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漫漫长路
“我们跟在他们后面不好吗?虽然我们有六十多人,但在野外行走时还是挺危险的。”
有根看着脸露不解之色的老王,笑着开口道:“呵呵,胤水镇距离这里有多远?”
“大概三百多里吧,怎麽了?”
“以常人的脚力,十天之内能走到吗?”
闻言,老王低头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到不了,怎么了?“
“到不了,人群就要休息,人一休息,他们就要吃饭,但他们有足够的食物吗?”
闻言,老王脸色大变,他转头望向了身后的众人,望向了人群中装满猪肉或鸡肉的篾框。
“郡城之人不种田,几乎全都靠经商为生,他们手中确实不会有太多粮食的。”
老王回过头,神色惊慌的看向了有根。
“我们的食物足够我们吃好几天,我们确实不能跟着人群走,太危险了!”
“三百里地,如果绕圈的话,可能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有根微微抬起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
“但我们却可以在野外猎到一些猎物,食物方面,应该可以勉强自给。”
看着远方路上向着胤水镇行走的人群,看着绵延在草地间繁密如夜空中银河一般的火把。
紧皱着眉头的有根,伸手拍了拍老王的肩膀,长叹了一声。
“带路吧,跟在这些人的后面,唉,这么多人,也不知道胤水镇,可不可以承受。”
闻言,老王抿了抿嘴,脸上显出了无奈的神色。
在有根身旁,举着火把的石脑,也哭丧起了脸。
一行人跟在了出城队伍的后面,一路尾行而去。
天色渐明,刘力带着自己的部队,赶到了一座塔堡前。
塔堡用巨石堆砌,占地五里左右,呈梯状,呈锥形。
高六米。
塔顶插着一面旗,蓝底的旗面上,画了很多绿色的方格。
方格很细,旗面就好像鱼网一般。
塔堡有前后两个出口。
出口上安置着铁门。
铁门上有明显的锈迹。
其中有一面门,此时大开着。
三十个穿着盔甲,着装整齐的士兵,站在门口。
他们迎接着刘力。
迎接着万余的士兵。
而在塔堡的另外一面,另一座铁门正对的方向。
有一些骑兵,正在游弋。
骑兵的数量有一百多,散布在塔堡的周围。
散布在塔堡上的弩箭射不到的地方。
在这些骑兵身后,几十里的位置外,有十万人正向着塔堡行来。
这十万人来自很多个地方,来自很多个部落,来自很多个郡县。
所以,十万人中,有一百多个将领。
一百多个将领中,有一个元帅。
元帅姓陈,名甫,年龄二十六岁。
是白沙郡郡主的儿子。
陈甫身穿着铁制的板甲,站在镀铁的辇车上,辇车的上面,架着金黄色的銮盖。
辇车有两米的长宽。
在行军中的队伍前端,辇车与辇车上的人,异常的显眼。
退守回来的游骑,很快就找到了陈甫,很快就将草云郡外塔堡周围发现的消息,报给了陈甫。
得到消息后的陈甫先是皱起了眉头,然后笑了起来。
红润略显黝黑的脸庞上,淡然抿嘴的笑容中,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能够让看到的人感到心安。
感到畏惧。
“传令,全军止步。”
陈甫的声音有些尖锐,但却并不细软。
听起来每一字都很清楚。
恰似耳畔间的低鸣。
所以,陈甫话音刚落,位于辇车边的传令兵,就举起了手中的令旗,打起了手势。
十万的部队,开始聚集,停止了前进。
军中有一百多个将领,就有一百多辆辇车驶出了自己的部队。
驶向了十万大军的前端,驶向了陈甫的辇车。
塔堡中,刘力站在顶楼中,脸上的眉头紧蹙,注视着身前的方桌。
沉默了片刻,刘力微转着头,看向了方桌旁。
方桌旁,彭伯正将一块块方形的石块,堆在桌面上平整的沙堆中。
“你怎么看?”
“主上,你问的是战事吗?”
“那你说我问的是什么?”
“主上不说,我又哪里知道?”
“。。。老彭,如今的战事,如何?”
“敌军势大,不宜坚守塔堡,塔堡中存储的陈粮,足以维持我军半年所需。”彭庸伸出手,用手指夹住了一块横卧在沙堆中的方石,提着石头将之竖立了起来。
“所以,塔堡更加不能失守。”
“这么说,我们必须将战线推进至塔堡之前。”
刘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笑,语气中却很是冷淡。
“我分给你两千兵,替我守好塔堡。”
“遵命,主上。”
刘力走到塔堡顶上,走到开口的窗户前,目光透过窗户,看向了塔堡外。
看向了草云郡的方向。
看向了草云郡的西方。
看向了蛮山。
“我倒要看看陈云峰的儿子,看看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彭伯紧咬着牙邦,走到刘力的身旁,脸上流露出了愤懑的表情,道:“陈甫一小儿,用奸计驱使乞民胜过少主,陈云峰一小人,不敢带着白沙郡的郡兵前来,却邀来了一群宵小,此皆鼠辈。”
他双膝跪地,跪倒在刘力的身旁。
“这些人,绝不是主上对手。“
“呵呵。”闻言,刘力咧嘴一笑,从他身上甲片间的毫缝内,清淡的雾气飘起。
笼罩着刘力脸庞上的豪霜,顷刻间就消融不见。
抬起右手,刘力将右手的手掌举出窗外,一阵柔和的青色光辉透过了手掌的皮肤,在其窗外的夜空中如水波般,荡漾着。
行走在通往胤水镇的路上,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天。
出城的队伍不再聚集,人群散开了。
他们四处寻找着食物,寻找着所有能吃的东西。
在有根带领下。一直尽量与大队伍保持距离的乞民们,也开始遇到四处游荡的人群。
篾框中的肉食,已经全部吃完了。
出城逃难的郡民,更是早就断粮了。
民以食为天。
看着四处都在剥着树皮,挖着草根,在饥饿中已经不堪忍受的人群。
看着千疮百孔的地面,看着随处可见的,遭受剥皮后,光秃秃的树杆。
有根深刻的理解了这段话的含义。
因此,他的内心也开始焦虑起来。
第四十九章 路中
有根挖到了几处鼠窝。
众人寻了些干柴,本想升火,却被有根制止了。
直到深夜时,在一处僻静的山洞里,有根才带着众人生了火。
在众人煮汤的时候,有根拿着猎叉,和石脑一起,守在洞口。
守住了洞口。
“有根,这样下去,食物可是会越来越难找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手中的猎叉冲出,猎叉刺在了地面上。
刺到了土里。
猎叉前,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仓皇的倒在了地上,手忙脚乱的狂退了数米。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有根眉头微皱,将右手的手掌摊开,举到了身前。
猎叉离地飞起。
回到了有根的手掌中。
石脑的双眼顿时发直,道:“这。。。。。。”
有根掂了掂手中的猎叉,暗自想道:果然收的回来啊。
然后有根转过头,他看到了双眼发直的石脑。
无奈的笑了笑,有根推了推身旁的石脑,道:“回洞里吧,让猴石上来替你。”
石脑张了张嘴,最后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山洞。
洞中,锅中的汤已经煮好了。
石脑入洞片刻后,猴石就端着两个装满汤的瓷碗,走到了洞口。
有根拿着递到身前的瓷碗,看着瓷碗中浑浊的汤水。
看着浑汤中,沉浮的肉渣。
有根又转过头,看向了自己身旁的同伴。
看向了猴石手中的瓷碗。
看到了碗中清淡的汤水。
然后,有根低下头,抿起嘴,慢慢品起了碗中的浊汤。
夜渐深了,洞口的人换了六次,有根却一直守在洞口。
夜中郊外,野草枯树间,渐渐的升起了浓雾。
有根倚着洞壁,双眼渐渐合上。
他没有看到,站在他身旁,陪着他守夜的同伴,也没看见。
在浓雾中,距离洞口不远的一条小溪中,冒出了一块椭圆形的石头。
石头的颜色深红,上面有很多条纹。
条纹是黑色的。
黑色的条纹,相互纠结,又相互缠绕,构成的图案很是复杂。
很是难看。
石头很快上升,露出了石下的额头。
露出了红色的眸子。
一张布满了黑色条纹,颜色深红的额头下。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白上,深红色泽的眼眸中,流露着浓浓的**。
贪婪的**。
“这么多活人,呵呵呵。”
嘶哑阴霾却又刻意压抑的声音中,流露着欣喜。
静谧的流水中,冒出了很多的气泡。
声音在流水中传递着,常人听不到。
耳郭微微抖动,有根睁开了双眼,向着洞前望去。
入目处,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怎么了?”剥羽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看着伸直脖子,向着浓雾张望的有根,面色惊疑的问道。
“好像听到了鬼叫,也许是我幻听吧。”用手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有根摇晃着脑袋,再次将身子倚向了洞口。
闻言,剥羽的脸上露出了淫荡的笑容。
“有根兄弟,你是不是听到野地间的回声了。”
有根摇着头,闭上双眼,道:“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三个时辰后,天色渐明,夜中刚有薄弱的晨光。
六十七个人再次向着远方走去。
向着胤水镇走去。
荒野中,四处都有人。
很多人都在寻找着食物,更多人正在赶路。
道路并不好走,很多人加入了有根的队伍。
下一刻,这些人又离开了有根的队伍。
不离不弃,始终跟在有根身后的,就只有一起从棚屋区内走出来的六十六人。
而走在最前方的有根,也时不时会询问紧跟在身后的老王。
从旭日东升,一直走到夕阳西落。
渐渐的,有根带着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六十六人,走到了其他人的前面。
并和其他人拉开了距离。
到了半夜。
在荒郊的长及两米,蜷缩趴伏的枯草中,六十七人的身边,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
将猎叉杵在地上,有根面色轻松,指着身前野草,朝着身后的人道:“离这里不远有一棵树,我们待会在树下休息。”
“树,那里有啊?”在有根身后的老王,伸长了脖子,朝着有根指着的地方望去。
“离这里差不多还有十里,树底还有个浅泊,走吧。”
有根朝着身旁的老王笑了笑,向前走去。
看着有根的背影,老王脸上露出惊疑的神情,跟在了后面。
其他的人,脸上的神色,却很平静。
他们早已见怪不怪。
又走了十里,六十七人来到了树底。
树不高,只有两米。
树叶繁茂,树底积着泥水。
老王在泥水旁蹲下了身子,愣愣的看着水中自己变状的倒影。
“真有水啊。”
起身看着身前的矮树,老王一脸的惊疑只剩下了震惊。
他转过头,目光扫视着正在树下休息的众人。
“咦?有根呢?”
没有人回答他,一整天的跋涉,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人多余的体力。
发现没人回答他,老王左右看了看。
最后,他发现了来到泥水旁,正用粗瓷碗,向瓷盆中舀水的石脑。
老王双眼一亮,大声向着石脑喊道:“石脑,有根呢?”
“弄吃的去了。”
石脑此时声音细软,口气无力。
“荒郊野外的,他一个人?”
“你想帮忙就去找些干柴吧。”
石脑翻起白眼,没有再理会好奇心大起的老王。
舀好了水后,石脑拿着瓷盆,转过身走向了另一边。
老王扁了扁嘴,挪着身子,坐到了矮树底部。
坐上了一根裸露在地面,略显单薄的树根。
猴石和剥羽捡了些干柴,鹰嘴,付磊,跋舌寻了些野菜。
搭柴烧火,放菜煮汤。
盆中的菜汤被火烧沸。
青色的菜叶在沸水中滚翻着,蒸汽在空气中蔓延。
众人拿出了瓷碗,却没有人去舀汤。
石脑也没有分汤。
所有人都围着煮汤的瓷盆,默默等候着。
老王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转过头,捂着肚子的老王,看着仍然围坐在树下的众人,脸庞上如沟壑般的纹路,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脸上的苦楚,浓的似乎可以挤出水来。
这时,在众人周围繁茂的野草中,有一处开始抖动了起来。
有根的声音从草丛中传出。
老王脸上的苦楚,随之转为了惊喜。
第五十章 流水
“恩,汤好了吗?”
有根窜出了草丛,走到了树下。
老王脸上的惊喜,立刻凝固。
双眼中流露出了震惊之色。
他震惊的看着有根的后背。
一头两米来长,全身鲜血淋漓的豹尸,正趴伏在有根的背上。
一张对折叠齐,布满白色斑痕的黑色毛皮,正被有根随意的夹在腋下。
“拿着。”将黑色的毛皮递给了石脑,有根朝着锅里抛出了背上的豹尸。
看着完整的豹尸下锅,赶紧伸出手去,却来不及阻止的老王,惊慌地开口问道:“喂!!还没切呢?”
“早碾碎了,还怎么切?”
有根静静的看着老王,眼中流露着笑意。
闻言,老王瞪大了眼睛,向着盆锅内望去。
他看到了在盆锅里的汤水中,不断起伏的肉渣。
肉渣中混杂着碎骨。
盆锅中煮着野菜的清汤,渐被煮成了稀糊。
目睹着整个过程的老王,大脑已经被震惊和盆锅中的肉汤一般。
渐成了稀糊。
又煮了半个多小时,有根让管盐的老妇人,往锅中倒了些许盐。
再煮了十多分钟,众人开始吃起了他们一天中的第一餐。
也是唯一的一餐。
而就在有根开始吸食着肉汤,并用之来果腹的时候。
距离有根身旁矮树不远的地方,奔走了一天的郡民,正在原地休息。
大部分的郡民,已蜷缩在了草席中。
很多郡民在睡觉时,都选择了靠近水源的地区。
所以,旷野上一条溪河的河畔,成了急着逃难的郡民,宿营时首选的地方。
溪河中的流水很清澈。
水流很湍急。
河面上有许多漩涡。
湍急的流水在漩涡中不停的旋转着,不停的汇聚着,不停的散开着。
河畔间,回荡着细微而清晰的水声。
当躺在河畔间的郡民忍受着空虚紧缩的肠胃,在水声中踏入梦乡时。
当河畔间鼾声开始泛滥时。
溪河中的水声逐渐轻微了起来。
溪河中湍急的流水逐渐停了下来。
整条河都停了下来。
静谧的河水,变得浑浊起来,变得赤血起来。
河畔上的人没有察觉。
于是,河面上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了。
涡卷中的流水很急,速度很快。
却没有传出丁点水声。
无声的涡流中心,伸出了一条舌头。
舌头色泽如血,细如麻绳。
长达数米。
舌头伸向了河畔,伸向了岸边。
伸向了一个躺在岸边的人。
伸向了一个男人。
男人闭着双眼,蜷缩在草席上,睡的很死。
舌头滑过了男人茂密的黑发,穿过了男人纠结的胡须,绕上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的脖子很脏。
上面沾有一路上积攒的灰尘,留有七天内未洗的汗渍,很多部分还遮蔽着杂乱无章的繁密胡须。
但在布满灰尘汗渍的皮肤下,还有青红相间的血管。
血管里有血。
血在流动着。
所以,血管轻微的颤动着。
颤动传到了绕着男人脖子的舌头上,传到了长舌的舌苔上。
于是,舌头缠住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醒了,他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伸出双手想要解开脖子上的束缚。
但他发现自己解不开。
于是,绷直了身体的男人,开始拼命的挣扎。
然后,缠住男人脖子的舌头,迅速紧缩。
男子瞪大了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被挤出了眼眶。
最后,瞪着双眼的男子,被长舌勒死。
接着,长舌慢慢的返回了溪河。
男子的尸体,跟着肉舌被无声的拉入了溪河中。
拉入了涡漩中。
在涡旋的流水中,细长肉舌的尽头,遍布着黑色条纹的血红脸庞上,突兀的嘴唇间,析开的裂缝中,有七十二颗尖牙。
乌黑的尖齿顶端,正散射着金属的光泽。
出逃的郡民,数量很多,杂散的分布在旷野上。
少上几个人很难引起不相干人的察觉。
但对于已经开启灵智,即将修出人形的妖族来说。
吃上一个活人,就可以抵的上数十年的苦修。
修行千年,化人在即的精怪,在溪水中用尖牙撕扯着入水的男尸,咀嚼着入嘴的血肉。
它的心中泛滥着喜悦。
脸上洋溢着狂喜。
他咀嚼的十分仔细。
细细的将男尸嚼完,它灵活的运用自己的舌头,再次伸出了水面。
连续五次,拖了五具尸体,赤红浑浊的河水,才再次变得清澈起来。
清澈流水中,能清晰的看见水底的河床。
河床上,只有碎石与细沙。
草云郡东门外,塔堡顶端,描绘着渔网图案的旗帜下方,狭小的阁楼中。
开口的石窗前,将头伸出石沿外的彭伯,仰首望着夜空。
仰望着夜空中繁复的星图,仰望着被众星环绕的皓月。
彭伯张开口发出了一声长叹。
然后低下头,彭伯将目光移向了皓月之下。
移向了旷野。
移向了旷野中连绵的营房。
彭伯转过身,看向了身后,看向了身后跪在方桌前,跪在石梯口,背上插着令旗的传令兵。
“主上现在怎么样了?”
“禀军师,主上昨夜带着四千兵士成功奇袭了敌军的左营,斩杀了数倍于我军的士兵。”
“哦,那我军还有的两千五百士兵呢?那里去了?战死了吗?”
闻言,传令兵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悲伤,语气有些哽咽的道:“
昨夜,两千五百位弟兄,攻入了敌军的右营。。。。没能全身而退。”
“呵呵。”闻言,彭伯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苦笑,道:“你直接说,回来了几个。”
传令兵的脸庞顿时被臊的通红,他低下头,过了许久才轻声的道:“
一个都没有。”
“果然是这样。”回过身,彭伯再次将脑袋伸出了窗沿,眼神寂寥的看向了郊外的营帐,道:“能逼的主上断腕,这个陈甫,却有几分本事。”
“军师,主上说塔堡能守则守,不能守,可退回草云郡。”
“主上现在如何?身在何处?”
“禀告军师,昨日一战后,主上当时带着弟兄们正绕道朝着东方寻去。”
“主上还是没有死心啊!”抬起头,彭伯再次看向了天空,看向了天空中的月亮,面色萧索的叹了一口气,道:“唉,也罢,给你匹马,你去追上主上,追上后,告诉主上,彭庸在,塔堡就在。”
“军师!”传令兵抬起头,脸上带着惊愕的表情。
第五十一章 洞中湖里
“主上绕道到敌后,无非是想截断敌军的粮道,呵呵。”
彭伯在石沿前闭上了双眼,月光从窗口映入,光芒落在了平凡的脸庞上。
在月光中清晰渗白的脸庞,赤如滴血的唇瓣,微微的向上翘起。
“主公英勇无敌,敌军自然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主上手中的士兵,实在是太少了,身为主上的臣将,我岂能不为主公分忧。”
看着站在窗前,立在月光中的背影,热泪立刻溢满了传令兵的双眼。
恭敬的拜伏在地上,传令兵压抑着心中涌出的悲痛,极力用起平淡的语气,道:“遵命。”
草云郡,西南的位置上,有九座苍莽袤渺的山峰。
八座山峰相互间紧密排列,犹如九朵莲叶一般,簇拥着中间的傲荷。
簇拥着一座顶端覆雪的山峰。
那座山峰,高四千六百三十二米,远超其他山体。
蛮族的部落就分布在这座山的山腰上。
山腰上有三百二十六个山洞,蛮人居住在洞中。
洞前搭建着草庐。
草庐之间用凿平的巨树,彼此连接着。
蛮人行走在草庐间,大部分都披着兽皮。
也有一小部分,裹着树叶编织的衣裙。
刘恒跟着裹着叶裙,披散头发的男性蛮族,走入了山腰处最大的那间草庐。
走入了草庐下的山洞。
那是山腰处所有山洞中,容积最大的一个。
那是用来囤积粮食的山洞。
那是蛮族酋长居住的山洞。
洞中有一处泉眼,清澈的泉水注入了浅湖。
湖底是岩石,石上有一处裂缝。
水从泉眼里流下,从裂缝中流出。
山洞里的湿气很重,温度适中。
由群山间猎到的猎物和围绕山脚开辟的些微田亩中收获的陈粮,被放置在湖旁。
放置在一块,表面平坦的巨石上。
巨石的前方,有一个高耸的岩石。
岩石形似正方体,长宽均一米,表面遍布着人工开凿的斧痕。
斧痕边沿的岩壁上,布有碎迹。
岩石周围的地面上,铺有兽骨。
兽骨很多,围绕着岩石,堆砌在地上,堆成了一个逐渐向上的圆锥。
圆锥的横向直径,有两米。
围绕着岩石,兽骨堆砌的最高处,距离地面有一米八。
蛮族的酋长,正坐在岩石上,双脚踏在碎骨中。
男性蛮人带着刘恒穿过了山洞内的一处岔道,通过洞内的隧道。
走到了听得到水声的地方,男性蛮人停了下来,一边指着山洞的深处,一边向着刘恒吱吱呀呀的说起了蛮语。
刘恒会意的点了点头,径直穿过了蛮人的身旁,走向了山洞的深处。
他走到了湖边。
走到了铺满碎骨的圆形边缘。
俯视着走到碎骨边缘,身穿甲胄的少年。
端坐在岩石表面,左眼的眼皮上有道竖痕,须发茂密且粘结的蛮族酋长,道:“你,就是刘恒?”
“没错,我就是。”
“哈哈哈哈哈。”闻言,酋长仰起头,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
他的声音很宏亮,很浑厚。
在山洞里荡起了一连串的回音。
“刘力怎么样了?”
“父亲身体健壮,谢叔叔费心了。”
“那他今天怎么没来?”
闻言,仰望着端坐在岩石上的酋长,面色平淡的刘恒露出了笑容。
然后,刘恒双膝弯曲,跪倒在地。
跪倒在铺满地面的兽骨中。
“请叔叔救救我的父亲。”
话语中的悲悯语气,刘恒脸庞上的眼眶中,突然涌出的晶莹水花,使得蛮族酋长的脸庞上流露出了震惊。
在震惊中,蛮族酋长踩着地上的兽骨,站起了身。
“刘力怎麽了?发生什么事了?”
“白沙郡发兵三万,兵犯宁川关隘,父亲让我带着招募的四万士兵前去抵御,但我不通兵略,一路拖沓延时,到达关隘时,关隘已经失陷了,我手里的部队也裹在陈甫胁逼的流民中被冲散。”摇了摇头,刘恒拜服在了地上,低下了头,前额触到了铺在地面上的兽骨。
“如今他们兵临城下,而草云郡覆没在即,父亲危在旦夕却不肯离去,请叔叔发兵,救救我的父亲。”
“这,这个。。。”闻言,蛮族酋长脸庞上露着一丝踌躇。
“那个,刘恒啊,这数千年来,本族一直生活在山中,虽然衣食常缺,但却极少会与山外的人产生纷争。”
蛮族酋长不再说话,而是坐回了岩石上。
这是种拒绝。
拒绝的有些委婉。
刘恒脸上的失望中夹杂着了然,他挺起自己的身子,洒脱的一笑,道:“那如此,就打扰了。”
从地上站起身,刘恒伸手拍去了粘连在裙甲上的灰尘与骨渣。
然后,刘恒转过身向着来时的隧道走去。
“哎,你上哪去啊?”
看着刘恒的背影,蛮族酋长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讶异。
闻言,刘恒驻步,微微侧过身。
借着洞中火把上的昏暗光芒,刘恒向着蛮族酋长露出了一半的脸颊。
“我回家,救我的父亲。”
回过头,刘恒继续向着洞外走去。
看着刘恒走向洞外的背影,蛮族酋长皱起了眉头,蠕动着嘴唇。
他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后他却什么都没说。
“嗡~~!”
犹如绷紧的兽皮被连续击打,又犹如弹散开的竖琴琴弦。
声音糯软且绵长。
声音从洞里的湖中传来。
大量的气泡,从湖底的裂缝中透出。
气泡涌上了湖面。
平静的湖面被搅动起来,翻腾的水花四溅而出。
蛮族酋长顿时瞪大了双眼,僵直的转着脖子,望向了翻涌着的湖水。
刚走出几步的刘恒,在听到了声音后,就停了下来,并转过了身子。
就在他转过身子,面朝湖水的刹那,刺眼的光芒伴随着飞溅的水浪,透出了湖面。
沁红了透明的水色。
染红了洞内的一切。
从裂缝中透出的红光,分开了湖水。
在红光中,有尖刃从缝隙中窜出。
于是,四散的红光迅速收敛,聚集在了湖中。
聚成了戟的摸样。
戟形的光芒中,停留着一杆长戟。
一杆铁戟。
戟杆长三米,戟头长半米。
翻腾的湖面中,升涌的湖水,涌到了两米的高度。
湖水涌回了湖中,涌向了戟形的光芒。
长戟停在了湖上。
第五十二章 血火
戟形的光芒开始收缩。
收缩的光芒围绕着戟身。
光芒渗入了戟身,纵横的符文,流窜在戟身。
符文隐入了戟身。
停在湖面上的长戟,颤抖的戟身,停止了抖动。
回荡在洞中,持续的“嗡”鸣声,跟着停止了。
长戟开始移动,穿过湖的上空。
穿过了坐在岩石上,瞪大了眼睛,僵直着身子,丝毫不敢有任何动作的蛮族酋长身旁。
停了下来,停在了刘恒的身前。
横在了刘恒的身前。
然后,长戟再次颤抖起来,颤抖的更加剧烈,以至于戟身周围,出现了很大面积的残影。
这次,却没有一丝的响音传出。
晦明的天色中,战鼓之声迎接着塔堡外的黎明。
草云郡外每个方向,都修建有塔堡。
塔堡完全是由大理石堆筑而成。
大理石上残留着的灰色石粉,在晨光中,散射着金色的灿芒。
守卫塔堡的士兵,将六辆上好箭矢的弩车,并排推到了塔堡上的平台中。
塔堡只有一个平台。
平台建造在阁楼下。
呈残缺的圆弧形,弧面朝外。
圆弧的半径本达九米,但延伸出墙面的部分,却只有六米的半径范围。
在圆弧形延伸向下,高达四米的墙体上,用铁浆浇筑的大门,已经被内部堆积的巨石封死。
而在塔堡外,旷野中,并列排布着五辆铁皮裹着车轮的撞城槌,无数长四米的登城木梯。
以及站在攻城器械旁,在旷野中看起来密密麻麻,几乎没有间隙的士兵。
陈甫站在辇车上,站在华盖下。
他转着头,望向了自己左边,目光注视着一名立在身旁的骑兵。
黝黑光滑的皮肤,整齐飘逸的发须,程亮耀眼的镀银连锁甲。
论品相,骑兵甚至超过了华盖下的陈甫。
“余伯,昨日我军的损况,统计出来了吗?”
“回少主,昨日大军左营,损失两万七千一百六十四人,杀敌八百二十人,大军右营,歼敌两千五百人,死伤八百四十。”
余伯微微躬身,平静的脸色,就好像在谈论一件毫不重要的事情。
“我军损失五百三十二人。”
“呵呵,刘力这老儿,果真悍勇,难怪父亲对其忌惮不已。”
陈甫展露着笑容,抬起头看向了远方的塔堡,看向了塔堡的城墙。
“传令攻城。”
“遵命。”
余伯点了点头,挺直了坐在马上的身体,朝前挥动了一下左手。
在他身旁,数排早已准备就绪的士兵,吹起了手中的号角。
无数的士兵推动起了两个攻城槌,带着所有的木梯,冲向了塔堡。
塔堡上的平台中的六辆弩车,发出了数轮箭矢。
打散了四辆槌车。
士兵带着剩下的槌车,冲到了城门下。
顶着塔堡上射下来的箭矢,架上了木梯。
他们攀爬起了城墙。
播洒的鲜血,将城墙上大量的石渣冲掉。
染红的石渣落下城墙。
落在了野草上。
落进了泥土里。
落到了士兵的身上。
攻城士兵声嘶力竭的呐喊着,望我的奔突着。
城墙上人头攒动,相互杀戮的双方,为了生命,用本能在战斗着。
没有理智能言,没有甘愿之说,彼此不认识的人。
在塔堡上相见时就是死敌,就是深恨。
就是不死不休。
就是生死相搏。
四辆弩车在厮杀中破成了废铁,染红了平台的血,流入了石缝中。
塞满了石缝。
于是,血堆积在了石面上,呈暗红色。
站在石梯上,站在塔堡内,通往平台的甬道中的彭庸,解下了盔甲上的披风。
折叠好了披风后,彭庸将披风放到了身旁,挂在墙上的火盆里。
将披风送入了火中。
窜起的火焰,裹着披风。
燃烧着披风。
平台上的五百守卫士兵,与涌上城墙的攻城兵卒挤成一团。
纠缠在一起的人,让血在空气中扩散,让生命在利刃下流逝。
在火盆中的披风,化为了灰烬,守卫平台的士兵,渐剩下了两百。
然后,彭伯带着一千人冲出了甬道,冲上了平台。
突然涌出甬道的士兵,用一千把长槊不分敌我将平台上所有的人,都驱赶到了城角。
驱赶到了城下。
彭庸站在城墙边阶上,挥动了一下右手,大呼着道:“放!!”
全然不顾,平静的脸庞上,双眼深处,闪逝着的零星水花。
于是,冲上塔堡平台上的士兵们,抬出了装有油汁的铁锅。
铁锅向着墙外倾倒。
油汁顺着墙体,落到了地上。
落到了尸体中。
落在了正在攀爬的攻城兵身上。
然后,彭伯蹲下身子,将手掌放在了不足半尺高的墙垛上。
红光在彭伯的手掌中涌现,火焰从五指间窜出。
“蓬!!”
火焰开始蔓延。
搭在城墙上的木梯开始燃烧,堆砌在墙下的尸体开始燃烧,攀爬在木梯上的士兵开始燃烧。
整个城墙开始燃烧。
阵阵焦香之味,在燃烧的血中弥漫。
火舌在空中散舞,灰烬在空中沉浮。
彭庸站起身,立在灰中,立在火舌前。
单调的身影,浸透着孤单。
身影在孤单中变的萧索。
自愿守卫塔堡平台的五百士兵,全是草云郡的守兵。
这些兵卒守卫了草云郡十年。
这些兵卒中大部分都跟随刘力有十几年。
极个别的,跟随刘力有二十年。
彭庸跟着刘力,有二十年。
彭庸强抑着心中的悲痛,面色平静,用极其轻微,以至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安息吧,弟兄们,我随后就到。”
塔堡前,攻城的士兵在火海前,后退了。
军阵中,陈甫所站的辇车旁,余伯翻身走下了骏马。
看着牵起缰绳的余伯,陈甫微微侧目,道:“余伯,怎么了?"
“回少主,我只是觉得城头上的身影,有些眼熟。”
闻言,陈甫抬头,向着燃烧着的墙头望去。
“这不是刘恒,莫不是余伯以前认识的旧人?”
“回少主,余若在草云郡,并没有旧人!”
余若摇着头,脸上露出肯定的神色,道:“肯定是我认错了。”
闻言,转头回看城墙的陈甫,皱起了眉头,道:“这守卫塔堡的将领倒是决绝,这把火,至少造成了我军三千兵员的死伤。”
第五十三章 水鬼
陈甫转过头,看着在车旁站着的余若,道:“余伯,塔城坚固,强攻损失颇巨,有对策吗?”
“少主,修筑塔堡的目的,本就是御敌。”
余若抿了抿嘴,看着因为退回堡内的彭庸,视野突然变得空旷的平台,蹙着眉头沉思了片刻,道:“大理石被铁浆连结浇筑,兵刃难破,水火不侵,守堡的士兵作战勇猛。”
转过头,余若与陈甫对视了片刻。
最后,余若弯下了腰,道:“数日来,刘力一直在骚扰我军,拖延我军的进军速度,却不敢正面与我军抗衡,只因刘力本人勇猛无匹,但双拳难敌四掌。”
闻言,陈甫思索了片刻,点着头,道:“刘力的兵力不足,所以总是一击即走,昨夜袭击我军后,我军的骑兵,发现刘力带人撤入了一片密林,却并没有退回堡内,所以,堡内的守兵肯定不多。”
攥成拳的右手,放在了身前的横杆上,陈甫的脸上显露出了笑意,做出了决定,道:“传令,全军围住塔堡,等城墙火灭后,继续攻打。”
“遵命。”
余若微低着头,抿起的嘴角向上弯曲。
此时,距离塔堡两百四十里的地方,距离草云郡一百二十里的西方,有根走到了一条河的岸旁。
河中水流湍急,浑浊的河水中,常人的肉眼,看不到河底。
有根朝着河中望去,紧蹙起眉头的脸庞中,展露出了笑容。
石脑和猴石各自的手中拿着猎叉和尖棒,走到了有根的身旁。
他们伸长了脖子,朝着河面张望着。
“有根,河水那么急,今天就在这里宿营吧。”说完,石脑将手中猎叉的叉杆插入了浑浊的水中,流水淹没了木杆的一半,却依然没触到河底。
“恩。”闻言,一直注视着河水的有根,点了点头,道:“这里宿营,再适合不过。”
接着,有根将手中的猎叉递给了猴石。
然后,有根从不知所措的猴石手中,拿走了尖棒。
天空渐明,烈日渐当中。
有根用尖棒,在湖水中穿插了五十次。
有根身边的地上,堆起了三十条死鱼。
懒散的坐在离有根不远地方,看着有根身旁地面上,堆起来的死鱼。
看着汹浪滔滔,浑浊不堪的湖水。
饱受打击的老王,发直的眼珠,已经忘记如何转动。
他已经麻木了。
然而,当众人搭好柴禾,放鱼入盆,打算煮汤时,
众人才发现在这里宿营,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只因,当煮鱼的锅下,炊烟袅袅飘起时。
围观的人,已经增加到了三百多人。
而且,从远处,还不停的有人赶来。
于是,为了不被数万饥民围观,有根让人赶紧将盆中的鱼汤分了。
围观的两百多人,也分到了一些残羹。
分到鱼汤的人,吃的都很香甜。
于是,两百多人留了下来。
他们留在了六十九人的周围。
随后赶到的数万人,分散在河岸边觅食。
他们也在河岸边宿营。
光是有根宿营的河岸,就聚集了两千多人。
有许多人都和有根一样,打算向河中下手。
他们向河中丢洒着渔网。
但湍急的水流,却将渔网冲走。
然后,这些人也用起了尖棒和猎叉,但收获甚微。
也有些人,去郊外打猎,打不到猎物的,就只好继续挖草根,剥树皮。
就连跟随者根的六十八人,也挖起了草根和树皮。
数万人就在身旁,有根并不想惹人耳目。
所以,他没有去打猎。
而且,他也没办法去打猎。
周围的猎物,还不够数万饥民果腹。
幸好,还有条河。
所以,有根装模作样的花了四个小时的时间,用尖棒从河中叉出了十几条鱼。
用鱼混着被石脑等人分辨出来,可以食用的野菜。
那时,河岸边的所有人,都煮起了晚饭。
同样,在有根身边的人,也煮起了晚饭。
这几天,包括有根带领的人群,都在赶路中风餐露宿,一路上食难果腹。
所以在夜晚时,所有人休息的都很早。
一般来说,在六十九人中,有根是最晚睡的。
但在河岸边,有根却睡的很早。
不仅有根睡的早,跟着有根的人,睡的也很早。
既然被那么多人围着,干嘛还派人守夜。
所以,缩在枯草中,闭眼静息,疲惫不堪的有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石脑,剥羽,跋舌就睡在有根的身旁。
他们睡在河岸边。
睡在距离河水最近的位置上。
河道中的流水,激泛涌荡,水声凛凛。
浊水之下,混杂不清。
凛凛的水声,似乎蕴含着某种魔力,让所有人的意识都开始模糊。
不管他们的肚子是如何饥肠辘辘,不敢他们的身体是否已冰冷彻骨。
他们都睡了。
几万人都睡了。
守夜的人也睡了。
野外觅食的肉食动物,在水声中远远的逃开了。
河中的浊水,渐赤。
涌动的流水,渐静。
一大段的河面,静止了。
与静止河面连接的流水,溢出了河岸。
溢出河岸的流水,绵延到了岸畔。
漫到了酣睡着的人身上,浸泡在水中的人,却依然未醒。
许多人在酣睡中,被流水冲走。
最后,静止的赤水中,漩涡出现了。
漩涡出现的河面正对着的河畔上,有根在枯草中翻着身,埋头在了地上。
红色细长的舌头,伸出了漩涡。
舌头伸到了河岸上,觅着散在空气中的气味,在地面摩挲着前进。
最后,舌头穿过了石脑的头发,爬上了跋舌的脖颈。
缠绕着跋舌的脖颈,舌头开始紧缩。
跋舌醒了,他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珠,奋力的挣扎起来。
他挣扎的手舞足蹈。
他在挣扎中,拳打脚踢。
他打中了身旁的石脑。
打中了石脑的后脑勺。
石脑翻着身,继续睡。
右手紧抓着缠勒脖子的舌头,跋舌奋力将左手伸向了石脑。
他感觉自己中指的指尖已经触到了石脑的背部。
就差那么一点点。
跋舌急的不行,他在急恼中用右脚向着身边踢去。
他踢中了有根的屁股。
有根胸中丹田的沙粒周围的元气迅速流转。
于是,有根醒了。
有根摸着自己的丹田,眼中流露出了异色。
他翻身坐起。
眼露异色的望向了身旁,他看到了将右手伸向自己,伸向空中,左手扣着脖子处的舌头上,嘴中已经泛起白沫的跋舌。
他看到了从赤红的河水中,伸出来的长舌。
流露出惊异的眼眸中,顿时,噙满了金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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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强妖
少量的元气涌入了有根的泥丸宫,涌入有根的丹田,大量的元气涌出了有根的手掌。
有根用满溢着金辉的右手,握住了从漩涡中伸出来的细长舌身。
金光大绽。
河道中,水面的漩涡中,赤水涌溅而出。
最高的水浪溅至六米。
从涌溅的水浪中,传出了凄惨至极的嚎叫。
惨嚎在岸畔传递着,很多人都被惊醒了。
长舌传出了一股巨力。
巨力几乎让跋舌窒息。
有根赶紧用左手抓住了缠绕着跋舌脖颈的舌身,将它从跋舌的脖子上扯了下来。
解除禁锢的跋舌,翻身到一旁,大口的喘息起来。
紧抓着手中长舌的有根,双脚已经陷入了土中。
抓着长舌的双手手掌间,被勒出了一条血痕。
于是,有根放开了手。
长舌回到了水中。
然后,河中飞溅的赤水,溅到了十米。
有根侧转身子,朝着身后大喊着道:“退,退!”
有根向后踏出右脚,摊开着右手,手掌朝下伸向了身后。
在他伸直右手时,原先放在地上,躺在他身旁的木棍,飞到了他的手中。
接着,木棍的棍身,绽放出了金色的豪光。
噙满金芒,紧望着河面的双眸,清楚的看到了从河底即将浮上河面的阴影。
清楚的看到了阴影的全貌。
所以,有根被吓得面色煞白。
翻涌的水浪,扩展在整个河面。
有根的双目和手掌,都透露着金芒。
那被有根握在手中的长棍,璀璨的辉芒已经将棍身完全包裹。
腾涌的赤浪,刺眼的金光,震撼了所有人。
所以,没有人退。
即使距离有根最近的人,也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河流。
看着站在河畔,周身散射着金光的身影。
有根的双眼一凝,在身前的水面即将翻腾出最高水浪之前,松开了右手的棍身。
离开有根手掌,顶端削尖的木棍并没有落在地上。
而是停在了有根手掌下,停在了半空中。
有根将右手手掌挥到了自己的身前。
木棍旋转了两圈,跟着有根的手掌,移动到了有根的身前。
削尖的一头,正对着河面。
向着即将翻腾起来的赤水,有根极有气势的盖出了一掌。
在有根掌下,环绕着木棍的金辉,尽成了竖芒。
接着,木棍冲入了水中,金光劈开了水面。
“咚!!”
巨响从破开的水中传来。
磅礴的力量相碰,让水面散开了一道圆形的波圈。
水翻上了河岸。
被水波及的人发出了惊呼。
木棍停了下来。
有根的手掌盖在了木棍未被削尖的另一端。
接着,有根咬牙,用尽全力盖压起了木棍。
棍身上璀璨的金辉,近乎液态。
汹涌的元气,顺着棍身冲入了水中。
金光在水中散发,光芒透过了水面。
翻腾的水面平静了下来。
木棍纹丝不动。
“啪!!”
伴随着微小的细响,棍身弯曲。
在木棍弯曲的曲面顶端,挫开的裂缝间,露出了大量的细长木刺。
有根额头上青筋凸显,双眼死死盯着透着金光的水面。
盯着大幅弯曲的棍身。
湖水中的金光下,出现了红光。
妖异的红光,即使在赤红如血的水中,依然明显,依然耀眼。
红光破水而出。
木棍断裂,棍身飞入了水中。
一只蕴满着红光的手掌,从水中冲出。
接着,蕴含红光的手掌与有根的手掌碰撞到了一起。
“呯!!”
双掌一触即分。
“呃!”
有根连退数步,踉跄着坐倒在地。
右手手臂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袖子,顺着手背淌落到了地上。
有根用左手握着在巨力下,向内曲折的右手,不顾布满额头的冷汗。
惊愕万分的瞪着河面。
瞪着河面上溅起来的十米巨浪。
翻腾的巨浪中,两只乌黑的爪子冲破了水面。
表面虬节遍布,宽大如脸盆的爪子,搭在了河岸上,搭在了松软的土壤上。
爪子陷入了土里。
翻腾的水褪去了,庞然的巨物出现在了河中,出现在了河岸边,出现在了有根的身前。
陷入土壤的爪子,撑起了巨物近一半身躯。
其他的部分还在水里。
两只爪子撑起的巨物顶端,本来应该是头部的位置,是一个人的半身。
一个男人的上半身。
雄健魁梧的躯体上,没有发眉,高高耸立以至于突兀且巨大的头颅下,是一张有着极其精致五官的脸庞。
遍布赤红皮肤的黑色条纹,以及妖异的赤红双眸,让恐惧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妖怪,妖怪啊!”
高声的呼喊中,从人群中传出。
无数人都仓皇失措的向着远离河岸的地方跑去。
巨物的顶端,没有头发的头颅转动着,赤红的双眸扫视着四周,看着惊慌散逃的人们,遍布黑色条纹的赤红脸庞上,流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有根咬着牙,忍者剧痛,身子在地面上摩挲着,苍白的脸颊上,鼓动的腮帮处,筋络毕显。
“有根兄弟,你没事吧?”石脑冲到有根的身边,布满惊慌之色的脸庞上,流露着恐惧之色的双眼中,溢满了焦虑。
有根抿着嘴,身上流出的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但他还是强行用左手,扳动着扭曲的右臂。
他将自己的右手扳回了原位。
然后,汗水密布着额头的有根,哈着气,道:“还死不了。”
在石脑的搀扶下,有根站起了身。
同时,转头观察着四周的赤眸,回到了有根的身上。
“赶快带着大家离开这里。”有根说完,丹田内的元气开始流转,双手间的金光开始发散。
元气流过他的右臂时,剧痛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但右手依然在移动中颤抖。
有根咬着牙,将双手在身前结出鹰印。
于是,在即将化形的妖物身后,一截木棍的断身,冲出了赤红的浊水。
金光透出了棍身,剑刃在金光中显现,剑刃击向了妖物。
剑刃击中妖物的后背。
“咣!!”
清晰的金铁交加的声音,从妖物的背上传出。
气刃溃散。
却未能撼动妖物庞大的身躯分毫。
妖物硕大的头颅下,遍布着黑色条纹的赤红脸庞上,露出了戏谑的表情,望着有根的赤红双眸中,流露着残忍与贪婪。
“你的血肉,能增加我百年的修为。”
第五十五章 可敌
阴霾沙哑的声音,渗透者浓浓的血腥,蕴含着阴森的杀意。
如同在河岸边刮起了凛冽的寒风。
用左手手背擦去了遍布着前额的冰冷汗粒,面色苍白的有根在寒风中,只感觉自己后背的皮肤上,涌出了无数的褶子。
然后,有根如雪般苍白的脸容上,绽放出了笑容
“以前我遇到过一只蜘蛛,今天又遇到了一只乌龟。”
看着压入土中的乌黑龟爪,看着露出水面,犹如夹心饼般的巨大龟身,有根叹息着道:“唉,我在野外跋涉了两千多里,你是我唯一遇到的妖怪。”
有根用左手将身旁石脑手中的猎叉抢了过来,四散着金光的元气缠绕上了猎叉。
“在这里显形乱杀,你难道不怕白水寺和青峰观吗?”
“呵呵。”赤色的脸庞上,流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咧开的嘴中,在黑夜中展示出了两排洁净的牙齿。
如人一般的牙齿。
“杀了你之后,我只需低调行事,用人眼人发来遮目覆头,隐于人群之中,他们发现不了我,又能把我怎么样?”
闻言,有根蹙起了眉头,噙满着金芒的双眼,看着露出笑容的赤红脸庞,看着脸庞上曲折无状的黑色条纹。
看着脸庞上的嘴里,那两排洁白的牙齿。
看着半个男身下布满粘稠的油质,布满方格,呈褐黄色的硬甲。
看着被硬甲与龟壳夹住,露出峥嵘一角的乌黑龟躯。
看着人身与龟躯连接处,遍布在乌黑龟躯上,呈网状分布的赤红褶纹。
有根抿着嘴,咬着牙,打趣着道:“原来如此,**成人了,哈哈!!”
看着尤自微笑的有根,与龟躯相连的人体上,俊美的脸庞流露出了一丝的疑惑。
“将死之人,还在故做姿态。”
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嘲讽之色越发明显的赤红脸庞上,从张开的嘴里伸出了一大截细舌。
细舌贴着下巴滑动起来,妖怪赤红的眸子里,流露出了狂热的神采。
“不过,在这里能遇到一个修为不错,元气充沛却没入道的修行者,上天还真是眷顾我呀。”
接着,与上半截男人半身相连,布满红色褶纹的黑色龟躯上,出现了两条细缝。
斜着朝向两旁的细缝,相互间隔的距离中间,连接着男人的半身。
细缝扩开,扩成了两个如脸盆大小的窟窿。
从窟窿中散出明亮的绿色光芒。
犹如两个绿色的灯泡。
天地间的元气开始骤动,有根面色大变,他转头向着身周望去。
在他身边只有石脑和依旧趴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呼气的跋舌。
其他人都已经远离了河岸。
有根向着石脑,竭力用着镇定的口吻,道:“你们在这里太碍事了,赶快离开。”
闻言,石脑转着头,和有根对视了一眼,又移开目光,看了看河岸边高达五米的龟躯。
看了看发散着绿光的窟窿。
最后,石脑咽了咽吐沫,无奈的点了点头。
“兄弟,多保重。”
说完,石脑快速跑过了有根的身旁,将趴在地上的跋舌,搀扶了起来,并带着跋舌向远离河岸的方向奔去。
虽然双腿发软,但石脑依旧跑到很快。
片刻就跑到有人的地方后,他才停下脚步,转身朝着岸边望去。
河岸边,龟躯上的两个窟窿中,深绿色的眸子,宛如不可测的渊湖。
在深绿的眸子下,半截人身正对着的位置,龟躯乌黑的皮肤上,析出了一条平直的细缝。
连接着龟身的半截人体,手搭在额前,赤色的双眸眺望着远处。
眺望着远方的人群。
眺望着停下脚步的石脑和跋舌。
赤红脸庞上的表情,越发的狰狞。
“他们跑的不够远啊,呵呵。”
乌黑皮肤上析出的裂缝,逐渐分开,从扩大的裂缝中,有火光溢出。
龟躯上半截的人身低下头颅,将视线移到依旧留在河岸,双手横握着猎叉,神色凝重有根的身上后,用只有相互间才可以听到的声音,道:“所以,你躲还是不躲呢?”
裂缝扩大到了最大,露出其中七十二颗细长的尖齿。
然后,在有根面露惊疑的清楚的看到,已经张开到最大的裂缝中,喷出了火焰。
火焰向着天空冲去,却在半空就停了下来。
不断喷涌而出的烈焰,在天空中,形成了一个条形的火柱。
火柱的顶端,已成白色。
白色的火焰,停在一双赤红的手掌前。
“回答我,你躲还是不躲?!!”
沙哑的声音,音量徒升。
灿烂的火光映照着分外狰狞的红色脸庞,映照在目瞪口呆双腿发颤的有根身上。
然后,聚在赤红手掌前的烈焰,化为了庞大的火舌。
宛如大海中被狂风卷起的浪涛。
火浪涌向了有根。
火光照在了有根的身上,照在了远离河岸的人群中。
映入了所有人的眼中。
然后,有根做出了选择。
给出了答案。
在他手中,散着金光的猎叉刺向了身前,刺向了澎湃涌来的火浪。
猎叉脱手而出。
叉尖刚接触到了火焰。
猎叉就停了下来,有根双手向合。
结出虎印。
猎叉旋转了起来,金色的元气在猎叉的尖端扩散。
旋转的元气,形成了漩涡。
散射的金光挡在了火焰前。
挡住了火焰。
“咦!?”注视着火焰前的金光,俊美的脸庞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意的大笑中,龟妖扬起头,双眸中凶光毕现。
“你既然不躲,就去死吧!!!”
火焰组成的海洋,翻涌出了无数轮的巨浪。
巨浪将有根吞噬。
炽烈泛白的火焰,散发出的高温。
让河岸尽成火海。
但奔涌的炽白焰浪,依然停顿在有根的位置。
远离河岸的人群,依然安全。
终于,几分钟后,从龟躯的嘴中喷出的火焰渐渐地消失了。
只有半截人身的男人,大口的喘着粗气。
看着面前的火海,脸上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然后,巨大的龟抓按碎了河岸上的土壤,庞大的龟躯攀爬上了河岸。
静止的河面,再次流动了起来。
河水的赤色渐淡,最终变回了褐黄。
第五十六章 屹立
立于**上的半截人身,朝前方举起了右手。
他将右手举到了与肩膀水平的位置。
他伸直了并拢的五指。
红光在五指的尖端闪烁了起来。
于是,他身前一片区域里的空气分开了。
河岸上的火焰也跟着空气分开了。
焦黑的道路,暴露在了龟精的面前。
喜形于色的龟精,伸长了蜷缩在龟壳里的龟脖。
俯下人身,将右手伸向了地面。
伸向了堆积在地面上,覆盖着火星,散发着余温的灰烬。
灰烬前,立着一把猎叉。
铁制的叉尖,完全插入了土中。
冒着青烟的焦黑木柄,只留下三分之一的部分。
木柄朝天斜指。
然后,赤红的右臂在木柄前停了下来,流露在赤红脸庞上的喜色凝固了起来。
远离河岸,注视着河岸的人群里,传出了震撼的惊呼声,传出了欣喜的欢呼声。
一只手从地上的灰烬中伸出,握住了焦黑的木柄。
手的每一寸皮肤上,都散发着柔和的银光。
银光流转,搅动起了周围的元气,四散着蒸腾的气流。
银光带着寒意。
带着龙威。
龟精半截人身的脸庞上,一双赤红的眸子,迅速收缩。
龟精急忙将脖子往回缩,可已经来不及了。
银光闪逝,脸露大惊之色的半截人身所伸出去的右手小臂,已经被有根的左手,牢牢地攥在了掌中。
有根的上半身的一大部分,被自己的左手拖出了积灰。
在有根那一部分身体上的焦黑皮肤里,随着散放开的轻烟,弥漫出了阵阵肉香。
有根耸搭着头,长及肩膀的乱发,被烈火燎尽。
焦黑的头皮上,遍布着十道裂痕。
裂痕深处,一片血色。
在与龟精的硬抗中,耗尽了有根炼化在体内的元气。
有根用尽全力强行调动起的自然元气,也依旧挡不住从火海中,涌腾的火浪。
所以,他在焚身的剧痛中,意识很快遁入了黑暗。
但在他失去知觉前,却感到身子左边,传来了一阵凉意。
然后,他失去了知觉。
此时,闭着双眼,气若游丝的有根,散发着银光,攥着龟精右臂的左手间,力道越来越大。
以至于左手的五指,都陷入了对方赤红的皮肤中。
萦绕着银光的五根手指,如同五把利锯,轻易的撕裂了龟精硬如金铁的皮肤。
血从撕开的皮肤中流出。
赤瞳紧缩,尽是骇然与惊慌神色的英俊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了起来。
“啊!!”
扭曲着脸庞,连接在龟躯上的人身,发出了一声惨嚎,并在惨嚎过后,大声的求饶。
“上仙,上仙,饶命,饶命啊!!”
龟精涕泪交加,凝望着有根双眼中,流露着浓浓的哀求。
然后,它感到被施加在手臂上的力道轻了许多。
“谢谢,谢谢上仙。”
以为可以捡回一条命的龟精,脸上流露出了喜色,他一边感谢着有根,一边偷偷用力,想将被有根抓住的右手抽回。
它没能把手抽出来。
于是,它不解的看着有根,道:“上仙,你这。”
“唰!”
龟精的话还没说完,从有根的左手上就传出了一股巨力。
巨大的拉力。
粗长的龟脖被巨力拉直,赤红的双眸还来不及紧缩。
散发着银光的手掌,已经按在了连接着龟躯的人体上。
按在了人体左边的胸膛上。
手掌穿过了胸膛。
“噗噗!”
轻呐的声音,在河岸边回响。
徐来的微风,吹动着岸畔的野草。
滴血的心脏,在银色的手中跳动着。
“上,上仙。”
血从嘴中流出,英俊的脸庞上,扭曲着五官。
龟精瞪大了眼睛看着低头闭目的有根,布满血丝的眼球里,满溢着悲伤。
散发着银光的手,捏成了拳头。
捏碎了心脏。
河岸边,微风中,传出了彷如惊雷的兽嚎。
兽嚎蕴藏着巨大的力量,随着微风,传向了十方。
只有河畔上的人才知道,这仿若雷霆的嚎叫,竟是龟精死前的哀鸣。
远离河岸,围观了有根与龟精大战的人,今夜已无法安眠。
草云郡东,塔堡出口上的铁门在承受了数百次的撞击后,变成了数块废铁,没入了城角的灰中。
城门处的巨石,磐定难动。
淌满血的城墙,红如朱砂。
塔堡之上,厮杀着的平台上,守兵退回了甬道。
鲜血沾染了胸甲里衣与脸庞,站在甬道上的彭庸,看着甬道中,围在身边的人。
在他身边有四百人。
四百人,个个带伤。
抬起头,彭庸透过甬道狭小的出口,看着塔堡的平台。
看着染血的石面上,那些还在轻轻蠕动着,穿着守军士兵的盔甲,尚存生机的身体。
彭庸的双眼中,流露着怜悯与无奈。
“用巨石将甬道堵住,全军退入堡内坚守。”
闻言,四百名仅存的守兵,齐声道:“遵命。”
无数的木梯搭在了染血的城墙上,手持武器的士兵重新爬上了城墙。
然后,他们站在满是尸体的城墙上,站在浸血的平台上。
他们没有找到可以与之拼杀的守军士兵。
所以,他们冲向了甬道。
他们冲进了甬道。
他们停在了甬道中。
停在了堆垒的巨石前。
带着消息的士兵,跑到了撑有华盖的辇车前。
陈甫将手中装酒的带子挂到了辇车的撑杆上,拿着一张金黄色的布帛,擦拭起了唇上残留的酒液。
“我军攻下塔堡了吗?”
“禀将军,我军登上了城墙后,没有在城墙上见到守军,通往塔堡内部的甬道,全被石头封死了。”
“这些石头能够移开吗?”
“禀将军,巨石沉重,每个大概都有百斤左右。”
闻言,陈甫蹙起了眉头,低头思量了片刻,向着身旁的余若,问道:“余伯,若要搬开这些石头,将要花多长的时间?”
“少主,若巨石堆满了甬道和城门,人手充足的话,将花数天的时间,若是修者,耗时也将一天左右。”
陈甫转过头,看着辇车旁,放下食盆从地面上站起身的余若,笑着道:“这么说,要想尽快攻下塔堡,只有你出马了,余伯。”
“余若,定为少主分忧。”
第五十七章 宿命
塔堡的正南方,紧挨营地的密林边缘。
四千士兵围绕在刘力的身边,刘力站在一块两米高的岩石上。
他的视线透过树叶在月光下形成阴影的缝隙。
他仰望着漫散月光的皓月。
苍老面容上的寂寥神态中,流露着悯然与哀痛。
“军师下决心坚守了吗?”
“禀主上,我按照你的吩咐传答完军令后,军师果然决定坚守塔堡。”
闻言,刘力低下头,带着哀伤的脸庞里,还透露出一丝自嘲。
“军师没有负我啊。”刘力叹息着,转过身面朝着单膝跪在地上的传令兵,双眼中流露着懊悔之色。
“若是当初让军师领兵,而不是刘恒那个稚子,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困境了。”
说完,刘力拔出了腰间的佩剑,走下了岩石,走过了传令兵的身旁。
刘力走到了密林的边缘。
就在刘力的前方,距离密林不远的荒郊上,修筑着连绵的营房。
距营地不远的塔堡上,站满了陈甫的士兵。
“军师若有不测,九泉之下,刘力必与之作伴。”
在两地间来回传令的士兵泪如泉涌,伏拜在地。
“属下,愿誓死相随!”
月光下,雾气在林中升腾。
雾气环绕间,四千士兵跪倒在地。
跪在了刘力的身后。
持续一天的攻城中,十万人的军队,损失了一万多人。
加上不久前刘力的奇袭。
十万大军,已损近四,但各部队的精锐尚在。
平静的夜晚在犹如静止下来的时间中,缓慢的流逝。
直到,朝阳从山后升起,明媚的阳光洗亮了夜。
光芒提示着所有人,黎明的到来。
躺在枯草上的有根,感觉到了从额头上传来的湿凉。
他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眸的,是几张焦急的脸庞。
一缕灿烂的阳光透过脸庞间的空隙,照在了有根的额头上,照进了有根的心里。
让有根感到心间升起了阵阵暖意。
“呃。。”
有根艰难的抬起了左手,焦黑的肩膀上传来了一阵撕裂的剧痛。
有根被疼的咧了下嘴,脸庞上纠结的肌肉抽搐起来,又是一阵剧痛。
热泪从有根双眼中涌出,可就在他要将刚刚抬起的左手收回时。
石脑先他一步,很是善解人意的将有根的左手握到了手中。
“有根兄弟,你怎么样了?”
声情并茂的石脑握着有根的左手,一脸的心痛。
石脑跪在有根的右边,有根抬的是左手。
虽然石脑前倾着身子。
但所造成的些微拉扯,仍然让有根痛不欲生。
泪水从有根的双眼中滑出,焦黑不堪的脸庞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石脑浑然未觉,自顾自的摇动起了有根的左手。
“有根兄弟,你说话啊,我们都听着呢。”
在阵阵剧痛中,实在不堪忍受的有根,艰难的扭转着脖子,轻轻的摇晃了一下脑袋。
他想阻止石脑这种近似于谋杀的行为。
细微的摇头动作被石脑发现了,有根欣慰的看着石脑松开了自己的左手。
但很快,自以为逃过一劫的有根,就发现自己错了。
“有根兄弟肯定是口渴了,快舀碗水来!”
石脑一边大吼着,一边朝着有根的脑袋伸出了双手。
他将有根扶了起来。
在有根腹部焦黑干脆的皮肤上,又出现了数道裂痕。
于是,即使是在元气洗礼下,拥有可以硬抗妖族的肉身,但痛觉神经依旧与常人无异的有根,只有再次的晕了过去。
草云郡东面,提着剑柄上镶有宝石,表面沉凝如静湖,两面都布有血槽的长剑,脸色肃然的余若,攀爬着登上了城梯,来到了塔堡上。
余若走过平台,向着延伸入塔堡的甬道走去。
在一路上,所有士兵都恭敬的摘下了帽盔,低下头恭敬的移到一旁。
余若来到了甬道中。
他走到了堆叠的巨石前。
在巨石前深吸了口气,他提起了手中的剑,对着身前的巨石比划了起来。
百斤重的巨石,重重叠叠。
每一块都占据了很大的空间。
重叠的巨石,在百斤之力的互压下,几乎粘在了一起。
比划了几下后,似乎没有找到下手的地方,余若皱起了眉头,并叹了口气。
然后,他挥出了长剑。
利剑没有插入石间难寻的缝隙,而是插入了一块岩石中。
朴实的青光从余若手中滑出,掠过沉凝的剑身。
余若咬着牙,鼓起腮帮,双手用力。
坚硬的岩石似乎变成了柔软的豆腐。
劈入岩石的长剑,仿佛没有受到任何的阻力般,迅速在岩石中滑动起来。
在滑动的轨迹上,留下了连贯的裂痕。
裂痕渐渐布满了石身。
余若抽出了剑,朝着岩石拍出了一掌。
那一掌平淡无奇,没运用丝毫的元气。
那一掌拍在岩石上。
岩石碎成了细末。
余若长舒了口气,满意的点了点头,再次举起了剑。
甬道狭窄,在同一面上堆砌的巨石并不多。
白水郡派出的大军有三万两千人,引气入体的却只有两人。
所以,谨慎的余若没有选择巨石堆叠颇高的大门,而是选择了狭窄的甬道。
对余若而言,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四个小时后,甬道中长达十米的地面上,铺起了一层拇指般厚的石沙。
余若踩着石沙,手中的剑不停的刺向前方。
挥剑无声,细沙落地无声,守在余若身后,手拿武器,全神贯注的士兵,踩着厚厚的石沙亦是无声。
再次拍碎了数块巨石,余若停了下来。
伸出左手,余若弯曲着食指,用关节的背后,叩了叩身前的巨石。
石面上出现了数道裂纹。
裂纹很细,几乎不可查。
但从裂纹处,却传出了空乏的声音。
声音很小,几乎不可闻。
凝神细听了一会儿,余若笑了笑。
然后,余若迅速放下长剑,向着身前的巨石伸出了双手,双手的手掌打在了灰蓝的石面上。
手掌间,蕴藏着青色的辉芒。
“咚!”“咚!”
两道类似于钝器之间的撞击声,同时从被岩石分开的甬道中响起。
堆叠的岩石在撞击声中颤抖。
抖动传递到了甬道上。
传到了整个塔堡。
传到了塔堡外。
端坐在折叠的羊垫上,穿着蓝色绘有银色条纹的丝服,披散着头发的陈甫,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瓷碗。
乳白上涂有红色条形釉彩的瓷碗中,装着清水。
此刻,碗中的水面在不停起伏间,荡起无数涟漓。
第五十八章 宿敌
沉默了一会儿,陈甫将瓷碗放到了身前的案几上。
“来人!”
营门的布帘被掀开,一直侍立在帐门口的三名士兵冲了进来。
士兵们单膝跪在了营内的地面上。
跪在了绘有金丝朱雀图案的大红毛毯上。
手指着跪在最前方的士兵,陈甫面无表情的道:“你,传令给其它各军,让他们做好攻城的准备。”
被指着的士兵微低着头,双手抱拳,道:“遵命。”
然后,士兵转身跑出了营帐。
陈甫又指着另外的一个士兵,道:“你,传令我军,全军集结在塔堡下。”
“遵命。”
陈甫指着最后一个士兵,道:“你,传令给塔堡上的士兵,让他们保护好余伯,不能有任何闪失。”
“遵命。”
最后的士兵跑出了营帐,余若起身,走到了营帐中。
他张开双手,让双手与肩膀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宽大的衣袖挂在他的手臂上,一米宽得袖口,停在了空中。
“穿甲!”
陈甫一脸冷肃,目视着前方。
营帐的角落里,细长的铁杆撑着铜盆。
圆形的铜盆边沿处,绘着纵横的纹路,纹路下,绘有走兽的图形。
盆中有炭,炭在火中。
火盆的旁边,五名披着兽皮的奴仆,拿着用抹布揉擦的亮丽泛光的甲胄,走到了陈甫的身旁。
塔堡中,甬道内。
颤抖的岩石上,细小的石缝中,散出了青红相间的光芒。
异光之下,脸上青红不定的余若,朝后踏出了右脚。
他的右脚陷入了石沙中。
炙热的疼痛,传到了余若的掌心上。
脸上肌肉扭曲起来的余若,流露着痛苦的表情。
于是,他收回了双手。
他右脚下的沙子,迅速被踩进了铺在地面上的石板中。
余若向后跃起。
细缝中再没有显出一点青芒,红色的光彩布满了石面。
巨石在红光中碎成粉沙。
粉沙在磅礴的掌力下喷出。
沙中带着掌力,带着元气。
余若退入身后的人群中,无数拿着武器的士兵在细沙中倒下。
鲜血将沙浸红。
余若站在浸血的沙中,微低的脸庞上却露出了微笑。
翘起的嘴角处,一丝黑色的淤血中,淹着些许细小的沙砾。
“十年了,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扬起头,余若用手背擦拭了嘴角的淤血,双眼直视身前。
直视着依旧浑浊的空气。
直视着站在空气中的身影。
他直视着彭庸。
与余若对视了片刻,彭庸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那萦绕着红光的手掌上,遍布着裂痕。
“青湛风转,元气浑厚。”
彭庸看着自己的手掌,长吁了口气后,他再次抬起头,看着身前的余若,脸上露出了怒色。
“这十年,你没白过!!”
咬着牙齿,彭庸脸上的怒色越发明显。
透露着愤恨的声音,在充斥着石沙的空气中回荡。
“呵呵。”
看着满脸愤恨之色的彭庸,余若脸上的喜色突显。
“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没有杀我?”
闻言,彭庸抬起了右手,刺目的红光在掌中浮现。
充斥着怒色的脸庞上,在红光中,显露着狰狞的神色。
“放你,我不后悔,与你相识,才让我追悔莫及。”
右手攥成拳,从指缝中流转的光芒,将彭庸的拳头映成了淡红色。
“你与我在十年前就已经恩断义绝,当日未尽之事,今日,彭某一定将他完成。”
这时,大量的士兵涌到了余若的身后。
“保护军师!”
士兵们围在了余若的身边,林立的枪戟护卫着余若。
“这一天,我等了十年。”余若从淡红的拳头上移开了目光,转头看了看围着身边的士兵,脸上流露出了一抹怨毒。
“彭庸,除了你和刘力的命,没有什么能抵消我的愤恨。”
手掌间青光流转,躺在石沙中的长剑,飞回了余若的手中。
余若抬起剑,用青光萦绕的剑身,指着彭庸,道:“上,杀了他!”
余若的话音刚落,在其左右两旁墙壁上的岩石,突然移动起来,露出了两个岔洞。
两个一米多高的洞口里,站在无数的士兵。
这些士兵手中拉着长弓。
弓上有箭矢。
他们朝着甬道射出了箭矢。
箭矢锋利,密如飞蝗。
在余若身旁的士兵立刻被箭矢所覆盖。
余若脸色一变,立刻萌生退意。
这时,彭庸却拔出了腰上的佩剑,举步向前。
身影如梭,瞬息劈开了两个挡路的士兵,彭庸站到了余若的身前。
然后,彭庸迎着泛起青光,劈向他头颅的长剑,挑起了手中的剑。
两把剑,在飞速的移动中,化为两道残影。
两道残影在空中相撞。
相撞无声,只有数朵火星迸出。
元气激荡,两把铁制的长剑断成了数截。
彭庸放开剑柄,向前挥出右掌,绷直的五指上,红色的元气聚成了管状。
迎着击来的一掌,余若放开右手握着的剑柄,大步一退,拉开了一点距离后,左手攥拳打向身前。
余若的左拳打在了彭庸的右手上。
打在了手掌与手臂的连接处。
“呯!!”
两人脚下,厚厚的石灰扬向了空中,坚硬的岩石上,出现了四个鞋印。
接着,彭庸收掌,余若收拳。
然后,他们同时挥出了蓄势已久的一掌。
“喝!!!”
伴随着两声巨喝,在空中化为残影的双掌,重重的撞击在了一起。
磅礴如山的力道化为万丈的滔浪,迅猛而激荡的交汇。
雷霆般的巨响回荡在甬道中。
彭庸大进一步,余若再退一步,四只手在空气中化为无数道残影。
“呯!呯!呯!呯!呯!”
接连五声巨响,彭庸连进五步,余若连退五步。
在两人周围,涌荡四散的元气吹起了地上的石沙,击裂了甬道上的岩石。
“杀!”
眼见彭庸与余若交手,岔洞中的士兵收起了手中的长弓,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砍刀,冲入了甬道。
他们冲向了余若。
一直留在余若身后,甬道中没有被箭雨波及的士兵,也赶紧冲了上来。
“保护军师!”
两只部队在狭小的甬道中相遇。
他们在彭庸和余若身边,双方恍如隔世的死敌,疯狂的厮杀了起来。
第五十九章 战场
集结于塔堡上,听命于余若的士兵,有三千两百人。
埋伏于甬道岔洞,听命于彭庸的士兵,只有四百人。
但此时,在狭窄的甬道中,能接触彭庸的,只有余若一人。
随着两人的交手,每一回合,都会激荡出大量的元气。
元气爆烈,锋利如剑刃,炙热如熔浆。
围住两人的士兵,在他们周围挤成了一团。
在本就狭窄的甬道中,挤在一起的士兵无数次闯入了元气激扬的范围。
无数士兵被削断手脚,头颅。
无数士兵被熔成残废,断肢。
可他们依然前扑后继。
余若从得到修道心法,已经苦修了十五年。
彭庸修行心法有二十年。
但两人在修行路上,都已经陷入了瓶颈。
两人都走入了普通人的巅峰。
再往前踏一步,便会真正踏入修道者的行列。
所以,两人的修为相差无几。
但是,两人元气的本质却有区别。
余若的元气疾如崖边的强风,利超人间所有的兵刃。
彭庸的元气热如蒸腾的水汽,熔超按任何比例混合的强酸。
风助火势。
所以,两人元气之间的每一次对撞,彭庸都会强上一分。
交手三十回合,彭庸充斥着元气的双手,已经被两团白色的火焰所包裹。
烈焰涌绕间,向着四周扩散出滚滚热浪。
一掌打出,蔓延出的掌形白焰中,五指间撩动的火舌高达三尺。
脸上的须眉许多都被烤的枯黄起卷,双耳不停溢血的余若,面色一变,起脚向着身后跳去。
如风过一般疾行的身影,跳出了双方士兵厮杀的范围。
余若跳入了不停涌入甬道,意欲保护他的士兵中。
被白焰环绕的手掌,如影而至。
炽烈的白焰穿过了脆弱的**,烧化了坚硬的铁甲,融断了所有的兵器。
焰掌冲到了余若的面前。
彭庸冲到了余若的面前。
余若咬牙,运起全力,再次与彭庸对掌。
第三十一个回合。
“咚!”
在胜过雷鸣的巨响声中,青光毁散,如刀割般的风劲穿过了弥漫血雾的红幕,刻入了灰蓝的石壁,留下了一大片刀切斧劈之痕。
七窍都溢出血的余若,身不由己的向后退去。
他退的很快。
以至于在退后中,身体都化为了长串的续影。
在他身后,拥挤在甬道中的士兵,有些被续影挤开,有些被续影撞倒。
零乱的脚步,踏碎了倒地的肉躯,踩入了灰蓝的石面。
留下的两串脚印,被血覆没。
脚印延伸至甬道口。
余若退到了甬道口。
单膝跪地,以右手握拳撑地,余若抬起头,视线扫过留在地上的两排血印。
扫过血印旁的残躯。
寒如冰凝的视线,注视着甬道尽头,竖垂着手的彭庸。
注视着彭庸身后,已经站好的士兵。
跟随余若冲入甬道,围绕着余若护卫他厮杀的士兵,全都死毙。
被余若身影挤在了甬道两旁的士兵,大部分倒在了同伴手中兵器上。
幸运活下来的人,也已经没有了继续战斗下去的胆气。
一脸惨白的彭庸抬起双手,看着手上焦黑的皮肤,无奈的笑了笑,道:“看来还是无法杀掉你啊。”
他说的很轻。
跪在甬道口处的余若,却听的很清楚。
因此,余若笑了。
污黑的血从他的嘴中留出,但那双弯成月牙的双眼已将他内心中的狂喜毫不掩饰的暴露了出来。
“呃。。。”捂着胸口,余若弓起身,一条血线从他张开的嘴中涌出,落在了地上。
落进了被巨力挤裂的裂缝中。
守卫在甬道外的士兵,将余若围住。
两名百人队队长将余若搀扶了起来。
披头散发的余若抬起头,向着高空中的烈阳长呼了一口气。
然后,余若用断断续续的语调,以阴寒刺骨蕴含着无限恨意的语气,道:“不,惜,代,价,一,个,不留。”
余若话音落下,却没人冲进甬道。
围着余若的士兵,全身颤抖的拿着手中兵器,看着甬道内破裂的岩壁,看着岩壁上沁血的裂缝,看着甬道中躺地的死躯。
看着甬道中站着的人。
他们簇拥着余若,萎缩着,战栗着,惧怕着。
直到他们的耳边再次传来了余若的声音。
“杀敌将者,升三级,我将劝说主上,给其封地,可庇佑他的子孙。”
“杀敌一兵者,赐玉牌,终身无税。”
短短的两句话,激起了无数人的杀心。
使得这些士兵再无畏惧之意。
沉默片刻后,一个手持长戟,双眸赤红的士兵,大喝一声,首先冲进了甬道。
在他的带动下,更多的士兵冲入了甬道。
无数的士兵冲入了甬道。
最后,平台上所有的士兵都向着甬道冲去。
可当冲入甬道,冲在最前面的士兵,拿起手中的长戟,正要向他的敌人刺去时。
当彭庸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士兵,焦黑发臭的手掌间重新出现炙热的光芒时。
一道悠长嘹远,短促刺耳的长笛声,从城墙下方传来。
从连绵驻地的大营中传来。
从大营的后方传来。
被三名士兵搀扶着的余若,脸上的笑容凝固,他震惊的向后望去。
余若看到了数道黑烟。
黑烟从营中升起,化为数条黑线。
陈甫的士兵几乎全出。
营地各部的士兵,做好了攻城的准备,集结在了操场上,没有接到陈甫命令的他们,面对突发的情况不知所措。
不知敌人有多少,不知敌人是谁,不知敌人在那里。
大营中囤积着军械,弓矢,和大量的粮草。
于是,当黑烟升起时,恐慌开始在营中蔓延。
眼见于此,陈甫立刻跳下辇车,骑上黑马,带着一万人向着营地赶去。
塔堡上,被士兵们扶到城墙边的余若,看着城墙下绘画“陈”字的大旌向着营地移动。
看着大旗下的一万士兵,看着骑马立在士兵前方的陈甫。
余若脸色变的苍白起来。
在他身后,被士兵围住的甬道中,彭庸双腿交叉坐在了石地上,眼眶微湿的凝视着远处的甬道口。
第六十章 冲阵
陈甫带领的一万士兵尚没回到营地。
一千名士兵突然从营地中冲出。
被千名士兵围住的刘力,从营地中冲出。
千旗猎猎,万军阵中,一身金漆甲胄的陈甫,抬头眺望。
他看到了向着自己冲来,队形凌乱的士兵。
他看到了不同于己方涂黑漆板甲的千余连锁银甲。
他看到了银甲上,用甲片拼凑成的蛮虎头型。
大惊之下,陈甫拉起了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刺耳嘶鸣。
在人立而起的骏马上,陈甫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指着冲来的士兵。
一万的士兵,在怒吼声中,冲过了陈甫的身旁。
如惊涛卷岸般,一万的士兵,化为巨大的黑色浪潮漫过了只有千余的士兵。
下一刻,在塔堡上面露紧张神色的余若和万军阵中面色稍缓的陈甫,以及所有可以观察到整个战场上的人。
都看到了青光。
青光在厮杀的战场上绽放。
很多士兵都被风撕扯着卷上了天空,锋利的元气变成了无数把利刃,在风中切碎了无数黑色的甲胄,斩开了无数脆弱的**。
斩碎了无数的人。
鲜血四溢,碎肉乱飞。
血在空中四散,随着元气肆散的冰寒,将血中的碎渣冻成了无数的颗粒。
血粒飘落到了地上,青光透过了血雾。
刘力站在青光中,青色的豪芒犹如明焰一般,凝结在刘力的身旁。
手中拿着长剑,刘力抬腿向前迈出一步,一步数十丈。
连迈三步,刘力手握长剑挥劈了三次。
每挥动一次,在刘力身边,已经黯淡了的青光就会重新绽放。
青光不曾消失,无数士兵在刘力行进的路上被卷上了天空。
碎肉,鲜血,烂甲,断肢,在一路上蔓延。
直到,刘力走出了厮杀的战场。
走到了陈甫的身前。
走到了黑色骏马的身前。
无数穿甲持器的士兵,都没能阻其片刻。
长剑上挑,斜切向上。
长剑划过了战马的脖颈,青光速敛,凝于剑身。
刘力松开了手中的剑柄,一道青光斜切向了马上的陈甫。
心中惊骇,面带震撼的陈甫,迎着驶来的青光,单手用力一撑,借力于光滑下坠的马背,向着后方跃起。
青光劈飞了陈甫的头盔。
劈散了陈甫的发髻。
劈断了一大缕黑发。
双眼中的神色冰冷,刘力手一挥,长剑回到了他的手上。
刘力再次将长剑甩出。
他将剑甩向了尚在空中,正在下坠的陈甫。
青色豪光萦绕着剑身,刺目光辉转瞬就到了陈甫的身前。
陈甫在匆忙中,抬起手中的长剑,用剑身挡向了青光。
伴随着清脆的鸣声,剑身在青光中碎裂。
青光微微一顿,继续前进,陈甫收回双手,用绽放出褐黄色辉芒的手掌夹住了剑形的青光。
“咻!”
青光逸散,陈甫的双手被散光震开。
一柄长剑从逸散的青光中冲出,刺在了陈甫的胸膛上。
长剑刺穿了涂金漆的甲胄,刺在了萦绕着土黄色光芒的肌肤上。
长剑刺进了陈甫的胸膛,却没有刺穿陈甫的身体。
一寸长的剑尖埋在了陈甫的皮肤中。
青光已散,元气不存。
但仅仅携带着刘力**力量的长剑,依然可以切金断玉。
“蓬!”
这股巨力化成了突生的飓风,卷起了陈甫的身体。
将他身不由己的吹在空中。
长剑斜插进了土里,陈甫落到了距离长剑十米远的地上。
一条血线出现在了十米的地面上。
陈甫捂着胸口,单膝跪在血线的末端。
血线的末端,有一大滩血。
陈甫跪在大滩血前。
在他扭曲着的脸庞上,圆瞪着露出恐惧神色的透亮双眸,紧张的注视着已经走到插地的长剑旁,伸手握住剑柄的刘力。
刘力拔出了剑,抬起剑身,竖举到了自己的眼前。
青芒覆盖在他的脸上,寒霜凝结于他的脸颊。
犹如来自无底深渊,沁透皮肤的冰冷早已冻住了他的脏腑。
寒如死水的气息从他的双眼中流出。
寒息冻住了剑尖上的殷红。
所以,昂着头的刘力,雪白的脸上露出了如鲜花般的灿烂微笑。
“今日,你死。”
张口中,寒气四溢,欣喜的口气中透露出的是最终的解脱,是得偿所愿的悯然。
刘力的话落到了陈甫的耳中。
陈甫苍白的脸庞,因为极大的恐惧。
顿时面无人色。
同时,在塔堡上,站在城墙边,一直观察着战场的余若,双手哆嗦着伸入胸前板甲的夹层。
就在刘力话音落下,一步十米的来到陈甫的面前时。
就在面对着站在身前,举剑将劈的刘力,面色苍白的陈甫,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时。
就在通往塔堡内部的甬道中,双手散发出红光,一脸急切的彭庸奋力跑到了甬道口时。
余若从衣甲深处摸出了红色的玉牌。
平滑碧绿的玉上,用搅动起红色朱砂的细笔,绘着无数的条纹。
条纹组成了一个莲荷的形状。
“上师,救救少主吧!”
余若抬起头,伸直了脖子朝着天空,声嘶力竭的大吼起来。
闻言,刚刚跑出甬道,挥掌击杀了数个士兵的彭庸,脸上立刻布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彭庸向着墙角望去,向着余若望去。
向着天空望去。
青光从余若的手掌中绽放,绘有符文的玉石,在青光中变成粉末。
无垠皓蓝的苍穹中,白净似雪的白云间,响起了一道撕裂般的巨响。
一道贯通天地的青痕,在苍穹下闪逝。
手中的剑刃即将砍到陈甫的头颅时,刘力就感到手中一松。
绕凝着剑身的青光,连同剑身,在自天地间来的另一道青光中,碎散成了无数细如软沙的颗粒。
沙粒落到了陈甫的发间,打在了陈甫的脸上。
于是,那张铺满银灰的苍白脸庞上,出现了无限的欣喜。
陈甫大笑着,向着身前的刘力打出了一掌。
这一掌打在了刘力的胸口上,打裂了银色泛青的甲片。
刘力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双脚的脚掌陷入了土中。
然后,他继续站在原地。
“什么!”陈甫惊呼出声,惊慌失措的看着自己打出去的手掌。
看着遍布着手掌的霜雪。
第六十一章 泣血
陈甫的手掌陷入了刘力的胸膛。
严寒的冰雪裹住了陈甫的手掌。
感到渐失知觉的右手,感受着扩散到肩膀上,让肌肤渐趋麻木的冰冷和剧痛。
面色大变的陈甫,用力的想要抽回手掌,但那陷入刘力胸膛的手掌,却如同老树生根一般,仍凭陈甫用尽全力,依然难以挪动。
手掌上的肌肤与冰冷的胸膛已经被寒冻的雪花牢牢地粘结并合。
成为了一个无法分离的整体。
刘力低下头,僵硬的脖颈在弯曲中,发出了“嘎嘎”的声响。
看了看陷入胸膛的手掌,看了看从手掌周围溢出,在胸膛上凝结成黑冰的血。
刘力紧蹙着眉抬起了头,寒气从他的双眼中流出。
寒气如冰,落在了陈甫的脸上。
停在了布满那张英俊脸庞的细沙上。
愤怒与悲悯的神情,爬上了满是褶皱的脸庞。
于是,刘力扭动着僵硬的左臂,挥拳打向了陈甫的脑袋。
那被寒冰冻住,坚硬如硬石的手臂,携带着劲风,化为一道虚影。
陈甫面色凝重,极力的朝后仰起了身子。
已经被冰寒冻死,越发沉重的左手,在移动中,略略下沉。
拳头的轨迹改变了。
拳头落在了陈甫的胸口上。
“咚!”
陈甫大吐了一口血,向后飞起。
在他胸口上,出现了一个拳印,那在元气的运转下,原本已经迸合的剑痕,也再次开裂。
他飞了数米,才重重的落在地上。
然后,血喷涌而出,陈甫一边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嚎,一边握住了喷血的右臂。
那覆着霜雪,被冻住的右手手掌,仍凝固在刘力的胸膛中。
血流如注,惨嚎刺耳。
围杀千人的万余士兵,以及固守塔下的数万士兵,在惨嚎声中,步兵调转武器,骑兵扭转马躯。
无数士兵,冲向了浑身已经覆起厚冰的刘力。
双眸中露出悲意,面色煞白,脸颊上雪冰突显的刘力,面对着从四面涌来的士兵,略微低头,抬起了握剑的右手。
他看了看细缝间,连接着手掌与剑柄的层冰。
看了看尚有三分之一,遍布裂痕的剑身。
然后,他费力的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如白驹过隙的云朵间,碧染的湛蓝无边无垠。
被寒冷凝固,而失去神采的双眼,如同两汪死水。
苍白如雪的头发在脑后散开,刘力用无神的双眼,凝望着无垠的苍穹。
冰霜沁出了刘力的周身,柔软的肌肤,灵活的关节,已经被寒冰禁锢。
刘力张开口,发出了扪心的质问。
“为什么?”
刘力的面庞上裹着寒冰,面无表情,说话的语气却与平常囧异。
他的语气很平静,如同他那无神的双眼。
如同死水。
“你们明明高不可攀,却将手从明净无尘伸向了低秽污杂。”
在如死水般的语气中,两道异彩突然出现在了刘力的双眼中。
如同两团火焰。
那两汪原本寂廖静然的死水,在火焰中燃烧了起来。
“却不知,当你们伸出手时,受万人敬仰的你们,也只是可以打落的兽鸟罢了。”
握着断剑的右手,开始扭转,僵硬的关节处,发出了阵阵沙哑的“吱呀”声。
“砰砰!”
覆在手臂上的冰层破裂了,鲜红的肌肉从裂缝中透出。
肌肉盘虬突兀,如蛇。
刘力望着天空,双眼中,犹如实质的火焰迅速熄灭。
燃烧中的眼眸再次变成了死水。
寒气浸入了他的双眼。
他已经看不见了。
当冲在最前面,拿着长槊的骑兵,冲到了刘力的身前时。
刘力向着天空,挥出了右手。
挥出了断剑。
断剑破空而去,化为一道残影。
刘力的右手,手掌连同臂膀,也都化为了一道残影,跟着断剑,破空而去。
断裂的臂膀处,鲜红的血肉间,留着凝成冰的黑血。
扬头朝上,那双没有视力的双眼,仍向着天空。
却对响在耳畔的马蹄声,罔若未闻。
尖锐的槊尖刺中了刘力的躯体。
长槊破开了裹身的冰层,刺入了刘力的肉躯。
刺入了刘力体内的阴寒。
于是,凝固于刘力体内的寒气,顺着槊杆,奔涌而出。
烂肉入骨的寒气,很快泛上了骑兵的手臂。
在骑兵还来不及发出惊呼之时,在空气中析出的雪冰就将其覆住了。
骑兵连人带马,都被裹在了冰层中。
刘力微微向后倾斜了一些,身后又有一名骑兵冲至。
一柄长矛刺入了刘力的体内。
又有一名骑兵被冰雪覆裹。
十名骑兵冲到了刘力的身边,十柄武器刺入了刘力的身体。
十名骑兵都被冰雪覆裹。
寒气绵延到了地面,冰雪覆盖了地面。
五十个士兵冲至裹着骑兵的冰层旁,他们接触了冰层。
他们也被冰层裹住了。
寒气四溢。
冰雪绵延了周围九里的地面,紧随而至的三百名士兵,变成了三百个冰雕。
冲来的士兵,围着被冰封的地面,在惊呼声中,刹住了脚步。
塔堡上,彭庸眼含热泪,凝望着刺向天空的断剑,凝望着握着剑柄的残臂,嚎啕出声。
“不!!!”
手掌间刺目的红光烁出,不顾身边手拿兵器,正要攻向自己的士兵,不顾半空中如蝗的箭矢。
他,不顾一切的向着城墙奔去。
一枚流矢插入了右臂,一把长刀划过后背,两道腥红的伤口中,流出了血。
彭庸浑然未觉般的向着前方挥掌。
每一掌,彭庸便进一步。
每一步,便是一米。
每进一米,彭庸的身上,就会多出两道伤口。
最后,全是窟窿的盔甲,勉勉强强的挂在了肩膀上,全身布满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口的彭庸,终于冲到了城墙边。
余若在两个士兵的搀扶下,早已向着旁边退开,但他们与彭庸的距离,也只有三米。
于是,余若左手紧抓着身旁士兵的肩膀,挺直了腰杆。
他的右手中,闪烁出了与之前相比,明显黯淡许多的青光。
看着离自己不远,浑身浴血的背影,余若在紧张之余,心中却突然泛出了无限的欢喜。
于是,不顾体内仍重的伤势,丢开了心中那一抹的紧张与不安的余若,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六十二章 蝇虫之鸣
蕴满着得意的笑声,回荡在彭庸的耳畔。
彭庸站在城墙上,望了望塔堡下的战场。
林立的黑甲中,一片雪白的冰地中,伫立着三百座冰雕。
冰雕环绕之中,身体被数十把兵器贯穿的刘力,被厚冰绕成了一座冰丘。
转过身,彭庸面朝着笑声发出的方向。
布满血丝的双眸,将视线透过了聚集在身前,面色紧张的握着兵器的士兵。
停在了尤自大笑的脸庞上。
停在了余若的脸上。
从塔堡上的兵群中,朝着城墙,射来了箭矢。
箭矢还很稀疏,还有许多弓兵,没来的及掉转箭头。
朝着飞来的箭矢,彭庸嘴角翘起,笑了起来。
然后,他向着余若,用对方听得到的声音,道:“以前,真对不起。”
说完,彭庸起脚一跃,跳下了城墙。
笑声立止。
零星的箭矢,飞出了城墙。
彭庸紧贴着城墙向着城下落去,裸露在外的皮肤和拼有蛮虎图形的银甲上,淡淡的红光构成了一道稀薄的障幕。
双脚落在地面上,脚掌陷入了土里,彭庸身子一斜,弯曲着膝盖,左手的臂膀斜横在了身体的前面。
向着雪地的方向,双脚用力跃起,他脚下的地面开裂。
裂痕纵横,如同龟甲。
彭庸身化虚影,冲入万军之中。
于是,红色如焰的元气,开始在黑甲林中散放。
彭庸不断的突击着,炙热的元气混合着巨大的掌力,击飞了无数挡路的肉躯。
无数的兵器,落在彭庸丝毫没有设防的身体上。
流矢,剑刃,朴刀。
长戟,长槊,长矛,长枪。
均在彭庸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伤痕。
许多伤痕,隐现皮下的白骨。
然而,在这些伤痕处,却没有血流出。
行进中,脸上露出急切神色的彭庸,双手的五指内握,呈爪状。
爪中红光流转。
双爪不断内握互结,从内握处的虚空中,有虎啸传出。
虚淡的虎脸,在彭庸每一掌之前浮现。
虎脸狰狞,虎啸不断。
红虎不停的前进着。
彭庸不停的前进着。
终于,彭庸挡开一杆刺向自己的长矛,狰狞的虎脸穿透了最后一名挡在他面前的士兵。
彭庸,站到了冰地前。
微一立足,他那淡然的身影,就变的凝实。
踏步向前,彭庸走了进去。
穿过无数的冰雕之侧,彭庸来到了被冰雕环绕的冰丘前。
看着身前隆起的冰丘。
看着冰丘中熟悉的身影。
看着无数柄插入冰丘,铺满寒雪的长杆。
热泪盈满了眼眶,彭庸在内心喷涌的悲伤中,存留在体内的元气,开始沿着特定的脉络流转。
血从他那布满全身的伤口中流出。
刺骨的寒气从他的双腿的脚掌中渗入。
彭庸跪倒在地,无数的血滴到了地上。
血滴落在了冰上。
血开始燃烧。
红色的幕障由彭庸的身体向着四周扩散,幕障盖住了整个冰地。
“放箭!”
冰地外,弓将们下达着命令。
一阵箭雨飞出,箭雨落在了红色的幕障上。
犹如落在了铁门上。
“叮,叮,叮。。。!”
清脆如针尖落地的声音,不断从幕障上传来。
无数流矢在红幕上断折,箭杆铺在地上。
无数鸟羽飘飞在空中。
红色的幕中,火在血上,血在冰上。
冰在高温下,开始融裂。
潺潺的流水打着涡旋,从冰层的裂缝中流出。
流水推开了地上的箭杆,乌黑的鸟羽落在流水上。
鸟羽漂浮在了水面
血在水中扩散,火在血中扩散。
血溶于水,火也溶于水。
蒸腾的浓烟升上了天空。
烈火在红幕中扩散,刺骨的寒气,被灼烤成了流水。
彭庸跪在地上,抱着刘力的尸体。
火焰顺着鲜血爬上了他的身体,他却一动不动。
穹高的天中,一道刺目的青光透过白云,伴随着一道雷响。
一只没有手掌,护甲粉裂的断臂,从天上落下。
零星的冰雪,夹杂着细小的碎渣,从天上落下。
红幕中,火焰爬满了彭庸的身躯。
由元气构成的幕障,消失了。
没有气幕的阻挡,无数的箭矢落进了水中。
无数的箭矢插在了停在水中,正在燃烧的尸体上。
箭矢如雨,密集无隙。
尸体上的火焰,最终被扑灭。
流淌在地上的水,浸透进了土里。
唯留一地漆黑的鸟羽,和三百零二具插满箭矢的尸体。
在零星的雪中。
草云郡内,最为雄伟宽阔的尖顶阁楼之旁,有一座道观。
道观的屋顶用稻草铺展,稻草被草绳系紧。
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片金黄。
道观内的大殿中,一块青色的巨石上,放着手持莲蓬的道人石像。
石像前有贡桌,桌上除了贡品外,还有一个小巧的香鼎。
鼎中插着很多杆香。
有些香已经燃尽,在积底的白色香灰上,留下了一小撮木杆。
有些香正在燃烧。
袅袅的轻烟从燃有火点的香头处升起。
一名身穿背后绘有阴阳鱼图案,纯蓝色的道袍,双手捧着三根一尺长香的青年道人,正站在贡桌前。
道人的脑袋上结着向右的突出发髻,一只如同翡翠般碧绿的龙形发簪,斜插在发髻上。
道人闭着眼,如同凝脂般洁白的皮肤上,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着。
一阵风,涌进了大殿。
风掀起了蓝色道袍的一角。
风持续的吹拂,让道袍上形成了一道道延展的浪纹。
道人睁开了双眼,他抖了抖双手。
于是,双手捧着的长香顶端,在风中出现了火光。
渺渺的烟雾升起。
道人向着石像躬身一拜,向前走了几步,将燃着的长香插在了香鼎中。
插好长香后,道人躬着身,退到了道殿的门口。
一名身穿纯白,背后同样绘有阴阳鱼图案道袍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门外。
中年男人双手捧着一个玉盒,披散着头发,立在门柱边。
玉盒色如羊脂,白而无瑕。
青年道人重新挺起腰杆,转过身。
他面朝着大门,双眼直视着前方。
脸颊上胡须茂密的中年男人躬身一拜,双手将玉盒捧向了脸孔明显幼嫩许多的青年道人,道:“师兄。”
青年男人轻点颔首,面色略带倨傲的向着天空,伸直了右手。
他摊开了右手的手掌。
一道青光由天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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