第二十章 恩威相济,慈不掌兵
行军列队,严律苛责,有根认为这两点对于一只军队来说,是最基本,也是最理所当然的。
留锐攒弱,多兵少精,这是这个时代里,所有强者与权者对军队的共识。
因此,在见识方面,有根与刘恒之间,横着一条难以逾越的山涧。
至于从生下来就待在荒山雪峰的蛮酋,有根已经可以无视了。
高台上下的蛮人与刘恒,默默的看着场地上奔跑起来的军阵。
整齐的口令下,初次组队的民兵们,动作还有些杂乱。
骑着瘦马,跟在前进的军阵后面,有根用手指着军阵不协调的后方,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呵责声。
“都给爷爷我精神点,后面的,注意口令!注意身旁同伴的手臂!”
“看到左手摆动,给老子出右脚,看到右手摆动,出左脚,出错了就赶快调整!听到了没有!”
有根脸色泛青,神色看起来相当不满。
前进的队伍,远离着高台的方向而去,在场地的边缘沿着曲线移动。
军阵弯曲了,队列里的乱像更加明显。
有根脸上的神情也更加不忿,从嘴里传出来的呵责,也演变成了痛骂。
“你们这帮孙子!”
“谁脱离队伍,被老子抓住了,谁今天就不许吃饭!”
瘦弱的驽马,嘴里涌鼓着白沫,一边甩着凸毛的脑袋,一边用纤细柔弱的马蹄,载着有根缓缓向着场地的边缘行去。
在场地边缘上,相互拥挤的民兵们,更为的慌乱起来。
原本齐整的口令中,也多了很多歇斯底里的吼音。
“前面的,跑快点!”
“啊,不要挤我啊!”
铺满枯梗的场地外,成片的农田上,到处都是撮撮的断梗和未涸的积水。
许多慌乱的民兵被同伴挤到了田里,为此沾上了一裤子的稀泥。
被挤下去的民兵,又拼命的向着场地上攀挤。
于是,原本已经溃乱的军阵变的更加拥挤,更加的混乱。
“你踩到我了!”
“上面的快让开,让我上去!”
结果,当驽马载着有根走到田坎边时,两千一百个民兵里,还有一半正在驽马前互相的推搡着。
“嘿嘿,嘿嘿嘿。”
“嘟~!嘟~!”
一条白色的口沫,从马嘴落向地面,在下落的轨迹上,形成了一条银亮的水线。
抬手搭在脖颈上,有根歪着脑袋,脸上露出了讥笑。
马前的民兵们停下了动作,俱都看向了坏笑着的有根。
“你们今天,统统不许吃饭!”
“啊!”
“不要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很多民兵都手脚并用的冲向了场地的中央,意图混水摸鱼,搅乱视听。
“嗯。”
有根翻身跃下马背,爬满伤痕且溢满金光的脸上,讥讽的笑容立刻就变的狰狞起来。
“胆子不小嘛。”
一道金芒闪入奔跑向场地的人群中,惨叫之声立刻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不远处,刘恒用手捂擦着布满汗水的额头,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家伙,我还真是小瞧他了。”
脸上的惊愕已经逝去,复归平静的脸庞上,唯剩浅薄的嘴角轻轻的翘起和满载兴奋的眼眸中,透射而出的如血红芒。
站在刘恒身旁的蚩酋,顿觉一股暖浪直喷面颊,转过头,双眼便迎上了刺目的红芒。
近段时间饱受刘恒操练的蚩酋,立刻全身如坠冰窖,低头避开刘恒的视线后,迅速向着身旁跃出几步。
场地上,田亩边,有根一脚挑飞一名壮汉手中的木棒,顺势将脚掌踏在壮汉的胸膛上。
魁梧健壮的身躯,被踢的倒向了地面,倒在了一堆枯黄的叶梗上。
“就你们这几招三脚猫的功夫,还想和小爷斗!不知死活!”
扭动着有些僵疼的手臂关节,有根呲牙咧嘴,脸上带着一幅意犹未尽的感觉。
在他身后,三百多个民兵俱都翻躺在地上,大部分民兵的脸庞上都有淤青的痕迹。
倒地的民兵们因痛苦难憋所发出的阵阵呻呤声里,夹杂着求饶的呼声,刺激着所有尚还留在原地的民兵。
“大人,大人,我们认罚,我们认罚。”
一名距离有根最近的壮汉,脸上堆起献媚的笑容,弓起身子走到了有根的面前。
“嗯!”
闻言,意犹未尽的有根,微微昂首,看着身前弓下身子,却依旧高自己一个脑袋的壮汉,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壮汉的脸上立刻汗如雨下,全身痉挛般的跪倒在地。
“大爷,大爷,哦不,爷爷,爷爷,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看着身前磕头认错的大汉,有根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随着大汉身后的所有民兵,全都下跪后,这丝困惑就被有根丢到了脑后。
这种感觉,真爽!
迎着众人的跪拜,昂起头,对着阳光,面露笑容的有根,心中涌出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倒在地上的,晚上给他们一口剩汤。”
手指向身后,意得志满的有根,面对着跪地求饶的众人,双眼眯起,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
“这汤,你们去端。”
闻言,跪在有根身前的壮汉,忙抢先应道:“是,爷爷。”
大汉身后的民兵们,也跟着附应。
有根点点头,背着手,再次道:“现在,你们在这里集结,等会跟上队伍。”
说完,有根转过身,指着身后倒地不停呻呤的民兵们,大声的叫嚷起来:“都立刻给爷爷站起来!敢不站起来的,找打吗!”
“呼啦。”
所有民兵,一个不落,全都站了起来。
“真懂事。”
微微点头,有根双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你们的脸,爷爷都记住了,在这里整好队,跟上大队伍,我会一直盯着你们的,谁敢鱼目混珠,看爷爷不敲碎他的骨头!”
第二十一章 讲兵论棋,知敌于先
田中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临时搭建起的米仓中,堆满了新收的粟米。
面露欣喜的龚基,拿着树皮跑到村口。
在刘恒身前,兴高采烈的述说着比往年丰蕴许多的收成。
刘恒一脸肃穆的盯着身前的棋盘,看都不看身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老农。
等龚基说完后,才一脸不耐的挥了挥手。
“那个,将军,将军。。”
转头看了看龚基离去时,稍显萧索的背影,坐在刘恒对面的有根,一脸揶揄的开口询问起来。
“嗯~。”
闭着嘴,从舌间传出了拖长的闷音,刘恒端坐在原地,头颅低垂,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身前的棋盘。
“要不,咱们,这算平局。”
又等了一会,刘恒还是没有落子,有根眉开眼笑,双眼也眯成了两条细缝。
“。。。”
沉默片刻,刘恒将手中的“军”放到了棋盘外。
接着,在一脸微笑的有根,眼神慵懒的注视下,刘恒将手伸向了棋盘。
拿起棋盘上,放在主位的“将”,刘恒皱着眉头,再次伸长了手臂。
“啪!”
落下棋子,刘恒抱起双臂,抬头直视着有根,脸上露出了无害的笑容。
“你输了。”
。。。
看着自己身前,落在“帅”棋上的“将”棋,绽放在有根脸上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移动着呆滞的目光,有根将视线落在棋盘中央,那放在河界另一边,位于中线的“砲”棋上。
“你,你,你,你!”
从地上一跃而起,有根气急败坏的指着刘恒,道:“你在耍诈,这棋不能这样下!”
“那为什么有些可以打,有些又不能打呢?难道,这个比那个还小吗?”
眼中带着笑意,脸上却流露出困惑的神色,刘恒指着棋盘上,位于中线上的“砲”棋。
“这是规矩,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的。”
“可你说了,这是将棋啊!”
伸手抓起摆放在“帅”棋上的“将”棋,刘恒单手将棋子轻轻抛起,然后握住。
“为将者,战力岂是小卒能比,自当纵横战场,杀伐于乱阵中。”
“又怎会局限于,这四个方格内。”
指着棋盘上顶端中央的四个空格,刘恒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不屑。
“胡说!”
闻言,有根神色激动,脸庞泛红的驳责道:“身为将军的人,肯定要以大局为重,若是轻身犯险,且不说战阵凶险,拳脚无眼,光是军队没有将军镇守帷幄,其军卒性命又当如何?”
“哼!”
嘴里冷哼一声,双眼中闪过锐利的神采,刘恒用力攥紧拳头。
红色的辉芒透过了五指的缝隙,奔散的热流环绕着拳头,清脆的“咯嚓”之声从拳间传出。
有根脸色一紧,泛红的脸颊上呈现出了一丝铁青。
“只要为将者可以杀掉敌军统帅,战争得到了胜利,卒兵的性命才更能够保全。”
摊开手,刘恒伸着脖子,朝着手心处吹了口气。
淡白的灰烬,随着冷风,飘向有根的脸颊。
脸上的神色恢复如常,有根皱着眉头,抬起头看着飘过脸颊旁的灰烬,被微风带起,一时竟有些恍惚。
头顶上,繁茂的枝丫间,两片嫩黄的树叶被风吹落。
嫩叶朝着下方飘落,一片落在棋盘旁的地上,一片落在涂满红泥的纸上。
刘恒伸手掸去泥封上的嫩叶,顺手抓起身旁的酒坛,撕开了红纸。
昂头灌了一口,刘恒将酒坛随意的放在了棋盘旁。
思索片刻,有根一颗颗的捡起了棋盘上的棋子,并将捡起的棋子放在了早已准备好的木盒中。
“单身赴险,不是为将之道。”
摇着头,有根看着身前的刘恒,双眼中闪露出坚定的神采。
“今日,你让我来村口,恐怕不是只为了下棋喝酒,那么简单吧?”
转头四顾,荒野茫茫。
十几日的暴晒下,饱受雨水侵润的泥土,已经干涸了。
浆结的烂泥中,大雨打落的残骸下,无数的生命顽强的生长着纤细的枝干,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荒野染上了新的绿装。
四野幽绿,虫鸣蛙叫声,即使在白天,也不绝于耳。
在周围一片绿幽的包围下,有根和刘恒就坐在一棵躯干弯曲,枝丫繁密如伞盖的树下。
两人俱盘膝坐在一蓬细软的枯梗上,两人之间摆着一个用炭笔绘满方格的棋盘。
此时,虽然心中已经做出了判断,但有根还是故作疑惑的问道:“
你,在等什么?”
“雨季虽然过了,但对荒原的很多方面造成了很坏的结果,比如昔日几条可见的路道,已经被雨水冲塌了大半。”
闻言,刘恒眼中露出了笑意,口气却很平淡。
“我派出去的探子,昨天才将周围的情况传回来。”
“哦?”
双眼中流露出异色,有根面露好奇的问道:“打探到了些什么?”
闻言,刘恒敛起脸上的笑容,将手伸入腰间的缠带。
摩挲了一会儿,拿出了一条叠成方块的绢布。
刘恒将绢布扯散,摆在了已经没有棋子的棋盘上。
有根面带疑惑的看着棋盘上的绢布,眉头逐渐的皱起。
呈椭圆形的残烂旗布上,沾满了大块的血印,血的颜色已经很深了,以至于旗面上的很大一部分粘结成了黑色的块状。
从深红与乌黑间,依稀能够辨认出一小截呈平面圆条状的图画。
仔细观察着绢布上的图案,有根沉思了一会,才一脸疑惑的看向刘恒。
“这,这是什么?”
“飞蛇旗。”
刘恒脸上肃穆,神色严峻,说话的声线开始有些走音。
“莫川郡所专用的旗帜。”
“这,这个莫川郡?”
看着依旧面露疑惑的有根,刘恒眼眸深处闪过了一抹异彩。
“他们的军师,五个月前,被你踢碎了下体,又被李西砍下了脑袋。”
“。。。。。。”
闻言,有根沉默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闻言,刘恒嘴一撇,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望着有根的双眼也眯成了两条细缝。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暗自咽了口吐沫的有根才不安的开口道:“难道,有人会来寻仇?”
第二十二章 乘人之危,料敌做谋
“莫川郡肯定会再派人来。”
刘恒点着头,双眼虚眯,一脸微笑的看着脸色转白的有根。
“但是不是寻仇,我可就不知道了。”
伸出手,指着棋盘上的染血旗布,刘恒的眼眸中,复杂的神采一闪而过。
“这次,莫川郡损失惨巨,可以说是伤了元气。”
“而其在向草云郡中,遣来的百姓与奴民,在雨季中缺少粮米,全已逃散了。”
将手抽回,伸向了身后,刘恒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就在这个方向,走上大概三百里,有一处刚刚搭建好的寨子,里面没人了,房屋建筑也多有塌毁。”
闻言,有根沉思了片刻,脸上的眉头渐渐蹙起。
“那些百姓和奴民,都去了哪里?”
闻言,刘恒笑了笑,然后他举起身旁的酒坛,张嘴仰头大灌了起来。
看着畅饮的刘恒,有根面带疑惑的昂起头,视线落在了繁枝上的嫩叶处。
明艳的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将嫩黄的叶身染成金色,也将嫩叶下的枝条染上金边。
有根紧皱着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
“没有粮食,他们当然会去有粮的地方。”
低下头,有根与放下酒坛,一脸肃穆的刘恒对视了一会,两人便一起笑了起来。
莫川郡派遣来草云郡,扩建城垒的数千民夫,在雨季中逃离了仓促搭建的寨子。
而在这个寨子周围,包括胤水镇,一共有五个势力。
而其中有能力,且最可能大量接纳这些民众的势力,除去并没有接纳到难民的胤水镇,尚有两个。
五个月里,有根和刘恒在胤水镇中没有看到一个难民。
除了消息的闭塞,还意味着,在雨季中,逃离山寨的难民是有计划的向着某个势力前进,而不是自顾自的瞎跑。
“莫川郡,定边郡,安阳郡。”
从木盒中任意的捡出三枚棋子,刘恒将棋子按不同间隔并排的摆在棋盘中印有“河界”汉字的地方。
然后,刘恒指着有根,道:“你的位置,便是草云郡。”
说完,刘恒用食指抚过身旁酒坛的口沿,指尖蘸了点口沿残留的酒汁,在棋盘上比划了起来。
围着三枚棋子,蘸酒的食指画了三个圆。
圆形间彼此相邻,其中围绕莫川郡的圆最大,其次是安阳郡,最小的定边郡。
盯着身前的棋盘,伸长脖子,有根咬着牙,双眸虚眯了片刻。
“莫川郡的疆域最大,派遣至草云郡的人数也应该最多。”
“安阳郡与定边郡以地势来看并不相邻,那么逃散的难民,极有可能分成两部。”
闻言,刘恒脸色微凝,眼眸深处流露出了一抹惊诧。
“据我的推断,在雨季之前,三郡除了运来了粮草外,还都派了各自精兵勇将。”
“但这也就意味着,粮草的消耗,也肯定会非常惊人。”
“秋收刚过,为保证贡品的数目,三郡肯定不敢大肆收刮各自疆域里的乡镇,为了土地的安宁,它们又要在各自疆域中驻扎重兵,那么他们所携运的粮食,可能只够自己人嚼食。”
挺起腰背,刘恒脸色肃穆,双眸中有红芒一闪而过。
“为了修筑土堡,人力紧缺,两郡没道理拒绝收纳难民。”
“他们一旦在雨季中收纳了难民,此时,他们的粮食肯定紧缺。”
轻叹了口气,有根皱起了眉头。
“安阳郡和定边郡,距离这里有多远?”
“若是运送粮食,他们肯定会选最近的那一条路,那要运多久?”
闻言,刘恒瞪着眼睛,盯着有根观察了一会。
“宁川关隘以南,方圆两万里,都归白沙郡统辖。”
停顿了一下,刘恒的眼中闪过一丝愤色,面容也稍显狰狞。
“安阳郡和定边郡都与白沙郡相邻,安阳郡与定边郡也相邻,但要经过宁川关隘,将粮食运进草云郡,就必须经过白沙郡。”
“即使不计成本,以符画做法,耗时也要月余。”
闻言,有根脸上蹙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符画做法?
还月余?
“有没有更快的办法?”
闻言,刘恒脸上露出疑色,问道:“还有什么办法?”
“用葫芦装啊。”
。。。。。。
一脸震惊的看着有根,观察着有根脸上的毫不作伪的诚挚。
过了好一会,刘恒才昂首望天,脸色憔悴的长叹一声。
“须弥乘物,洞虚化海,这等道法,这样的人物,纵然是称光两郡的地皮,也是用不起,请不起的。”
看着望天蹉叹的刘恒,听着刘恒后面的感叹。
有根无语片刻,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讶异。
“天不下雨,已经两个月了。”
迅速的转移话题,有根面无表情,神色泰然。
“莫非两郡已将粮食运到了草云郡?”
“不会的。”
低下头,刘恒脸上的憔悴之色依旧没有淡去,神态也很倦怠。
“下雨的三个月里,路道大部分都被流水冲垮,不过依靠着绘有符文的避水珠,求粮的探子在雨季时就可以赶回两郡。”
“但要运输大量的粮粟,却必须有完整的路道。”
伸手拿开棋盘上象征着莫川郡的棋子,刘恒面露微笑的指着剩下的两枚棋子。
“此时,便是他们最缺粮的时候。”
“没错。”
闻言,有根点了点头。
“他们没粮,我们却有。”
迎着刘恒不解的目光,有根面露自信的咧嘴微笑,漏出两排中间析缝的牙齿。
“说不定,我们不用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捡到一片根据地。”
闻言,刘恒的脸色立刻就变的凝重起来,同时在他的眉宇间,闪露出浓浓的疑惑之色。
“哦,你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想法?”
“将军。”
有根一脸坏笑着,伸手捻起棋盘上象征定边郡的棋子,将之放到了另一个棋子上。
“两王相对,这盘棋可就结束了。”
看着身前依旧一脸迷惑的刘恒,有根嘿笑了几声。
“将我们的粮食一小部分拿出来,混上泥沙木屑,装在麻袋里,再配上收缴到的马车,就成了运粮的车队。”
再如此,如此。
再这般,这般。
有根口若悬河,吐沫四溅,设计出了一整套连环的圈套,一连串极损的阴谋,让作为听众的刘恒目瞪口呆,一脸的不可思议。
第二十三章 观敌所需,以静制动
定边郡,安阳郡。
两郡的疆域皆达万里,两郡的能战之驻兵,皆有万余。
两郡和白沙郡结盟,起兵突入宁川关隘,并随之攻入了草云郡。
草云郡的疆域变成了羊皮上的油画,陈甫用木炭,在油画上划出了数十个道弯曲互连的墨线。
两郡分到的区域是固定的,并不是相邻的,中间还有莫川郡。
为了维持他们在这两个区域的统治,也是为了防范其它势力趁火打劫。
撤回了大军的两郡,不仅在草云郡留下了一部分精卒,随后还让兵马押来了大量奴民和粮秣。
漫漫大雨,三月不停。
两郡修筑土垒木寨的地方,都经过特殊的筛选,均在地势高趋且有水源之地。
再加上避水符珠,两郡的将兵奴民和瘦马健牛,都没有多大损失。
唯有粮粟,数月来消耗甚巨。
莫川郡,在罗渺未被有根劫杀之前,不论是规模和实力,都在两郡之上,其所留在草云郡的兵马数量,也在两郡之上。
刘恒斩杀王将军后,路道上的大军崩溃,也溃散了大量的军卒和奴民。
人员的补充,突然实力大损的莫川郡,让定边郡和安阳郡留在草云郡,负责督造驻地和维护土地的将官们,在惊喜之余却也因为随之的问题而备感头痛。
大雨一停,他们就不约而同的向周边的乡镇,提前征收了今年的粮税。
可是,只占乡镇总收成三十分之一的税粮,统算下来,也只够两郡人马嚼食数天。
至于,每年的贡给,两郡的将领,都没胆子去动。
再雨停后,两郡的将官就已经缩短每日每顿的供粮,并且将每日两餐缩减成了每日一餐。
他们都将希望,寄托给了各自郡县的援粮。
这样,又过了两个月。
定边郡派到草云郡,职位最高的将官,姓文,名短。
文短是定边郡郡主的侄子,他的父亲是郡主的弟弟,母亲却是个女奴。
他母亲的身份地位,跟他四个兄弟的母亲相比,是天和地的距离。
可是,他依然被定边郡的郡主负以重任。
因为他自己,远胜于其它诸子。
周边土垒的土墙,尽数被雨水冲毁了,搭建于土墙后的木寨间,士卒和奴民们不停的劳作着。
塌毁的屋间,结实的原木被一根根的拾起。
巷路间,随处可见的烂湿碎木,也被奴民收集起来,放到铺在高地的草席上,让太阳暴晒。
晒干后,再做为柴物,又被收到了伙房。
烂木数量有限,也不禁灶火焚烧,寨子里的完好木屋也正在被一间间的拆卸。
寨子的西方不远处,有一座山。
雨季前,山上绿树成林,草木茂盛。
雨季后,青山上泥石塌方,泥流过处,劲草林木皆毁。
那条泥路,被烈日暴晒了两个月,水早就干了。
山底处,枯黄的泥土上,堆积了无数岩石。
文短带着手下,站在山底。
依着文短的意思,要在这里用现成的石料搭建粗陋的石屋,供以奴民们居住。
他指挥着兵卒驱动食饱清草的健牛,不停拉拽出原本陷在泥中的巨石。
文短带着兵卒从石料中筛选出自己需要的岩石,再叫兵卒们用这些岩石,筑起石墙,顶部再安上木板。
巨石相互交触的地方,会析开裂缝,防不了风,也挡不住雨。
由巨石叠起的石屋,并不牢固,巨石容易塌倒,压死或压伤住户。
但石屋也有它的好处,文短早就判断过,在缺少铁器的情况下,聚在一起的奴民们,很难搬移互相垒堆的百斤巨石。
四周都是郊野,安好防兽的栅栏,只需再派少量兵卒监管,这样既可以节省人力,粮食也可以分开供应。
最重要的是,可以减少变乱的发生。
每日一顿,这一顿还尽是些掺加着野菜,淡的可以看出倒影的粟粥。
这样的饭食,艰苦繁重的劳动,不管是兵卒还是奴民,干活都不是很卖力。
所以,考虑到了其中好处的文短,为了提高工作效率,连自己的亲兵都派了下去。
因为,粮食马上就要耗尽了。
用力摇了摇脑袋,甩散许多落在短发上的石粉,伸手用热烫的手掌擦过布满汗水的额头。
额头上的汗,却因此出的更多了。
布满汗粒的额下,仿如刀锋的眉毛,向着额中蹙拢,川形的竖纹下,清亮如镜的褐色双瞳正凝视着高空。
在灿阳炽烈光芒中,面露无奈的文短,长吁了口气。
他身前的一排石屋,已经具备了雏形。
只要将顶部盖上,就可以迁入奴民了。
想到这里,顿感如释重负的文短,皱挤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抿闭着的嘴角,也向上翘起。
凌乱的马蹄声,从文短身后的远处传来。
转过身,文短向着身后眺望,郊野中,有一骑奔腾而来。
两个月的暴晒下,地上的水汽已经被高温蒸腾,土壤间也有了些许的落尘。
文短的手中有骑兵。
但敢违背他的严令,在缺粮的时刻,擅自骑马穿行在木寨外。
肯定有紧急的事情。
眉头重新的皱起,川字的竖纹,更为深刻。
站在岩石上的文短,伸出手拿起了身旁披挂在剑上的丝衣。
呈圆柱状,刻绘着符文的剑柄下,如凝湖般滑净的剑身,有一半都插在石中。
剑长一米,尖有刃,侧面却无锋。
丝制的衣服,搭在剑柄顶端。
被风荡起,单薄的服布贴起剑身。
文短抓起丝衣,双手入袖,将衣服穿在身上,然后踏步而出。
虚幻的身影,几秒后才从石上消弭。
“吁~!”
一把抓住马脖上的缰绳,文短长声喝止住在高温下,口涌白沫的战马。
战马停下了脚步,身不着甲的骑兵,面带震惊的伸长脖子。
但他还没有看清楚眼前的东西时,视线便是一花。
文短一把将骑兵抓了下来,骑兵赶紧识相的跪伏在地。
“将军!”
“不管什么事情,说完后就去自领军法。”
用手中的缰绳,将战马拨弄到一旁,看着跪地的兵卒,文短一脸肃然,目光泛寒。
“按律,杖责三十。”
闻言,跪伏在地上的骑兵没有任何迟疑,立刻道:“禀将军,我军斥候,发现一支运粮车队。”
第二十四章 龙虎交汇
草云郡内,有一座道观。
道观里,住着两个道士。
陈甫以趋于沉重的步伐,走到了道观的门口。
整个观门都是敞开的,在镶入金丝的楠木门板上,挥散着淡淡的麝香。
淡郁如烟的香味,飘到陈甫的鼻端,却失去了其宁神安精的效用。
陈甫驻步在道观门口,停在石阶前。
他微低着头,没有向上看。
就在陈甫的身前。
在最后一级石阶上,在绘着意为“莲蓬”含义,形如蝌蚪般文字的牌匾下,站着一个和尚。
秃顶,短须,呈两竖排的九个戒疤。
蓝白方格的袈裟,不染细尘的黑色布鞋。
看着拾阶而上的陈甫,原本面无表情的虚怅,笑了起来。
“陈甫,参见僧尊。”
走上石阶,在牌匾下,陈甫径直跪在虚怅身前,并以双手伏地。
“白沙郡地域数万里,人口稠密,资源丰富。”
“少郡主又哪里会将我等走僧放在眼里。”
脸上带着微笑,虚怅低下头,弯起腰,淡乌色的薄唇轻启。
他将声音压低,音调却刻意尖锐。
“小人不敢。”
额上已经布满冷汗,陈甫只感觉一股如冰般的酷寒渗入了自己心肺,并顺着血液流向了四肢。
胸腔间传来一阵如针刺般的剧痛,陈甫微张着嘴,冻结的喉腔间,呼吸出的气体似乎都充斥着寒冷。
“呵呵。”
一阵轻笑从虚怅的身后传来。
顿时,阳春一般的暖意,就将萦绕在牌匾下的寒气祛尽。
虚怅一愣,脸上的笑容顿敛。
挺起背,面无表情的虚怅转过头。
一个身穿苍白色道服的道士,向着洞开的门口走来。
张永的脸上带着微笑,双眸中却泛起寒芒。
“大师真不愧是禅师高徒,才数月未见,如今一出口,竟能化虚归真。”
走到虚怅身旁,张永微低着头,目光冷冽的看着跪伏在地的陈甫。
“看起来,大师不久便会突破枷锁,迈向更高的阶层。”
“张永先在这里,恭喜大师了。”
看着身旁负手而立的道人,虚怅脸色泛青的沉默了片刻后,竟笑了起来。
转过身,虚怅笑着对张永道:“旭月禅师修为功法高深,我虽然只学了些皮毛,但也受益匪浅。”
“可惜!”
叹了口气,虚怅的双眼眯成了两条细缝,那两道弯曲的眼缝仿佛两轮残月。
“虚某资质平庸,苦修三十载,却始终只能停留在道门的门槛上。”
“寻遍万法,却终难再进一步。”
真实年龄只有二十一二,五官清秀且略显稚气的虚怅,一边满脸唏嘘地感叹着,眼角的余光则瞥向张永的脸颊。
观察着对方脸上挲挲抖动着的浓密腮胡。
观察着对方浓眉间,渐渐锁起的眉头,虚怅脸上的笑容更为灿烂。
“呼~!”
胸膛在吸气时隆起成布包状,紧锁在眉间的皱纹迅速展开。
“吁~!”
吐了一大口浊气,张永脸庞上顿露愁容,但这丝愁绪很快便隐入了平静下。
“大道不可期,万法更不可求。”
“对于僧道来说,都是一样的。”
侧转这身,张永斜眼瞄着虚怅,眼眶中的眸子清亮犹如初解冻的冰湖。
“这个世上,有做了一辈子的迎客道士,也有年过古稀的走脚僧人。”
“或因天赋,或因运道,或者只是昔日从别处听来的短言碎语。”
“或者,只因儿时的一段悲惨回忆。”
“或者,根本就没有原因。”
转过身,张永背对着大门,望向了大理石铺展的道路尽头。
“世间万事如此,不论是三十个寒暑,还是短短的十载。”
闻言,虚怅不笑了,他皱起了眉头,脸庞间也现出了一丝愁容。
“走僧和迎道,本就没什么不同。”
张永面无表情的沿着大理石,向着观内的草殿走去。
虚怅皱着眉头,跟在他的后面。
陈甫站起身,看着两人渐去渐远的背影,眼眸间闪烁出了奇异的神彩。
人的阅历,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的丰富。
别人隐藏在话语中的用心,总是暴露在年长的老人眼中。
三人中,张永的年龄最大。
陈甫虽然比张永年轻,但他在战场上历练了数年,又从小在郡府中与自己的几位兄弟争权夺利。
阅历与经验,比虚怅丰富很多。
陈甫看的出来,那一段看似提醒的感叹唏嘘背后,可能已在虚怅的道基上埋下了祸根。
修行,忌急。
欲速则不达。
暗自咬了咬牙,将腹中的草稿再次梳理了一遍后,陈甫跟着两人的身后,向着观内的草殿走去。
灿烂的艳阳,渲染着殿顶的金黄。
殿内放在桌台的香炉上,清烟袅袅,如化不开的浓雾。
桌台前,青年道人穿着一件淡绿的阴阳道袍,在袖口间的薄帛上,绣着红白的花瓣。
绽放的桃花间,淡黄的花蕾上,停留着几滴亮如珍珠的水滴。
仿真的绣图,印刻在淡绿的薄衫。
绿如翡翠的龙形发簪,斜插在发髻上。
青年道人一如既往的年青脸庞上,闪散着淡然的白亮光彩,俊秀的五官在光彩中犹如明珠般炫目。
“师兄。”
走入草殿,张永弯腰躬身,态度恭敬,身形卑微。
立在桌台前的青年道人扬起头,他没有接话,也没有转身。
注视着青年道人后背上的修长黑发,虚怅脸色先是不愉,后又转为平静。
他上前一步,直着背,拱起手,眼中闪过异彩。
“白水寺,旭月禅师座下走僧虚怅,参见青峰道仙座下高徒,星锐师兄。”
青年道人这才转过身,闪烁在其脸上的白亮光彩,映入了殿内的其他人眼中。
刚刚走进殿内的陈甫,看到了道人脸上的灼目白光,立刻低下头,恭敬的站到了门檐旁。
虚怅呆愣片刻,眼眸深处流露出一抹狂热。
只有张永见怪不怪,始终面无表情。
“星锐只跟随焰道仙数月,现在也只是一迎客道士,担不起高徒二字。”
星锐的嘴上谦虚着,眼眸的深处却闪现过一丝自得。
挥动着手臂,袖布被星锐大力甩开,青色的流光逝过地面,两个相对的皮软垫出现在青光逝过的地方。
指着对面的兽皮垫子,星锐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贵客,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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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走僧道徒
虚怅与星锐相对而坐。
彼此的客套,也便到此为止。
“罗渺虽是俗人,但也曾在寺中修行十载,是俗世间的佛门修者。”
“罗渺精通禅言真语,以前虚怅曾和其一起在旭月禅师座下听禅师讲经说法,深知其修为精湛。”
“近日听闻其身死,不仅虚怅,就连禅师都万分震惊,看来草云郡远在塞外,却是藏龙卧虎啊。”
脸上露出虚伪的笑容,盘膝坐在皮垫上的虚怅,眯缝的双眼逼视着星锐。
“塞外荒凉之地,没有太多的灵草奇果,也没有多少元气充沛,适合修行的洞府,但蛮族却有很多。”
星锐笑了笑,脸色冷淡,眼眸闪烁。
“除了蛮族,还有成精的妖修,避世的魔者。”
“此地,并不是没有修为高深的厉害高手。”
白色的光芒,隐入了星锐的脸庞。
抬起膝上的右手,轻展绣花的锦袖,一道淡青辉芒在两人间的地石上逝过。
青光过后,一个高约一尺的楠木木桌,就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木桌上,两个桦木做成的茶杯中,深绿色的茶水飘散着白渺的蒸汽。
星锐拿起了面前的茶杯,将杯子放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罗渺本身修为不差,又精研佛法,我听闻他死后,便已派人前去调查。”
将茶杯放回了桌子上,星锐脸上的冷色也转化成了平静。
待星锐放下茶杯后,站在虚怅身后的张永,伸手入袖,取出了早已备好的一叠帛纸。
将帛纸放到了桌子上,张永沉默着站到了星锐的身旁。
星锐指着桌上的帛纸,双目与虚怅对视。
“这里有我们收集到的口供,草云郡中还留有一些逃散的士兵,他们都可以证明,杀死罗渺的人中,有上身涂着红纹的蛮族。”
“常年锻体的蛮人,虽然肉身强健,但也是人。”
用指尖捻起帛纸的一角,虚怅的嘴角微翘,双眉却轻蹙。
“若是罗渺全力施为,催发佛音禅声,纵然是我也要退避三舍。”
“何况凡人?”
松开手,仍由帛片躺回桌面,虚怅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杯。
“罗渺死于阵前,杀他之人,修为必然不低,甚至可能高于在下。”
“也许,杀人的凶手,就是一个即将进阶为空明的强者。”
仰头,喝干了木杯中的茶水,虚怅闭上眼睛,面容上流露出陶醉的神色。
一直注视着虚怅,面色平静的星锐,微微低下头,清亮的双眸略显深邃起来。
“我等修行之人,一般都不过问凡俗,罗渺来自莫川郡,被尊为莫川郡的上师,但莫川郡也在俗世中。”
“再说了,佛道本就相辅,当年你派祖师曾上我派祖庭天虎山,双方立下了条约,其内条款星锐谨记于心,片刻也不敢忘。”
“哦~!”
蹙起的眉头舒展,虚怅满面笑容的重新睁开了双眼。
“敢问阁下,你刚刚说我等修行之人,不会去过问凡俗?”
“但据我所知,不久之前,阁下就曾出手,协助白沙郡,不知可有此事?”
将木杯放回到桌面,虚怅脸上的笑容不变,眼中的视线却凝视着对面的星锐。
原本面无表情的星锐,微皱起了眉头。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听闻佛门讲究静修,喜佛之人甚至会常闭死关,星锐真是没想到,寺中的消息竟会如此灵通!”
“没错,白沙郡曾有功勋,我助他,也是青峰上的意思。”
“但星锐牢记规条也是事实,莫川郡虽无功勋,却也无劣迹,其本身更存于俗世,我不可能加害罗渺。”
“而且,草云郡中也有人证,不知阁下是否要见一见?”
“呵呵。”
闻言,虚怅干笑了几声,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人证我肯定要见,但这些人都是俗人,怎能看懂修行者的战斗。”
看着一脸肃穆的虚怅,星锐眼眸闪动,眉宇间的纹路被铭刻的更深了。
“那么,阁下的意思?”
“白水寺的意思是?”
闻言,虚怅转着脖颈向身后瞥了一眼,视线扫过静立在门槛边的陈甫。
回过头,在虚怅那严肃的脸上,漆黑的眸子深处,留着一抹贪婪的狂热。
“听闻白沙郡中出了奇物,草云郡内也曾有古妖作祟。”
“寺中时事寡淡,诸院禅尊对古妖尸丹和奇草异物倒是颇有兴趣。“
虚怅说完,殿中便沉寂了下来。
巍然耸立在石台上的道祖铜像,映照于晦明飘忽的火光中,散照出的黯淡光线如同稀薄的黄雾一般,笼罩着殿中的一切。
立在门槛旁的陈甫,眼露骇然的看着眼前的黄幕,眉头紧皱着抬起了头。
飘散的烛火,却在那一瞬间稳定了下来。
殿内的一切再次清晰,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殿中端坐在兽垫上的虚怅,双眼深处流露的贪婪与狂热完全被震惊所取代。
他面露震惊的看着对面的星锐,星锐却面无表情,一脸淡然的伸手入袖。
摸索了片刻,星锐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玉壶。
碧色透绿的壶体中央,笔染朱砂绘成火字。
体如蝌蚪的象形符文,环绕着斜翘向上,顶端略弯的壶嘴嘴口。
朝虚怅的杯中掺满热茶,放下玉壶,星锐伸手拿起了自己的杯子。
“罗渺之死,本就与我道门无关,根据从人证处得到的口供,对方不仅有蛮族,还有修者。”
“至于是否为妖修还是魔者,如阁下所言,凡俗之辈难以分辨,我等又没在现场,确实无法知晓。”
仰首喝了一大口茶水,星锐砸吧砸吧下嘴,继续着道:“另外,据我所知,草云郡中确实发现了一具妖尸,但古妖的尸体并不完整,而且尚未入鼎,又何来妖丹?”
“奇草灵果?那更是子虚乌有,近年的白沙郡中并无奇彩,又无异像,那里有什么奇物?”
“罗渺之死,阁下可以介入调查,我等将全力配合。”
“奇物之说,白沙郡少郡主便在此地,阁下可以随便询问。”
沾着茶渍的嘴角,略微的翘起,星锐的眸子闪烁着异彩。
“不过少郡主身上有伤,还请禅师顾惜着他,莫要妄动法力。”
第二十六章 白水之上
虚怅没有回头,脸容上带着的惊愕。
陈甫上前几步,跪了下去。
良久的沉默后,虚怅方才从兽垫上站起身。
“虚某叼扰许久,禅师也还等着我去回复,虚某就先回去了,至于罗渺之事,还劳烦阁下将事情经过用帛书录好,让虚怅一并带回。”
虚怅微侧过头,瞥了眼跪地的陈甫后,回过头。
“道家毕竟是天下宗门,询问人证之事,我看还是不必了。”
跪在虚怅身后的陈甫,将身子伏在了地上。
虚怅拱手向着星锐做礼,看也未看身后伏地的陈甫。
端坐在虚怅身前的星锐闻言,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容却已不在了。
“既然如此,阁下先去侧室内休息,片刻后我将让师弟将整理好的帛书,直接送到阁下的手中。”
星锐伸手指向侧室的方向,没有表情的脸庞上,在此时升起了一层青芒。
虚怅单手竖掌在身前,执礼呼出佛号后,转身向侧室走去。
至于身后伏地的陈甫,虚怅竟是再不看一眼。
待虚怅走入了侧室,星锐淡然的脸色中,萦绕在其脸庞上的青光却越然精湛。
精湛的青光,在极亮时闪成了白芒。
白芒闪后,露出星锐的脸庞。
星锐紧皱起了眉头,对着伏地的陈甫,短促的道:“下去。”
闻言,陈甫木着脸,起身离开了。
“师兄。”
等了一会,待陈甫已经走出了道观,张永突然走向了星锐身前,隔着矮桌的垫子。
张永坐在了垫子上,双眼直视着星锐,脸庞上闪露出愁容。
“菩提传音,元回神通。”
皱着眉头的星锐,目光越发的锐利,神色也越发的冰冷。
闻言,端坐在兽垫上的张永,沉默了片刻后,便咬紧了钢牙。
“这个,老狐狸!”
泛红的双眸中闪过怨毒神色,鼓起青筋的腮帮间,张永说着如同从牙缝间挤出的字眼。
白水寺,建在白水上。
数万里的白水湖,湖的中央和岸边的深度却相同,都不足一尺。
清澈的水流动在乳白色的大理石上,数十根直径达十几米,高至湖水平齐的巨硕圆柱,停在石上,立在水中。
白色的圆柱撑住了浑白的寺院,白色的寺院立在透白的水上。
洁白无尘的寺院中,除了立有巨大涂漆佛像的主殿,还有很多待客的耳房。
而就在耳房后面,种满草树的院子中,耸立着十数座庙殿。
庙殿的面积各不相同,有占地千里的巨庙,也有占地数里的小庙。
旭月禅师的庙殿,也在其中。
他的庙殿,占地三百里。
殿内的僧人,很早就被旭月禅师全都安排到殿外去修整院外的草坪,此时庙宇中,只有他一个人。
厚眉白发,满是褶皱的脸上,长着褐黄的斑纹。
佝偻瘦弱的身躯,跪立在木鱼前,敲打木鱼的木槌,攥在瘦削干扁,骨瘦如柴的手里。
眯缝的双眼在此时微睁,一如往常的面容,却不复往日的慈态。
旭月禅师抬起头,凝视着立在他殿中的佛像。
“我佛慈悲。”
严穆的佛像,在昏暗的光线中,仅显露着模糊的轮廓。
看着昏光中的轮廓,禅师的眼中流露出坚定的目光,神色立刻变的虔诚起来。
“然,众生皆苦。”
低下头,旭月禅师抬起手,举起了木槌。
阵阵棒槌敲击木鱼的声音,在洁白的庙宇中响起,盖住了从他另一只攥成拳头的手里,不停传出的闷音。
草云郡中,定边郡的驻地外,有一处坡谷,谷底有一条河。
狭窄的河道中,清冷的水漫及膝盖,再过几天,这些积水就会干涸。
运粮的车马就停在坡上,运粮的人穿着银亮的铠甲。
穿着盔甲的人在河边搭上砖灶,燃烧起了干柴。
袅袅炊烟,从岸边升起。
河岸对面的远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青山。
拥有崎岖走势的山顶上是一处断崖,崖顶处,身穿薄绸的文短迎风而立。
在文短身后的林中,站着许多穿戴着甲胄,握紧兵器,肃然而立的士兵。
士兵们挺拔的身躯,静谧的姿态如林中的巍木。
纵然面对着爆燃的烈日和寒冽的山风,古树历经千年,树身不断,树心未腐,才当得起一个巍字。
而文短精练这些士卒,花了三年。
转过身子,文短看向身后。
在他身后林中的兵卒,俱都抬头。
无数道视线,聚向崖上的身影。
绸衣的服角,散动在风中。
穿戴着绸衣的人,站在烈日发出的光里。
“离越。”
微转着头,文短的目光扫过前排的兵卒,最后停在其中一位戴着狮头盔的偏将身上。
闻言,被文短称为离越的偏将,上前几步,站了出来。
“将军。”
离越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弯腰躬身行礼。
看着跪地的离越,文短沉默了一会,嘴角忽然向上翘起。
“离越,你年纪尚轻,近日又新娶娇妻,这次行动,你就不要参加了。”
离越惊愕的抬起头,一脸震惊的看向了文短。
四目相对,微笑的脸庞在烈日的光中,绚胧的色芒如散光的骄阳。
沉默片刻,离越低下头,被流光晃花了的双眼中,泪花闪动。
“遵令。”
闻言,文短颔了颔首,将视线望回了林中,道:“驻地的事,就交给离越。”
“这次的运粮车队,并不是主上派来的。”
“但他们运的粮食,却是给我们的。”
“将军。”
一名颚上长满白色胡须,年龄略长的偏将,双手抱拳,单膝跪倒在了文短的身前。
“这次的运粮车,莫非是从安阳郡来的?”
“怎么?”
敛去了脸上的灿烂笑容,文短低下头,一脸严穆的看着年老的偏将。
“安阳郡的粮草,本将军就动不得了?”
闻言,年老的偏将,立刻皱起了眉头。
“将军,安阳郡的驻地与本郡相邻,消息不可能封闭的住。”
“若将军执意要如此做为,恕李饶不能从令!”
“什么!”
同样跪在文短身前的离越,猛的抬起了头,怒视着身旁的李饶。
“老匹夫!”
“老混蛋!”
“你这李矮子!”
接连的喝骂声从两人身后传出,大部分的偏将都面色激动的冲了上来,剩余的一小部分却留在原地。
第二十七章 谋算无失
“肃静!”
看着冲上来的几位偏将,文短眼色一凝,声音也顿时变的严厉。
“你们,都退下!”
闻言,冲到崖上的九位偏将俱都一愣,互视几眼后,便立刻将手抚在胸上,弯腰低身行礼,一起退了回去。
文短低下头,双眸射出的冷厉目光,落在怒目圆瞪,白发鬓环的老迈脸庞上。
“李饶,你是军中的老人了。”
“当我没有出生之前,你就已经是主上的车前卒。”
“做为晚辈,本应该听你所言,但在这里,我是主将!”
径直几步,走到了李饶的身前,文短说话的语气,也由温和嘘吁渐变坚定铿锵。
“李饶,你的谨慎之言,我会考虑。”
弯下腰,伸出双手摸住李饶的臂膀,文短将李饶从地上扶了起来。
“但军旅之事,最忌上下不和。”
转过身,背对着浑身颤动,面露不忿的老将,文短抬头,眺望着远方。
荒野的坡地上,蓄水的沟壑中,数辆绑满了布袋的运粮马车的车头处,绘着飞蛇的短旗旗布,在风中展动着。
“你既然不服我的军令,那就离开吧。”
“带着你和你的部属,离开草云郡,回定边郡吧。”
“我会发给你们一部分口粮。”
“什么!”
闻言,李饶双眼圆瞪,惊怒之下,脸色剧变。
“你敢赶我走!”
“不止是你。”
文短的朝着身后伸出手,在面色剧变的李饶注视下,指向立在树林中偏将们。
“还有你的朋友们。”
“我命令你们立刻启程,返回定边郡!”
“顺便告诉我的哥哥,他弟弟,在草云郡为他备上了薄礼。”
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庞,在此时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如朱砂般的红唇,轻微的朝上抿起。
露出轻笑的脸庞上,清冷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狡黠。
“礼物,现就在我部军中,和留给你们的口粮,装在一起。”
闻言,李饶的脸由青转白,在他心中燃起的怒火,转瞬就被衍生的恐惧所替代。
一道风,刮到山顶。
文短身上的轻薄丝衣,被风刮起了道道连绵的服浪。
面色苍白的李饶,在寒风中,感到浑身都失去了力量。
他顿觉浑身瘫软,径直的跪倒在地,跪在从地上站起身的离越身旁。
“李某大错,请将军恕罪!”
闻言,文短昂起头,双眸无视炽烈的阳光,瞄向了天边的彩云。
“你无罪。”
“但我已下令,你就必须立刻遵循军令,否则,军法无情!”
站在李饶身旁的离越,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明亮的剑身,在李饶身旁,闪烁着银色的寒光。
跪伏在地的李饶,终无奈的闭上了双眼。
“遵命。”
低下头,文短平视着远方。
白云之下,野地之上,天色一片晴朗。
天地间,呼啸的风鸣中,隐约会听到尖锐的啸音。
在寒风中,平视前方的文短一脸享受的闭上了双眼。
他感觉吹在脸上的风,就好像有一只常年侵泡在水里,肌冷肤寒的手掌,正在轻抚他的脸庞。
“等着吧,等着孩儿吧。”
母亲。
定边郡,修筑在湖畔。
郡中的女奴,常在湖水中搓洗衣物。
文短,就出生在湖边。
“全军保持常人的步伐,慢步休息,我军今晚行动。”
文短猛的睁开双眼,烁亮的双眸中,红芒湛发。
“目标,就是这些,来自莫川郡的粮车!”
伸出手,文短指着远方的坡谷,在惊骇交加,面色苍白,额上满是冷汗的李饶,充斥着死色的目光下,下达了行动的指令。
而就距离运粮车不远的地方,另一座山山脚上的树林中,有根和刘恒正躲在一个山洞里。
那一处山洞,在一棵古松下。
隐藏在密集的杂草丛中,曾经是一头熊的居所。
洞中的空气流动很慢,那头懒熊连自己的卫生都没有注意,更不用说去打扫和清洁山洞了,所以洞里的空气中,长期偏布着臭烘烘的味道。
坐在一堆梳理干净的枯草上,鼻子中塞着两截野葱的有根,一脸不满的望着同样嘴里也含着葱叶的刘恒。
“汝救乳梗造着号殿地敌芳。”(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地方)
不堪忍受的有根,嘴中又塞着东西,说起话来支支吾吾的语句不清。
闻言,刘恒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自顾自的掏起了耳朵。
有根撅起嘴,不再说话。
洞外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口鼻同样塞着葱白的石脑和李西,端着装着熊肉的木盆,走进了山洞。
有根本来让人将剥皮的熊肉加水焖煮,但因为忌讳兽汤的香气会暴露了埋伏的位置,所以熊肉也并没有煮太久,只是简单的随着沸水滚了一下。
捻起身前盆中尚带腥味,犹如拳头般大的鲜红肉块,有根面露难色的咽了口唾沫。
转过头,看了看身旁正在大口嚼肉的刘恒,有根挑起了眉毛。
回过头,有根吐出了嘴里的葱白,咬着牙,闭上眼,张开嘴将整块肉全塞进了嘴里。
“唔~!”
鼓起的腮帮立刻到达了极限,熟热的油水从闭合不上的嘴缝往外流,沾湿了有根的嘴唇与下巴。
用力咀嚼着嘴里的肉,满嘴流油的有根睁大了双眼,瞪着嘴上同样留有油渍,却不停点头的刘恒。
良久,当有根终于将嚼碎的肉咽下肚子时,刘恒正要拿起自己盆中的第三块肉。
有根伸出手,用手指敲了敲刘恒身前的木盆。
“嗯?”
嘴里发出鼻音,刘恒面露疑惑的向着有根望去。
有根用沾油的手,点在木盆的沿上。
迎着刘恒疑惑的目光,重新将葱白塞入口中的有根,沿着盆缘拖拽着手指,写下了四个字。
今晚行动。
“嗯。”
看着有根写在盆沿上的字,刘恒皱起了眉头,脸上的疑惑之色更浓。
他伸出手,用同样沾着油的手指,点在木盆的边缘上。
为什么。
在有根所写的四个字旁,写下了三个字后,刘恒转过头,看着有根。
有根低着头,继续用手指在木盆上写了起来。
我们要快,做完后,才能以逸待劳。
刘恒脸上的疑惑稍解,但还是没有退去。
最后,他伸出手,在木盆边沿上的以逸待劳的四个字周围画了一个圆圈,在其下方写了两个字。
何解。
第二十八章 做戏入戏
以逸待劳。
以安闲之师抵御疲劳之师。
多指作战采取守势,养精蓄锐,等敌军实力消耗,疲劳不堪时再乘胜追击。
可这些,有根懂得个大概,却说不清楚。
所以,听了有根的解释后,刘恒也只知道了个大概。
雨季后,荒野上的日照时间明显变长。
但昼夜间的交替,本就是自然界的规律。
白日再长,夜总会来。
行运在坡地上的粮车,保持着一定的速度,并在天黑时,抵达了预定的地点。
那仍是一处坡地,谷底仍有积水。
唯一不同的,便是距离谷坡不远处,有一座山。
夜中,骤然降低的气温,凝住了空气中的水分。
谷间,起雾了。
“为将者。”
趁着夜色,走到洞外的有根,跃到了古松顶上。
踩着长满针叶的细枝,突然压至的重力,让细弱的躯干迅速曲折。
弯曲的枝干,在原地上下的弹了弹,如同突然长满了硕累的果实。
有根站在细枝上,低头看着脚下的枝干处,那并不显眼的金色。
然后抬起头,有根向着渐被薄雾罩住的谷中眺望。
“当懂天时。”
古松下,走出洞的刘恒侧着身子,伸出手,用手指触着背上披风的斜边。
淡淡红芒,由指尖透出,扩散为数道圆弧形的波浪,划过皱在一起的披布。
滚滚的热浪将披风上的褶纹抚平,将皱在一起的服布冲散。
刘恒的背上,光滑顺整的披风,无风而卷动。
刘恒收回右手,并将之举到了身前。
石脑牵来嘴里横塞着竹片的黑龙,走到了刘恒的身前,将牵马的缰绳,递到了刘恒举起的手中。
翻身上马,顺手取下马嘴中的竹片。
久置的禁锢被揭开,全身黝黑的骏马,扬起头,呼出了大股的热气。
道道白色的水痕,因为呼出的热气,形成在马嘴前,徘散在空气中。
在黑马兴奋的嘶鸣声后,是洞外同样解除束缚的战马们持续的呼应音。
“当晓地利。”
古松顶处,有根伸出手,对着谷间被雾气环绕的马车,手掌向上,五指弯曲内握。
谷中,雾里,马车上,装着泥沙,做好标记的布袋被运粮的士兵取下。
按照事先做好的安排,士兵们快速的划开布袋,将泥沙全都倒入了谷中的积水里。
顺便,点燃了剩下的布袋。
熊熊烈焰包裹马车,突生的火光透过薄雾,映照着整个谷地。
曲握的手指,紧握在一起。
在火光中略显狰狞,伤痕必布分外可怖的脸庞上,因朝上咧开的嘴,亮起了耀眼的白牙。
“当知阴阳。”
有根微抬头,视线从谷中的火上移开,看向了对面。
对面斜上的坡地中,尚在远处无数灌木簌簌抖动。
木影绰绰间,几只犀鸟被惊飞。
火光里,数只掠食的蝙蝠滑过低空。
依稀可辨的人影,在已经昏暗的火光里,终还是显露了出来。
古松下,刘恒持戟高举,蛮人静待林中,常人却倾巢而出。
两千一百个民兵,分了五百人运粮,剩下一千六百人。
一千六百人,排着整齐的队列,踏着一样节奏的步伐,组成了三个齐整的方阵,迅捷的朝谷中扑去。
漫天压来的黑影,盖住了火光,激湃汹涌的喊杀声,震悚了鸟兽。
千余兵马,声势逾万。
石脑,猴石,鹰嘴,付磊,跋舌,剥羽,李西,一人一马,冲在最前方。
运粮的兵马与冲至的兵马会合,两千一百民兵迅速组队。
接着,民兵分成两部,各拿木器互击。
顺便,丢下布满裂痕的破烂铁器,抛下数百具早已准备好,被乱刀砍过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撕开无数装满了血水的麻袋。
半个小时后,当烈火燃透了所有马车时。
古松下的刘恒将才长戟杵在地上,在他身后一直大喊大叫的蛮人们,开始刻意的压低声音。
而站在黑龙后的蚩酋,也举起了早已准备好的铁锤,击向了身旁的铜锣。
喊杀之声渐低渐弭,鸣金之音不绝于耳。
两千一百个民兵,在鸣金声中,有序且迅速的离开了。
唯留地上,未燃尽的火堆,和一片的狼藉。
“恭喜将军。”
有根跳下古松,蹿到刘恒的马前。
背对着退至松前,点名整队的士卒们,有根向着坐在马背上的刘恒抱起双拳。
“计成诶。”
翻身跃下战马,刘恒笑着与有根对视。
“听你的,我们以逸待劳。”
单手用力,拔起杵地的长戟,斜指向天,刘恒面露自信的微笑昂首。
“全军,退!”
少年将军低下头,与尤自咧嘴微笑的有根四目交汇,胸中猛然升起了一股莫大的豪情。
似乎那杀亲的强敌,和对手那让人无力的庞大军力,都变得微不足道。
眼前之人,俨然就是少年将军手中的利刃,将为他劈杀强敌,将为他开疆拓域。
“哈哈,哈哈哈哈!”
想到这里,刘恒放声的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着,左手一边用力,拉紧着控马的缰绳。
黑龙打着响鼻,扭着马躯,在一连串的笑声中,转过身向着远方奔去,蛮人们紧随其后。
有根面露不解的看着奔马远驰的背影,不由皱起了眉头。
然后,有根向着前方挥起手,侧头向着身后道:“跟上!”
伸手拿着小卒递过来的缰绳,翻身坐在了驽马上,一马当先的带着一列列排位整齐的民兵,徐徐离开了。
这一晚,谷中的响动惊动了大部分的鸟兽。
而燃火的对岸,一支别有用心的军队,也被惊动了。
同样在另一棵不同的古松旁,一脸阴沉的文短,一拳打在了松树的躯干上。
巨力下,古松颤动。
无数如针般的细叶,被震落而下。
这一拳,文短含恨而发,没有运起元气。
所以,古松并没有被打成两截,针叶却覆了他一身。
“可恶!”
“竟然被抢先一步。”
“将军。”
文短身后,一名从谷地对岸驰回的偏将,双手抱拳,单膝跪地。
“地上的尸体上,都穿着莫川郡的甲胄。”
“我等已让人扑灭了几辆车上的大火。“
“只是,还没发现粮草。”
闻言,文短双眸染红,额上已有青筋暴跳。
但过了一会儿,泛红的脸庞,又恢复了常色。
“知道了,继续收集粮秣。”
第二十九章 战将起
谷中的大火,燃了整整一夜。
大火烧了所有的马车。
满地是缺口的兵刃和尚未干涸的血。
掺水的血,覆在皮开肉绽的尸体上,掩藏着其早已泡胀发腐的事实。
粗略的扫了一眼场面惨烈的坡地,文短的视线很快集中在了装粮的马车处。
焦黑如炭的马车,散出了滚滚的浓烟。
火星在黑炭间,迅速的扩散消弭,如同刚刚盛开,又迅速萎败的美艳昙花。
“真的没找到一点粮食?”
在繁衰交替的昙花前,面无表情的文短,略微感叹的问道。
“将军。”
文短身后,单手握拳驻地,单膝跪在地上的偏将,立刻抱起双拳。
“马车上,确实没有粮食了。”
“下手真利落。”
笑了笑,文短略微抬头,深吸了一口气。
刺鼻的焦味混杂着血尸的腥臭,贯入了文短的鼻腔。
面露享受的闭上了眼睛,破晓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
“处理的真干净。”
睁开眼,注视着清晨的初阳,文短拔出了腰间的剑,单手将之举到了身前。
无锋的剑身,在阳光下朴实无华。
开刃的剑尖,在光中闪出耀彩。
在耀眼的光彩中,文短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安阳郡的老家伙,让我抓住了。”
定边郡派至草云郡的是文短,安阳郡派至草云郡的是周和。
文短,二十二岁。
周和,五十七岁。
沙场征伐之将,要讲身份地位,要讲实力担当。
但最重要的,却是经验。
周和十六岁从军,替安阳郡征战沙场,四年后便从偏将做到了将军。
他本人,也是安阳郡郡主的亲弟。
多年的军旅生涯,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高贵的身份,过人的武勋,更使得周和志得意满。
对于代表定边郡,同样驻扎在草云郡的文短,周和打从心里是看不起的。
跟定边郡一样,安阳郡的驻地也接纳了许多难民,粮食也很紧缺。
而有根选好的谷地,恰在两者地域相交的地方。
文短的人探到了运粮的车马,周和的人一样探到了。
但和文短不同,周和并没有点起数千精兵,就立刻奔往山谷。
周和点起了所有的军卒,带上了所有的粮草,才开向目的地。
“文短这乳臭的小子,一定带着他所练的精卒,早就赶到山谷了吧。”
长逸的白色胡须,随风飘动。
额间偏布褶纹,生有老人斑的脸颊上却在此时泛起红霞。
绿色锦布的华盖下,周和抚着身侧双面铁斧的潢丽把手,抿嘴而笑。
“将军神机妙算,昨晚谷坡上,我军探子,确实看见了火光。”
辇车旁,随立着一名穿戴银亮甲胄,坐骑全身火红,脸上发须浓密的偏将。
此时,偏将一脸敬佩的望着辇车中,抚柄而立的周和。
“呵,小儿就是小儿。”
周和脸上的微笑停驻,眼眸中尽是不屑与轻蔑。
“粗通练兵之道,便以为自己可以带兵了?”
“也是文窦老儿瞎了眼,竟让他变成了封疆大吏。”
“将军所言甚是。”
辇车旁的中年偏将微微颔首,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观昨夜那场大火,运粮的车马必然不是来自定边郡,可若是来自本郡,文短就必然使得我们与之对立。”
“运粮的车马若是来自莫川郡,我大军齐出,他却是少卒轻装,说什么也可以让他交出一半来。”
“呵呵。”
抚着斧柄的手,猛然间攥紧。
在周和脸庞上,那双眯缝的眼眸间,爆出了冷厉的目光。
“粮车突至之时,本就是两地开战之日!”
“也就文短傻,竟然带着一少部精卒就敢行如此险招,我们却是后发。”
“这次,不仅要夺取粮草,还要以众剿寡,灭杀其的精卒!”
“将军高瞻远瞩。”
火红色骏马背上,中年偏将向着周和抱拳躬身。
“周篾远远不及。”
转头朝着辇车旁的周篾看去,周和微微颔首。
“此次夺取粮草为重,耗其实力次之。”
“文短这小子练兵确实有一套,在他军中,那怕是一般的兵卒战力,都超过我军士卒许多。”
“传令各级将兵,一切方要见机行事,万不可忽心大意!”
“周篾遵命。”
低头抱拳,周篾抓起缰绳,驱马向后跑去。
万人军中,刀戟林立。
连绵的队伍中,步兵集在一起,骑兵集在一起,车兵集在一起。
数月暴晒,野外大量的水泊萦散。
荒野中,被冲毁的路道上,大军无法穿行。
幸好目的地距离他们的驻地并不远,再加上前锋步兵一路上的斩草伐树,堆木架桥。
就在落后文短所部,一日一夜的时间,也就在当天的正午之前,周和带着安阳郡的驻兵,终于赶到了距离谷地只有三十里的地方。
但超出周和的预想之外,本来他认为应该率兵退出山谷,向着来路而去的文短,此时,却正带着全军,驻在山谷里造食。
文短派去的兵卒,带着调兵的令旗,已经出发了。
而文短即将率军欲往的地方,就是距离山谷不远的,安阳郡的本寨。
然而,大军往来,耗时得数日。
而周和所率的大军,已经到近前了。
“你说什么!”
古松下,突出地表的树根上,文短单手端着盛满菜粥的瓷碗,一脸的不可思议。
“三十里外,出现安阳郡的驻兵。”
“禀将军。”
满脸稚气的偏将,在文短的身前单膝跪地,一脸的肃然认真。
“我军探子再三确认,所来兵马中,确是安阳郡的旗帜甲胄。“
端着瓷碗的手,僵直的立在胸前。
文短的瞪圆了双目,愣神片刻,立刻站起身来。
双脚用力,一跃而起。
文短跃到古松的顶端,以手抚额,向着谷外眺望。
涓涓的流水,顺着狭窄的溪道,向着远方流去。
无数的士卒,正在溪水旁搭建营房。
无数杆绿缎紫镶大旗,已经伫立在即将搭好的营房旁。
狰狞的黑色猎豹,印在紫色旗布上,随着清风波卷展动。
在众多旗帜的环绕中,绘着周字的帅旗下,奔散的元气,如同火上卷动的气浪。
第三十章 多方博弈,谁为秋蝉
“竟然是周和。”
额上的皱纹紧锁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文短用颤抖的双手,理了理颈上的衣领。
“竟然是他亲自领兵。”
恐惧在他心中漫延,吸炼入他丹田的元气,快速的游向羸弱的肺腑。
元气顺着脉络,涌向周身。
“完全,被算计了呀。”
长出了口气,文短眼中的惊愕速褪。
大敌当前,文短在历经初使的恐惧后,竟生起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朦胧的红芒,渐覆在他的身上。
毫不避讳的催动体内的元气,浑然不顾渐渐炽烈的护体气芒。
“老匹夫,想吞掉我,那就看看你有没有那口钢牙!”
烈日下,古松顶上,亮起火光。
“竟然是文短。”
站在初搭的营帐里,抓着斧柄的周和,仰着头,双眼透过尚未搭上帘布的营门,望向了山谷的方向。
山谷内,一棵古松上的耀眼火光,即使是常人,也能够清楚的看见。
周和不仅看到了火光,还看到了火光旁骤动的元气,以及火光中的赤红厉芒。
“这小子竟然没走。”
“报!”
背插令旗的兵卒,快速跃上帅营前的台梯。
“将军。”
单膝跪地,一脸风尘的兵卒面容肃然的抱拳行礼。
“前方山谷内,发现定边郡士卒。”
“嗯。”
微微颔首,眉间的皱纹紧锁,单手抚过颚下的白须,周和沉鸣片刻。
“可探得兵力?可探其部属?”
“将军。”
闻言,传令兵卒面色不变,立刻答道:“小人在谷间,看到许多穿着定边郡甲胄的士兵,数量应有上千。”
“这些士兵正在搭禾造食,在他们周边,小人还发现了许多烧焦的马车。”
“哦~?”
沉鸣片刻,周和的手指渐渐用力,被搅动的及胸胡须被突生的指力绷的笔直。
“谷中可探到伏兵?”
“这。。。。。。”
闻言,传令的兵卒一愣,支吾着道:“谷坡上,小人并没有看见其它的兵马。”
“下去。”
挥手斥退传令之兵,周和面色凝重,眼眸深处却露出一丝喜色。
“我命令你将谷中一切,用墨笔绘于羊皮上。”
“再带军令给周篾,让他点齐兵马,集合起我军的全部骑兵与步兵。”
“遵命!”
传令兵转身跑出营房,快步冲下房外的阶梯。
“文短小儿。”
看着传令兵远去的背影,周处肃然的脸色迅速软化。
展露着与昔日营中从未有过的开心笑颜,周和咧开了干扁的嘴唇。
缺齿的笑容,在阳光下竟有些憨然。
“老夫,实在是高看你了。”
仰起头昂视着远处,山谷外的高山。
周处脸上的笑容如同单纯的稚童,那双眯成细缝的褐色浊眸中,冷厉的杀意却再不隐藏。
“这次,老夫定要你献上自己的项上人头。”
正午的烈日,照耀着谷外的青山。
青山下,如蝼蚁般的人眼中,只映出了绕山的雾云。
刘恒和有根就在山上。
两个修行之人,虽皆为修道强者,却无一人步入洞虚。
而只有洞虚之人,才可以凭自身修为,屏蔽掉无时无刻不发散在周身的元气涡流。
蛮兵和凡兵隐在山里,无人有能力看到山下的情况。
凭着常人的目力,只能观察到从谷间升入高空的漆黑炊烟。
而刘恒与有根,此时正待在坑中。
那是一个由数百蛮兵挖掘的大坑,直径五米,深达三米。
坑洞上宽下窄,底部被兵卒们用钝器砸平。
坑上盖着圆木搭连的板子,身穿麻衣的有根和身穿丝衣的刘恒,面对面的坐在坑底。
身下堆着厚厚的枯干,两人身前置着木桩。
圆桩上画着象棋的棋盘,棋盘上摆着棋子。
阳光从木板中央直径半米的圆孔落下,照在坑底的棋盘上。
坑洞的土壁上,无数昆虫与蚯蚓在土壤中攀爬蠕动。
湿润的土气,流动在尚还浑浊的坑洞空气中。
有根周身在湿气中打了个哆嗦,紧起了身上的麻衣。
“怎么还没到晚上啊?”
伸手拿起身前棋盘上的“军”棋,一脸不满的有根,小声的嘟囔起来。
“要等到太阳下山。”
看着有根将“军”棋移出棋盘的大半区域,摆在中央,刘恒皱起眉头,亦是小声的回答道:“起码还得烧十二柱香。”
闻言,轻抿着嘴的有根,脸上顿显无奈之色。
“山下的敌军还没撤,你就拉我一起下棋,就不怕有人看穿我们的计策?”
“计又不是我出的。”
声音略显低沉,刘恒瞪起眼珠凝视着身前的棋盘。
“我怕什么?”
拿起“砲”棋,刘恒一脸理所当然的将之堵在了“军”棋的前面。
闻言,有根扁了扁嘴,一脸臭臭的伸出手将棋盘中央的“军”棋上移几步,吃掉了刘恒的“砲”棋。
“将军!”
看着棋盘上己方“军”棋前,毫无阻挡的“将”棋。
胜券在握的有根,骄傲的昂起了下巴。
然后,一脸坏笑的刘恒就拿起“将”棋,放到了隔“将”棋数步远的“军”棋上面,并激动的说道:“吃了!”
“。。。。。。”
看着捡起己方“军”棋的刘恒,沉默了许久的有根,终于一脸怒色的高喊起来。
“你个臭棋篓子!”
“你又来这招!”
靠突至又失的粮草,挑起两郡纷争。
这是有根计策的第一步,但此计能否成功,有根心里并没有底。
毕竟他作为一个宅男,作为一个应试教育的典型范例。
作为啃父母养老金的啃老一族。
他以前根本就没上过战场,而作为他老大的刘恒,也只上过一会战场。
而且,刘恒还吃的是败仗。
再加上对敌方将兵的了解,刘恒和有根都是严重不足。
知己却不知彼,让人如何心安。
所以,躲在坑洞中,被拉来下棋的有根心里,十分的忐忑。
而刘恒,却很镇定。
这镇定不是浮于表面的强装,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淡定。
这种举手投足间,对一切事都毫不在意,犹如超脱于世的气质,让有根都暗自佩服。
此时的有根并不知道,刘恒的淡定只是因为他那单纯的脑细胞,根本想不到那么多。
高山下,谷壑中。
全身红芒郁积,身周火光散射的文短,跃下了古松。
动荡的元气,掀引着松下将兵的气血。
强者的能威,捶击着将兵们脆弱的脏腑。
第三十一章 螳蝉欲争,黄雀露喙
胸中气血翻腾的将兵,脸庞憋红的跪在古松旁。
敛去身上的红芒,文短的脸上一片肃然。
“全军整备。”
“此次大敌当前,我军孤部,援兵难至。”
转眼看着身旁,跪在地上的将兵,文短的眼眸微闪。
“若我现在退兵,敌大军尾随,我军必危。”
“离固。”
“在。”
守在松下的偏将站起身,向着文短抱拳行礼。
“召集我军的骑兵。”
文短转过头,面朝着身旁的偏将,目视着那张稚嫩的面容。
文短笑了起来。
“你带百余兵卒,囤游在我军之后。”
“将军!”
离固微微低头,稚气十足的五官,在此时皱在了一起。
“固愿带百余精骑,为大军先锋,替将军斩杀敌酋!”
“周和老朽,但功法精深,修为高绝。”
脸上的笑容收起,文短眼中的神彩坚定。
“凭一百个骑兵,杀不了他。”
“将军!”
离固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扬起头,仰望着文短。
“百骑虽杀不了周和,但皆为精锐,骑战无双,定能护的全军周全!”
“离固!”
文短脸色一冷,迎着离固仰望的视线,厉声喝道:“可知军令!”
“。。。将军。”
咬着牙,离固低下身子,双手伏在地上,脸上已是泪涕横流。
“万万不能以身犯险!”
“呵。”
对离固的哭腔毫不耳闻般,文短回过头,面朝前方轻笑起来。
“周和老匹夫,已是垂暮之人。”
“我身强力壮,气血旺盛,又岂会败?”
“将军。”
离固犹自哭泣,语气哽咽。
“时间短暂,离固,立刻下去纠集骑兵。”
伸出手,取下腰间的佩剑,文短将未出鞘的长剑插在了松树下的土中。
“来人。”
笔直的横向伸展开双臂,文短上前几步,走过了伏身的离固身旁。
“取我马来。”
“离固,你在后面,为我全军擂动军鼓。”
甩开衣袖,文短面色冷肃的背起手。
“以鼓声,壮我军威。”
“离固。”
抬起头,离固撑起身子,却仍难止抽泣,艰难的应道:“领命。”
战马长嘶,人头攒动。
周和拿起腰间的双面长斧,用镶铜的斧杆枕着自己的肩膀。
厚实的沉重战斧,压迫着肩膀上坚实的胛骨。
凝亮的斧面上,倒映着模糊的景色,挥散着结霜的冷气。
身下的坐骑打起响鼻,褐黄的纷杂鬓毛,在骏马身上轻轻的摆动。
骏马背上的周和脸上一笑,用另一只手拨开下巴上的长须,顺便拿起了胯前的狮脸铁盔。
铁盔戴在头上,铁制的内壁紧贴在周和脸颊上的皮肤,如往日一般严丝合缝。
“周篾。”
转过头,周和看向了身边骑在马上,一身银甲的周篾。
“在。”
迎着周和的目光,周篾抱起双拳。
“我军骑兵何在?”
“回将军。”
周篾脸色一肃,正色言道:“我军三百骑兵,已集合完毕。”
“谷间兵马稀少。”
周和低下头,沉鸣片刻,双眼中的褐眸微动。
“文短比我军先到,定是精兵轻出。”
“但谷地狭窄,恐其会分兵伏于山上。”
“两军交战时,你带骑兵游走在山脚,随时支援我军的侧翼。”
“遵命。”
周篾点了点头,面带轻松的笑了起来。
“还有。”
回过头,一脸肃容的周和,皱着眉头目视前方。
“待我大军将敌兵围住时,你带着骑兵断他归路。”
“待其败退,我要带军一路掩杀,趁机攻向定边郡的本寨!”
“遵命!”
周篾用力拉起缰绳,掉转着马头,转身而去。
朝着前方斜着举起手中的斧器,周和舒展开了额上的锁纹,脸颊上流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全军。”
音量陡升,经元气加持的震耳吼音,传向四面八方。
“前进!”
吼音再次突升,犹如突然划破晴空的雷霆,颤动着那片天地。
周和一马当先,身后万卒齐动。
就在这时,山谷间,传出撼山般的雄烈鼓声。
高山上,躲在坑里的两人对视了一眼。
“听到了吗?”
看着低下头,继续拨弄棋子的刘恒,有根蹙起了眉头。
你丫也太淡定了点吧!
“山下,不会打起来了吧!!?”
从地上站起身,有根脸上带着惊愕,眼中露出了疑惑之声。
“有鼓声。”
拿起写有“马”字的棋子,在棋盘中上下移动,面带愁色的刘恒,漫不经心的道:“还有脚步声,传令声,但没有喊杀声与交战声。”
“还早,还没打起来。”
“。。。。。。”
你丫真是事不关己啊!
有根瞪着刘恒,看着刘恒将“马”棋放在棋盘的中央后,就用满溢着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沉默片刻,心中懊恼的有根一屁股坐回了枯草上。
“不是说那些军卒正在谷里做饭吗?”
“怎么那么快就打起来了?”
小声的嘀咕了几句,有根伸出手抓起身前棋盘中的“砲”棋,将它移动到了“马”棋的前方。
“难道。”
双眼微瞪,有根脸色立刻变的苍白了起来。
“他们察觉到我们了!”
十指微微的颤抖,有根的额头上偏布了冰冷的汗水。
“他们,不会是要杀上山来吧!?”
“不会吧。”
闻言,刘恒的脸色微变,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直视着有根。
“这山那么大,他们又那里知道我们的位置。”
“那如果他们聚兵在山脚,截断周围的水道。”
声音略微的颤抖,有根心中惊惧,双眼中的瞳仁更是一阵紧缩。
“我军困于孤山,无水可食,岂不坐以待毙。”
闻言,刘恒瞪圆了双眼,脸色也变的如有根一般,惨白似雪。
“纵然我们率全军突围,敌兵必然尾随,我军亦是惨败。”
闻言,刘恒低下头,沉默片刻,复又抬起。
“我军难道不能破敌?”
“敌兵状况,你我并不清楚,贸然出兵,太过危险。”
“那,我们该怎么办?”
闻言,朝着面带惊慌的刘恒,有根面露不安的笑了起来。
“不如,我把你绑了,押下去投诚,您看怎么样?”
“我。。。”
一时语滞,刘恒瞪眼憋气片刻,太阳穴处就鼓起了青筋。
正当他要发作时,两人的头上,突然斜射入了一束光。
做派豪迈的蚩酋,一脚踏入坑里。
便踩了个空,接着滚入了坑中。
第三十二章 黄雀展翅
掀开的连木板子再次回到原位。
庞大的身躯在坑壁上一路坠行,滚滚的烟尘在行路上激荡腾涌。
蚩酋落在了坑底,砸烂了放在刘恒与有根间的棋盘。
刘恒和有根向着两边跳开,俱都一脸的震惊。
飞洒的棋子率先落地,腾起的灰尘却过了许久才落回地面。
“来者何人!”
刘恒厉声发言,张开手横着一挥。
长戟飞回了他的手里,红芒散出长戟的戟身。
有根皱着眉头,一脸的疑惑之色,双手间淡金色光茧若隐若现。
“不要,不要,不要紧张。”
粗狂沙哑的声音急促的从尘埃落定处传出,满身沾染着尘土的蚩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了许久,蚩酋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有话要告诉你们。”
散去长戟上的红芒与手间的光茧,刘恒和有根几步走到蚩酋的身旁。
“说吧。”
看了看坐在地上,脑袋仍然与自己平齐的巨人,刘恒转着头,又将视线扫向地面。
散落的枯草间,随处可见落地的棋子。
着重的看了看那些棋子,回过头的刘恒,眼眸深处流露出了一丝欣喜。
有根蹲在了蚩酋的身旁,面色担忧的看着对方。
“山下怎么了?”
“山下的士卒都走了。”
转着头,蚩酋看着有根,略显憨态的道:“但山谷外,来了更多的人。”
“啊!?”
闻言,有根脸带惊愕的皱起了眉头。
“这两拨人,是一伙的吗?”
“应该不是。”
蚩酋脸上带着愣懂的神色,语气平淡:“看情况,他们好像要打起来了。”
“哦。”
皱眉思虑片刻,有根伸出手抓住蚩酋的手臂,双手用力带着他站了起来。
然后,有根转头看向了刘恒。
迎着有根的目光,一脸肃穆的刘恒,点了点头。
回过头,有根面朝着蚩酋,眉头皱的更深了。
“你继续带人在远处观察。”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且有箭矢,你万事小心。”
“哦。”
点了点头,蚩酋转过身,一步步的朝着来路走去。
看着走上坑壁,逐渐远去的背影。
有根用手指摸着下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看着一脸沉思的有根,刘恒面带疑惑。
过了许久,忍不住的出声询问。
“怎么了?”
“两郡已相争,等肯定山下确实打起来后,我们今晚就趁夜离开吧。”
抬起头,看着满脸疑惑的刘恒,有根将手指伸入蓬乱的头发里,挠了挠发痒的头皮。
“计划实施的很顺利,但有些也超出了我的预料。”
“哦。”
闻言,刘恒皱起了眉头,沉鸣片刻。
“两郡既已相争,计策便已奏效,一切不都在你的谋算下吗?”
“不然。”
站起身,迎着刘恒疑惑的目光,有根面色稍黯。
“原计是让两虎相争。”
“可万事不定尽随人意。”
站起身,有根面色阴沉的直视着刘恒。
原本射入坑洞,罩着棋盘的光芒,停在两人之间,映着有根的脸庞,让其的脸色更为的变幻不定。
隔着光,看着仍皱着眉头,一脸思虑之色的刘恒,有根笑了起来。
“那里知。”
“其一是猛虎,其一却可能是家犬罢了。”
“若虎吞犬,我的计策,便可能会给我们树一大敌!”
重新坐回地面,有根皱着眉头昂首斜视着盖在头顶的木板,脸上的笑容越发显得苦涩。
“将军,我们的对手,不是一般人啊。”
盘膝端坐在有根的对面,闻言一脸愁绪的刘恒,将爬满符文的长戟放在了身旁的地上。
“别想了,今晚我们就掩兵离开。”
“不管我们面对的是两虎还是一虎,我相信,我们都可以屠之。”
闻言,有根脸上笑容中的苦涩尽去。
“也对。”
“将军。”
伸手掸去身前地上的烂木,有根笑容满面的看着刘恒。
“时辰还早,何不摆好棋盘,你我再来一局。”
闻言,刘恒也笑了起来。
“好,就再来一局。”
山下,谷外。
周和率着大军,奔至谷外时。
文短率着军队,出了山谷,排兵在谷外。
两军对垒,马嘶之音不绝于耳。
周和手里,共有一万六千的兵卒,六个偏将。
文短手里,只有两千兵卒,四个偏将。
双方实力虽相差悬殊,两军却不是攻守之战,而是野外对战。
“文短小儿。”
黄褐的雄马,在身下嘶吼长鸣。
面露笑意的周和,眯成细缝的双眼透着蔑视的目光,观察着谷外排阵的士卒。
“不凭地势而守,竟在谷外排兵布阵,莫不是想以数千疲敝兵卒,撼我万军。”
将手中的铜斧举向山谷,周和微一咬牙,腮帮爆出了数条青筋。
“全军进击!”
轰然的巨响,即使在谷外的山中,也是清晰可闻。
杂乱响亮的脚步声,突然响彻在谷外。
周和军中战车全出,每辆战车之后,都跟随着步兵。
万余大军全出,分四路攻向了山谷。
然而这浩大的声势,却撼动不了谷外的兵卒。
抬起头,文短看着立在身旁的帅旗。
褐色的雄鹿头颅,绘在草绿色的旗面上,黄色的鹿角狰立突露。
“山野间,猎豹可狩山羊。”
低下头,看着谷外急冲将至的敌军,坐在骏马上的文短,举起了手中的剑。
文短没有发声下令,两千的兵卒中,三百个卒兵却已走出了军中。
三百个卒兵手中,都拿着长达一米的铁盾。
“但山间的雄鹿,即使熊狼,也猎不了。”
举着铁盾的卒兵,围着其余的兵卒,肩靠肩的组成了半圆的阵形。
“举盾!”
战车将至,文短持剑下挥,厉声喝道。
元气激荡,响声突起。
喝声不似周和的沙哑浑厚,却尖刻响亮许多。
于是,三百卒兵将铁盾杵立在了土中,卒兵们跪在了铁盾后。
在卒兵的身后,又有六百卒兵半跪着用铁枪的枪柄撑向了立在土中的盾牌。
下一刻,奔涌而至的战车,就撞在了铁盾上。
沉闷的响音四起,骏马的痛鸣间,夹杂着金铁交加之音。
战车的冲势一滞,纷乱的战场上,再次响起了文短的声音。
“弓手,放箭!”
第三十三章 螳蝉难分,两虎立显
千余兵卒在枪兵之后搭箭开射。
顷刻间,已射出三轮箭雨。
铁制的盾牌,在马车的撞击下,形态很快就被击撞的畸烂。
谷外的军阵上,很多缺口都被撞开,有些马车因为惯性在铁盾前被掀翻,有些马车却直接撞进了兵阵中。
但不管盾牌是否被冲开,撑盾的卒兵,却一个都没有退。
兵阵里外,鲜血四溅。
冲进盾阵的马车,冲势虽竭,但在马车彻底停下之前,仍然能犁出条血路。
无数随车的步兵,随着破阵的马车冲入了兵阵中。
这些步兵,很快就被放下弓箭,拿起刀枪的精兵乱刃分之。
缺口再次被堵上,马车再次来冲阵。
如此反复,一炷香的时间,谷外两千精卒已损近半,围着谷口的军阵却仍然未被攻破。
文短手下兵卒的精撼,着实令旁人震撼。
一直驻马在高处,观察着战事的周和双眼通红。
倾慕与嫉妒交杂的复杂神色,显露在他那双通红的双眼中。
“这个,杂毛小子。”
伸手捂着被风吹至凌乱的长须,脸上终是露出怨毒之色的周和,已是咬牙切齿。
“这些军卒,他究竟是如何练出的!!?”
周和的话音刚落,一道红芒突然划破空际,向其冲来。
迎着红芒,周和根本来不及思考,便本能般的提起长斧,撑马一跃。
红芒黄光相撞,斧器长剑相击,火星四溅而出。
“叭!”
光芒退散,半空中,文短和周和都被对方撞开。
他们还没有落回地面时。
文短就再次持剑前击,在他行进的轨迹上,留下了一串红灿的人形残影。
周和立于空中,手中双面战斧化为人眼难寻的影迹。
“叮~!”
不绝的绵音间,飞溅的火星间,断声巨响不停回荡。
红色虚影穿插于空中,从四面八方刺击向周和。
未淡去的斧影,在周和身周化为一道淡黄光障。
火星从光障上溅起。
文短的元气如火,出招如风。
即可迅猛强攻,又可虚招引斧。
周和御斧守身,却不敢有一丝懈怠,每一击必尽全力。
因此,纵然土性克火,周和也渐露不支之态。
但这种情况,却没有维持太久。
在空中互击的两人,最终还是要落回地上。
而匍一落地的周和,立刻叉起双腿,半蹲于地。
在老将体内流转的元气,迅速顺着脉络奔走。
元气流向他的双腿,牵动起了他脚下土中的庞然气息。
黄灿的光彩,由周和周身砰散而出。
他的双脚突生出巨力,被其重踏的地面立刻崩裂。
巨大的力道,踩的地面升起连绵叠皱。
那些地面上原本护卫周和的亲兵和四周的马匹,一边发出连绵的惊呼声,一边四散逃遁。
但大部分亲兵,还是落入了破开的地缝中,然后便被在持续的巨力下突然夹合的土壁压的粉身碎骨。
周和身边,数米的范围内,突起无数土壁。
数米之外,十几米的范围内,地面上的裂缝无数。
四散的缝隙间,唯有安阳郡的帅旗挺立。
黄彩之中,周和神色一凛,朝天挥斧,斧影带动着庞厚的元气,化为数道罡烈飓力,轻易就将文短刺出的五道剑力全部击碎。
借力御功腾起,文短的身影显于天上。
神色肃然的看着下方地上,浑身黄彩的周和,文短左手在胸前快速翻动,形成一片虚影,连做数个印法,右手持剑疾舞。
剑影绰绰间,异样的嚎鸣声起。
砰然响音间,红火自剑尖燃起。
火随剑舞,火尾如舌。
文短持剑竖于身前,剑尖之火竟渐成豹脸。
挥剑下劈,被红火绕动的残影,在下坠中拖拽火尾形如兽躯。
面对扑面而来的红焰幻豹,周和脸上泛起异彩,手中巨斧横握,散绕他周身的黄彩微一收敛,竟成重叠山峦之态。
持斧斜劈而上,叠峦拔地而起。
斧器利剑再次相遇,这次却没有双刃相击之音。
两把兵器相距一尺,俱都停了下来。
那一尺之间,红焰与黄彩相交。
元气激荡,激散的极温,化为股股冲天的热浪。
黄红间白芒凝聚。
数秒后,白芒便亮至极点。
白芒中传来周和的沙哑怒吼。
“喝!”
“轰!”
褐黄之芒冲天而起,白灼之芒四溃而散。
磅礴元气震散而出,即使是远方战场上正在死斗的卒兵们,也大受影响。
红芒再次闪过战场上空,长剑入剑鞘,文短站在剑旁,身旁立着定边郡帅旗。
披散的长发,被麻绳束起,披在他的背后,干净的脸庞上,不见一丝尘土。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除了他脸上的红透之色。
在他身前,布于谷外的军卒,阵型已经缩减了一大半。
举盾的士卒与士卒举起的铁盾,已经全毁。
但军阵前,无数破损的马车,却成为了两军间新的阻碍与屏障。
双方步卒在阵间相互厮杀,文短手下剩余的兵卒集成一团,在残破的马车后维持着防御的阵形。
文短与周和交手,激荡的元气巨力让正在冲杀的安阳郡兵们原本不齐的阵型更为混乱。
但阵乱,兵不乱。
鸣金之声未起,全军之后又有督战偏将,周和的卒兵们虽有胆怯而趁乱后退者,但冲阵的兵势却未有稍减。
文短沉默的看着战场,沉默的看着手下的精卒数量一再缩减。
他欲动,却动不了。
体内翻腾的紊乱元气,胸廓处连绵延续的灼感痛楚,还有杵着剑柄的巍颤手臂,让文短迈前一步都颇感窘难。
此时,唯一值得文短庆幸的是,与他交手的周和,也动不了。
在依旧竖立的绘豹旗下,弓步迈前做挥斧姿态的周和,一动也不动。
就连溢出他嘴角的血,也如印刻于石碑上的朱砂点字,竟是停滞了下来。
满脸的鬓须,迎风飘散。
惨白如纸的脸庞上,眉头紧锁。
周和蓄力的一击,文短在最后一刻躲开了。
但两人之战,结局竟是两败俱伤。
文短之伤,在于元气逆冲。
周和之伤,在于身躯衰败。
谷外的战事,两人都无法插手了。
安阳郡郡兵车马,在冲阵时已是损失颇重。
但文短一手训练的定边郡精卒,却在谷外即将全军覆没。
就当谷外战事已经明显之时,连串的马蹄之声,贯耳的马嘶之音,突然从谷内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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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再争
周和手下军卒共一万六千,骑兵有三百。
文短带兵出击谷坡,轻装进袭粮车,手中卒兵两千,骑兵有一百。
西荒之地,多为一马平川的荒原。
野战之兵,论斗战实力,骑卒为最。
西荒塞外,不乏骏马牧群。
骑马行于路上,或者跑上一会儿,就算是有根这样从没骑过马的宅男,也做的到。
但穿甲骑马奔于路上,而且一奔就是百里千里。
能在没有马鞍,不断奔袭起伏的马背上,靠血肉之躯抵住如此颠簸的人,千兵中难有一人。
西荒之地,郡县数百,而每一郡中所囤练的骑卒,最多的也只有千余。
文短善于练兵,三载春秋,日夜苦练兵卒,却也只练成五百骑卒。
此次所带的骑卒,更是其骑兵中的骁锐。
文短手下,离固,离越二人本是兄弟。
离固年幼,离越年长。
离固能带骑卒,离越善于理兵,均备受文短重用。
而论带骑兵在战场冲阵,性情稳重的离越实际上,更胜离固。
谷外,安阳郡兵之后,林立的土壁之间,站在帅旗旁的周和,松开了手中的战斧。
双面的斧头落到地上,沉重的斧具砸在他脚边的泥土上。
斧具陷入了碎散开的土中,锁着眉头的周和,张开了紧抿的嘴。
血从析开的嘴缝间流出,淌落进斧旁的土里,溅起的零星血花,将铜黄的斧柄也染上了零星的艳红。
周和苍白的脸上,露出红润之色。
他身体中的郁痛,也随着他吐出的血,减轻了许多。
终是能颤巍的收回原本持斧的右手,捂着胸口的涂金甲胄,略微舒展开眉头的周和,抬头昂首眺望着谷外。
谷中的马声渐近,谷口处已能看见腾起的尘埃。
“伏兵。”
略舒的眉头再次紧锁,周和摇晃着身子,双眼中浑然的双眸在不停闪动间,屡散惊愤之色。
“竟在谷内!”
谷口外,同样站在帅旗旁的文短,脸上的红色渐厚。
他体内的剧痛渐烈,伤势也渐重。
但他的脸庞上,却没有显出丝毫的愁容,反而铭刻着淡然的笑容。
谷中的鼓声未歇,击鼓者却已不是离固。
文短本是军中统帅,尚率兵与强敌硬抗。
离固只是带领骑卒的偏将,且年轻易激,岂能坐看主军败亡,坐看文短身入险境。
文短手下偏将中,并非没有如离越般能带骑卒,且性情稳重之人,但仍然用离固领骑兵。
其原因,也正是因为他年轻易激,容易冲动。
正是他的冲动,才能在没有文短军令的情况下,不管谷外正在鏖战的己方兵卒,擅自率骑兵出谷。
厮杀的战场上,情军势总会不停变幻。
所以,两军交战,统帅相争,往往是多算胜少算。
周和算到文短会带精锐来劫粮车,所带部众是其的数倍。
文短算不到周和会率部进击自己。
面对着数倍于己的兵卒,他对着自己的手下,直接说没有援兵。
他让离固带野战最精锐的骑卒在后方,又没给他任何的指令。
他亲自督战,激励他手下里的悍勇步卒死战。
才能以大部分精卒的死,来换此时骑兵出击的最佳时机。
才能以渐渐可危的形势,来促成己方所有将兵的奋勇厮杀。
否则,若离固原先就接到出谷支援的具体命令,守在谷外的步卒,又怎能有如此悍勇。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入死地,如何求生?
也晓是他练兵有方,手下精卒个个都勇不可挡。
不然,也设不下此计。
百余骑卒,百余战马。
俱在重甲配备之下,化为黑色的浪潮穿透了谷口的烟尘。
黑浪卷到谷外,奔杀向两方厮杀纠缠的战场。
奔向已方已经是缩减大半的盾阵,之外的安阳郡兵。
“轰!”
骑兵冲入了原本正在盾阵外相互拥挤着的步兵中。
便如一把切肉的屠刀,所过之处,留下一地的断肢鲜血。
安阳郡的鸣金声未起,战场上能退的步兵,却已经退了。
退到了在他们身后,无数辆破败的马车后面。
而在马车前方退不了的步兵,顷刻间,便都成了马蹄下的烂泥。
“将军!”
手中拉紧缰绳,胯下口吐白沫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直接人立而起,硬滞了前进的趋势。
离固翻身落下马背,那双饱经摧残的双腿刚一触地,立刻就软了。
他立足不稳,仰面摔倒在地。
他立刻起身,浑然不顾身上的灰泥和额头上从甲缝间涌流的血,快步跑到了文短的身前。
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迎风招展的帅旗下,面露红煞的文短,侧转着头,俯望着身前的离固,流露着复杂神色的双眸凝视着从离固额上,不停流出的血。
沉默片刻,文短脸上不停蠕动着的嘴唇,终于张开了。
“噗!”
一条血线从他的口里喷出,散着蒸汽的热血刚一触地,便击碎了铺着血的坚实地面。
离固开口惊呼,立刻起身伸手欲扶文短。
他的手没有伸出去,他胸口的甲胄上却多了一只手掌。
脸上立刻露出憔容,脸色也立刻一片惨白的文短,一手撑着离固的胸口,一手抓着自己的胸口,低着头大口的呼气。
他一边呼气,一边急促的道:“立刻纠集我们剩下的所有士兵,我们马上撤离山谷。”
抬起头,放开抓着自己胸口的手,文短抓向了身旁的剑。
一把握住散着寒意的剑鞘,一脸微笑的文短昂起头,深深的吸了口气。
“我们沿大道向驻地进发,与离越带的兵马汇合后,再来会会周老匹夫。”
看着一脸憔悴的文短和比平常萎顿许多的身躯,离固紧皱着眉,双手再次抱拳。
“属下,遵命。”
不远处,周和倚着身后帅旗的木杆,眼露愤然的看着形势大变的谷口。
马蹄声从他的身后传来,周篾跳下坐骑,快速奔到了周和的身后。
“将军。”
闻言,周和的身子动了动。
“将军。”
“嗯。”
眉头紧紧蹙起,单膝跪在地上的周篾脸色疑惑。
“我已将骑卒带回,是否让弟兄们去冲阵!?”
周和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站着,朝着山谷静静的凝视着,如恒古不变的望夫石。
“将军。”
“你没看见吗?”
侧过头,周和向迷惑不解的周篾,露出了侧脸。
“那些谷外的残破马车,便是拒马屏障。”
“你手中的骑兵有多少,战力可抵得上文短的兵卒?”
“骑步配合,还有拒马挡路,你想让我军的精锐去送死吗?”
“这,这。。。”
闻言,周篾的眼眸闪动,沉鸣许久,却终是说不出话来。
“原本文短手中兵卒,经此一战,却已损其八。”
“如此稀少的兵力,正好可以丢弃辎重,逃离这里啊。”
回过头,再次望向谷外,看着明显正在后撤的定边郡步卒,布满周和脸上的皱纹越发深刻,也越发咬牙切齿。
“即消弱了我军士气,又脱离了险境。”
“我真后悔,没有刚开始就用骑兵冲阵!”
“还是,小看他了。”
“这后生,着实可畏!”
最近一直熬夜上班,昨晚中秋我都只有一个人在街上,有点寂寞。
有点冷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