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月,西风横摇鸾凤影(三)
事实证明,前奏的这点疼痛,在之后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她的大郎真的像成了一头狼,喷薄待出的***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尝到些微甜头后仿佛一切都远了,包括身下这少女的哭泣和疼痛,芳香和甜蜜。
他握住她柔韧纤细的小蛮腰,狠狠向自己身边一拖,而他的身体亦同时向前用力送去禾。
木槿只觉似有一柄锋锐宝剑,生生地将自己贯穿,疼得惨叫一声,浑身汗毛都似竖了起来,眼前一阵昏黑…妲…
无助伸出的手在空中抓了抓,然后从他的脖颈划过,在疼痛里猛然揪紧挂于他前胸的九龙玉牌,竟生生地扯断了璎珞,痛苦地紧紧捏在手中。
许思颜也顾不得脖颈被扯得疼痛,将疼得哆嗦的少女狠狠压于身下,没根埋入,最紧致地与她楔合于一处,满足地舒了口气,迅速开始动作。
要的就是这最狂野的极致快活,将游走于周身的烈焰以最原始的方式发泄到眼前女子身上。
连这女子是谁也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野兽终于放出,天地变得宽阔而简单。
所有的宽容、怜惜、责任,甚至最起码的人性都已在淹没于这纯属兽.性的***里。
他全神贯注地享受着这种快活,并因这具身体的紧窒让他不那么自如而烦躁。
抓过小巧幼白的双足,他将她修长如玉的双腿打开到最大,让她以最耻辱最不堪的姿态呈送于他跟前,接受他近乎凌虐的欢爱。
木槿只觉那炙热的铁棍一下一下捣入了自己的身体,捣碎了自己的五脏六腑,撕裂的疼痛夹杂着说不出的难受让她一阵阵地反胃,想要努力吸一口气都不容易。
她连羞臊都顾不得,努力地收缩着身子试图逃开些,至少让自己的痛苦减轻些,却只让眼前这个平时雍容清俊的男子越发像头禽兽,老鹰扑小鸡般将她擒于身下,肆意冲撞。
每一次都撞到他所能及的最深处。
每一次都能逼得她呻吟哭泣落泪。
每一次他都能在她的辗转悲啼里舒适叹气。
殷红的鲜血慢慢自她洁白的腿上蜿蜒挂下。若非她自幼习武,身体柔韧远非常人可比,早已在这种摧残里痛死过去。
什么**之乐,什么鱼水之欢,原来都是骗人的。
女人的第一次,就是用来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吗?——又或者,可能被折腾得就此死去?
她模糊地想着,痛得开始麻木,几次似要昏厥,连气息都渐渐微弱。
瞧着许思颜依然迷乱的眼神,她伸出她冰冷发抖的五指,轻捏住他如铁臂腕,低低哀求道:“思颜,轻一点好不好?求你,轻一点……”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清淡的乐声。
似有人正随手摘了片树叶,用那树叶轻轻地吹起了曲子。
很简单的曲子,像童年的歌谣,在月光洒满窗棂的夜晚,由谁在耳边低低吟唱。
闲闲淡淡,悠悠扬扬,温煦得仿佛看得到杏花天影,看得到华衣少年柔软的笑容。
木槿本已呆滞的眸中忽然像落入了满天的繁星,闪过近乎璀璨的狂喜,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她看向依然在自己身上肆虐着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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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霜终于打到了水,快步往隐见光亮的木屋走去。
听到木槿惨叫,她不觉大惊,向前快走几步,便听到了屋内异样的动静。
往日或木讷装傻、或凌锐逼人的太子妃,如天底下所有的女子一般,正哀哀无助地呻吟、哭泣、哀求。
她呆呆站在门口,手上忽然间便无力,瓦罐跌落于地,闷闷的一声响,居然没碎。
而闷响显然不能阻止屋中正发生的好事。
更可能,欢好中的那一对,正沉浸在他们的世界里,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当然更不会想到她。
踩着月光穿过树林倾听着山泉流向,辛辛苦苦取来水,原来只是场笑话。
——成亲三年尚
未圆房,萧木槿必定不会如表面那般轻松。她必是早已发现太子不妥,刻意将她遣开,才好和许思颜行事。
她尚是处子,难免受些疼痛,可也没必要哭得如此凄楚吧?
可见她平时在人前显出的那一面或木讷或锋锐的模样,都是假的,假的!
她只是想借机引起太子的注意罢了。待太子有了心,再圆了房,她这太子妃地位自然便固若金汤。
以她的地位和手腕,从此其他人更难在太子身边有一席之地了吧?
沈南霜的外衣铺在炕上,只了穿着贴衣的中单。清冷的山风夹着初秋的寒意和雾水的湿意扑到身上,脚边瓦罐里的水汪出,湿了她的鞋和裙角。
她抱着肩忍不住地瑟缩,觉得这秋夜漫长而森冷。
就如纪叔明前去天水庵布施并嘱托主持照应她前,她因把骂她是野种的师姐打得头破血流而被关起来,坐于潮湿冰冷的地面,悲愤而不屈地看着高高的窗户,等着哗哗乱响的破烂窗纸间透出一点晨间的光亮。
夜总是漫长,她总是等不到她期待的光。想到责罚自己的师父师姐们,她恨得咬破了唇。
有时她忍不住就想,这样活着生不如死,还不如寻机拼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
幸好纪叔明出现了。
也许她根本不是他女儿。她照过很多回镜子,都没看出她有哪里和他相像。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纪叔明认为她像她母亲,那个他寒微时曾与他海誓山盟甚至议及婚嫁的女子;重要的是纪叔明愿意将她视若亲女,除了不曾将她带回家,几乎给予了她所有父亲可以为女儿做的一切。
天水庵因她而每年入手大笔香火银,笑逐颜开的师父师叔们将她当作了财神;她动辄拳脚相加的个性被以巾帼不让须眉称赞。
纪叔明被赞得心神大悦,特地为她延了高手教导;纪叔明更是亲自教导她,要宽容,温厚,识大体,有才干,方能宜室宜家,受人尊重。
她很努力,她几乎也都做到了,做得近乎完美无缺。
即便纪家败落,她来到从前看着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太子府,她依然以贤良大度出名,处处受人尊重。
可她终究不是太子的女人,她所冀盼的生活迟迟不能来到。
而那个仿佛一眼就看透她的内心、对她向来疾言厉色不留情面的高贵太子妃得宠后,她往后的日子只怕更加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少女的呜咽和求恕愈发无力和喑哑,她心里便有些快意。
许思颜本就强悍,如今又有热毒在身,若是就此把太子妃彻底弄伤,或越性折腾死,也许从今后便绝了后患……
正这样想着时,忽觉身后一道杀气扑来,森森如割。
她悚然回头,却见不远处的山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名贵家公子。
也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眉眼俊秀深邃,一袭墨黑衣袍裹着高挑劲健的身材,再不知是何等质料,暗夜里依然挺括柔滑,闪着珠玉般的光泽。清风拂动间,有金丝的刺绣如星芒莹然。
他只那样淡淡坐着,已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自然涌出。沈南霜只向他瞧了一眼,便觉有莫名的威压之势无声逼来,连忙将手按上剑把。
那黑袍公子却连瞧都没瞧她一眼,一双如夜黑眸越过她,只瞧向那掩紧的门,和门缝间微微透出的浅浅珠辉。
无人添柴,屋里的火堆早已熄灭,但木槿的夜明珠犹在,散着幽幽柔柔近乎凄怆的清光。
他的眉眼凝然不动,如夜黑眸深处却有隐隐的灼痛和焦虑。
一把强弩执于手中缓缓转动,他显然在犹豫着要不要出手,而周身已有骇人的杀机盈出。
又闻木槿的低泣。
他的手顿了顿,然后将强弩放到一边,随手在头顶挂落的树枝上摘了一片树叶,放到轮廓优美的唇边。
居然吹出了一支曲子,简简单单,像谁家温和的大哥哥正唱着童谣,哄自己不安分的小妹妹入睡。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
又或者说,木槿安静下来,连哭泣声也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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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月,西风横摇鸾凤影(四)
曲子并不长,很快吹毕,黑袍公子便没有再吹,低头将吹过的叶子看一眼,随手飘在风里,依然将强弩握在手中把玩,却已不见了方才的杀机禾。
看出此人暂无敌意,沈南霜略略松了口气,遂想着要不要上前相询此人来历。
可她的脚才迈出去两步,便那男子抬头,冷冷地瞥过她,神色间已有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不屑。
沈南霜连忙顿脚,背上已沁出一层冷汗。
这人显然尊贵而危险,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正踌躇间,忽听不远处有动静妲。
忙转身看时,却见几道黑影正向这边靠拢,看模样正是冲着许思颜来的那批人。
许思颜此刻不仅无法迎敌,而且不宜受人惊扰……
沈南霜忙冲过去要迎敌时,却见山石上那黑袍公子忽然抬手,轻轻一挥。
幅度很小的那么轻轻一挥,他的身后却立刻有了动静。
十余支利箭破空而起,飞袭向那些刺客。
又快又狠,均是以强弩发出。
但听惨叫声起,已有数人倒地;剩余三四人惊怔之际,便见草丛里奔出十余名黑衣高手,手起刀落,竟将他们像砍瓜切菜般迅速剁杀完毕,然后飞快地将他们的尸体拖到了丛林深处用草木掩好,依旧飞身藏到森密灌木草丛中,不见踪影。
沈南霜还没来得及查看那些高手究竟长什么模样,周围便已一切如常。
山石上的黑袍公子依然在优雅地玩着强弩,整个过程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若非鼻尖尚萦着鲜血的腥味,沈南霜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又隔了许久,木屋里有轻微的“啪嗒”一声,似有物掉落,或有人摔倒。
黑袍公子蓦地抬头,黑夜般的深眸似有一抹幽而柔的光芒闪动。
片刻,简陋的木门“吱呀”一声,终于被轻轻推开。
木槿立于门内向外凝望。
依然是原先那套浅碧色衣衫,已被揉皱得不成样子,沾着血迹、污渍和草木灰烬,却被她整整齐齐穿在身上,连衣带都扣得好好的。
微微萌动的曙光里,她的面色苍白如雪,似被露水沾打湿了的梨花落瓣。长长的黑发已用一根玉簪草草绾起,尚有碎发凌乱飘在面颊两边,让她的模样倍显憔悴和狼狈。
她好似一时看不清外边的模样,雾蒙蒙的大眼睛转了几转,和她的神色一般的呆滞木然,一时完全看不出悲喜恨怒来。
黑袍公子如夜黑眸蓦地收缩,揪痛如此清晰地在那张冷峻沉寂的面容呈现。
他唤道:“木槿!”
他声音低沉而好听,连这样开口说话,都给人一种安静却尊贵的疏落感。
木槿闪了闪,这才像回过魂来,目光抓到那人,踉跄着就要奔过去。
木屋以木条钉了简单的门槛。木槿奔得急,脚下又不稳,居然被门槛绊了下,险些摔倒。
沈南霜正立在旁边,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扶时,木槿已自稳了身,继续向那黑袍公子走去。
走得却已无法快捷,蹒跚如剪了翅膀的孤雁,努力走向属于它的群落。
步步艰难,偏要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她甚至没有发现,自己脚下的绣鞋已在绊倒时脱落在地。她正赤脚踩着遍布石子和野草的地面,竟完全没觉出细嫩的足底被割裂的痛楚。
黑袍公子忽然间觉得心头也有什么割裂了。
微微模糊的眼前,依稀是当年那个拿着竹竿去敲青梅的小公主,鼓着包子似的笑脸围了井栏跟着他奔跑笑闹。
他飞身掠起,从木槿身畔奔过。
木槿便顿下身,泪痕斑驳的面颊有些许愕然。
黑袍公子已弯腰捡起那绣鞋,站回她跟前。
木槿只觉他更高了,高得两人对面站着,她得仰着头才能看到他。
黑袍公子静静地凝视着她,片刻,才拿他满是茧意的粗糙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滚落的热泪,一弯腰将她抱起,如小时候抱着那四
五岁的小女娃那样轻便小心。
他将她放到山石上,垂下赤.裸的足,拿他质料珍贵的衣袖去擦拭她足上的血迹和尘土,然后握着她的脚踝,小心为她穿上绣鞋。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刚健有力,但握着木槿那小巧腻白如凝脂般的秀足时,却又异常地轻悄柔和,如捧着一件精致易碎的绝世珍宝。
木槿低眸瞧着他,凝噎无声,低覆的黑睫如被雨水打湿了的鸦羽。
她想唤一声“五哥”,却觉嗓子被堵得结结实实,干涸如淤满了风沙,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来的正是她的五哥,萧以靖。
不曾送亲、不肯亲眼看她出嫁的五哥,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她和她的夫婿洞房。
再替她将衣裙上的灰尘拍了拍,萧以靖才立起身来,静静凝视她片刻,忽一张臂,宽大衣袍已裹住她单薄的身形,迅速将她揽住,运起轻功来,向微透清光的东方飞奔而去。
他一起身,立见十余名黑衣高手自密林间蹑踪而去,不远不近保持着十余丈的距离跟随保护。
沈南霜瞧着这一干人离去,很快消逝于雾气弥漫的山林,独留她一人立于薄薄晨煦中,只觉林中的雾气成团成团裹着自己,凄冷的露水甚至从林梢滴落,飘到她的面颊,凉得沁骨。
她有些不敢相信太子妃就这样走了,而且是跟一个看来久已相识的男子离去。
那样暧昧亲密,俨然忘了木屋里还有她中毒未醒的夫婿。
沈南霜很为太子不值,然后想起独寝在木屋中的许思颜,连忙抱起摔在地上的瓦罐,瞧着还有小半罐水,遂提进了屋子。
木屋里的火堆早已熄灭,唯有夜明珠兀自散着柔和的白光,照出火堆灰烬里一处人体摔倒的痕迹。
想来木槿起身时手足无力,走柴火余烬边摔了一跤,才会在衣裙上留了残灰。
沈南霜将夜明珠移到土炕上,正见许思颜安然卧在炕上,虽未及穿衣,却覆了件外套,下边又垫着她的外衣。这样的初秋时节,倒还不至于着凉。
细看他额际鼻尖,尚有汗珠未干,胸前亦尽是濡湿汗意。
默算时间,方才应该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想来他也累得很。
她这般想着,更是心疼又心酸,忙取帕子拧了水,为许思颜拭额上身上的汗水。
即便她是他最贴心的女侍,也绝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触碰他。
他禀承了父亲的雍容俊美,却不像父亲那般文弱。
久经锻练的肌肉结实而有弹性,即便在睡梦里,抚上去依然有着令人沉酣的男子气势。
沈南霜透过薄软的帕子感觉出他的体温,不由地伸出指尖来,轻轻在他肌肤上摩挲。
这样尊贵无俦绝好无双的男子,是多少千金闺秀的梦中良人?
而他,会是她的郎君吗?
帕子不知不觉地丢开,她靠了上去,大着胆子去抚他的胸膛,倾听他的心跳。
而她自己更是忍不住地面红耳赤,身上阵阵发烫。
她终究卧到了他身边,揽住他的脖颈,轻轻地亲上他的面颊。
“木槿……”
睡梦里觉出有些异样,许思颜唇边恍惚弯出一抹倦怠却满足的轻笑,侧身将她拥住。
沈南霜僵住。
许久,她才敢仰一仰头,再亲向许思颜。
许思颜毒伤未痊,再加一场激烈欢.爱,正疲软无力,觉出身畔之人示爱,却也不忍相拒,绵绵回应片刻,才觉出有些不对。
木槿是绵软而娇娜的。
他曾几度将她抱于怀中,那种特别的触感和暖暖的甜意早在不知不觉间印入心底。
他从来不是善男信女,坐拥美女的时候并不少,但似乎几回将木槿抱在怀中时,他真真正正有了种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感觉。
怀中的女子足够玲珑,足够媚惑,但并没有木槿温软甜香……
他疑惑,慢慢睁开了眼。
眼底最初清澈的愉悦和温柔迅速消逝,他放开沈南霜,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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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狗血,但应该没有一些童鞋想的那样狗血。男女主太强大,弱智女配的白莲花模样没人关注。后天见!
芳情散,朱户琼窗昔梦违(一)
“怎么是你?”
沈南霜正因为他的温柔回应而满心欢喜,却被他这句话问得如堕深井。
她慢慢坐起,垂头凄楚而笑,“在太子心里,应该是谁呢?妲”
许思颜只觉头部阵阵地疼痛眩晕,自己随着沈南霜奔逃后的情形零零落落,不成片段禾。
一幅幅似真似幻的画面飞快闪过,他好容易才能自其中抓到一丝头绪。
“我好像看到太子妃了?”
沈南霜不觉幽怨,又替他不值,遂道:“是,太子忽然连太子妃也不认得,她……就打昏了太子,让人拦住刺客,和我带太子逃这边来救治了!”
许思颜便向外打量,“她人呢?”
“她救完你后……仿佛遇到朋友了。有个人带了一批高手在外面找她,她便跟着那些人走了……”
“什么人?”
“不知道,看起来很厉害,南霜也不敢问。不过太子妃应该和他们很熟悉。太子妃的鞋掉了,那人还把太子妃抱到石头上坐了,替她穿鞋呢!”
“……”
许思颜压着太阳穴强迫自己清醒,好一会儿才能问道,“是个男子?年轻男子?”
需知女子最重贞.洁,在男子跟前裸.露双足已是大大失礼,更别说叫别的男子抱起并为她穿鞋了。
相处这么些日子,他已知晓木槿绝不会容忍不相干的人占她便宜。
难道真是木槿的朋友,木槿自愿与他如此亲密?
沈南霜已点头道:“对,是位年轻公子,看着尊贵不凡,绝非普通人物。南霜从前在京中时从未见过此人。”
许思颜便说不出自己是酸还是恼。
他略一动弹,身体淘.空了般虚软。
披衣欲起时,他已觉出脖颈间有些疼痛,垂头便发现自己脖子上一直挂着的九龙玉牌不见了,后颈被勒伤般微疼,似是被人生生扯了去。
那玉牌本是他六岁时许知言亲自向一位高僧求来的古物,据说玉牌原产于龙脉发祥之地,既可保平安,又可聚龙气,加之玉质细润,故而许思颜一直悬于脖颈,绝少取下。
如今见玉牌没了,忙低头寻时,却见身下铺着沈南霜的外衣,已被揉得不成样子,又沾了几抹可疑的新鲜血痕和若干不.雅之物……
他吸了口气,抬眼看向坐于身畔的沈南霜。
她只穿着中衣,神色半是仓惶半是娇羞,正理着有些凌乱的发。
他隐约还记得自己浑身血脉贲张流涌的憋闷和冲动,甚至记得将那娇软的身躯压下时的激动和兴奋,但如释重负之后的纵性驰骋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他只知他体内的亢热难耐终于找到了出口,不顾一切地循着那出口肆意奔涌,如脱了笼的烈马狠狠践踏于芳美的茵茵碧草,以证实自己的新生……
木槿看着木讷,其实心底和他一般骄傲。
他三年不曾碰她,她早该视这三年如奇耻大辱。
泾阳侯府同处一室的日子,她防他甚于防贼。
若她看他情形不对,她自个儿不愿意,自然很可能把沈南霜推出来当挡箭牌。
可她居然这么不管不顾地把毒伤未醒的夫婿丢开,跟什么朋友就此离去,也未免太薄情了吧?
许思颜低叹一声,慢慢扣好衣带。
沈南霜忙跪在炕上,为他梳理发髻。
许思颜阖着眼静了片刻,柔声道:“南霜,委屈你了!”
沈南霜的手不觉一顿。
许思颜道:“既已如此,回京后,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他起身立起,取过木槿留下的夜明珠纳入怀中,收起木槿留在石桌上的锦囊,缓缓走向门外。他的身影被外面清薄的天光照得颀长英秀,却倍觉萧索。
只闻他轻叹道:“我原想,待纪家起复,便和纪叔明商议,为你择一位好夫婿,挑一门好亲事,让你一世无忧,一生尊荣。可惜……”
沈南霜呆呆地跪在炕上片刻,然后忽然间狂喜若狂。
不假思索地,她跪在炕上,哽咽着高声说道:“能侍奉太子左右,便是南霜毕生之幸!太子殿下风华无双,亦是南霜心中唯一的夫婿!”
花解语没有骗她,必是孤情花粉起效了,太子终于接纳了她;而太子所中迷失.心.智的毒.药,必是另外有人动的手脚。
至于太子对于另外一些事的误会……
其实和她没关系,对不对?
何况太子妃一向没将她看在眼里,各种鄙薄嘲讽,如今更不顾太子死活跟另一个男子亲亲热热离开,她更没必要为这样的主母去澄清什么。
她只需好好侍奉她的太子,她即将名正言顺的夫婿,追寻她苦尽甘来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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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明,薄雾袅袅,碧波渺渺。
青青葭苇间,有野鹤惊起,翅羽自岸边沙汀掠过,哀鸣着破空而去。近岸的雪色菱花轻轻一颤,滚落小小一滴露珠。
没有精巧秋千,没有杏花天影,也没有当年少年和少女欢畅无忧的笑声。
木槿软软地倚着老榕树的树杆,坐在斜伸出水面的粗大枝桠上,听萧以靖吹着一支小曲。
小时候他将她揽于怀中,也曾这样随手摘了树叶,吹着简单的童谣,哄他顽皮的小妹快快睡去。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吹奏技巧毫无进步。
她大些以后,不方便再赖在他腕间入睡,他便无须再吹给任何人听;而她出嫁后,他更不用吹给谁听了。
这样简单的、笨拙的旋律,忽然便让木槿飘到了小时候。
她卧在萧以靖的腿上,熄了灯,却敞着窗。月光投在窗棂上,照亮了屋子。
大床大桌,陈设简洁,线条畅朗,而他们的心思也简单得如月光直直流淌。
便这样依偎着,慢慢长大;长大了,还能这样彼此亲密,时时相守。
那时她完全不懂得未来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会那样多。
不啻于银汉横空,迢迢无际。
客里月圆月缺,尊前花落花开。眼见年华似掷,如白驹过隙,转瞬光阴似流水,三年虚度。
时间吞噬了太多琐碎的记忆,让曾经的青葱和美好化为尘沙。
可吹开浮尘,依然有彼此熟悉的面庞,静静沉淀于年华盛处的一抹辉光中,并在不经意间出现于梦境,优昙花般静默而绽,芳香贵重得让人不忍触碰。
但也只敢出现在梦中而已。
寻常时候,已连彼此的姓名都提得少了。
那样甜腻腻时时刻刻唤在口中的名字,在心里憋得久了,恍惚成了根剧毒的刺,小而尖锐,时不时将人扎得疼痛,却因那剧毒而迅速麻痹,然后在麻木了的痛楚里生根成长,愈扎愈牢,取之不出。
一曲终了,两人四目相对。
木槿忍不住又要落泪,但唇角弯弯,居然是个极好看的笑脸。
她道:“五哥,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悬心。也要告诉父皇和母后,不必老是记挂我。木槿早已长大,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如夜眸光静凝于她的笑容,萧以靖淡淡反问:“你?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木槿便不由脸红,小声争辩道:“五哥,我真的知道……有吴国的父皇疼我,有明姑姑他们保护我,没人会欺负到我。”
萧以靖黑眸自她面庞转开,弹开手中树叶,微微的嘲讽和不屑。
然后他道:“若许思颜苛待你,不用忍。蜀国不比吴国地大物博,倒也国富民强,用不着怕他们。便是父皇、母后,也没有看你受罪的道理。”
木槿埋头看着树桠下被跌下的落叶荡得一圈圈漾开的水纹,轻声道:“许思颜也不会苛待我。他只是……对母后有些误会,如今大约已经释怀。其实他性情极好,为人也仗义,不会让我受罪。嗯,我不让他受罪,他就偷着乐吧!”
萧以靖皱眉。
木槿明知他不信,搓了搓泛红的面颊,嗫嚅道:“便是今日……他是中了迷毒,暂时失了心智。若换平时,他再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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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鞋们明天见!
芳情散,朱户琼窗昔梦违(二)
萧以靖静默了好久,才低叹道:“但愿吧!我希望你过得好好的,——过得比五哥更好更开心,五哥便放心了!”
木槿抱着肩,温温地笑,“思颜有他的抱负,日后必成一代明君。我也已长大,不再是上花轿时只会哭鼻子的小丫头,也不会再让任何人笑话我讥讽我。我会是协助他完成他的抱负的贤良内助,不会丢蜀国的脸面。”
萧以靖目光便温和许多,“不必太多考虑蜀国的脸面,让自己过得舒心才最重要。不论何时何地,你只别忘了,这蜀国是你的娘家,五哥是你的亲人。有一国之力为你撑腰,你不必畏惧任何人,更不必受任何委屈。禾”
听得他话渐渐多了,木槿心头也轻松了些,转而问道:“五哥怎么会出现在北乡?”
萧以靖眸光愈发黑沉,他遥望着蜀国的方向,徐徐道:“近两个月我一直在北疆巡视,本就离这边近。近日听说你会过来,思量着还是看一眼才放心。妲”
木槿道:“我还当五哥再不愿看我一眼呢!”
萧以靖蓦地望向她苍白虚弱的面容,半晌,唇边才滚出苦涩话语:“你怨五哥?”
木槿话一出口,心中便已后悔。
萧以靖何等尊贵,若非牵挂之极,何必这样冒险悄悄潜入吴国?
他必定关注已久,知晓燕安、北乡一带不太平,才能算好时间,在差不多她快到时也赶至北乡,正遇这场变故,遂一路寻来与她相会。
她怨?她以什么身份怨,又能怨着些什么呢?
于是,她垂下头,低声道:“不怨。终归只是我们的命罢了!”
脚下的湖水平滑如镜,忽有两滴什么自木槿面庞滴落,一双涟漪无声荡开,如满湖化开了的翠色琉璃流动。
萧以靖瞧见,眉心又一蹙,取帕子为她拭脸颊的泪水。
他轻声道:“记住,不论何时何地,又是……何命,五哥终归是你的五哥。”
五哥终归是五哥。
她是单纯的蜀国小公主也好,是嫁入吴国的太子妃也好,他终是她的五哥,便如她终是他的妹妹。
木槿便弯了眉眼轻轻地笑了笑,“我自然记得。若是许思颜待我不好,我一定向五哥求助,五哥也必会为我做主。”
萧以靖见她意会,反觉难受,点点头便又沉默下来。
木槿吸了吸鼻子,撩开被散在额际的散乱碎发,仰头问道:“五哥在蜀一切还顺利吧?”
萧以靖点头,“父皇一切安排得极妥当,朝中很是安定。我虽在外,千瑶也颇能干,自能将宫中内务安排妥贴。”
木槿隔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猜出千瑶正是萧以靖的妻子,蜀国的太子妃郑千瑶。
她顿了片刻,才有些突兀地一笑出声:“郑姐姐出身大家,颇有贤名,自然会是五哥的好帮手。嗯,下回相见,我该称她一声五嫂了吧?”
萧以靖并未因她的失态而变色,只是沉默了更久,方才淡淡道:“不错,是应该叫五嫂。”
木槿便又想落泪。
微微挪转身体,某一处的裂痛更深切地提醒了她和他之间的距离。
从名分到身心,都已注定了他们的遥远。
她不可能是他的,正如他不可能永远将她留住。
一切如春至花开,如冬来雪落,都只属于无可更改的命运。
她忽然之间便灰了心,垂着头再不想说话。
萧以靖执了她的手,伴她静静坐着树桠上,看满湖的雾气渐渐消散,清晨的阳光落了满湖,明光璀璨。自在的渔父全然不知十里外的那场试图动摇国本的血腥厮杀,兀自撑着竹篙划动渔舟,欢快而悠然地唱着歌。
“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两人便听得都有些入神。
简单平凡的生活未必不开怀,但业已压到肩上的家国责任却不是想推就能推却的。
也许,凡事有得必有失。
即便用尽力气终于做成梦寐以求的事,也不可能无所缺撼。
时时刻刻得到的同时,必有时时刻刻
的失去。
奔腾的热血,逝去的年华,还有,天隔一方的那人,苍凉如雪的心灵。
看着渔舟在倒映清润天光的湖面划过一道雪白的波痕渐渐远去,木槿慢慢有了几分冷静。
她问:“母后呢?怎会要五嫂管理宫中内务?”
夏后虽然痴迷医术,不问政事,但再怎么说都是国后,平时还会过问些事情,主要是问问几个宫里负责的姑姑把宫里宫外诸多杂务处理得怎样了。
萧寻独宠夏后,宫中便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破事儿,以夏后那点简单的经世头脑,倒也绰绰有余。
萧以靖竟也沉吟了片刻才答道:“父皇与母后……已经有六个月没在宫里了!”
“六个月!”
木槿不觉惊呼,“他们去哪里了?”
萧以靖垂眸看着脚下倒映他们身影的湖面,缓缓道:“自从你出嫁,父皇便时常带母后出宫游览各处风光,这一次……似乎去了北狄。我谏阻不住,只得多在北疆布防。”
十七年前,闵东、闵西两处狄人欲犯蜀国,其时吴帝许知言刚刚登基,暗暗使计令临邛王与萧寻军联手,于谯明山西大败狄军,迫得闵东的居峌王膝行请降。萧寻尽斩主战之北狄官吏,与临邛王勒碑而还。狄人因此战而元气大伤,十余年不敢南窥。
但居峌王经此一役,也沉稳坚毅许多,卧薪尝胆十余年,竟吞并了西域诸国,又多年经营,终于在六年前令闵东狄人归顺,疆土大大拓展,实力比当年更胜一筹。
卧榻之畔,有人磨刀霍霍,无论是吴国还是蜀国,都有些胆战心惊。
许知言明知军纪败坏,不敢轻易下狠手整顿,也有这方面缘由。
否则,一旦战争爆发,军中无将,军心涣散,势必直接影响战事成败。
如今许思颜终于敢拿泾阳侯、慕容继贤等人开刀,便是因为苏世柏、盛从容等已成为威震一方的大将,连年轻辈里的苏落之、谢韶渊等亦可独挡一面……
木槿向日虽与太子形同陌路,但时常随侍许知言身侧,对这些事自然了若指掌,闻言也有些忧心。
“父皇虽英明睿智,但以他的尊贵,带母后去北狄的确不妥,大大不妥……”
木槿皱眉思量,“何况塞外黄沙漫漫,黑山白水的,有什么好看的,要过去游赏那么久?”
萧以靖的眸光缓缓从她紧蹙的眉头扫过,才道:“大约……是母后想过去住一阵吧?听说外祖母曾在谯明山隐居了十年之久,那里至今有他们的屋子呢!”
木槿由不得叹道:“母后能得父皇如斯爱惜,也算不枉此生。”
而且,吴国的父皇也记挂她呢!
许知言曾应过,要与夏欢颜携手吟游天下,走遍大吴好山好水,看遍南疆北漠无限好风光。
可惜他终究没有做到,却由并未许过她这承诺的萧寻做到了。
不知道许知言会为之伤感,还是会为之庆幸。
提起父母,二人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尴尬终于散去,木槿便问些蜀宫之事。
萧以靖一一答了,却道:“你走后,那看梅园的梅婆婆,每年还是会采许多青梅送来。她絮絮叨叨地说,提前送来了,免得小公主拿着竹竿儿跑梅林乱窜,有个磕呀碰的可了不得。老了,记不得你早就不在宫里了!”
木槿一恍惚,轻声道:“也许能活在那时候,也是种快活。她还记得奔跑的小公主呢,我却觉得那样快活的小公主,像是我的前世,远得我都记不清了。偶尔想起那么一丁半点,像是做了一场梦。”
她瞧向萧以靖那轮廓分明端静俊挺的面容,不觉又想起那个为她采青梅的少年,一扫众人跟前的持重老成,展眉扬唇逗着他的小妹妹,笑得云开雾散,碧天生辉……
时隔五年再见面,他竟不曾再冲她笑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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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纸们好凶猛,评论区关于后文的猜测好厉害!还好再往后的情节基本没猜中,不然我得犯愁了,下面的文该怎么写呢?龇嘴笑~~大家后天见!
芳情散,朱户琼窗昔梦违(三)
失神之际,但听萧以靖道:“她送来也好。千瑶素来不爱吃那个,今年偏偏要了过去,一气吃了许多。我瞧着不对,唤太医诊断时,果然有了身孕。”
“身……身孕?禾”
“嗯,算日子,如今……已经六个月了!”
萧以靖掰着手指,唇边弯过温柔的弧度,目光中亦似在闪动着即将身为人父的喜悦。
木槿忽然间便说不出话来,只觉太阳虽上来了,她的手足却被越吹越凉,冰得难以动弹。
萧以靖将手搭于她的肩上,柔声道:“听离弦说,许思颜看着待你不错。今日之事,若如你所说……也只是偶然。既是他的太子妃,虽不用学那些浅薄女子刻意讨好丈夫,但妻子该尽的责任还是尽一尽才好。何况帝王之家,看着尊荣富贵,其中的艰辛繁难你也该知晓。他需要你的辅助,你也需要通过辅助他在未来的日子站稳脚跟。妲”
他所说的话,句句在情,字字在理。
可木槿不知怎的,再也克制不住一般,泪水簌簌地滚落下来。
这一次,萧以靖没有替她去擦。
他静默地看着她,眸子如染了雾气的夜色,深沉得似要将她摄入,吞没。
旁边忽有黑衣人鬼魅般出现,低声禀道:“太子,我等奉命通知青桦,让他正将楼小眠引过来。如今他们已至湖边,转瞬即至。”
萧以靖搭在木槿身上的手掌不觉紧了紧,然后缓缓移开,答道:“知道了。”
黑衣人便如他突然出现一般,立刻消失于密林之中。
萧以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质虎符递给木槿,声音愈发低沉:“这白玉虎符,驻于离陵的蜀国大将朱墨那里也有一枚。我已给过他一道密旨,若你以玉符和公主金印为信物前去找他,可不必请示朝廷,直接调动他的八万兵马听你号令!”
如今萧寻接连数月不在蜀国,一概谕旨尽数由太子发出,木槿又是众所周知的国主独女,故而萧以靖敢发这样的圣旨,而朱墨亦敢接这样的圣旨。
但木槿真的听得呆了,抬起泪眼婆挲的眼睛,哑声道:“五哥,我已是吴国的太子妃!”
未来的吴国皇后,去掌握蜀国的兵马,这妥当吗?
萧以靖却淡然答道:“我只是告诉你,你除了是吴国的太子妃,亦是蜀国的公主!”
他抄起木槿,飞身将她带离老榕,置于地上,才算给了她一个略有些暖意的浅笑,低低道:“五哥走了。小木槿,保重!”
他转头,再不看她一眼,向山外疾奔而去。
“五……五哥!”
木槿失魂落魄地唤着,不由自主地便跟了上去。
拖着被摧残的身体,踉踉跄跄,努力想跟上去。
跟上那个曾待她如珠似宝的少年,跟上那个将她抱在膝上一点点教她兵法谋罚的少年,跟上那个与在她井栏边、青梅下奔跑笑闹的少年,跟上那个为哄睡妹妹笨拙地喝着歌谣的少年……
“五哥,五哥……”
她一声声喊着,痛哭出声。
而前面那男子始终不曾回头再看一眼,很快越走越远,消失于层层密林间。
她再不会知晓,那男子始终不肯回头看她一眼,只是因为他的黑眸里亦涌出了滚烫的泪。
他从来冷静、机智,懂得取舍,懂得顾全大局,更懂得掩饰自己的所有情绪,不让人觉察他真实的喜怒哀乐。
可面对那个由他引领陪伴长大的少女,他一样完全失去自制。
心里的疼痛,似决了堤的海,裂了口的天,补也补不了,挡也挡不住。
可奋不顾身的爱情呵,注定将死无全尸。若相爱不能相守,他何必再缠绵,再挽留,再送她今生今世不可能实现的念想?
山穷水尽后,其实很少会见到柳暗花明。
更可能是海市蜃楼织就的夺命深渊。
一步踏错,可能招致一国之祸。
这天下,还有谁输得起?
------------寂月皎皎红袖添香首发---------------
“太子妃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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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小眠带了郑仓、青桦等人疾奔到湖边,四下打量。
他的身体素弱,如今勉力奔走一阵,亦已唇色发白,满额渗出细细汗珠。但他极焦灼,脚下竟一刻不曾停顿。
青桦有些心虚,只得再次拿那子虚乌有的游丝素心香说事:“从素心蛊的去向来看,公主应该就在这附近燃了素心香。”
楼小眠点头,“那分开找找。天亮了,应该不难找。”
众人应了,遂各自分开。
楼小眠带了郑仓四处寻了片刻,脚下忽踩到一物。
低头看时,原来是一枚温润通透的九龙玉牌,上面扣的璎珞乃是以最上等的五色丝线编织而成,却已被扯断了。
楼小眠与许思颜相识许久,自然认得这是许思颜之物。但方才他已得到消息,太子目前正在指挥清剿哗变士兵和刺客,虽离此不远,应该还未及赶来。
他将九龙玉牌纳入怀中,向前方看了看,轻笑道:“应该在前面了!”
再往前走了百余步,始终不见木槿踪影。
楼小眠正纳闷蹙眉时,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低低的一声两声啜泣。
他听这声音耳熟,连忙奔过去看时,却见不远处一株老树下,木槿抱膝而坐,已哭得泪流满面,双目红肿。
她脸色如经了霜打雨刷般的苍白,一身水碧色的衣衫沾了尘土与血痕,又被露水泡湿,如今俨然与周围苍翠草色融作一体,若不仔细看,再看不出这边居然有个人。
“木槿!木槿!”
楼小眠慌忙唤着,蹲身扶起她,“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楼大哥!”
木槿哭得头脑都已胀痛,抬眼见到楼小眠在跟前,倒似看到亲人一般,顿时依到他身上呜呜哭出声来。
楼小眠将她拥住,轻拍她后背,柔声道:“木槿,楼大哥来了!别怕别怕,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木槿摇头道:“没……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楼小眠为她拭着泪,“那你哭什么?”
木槿满心苦楚再也倒不出来,顿了一顿,只道:“我难受,所以哭……我没事!”
借着楼小眠之力,她待要站起,只觉腰酸腿软,体倦乏力,脚一晃险些再次摔倒。
楼小眠本是过来人,见她气虚神散模样,立时疑心到在她身上可能发生的某事,不觉又是诧异,又是惊怒。
正待细问时,忽听身后有人高唤道:“木槿!”
转头看时,正见许思颜松松地披了件袍子,带了沈南霜等疾步往这边走来。
他足足折腾了一夜,早已力虚体乏,强撑着返回别院附近,一边指挥着楼小眠、周少锋带来的援军清剿贼人,一边派人寻觅木槿。听得木槿在这边,也顾不得别的,先奔过来寻她。
见他过来,楼小眠只得退开一步,“太子来了!”
许思颜气色极差,只冲楼小眠点一点头算是招呼过来,便扶住木槿,劈头斥道:“不知道这边贼人正出没吗?谁借你的胆子,这时候还敢孤身乱跑!”
若换平时,木槿不知该几多辩驳争执跟上来了。但木槿如今神魂俱伤,身心俱创,却连跟他吵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怔怔地看他片刻,便低下头去,再无一字争辩。
许思颜见她安静,心头怒意反而冲淡许多;再仔细瞧她揉皱的衣裙和衣裙上的血迹,还有憔悴不堪的面容,心下已是惊悸。
往日里强悍得敢跟他拿着刀剑对砍的死丫头哪里去了?
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又或者,遇到了什么胆大包天的贼人……竟敢欺辱她?!
沈南霜在旁忐忑,忙上前柔声劝道:“太子,太子妃瞧来身体不适,是不是尽快带她回去休息?”
许思颜点头,将木槿负到背上,一边振作精神向山外走着,一边柔和了声音道:“木槿,别哭鼻子了,大郎带你回家!”
他走出去十余步,才听得背上的木槿低低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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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芳情散,朱户琼窗昔梦违(四)
他们的家在吴都。
即便在吴都,太子府也只是他们共同的居所而已,未必称得上家。
但许思颜自然而然地说带她回家妲。
虽然他昨晚歇息的别院已化作焦土,但他想找个歇脚或让木槿休息的地方也很容易禾。
当然,木槿可以休息,他是休息不了。
早有人在附近安排下干净宅院,让他先将木槿安顿好,叫青桦等守护照应,才放下心去原先住的别院。
一场兵乱,一场大火,已让原先清雅美丽的别院化作了一团废墟,一片焦土。
庆南陌和先返回的楼小眠等人正指挥人一具一具地往外搬着尸体。
这晚变故生得仓促,但后期有跟随太子妃过来的随从和精兵参与杀敌,又有官阶最高谋略出众的楼小眠坐镇指挥,众人便不至于因太子出事而乱了阵脚,不久后便控制住局势。待随后周少锋、庆南陌等率人赶到,乱军和刺客们更只有被宰杀追捕的命。
经上回联手庆南陌一番布局,燕安、北乡一带本已基本在许思颜掌控之下。庆南陌一向军规森严,居然有部属敢煽动哗变,攻了个出奇不意,着实出人意料。
自己地盘居然捅出那么大的事来,庆南陌既惶恐又惭愧,见许思颜过来,忙上前请罪,却已面色发紫,好生尴尬。
许思颜明知此事乃是有心人精心谋划,多半与庆南陌无关,——若在庆南陌的别院出事,他无论如何也得担上一个保护太子不力的罪名,这一生的仕途便算是毁了。
再则,庆南陌能在慕容氏势力沆瀣一气的状态下独树帜支撑到如今,想来也不容易,之前徐夕影被威胁时便打算栽赃给他,他身边有部将被慕容世贤收买也算不得意外,故而许思颜反而对他温言抚慰,只催令尽快搜捕谋逆叛党,绳之以法。
乱兵的目标非常明确,便是太子和被太子囚禁的慕容继贤及其党羽。
外围庆南陌的兵马非乱党所属的,或在变故之前被以种种手段调开,或在变故发生初期被乱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睡梦里斩杀,魏非领的亲兵及许思颜的亲卫亦是死伤惨重。
但许思颜白天便已令人秘密将慕容继贤等人押送回京,囚禁之处虽照常有人守卫,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许思颜自己虽不慎中了迷.毒,遇到半通不通的木槿将就医治一回,虽元气大伤,倒也没有大碍。
于是,在援兵赶到后,乱兵的计划算是彻底失败了,只得作鸟兽四散。
许思颜不顾几处尚有袅袅烟气冒出,特地到自己原先住过的屋子附近又转了一圈,却也只能一片焦黑废墟。原先院前绮丽妩媚的凌霄等花儿固然化作黑灰,连靠近屋宇的池上清莲都被熏得焦黄,奄奄一息地卷着叶片。
他对于自己所中的迷毒始终耿耿于怀,更对下手之人恨之入骨,极想揪出令自己中毒的元凶。
若一国储君真的变成了傻子,能被人一刀砍了已算痛快,不死不活地成为旁人牵线木偶,那才悲惨之极。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兵乱之中的大火,已将一切烧得无影无踪,半点线索俱无。
他沉下脸,向楼小眠道:“小眠,这一回,我不介意你当一回酷吏。”
楼小眠低头瞧了瞧他净白如玉的手,轻笑道:“小眠领命!”
隐隐听得那边有女子啼哭声传来,许思颜皱眉。
成谕见状,忙令人去问时,片刻即上前回道:“西北院里的那些姑娘,因为火势去得缓些,又远离太子卧房,大多从后门奔出,逃过一劫。如今正被引到安全之处暂时歇着呢。”
许思颜便记起慕容世贤送来的五个歌妓和这别院的使唤下人大多住在那个方向,点头道:“先好好安置着。特别那个什么花姑娘还是草姑娘的,看看可曾受伤。”
沈南霜在后提醒道:“叫作花解语,说其性情温柔慧黠,比花解语之意。”
许思颜道:“不用比花解语,太聪明了不是什么好事。”
沈南霜明知他并不喜花解语朝三暮四,心中嫌弃,只是瞧在许从悦份上才另眼相待,忙笑道:“太子说的是。”
楼小眠等开始急于寻回太子和太子妃,人手分散,遂有一部分乱兵逃出,却也有部分乱兵被生擒。既得了太子之命,楼小眠刑讯起来再不手软,便在那边被斩杀的乱兵尸首前搭了帐蓬,与魏非等人分头审问
背后主使之人。
为防刑讯逼供,本朝对刑讯本有严格规定。
如到了一定品阶的朝中官员,七十以上、十五以下的老人幼童,还有孕妇、残疾人都不可刑具加身;鞭笞杖责等刑罚,需两个以上负责官员在场才可施行,且审讯过程不得超过三次,总数不得超过二百下。
楼小眠身为御史大夫,职权仅次于相位,可监察举劾百官,亦可主管朝中重要刑狱之事。论起此等谋逆之事,归于御史台原也合适。但若在平时,仅他一人在场,又不在府衙内,按律原不可动刑。
但许思颜既发了话,律法便自然暂时得放到一边。
虽说刑具不全,拶刑、针刑、烙刑、断指、夹棍等刑罚还是能上。
那些被擒乱兵,尤其是几个知道些内情的小头领,多为军中副尉、队正,敢听令谋害太子,无疑都是以命搏财的亡命之徒,何况出自军旅,皮粗肉厚,寻常刑罚自然不怕。
太子府丞魏非自认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刑讯半日,居然毫无进展;而楼小眠那里已经不断问出话来,已先后遣出几拨人马,去擒拿和乱党有联络的江北官吏。
问楼大人用的是何刑罚时,答曰水落石出、妙弹琵琶、藕断丝连等等,听着诗情画意,颇有雅趣。
待魏非跑过去看上一刻钟,再回来羽扇也不摇了,脸也发白了,向旁边的周少锋叹道:“楼大人当真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酷吏!”
周少锋也看过一回,悄悄地抹一回汗,点头称是。
所谓水落石出,是以水灌犯人肚中,直到肚大如鼓,再践踏其腹部令其吐出,然后继续灌水……如是数回,则犯人七窍流水,生死不得;
妙弹琵琶则是去犯人上衣,露肋骨,以刀划开,再以小锤击打肋骨,将之一小节一小节锤断。肋骨又称琵琶骨,所以居然取了这么个雅致名称;
藕断丝连最简单,就是断指。但不是普通截断,而是生生把指头拽下,待骨头断下时,犹有筋脉连着,故称之为藕断丝连。
魏非觉得阵阵反胃,从今后必定不会再吃藕了,心下便再想不通,楼小眠那么个温文清雅的人品,眼看着那些人被折腾得不成人形,手中那盏清茶到底是怎么喝得下去的。
但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游骑将军高敬德、昭武校尉田京等武官,以及若干地方官吏陆续被牵扯进来,于是又传出高敬德领一队人马逃离北乡之事。
许思颜身体不曾复原,也在附近一处宅院暂住,卧在软榻上养着神,听着各方传来的消息,安排各处繁琐事务。闻得高敬德逃亡路线,他却曾不命人去追,只淡淡冷笑道:“找死!”
傍晚,那边果然传来消息,却是雍王许从悦听闻这边出事,带自己的府兵前来相援,路上正遇高敬德带人奔逃离去。
许从悦在江北经营已久,虽碍于慕容氏有皇后为靠山,不好对慕容继贤怎样,但他早已格外留心慕容继贤素日来往的那些官吏。算日子他早该回了上雍,北乡这边的动静绝对瞒不过他。眼见领头的慕容继贤倒了,高敬德却在太子出事时冒然离去,纵是没弄清前因后果,疑心之下也会先把他抓了再说。
待他擒了高敬德赶过来时,刚刚赶得及和许思颜等一起用晚膳。
许从悦将高敬德移交给成谕等看押,与许思颜兄弟相见,自有一番寒暄。
许从悦身体复原,虽奔走一日,倒也精神奕奕,如一头美丽的猎豹,顾盼生辉,风华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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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清溪,谁道往事逐孤鸿(一)
他见许思颜苍白憔悴,精神不振,倒是吃了一惊,问道:“有没有寻大夫看看?上雍倒有个名医颇是高明,不过我听说这边出事,生怕太子弹压不住,只顾领兵先行赶来,倒没想到这一层。”
许思颜听他所言,便知他在江北这些年没有白呆,大事绝对瞒不过他去,且消息传递十分灵敏,方才到来得如此快捷。
他心下安慰,遂笑道:“已经找人看过了,并无大碍,休息一两日便复原了。”
一时楼小眠也过来,三人遂坐了,边吃饭边叙此次兵乱。
此次变故险些把一国储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许思颜心中恨怒之极,展开的报复也极其严厉。
依据楼小眠紧急审出的结果,拔出萝卜带出泥,不过短短一日间,北乡郡的官吏已被牵涉了一大半,——未必个个与此次谋逆行动有关,但贪赃枉法、彼此勾连那是少不了的。
如今大部分关押在北乡郡大牢里,庆南陌亲自率可靠部属监押防守着,想来明日继续审下去,涉事官员必定更多妲。
楼小眠将已经审讯出来的结果大致说了一说,虽未说出自己判断,那边许从悦、许思颜却已心知肚明。
因许思颜身体未复,席上并未备酒,许从悦便低了头夹菜吃饭,再不肯多说一句。
许思颜却已问道:“从悦,你怎么看?”
许从悦持筷的手顿了顿,桃花眼微微一挑,轻笑道:“无疑是涉及京中了。从悦愚钝,其他倒也看不出。”
许思颜叹道:“你从小便是如此。我便不信,你在江北这许久,竟会一无所知。寻常回京时若肯和我多说几句,我预作准备,必不让他们嚣张至此。”
许从悦一惊,忙搁下筷来,一撩袍角跪地请罪道:“臣的确早已发觉诸多不妥之处,可到底并无确切证据,何况多牵涉皇亲国戚,皇上、皇后又看重,总觉得便是结党营私,也不至于胆大包天,敢起谋逆之念。此事臣不察,臣有罪!”
许思颜连忙起身扶他,苦笑道:“谁说你有罪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不必这样束手束脚,若察觉不对之处,大可私底下悄悄跟我说明,我自会权衡办理。还有,皇亲国戚又怎样?说到至亲骨肉,手足兄弟,谁又比咱们亲近?”
许从悦这才起身回座位上坐了,脸上犹自泛着窘迫般的绯红。
许思颜知自己这个堂兄平时散漫随心,独在朝政之事上格外谨慎,往往三缄其口,不肯轻言半句,便有些恨其不争,叹息一声说道:“你若不能立威,只怕你日后反被那些奸党挟制。罢了,如今……也是时候清肃一番了!”
许从悦位份极尊,他站起时,楼小眠亦已站到一边。待他落座,楼小眠方随之坐下,微笑道:“其实只需瞧着太子出事,谁是最大受益者,便不难推断了!”
许思颜默然片刻,低叹道:“我平素政务繁忙,父皇又时常病着,母后甚是孤单。我瞧着从希每每去陪伴母后,倒似木槿时常伴着父皇一般,倒让我免了许多牵挂。若他存了别的念头……”
许从悦便道:“从希小孩子家的,未必懂得那许多心机。嗯,多半是身边的人存着异心,图谋不轨吧?”
“是吗?”
半敞的窗外有孟秋的清风透入,许思颜似觉得冷了,将松松披在身上的袍子紧了紧,声线便淡漠了许多。
“从悦,他幼年便时常入宫,你也见惯了他小时候的模样。这些年,你见得比较少了吧?你离京时,他十岁;但如今,他已十八。”
言外之意,许从悦所了解的,不过是十岁前的许从希罢了。
许从悦便沉默,然后似突然想起什么,四下一打量,问道:“太子妃呢?刚不是说太子亏得她相救,怎么不见人影?”
许思颜眸光暗了暗,语调却缓和下来:“奔波了一整夜,又受了惊吓,已经睡了一整天了。刚我过去瞧了,说是吃了点东西,又睡了。”
许从悦点头,“那等明日太子妃好些,从悦再向她请安吧!”
许思颜便瞪他一眼,“你也别折杀她了。无非是个小丫头罢了,比你小许多呢,算来本该叫你一声大哥才是。”
许从悦俊秀到艳美的面庞便又浮上薄薄的绯色,笑道:“尊卑有别,从悦不敢!”
许思颜便轻笑,“你从来便这样,忸捏得跟大姑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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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许从悦只差了两岁,少时又同在宫中长大,向来和睦友爱。但许从悦从被接入宫后不久便只称许从悦“太子”,再不敢以兄长自居。许思颜叫了几次大哥,便也只唤他“从悦”了。
正说话时,成谕踏入,悄声禀道:“那边山下小湖边又搜出了三名乱兵,只是普通士卒,已经押了下来。”
许思颜微一蹙眉,答道:“斩了。”
成谕应了,悄悄退了下去。
许从悦微有诧异。如果是普通士卒跟着将领造反,多半只是胁从。
所谓首恶必办,协从不问,若非情节恶劣,无非刺配流放,怎么着还不至于审都不审便处以极刑。
他看向楼小眠时,却见他正恬然喝了茶,秀挺的眉毛都不曾抬一下,绝无谏阻之意,遂也闭口不去相询。
他却不知,今日从那边搜出的乱兵已经有了三四拨,无一例外被许思颜下令处死,再不曾给过他们辩解说话的机会。
那里正是晨间发现木槿之处。楼小眠、许思颜亲见木槿那等情状,都猜她受人凌.辱,早就暗暗憋了股恶气,见有乱兵遁逃在那边,便不可避免地联想到此事,只管往这些人身上疑心。
此事不便张扬,也不好审讯,何况到底由这些人兵乱引起,便是砍了,也不算冤枉。
故而那边搜出的乱兵,一个不留地被尽数诛杀,连楼小眠也丝毫不曾加以谏止。
饭罢聊了片刻,许从悦见许思颜神色倦乏、楼小眠亦是疲惫不堪,遂起身告辞。
许思颜知他还需安置自己带来的大队府兵,也不挽留,只微笑道:“等忙完这两日,我送你一件礼物。”
许从悦忙谢了,却是一脸的疑惑,再不晓得这位尊贵的堂弟会送他什么。
--------------寂月皎皎红袖添香首发-----------------
许思颜洗浴更衣完毕才回到卧房,却见屋内一片漆黑,并未掌灯。
庆南陌安排的侍女早在廊下候着,见状忙提了灯笼送他进去,取过桌上仙鹤展翅的铜制烛台,点了烛火,奉了茶,才蹑了手脚离去。
许思颜见得那边始终毫无动静,猜着木槿必是睡了,悄悄走到床榻前,撩开纱帐看时,却见木槿果然卧着,却抱着衾被,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
“木槿!”
许思颜微笑唤她,将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木槿这才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他。
许思颜柔声道:“怎么还在睡?白天唤了大夫过来瞧你,说被你请出去了?”
木槿便弯弯唇角,低声道:“本就没病,唤什么大夫呢?咒我生病呢!不过是昨晚一夜没睡,困得很,懒得听人聒噪。”
她支了身子,就着烛光打量许思颜的面色,“倒是你,只怕还得服几剂药调理调理。”
许思颜替她拂开飘落额际的碎发,答道:“我已经服过药,不会有事。说来此事也亏得有你,不然……”
她的脸落在他宽大的掌心,微凉而柔滑。
他想亲昵地去捏捏她圆圆的脸蛋,却出乎意料地发现,她的脸颊似乎比上回见时瘦了一圈,捏着明显没那般软绵绵肉乎乎的感觉了。
听闻她在泾阳侯府已经变身螃蟹,时时处处都能横着走路,绝对无人敢亏了太子妃的饮食,惹她心中不快,想来只该养得更胖些才对。
他细细回忆昨晚自己几乎失去心智时见到她的模样,却只记得恍惚中翩翩飞来的浅碧身影,再想不出她当时的模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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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清溪,谁道往事逐孤鸿(二)
莫非只为前一夜的折磨,一下子便让她清减至此?
她清瘦时确比丰腴时娇怯美丽,看着如一朵将绽未绽凝着露珠的玉簪花。
可许思颜忽觉父亲说得非常有理,木槿还是胖些更顺眼。
他揽住她,轻轻摩挲她的面庞和脖颈,再不去捏她清减的面庞了妲。
木槿觉出他指间的温柔,静默而顺从地依到他的胸前。
她被送回后便沐浴过,头发上犹自散着清新的花草香味,还有她自身的温软甘香。
许思颜紧拥她,轻轻地嗅着小妻子芳郁的气息,满怀的阴霾不知不觉间便被冲散了。
他低低问:“昨晚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南霜说你跟几个会武的男子离开了。”
木槿身子僵了一僵,头依然埋在他胸前,半晌才道:“也没什么,是我们蜀国的几名高手。”
“蜀人?”
“嗯,我瞧着你那边起了大火,便发出暗号,试着通知附近的蜀人相援。本来只是碰碰运气,不料真有昔日蜀宫两名侍从听得北乡风光不错,正在附近游玩,当即邀了人寻过来。”
“后来呢?”
“后……后来?”
木槿仿佛听不懂。
她的神色迷惘,甚至木讷,正是许思颜从前极不待见的神情。可不知怎的,这会儿瞧着烛火摇曳下瞧着她大却失神的黑眼睛,他不由地将她揽得更紧,竟不忍再问下去。
但木槿到底回过神来,垂头道:“你问那些蜀人么?我找他们问了些蜀国的事,估料着别院这边楼大哥应已控制了局势,异国之人不宜插手,所以便叫他们走了。”
“走了?”
“虽说吴蜀交好,可连你都出了事,到底得避些嫌疑,所以我叫他们别掺和,尽快离开。”
木槿答得很快,可许思颜却愈加疑惑。
木槿武艺甚好,人又机敏,绝非寻常女子可比,所以近月来虽然接连历险,终能化险为夷。
那些人若是来自蜀宫,深知她底细,放心留下她一个人原也不足为奇。
可他寻到木槿时,亲见她已憔悴狼狈成那副模样。
若是那些蜀人离开后出的事,无疑是那些乱兵所为。
但他早在纳闷,逃入山中的寻常士卒身手一般甚是寻常,便是真的起了色心,木槿纵然劳累一夜无力对敌,借了密林和夜色的掩护远远逃开应该不会太困难。
若是蜀人离去之前她便已是这副模样,那么,这些蜀人便极其可疑了。
能听木槿召唤而来的无疑会是高手;且木槿既认得蜀宫旧人,也不会加以防备,若来人临时起了歹意,木槿必定难以招架。
她身份贵重,便是受人欺辱,也不好声张,何况欺辱她的人正是她蜀国之人,更加有苦难言……
许思颜越思越怒,却再也料想不到,夜间木槿确曾被人侵辱,只是那个把她往死里糟踏作践的元凶,正是他自己。
他正要细问之时,忽觉木槿肩背微微抽动。
而一团温温的湿意,已自木槿埋在自己胸前的面庞缓缓沁过单薄衣料,熨在他的胸口。
心里蓦地一柔软,滚到舌边的质问迅速吞了回去。
这丫头心里必定也难过得紧,何必再去揭她伤疤,令她难受?
何况若非因为救他,她又怎会半夜三更出现在杳无人烟的深山密林?
他轻揉着她细巧的肩,柔声道:“乖,别哭了!都是我的错,出了事不能好好照顾你,还累你受那样的苦。日后我必定好好待你,再不叫你受一点委屈。”
这话听在木槿耳中,分明在为昨日之事赔礼致歉。
虽说女子第一次被夫婿那样对待着实残忍了些,可他到底是她的夫婿,又是那种情形下,算来委实怪不得他。
何况,昨夜之后,隐在心底深处的那丝缥缈梦想终于散得无影无踪,从此愈发想都不敢去想。
青梅竹马的童真和美好,在她当日踏上花轿那一霎便该彻底抛弃并埋葬在那座盛满欢笑和温情的宫殿。
连同那线条
简洁的大桌大床,投过窗棂的淡淡月光,月光下低唱的悠悠童谣,和唱着童谣的尊贵少年。
她终需回归那早已注定的命运轨道,从此和眼前之人并肩踩踏于千山之巅,凌驾于万人之上,承受众生俯拜,共对扑面寒凉。
她的双手终于环过许思颜结实的腰肢,将他抱住,依然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低低哑哑地说道:“思颜,若你一心一意待我,我也必一心一意待你。”
许思颜低头,却见她的身子尚有些颤,如夜风里禁不住寒意而哆嗦的花蕾,却又执着地挺立着,努力地要迸绽出属于自己的芳华。
他不觉将她拥得更紧。
从懵懂的幼儿时代,他便晓得自己与众不同。
阴谋,阳谋,每年每月每天都与他相依相存,从不曾离过他半步。
越是尊贵,越是注定他这一生会有太多的求之却不得。
亲情,爱情,真作假时假亦真,戏入得太深,他已分不清真假,也不愿再去分什么真假,却总得去抉择。
他总得试探着去把握最可能与自己相依相伴一世相守的那个人,总得让自己未来的路不至于太过凄清孤寞。
很多人说他刚毅果决,不类其父,他却晓得他其实极像他父亲。
他不想像他的父亲一样,才识绝尘,尊贵无双,可雍容温雅的微笑背后,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清寂如雪。
纵然万人俯伏礼拜称扬颂德,纵有中宫皇后机敏贤惠明媚艳丽,纵有后宫妃嫔花团锦簇热烈追随,再化不开那孤寞满怀,终日落落寡欢。
他希望他君临天下之日,至少尚有一人紧牵他的手,与他同享尊荣,共对风雨,纵凌众山之巅,也不至高处不胜寒。
唇边碰了碰木槿莹洁的额,许思颜低沉却坚定地回应她:“嗯,我会一心一意待我的木槿。”
木槿的脸依旧贴着他的胸,看不到她的神情。
但浅浅摇晃的烛火之下,却见一缕霞光已飞向她的面颊,连秀致如玉的耳廓都转作了桃花般的温柔嫣红。
她的身体不再如之前那般微颤或紧绷,柔软地伏于他怀间,静静地依着他。
薄帷低垂,烛影摇红,有醉酒般的暖暖醺意,无声无息地萦绕开来。
-------------寂月皎皎红袖添香首发------------------
许思颜前晚折腾了整整一夜,身体亦被折腾得够呛,这晚居然睡得很好。
晨间醒来时,觉出怀中卧着一人,将他的胳膊枕得发麻,本能地正要将她推开时,鼻尖已有花草般的清浅芬芳传来,唇角已不由弯起上扬的弧度,本待推开她的左手禁不住将她又向身畔揽了揽,才睁开了眼睛。
木槿却已睡了一天一夜。
虽说前晚差点被某只恶狼榨干精气神,到底身体底子好,如今虽还各处有些酸疼,体力却已恢复,长成后又是第一次与男子同榻而眠,从下半夜起便一直半睡不睡的。
许思颜那边略有些动静,她已睁开眼来,正将他唇边的那抹温柔映到眼底,便有些微微的失神。
许思颜小心将她的后胸勺搁回枕上,拍拍她的面颊微笑道:“我外面还有许多事需处置,先起了。你再睡一会儿,晚点记得吃些东西,厨子是特地从北乡郡最好的酒楼请来的,手艺不错。”
木槿给他拍得脸庞一红,却飞快地爬起身来,说道:“我也起了,看看你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许思颜见她动作敏捷,眉目蕴光,似已恢复原先的神采,想着前夜之事竟未让她悲郁太久,心下也是欣慰,笑道:“也好。这两日我累得很,你没事帮我捏捏肩膀捶捶腿,便是本太子之幸,亦是天下社稷之幸!”
木槿听得他取笑,不觉瞪他,然后低头看自己手指。
许思颜一眼瞧见她那又长出些许的指甲,不觉摸向刚刚褪去疤痕的脸庞,已在思量要不要趁她睡着时再把她指甲给修一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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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事妹纸们不用太计较啊啊啊!大狼不嫌弃就行了啊啊啊!而且他有神马资格嫌弃啊,他早不是处了而且他都睡过多少女人了木槿不
嫌弃他他就偷着乐吧是不是!
于是,下面的情节暂时是偏宠文向的,夫妻关系更是偏女强向的(除了床上),想看甜枣和船戏的童鞋应该不会失望……
弄清溪,谁道往事逐孤鸿(三)
一时唤了侍女过来服侍更衣洗漱,却是沈南霜亲自领人进来的。
她自然早已知晓他们晚上睡作一处,心中忐忑,一夜不曾睡好。此时悄窥着二人神色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这边侍女都是临时唤来的,恐怕不周到,所以我早早过来看他们预备了应用之物,侯着太子、太子妃起床呢!”
许思颜微笑道:“我便知你做事细心。太子妃的衣裳可曾预备?”
沈南霜道:“自然也备下了。妲”
便是她不备下,青桦他们也不会忘了把木槿日常洗换衣裳交给侍女备用。
太子明知青桦他们这一群根本不管前堂之事多么繁难,只管看顾着他们的太子妃,必会细心照顾,还会再问上一问,可见对太子妃着实上心……
沈南霜这么想着,再看木槿虽略显苍白,神情娇羞灵动;而许思颜也时时凝注于她身上,眉眼间的笑意,竟有几分……宠溺?!
沈南霜不解,又有些忿恨,再猜不出太子到底看上她哪里了。
别的不说,便是泾阳侯府那些美婢们,也大多比她容貌出色、性情温婉吧?
--------------寂月皎皎红袖添香首发------------------
距离之前的兵乱已超过十二个时辰,附近也被一再搜索,再不可能有乱兵残留,也找不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许思颜才带了木槿、许从悦等,率了大队随侍离开化为焦土的别院,前往北乡郡的府衙继续查案。
随着高敬德、田京等军中将领的被抓,原先还硬撑的几个乱党头目终于也撑不住开了口,一个攀着一个,陆陆续续被牵扯进来的官员极多。
但这一回,许思颜并未将这些官吏立刻关押。
密密织成的关系网被撕开,且越撕越大,北乡、燕安等郡的一大半的官吏已经扯入其中,泾阳侯秦、高凉郡守曲赋,以及上雍郡守、北乡郡守等人都被指与慕容世贤素有联系。
若是此刻便深究,整个江北即刻会陷入混乱,何况多与军中有牵涉,逼得太急,恐再有动荡。
故而从第二日起,再不似前一日那般四处逮人,只是通往京城和边塞的各种关卡已被重重封锁。
但在这被慕容氏势力浸润已久的江北,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暂时便不得而知了。
这次针对太子的兵乱直接策划者,正是见机不对立刻打算脚底抹油的游骑将军高敬德。
高敬德与参知政事张宁中是儿女亲家,且当年勇猛多智,颇受老临邛王常识,在军中也颇有声名。
许思颜明知这样血里火里拼杀过的老将骨头极硬,且身份特别,反不宜妄用大刑,所以只略问了几句,便令关押起来,叫严刑拷问其从人,先自其心腹那里探查线索。
查了两日,许思颜大致安排妥当,便一边翻查案卷,一边寻来许从悦,再细问江北情形。
许从悦再不敢因着种种顾忌装聋作哑,将素日所知一一说出,又道:“估计也是张宁中自己有些痴心妄想,慕容家广平侯那支又在朝中屡受打压,方才暗中有这些动作。此事连四皇叔都未必知道的,更别说皇后娘娘了!”
许思颜明知他在宫里长大,对皇后颇有感情,心里也有些发苦,点头道:“此事母后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虽非慕容皇后亲生,却是慕容皇后一手养育成人,委实与亲生母子无异。
泰王图谋不轨,自然盼着自己的世子许从希能承继太子,他未圆的皇帝梦也算完成一大半了。
许从希现有亲生的父母在,慕容皇后再宠他也不可能扶持他为太子。
否则她算什么?
皇伯母?
听说过新皇登基后母后掌权的,几时听说过由皇伯母掌权的?
何况,关于皇伯母,前朝有过惨痛教训。
孝宗皇帝是史上罕见的未立妃嫔、与皇后张氏相守一世的帝王。二人独子继位为帝不久夭折,张太后便作主迎立一位皇侄为帝,结果她成了皇伯母,后半世受尽新帝嫡母排挤,最后娘家得罪,脱簪苦求都没能救下胞弟一命,喧赫半生却含恨而逝。
慕容皇后熟读史书,极富才智,当然权衡得出利弊得失。
不过一家人忍
不住去计较什么得弊得失……
许思颜默默低头翻着案卷,却已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转头看向屋内时,才发现原先一直跟在自己身畔说话嗑瓜子的木槿,似乎好一会儿没见踪影了。
他侧头问道:“太子妃呢?”
周少锋正在去查问时,沈南霜已上前替他斟茶,唇边笑意温柔沉静,“太子妃还是小孩心性,哪里呆得住?大约又找楼大人玩去了吧?”
“小眠?”许思颜端起的茶盏又放下,“他那边是玩的地方吗?”
楼小眠那边的酷刑本是他授意,那手段他自然再了解不过了。什么妙弹琵琶、藕断丝连,以木槿之强悍,看完后虽不至于如寻常女子般惊吓哭叫,但估计今天晚饭不用吃了。
沈南霜早解其意,笑道:“太子放心。楼大人向来和太子妃要好,哪会舍得让太子妃去那样血腥的地方?早就郑仓在外拦住,案子也不审了,换了衣服便陪太子妃出去玩了!”
“玩?”
“大约……还在府衙后的那个亭子里吧?听说昨儿傍晚太子去找庆将军议事,他们也在那边玩着,听说在弹琴吹笛子,笑声传得老远呢!”
“哦,他们这一向总在一处,难得小眠这性情,还能和木槿合得来……”
许思颜沉吟片刻,瞧许从悦在下首端然凝坐,神色有些僵硬,猜他也因近日之事烦忧不已,遂道:“从悦,我们也去瞧瞧吧!若能听小眠奏上一曲,也是人间乐事。”
许从悦忙立起身来,桃花明眸染了春意,“好啊!不独楼大人,上回偶听太子妃弹奏,亦是此道高手呢!”
许思颜心中欢悦,兀自不屑道:“长得就那样,总得多会些别的,才能服众吧?依我看,她那点本领,距小眠还相差颇远,颇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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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竿斜照,一抹疏林,朱柱青瓦的亭子静静伫立,却因亭内的欢笑和亭边潺湲流过的溪水而显得热闹。
青桦、顾湃等正在附近轮值着,以防外人看到自家公主如今着实不太雅观的模样。
其实本来的确是打算一起品香茗谈音律的,乐器和小茶炉也的确早已备好。劳碌了这许多日子,血雨腥风见得多了,木槿非常愿意和敬慕的楼大哥找个安静地方聊上片刻。楼大哥素衣翩然,风姿雅好,正好洗洗眼睛。
谁也不料织布在旁随侍,无意间向溪水看了一眼,叫了一句:“好多鱼!”
楼小眠低眉瞧见,居然也扶了栏杆往向下欣赏,甚至轻笑道:“这些野河里的鱼,比别处的美味得多呢!现捞了烤来吃或炖汤吃,滋味都极上乘。”
既然一切已是定数,且是预料之内的定数,木槿这两日心胸渐渐放开,听得一个“吃”字已是兴奋,再瞧着水流潺潺,清澈见底,水草悠悠摇曳间,果有成群的鱼儿不时游过,悠闲自在,看着不仅十分之有趣,并且——十分之好吃。
她的兴致立时由高雅绝俗的琴艺,一下子转到了俗不可耐的口腹之欲上。
兵乱那夜,青桦等人为救援许思颜,后来未曾跟在木槿身畔,等得到萧以靖令人传出的消息,才引了楼小眠去寻她。他们也不清楚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萧以靖来过,再看到木槿后来惨淡模样,亦是猜疑不定。
而木槿不提,他们也不好追问,只是看着木槿这两日笑容少了许多,心中好生着急。如今见她难得的好兴致,倒在一旁怂恿的多。
织布早在旁边拣那隔年的老竹子斫了两株,削去枝叶,将根部那端削作尖利鱼叉状递给木槿。
“公主,叉些鱼上来,咱们晚饭可以加一样新鲜鱼汤!”
青桦也道:“公主,现叉的鱼,的确格外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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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清溪,谁道往事逐孤鸿(四)
而一向温雅的楼小眠居然第一个按捺不住,提过竹制鱼叉,看准目标掷了下去。
水花四溅,木槿惊叫退了两步,却又看着楼小眠提上来的花鲤欢喜得笑出声来。
楼小眠瞧着两人身上的水渍,咳了一声,将宽大的袍角塞到衣带里,露出衬里的中裤,又将阔大的袖子卷了拧起,塞到了袖口内,顿时换作一身短打装束,看着多了几分俏皮,连眉眼都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活泼利落禾。
他的从人也不知哪里去了,遂令顾湃替他将鱼取下,又去寻找别的目标妲。
木槿见状哪里耐得住,早已有样学样将裙角撩起压到衣带下,卷好袖子,持了竹竿寻那逃逸开的鱼儿。
楼小眠道:“木槿,你会用暗器,下手自然比我准,记得别挑刚我那种花鲤。虽然个儿大,那肉粗,其实炖汤不好吃。”
木槿笑道:“好。看我叉几条大大的鲫鱼给楼大哥炖汤。”
她想了想,又道:“大狼近日也挺辛苦,正好也给他补补。”
说话间,她已瞅准其中一条,扎了下去。
水花飞溅里,楼小眠的眉心不自觉地跳了一下,清寂眸光飞快从她面庞一扫,似有幽深漩涡淡淡旋过。
木槿浑然不觉,够着因太过用力而掷得稍远的竹竿,拔出,带起一串污浊淤泥,迅速泛了满溪的浊黄。
而提起的竹竿上,却空空如也。
木槿怔了怔,嘀咕道:“明明应该扎中的!”
楼小眠见状,正走近她时,木槿已道:“楼大哥往那边去吧!看我这边水弄浊了,别累得楼大哥也抓不着鱼。”
楼小眠失笑,“放心,我不跟你抢鱼!”
话未了,木槿又出手,长长竹竿飞快扎了下去。
手上感觉,分明已经扎中。
她不觉得意笑道:“这回总扎着了吧!”
哗哗水声里,竹竿提起,果然扎了一个极大的物事。
赫然是只朽烂得不成样子的破靴子。
木槿傻眼。
楼小眠击掌笑道:“好鱼!好鱼!好大一条鱼!”
青桦等怕木槿着恼,原隐忍着不肯笑出声来,闻言也不觉大笑。
木槿涨得满脸通红。
可惜她的楼大哥清雅无双,说什么都该是对的,她想恼也恼不起来。
正有些丧气时,只见楼小眠手中竹竿一闪,还未看清鱼在那里,便见竹叉顶部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鲫鱼。
织布已匆匆寻了个鱼篓子过来,见状连忙上前,将那大鲫鱼取下,笑道:“一碗鱼汤有了!”
楼小眠携了木槿沿着岸边走动,轻笑着指点她道:“木槿,叉鱼不能沿着你看见的方向去叉,而得对着鱼的下方叉才能叉中。”
“下方?”
“因为水会给你幻觉。譬如你用筷子放入盛满清水的碗里,那筷子便是弯曲的。你所看到的筷子在水中的位置,会比实际的位置高。所以你要记住,要破开迷惑你的幻觉,透过对手给你看的目标,找准实际目标所在的位置,扎下去!”
“啪!”
水声响过,木槿手中竹叉扎下,利落提起,一尾大鲤鱼赫然在竹叉上拍着尾鳍。
“果然……不难!”
木槿扬唇,这圆圆脸儿上一对酒涡盛如夏花,说不出的灿烂灵动。
织布等一齐喝采。
楼小眠亦击掌而赞:“孺子可教也!”
木槿做了个鬼脸,继续寻找目标时,只听楼小眠在后继续道:“不仅水里的物事会看起来比实际的位置高,连水位都会看起来比实际的浅。看着浅浅一汪,深不过数尺,一旦陷入,可能是没顶之灾。木槿,不要小看任何人,任何事。”
木槿一凛,回头看向楼小眠,只见他笑意清浅,黑眸清亮,正温和地凝视着她。
她便又是一笑,一双大眼睛弯作了月牙形状,“谢谢楼大哥提醒!”
可她到底还是疑惑,“楼大哥怎会对这水和鱼这么了解?你的兵书史书
里没这个记载吧?”
楼小眠静默片刻,答道:“小时候我曾被仇家追杀,无衣无食,就想过用叉子叉鱼吃。不过那时力气小,眼力差,老半天才能扎到一条,随便生个火半生不熟吃了,便觉得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叉得多了,便琢磨出一些规律来。”
木槿只听他说过自己是孤儿,闻言不觉顿了身,问道:“你仇家是谁?怎样的仇恨,连个小孩子也不放过呢?”
楼小眠轻笑道:“很久远的事了,其实我也记不大清了!”
连叉鱼的细节都记得,又怎会不记得自己仇家是谁?
木槿瞅楼小眠一眼,见他唇角含笑,眸中却有显而易见的苍凉如雪,一时竟不敢再问。
转头再去叉鱼时,水流哗哗声中,却听楼小眠恍如梦呓:“我曾在数九寒冬藏于水下避敌,再上岸爬行于雪地……虽勉强活了下来,但身体……却彻底毁了……”
木槿手一颤,居然又叉了个空。
回头看时,楼小眠正笑得若无其事。
有水珠恰闪在他浓密的眼睫,亮晶晶的宛如泪珠。
“楼大哥,你没事吧?”
她小心地问。
“若我有事,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楼小眠淡然而笑,指着水面道:“看你,鱼又跑了!”
木槿忙转过头,全神贯注继续抓鱼。
而楼小眠依然笑得亮晶晶的,沉静地看着她忙碌。
潜于水底静候仇人脚步声过去时,刺骨寒意如千万道钢刺直扎骨髓。
他想他多半是活不了了。
他会沉到水底;他的身体会腐朽于水中,成为他曾当作美食的鱼儿们的美食。
可他又想起了木槿花下,他遗弃的小今。
水碧色的襁褓里,她咯吱咯吱地笑着,咿咿呀呀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对他扬着白胖的小胳膊。
那样的乖巧而听话,听话地等待他接她离开,就像听话地任由他将她遗弃一般。
她应该还在等他。
即便不在丹柘原,不在木槿花下,也可能在别的什么地方,等着他依诺去接她。
便是已经化作了花肥,也该会化作一朵盛开的木槿花,在日复一日朝开暮落的轮回里,静候那最后的亲人最后一句承诺:“小今,你在这边等着我……”
又有水珠顽皮地扑到面颊,楼小眠模糊的眼前尽是亮汪汪的水。
他轻轻一抹,满手的水迹,微咸。
而他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朗。
他赌赢了。
她没有化作木槿花下的上好花肥,他也没在成为流落异乡的孤魂野鬼。
他找到了他的小今。
有着圆圆的脸,笑起来月牙儿般弯起的眼睛。
“公子!公子!”
郑仓运起轻功,疾奔而来。
“什么事?”
楼小眠顿身,以丝帕不急不缓地擦着脸上的水珠。
郑仓道:“太子和雍王往这边来了!”
楼小眠微一蹙眉,问道:“准备好了?”
郑仓点头,“差不多了!”
木槿一时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重点抓得十分之准确。
许思颜来了,许从悦来了,而且以这两位的身份,以及如今身处的地域,他们绝不会单单只两个人过来。
低头瞧瞧自己,她的脸黑了黑,竹竿掉落在地。
裙角高撩,跟乡野村夫似的塞在衣带里,露出了里面的中裤;裤腿虽未湿透,却也溅了许多水珠;袖子高卷,露出雪藕似的臂腕,兀自滴着泥水……
而且还和同样装束的外臣楼小眠在一起,毫无皇家雍容高贵的风范……
虽说许思颜未必计较,可当着许多人的面,着实有些不妥。
她从小熟知宫中礼仪,背地里虽是爱打爱闹的性子,人前却从不肯失
礼,便觉如此见他们太过尴尬。正待唤青桦另觅离开的路悄悄回避了事时,楼小眠已轻笑道:“不妨!”
木槿不解。
楼小眠便拉她到河边平坦处,洗净手和脸,擦干了,再将她裙角放开,袖子取出,抖了两抖,便见那衣料慢慢地舒展开来。
楼小眠也解开自己的袍角和袖子,轻笑道:“大约混得过去了!横竖不会太留意咱们,走!”
木槿纳闷,“去……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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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不见不散!
枕双鸳,月斜烟重清欢共【13000】
他们沿着溪水一路行走,已离府衙稍远。
转角处溪水汇入大河,河边尚有一条船近岸泊着。
船不大,式样典雅,颜色古朴,像已历了许多年的风雨,连船舱边的两串红灯笼也褪了色,泛着沉沉的灰白。
原来置于那边亭子里的小茶炉和琴具都已被搬上了船。但此刻所有人都被船头上一名弹着箜篌的美人吸引了视线,再也顾不得欣赏独幽琴怎样的名贵,小茶炉怎样的精巧,小僮正烹着的茶又是怎样的清香扑鼻妲。
楼小眠携木槿上了船,却是仿古人跪坐在船舷边的茵席上,湿污了的裤角立时被垂下的袍角和宽大的袖子挡住。既然身在水上,便是别处还有些水迹,也不以为奇了。
那边小僮刚刚奉茶上来,便听人回禀道:“太子殿下、雍王殿下到了!”
楼小眠便站起身来,笑道:“太子这是好长的鼻子,敢情蹭咱们的好茶、听咱们的好曲来了!”
许思颜远远见了那弹箜篌的美人,眸光已是一闪,似笑非笑地望向许从悦。
近来一直事多,预备给他的礼物到现在没来得及奉上,倒是楼小眠听他提了一次,居然放心上了。
许从悦也已瞧见了那美人。
黛紫的衣裙,低低的堕马髻,鬓间一朵殷紫的绢制牡丹,加上肤腻柔脂,眸转月辉,玉心弱骨,我见犹怜,生生地映亮了陈旧古朴的船只。
这样的美人,想不瞧见也难。
他的脚下便顿了顿。
楼小眠微笑道:“太子妃嫌闷,微臣正好也乏了,便叫了这位解语姑娘过来切磋切磋乐理。不想太子和雍王居然也有此雅兴。”
许思颜已自走到木槿身畔,和她同一张茵席并肩坐了,笑道:“你们闷了乏了便自个儿偷着乐,我活该守着那些案卷愁白了头?解语姑娘,有好听的,尽管择一首弹来听听。”
楼小眠欠身将许从悦引至自己上首,待他坐了,自己才跪坐到他旁边,轻笑道:“雍王,这女子似乎一直在看着你呢!”
花解语自许从悦出现,果然始终向他含情凝睇,连许思颜的吩咐都似未曾听到。忽听得楼小眠说话,这才腮晕潮红,含羞低下头去。
许思颜本不喜她,但见她这副模样,倒看得顺眼了些,笑道:“敢情这眼里只有雍王,没有我呢!是不是非要雍王说了要弹哪支曲儿,才肯为咱们弹上一曲?”
花解语这才垂眸,柔柔的声音如水光轻盈荡开:“太子有命,贱妾岂敢不从?”
黛紫薄衫轻轻一掠,如浅紫的云朵舒缓飘落,她整个人便似裹在了轻云浅雾中,如梨花带月,如海棠含雨,令人目眩神驰,就这样优优雅雅将箜篌往怀中一抱,已有千样缱绻、万种风情悠悠溢出。
至于那箜篌弹得怎样,反倒没人留心了。
木槿虽是女人,如今看这风姿,也禁不住赞道:“果然是美人啊,美人!若我是男人,无论如何也得把她收入囊中才好。”
许思颜斜眼睨之,“不过是个弹箜篌的女人!”
木槿已听说了花解语来历,悄声笑道:“若不是雍王喜欢的女人,便是太子殿下心中的人间绝色了吧?”
许思颜将她腰身一揽,凑她耳边懒懒笑道:“木槿,你这是吃醋了?”
大庭广众之下,木槿有些忸捏,瞪他一眼,再瞪他一眼……
许思颜泰然自若,丝毫不以为意,甚至一边揽紧他,一边跟楼小眠说话。
或许本意是想和许从悦说话的,但许从悦正微冷了桃花媚眼瞅着花解语,那模样再看不出是见了前世的恋人还是今世的冤家,神情堪可回味。
楼小眠依然是一贯的恬淡如水,静静品茗听曲,见许思颜和他说话才转过头来,眸光在许思颜扣于木槿腰间的手上暧昧一扫,唇角已弯出清雅笑意。
木槿向来觉得楼小眠无论何时何地都优雅出众,却觉此时他那笑容越清雅越显猥琐,忍不住转移目标瞪向了他。
许思颜便轻笑道:“小眠,有没有给瞪得心虚?”
楼小眠微笑,“臣心中十分坦荡,并没有什么好心虚的。太子见多识广,连眼前这位美人都不放心上,也大可不必将小眠放在心上。”
这话听着暧昧,倒更似在
撇清自己,让太子妃别将他计算进太子那些莺莺燕燕里……
木槿愤愤道:“放在心上也不妨。我正缺个每天替我端茶倒水弹琴唱曲儿的妹妹呢!”
“噗!”
许思颜一口茶水喷出,咳了两声才道:“我也不介意!”
楼小眠那份优雅淡定便有些维持不住,横向他们的眼神里有一抹刀割般的锐意。
许思颜便凑到木槿耳边,轻笑道:“猜得出小眠现在在想什么吗?”
木槿只觉他唇际有温热的气息扑到脖颈,熨得她从面颊到耳根都滚烫起来,低头弄着自己袖子,心不在焉地顺着他话头问道:“想什么?”
许思颜道:“你看他一本正经装得跟嫡仙似的,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其实满心里正骂着呢!他必定暗自在骂,看这对奸夫淫妇,又在拿我取笑!逮着机会,非整死人这对欠揍的奸夫淫妇不可!”
木槿听得又羞又恼,伸手便去拧他的腰,“谁奸夫淫妇?你才奸……奸夫……”
许思颜捉了她的手,悄笑道:“太子妃不如教教我,一个人怎么奸得起来?”
木槿的手被他抓得动弹不得,恨得咬牙切齿,若非大庭广众之下着实有碍观瞻,只怕已经一口咬上去了。
许思颜欣赏着她的手,啧啧道:“瞧瞧这指甲,长得还真快!”
木槿瞧他脸上被她抓过的地方,怒道:“没你脸皮长得快!”
许思颜道:“必须的!不然如何与娘子的指甲抗衡?”
“……”
木槿张口结舌。
她向来在人前装得木讷,实则口齿甚是伶俐。只是论起皮粗肉厚,闺房调笑,却无论如何比不上许思颜了。——便是比得上,当着众人,一个女孩儿家,也不好调笑得太出格,以免显得太不自重。
许思颜见状大悦,侧头向沈南霜道:“夜间叫人备些美酒。这几日怕喝酒误事,都没敢沾上一沾。”
沈南霜正对着两人亲昵的模样发呆,见许思颜吩咐,怔了一怔,才忙应道:“是。其实我早令人预备下了,只是见太子事多,不敢呈上。”
许思颜扫过许从悦,轻笑道:“今日有喜事,喝几杯不妨。”
花解语已经弹毕一曲《忆少年》,转而在弹着一曲《思凡》。
依旧烟笼雾罩,美得让人晃不开眼的绝色佳人。
可惜许思颜等只顾说笑,连楼小眠都有些神思不定;许从悦也不晓得在不在听,口观鼻鼻观心,桃花明眸闪烁不定,再不知道是因这女子而神魂颠倒,还是因想着什么而神不守舍。
是想着花解语和他过去的那段情?
许思颜饶有兴趣,揽着木槿不松手,悄然观察着这对昔日情侣的神色。
许从悦始终不曾侧脸给过他这个太子弟弟一个期待的眼神,甚至不曾转过头来朝他们这个方向看过一眼;但花解语脉脉流转于他身上的目光却是显而易见。
含情蕴愁,惴惴不安的背后,是无可掩饰的牵念和恋慕。
见许从悦不肯主动要人,许思颜只得在花解语一曲终了后,向许从悦轻笑道:“从悦,人家可明着暗着都说了,一直记挂着少年时鱼水相偕的好日子呢,如今神女思凡,你也不该辜负人家心意吧?”
许从悦才似回过神来,理了理前襟,尴尬笑道:“太子玩笑了!她是获罪臣子的姬妾,被送到太子身边本就居心不良。虽非主犯,到底也该依律处置,岂可轻轻恕过?”
许思颜便对堂兄的别扭性子很是无语。他道:
“那你说,该当如何处置?杖打五十,发为官妓?”
许从悦低了亮汪汪的桃花眼,再不去看花解语泫然欲泣的模样,慢慢道:“这个,太子禀公处置便是。”
许思颜再不料许从悦这样决然,一时皱了眉,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意。
木槿眸光在花解语面庞一转,掩口笑道:“若按律法处置,充为官婢也不错吧?”
许思颜豁然开朗,笑道:“那罚她就充作雍王府的官婢吧!雍王你回头要打要杀请随意,随意!”
许从悦再也推拒不得,只
得应道:“既然太子如此说,若是牵扯出她之前惹的是非,尚祈切勿牵连雍王府。”
许思颜叹道:“你写信要她不许伤到我时,怎么不怕牵连雍王府?敢情我这个兄弟比慕容继贤那群人还要可怕?”
许从悦神色一肃,“他们再怎样厉害,到底是外臣,我怕他们做甚?至于太子,事关纲常尊卑,从悦岂敢疏忽?”
许思颜微愠,“也不晓得这些年谁教的你,我没觉出你什么时候疏忽,倒觉得咱们兄弟生疏了。关起门都是一家人,何必那么多心?走,喝酒去!”
他携了木槿站起身,许从悦、楼小眠也急忙起身相随。
木槿便留心往后瞧着,看许从悦会不会去和花解语说句心里话,至少投去几个安慰的眼神……
谁知许从悦怏怏地盯了花解语一眼,然后不满地瞪向她。
木槿便顿身等他并行,悄笑道:“你瞪我做什么?我是瞧着那女孩儿着实美貌,怕便宜了别人!”
“噢!”
许从悦磨牙,“你怕便宜了太子,堵了自己的心,便推我这里来!”
“没……没有啊!”
木槿待要解释,许从悦已走开,顾自吩咐自己的从人道:“叫辆车,把那位送回雍王府去,别在这边呆着了!”
从人应声而去,急急走向花解语。
花解语立于箜篌之畔,正茫然地看着他们,像风流云散间不知何处何从的一团轻雾。
木槿纳闷了,又问向楼小眠:“不是说雍王很喜欢那位解语姑娘吗?”
她明明只想玉成其好事,这是遇到狗咬吕洞宾了?
楼小眠皱眉沉吟,“莫非从前喜欢,现在不喜欢?又或者分开三年,心里有了不痛快?”
而且从前喜欢时就发现花解语暗藏心机,这三年又是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换谁心里都会有疙瘩吧?
木槿细细思量一番,对被人戏耍一场的许从悦不胜同情。
“哎……可怜的黑桃花!”
许思颜一转头不见了她在身侧,立定了正等她,闻言笑嘻嘻问:“黑桃花?何解?从悦似乎不太穿黑衣。”
许从悦的脸色便有点发黑。
他贵为皇侄,又是帝后身边长大的,出入皇宫原不困难。可瞒着众人乔装出现在皇宫,无论如何都有些怪异了。
此事木槿曾问过,被许从悦另寻话头岔开了去,料着必有隐情,她也未再追根究底。此刻见许思颜问起,她忙笑道:“雍王生了对桃花眼,黑溜溜的,所以我称作黑桃花,没错吧?”
许思颜便道:“瞧你淘气的,堂堂亲王也是你可以随便取外号的?真是没规矩!”
木槿笑得眼睛弯起来,“我的确太淘气了,以后会改。大狼比我大好几岁,一定会包容我吧?”
许思颜听得十分满意,点头道:“改了就好!”
便听后面楼小眠、顾湃等人哧哧地笑出声来。
转头看时,连许从悦都已笑得桃花眼潋滟若水,光华明润。
他蓦地悟过来,怒道:“你……你还敢给我取外号?”
木槿跳起身便跑,一路咯咯笑道:“没有,真的没有……是你自己让我喊你大狼的……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给太子取外号呀!”
许从悦抱肩而笑,不知不觉胸中阴霾尽去。
根本不用借她一个胆,她便敢给太子取外号了,还取了俩。
大狼,烂桃花。
哪个都比他这朵黑桃花难听得多。
而楼小眠虽含笑瞧着他们奔闹,秋水般的黑眸却愈发地清寂下去。
夜间几人一起用膳,有炖的新鲜鱼汤,背上尚有竹叉叉出的小洞。
许思颜见木槿欢呼雀跃,才知那鱼正是木槿叉的。
他道:“我便知你弄鬼。若好好在岸边或船上呆着,裤脚和鞋子能湿了?若是掉河里去喂了鱼,那我才念佛呢!正好另娶个绝色太子妃回来。”
他这样说着,却将鱼眼睛下边的肉挑出,放到木槿
碗里,自己夹了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吃得颇为香甜。
此时几人吃饭,只心腹之人在旁侍奉。沈南霜在后布着菜,微笑道:“太子妃真是聪颖,什么事都做得来。听闻叉鱼颇有些技巧,太子妃第一次叉鱼便捕了这许多,真是难得!”
许思颜的筷子一顿,目光若有若无地在楼小眠身上一掠而过,轻笑道:“太子妃只会装人前装老实,估料着在娘家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就是把屋顶掀翻几回也不奇怪。小时候偷偷上树捕蝉下河捕鱼之类的事做得不少吧?”
木槿摇头道:“那倒没有。我一向只捕鸟,不捕蝉。”
倒不是因为她不想顽劣,而是因为萧以靖少年老成,纵然偶尔顽劣,以他的身手,捕蝉之类的太无挑战性,便只能带着妹妹捕鸟掏鸟蛋了。
那厢楼小眠已优雅地啜了口汤,赞叹地啧了一声,才道:“太子妃的确是第一次叉鱼,不过我从前在乡野间随恩师隐居,见过渔人叉鱼,晓得些技法。太子妃惯会耍刀弄剑,眼力极准,学得倒也快。”
清秀到妍媚的眉眼闪过惆怅,他瞅向自己纤瘦如女子的手,“若非我身体不好,也不至于连鱼都捕不了几条,让太子妃一介女流专美于前。”
许思颜忙笑道:“你岂可把太子妃和寻常女子相比?她可强悍得连我都不得不避退三舍呢!便是你身体也不用太过忧心,顾无曲一直在寻求救治良方,纵然不能彻底痊愈,也不至于再这样老是病着。”
楼小眠一笑,“太子有心了!”
他的鞋袜犹自半湿。若许思颜发觉木槿湿了裤角,自然也不可能不注意到他的。
而许从悦却不管他们说什么,顾自吃鱼喝汤,十分香甜。
木槿笑嘻嘻问道:“难不成比雍王府的醋鱼还美味?”
许从悦笑道:“这倒未必。只是想着太子妃亲手抓的鱼,这一生一世都未必有机会再尝到,自然不可错过了机会。”
许思颜瞥着木槿这两日渐渐红润上来的小圆脸,笑道:“这又有什么难的?便是回了京,一样能在宫里的太掖湖里抓鱼。回头我也叉几条上来咱们下酒,瞧瞧滋味是不是更好。”
许从悦道:“我倒是也想吃太子亲手抓的鱼,又怕折了寿。”
说得众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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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众人散了,许思颜看了几份急报,再看京城传来的重要公文,大多也在自己预料之中,心情益发轻快许多。
要水洗漱完毕,却见木槿早已浴罢,正披了寝衣趴在竹榻上看书,黑发松散散的,直垂落到地上。
他上前,将她长发撩起,轻笑道:“瞧瞧你,慵懒得跟猫儿似的,估料着如果没个人在旁边伺候,两天就能滚成个灰扑扑的泥人儿。”
木槿觉出他指尖的温暖碰在脖颈,不由得又红了脸,却只若无其事地笑道:“我身边自然总有人伺候。我只需会我该会的,别的不学也不妨。”
许思颜拿过她手中书卷看时,却是一卷兵书。他轻笑道:“这个也不用学,有为夫在,还用不着你去带兵打仗。”
木槿道:“我看父皇那样尊贵,有时跟朝堂里那些人人说话,倒似在行军布阵一般,步步都有玄机。想咱们太子府人口也不少,想不被人欺辱,多学些兵法有好处。”
许思颜点头,“若是这个打算,看看也好。我不需要我的太子妃韬光养晦,深藏若虚。我的太子妃是我将要相伴一生的妻子,我希望她在我跟前能够快活就笑,忧愁就哭,什么开心的事烦恼的事都能想着第一个告诉我……”
木槿听得出神,抬头呆呆地看他,圆圆的面庞泛着暖暖的玫瑰红。
许思颜抚上,照例轻轻地捏上一捏,笑意如春水温软,柔得要将她包围。
“我有什么事也不会瞒你,我会一心一意地待你好,保护你,疼惜你,不让人欺负你……木槿,我希望到了我们满头白发时,到我们老得快走不动路时,我们依然在一处,就这样……静静地守在一处。”
好看得无可挑剔的薄唇开阖间,说着人世间最温柔最好听的情话,像轻细的绒羽织就的细网,绵绵地萦绕过来。凭她怎样三头六臂心如铁石的女子,也逃不开如此柔情脉脉的天罗地网,让她不自觉地沉酣其中,愿为他剪了翅,拔了羽,心甘
情愿地让那天罗地网缚住自己,好与他更紧密地相依相缠。
何况,如今说这情话的人,是她的夫婿,天经地义应该永世相守在一处的夫婿。
许思颜的唇覆下,木槿觉得自己的唇麻了一麻,连身体都随之一颤,往日的木讷或骄纵早已无影无踪。
她手足都似因这一亲吻而软了,绵绵地依在了他的身上。
许思颜瞧着她低垂的眼,浓密如小梳的睫颤着,似害怕,似害羞,又似求恕。这不是他第一次亲她,但却是她第一次如此乖巧如小猫般承顺她。
她的唇舌清甜如甘露,在他迅猛的进击下害羞地躲闪着,然后试探着笨拙地回应他。
他试着稍稍放松些,便觉那丁香舌尖受诱惑般随他而去,花瓣般在他唇边一扫,含羞草般迅速卷了回去。
许思颜大笑,轻轻放开她。
木槿反觉不好意思,伏在榻上悄悄将脸儿掩住,再不敢看他。
只听许思颜在那边悉索了片刻,才又过来拉她。
“木槿,木槿……”
他柔声唤她。
木槿依然掩着脸。
许思颜便将她拉了起来,拨开她的手。
木槿睁眼,却见屋中已比原来更明亮些,鼻间似有酒香萦绕。
抬眼时,已瞧见前边案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对儿臂粗的龙凤红烛,跳动的火焰灼亮了她的眼睛。
许思颜挂着两只酒盅在手,将其中一只递到她手上,“来,喝杯酒!”
木槿懵懂接过,倒也不曾犹疑。
她的脸上如着了火般滚烫着,即便她不曾亲见,也想得出此刻自己窘迫.害羞成什么样子。若能喝一盏酒,借着酒气掩一掩脸上的红晕,也是桩好事。
她正要将酒盅凑到唇边时,许思颜握住她的手腕。
木槿小兔般的目光从他脸上飞快溜过,却见他容色如玉,黑眸如珠,向来雍容俊秀的面庞泛着浅浅红晕,看着更是美得出奇。
她有些目眩。
她的夫婿着实生得太俊美了些,真不知是她的幸,还是她的不幸。
目眩心迷之际,许思颜握着酒盅的手腕已从她的手腕绕过,恰成一个交杯的手势。
只闻他温柔说道:“小槿,我欠你一杯合卺酒,欠你一个洞房夜。隔了三年还,是不是太晚?”
小槿……
忽然换了的称呼,亲切到亲昵,却比杯中美酒更让人心荡神驰。
“思……思颜!”
她像跌进了一个旖旎的梦,芬芳诱人,令她天旋地转却无力自拔。
酒盅跌落,浓郁的酒香在唇舌交错间游移,顺着彼此的呼吸灼烫着心田。
热血翻滚沸腾,在衣物层层褪去后的光洁肌肤里燃烧,并在肌肤相触后愈发热烈。
浅碧色的烟罗帐帷如蒙着雾,将另一个赤裎相对的小世界从喧嚣尘世隔绝开来。
薄薄抹胸亦被褪下,女子玲珑身段一览无余,空气中有草木的清芬和男子的体息游丝般萦缠着。
腻白如玉,温软如绵,她如一朵徐徐绽开的夜百合,娇羞可爱,叙一段明艳韶华,奏一曲浓酽春光。
许思颜轻轻抚过她臂上那枚如花如蝶的胎记。
果不出意外,伏虎岗脱困后尚见到的守宫砂已然无影无踪。
“小槿……”
他低叹。
木槿紧紧阖眼,由着夫婿摆弄爱抚,躯体阵阵地颤悸。
闻得他呼唤,她半睁开朦胧的眼。
他的眼睛深得像渊,令她要失重跌落;却明得像镜,仔仔细细地收藏她的一颦一笑,一悲一喜。
隐隐有种复杂得看不分明的东西一闪而逝。
不待她辨明,便听他在耳边呢喃道:“小槿,我必会好好待你,从此再不让人欺负你,再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若誓言,若许诺,那样轻柔,却郑
重。
木槿眼底便浮了热热的泪,细巧的臂腕将他环住。
这是她的夫婿,她命中注定相依相守、患难富贵永不离弃的良人。
也许终是命运选择了她,但她想这命运还是眷顾她的,她也愿意选择这样的命运,这样的他。
他的身体倾下,她痛楚地低低呻吟。
虽不是破瓜之苦,但他还不是初历人事的她所能承受的。
“疼……疼……”
觉出他抵向前的迅猛气势,她下意识地推拒着,双手撑着他结实的腰。那晚恶梦般的欢好还历历在目,再来那么一回,她恐怕还得再死一回。
许思颜暂止了动作,温热的唇落于她柔软的胸际,细细碎碎的亲吻时而羽毛般轻盈划动,时而有了磁性般有力吮过;暖暖的手鱼儿似的顽皮游动,时徐时急地抚触,时轻时重地揉捻。
他身经百战,早已是此道高手。木槿虽强悍,床第间却极稚弱,又极害羞,如今最柔软最敏锐之处落于人手,再经不住这样的逗弄,颤抖着,战悸着,一边哆哆嗦嗦地娇吟,一边竟已禁不住泪光盈然。
她再说不准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渴求,就像握着他腰的双手,不知是想将他推开,还是要将他拉近。
但那渐渐转作浅绯的娇躯已经如此诚实地向上偎去,轻笼慢挨于那夜险些弄死她的男性躯体。
如被春雨浇透的芳草地,琼浆濡漓,花蕊轻轻绽开。
许思颜顺势而下,在她的失声惊呼里,紧紧楔入。
两人都有瞬间的静止,仿佛世间一切都抛得远了,生命里只剩了彼此,甚至彼即是此,你即是我,二者合二为一。
那样瞬间的静止,像寻了无数天,走了无数路,终于在那一刻找到了自己所要寻找的,——所要寻找的另一个自己。
重逢时淡淡的欣喜和淡淡的忧伤那样让人留恋,让人再不肯放弃那稍纵即逝的满足和幸福。
“小槿……”
许思颜快意地叹息,终于舍得略略松开,然后更紧密地贴合身下美好的躯体。
疼痛感在磨擦出的愉悦感里渐渐消逝,身上的男子从小心翼翼渐转作强健有力。
她竭力迎合他,畏惧着他的勇猛,却又贪婪着他带来的铺天盖地的快活。
那快活让她像沉进了大海,一阵阵地被浪潮淹没着,又一阵阵地被巨浪掀到半空。有着喘不过气来的苦楚,却再舍不得放弃被卷到半空时飘然欲仙的极致愉悦。
说不清那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她只知自己没脸没皮地娇软呻吟着,甚至呜呜地哭出了声。
云散雨暂歇,木槿娇娇弱弱地躺在许思颜怀里,大眼睛还是湿漉漉的。
许思颜撑着头瞧着怀中女子,忽“噗”地笑了。
木槿轻轻咬了咬他的肩,低低咕哝问:“笑什么?笑我不如你的依依可人,姗姗动人?”
“谁说的?你可比她们强多了!”
许思颜捏捏她的面庞,轻笑道:“我今日可知道你为什么叫木槿了!”
木槿傻愣愣问:“为什么?”
许思颜道:“因为你看着像木头,实则很紧。”
“紧?”
木槿犹未悟过来。
许思颜的手又开始不老实,只往她身下探去,奸笑道:“其实你真的叫小槿最合适。又小,又紧……”
“啊……”
木槿简直想抱头尖叫。
这回,她却连去抓他脸或掐他腰的勇气也没有了,一头扎进柔软的锦衾里,鸵鸟般再不敢抬头了。
许思颜瞧着她光洁如玉的后背,只觉嗓子又有些发直,居然又有了食指大动的感觉。
好吧,这丫头身子还嫩,只怕经不起,还是先饶她这一遭吧!
可想着兵乱那夜她的遭遇,他又甚感闹心。
以木槿的个性,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居然不声张,也不曾见她安排部属为自己报仇雪耻,越看越不像是乱兵所为。难道真是从前认识的蜀人所为,让她吃了哑巴
亏?
这几日他也曾暗中安排调查,却并未发现木槿所说的蜀宫旧日护卫。
又或者,木槿刁钻古怪,虽吃了亏,也想法为自己报了仇,所以不再追究此事?
许思颜很想追问,却又记起找到她时她的狼狈,以及那两日她的伤心。
到底是已经过去的事了。
她既已开怀,何必再提此事,不但显得他器量狭窄,更让二人心生隔阂?
是不是以处子之身跟他原不打紧,只要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从此夫妻恩爱无间,便比什么都强。
他的好表姐慕容依依十五岁跟他时,倒是不折不扣的处子之身。
可她的心里,喜欢的到底是十三岁什么也不懂的青涩表弟,还是表弟的太子之位,以及她未来的后妃之位?
轮廓绝美的唇边弯过清冷笑意,再看到身畔的女子,那笑意才温暖过来。
他拉她的手臂,将她扯到自己怀里。
“小槿,过来睡了!别扎在衾被里,看蒙了一头的汗!”
他浅浅笑着,拂开她披散到面颊的乱发,亲了亲她的额。
木槿已被折腾得手足俱软,浑身乏力,再也推不开他,且又窝在夫婿身畔的感觉似乎也很不错,遂红着脸蜷在他怀里,再不敢乱动弹。
朦胧睡去时,她忽然想到,原来父母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纵然许思颜风.流了些,他待她还算真诚,如今也的确是个会疼惜妻子的好夫婿。
他们相依相守的日子会很长,长到她有足够的时间去矫正他的风流恶习,顺带教训教训那些痴心妄想的莺莺燕燕们。
至于他们不堪回首的第一次,就当是一场恶梦吧!
既然他已知错赔罪,想来他自己也不会乐意回顾那晚他状如疯癫的失态模样,更不愿细想那些跟禽兽无异的恶毒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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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素月分辉,碧梧转影,夜色清淡如画。
沈南霜立于屋外,仰脸看着天空,只觉那月色似冰冷的湖水,已经把自己整个人都淹了,憋得她透不过气。
偏偏又作声不得,只能在屋内的欢愉声里站成了僵硬的石像。
跳跃的红烛熄灭,屋中隐约的轻笑渐渐也沉寂下去。
雕刻着连环如意纹的琐窗里,茜色窗纱黑沉沉的,可那黑暗里流转的柔情密意,却让她立于月光下,竟像立于再见不到旭日的永夜里。
这是太子妃,这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嫡妻。
他们在一起,本就天经地义。他们的洞房花烛,已经晚了三年。
其实真没什么了不得的。
她不是太子的第一个女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在太子府这么久,她早就看得分明,不论是那个被宠上天的慕容依依,还是那个深受太子爱敬的苏亦珊,都不足以让太子真正驻足。他给她们的温柔笑容,其实跟给予其他人的并没有什么分别。
萧木槿不呆也不木,可也的确不够美。
圆脸大眼睛,生得清秀可人,可和寻常围绕在太子身畔的那些倾城绝色一比,便称不上美人了。
沈南霜想不通许思颜那样目无下尘的尊贵男子怎会在离开太子府后对她越来越有兴趣。
兵乱之夜算药力驱使,这几日寝于一处算是安慰她。
那么今夜呢?她听得出他们欢爱之际的两情款洽。
或许,只是因为太子妃救了他一命,不论……后来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某些事。
她自然早已知晓太子对于那夜之事的误会。
可那又如何呢?她从没有说那晚与他欢好的人是她;她当然也没必要解释是太子妃。
太子妃出身尊贵,又有吴帝宠爱,便是被误会又怎样?她依然会是大吴的太子妃。
以太子妃那样的姿容性情,本就是高攀了太子。
她每每想着就不服,
且为太子不平。
便如此刻,她猜度屋中那二位已经做的和正在做的事时,宛如万箭穿身,皮开肉裂。
自兵乱之夜后,他待她更加温存体贴,孤情花分明已经生效,他心里总该留一个角落给她吧?却为何只与太子妃情意绵绵,全然忘了她的孤寂?
她疲惫地慢慢走向前廊。
许思颜、木槿俱有自己的亲卫在外轮值候命。只是听得屋内动静暧昧起来,这些青壮随侍便不得不远远避到前廊轻声说笑。
沈南霜身份与旁人不同,自然不需回避。
此时见她过来,众人都立起身来,笑迎道:“沈姑娘!”
沈南霜微笑,“都睡下了,应该没什么招呼的了。大家也早些歇息吧!”
众人应时,她又想起一事:“对了,那位解语姑娘,被雍王送回上雍了吗?”
旁边便有近卫答道:“没有。听闻解语姑娘不知和雍王那些随从说了什么,又被带了回来,现在已经收拾了东西,搬雍王那院里去了!”
“哦!”
沈南霜点头,“雍王品貌风.流,世所罕见,原也要解语姑娘这等又美貌、又温柔的女子才配侍奉。”
众人笑着附和,织布却道:“论那花解语的模样倒是不错。但论起人品出身,委实差得太远,也只配端茶送水,闲了给主人弹琴唱曲儿取乐罢了!”
沈南霜只作未闻,顾自别了众人回房休息,心下便又多了几分把握。
傍晚雍王拒绝花解语,应该只是心里别扭或顾忌太多吧?并不是孤情花粉失去了效用……
织布见她离去,遂向青桦道:“这女人还真把自己当太子身边半个主子了,整天跟在太子身边,什么事都要插一脚,也不掂掂自己斤两!”
青桦深知她向来以贤良出名,在太子府口碑甚好,遂道:“别胡说了!她虽没名份,出身也有些见不得人,但又美貌、又温柔,又得太子看重,咱们也该敬重些才是!”
前廊尚有七八名太子近卫,的确都对沈南霜印象颇好。
美貌温柔还是其次,难得宽厚细致,与人为善,且总与太子同进同出,无形中拉开了与寻常人的距离,却并不倚仗太子之势为非作歹,看着斯文有礼,落落大方。
时日久了,众人不知不觉便将她当作了慕容良娣、苏保林这类有名份的侧室夫人,如今听青桦提起,才恍然记起,其实沈南霜从来算不得太子的女人,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随侍,甚至还是个青楼女昌妓的女儿,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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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许从悦随从甚多,后期又调了许多雍王府的府兵过来相助,便无法和许思颜同在北乡郡的府衙居住,只借住在府衙附近的一座大宅院里。
纤纤玉手提过烛剪,细心地剪着烛芯。
春葱般的手指被火焰映得粉红透亮,愈发惹人遐思,令人怜爱。
许从悦提过酒壶,为自己倒了盅酒,懒洋洋地品啜,微挑的桃花眼对着烛火出神,却根本没有看向那妩媚动人的手,更没看向那妩媚动人的女子。
如桃花般艳丽的一个年轻男子,明明沉静而坐的姿态,却似有猎豹般随时预备窜起应敌的警惕和激烈。
花解语低了似蹙非蹙的眉,轻叹道:“王爷,这些年,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事,你还因昔年之事耿耿于怀吗?”
许从悦淡淡道:“我仿佛并未求你帮我做任何事。”
花解语一双黑眸便萦上了浅浅的雾,明媚里添着些哀伤,如暮春时飘摇着的雪梨花,随时会凋零随风。
“是,你不要我帮你做事,我只是自己贱,一心只想替王爷分忧,一心只想拦住王爷前路的石头能少些,一心只想……王爷终能记挂起我的好,忘了我当日的欺骗,依然将我视若知己,每日朝夕相对,琴瑟相和。”
她凝视着许从悦,声音渐渐沙哑:“我知你嫌弃我心机重,我也的确苦苦求过恳太子殿下成全我心愿。若我不多些算计,要么被带回京城继续做权贵们的玩物,要么被视若慕容继贤的党羽,沦落至更不堪的境地……我将更不能和你在一处。我不怕被人嘲笑,我只怕白白被人嘲笑一回,依然不能和你在一处。”
如此绝色倾城的女子,泪眼盈盈放下所有的尊严表达着倾慕之情……
百炼钢亦成绕指柔……
许从悦终于低眸,静默了片刻,缓缓道:“我并没打算放任你受人欺凌,我也不认为这世间还有多少人欺凌得到你。无论如何,我谢你这些年暗中替我传递了那许多消息。我本想着待事情过去,给你一笔做嫁妆,寻个本份人家,丰丰裕裕安安乐乐过完你的下半辈子。”
花解语有些失魂落魄。
她一晃身坐在桌边,盯着那跳跃的火焰,潋滟朱唇失了颜色,好一会儿才道:“当日,你说要与我终身厮守,生死不弃,已经不作数了么?”
许从悦薄唇一启,吐字锋利:“当日我许诺的,是流落异乡的落难女子,知书识礼,自尊自爱,不是慕容继贤教出的狠毒歌妓。”
花解语喉间滚动两下,忽“咯”地笑了一声,说道:“太子胸有丘壑,早动杀念,慕容继贤谋逆大罪难逃。可如果想牵涉更多,慕容皇后绝难容忍。王爷这是怕收了我这个慕容继贤的侍姬,日后又被打听出我有出卖慕容继贤之事,皇后会疑心到你身上,所以巴不得和我这个狠毒歌姬快快撇清关系吧?”
许从悦冷淡道:“这些事是你可以揣测的吗?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你可知只凭这几句,我便是令人活活杖毙了你,也不算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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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解语笑道:“对,这些话我本不该说。可这一切,不都是王爷一点一点告诉我的吗?是王爷醉后跟我说,人人羡你得帝后抚育,又与太子情同手足,尊贵不同寻常,可谁又知你有家归不得,有母认不了!那一张人人争夺溅满鲜血的龙椅,从来与你无关,却害了你父亲,毁了你母亲,让你从皇长孙沦为朝不保夕的孤儿。你恨那如履薄冰的命运,你恨那步步惊心的算计,你恨那一揭开便是一场笑话的人生!你母亲已当了一辈子的棋子,你不想再成为别人的棋子……”
“住口!禾”
许从悦蓦地变色,酒盏用力掷出,“你……你给我滚出去!”
花解语面色煞白,唇角犹自蕴一丝若自嘲若嘲讽的轻笑。
她道:“我不会滚。从当年你把我送走那一天起,我便发誓我会回来。王爷曾带我站到王爷所在的高度,去了解过那个高不可攀的世界。我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我也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王爷,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除了……离开你!妲”
她踩着泼在地上的酒水,头也不回地踏足离去。
沾湿了的黛紫裙裾,如浸透露珠的花瓣,散出令人沉酣的美酒芳香。
许从悦仿佛恼恨得切齿,冷了眉眼指着她的背影想要说话,却似有什么东西牢牢地堵住了他的嗓子。
难以言喻的落寞和悲怆无声无息地包围了他。
在缓缓萦满屋子的酒香里,他茫然四顾,然后无力地跌坐支额,猎豹般的气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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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许思颜没有再抓人,甚至已吩咐部属收拾收拾预备返京,便有牵涉其中却未被抓捕的江北官吏暗自侥幸,以为太子到底有所顾忌,怕穷究下去引发更大动.乱,终于收手了。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想要维持住表面的安祥平和,即便是帝王,也不得不有所妥协。
至少要对暂时威胁不到自己地位的某些人某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免引起更大的风暴,免得动摇了自己已有的立足之地。
许思颜到底还只是太子,连他父皇都隐忍着的事,难道他都隐忍不住?
所以,许从悦的府兵开始陆续撤回上雍时,很多人暗自松了口气。
这似乎是一切将囫囵收场的预兆。
连提前被押回京城的慕容继棠、慕容继贤等,到时若有人强硬保下,都未必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但就在雍王府的府尉率府兵返回上雍的第二日,吴帝圣旨下,彻查乱兵谋害太子之事,提及了许多据说与乱党相关的将领和地方官吏,令即刻执送至京师协查此案。
圣旨下提到的,包括泾阳侯秦苏、高凉郡守曲赋、虎贲将军慕容继贤、游骑将军高敬德,以及北乡、燕安甚至上雍的郡守、通判等。
刚刚松一口气观望着的江北官吏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待要再有动作时,赫然发现和宫中圣旨同时到达江北的,是骠骑大将军盛从容。
他带了两万精兵从边境径直赶来,以一道换防圣旨,迅速收缴涉案将领领兵之权,并在太子的支持下,以铁腕手段迅速平息了几处兵乱。
几乎同时,庆南陌和郑锦玉等依附太子的江北将领雷霆出击,四处捕人,将前几日审出的涉案官员尽数擒拿,连八.九品的军校、知事、主簿等都不曾放过,总人数达三百余人。
许思颜立意杀一儆百,凡有抵抗者立斩无赦,不惜牵连部属族人,最终连泾阳侯都在自己的老巢被人揪出,和他的妻妾一起押入囚车。
纵有漏网之鱼,此时群龙无首,再不敢有所动作。
至此,案子虽未涉及临邛王和广平侯,却几乎将江北六郡嚣张了十余年的军中势力一网打尽。
许思颜兵行险着,不惜亲至江北,虽历了一番惊险,但此行目的总算达到。
他向木槿叹道:“能有这样的结果,我那夜的苦头也算没白吃。”
若只是官官相护、挪用军饷或贪墨灾粮,父皇许知言就是有心为他翦除异己,面对慕容氏和权臣们的层层阻挠,再不可能为这点事大批调动兵马;而许思颜自己本也打算逐步安插亲信,伺机再打击地方势力。
可那夜的兵乱虽险些断送了
他,却也让他们后面的大动干戈师出有名。
谋逆,兵乱,谋害太子,动摇国本……
一项项滔天罪名扣下,再怎样权倾朝野的重臣,也只能噤若寒蝉,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木槿深解其意,趴在他身畔嗑着瓜子,笑嘻嘻道:“也不枉我吃了那么些苦头。”
这两日二人鱼水偕欢,愈发情浓。
许思颜难得听她提到那夜之事,且瞧她说这话时虽然面泛红晕,倒也不见自怜哀伤之色,不觉诧异,遂笑道:“你倒说说看,谁敢给你苦头吃?那些蜀人?我正奇怪呢,这些日子也留意查找,怎么就不见了他们的踪影?这腿脚还真够快的!”
木槿听他问起萧以靖等人,却也心虚,再不肯多提,只笑道:“这里到底是吴国,你都找不着,我哪里知道?”
二人正说话时,外边忽传来惊嚷之声。
忙向外看时,却见成谕领了郑仓匆匆奔来,禀道:“太子,太子妃,楼大人被抓了!”
许思颜有一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木槿已跳起身来,叫道:“谁?谁敢抓楼大哥?”
郑仓已跪地行礼道:“太子,刚刚楼大人被典军校尉成诠带走了,还……还上了镣铐!”
“成诠!”
许思颜看向成谕。
京中禁卫军经过几番清洗,向来只听令于吴帝许知言;作为禁卫军统领的八大校尉,更是千挑万选的可靠之人。
此次过来传旨的典军校尉成诠,更是跟了许知言数十年的中郎将成说的长子,也就是成谕的大哥……
江北没有人能指使得动成诠做这样的事,连许思颜都未必能下令让他拘禁某个朝廷命官,何况是楼小眠这样的二品大员,又是御史大夫那样的要职,相当于副相之位……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成谕诚惶诚恐,伏地道:“大哥这两日与我住在一处,并未和我说起有别的差使!”
郑仓神色已难掩惊惧,哑声道:“可……可成校尉的确说是奉了密旨而来!”
“你可曾见到密旨?”
“没有。但成校尉率人围了我们后,的确曾将一份密旨交给了公子。公子看了后便还给了成校尉,也不许我动手,由人给他加了镣铐把他给带走了……”
郑仓脸色灰白,犹豫道,“想来……想来那密旨是真的。”
若是成诠取出来的,当然是真的。
楼小眠久在御前行走,也不可能认不出吴帝笔迹。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抓他,自然不能违抗。
许思颜细想楼小眠近来一直随行江北,往前推则是因被赵氏一党行刺而在家休养,再无错处可挑,再猜不出父亲因何发怒,且是以密旨逮人。
木槿立于他身畔,也是惊愕不已。但知晓抓他的是许知言,倒也略定了心神,转而问道:“楼小哥临走时难道没说什么?难道没让你传什么话给我和太子?”
无人不知楼小眠是太子心腹兼至交好友,若遇危机,必然会令人向太子求救。
可郑仓偏摇头道:“公子没让我传什么话,只是镣铐加身时,自己望天叹了口气,说道,‘就晓得早晚被你们两个害死!’,又说‘清者自清’,然后便跟成校尉走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不自觉地看向许思颜夫妇。
两人陡地明白过来,已是心头微怵。
早晚被他们这对儿害死……
这话不是楼小眠第一次说。
尤其许思颜和木槿闹别扭时,最喜把楼小眠拉过来当挡箭牌,顺路嘲讽一番木槿生得还没楼小眠一个大男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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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谕开始擦汗,擦额上不断流下的冷汗。
许思颜吸了口气,问道:“成谕,你跟成诠说什么了?”
成谕嗫嚅道:“我……我有什么说什么了……”
有什么说什么…妲…
他再不防备兄长居然还另有使命,小夫妻俩的恩爱和别扭,以及和楼小眠的纠葛,纯粹当趣事聊了。
何况这一路过来,许思颜和楼小眠同寝一处的时候的确不少,至少比跟太子妃寝于一处的时候还要多……
好吧,在不知他们睡于一床有没有做点别的什么事的状况下,光这一条已经够定他的罪了。
——许知言盼着儿子儿媳一路相处能相处出感情呢,他插一脚不算,还让太子担个喜好男色的声名,焉能不怒?
许思颜细思这一路,自己的确显得轻浮了些,不觉懊恼,问道:“成诠这是直接押人回京了?”
成谕硬着头皮道:“应该是直接回去了。昨日他原说过今日回去,不再和我另外道别。我原以为他是打算和太子辞行,顺路也算别过我……”
楼小眠之事直接牵涉太子,从吴帝那边看来,连许思颜也得回避的。
且若是许思颜偏袒楼小眠,成诠处于皇帝圣旨和太子令谕之间,岂不为难?
于是越性带了人犯不辞而别,回京之后太子再多异议也只能和父皇交涉,便与他成诠没关系了。
许从悦听得有变故,也已急急赶来,听了片刻便道:“这事不难。一路我也时常跟着,我可以跟皇上证明太子绝无那等嗜好。”
许思颜点头苦笑,“好。横竖江北之事,有许多也需你回京做个见证,一并把这事也解释了吧!诚如小眠自己所说,清者自清,父皇素来清明,只需说明白了,断不会再为难小眠。”
木槿从听得楼小眠出事,便已坐立难安。
听得许思颜只谈回京后辩诬之事,她忍不住叫道:“那现在呢?就由着楼大哥被当作囚犯一样押回京城?”
许思颜也是头疼,“此事必定是有心之人在背后挑唆。若是我现在硬是抗旨拦下成诠,再被人添上些话,反而令父皇更加不悦。不过小眠那病歪歪的身子,平日里仔细调养着都未必能保万全,更别说被人一路当囚犯押着了……”
他沉吟片刻,向成谕吩咐道:“成谕,你跟郑仓立刻快马赶上去,和成诠一起回京,沿路衣食饮药,都要仔细留心,就说我的话,不许叫楼大人受半点委屈。”
成谕正在愧疚,连声应道:“是!是!”
正要带郑仓离去时,木槿又叫住他。
“也要告诉楼大哥,一路也要和平时一般放宽心保养身体。我等着回京听他弹琴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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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众人离去,许思颜与木槿大眼瞪小眼,都有些沮丧。
木槿道:“大狼,你跟楼大哥没什么罢?”
许思颜扶额,“若对他有兴趣,你以为我还看得上你?”
木槿道:“那可难说!你能看得上我,自然更能看得上楼大哥!”
她出身高贵,才识眼光远超群侪,从未曾将许思颜身边那些貌美如花的姬妾放在眼里;但楼小眠的才识容貌,从来都让她有种高山仰止般的敬服。
这样比较起来,倒觉得许思颜对楼小眠动心的可能,要比对那美姬妾们动心的可能更大。
瞧着她警惕的模样,许思颜不觉张臂抱住她,吃吃笑道:“胡说,你是小槿,又小又紧,我要他做什么?”
“你、你……”
木槿面皮薄,大白天的听他如此说,已是羞得着恼,张口便咬在他胳膊上。
“小野猫儿!”
许思颜见她着恼,反而喜悦,低头亲住她。
木槿一颤,只觉酥麻的触感迅速流遍全身,身子都似软了下来,兀自嘴硬道:“横竖都是你的错!拿谁开玩笑不好,偏拿楼大哥开玩笑!敢情那大镣铐锁的不是你呢!”
许思颜苦笑道:“我哪知居然有人能将这玩笑当真,还煞
有介事地告到父皇那里?只说平时在京中得注意些言行,没想到出了京依然无数眼睛看着,没事都能说出事儿来!”
他这般说着,眸光却已沾染了别的色彩而幽暗下去。
木槿已被他横揽于膝上,衣衫松散,衣带脱落,连抹胸都因某人越发激烈的动作而滑落下去,露出这两夜极致风流后留下的深浅痕迹,以及……两抹粉嫩的嫣红。
木槿羞得抬不起头来,急急推拒他,低叫道:“你都说了,没事都能说出事儿来,这大白天的……啊……”
许思颜俯身,噙住了她胸前要害……
强烈的快意迅速扩散,木槿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紧绷的身体无力靠在他身上,阵阵地颤悸着,喉间滚出了压抑不住的吟哦。
急促的喘息里,她的指甲掐紧他的腰。
眼瞧那两抹娇嫩的粉红被蹂躏成殷艳的鲜红,如一对小小的花苞挺立起来,许思颜忽住了手,垂头瞧着满面绯色的木槿,轻笑道:“大白天的,的确不妥。”
木槿全身都似浮着细细的火苗,烫得难受,如被一株被抽干了汁液的蕙兰,亟待一场春雨来舒缓这难以言喻的干渴。
听得许思颜说话,却半晌才领会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她迷惘地应了一声,却怅然若有所失,且手足都像被抽去筋骨般,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许思颜促狭笑道:“还不起来呢,愈发要被人没事说出事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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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意深,看卿谈笑靖波澜(三)【5000】
木槿羞臊,连忙要起身时,许思颜“噗”地笑出声来,却已将她双臂锁紧,另一只手径向她腰下探去……
木槿失声而叫,忽想起是白天,忙咬紧唇再不敢出声,身子已颤作一团。她的下巴仰起,圆圆的面庞如朝霞映日,说不出的媚色妖娆,紧阖的眼睫慢慢地沁出泪珠禾。
她低泣道:“大狼,你再欺负我,我不理你了!”
许思颜拥她上榻,蓄势已久的身体昂扬而入,看她喑哑地叫一声,慢慢舒展身体迎向自己,才将她抱紧,在她耳边柔声道:“他们爱说什么事儿,便说什么事儿去。我们夫妻一体,出点这事儿根本不算事儿,对不对?”
木槿那孩童焦急般的柔嫩面庞在容纳了她的夫婿后终于放松了些,却很快又露出更深切的渴望和祈求。她抬高身体去承受他,沙着嗓子道:“对。我喜欢我的大狼,旁人管不着……妲”
许思颜听她这话,犹如六月里一道清泉自心间舒缓滑过,甘甜甘甜的,全身毛孔熨般过舒坦。他倾下身温柔地给予她,呢喃道:“嗯,我喜欢我的小槿,旁人的确管不着……”
推迟了三年的洞房,并没有阻止两人新婚燕尔般的甜蜜。
只是楼小眠被带走,着实令两人闹心。
虽说有成谕、郑仓赶上前照应,许知言也不是嗜杀的帝王,楼小眠未必会吃多少亏。
可楼小眠在朝中树敌不少,若许思颜不在京中,难保不会有人暗中再动手脚。故而许思颜看着江北六郡之事大局已定,便将剩余事宜交由盛从容、庆南陌和魏非等人处置,自己先带了木槿快马回京。
这时候他便万分庆幸娶了个有谋有略、武艺高强的太子妃。
不仅危急之时可以同进共退相救夫婿,快马加鞭之时亦可并辔而行,谈天说地……嗯,当然亦可谈情说爱,一路遂颇不寂寞。
——更妙的是武者身躯柔韧,白天拍马疾行,夜间稍事休息便能恢复精力,满足某只恶狼不知餍足的渴求和***。
木槿被压榨得颇为苦楚,偏偏她的夫婿手段高明,且俊美诱人,健壮颀长,每每叫她欲罢不能,只得认命由他摆弄,每每被折腾得泪眼汪汪,求恕不已。
而许思颜则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娶了个妖精。
从前装作木讷呆笨,不懂掉泪;后来慧黠强悍,不会掉泪,甚至能反过来将他气个半死;可怎么偏偏那种时候,她总是哭得跟个花猫似的呢?
看着可怜可爱,却越发地想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仿佛特别乐意看到她这时候被欺压得哭泣求饶。
或许,男人的劣根性,能把平时强悍的女子辗压得快要碎在自己身下会格外快慰?
总之回到京城时,许思颜深感自己已被这只妖精迷住了。
需知终日快马疾行男人也会累的,而某些事显然男人比女人更耗体力更费精神。
作为最尊贵的太子殿下,作为回京后还有一大摊子破事要处置的太子殿下,他本该养精蓄锐多多保养身体才是,偏偏一路之上不忘夜夜***是怎么回事?
最后连沈南霜都忍耐不住,红了脸悄声问他,需不需要寻些补肾调养之药?
被他冷冷横了一眼瞪回去。
这还罢了,青桦等人看到自家公主每日一早顶着黑眼圈满面倦色地赶路,看他的眼神俨然带了几分谴责和不平,甚至不曾征求过木槿意见,便每天分出一个人来,提前赶到当晚落脚之处,为木槿备好滋阴养气的羹汤供她服用。
明明他们公主也是每夜乐在其中,为什么罪过成了他一个人的?
咳,每夜辛苦耕耘、劳作不休,他容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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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听闻太子、太子妃归来,早已整饬一新。
慕容依依的乳母张氏早就和主管说了,令人打扫街道,逐开闲人,设了帷幙,以让慕容良娣亲身出迎,带了众人恭候于太子府门外。
二人地位极尊,早有人在城外驿馆候着,为他们沐浴更衣完毕,才送上马车入城,一路看对方收拾得衣饰济楚华美,比以往少了尘沙满面,各自满意,许思颜不免将她拥入怀中,又是一番亲呢,于是路上又不免慢了许多。
初秋之际尚有几分炎热,慕容依依本就娇弱,盛妆立于门外被太阳照了半日,待许思颜他们那辆朱缨翠帷的马车在衣甲鲜明的一众随侍簇拥下慢吞吞晃过来时,已经有些面色发白。
见马车快至府前,张氏连忙扶了她下去相迎,苏亦珊等人则紧随其后。
“太子!”
许思颜徐徐下车,正要去扶木槿下车时,慕容依依已带人快步行到跟前,袅袅行下礼去。
“依依见过太子!”
宛如莺啼燕沥,恰到好处的娇脆和温柔,令人闻之心旷神怡,不胜愉悦。
许思颜不觉转过身扶她,含笑道:“依依,不用多礼!”
慕容依依就势站起时,却似再也站不稳,腿脚一软险险便要摔倒。
许思颜连忙扶住,柔声问道:“依依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慕容依依几乎大半个身子倚在许思颜怀里,似好容易才扶住他的手腕站稳,细白的纤指扶着自己的头,却温婉笑道:“我没事。”
身后,她的乳母张氏已连忙说道:“这些日子,良娣一边记挂着太子在外少人照应,一边打点府中事务,费心又费力的,着实劳累着了。今日听说太子要回来,可不一早就预备着呢!看着府里内内外外张罗着打扫收拾了一遍,又早早在这边候着。太子看这日头毒的,咱们良娣素来柔弱,怎么禁得起呢?”
她说着,已不自禁地拿帕子点眼睛。
慕容依依喘息微微,泪光点点,却含情凝睇,只映着许思颜一人。
她柔柔道:“依依既以太子为终身所寄,心里眼里,自然会总记挂太子。何况太子在外辛劳,听闻还历了好些险事,依依每每想起,心如刀割,理当多为太子分忧,百死不悔!”
果是一往情深,足令听者动心,闻者动容。
许思颜正要安慰几句时,那边木槿刚理好被许思颜揉乱了的衣衫,却不见他过来扶持,自己撩开锦帘瞧时,满地乌鸦鸦跪着向太子行礼的管事和侍从,只因太子刚下车便与慕容依依情话绵绵,不独不好起身,连头也不好抬起。
那边明姑姑早已留心,见状忙带了秋水、如烟疾步奔来,扯开挡在车前的张氏,扶下木槿。
“太子妃,你可回来了!”
明姑姑握紧木槿的手,已是不胜欣喜。
秋水、如烟则忙忙行下礼去,“拜见太子妃,太子妃万安!”
木槿且不教她们起身,只将慕容依依及跪在地上那些人一扫,便向许思颜道:“太子,是不是我平常出来的少,这些人都不认得我?”
论理木槿是太子府主母,本该等太子、太子妃一起下了车,众人再随份位最高的慕容依依一齐向二人行礼。
但慕容依依未等木槿下车,便先向太子行礼,且来了这么一出,众人果然像是只随她给太子行了礼,彻底无视这个太子妃了。
慕容依依见她突然发话,不觉一怔,还在踌躇要不要忍着病累向她行礼时,那边保林苏亦珊已转向木槿行下礼去:“妾身拜见太子妃,太子妃万安!”
苏亦珊父兄都得吴帝及太子倚重,其人颇有出身书香世家的清高斯文,平时闭门读书,甚少与人交往。慕容依依见许思颜对其爱重,虽有些醋意,到底不好明着招惹,至于有没有依仗自己实掌太子府内务暗中为难,便只她们自己清楚了。
但苏亦珊在府中份位仅次于慕容依依,她一行礼,太子府总管丁寿、管事黎九、邓洪等人自然紧跟着她行下礼去。
木槿笑道:“到底苏保林是个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没忘了规矩!都免礼吧!大太阳下的,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可别累着了!”
她这样说着时,目光却已灼灼看向慕容依依。
众人都已行过礼,只有她尚在缠绵于许思颜跟前,再未曾见礼。
木槿这模样,明摆着是在等着她一个人单单过来行礼。
慕容依依又窘又怒,待要装作未看到,便这样回转府中,如今那么多目光盯着,明姑姑更是阴狠地瞪着她,指不准一怒便将这事捅到吴帝那里,说她藐视主母、不知礼数,再不晓得那个偏心眼不知偏到哪里去的公公会怎样责怪她。
她仰头看向许思颜,寻思着能不能靠他解围时,许
思颜却正看向木槿。
木槿已徐徐走近他们几步,一对大眼睛少有的清亮如星,——呃,似乎亮得有点过头,恍如有利匕闪过的光亮……
许思颜不觉有些心虚,悄悄收回了挽着慕容依依的胳膊,负手笑道:“木槿,外边太阳大,灰尘也大,不如回府叙话吧!”
“噢!”
木槿应了一声,却没动弹,依然淡淡看向慕容依依。
慕容依依无奈,只得上前行礼。
“妾身见过太子妃,太子妃……”
尚未屈下身去,却见她身体一晃,人已倒了下去。
张氏大惊,连忙跪地扶抱起她,急急问道:“良娣,良娣!”
慕容依依强挣着要坐起,只垂泪道:“妾身着实病弱,行礼不便,万祈太子妃恕罪!”
张氏忙道:“良娣放心,太子、太子妃何等大度之人,怎会计较这点小节?旁的不看,也得看这些日子良娣带病操劳,又诚心诚意在府外等了这许久……”
木槿叹息,也不和她说话,只向明姑姑道:“明姑姑,瞧来张氏着实不会照料良娣呢!”
明姑姑会意,即刻冷笑道:“张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慕容良娣既是临邛王心爱的郡主,又是皇后娘娘最疼的侄女,更是咱们太子时时刻刻放在心坎上的人儿,你眼看她病弱,就该时刻留心,多加照顾,怎可由着她种种忧心,积劳成疾?便是今日,明知良娣身体不适,怎可放她出来在这大日头下一站便是许久?若有个什么,叫太子怎么过意得去?便是皇后娘娘那边也会担忧。不知道的,看她这样病歪歪地强自出迎,还以为是太子妃逼着她出来立规矩呢,岂不连太子妃都落人话柄?”
她言语爽利,处处为慕容良娣着想,却又处处堵了他们的嘴,连带把木槿撇得干干净净,倒是张氏服侍照顾得不周到了。
当着许思颜的面,张氏哪敢说是太子妃在暗逼慕容良娣?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木槿甚至没和慕容依依说一句话,凭她是谁也拿不了她半点错处……
张氏只得强堆着笑道:“这京城谁不知太子妃温善平和,哪会误会太子妃给良娣立规矩?说来的确是奴婢等侍奉不周,不能劝良娣好好保养身体,以至如此病弱。”
许思颜垂头瞧着慕容依依,叹道:“才不过一两个月没见,居然病弱成这个样子?果然需要好好调理调理。”
若只为不肯向太子妃行礼,便“病弱”成这个样子,那她最需要调理的,应该不是身体。
如今他这位太子妃张牙舞爪,已露出了犀利要强的本性,恐怕容不了她时不时在跟前“病弱”着……
正思量时,已听旁边木槿笑道:“太子殿下言之有理,慕容良娣病弱至此,的确需好好调理调理。算来也是我的不是,这些年只顾自己偷懒,明知慕容良娣打理太子府内务辛苦,成亲后也不曾接手,害得慕容良娣积劳成疾,病弱至此!”
张氏、慕容依依闻言已是愕然,犹未及接口,木槿已扬声喝道:“丁寿、黎九!”
太子府总管丁寿、管事黎九等连忙上前听令时,木槿笑道:“方才太子的话你们也听说了,慕容良娣病弱,需好好调养调养,经不得那些杂事烦扰。你们去预备一下,把太子府一应内务,尽数移交凤仪院,再不许惊扰慕容良娣一星半点,听到没有?”
她淡淡含笑,但愈往后愈见得气势迫人,最后一句,俨然已是厉声喝令,半点不容拒绝。
丁寿等各自惊骇,但眼见许思颜黑眸凝于太子妃身上,唇角一抹笑意深沉难测,却并无阻止之意,只得磕头应道:“是,太子妃!”
慕容依依惊怔了半晌才猛地回过神来,也顾不得病弱,急叫道:“太子妃,妾身虽然弱些,但当日是皇后娘娘千叮万嘱,要我好好照顾太子、看顾太子府内务。如今若无皇后懿旨,我万不敢将此事推托给太子妃!”
木槿笑意愈发和暖,柔声道:“可见良娣为何始终养不好身子了!都病成这样,还想着为这府里操心!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的便是良娣这样忠贞不二之人。皇后娘娘虽吩咐过良娣管理太子府内务,但那是我与太子大婚之前的事吧?那时良娣身体尚好吧?若是知晓良娣带病主事,必定责怪我不曾属恪尽主母之责,才累良娣病弱至此。”
她转头向许知颜嫣然而笑,“若是母后追究,太子
不知体恤,也该重重责罚呢!不如改日太子和我一起入宫跟母后请罪吧!请她宽恕我们年轻不解事,不该不知体恤,这许久才把这重担替慕容良娣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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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意深,看卿谈笑靖波澜(四)
许思颜早知这丫头不是善茬,却再不料到她居然发作得这样快,甚至连府门都没进就先整治慕容依依,一时又是头疼,又是欣慰,苦笑道:“你言之有理,不过……禾”
木槿抢过话头道:“不过家下人等早已习惯了事事相烦慕容良娣,一时只怕不适应,依然只记得去找她,扰她静养。周护卫,你带两个人留心些,若有主管或执事不知趣,敢不以良娣身体为重,还拿那些杂事去烦她的,一概拖角门鞭责五十,逐出太子府,听到没有!”
周少锋听得点到自己,不由大骇。
但他一路随行,早知道这太子妃不但不是软杮子,而且是个绝对的硬钉子;不但得吴帝宠爱,如今太子都已开始神魂颠倒。
他若敢不应,回头她随便在吴帝或太子跟前进言几句,这一辈子的前程便算完了;他若应了,以他太子近侍的身份,无疑说明这不仅是太子妃之意,更是太子之意……
他没敢犹豫,悄悄瞥许思颜一眼,便俯首领命:“是,太子妃!妲”
利弊的权衡实在不需要考虑太多。
太子妃得罪不得;慕容良娣虽然也得罪不得,但他是太子的人,奉了太子妃之命行事,慕容良娣便是恨一时也恨不到他头上。
何况太子现在便在跟前,他未阻止的话,也代表默认太子妃的话了?
木槿便对眼前这结果很满意,和善地微笑道:“咦,大家怎么还都站在外面?日头怪大的,咱们快进府吧!张氏,快扶慕容良娣进去呀!丁总管,快遣人去传太医,传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材,务必要让慕容良娣尽快复原,免得太子忧虑,皇后悬心!”
对着显而易见的府内权力更迭变换,丁寿额际手心尽是汗水,听木槿吩咐,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应了,急急令身边可靠之人去传太医。
明姑姑随在木槿身侧,眼睛笑得跟老狐狸似的,话却说得比木槿更要和善几分:“对呀,有什么缺的药材,只管和咱们太子妃要。一切静心调养要紧。算来良娣嫁入太子府已经九年了,至今未有所出,安知不是素日操心太过的缘故?或许静养个一年半载,便能给皇上添个小皇孙呢!”
慕容依依给木槿突如其来的霹雳手段打了个措手不及,再不敢太过“病弱”,本已在张氏的扶持下勉强站起,听得明姑姑这话正中心病,如被人当胸击了一拳,身体一晃差点又栽下去。
许思颜冷眼看着嫡妻立威,明知她自有打算,再不好阻止。
此时听明姑姑提起慕容依依九年未有所出,他不由得心肠一软,抬臂便去扶慕容依依,柔声道:“依依,没事吧!”
慕容依依有苦难言,呜咽道:“依依没事,太子刚刚回府,赶紧回房休息要紧。”
那样贤惠地劝他离去,却紧攥着许思颜的袖角,目光泫然,依依可人……
许思颜正想着要不要亲送她回蟾月楼,再好生安抚她几句时,木槿已顿了身向他笑道:“大郎,快走吧!大约李公公也快到了,咱们得赶紧商议楼大人的事儿。”
她说着,只伸手一拉,已拉过许思颜,径自入府而去。
“太……太子!”
慕容依依手中袖角松脱,急要再去拽时,哪里拽得住?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耳边却依然在回旋着木槿亲热的称呼:“大郎……”
这几年来,许思颜威权日重,虽对她宠爱依旧,但雷厉风行之际连她父亲都暗生惧意,多少次提醒她,她的夫婿不仅是夫婿,更是太子,未来掌握天下人生死的一国储君。
她需曲意奉承,她需媚言承欢,她需收敛住所有贵家千金的骄狂任性,察颜观色做他贤惠得力的助手,以期未来是他最得宠的爱妃,甚至皇后……
她不记得她已经多少年没喊他表弟或思颜表弟了,正如他也已不知多少年没喊她表姐一样。
说的好听是良娣,是侧妃。
其实不过是妾,无法堂堂正正和他并肩而立的卑微的妾,没有资格再摆出表姐风范的妾。
而现在,另一个女子却那样坦然地唤太子“大郎”,比表姐表弟什么的亲切百倍的“大郎”……
她的胸口闷疼,阵阵地血气上涌,眼前天旋地转,若非张氏哭叫着紧紧扯住,险些再次栽倒在地。
这一次的“病弱”,货真价实
。
沈南霜上前扶了一把,眼底有兔死狐悲般的同情,低低道:“太子妃……今日不同往昔了!良娣多保重!”
太子妃今日不同往昔……
慕容氏消息灵通,慕容依依自然也早已听到了一些关于太子妃夫妇的传闻。
说太子妃往日不过韬光养晦,实则精明机警;说太子妃与太子不似从前那样如同陌路;说他们已是真正的夫妻,两情款洽……
慕容家接连有人卷入谋逆案中,她本打算隐忍不发,待事情过去后,再和父亲、姑姑商量怎样对付这头披着羊皮的狐狸。
可如今算什么?
刚刚见面,她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便已一败涂地。
一败涂地……
管事和侍从们悄无声息地从她跟前走过,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
仿佛她在一炷香时间里,由天仙变作了瘟神,沾都沾不得。
张氏抱住她,在后呜咽道:“良娣,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得尽快去求皇后,让皇后做主啊!”
她的声音不敢高,牙缝里挤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低响:“小贱人欺人太甚,我便不信,皇后容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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