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陆炳
陆府。
夜已经深了,书〖房〗中点了十几根蜡烛还是显得暗。
一个瘦得只剩半口气的老人瘫坐在胡chuáng上,用疲倦的目光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屋宇。
已经到了灭灯的时候,不断有管家、用人小快步地在房屋之间穿棱,低声喊:“封门,灭灯啦,封门灭灯啦!”
大户人家,一入夜各院都要定时关门灭灯。倒不是huā不起那点灯油钱,主要是为了防止走水。
至于封门,则是防盗。
作为海内第一望族,当朝第一权贵之家。左都督陆炳府面积之大,超过普通人的想象。
这座宅子占地约三百来亩,有大大小小四十多个院子,分别居住着远近疏亲不等的族人。加上奴仆、用人,大宅门里住着二三百人,已是一个独立的小社会了。
据说,这只是陆炳个两个儿子为了方便上朝处理公务在城中的住所,在城外,还有大小不等的十数座庄园。而那些庄园又有着不同的功能,消暑纳凉的夏季别墅:喂养马匹牲口的山地草场:种植时鲜果蔬的普通农庄林林总总,各sè人等,加一起,上千号人。
要供养如此之多的人口,每日huā消就是一座金山银海。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书〖房〗中这个瘦得根一条藤一般的老人…一大明锦衣卫都指挥使左都督,太子太保,陆炳。
作为嘉靖皇帝的发小玩伴,又立有护驾这功,终其一生,他都是荣宠不绝。
可是,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馊头,大限一到,任何人都逃不掉。
陆炳也不能例外。
今年的他才五十出头,可生命之火好象已经燃尽。
从下午起,他就这么恹恹地依娄在胡chuáng上,也不同人说话,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窗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你就吃一点吧。”陆府的二老爷陆炜在太常寺当差,事务清闲,一个月三十天,倒有二十天呆在府中,不像在南镇抚司做千户的陆大老爷,平日间根本就看不到人。
正因为得闲,陆炜整日shì奉在老父身边,细心照料起陆炳的饮食。
说着话,陆炜就舀起一勺青菜白粥,朝父亲嘴里喂去。
陆炳却突然猛地回过头来,眼睛里竟闪烁着两到如同实质的绿光:“拿开!”
究竟是做了几十年的锦衣卫,这一刻威势毕lù。即便是做儿子的,陆炜心中还是打了一个突,右手不为人知地颤抖起来。
“父亲,你还没用晚饭,这么下去可不行,好歹也要吃点。否则,坏了身子,做儿子的,做儿子的……”陆炜看着瘦骨嶙峋的父亲,鼻子猛地一酸,突然忘记了害怕。
看到儿子真情流lù,陆炳的目光柔和起来:“老二,把白粥撤下去吧。吃了一个月白米青菜,人都吃绿了。想我陆炳,自在痛快了一辈子,临到老了,却要受这等折磨。去,弄一份红烧肉来受用1多放些辣子和huā椒,味厚实些。”
陆炜大惊,连忙跪到地上,哀声道:“父亲大人,太医院的郎中说了,你不能粘荤腥,否则,否则……”
“嘿嘿,太医院的药方当得准吗。那些人啊,我最最清楚,一遇到病人,首先想的是该开什么样的药才吃不死人,而不是怎么把病治好。左一个小柴胡,右一味甘草,就那么把你给吊住。起来吧,跪什么跪,我还没撕。等到闭眼蹬tuǐ的时候再跪也不迟。算了,红烧肉我也不吃了,免得你又说许多没用的话,我也落个清净。”
听老父亲不再说要吃荤腥,陆二老爷擦了擦眼角,站起来,喂了陆炳几口稀饭。就道:“虽说太医院的方子和国子监的文章一样不靠谱,可王蓝田太医和父亲你自来相熟,谅来他也不会胡乱糊弄。王太医说了,父亲气血亏虚,可内火却极旺盛。寻常人若是气血两虚,得大补。而父亲你却要反其道行之,不能沾任何荤腥,如此养上几年,或许会慢慢恢复过来。”
“恢复,自家的身子,自家最是明白。王蓝田那是安慰你的,别当真。最早今年冬天,最迟明年,为父就将仙游,这一点,却是看得明白,也想透了。”
陆炜忙将话题岔开:“父亲大人,族学招生一事已经妥当了,今日招了第十个秀才,姓吴名节,据说是南京兵部车驾司吴建业的儿子,倒是官宦人家出身,书香门第,才华委实不错。
“吴建业,此人我有些印象,死了四年了吧。”陆炳道:“吴节好象是万文明的人吧,刚到京城没几日,落籍在顺天府。”
陆二老爷一惊,然后有大为佩服。大老爷虽然病得厉害,已经很长日子没出门了,可外面的大事小情却是一清二楚。
就从怀中抽了一张纸,一双手逢上:“这是吴节今天的考题,儿子觉得这文章,写的真是好,就抄了一份带着。”
“哦,连你也觉得好,把来看看。“接过稿子,陆炳只看了一眼,立即直起了身子,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嘴角微微一动,lù出一丝笑容。
这个先前还病得只剩一口气的老人,此刻却精神抖擞,好象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所以龙螓凤逸之士,皆yù收名定价于君侯。君侯不以富贵而骄之、寒贱而忽之,则三千之中有毛遂,使节得颖脱而出,即其人焉岂不以周公之风,躬吐握之事,使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他这是把我比做周公啊!”
“儿子认为,倒不是谬赞,父亲当得起。”
“当得起,当得起吗?“老人将稿子放下,突然有些伤感:“这几十年,朝廷屡起大狱,都由我锦衣亲军衙门一手而兴,南北两衙并为爪牙,已经将文官们得罪得狠了。别人不好腹诽圣上,偏偏将一腔子仇恨落到我的头上。却不知,这些年,陆某竭力维持这朝局不至于糜烂到不可收拾,已在sī下救过护过多少人。可叹,那些得了我救助的人不但不心怀感念,反畏我惧我,甚至诽我谤娄。至于这些年得我提携,得了宝贵荣华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可最近我一不得圣眷。便门庭冷落车马稀疏。陆炳也不望他们知恩图报,只想在千古之后,能有人为我说句中肯的话罢了。”
陆炜:“别人怎么说,又有何要紧,陛下那里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误会。也许过几日,天子就会记得父亲你往日的情谊。”
“不同了,不同了,储君一事已经触了陛下的逆鳞,你不明白的。
陆炳淡淡一笑,又看了看吴节的稿子:“如此高赞誉?这小子,倒把我看得明白。明明要说一大堆恭维话吧,却一副高傲姿态,倒是个人才。其实,我陆炳又怎么会在乎别人说些什么呢?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你们只需明白一点,我这么做,总是有道理的。”
陆炜不解,硬着头皮道:“以父亲大人的圣眷,其实什么话都不必说的,什么事都不用做就可以了,又何必去惹陛下的雷霆之怒?”
正要再说,程管家端了一口铜盆进来,里面盛着热水和棉巾。
“我来吧。”接过铜盆,示意程管家出去。
父子二人难得说些贴心的话,自不希望有旁人在场。
“你懂得什么。”陆炳突然冷笑一声。
听到父亲的冷笑,陆二老爷心中有些发虚,忙将盆子放下,又小心地脱掉父亲脚上的棉袜,将一双皮包骨头的脚浸进热水里。
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父亲的脚指都已变成了乌黑的颜sè。心中一慌,悄悄用手在父亲的脚板心抠了抠,却没有任何反应。
陆炳一皱眉:“别折腾了,没任何感觉。这双脚好象已经不属于我了。”
陆炜心中一酸,眼泪不住落进水中。
陆炳见儿子真情流lù,一叹,将手放在他的头上,mō了mō:“痴儿,曹孟德说得好:神龟虽寿,尤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也不用伤感。为父富贵了一辈子,已是了无遗憾,只放心不下你们。老二,你xìng子懦弱,将来也成不了大器。至于你大哥,卤莽冲动,将来也不会要什么好结果。的确,如你刚才所说,只要提起立储,肯定会触怒天子。可陆炳乃是将死之人,也怕不了那么多。只需这么一句话,将来裕王登基,总会感念我的这一份香火之情。也不会太为难你们。”
陆炜恍然大悟,忍不住抽泣起来:“儿子明白了,儿子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你和你大哥是不成的了,我却根本就不在乎。倒是你替我生了一个好孙子,依我看来,他将来的造化比你和你大哥要强上百倍。这也是我费劲苦心,弄这么个书院的缘故。”
“父亲说的可是轩儿。”陆炜的大儿子陆轩才华出众,十八岁不到,已经得了秀才功名,将来中举人应该没任何问题。
“陆轩,他是不成的,至于为什么不成,为父也懒得同你废话。
倒是陆畅,嘿嘿,敢作敢为,有担当,是个撑得起门户的。”
“儿子不太明白,以前认为父亲大人你重嫡不重长。”
“糊涂,你懂个屁。还不是因为陆轩的母亲得了你的宠信,爱屋及乌了?”陆炳病体亏虚,心火旺盛,再懒得同儿子多说:“等着看吧,为父这些年掌管锦衣亲军,仇家满天下。一旦我闭眼,陆家必将有大祸临头,将来要想重振陆家,还得靠你家老二。只不过,这孩子实在顽劣,需要好生磨磨,找些有才有德的士子和他一起读书,看能不能让他改改xìng子。夜已经深了,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是,父亲。”
陆炜正要退下,陆炳又将他叫住:“这个叫什么吴节的人你留意一下,毕竟他是万文明的人。”
“万文明,他做了北衙的都指挥佥事不是父亲你奏报上去的吗?”
“是我推荐的,可其实却是天子的主意。知道陛下为什么选他吗?”
“儿子不明白。”
“他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和朝中各方势力都没有瓜葛,能被大家接受。也就是个过度的。”陆炳看了一眼深沉的夜sè:“陛下的身子也是不成的,我们都老了…将来新君登基,有了自己的班底,万文明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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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是陆家族学开课的日子,吴节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就慢慢地走到陆府。
程管家已经等在那里,就引着吴节从绕着陆府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一片大得惊人的宅院,才算是到了地头。
原来,陆家族学并不在陆府,彼此隔了一条巷子。
此地因为都是朝中公卿大夫的宅院,也没有什么闲人,倒也清净得很。
进了院子,里面不少学生,年纪有大有小,大的十六七岁,1小的还是垂髻小儿。一共又二三十人模样,其中有不少身着秀才澜衫,估计是新招的外姓书生。
书院的建筑主要分为两个部分,前院是书屋和藏书楼,后院则是先生和下人的住所,还有伙房。
原来,书院还包一顿午饭。
当然,陆家的两个少爷还是会回自己的院子吃去的。
时间还早,学堂还没开课,学生们都三三两两地站在院子里说话,或者读书。
在人群中,吴节看到了林廷陈,忍不住朝他笑了笑。
林廷陈面sè一变,鼻子里一哼,倨傲地将头扭到了一边。
这家伙好象在读书人中颇有威望,随着他这一声冷哼,他身边的几个秀才也都带着敌意看过来。
吴节自然不惧,只嘴角一翘,再不理睬。
同时看过来的还有一个小胖子,身边围着一大群没有功名的小孩子,如众星捧月一般,倒有些后世有活力民间组织的头目的气势。看模样,在陆家颇有身份。!。
第一百零六章 如此单挑
“看什么看,没见过赛潘安啊?”
小胖子呵斥一声,狠狠瞪了吴节一眼。
“扑哧!”吴节乐得低笑出声,这死胖子自我感觉不要太好。
不过,他能有这种不切实际的自信,还是很让人佩服的。
见吴节留意那个胖子,程管家在旁边介绍说这人就是陆家嫡孙二少爷陆畅,大少爷陆轩因为身子不好,已经好几天没来学堂,在院子里休养,估计还要过几日才能过来。
说着话,程管家就带吴节去后院领了一套文房四宝和十几本书,又叮嘱了几声,这才走了。
因为没有熟人,也没人同他说话,吴节索xìng大大方方地走进书屋,找了座位坐下,默默地看起书来。
还有没有到上课的时候,陆续有学生走进书屋,各自找了位置,有人在说话,也有人在看书,渐渐地热闹起来。
说起陆家的藏书,倒有些价值。吴节手头领的《四书注解》上除了官方刊订的朱熹的批注之外,还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小字,都是前人的注解,同原文对照样着看,却有许多新的收获。
正看得入巷“啪!”一声,一叠硬纸板扔到桌上。
这些硬纸板大约两指长宽,上面标记着不少的符号,有筒子、条子和万子,看起来好象是一种牌戏,应该就是麻将的前身叶子牌吧?
吴节惊讶地抬起头,却见陆畅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喂,你叫吴节吧,刚才是你是在笑话我吗?”
小胖子身边是一群没有秀才功名的学童,估计是陆家的子弟。
这些孩子个个面带凶光,竭力作出一副我是恶人的模样。
陆畅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旁边的那几个孩子也大多十一二岁,最小
的那个才**岁,脸上还拖着鼻涕。古人营养不良,身坯比起现代人小上一圈。
“恶霸欺压善良书生,纨绔子弟欺男霸女,这桥段怎么如此眼熟?”吴节突然想笑,在后世他也是一个成年人,已经过了与人争强斗胜的年纪。
若说起以前读中学的时候,因为是孤儿,家境贫寒,也曾经被高年纪的学生欺负过,狠狠地同他们打了几架。
眼前这种情形落到吴节眼中,他不但毫无畏惧,反有一种奇怪的亲切感。
看到吴节憋着笑,陆畅更怒:“吴节,是好汉咱们就出去聊聊,也别说我欺负你,一对对单挑。”
一边说话,一边伸出右手拇指指了指自己的下巴,一副吃定吴节的模样。
“对,出去聊聊。”几个小屁孩子跟着一阵叫嚣:“我叫畅少爷乃是京城第一条好汉,等下打架,一只手就能将你这个酸丁打死!”看到这一片混乱,学堂其他书生要么面sè发白,慌忙将头埋进书本。要么冷笑地看过来,一脸的鄙夷。
“单挑,好啊。”吴节一愣,大觉意外。他也没想到自己来学娶的第一天就遇到这种麻烦事。
眼前这个陆家二少爷不过是娃娃,而吴节则是一个在社会上打滚多年的老油子。若连个小屁孩个搞不定,还混个屁?
他笑笑了:“你真要同我比,不后悔?”这句话一说出口,小胖子好象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你废话好多,要打就快点出去,也就是三招两式的工夫。你不会是在磨蹭吧,等下先生来了,还搞个屁啊?走走走!”
就要伸手来拉吴节。
吴节慢吞吞地站起身来,一把将桌上的那叠纸牌收到手中,手法干净利落,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一钱银子一番,二缺二,再凑两个人吧。”几个小孩子都是一呆,陆畅眼睛都瞪圆了,竟然有些口吃:“你…你的意思是、是打叶子牌,你用叶子牌和我单挑”
“打架,多没品味,你揍我或者我揍你,又没有一文钱好处,费而不惠,君子不为。再说了,这么热的天,等下一打起来,浑身大汗,又粘有热,舒服吗?你又那么胖……”吴节右手在桌上一滑,那叠牌在桌上拉成长长一列。然后又如长龙一般猛地一收,落到手上:“现在,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只见,他右手手指飞快弹动,那一叠叶子牌就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上下翻飞,闪枣一般地交错分合。
这一手单手洗牌术是扑克牌魔术中的基本功,对现代人来说并不陌生。从九十年代香港电影《赌神》起,就已经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到如今,随着刘谦大红,吴节也曾经想过学几手魔术打发时间。
当年为了学这手扑克牌魔术,他在电脑里下不少视频资料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遍,又买了一副扑克练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因为天分有限,也没学到什么真本事,倒是洗得一手好牌。
当然,这个手法落到真正的高手眼睛里当然是笨拙呆板,不值一提,但用来吓唬陆畅他们足够了。
唯一让吴节觉得麻烦的时候,叶子牌又细又长,不是很顺手。
还有,这套魔术已经很长时间没练,有些生疏,至于其他复杂的技巧还是玩不了。
随着吴节这一阵令人眼huā缭乱的手法,刚才还一脸恶像的陆畅眼睛越瞪越圆,嘴巴也张大成0型。
至于其他孩子,也都如石话一般。
洗完牌,吴节右手拇指一弹,一张张牌如穿huā蝴蝶一样飞出去,落到桌上,分成整齐的四份:“陆畅,究竟来不来啊,抓紧时间,再找两个人。”
“丝!”陆畅这才回过神来,抽了一口冷气,惊叫:“厉害,厉害啊,他娘的,你这手真是漂亮,人的手怎么可能灵巧成这样?快说说,”
毕竟是个孩子,注意力不能长时间地集中在一件事上。被吴节这一打岔,就忘记先前来找吴节的目的。
〖兴〗奋地抓住吴节的手:“吴节,快说说,这东西该怎么练?”几个孩子也〖兴〗奋地围了过来。
“也没什么,关键是手熟。”吴节知道这一关已经过了,抓起牌说:“这牌还是小了窄了些,换成我们老家的那种扑克牌,我还能玩得更好。”
“什么叫扑克牌?”
“额,同叶子牌也差不多。不过不是筒、条、万,而是四种把扑克牌解释清楚,吴节就看到林廷陈从外面走了径直走到吴节身前,冷冷道:“吴节,这是我的座位,还请让让。”
陆畅大怒:“林廷陈,你来扫什么兴,没看到我正同吴节说话吗?”林廷陈并不害怕陆畅,只道:“先生过来了。”
“先生来了呀,玩不成了,没意思,没意思。”陆畅嘟了几声,见吴节还站在那里,就拉了拉他的袖子,指了指最后一排角落中的一个座位:“那地方没人,坐那里去吧。”
吴节含笑着点了点头,收拾起书本。
刚离开,就听到背后的林廷陈一声冷笑:“斯文败类,玩物丧志。”吴节也不同他一般见识,自是懒得理睬。
显然,陆家族学的先生在学童们心目中很有威望,刚才还围在吴节身边的小孩子们顿时作鸟兽散,各自寻位置坐下。
吴节看得明白,陆家这群顽童的方位大多在后面几排或者光线不好的角落。而新招的秀才们大多在前排。
看来,优等生坐好位置,是有传统的。
唯一例外的是吴节,吴节的位置位于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前面是陆畅和几个一脸懒的陆家少年。
他好歹也有功名,如今却被几个顽童包围。
好在吴节觉得坐那里都是无所谓。
既来之,则安之。
很快,学生们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开课。
在第一排中间,正对着先生的讲桌的地方还空了一个位置。
陆畅将头转过来:“喂,我说吴节,等下再说说你那什么扑克牌有什么得趣的玩法。”
“玩法多了,桥牌、双抠、斗地主、七鬼九二三,有时间我跟你说说。”吴节笑着摆了摆头,将书本摆好,慢慢地磨起墨来。
一边磨一边说:“这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斗地主,只需三个人就能玩,不像叶子牌,非得凑足四人。”
“三个人就能打,太好了,以前玩叶子牌,老找不到足够的人数,烦得很。”小胖子高兴得下巴上那一圈肥肉都在抖动:“如果你这斗地主真的好玩,我和小妹随时都有空,她也是个闲不住的,到时候叫上你。”
“好啊,到时候再说。”吴节随便应了一声,也不放在心上。
陆畅着家伙,表面上看起来很烦人,其实心地并不坏。主要是家庭条件实在太好,养成了纨绔xìng子。说起来,还真有点像我高中时的那个同桌,好象姓廖吧,高三的时候做高考移民去了新疆,后来也没有联系。
一晃,就是很多年没见到了。
估计以后也在没机会见面。
那家伙也是同样的胖子,同样的直线条,没心计。
记得有个人说过:任何一个故事中都会有一个胖子。
世界因为有了胖子,而变得有趣。
一阵笃笃的木杖声传来,刚才还同吴节说话的陆畅立即直起了身体,低声道:“先生来了,你小心点,他的脾气很不好。”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的神sè中难得地带着一丝畏惧。!。
第一百零七章 不虚此行
先去入学时,吴节听程管家说,这个代时升原本是个举人,学问其为出sè,以前好象还当过官,后来就一直跟着陆炳,干了十多年幕僚。
后来因为身子不成了,又无儿无女,没地方可去,索xìng在陆府做了西席先生。
凭心说,吴节对明朝的教育还是相当看不起的。从他手头所掌握的资料来看,古人教书,大多采取填鸭式教育。通常是先生先念一段书,然后让学生跟着念,接着解释这段话的意思。如此几年,直到学生将四书五经囫囵吞枣背熟之后,再教他们写八股时文。
这种教育手段培养出来的多半是只知道死记硬背的书呆子,全然没有独立思考能力。
这也是当初他为什么没去杨宗之那里读书的缘故,感觉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别人读书不过是为了科举,抱有很强的功利xìng,吴节读书纯粹就是兴趣。没有考试压力,自然不肯去学校受那种罪。
这次来陆家族学读书是一次意外,毕竟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无力反抗权势滔天的陆家。况且,进了学校,或许要机会得到唐宓的消息,还有五两银子的助学款可拿。何乐而不为?
罢了,且在这里呆上两个月,等中了举人再说。
因为对明朝的学堂已有成就,因此,在吴节心目中,学堂的教师应该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迂夫子。一身青袍,头戴四方平定巾周拿折扇,道貌岸然,儒雅温润。
可眼前这个姓代名时升的先生却让吴节大跌眼镜。
随着得得的木杖声传来,书屋的大门本人猛力推开,走进来一个柱着拐杖,只剩一条tuǐ的老人。
这老者看起来身材高大,虽然也作儒生打扮,可一条刀疤从右额一直延伸到左上嘴chún,看起来甚是狰狞凶恶。
一看他的面相,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人。
一个残废,自然不好做官,也不方便抛头lù面,做个教书先生倒是不错的选择。
“人都到齐了吗?”代先生眼睛中精光一扫,四下看去,落到面前那个空着的位置上。眉头一皱:“陆轩呢,陆畅。”
听代时升点自己的名字,陆畅好象是耗子见了猫,慌忙地站起来。因此动作太急,胖胖的身体撞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坐在他的后面,吴节看到小胖子脖子后面那一丛寒毛偷偷地竖了起来。
小胖子惊慌地回答:“先生,陆轩他、他、他他,他病还没好,说是受了风邪,估计还有三五天才能过来。”“手无缚鸡之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将来就算做了官,也没办法报效朝廷。”代先生哼了一声:“也罢,他虽然身子缩,学业倒也不错,就让他再歇息几日。上课了,咦,又来了新人!”代时升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吴节。
吴节忙站起来,恭敬地一作揖:“彝见先生,学生吴节。”还没等吴节说完话,代时升就打断了吴节:“我又没叫你,你插什么话。看你模样也是个有功名的秀才,如此不晓事。进了我的学堂,得依我的规矩,没我同意,任何人不许废话。还有,我上课的时候,你得给我打起精神听着,不许说话、不许看闲书、不许睡觉、不许走神、不许东倒西歪……”
一连十几个不许之后,代时升这才示意吴节坐下。
吴节以前在四川的时候是有名的青年才子,别人见了他,不管是知府还是知县,对他都是客客气气,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呵斥,心中微微有些不快。
前排的小胖子陆畅转过头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陆畅,你东张西望什么?”严厉的声音响起。
“没什么,我……”
“坐下!”声音更严厉。
代先生威严地看了众人一眼,目光又落到吴节身上,冷笑:“我知道陆家新招了不少有功名的士子,有功名啊,了不得啊!在外面,别人见了你们都得恭敬地打拱手作揖,叫一声相公。有的人甚至还有才子之名,写得一手好文章。不过,在我眼中都是个屁!”
代时升说得很不客气,吴羊心中微微有些恼火。
代先生接着道:“我们陆家族学同其他学堂可不同,其他学堂教书,为得是让你们参加科举,做官。可我这里,不会教你们怎么考试。
在座各位有许多秀才,考了一辈子,将来要想考出个官儿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陆家的子弟,有陆公提携,将来甚至不用参加考试就能谋个一官半职。我若再像其他学堂那样教你们考试,又有什么意义,又如何能显出手段?”
“好,废话不说了,上课,今天这节我教你们写地方主政官上报朝廷的钱谷策书。在教你们格式之前,我先说说国朝洪武十五年的那桩案子…洪武年间时帝方盛怒丞相御史莫敢谏。士利叹曰:上不知,以空印为大罪。诚得人言之,上圣明,宁有不悟……”
这一说,就是一个多时辰,将这桩案子的来龙去脉说的分明。
所为空印案,指的是明朝洪武十五年的旧事。
明朝时每年地方都需派人至户部报告财政收支账目,所有账目必须和户部审核后完全相符方能结算。若其中有任何一项不符就必须驳回重新造册,且须再盖上原地方机关大印才算完成。
因当时交通并不发达,往来路途遥远,如果需要发回重造势必耽误相当多的时间,所以前往户部审核的官员都备有事先盖过印信的空白书册以备使用。这原本是从元朝既有的习惯xìng做法。
又因为钱粮在运输过程中会有损耗,所以从运送一直到户部接收时的数字一定不会相符,在路上到底损耗了多少,官员们无法事先预知,只有到了户部将要申报之时才能知道其中的差额,所以派京官员都习惯用空印文书在京城才填写实际的数目。
明太祖朱元璋获知此事后大为震怒,认为这是官员相互勾结的欺君重罪,下令严查。
如此一来,超过四万官吏人头落地,很多地方都有职无官,缺员严重。
这桩案子在当时牵涉极大,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定论。
明朝实行的是特务政治,代先生竟然在大庭广众谈论此事,让吴节非常吃惊。
可转念一想,陆炳本身就是个大特务,又有哪个不开眼的特务敢来找陆家的麻烦?
代时升说完这桩案,又开始讲这些钱谷文书该如何写,有哪几种体制,分别该投给那里部门,经手人又是谁。
林林总总,非常详细,也非常实用,吴节收摄起心神,认真地做起了笔记。
这堂课讲完,已是中午。
吃过午饭,休息了片刻,继续上课。
下午,代时升又开始讲官员在断案的时候,结案陈词该怎么写,又该如何归档。然后又说了几件案子的前后过程。
最后,他柱起了拐杖,道:“今天就这样,回去之后,各人写一篇同样的文章交来。还有,大家先准备一下,明日我教你们如何草拟诏书。”这个时候,吴节这才明白过来:陆家族学根本就不会教人四书五经,而是直接教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官员。
这哪里是族学,根本就是一个贵族政治学院啊!
四书五经,科举时文,对现在的吴节来说毫无意义。可对明朝政治上的东西,他还是非常模糊,甚至连机关公文都不知道该怎么写。
上了一天学,他突然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不虚此行。
古代的学堂散学都早,朝九晚三。
太阳还高挂中天,陆家族学就已经散了。
见代时升一走,学子们也都收拾好了文具,纷纷朝外面涌去,书屋瞬间就空了一大半。
临离去的时候,林廷陈深深地看了吴节一眼,目光又嫉又恨。
吴节视而不见。
他刚起身,前排的陆畅猛地长出了一口气:“代先生总算走了,妈的,每次见到他,本少爷心中就打突,比看到我老子还怕!”
就有一个学童讨好地笑道:“畅哥儿,二老爷是府中出了名的善人,你有这个爹乃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真让人羡慕啊!不像我爹,一看我不顺眼,就提着白蜡杆死命地打。”
“呸,你爹能给我爹比吗?”陆二少爷唾了一口:“我爹是太常寺少卿,你爹呢,一个小小的参将,还是我爷爷点了头才得来的。”“那是,那是,我怎么能跟畅哥儿你比。你是金玉,我嘛,不过是一个瓦片而已。如今,全北京城的人都知道,畅哥儿你将来可是要袭太老爷爵位的。”
听到小伙伴恭维,死胖子得意地大笑起来。
吴节心中好笑,收拢了书本,就要走。
“等等。”陆畅拉住吴节:“吴节,你等等,仔细说说那扑克牌,教教我们。最近不管是叶子牌还是蟋蟀都玩厌了,有新鲜的玩意儿你也别藏着掖着。”“对,快说,快说。”几个陆姓子弟都〖兴〗奋地叫了起来。
先前吴节玩的那一手牌技实在惊人,也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趣。
“这个我还急着回家呢。”吴节有些为难,虽然他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可骨子里却是一个成熟稳重的怪大叔,同这群顽童裹在一起,感觉怪怪的。
“慌什么,不就是回家罢,等下娄让小厮用马车送你。”
“好吧。”吴节非常无奈,就将扑克牌的图样画了,又开始说斗地主的规则。
“等等。”小胖子指了指身边两个顽童“记录,记录。”
这一折腾,等回到家中,太阳都落山子。
“真有热闹的一天!”!。
第一百零八章 少年心事
回家之后,蛾子问吴节学上得如何,可打听到唐家小姐的消息。
吴节回答说,今天才第一去学堂,人都认不全,又从哪里去打听?倒是那些课听起来有些意思,很实用。
就同蛾子解释了半天。
蛾子听得半懂不懂,可听吴节说那书读着很有用,也替自家公子高兴。
吃过晚饭,吴节摊开纸笔,将今天的课外作业写完,又修改了半天,才算定稿。
这是穿越到明朝之后,他第一次如此用心自己所写的文章,虽然文笔还不算优美,可格式严整,意思却已经到了。
其实,机关公文,讲究的是用尽可能简洁明白的文字把事情说清楚,不能让读的人产生歧异。
古文写作上吴节还是个初学者,可应用文写作却是他的强项,作起来倒也顺手。
又满意地看了一眼作业,吴节心中大快。
这个老师看起来虽然凶恶,却是一个有水平有能力的,跟着他,
还真能学到些东西。
实际上,明朝的公文种类繁多。既然以翰林院学士为目标,日常免不了要替皇帝起草文件。
就皇帝的文书来说,分为诏、告、敕等很多种类。场合不同,格式也不同。再下面还有太子的教、臣子的奏折,官府往来的塘报、邸报,通关文凭、户口黄册管理,都有许多讲究。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未来的学堂生涯中一一受教。
无论在任何一个时代,这种贵族学校都有其高屋建瓴的可取之处。
第二日,刚到学堂,陆畅就朝吴节挤了挤眼睛,将一叠纸牌拍到吴节面前。然后〖兴〗奋地说:“称这种牌戏真他妈好玩,昨天晚上我和小
妹,还有院的小丫鬟丁香打了一晚上。妈呀,手气好到泰山压顶,每把都至少带三张大牌。有一把,我拿了大小门神,外带四个二,一个炸弹,直接打了小妹和丁香一个春天。赢惨了”
看着那一叠牌,吴节吃了一惊。
明朝的纸张质量不是太好,都是软塌塌的宣纸。以当时的技术,根本造不住做纸牌的那种铜版纸。
可陆畅却直接用羊皮纸,造价不菲不说,质量比后世的扑克牌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这小子,真会玩。
小胖子得意地大笑:“可怜丁香刚领了份子钱,只一个晚上就输个精光。还有小妹……呵呵,都要哭了。“什么两个门神,那是大小王。”
“是是是,是大小王。”陆畅得意得手舞足蹈,一动,却“丝”
地一声抽了。冷气,挽起袖子,mō了mō右手臂那块乌青。
“畅哥儿,你怎么了?”有个小弟讨好地问。
“被人打了呗!”死胖子没好气地回答。
“谁这么不开眼敢动二少爷,没啥说的,召集人马,杀将过去,讨还公道。”
“讨还个屁,讨不了!”陆畅踢了那孩子一脚,怒道:“还不是小妹,那个小魔头输急了眼。老子可惹不起她,你去不是送死吗?”
那孩子吐了吐舌头:“原来是爽姐儿,我就不去找不自在了。”
几个孩子一阵矢笑。
就有人开始发牌:“来来来,离上课还有半个时辰,打两圈。十文钱一倍。”
“好,看我杀得你个片甲不留。”陆畅和另外两个孩子立即拉开位凳子,玩了起来。直到代先生进书屋,这才慌忙收了牌,正襟危坐。
“放学之后你先别走,陪我玩几把。”胖子转头朝吴苹说。
昊节笑了笑却没说话。
放学之后,果然没跑掉吴节被陆府的几个子弟拉住不许走。无奈之下,吴节只得陪他们打了几把斗地主。
做为一个积年老鬼,要收拾几个新手还不容易,牌局呈一边倒的趋势。
“顺子。”
“不要。”
“不要。”
“大王,我的牌出完了。”
“妈的,输了!”
“炸弹。”
“啊,luǒ炸啊,我还以为是三带一。”
“好狡猾的家伙。”
“完了,畅哥儿,我的月份已经输光了。”一个孩子哭丧着脸。
“扫兴的东西,我借给你。”
“不借,子吃卯粮,下个月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要耍赖皮吗?”
“我可没这么说。”回答的那人缩了缩头。
吴节看了看,已经赢了十多两银子,这些小家伙们的牌技还真是臭啊。
就收了牌:“不玩了,我橡你们吃东西。那边有个卖甜水的摊子,杨梅冰不错。”
“好!”众人都是一阵欢呼,纷纷站起身来,朝那边冲去。
见一群华服纨绔冲来,买甜水的贩子慌得忙将零钱藏到身上:“各位公子别挤,都有都有。”晒着毒日头,吃着冰镇杨梅汤,感觉却是不错。
看着身边的陆家小子们,吴节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好象回到了现代社会,回到了高中时代。一大群同学在网吧杀了个通宵之后,跑到街上边喝可乐,边看漂亮MM,然后大声地吹口哨。
再然后发出放肆的大笑。
人的一生,也只有那个年纪才能交到真娶的朋友。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说起来我也不过十八岁,在现代世界也就是个高中生啊!”吴节无声地笑了笑。
“你说什么?”喝了那么多冰镇酸梅汤,胖子身上的汗水出得更多,跟个水人儿似的。
“没什么。”
“我说,吴节啊,你这人不错,有点意思。咱们以后是兄弟了。
“兄弟?就因为一碗酸梅汤?”吴节有些好笑。
“你这人很好玩,没说的,以后在京城里有事,报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你好象才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吧,我报你的名字又有什么用处?”
“也不能这么说。”陆畅难得地正经起来:“我们年纪虽小,可总有长大的一天。到时候袭了爵位,做了官,不一样威风八面。咱们将来都是要走进官场的,大家都是兄弟,日后在朝堂上也有个照应。”
吴节难得地吃了一惊,这小子看起来一副顽劣模样,想不在这方面如此成熟。这一点,死胖子和传统意义上的纨绔子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吴节:“你是贵公子,我是穷秀才,将来可走不到一块。”“也不是啊,你文章很好的。我叫小妹说了,你的东西写得比翰林院的学士们还好。将来就凭这一手文章,怎么这也能平个进士。到时候,你我弟兄,一文一武,你做大学士,我当大将军。还不一手遮天了?哇哈哈哈哈!”
胖子抬头看着如洗碧空放声狂笑,似乎已经沉浸在对未来的遐想之中。
意气风发。酸梅做酒,酣畅淋漓。
少年心事当拿云。!。
第一百零九章 胖子的忧郁
对于陆畅的幼稚,吴节是相当的无语。
“你怎么知道我文章不错?”心中微微有些吃惊。
吴节的才名只在四川,由于古代的信息手段落后,一个消息通常需要一年才能传递到其他地方。不像现代社会,一个微博发出去,瞬间就能路人皆知。当然,前提条件是你的ID后面要加v,发的消息要耸人听闻。
狗咬人就算了,得人咬狗才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
他也是才来北京没几天,就算有心显摆,也没处去现。
况且,京师又是藏龙卧虎之地,如吴节这种不得志的穷秀才,成千上万,都快泛滥成灾了。落到人尖子堆里,吴节就算要出头,也得等上一段时间。
陆畅回答说:“那天你参加入学考试的时候,我和小妹藏在huā厅后面,正好听到你和林廷陈在我爹爹面前念文章。”
“哦,原来你亲耳听到的。”吴节有些得意:“怎么样?”“听不太懂。”陆畅:“不过我家小妹从小饱读诗书,虽然都是…不正经的书却比我好多了。她说很好,自然就是非常好的。”提起亲妹妹,陆畅笑道:“还好,林廷陈那讨厌的东西要娶小妹,到时候,肯定会被妹妹收拾得生不如死,真真是大快人心啊!我娘平日里看那姓林的就很不顺眼,说这人心术不正,不是良配。我爹好象也被她说动了不成,我得在娘面前多说说林廷陈的好话。”
陆家二少爷好象看林廷陈很不顺眼的样子,此刻的他〖兴〗奋地搓着双手。
吴节被他这个黄葩的思路逗笑了,按说,死胖子对林廷陈如此的厌恶,自然不高兴妹子嫁他。偏偏陆畅觉得这是一个捉弄林公子的好机会,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思维简直是逆天了。
接下来的几天,斗地主以惊人的速度在陆家子弟中蔓延开去。
这中牌戏的趣味xìng比起明朝的叶子牌不知要强上多少,一旦沉mí其中,意志力不强的人难免无法自拔。
每天上学放学的那段间隙,吴节都会被陆二少爷拉住玩上几把以他的技术自然是大杀四方,势如破竹。
有时候,吴节就想,每天赢上几两银子也是不错啊!
做个职业选手tǐng好的。
同陆畅等人接触了几天,大家倒混得熟了,吴节也逐渐地融入到这个小团体当中。
同学同窗,那可是世界上最铁的关系,人总是需要朋友的。
吴节便放开了xiōng怀。
陆畅的同父异母的大哥陆轩还在养病一直没来学堂读书,也不知道长得怎么样。看陆畅的意思,好象对他这个大哥很讨厌,甚至说那鸟人就是个伪君子,看了就让人恼火。
至于其他陆家子弟,对陆轩好象也不怎么感冒。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小的一个学堂,区区二十来个学生也如其他地方一样分成两个派别。
一派是以死胖子为首的陆家子弟,这些人身份尊贵,父亲至少都是参将、游击将军,将来也是前程无忧:另外一派则是新招的秀才们,这群人则以林廷陈和一直没有lù面的陆轩马首是瞻。
不过吴节还是小看了古人的智商。陆家的学童们可不是其他sī塾里那些读死书的呆子,从小接受的都是精英式的教育,作为未来的军队将领和强力部门的主字培养格物和算学乃是必修科目。
而纸牌这种东西,和围棋一样,全凭计算能力高低分胜负。
在连输了几天之后,小胖墩逐渐mō的了门道,打起牌来也像模像样起来。更恶劣的是,每出一张牌都是一通长考,
掐着指头算来算去。
其他陆家子弟也同样模样一坐下去,你算我我算你斗智斗勇,看得人心中焦燥。
很快吴节就开始赢少输多,到最后十把里却是要输上九把。
这样玩下去再没有任何意义,索xìng就坐在一边当看客。
文科生的悲哀就是这样,写写诗文还成,干别的,就不行了。
陆畅斗地主越发地犀利,可说是打遍整个学堂无敌手。
不过,今天的他很是颓丧,一脸不同寻常的忧郁。
见到吴节就叹息:“这斗地主真没办法玩了,灰心,大大地灰心。”“怎么了?”吴节正在修改一篇文章,正写得上劲,也不抬头,问。
“输惨了。”
“你斗地主的技术不错啊,还有谁能胜过你?还有,你不缺钱,输点也无妨。”“还能是谁,我妹子,那个女魔头!”小…胖子恨的牙齿咯噔响:“钱倒是无所谓,关键是,我有一本书被她赢去了。”
“一本书而已,又不值什么。”“却不是。”小胖子有些忸怩,看了看四周,见没人留意,这才将头伸过来,在吴节耳边小声道:“是一本春宫,以前怕被人知道,弄了个书皮包着,仔细收藏。不知道怎么的就被那丫头知道了,以为是什么好看的小说,死活要看。我怎肯给她,那不是丢人吗?可叹,那小丫头使了个手段,逼我跟她斗地主,以那本书为赌注。我一时不小心,被她给赢了。”
吴节大骇:“称惨了,给你妹看春宫,想死吗?”
“谁说不是,那丫头嘴有快,若是让我娘知道,家法从事,我这条命就算是丢了。”陆畅急得都快哭出声来:“吴节,我也是没办法啊,你年纪在我们之中最大,快快出个主意,须得救我一命。”
陆家可是海内第一豪门,家风自然极是严厉。小胖子看春宫,甚至把春宫图给妹妹,若是传出去。后果是严重的,如果让他父亲知道,被打个半死都是轻的。
“还能怎么样,无外乎是去陪个小心,多说些好话恳求,再许些好处,出些血罢了。女人心都软,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哥哥。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受刑吧?”
“是这个道理。”陆畅眼睛一亮,一拍手:“小丫头什么都不缺,一般的东西也打动不了她。她最喜欢的就是看闲书,要不,我去弄几本坊间的话本过去。不过……”陆畅又颓废下来:“想我堂堂陆畅,男子汉大丈夫,又碰到如此尴尬的事,就算去求情,也计不那个口,我现在是连那女魔头的面都不敢见了。”“开不了。就写信啊。”“倒是一个好办法,我写。”陆畅眼睛一亮。
说干就干,立即勒令旁边一个陆家的子弟给自己磨了墨,提笔琢磨起来。
“对了。”
“什么?”
“书拿回来之后给我看看。”
“……………”
正在这个时候,学堂的老师代时升一连愤怒地走进来,大喝一声:“吴节,你做的好事!”
一张刀疤脸拧成一团,看起来如同地狱恶鬼。
吴节有些愕然,站起身来:“先生。”“跟我到书斋来一趟,有话问你。,…说完,再无二话。
头也不回,怒气冲冲地走了。!。
第一百一十章 并非如此
穿越到明朝之后,吴节就没正经地进学堂拜师读过书。按说,高知县、林知府和包应霞也算是他的老师,可这也仅仅局限在科举场中,只能算是一种主流社会维系人缘关系的纽带,算不上真正的老师。
师者,传道、授业、解huò。在封建社会,老师很多时候扮演的指路者的角sè。在信息封闭的时代,一个老师不但需要教授学生必要的文化知识,还要担负起塑造学生世界观的任务。
当然,在信息爆炸的现代社会,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家庭和社会才是学生最好的老师。在后世,吴节本是一个优秀学生,每天上学、回家,回家、上学,两点一线。到了大学,也是成天泡在图书馆、教室和宿舍,生活过得简单乏味,缺乏同老师接触的经验。
见代时升一连怒容地叫自己去书斋,吴节心中微微一怔,又颇为疑huò。
进学堂已经好几天了,吴节进陆家族学本就是一个意外。平日里除了同陆畅有些交往,平日里很是低调,没个课后作业也写得中规中矩,就文章的质量看来,在一众有功名的秀才中间只不过是中下水准,根本不至于引起老师的注意。
那么,他这次叫自己过去究竟是为什么呢?
微一思索,吴节猛地想到:会不会是因为斗地主?据陆畅说,斗地主这种牌戏因为简单易学,有有极强的对抗xìng和趣味xìng,不但在下人们之间流传极广,连府中的少爷、小姐甚至姨娘们中间也是风行一时。
扑克牌的制作方法也是多种多样:羊皮纸、小牛皮、硬纸壳、贝叶,甚至铜箔……
无论怎么说赌博总是不好的sī底下玩玩也就罢了,陆畅他们还将扑克牌带到学堂里来。搞坏风气,影响学习,罪过可就大了。如果真是因为此事,毫无疑问,吴节将会遇到很大的麻烦,被人直接开除出学堂也是有可能的,只要代先生愿意。
学堂里的其他同学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见代时升的脸sè非常难看,都是一震。
有几个胆小的学生赶紧将扑克牌从怀里掏出来朝窗外扔去。
同吴节关系好的几个陆家子弟都是一脸的担心倒是那林廷陈嘴角带着冷笑,道:“士贞,枉你也是官宦人家子弟出身,居然不懂得这府中的规矩。陆府什么地方,海内第一望族,家风谨严,岂容你来胡闹。真当这里是四川了,别人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又可怜你身世凄凉,这才纵你容你。偏偏你不知收敛依旧肆意胡为,这下只怕免不了要受先生的责罚吧?”他最近心情极好,首先进了陆家族学之后,以他的xiōng中的才华,很轻易地就在一众秀才中脱颖而出,每次课后作业都得到了代先生的夸奖,隐约有陆家族学第一高才生的趋势。
其次,吴节的作业好象并不如他所预杵的那样出sè。虽然结构上没任何问题,也写得规整,可用词造句,文章气韵却甚是不佳。仅仅比陆家那群纨侉子弟好些,在十几个秀才当中,都排在末尾了。
这就是所谓的四川第一才子?
我呸,写什么狗屁不通的文章。
没错,锦江夜宴时的那篇文章和《与陆杭州书》确实写得好,可那不过是灵感所致。如今灵感不在,果然显出原形了吧!哈哈,没有了灵感,你吴节就是个屁。
少时了了,大未必佳。没有了老天眷顾,吴节你这个小子就等着出丑吧。
看到林廷陈的挑衅,吴节却不生气,只淡淡一笑:“多谢廷陈兄的关心,先生叫我去书斋说话,又没说是什么事,未必就是责罚。”
“哈哈,这么说来,却是我杞人忧天了。不过,士贞你最近的作业好象写得都不怎么样,同你的才子之名却是名不副实,还有啊,最近你发明的牌戏弄得陆府乌烟瘴气,还有个读书人的模样吗?”林廷陈见吴节一脸恬淡,xiōng中忍不住有一股怒火升腾而起,声音大了起来。
“怎么样,究竟怎么了?”还没等吴节说话,刚才还在埋头写信的陆畅腾一声站起来,狠狠地看着林廷陈:“你这鸟人实在鸠噪,你可不姓陆,我们陆府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废话。”
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林廷陈脸上有青气闪过。不等他说话,陆畅一把拉住吴节:“士贞你也不用害怕,有我在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不就是打牌而已,没有斗地主以前,我们不一样玩叶子牌和投壶、sè子,那个时候怎么没人来说三道四。信我就不写了,走走走,我陪你去见先生。”
吴节心中有些感动,这楞小子倒是个讲义气的人。他微微一笑,拍了拍陆畅的肩膀:“无妨,或许先生另外有事,未必是因为斗地主。多谢畅哥儿关心,我先去看看再说。”
“这个真没事?”陆畅有些迟疑。
“真不用担心的。”吴节站起身来,从容朝外面走去。
背后依旧是林廷陈的冷笑:“浪dàng无行,学养浅薄,与这样的人同窗,林廷陈深以为耻辱。”
“你这厮好生可恶!“陆畅跳了起来。
然后是一片混乱。
吴节一笑,也不将林廷陈的话放在心上,径直朝代先生书斋走去。
书斋很大,有三个大书架,一张huā梨木小书桌,和一张áng。
代时升没有家眷拖累,平日里就住在这里。
到处都是书,书架都快要被挤爆了,书桌áng头,甚至地上都乱七八糟地堆着书。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墨的味道,甚至还带着一丝霉臭。
光线有些暗,大白天的还点了一盏灯。
空气不流通,屋子里很是闷热。
一进屋,吴节就出了一身汗。
代时升坐在书桌前,面sèyīn沉地看着吴节,脸上的刀疤在烛光闪烁中仿所活过来,正在微微蠕动。
吴节却是不惧,潇洒地走上前去,一籽L:“学生吴节见过恩师。”
“这是你写的?”代先生突然一声暴喝,将一张稿子拍在桌上。
看不出来,他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硬木书桌猛烈晃动,桌上的书稿“哗啦!”地落到地板上。
吴节心中疑huò,抓起稿子只一看,正是自己做做的《与陆杭州书》。
原本以为先生叫自己过来是因为斗地主搞坏学校风气一事,却不想并非如此。!。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有些杀气
这篇文章也不知道是谁抄的,字写得非常不错,一手奔放的行结尾处,有几个字显得些微潦草,估计是誊录之人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的jī动,手颤所至。
李白的作品雄奇奔放,俊逸清新,有一种排山倒海、一泻千里的气势。
这种包含着强烈情怀的文字,放在任何一个时代,即便你有再独特的审美品味,也不能不为其所动。随着那跳dàng不羁的文字,犹如烈风奔流一般的磅礴大气所征服。
笔落惊风雨,待成泣鬼神,谪仙人三字实至名归。
李白的诗歌或许还有好几种不同的韵味,但就《春夜宴桃李园序》和《与韩荆州》两篇文章而言,却是其风格的最强烈体现。
见代先生拿出这篇文章,吴节松了一口岂。
看样子,代时升叫自己过来并不是因为斗地主这件事,而是想确定这篇文章是否是自己所作。
毕竟,李白的文章实在太出sè了。任何人都不能想象,这样的作品会出之吴节这么一个弱冠少年之手。况且,吴节前几天的课后作业写得十分平凡。
难怪先生会心生疑huò。
或许,代时升会现场出几个题目当场测试也说不一定。
对此,吴节倒没有什么担心的。要考才情,自然不会考公文写作和八股时文,那可是吴节的短板。
最大的可能是散文、骈俪文或者诗词,学了一辈子中文,又恶补了那么长时间的国学,无论代先生出什么题目,吴节都有信心抄上一首把他彻底震撼。
心中安定下来,吴节嘴角一翘,瞬间平静下来:“正是学生所作,可有不当的地方?”
“不当的地方多了。”代时生的声音更大,怒道:“真以为你是少年英才,就可傲啸王侯了?”
“学生不敢,还请教。”吴节心中不以为然:李白的文章你都看不上,未免也太自大了点吧,非要鸡蛋里挑骨头,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我吴节又做错了什么,值得你如此大动肝火?
“你也别不服气,你这篇文章自然是写得极好的。”出乎吴节的意斩之外,代时升突然jī动地站起来:“好,非常好。想不到我的学生中竟然出了这么一个天才,哈哈,真是,真是……灵动飞扬,豪气纵横,像天上的云气,读之心xiōng竟为之一畅。”
说毕,就放声大笑起来。
“原来代先生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表扬我啊!”吴节一想,心中立即得意起来。
装出一副谦虚的模样:“先生谬赞,学生无地自容。”
“什么无地自容,无地自容的应该是严嵩父子和徐阶徐阁老。这三人都是青词高手,以诗词歌赋名动天下。若看到你这文章,只怕要羞得封笔了。”代先生笑得面容都扭曲了:“吴节,还好你不是内阁学士,若你是天子近臣,只需写上几篇青词,就没其他人的事了。”
嘉靖皇帝是个狂热的宗教份子,爱好青词,只要善写这种题材的大臣,都会得到重用。比如严嵩的儿子严世藩,比如徐阶,都以此为进身之阶。
代时升这句话让吴节心中一动,只需等到明年春天,他就能考中进士,到时候入翰林院,免不了要同皇帝接触。如果能写得一手好青词,或许是一次莫大的机遇。对,下去之后,得好生背几篇备用。书到用时方恨少,凡事得想到前头。
吴节还要再谦逊,代先生突然收了笑容,恶狠狠地看了吴节一眼,不客气得呵斥道:“吴节,知道你这篇文章闯了多大祸吗?”
吴节一头雾水,不过一篇自荐文罢了,还能闯祸:“恩师,学生不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你若明白,单凭你xiōng中的才学,还用来我这里读书?”代时升哼了一声,yīn森森地道:“实话同你说吧,你那日报考陆家族学的时候,是不是二老爷亲自主考,当时还有十个秀才?”
“对,是二老爷的主考,另外还有十个秀才,怎么了?”
代时升:“那十个秀才都被南衙缉捕,估计会被革除功名,流三千里。”
“啊!”吴节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他们又犯了什么事?”
“犯事,不需要啊,锦衣卫拿人,需要什么罪名?就算没有,罗织一个还不容易?”代先生脸上的疤痕在烛光中泛着红光,犹如一把饱饮人血的刀子。
一刹间,吴节突然想起这人以前曾经做过锦衣卫头子陆炳的幕僚,手头也不知道坏了多少条人命。一但下起狠手来,要结果十个小小的秀才,眉头也不会皱一皱。
一道霹雳砸到头上,吴节有些呼吸不畅。但他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如果真有事,代时升也不会问自己说这么多废话,直接就让人把他给拿了。
虽然说万文明和自己关系密切。可同权势滔天的陆家比起来,他那个都指挥金事也就是个摆设,根本保不了吴节。
缓缓吐了一口气,吴节道:“哦,先生也想流放吴节啊。长者有命,学生不敢不从,自然束手就擒。”
见吴节毫无畏惧,代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sè,神情缓和下来,扑哧一笑:“抓你,我还舍不得呢!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才情天下第一的学生,怎能放过。不将你调教成无双国士,如何甘休?不将你调教成陆家未来的顶梁柱,第一臂膀,如何甘休?不如此,某怎么能报得了陆公的深恩厚德。没有陆公,某早就成了冢中枯骨。如今陆家正值危难之秋,正是代时生舍命报效之时。小子,知道这篇文章给陆公惹出多大垩麻烦吗?”
“麻烦,不过是一篇文章而已?”吴节不砰。
“放屁,文章千古事,那可是要传诸后世的,什么不过是?”代时升突然破口大骂:“小子,怪就怪你这篇文章写得实在太好。若是流传出去,瞬间就能轰动整个京城。就因为如此,我就不得不将知道这篇文章的人通通灭口。什么‘躬吐握之事’使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一登龙门,则声价十倍!所以龙蟠凤逸之士皆yù收名定价于君侯……”什么‘则三千之中有毛遂’,你把陆公比作什么了?”
“孟尝君,信陵君还是平原君?养士干政,究竟想干什么?”
“你也不想想当今天子是何等圣明之人,圣君无名臣,有名臣无圣君。你想干什么?”
“如今,陆公已失圣眷。朝中已有宵小之辈蠢蠢yù动,yù至陆公于死地。你这篇文章一出,就座实了陆公yīn蓄sī党的罪名,想将他放在火上烤?”
“陆公身子已经不成了,一动不如一静。历来伴君如伴虎,一动不如一静。难道你想使他晚节不保吗?”
一连串呵斥滚滚而来,代时升越说越jī,就差挽起袖子打人了。
吴节看得好笑,想不到这个代先生的xìng子如此火暴,跟传统意义上文人全然不同。
不过,他心中也是微动。当时抄李白这篇文章时,他也是没想到这一层,如今果然惹出麻烦来。
看来,抄古人诗词也不能乱来,都揣摩出其中的厉害关系。比如太祖的《沁园春》虽然气象万千,威武宏大,可若放在古代,光那句“看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就足够让有心人给你安上一个意yù谋反的罪名。
这一点,以前还真没注意。
强忍着笑意,吴节一作揖:“学生受教了,当时也是受jī不过,这才胡乱写了这么一篇文字,没想到却有不妥的地方,还请恩师责罚。”
“算了。”代时升摆了摆手:“你如此这般的人物,要办你也等不到今天。良才美质,谁不喜欢。实话同你说吧,当初,大老爷就曾经想过要将你拿下的。不过,陆公和二老爷深爱你的才华,有心栽培,这才让你进了族学的。此事以后你无须在别人面前提起,好生读书,也不枉陆公的一片心意。”
说罢,就将那篇《与陆杭书》凑到烛光前,点着了。
吴节也没想到连陆炳都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心中些微得意,又暗自警惕。
看来,这篇文章还真没办法流传出去为自己获取名声,真是可惜了。
话已说完,看样子代先生也不会拿自己如何。吴节松了一口气,正要告退。
代时升突然一皱眉,道:“吴节,最近你怎么回事,写的文章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意思虽然对了,可辞藻文笔却是极差?”
吴节忍不住有些脸红,不抄袭,自己的真实水平还真不怎么样。不过,既然要混官场,将来免不了要同公文打交道,这一关无论如何也是绕不过去的。
吴节想了想,道:“学生以前身患疾病,一直没进过学堂,诗词歌赋上还有些天分。至于公文,以前却没见过,得从头学起。”就将自己的身世——同代先生说了。
“倒是,诗词歌赋讲究天分,可文章却靠苦练。”代时升听完,点了点头,说:“好生读书,以你的天分,只需一年,当有小成。下来之后,我不会对你客气。玉不琢不成器。”
“多谢恩师。”吴节又要再次告辞。老实说,同代先生这个曾经的锦衣卫第一幕僚说话,有不小的压力。
“等等,斗地主怎么回事?”
终于提起这事,吴节心中咯噔一声。!。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戏说
“这个,这个…………”吴节有点尴尬。
毕竟是一种赌博方式啊!
明朝初年严禁赌博,明太祖曾颁布法令,民间若有人赌博,一旦捉住,直接砍手。
当然,这个不人道的法律随着朱元璋的去世,被成祖彻底废除。
后来随着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发达,赌博之风也慢慢盛行起来。
到如今,明朝正处于它最繁荣的时期,在繁华的大都市,甚至出现了专门赌场,并养活了一大批向赌客放贷的钱串子。
民间对赌博也持宽容的态度,只要赌注不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家风谨严的书香门第对子弟参与赌博还是严厉禁止的。
陆炳不是科举出身,又是富可敌国的富豪,家中子弟也不需要苦读诗书,日常间玩牌添点彩头也无伤大雅。尤其是宅第中的女眷们,精神生活苦闷,更是喜欢打打叶子,玩玩sè子什么的。
当时,吴节发明扑克牌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一层,倒不觉得有何不妥。
当然,影响学生们的学业就不好了。
此刻听到代时升问起,吴节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正老脸微红之时,出乎吴节的意料之外,代先生突然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叠硬牛皮纸做成的扑克牌,麻利地洗起牌来。
并问:“这斗地主有什么说法,如果单单是一种赌博工具,怎会弄得如此繁复。赌徒们讲究的是如sè子一般干脆利索,一翻干瞪眼。
谁耐烦弄那么多huā样。”
“先生……你……”吴节张大了嘴。
“哧!”代时升淡淡一笑:“某在陆公门下行走了几十年,日间若接触的都是粗鲁不文的军汉,喝酒骂娘耍钱杀人,什么都做过,你也不用如此表情。”
屋子里闷热得厉害,吴节心中更汗。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眼前这个代先生断了一只脚,脸上又有一条这么长的刀疤,看他模样,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模样。
同他说话,倒不用那么多讲究。
恩,不管怎么说,赌博是不好的。不过,若在这种游戏身上méng上一层文化气息却是不同。就像后世的麻将吧,十三亿人民九亿赌,可老牌客一提起麻将,都说这是国粹。任何东西,一同文化沾上了边,天生就具有合法xìng与合理xìng。
看来,今天要想过关,还真得把扑克朝这上面扯。
微一思索,吴节镇定地将五十四张牌摊开,指着四种huāsè道:“先生,这红心、梅huā、方面和黑桃四种huāsè分别代表不同的职业。红心代表士,黑桃代表商人,方块是匠人,梅huā是农民。”
代先生咦一声:“士农工商,谓之四民。红心代表士之一腔赤诚热血,可以理解。方块是砖头,代表修建房屋的匠人,也说得过去。梅huā,稻麦的huā穗,很形象。至于黑桃,商人无义,也是惟妙惟肖,有点意思啊。你继续。”
吴节又指着大小鬼道:“这是大小鬼,代表日与夜,yīn与阳,天和地,正与反。”
“这个我能理解。对了,每门huāsè为什么是从一到十,而不是如叶子牌那般从一到九。”
吴节没想到代先生问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来,一呆,只得回答说:“这是我们老家的游戏,我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十全十美固然好,须知月圆则缺,水满则溢,还是只到九的好,九九方能归一。”
吴节有些哭笑不得,好好的扑克牌,你代先生非要扯到哲学上面,也不嫌累:“先生,这个只到九不好吧,断了一张,还怎么出顺子啊?”
“倒是,你继续说。”
吴节又分别介绍了王、后,然后又将JACK说成王子,半天,才将扑克牌的来历说清楚。
代时升点了点头:“我下来也琢磨过斗地主,虽说是一种牌戏,可对人的记xìng和演算能力要求极高。颇有些三国演义,运筹于帷幄之中的意思。尤其是对人的计算能力大有稗益,我府中子弟将来都是要出仕做官的。日后免不了要和钱粮打交道,若是一点算术都不懂,将来还怎么当差,请幕僚?我代时升教出来的学生,如果还同科举出身的腐儒那样不通世事,岂不是一个笑话?打打斗地主,也不错啊!”
吴节:“先生英明。”心中却不以为然,不就是斗地主而已,能培养什么计算能力。真若要将扑克牌鼻成锻炼智力的手段,还不如打桥牌。恩,有机会推广一下。
后来,吴节又将桥牌的游戏规则同陆畅几人大约说了一下。这种竞技xìng极强的牌戏一经推出,立即在陆家风行一时。可惜,却没有吴节什么事。他虽有才子之名,其实就LQ而言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如何是那些人尖子的对手。
到再后来,桥牌更是逐步在京城蔓延开来,也涌现出一大批高手。
比如:大学士李春芳、大学士张居正和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同斗地主为广大普罗大众喜闻乐见不同,桥牌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种精英游戏。
“当然,用斗地主耍钱就不好,别在学堂里玩。”
“是,学生谨记先生教导。”
回到学堂,一看到吴节,陆畅立即扔掉手中的笔,冲了过来,问:“吴节,怎么样,先生说什么了,斗地主……”
大约是觉得失言,陆畅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听到斗地主三字,旁边的林廷陈抬起头,嘴角含着冷笑:“在学堂里聚众赌博,代先生又是出了名的严厉。吴节这次能不能全身而退,兄弟倒甚是好奇。”
吴节懒得理睬林廷陈,对陆畅小声道:“先生倒没提斗地主这件事。”刚才的情形确实不方便同其他说,堂堂代先生竟然和学生讨论斗地主,传将出去,岂不让别人笑话。
陆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用肥胖的手拍着自己宽扩的xiōng脯,一阵肥浪汹涌:“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其他几个陆家学童也是如释重负,同时道:“节哥没事就好。”
林廷陈一呆,面上鼻出疑娄之sè。
陆畅也是大为不解,人不住问:“那,先生叫你去做什么?”
吴节没好气:“还不是说我这几天的课后作业作得不佳。”
“哈哈,哈哈!”林廷陈轰然大笑:“什么不佳,根本就是臭不可闻。”!。
第一百一十三章 豪门中的苦
林迁陈这一笑,与他相熟的几个秀才也同时起哄。
说起来,吴节同他们一样,也有功名在身,都是从府外招来的学生。按说,大家应该很亲近才是。
可吴节一来,yīn差阳错地同陆畅他们裹在一起,还相处甚欢。
读书人都有所谓的气节,吴节此举未免有攀附权贵的嫌疑,也为秀才们所不齿。
当然,他们进书院读书,内心中未必没有站在陆家这棵大树下好乘凉的心思,有或者贪图每月五两银子的助学钱。可读书们都是严于律人,宽于待己。进陆家族学读书,追求知识,拜在名师门下有错吗?至于助学银子,君子不言利,人家硬要塞钱给我,却之不恭,只能勉强笑纳。
本来,如果吴节真的才华出众,凭借绝对的实力,也能将他们死死压住。
只可惜吴节这次是真心想从代先生这里学到真本事,平日里自然没有心思炫耀才情。
在他们面前炫,犯得着吗?
有那精神,还不如多读两页书。
而且,林廷陈妒忌吴节的才学,也不可能在书生们面前提起他的诗词文章。至于陆家,吴节那篇《与陆杭州书》险些惹出祸事,已经下了封口令。
所以,在众秀才眼中,吴节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常人。从这几天的课后作业来看,吴节的文章烂得不能再烂,不堪入目不说,还让人怀疑,他那个秀才功名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真是一个好运的小子,这么差的才情就能顺利拿到功名。我等十年寒窗,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走到这一步。这个小人真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听到林廷陈的讥笑,众书生都觉得心中一阵痛快。
“笑什么笑!”陆畅大怒,气得一张脸都涨红了。
众生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平素也从来不将陆畅放在眼里,都是一甩袖子,鼻子里同时发出整齐的“哼”字。
“你们,好大的狗胆,敢哼我?”陆畅见众生不都尊重自己,脸由红转青,捏着拳头朝众人一扬:“再哼,打不死你们!”
一个书生凑得近了些,见拳头从自己鼻尖划过,惊得“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眼见着书屋里就要乱成一团,吴节不想将事情惹大,忙一把将陆畅拉住。淡淡道:“畅哥儿,罢了,也不用和他们一般见识。圣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文章好坏,见仁见智,入得他人眼,各有不同感受。君子内心刚正严明,只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
林廷陈只是冷笑,却不再纠缠了。心中大快:果然是没灵感了,吴节,你在四11时不是很嚣张吗,只要这个学你上下去,有的是出丑的时候。
等回到座位,陆畅依旧忿忿不平,坐在位置上气得不住喘息。
吴节:“陆畅,用不着为这事情生气的。”
陆畅:“节哥儿,我替你打抱不平,怎么你反没事人一样?”
吴节道:“我的文章确实写得不怎么样,人家要说,能有什么办法。”陆畅:“你倒是豁达。”吴节:“对了,那些秀才们怎么好象对你很不以为然的样子。你可是陆家的嫡孙,将来可是要承袭爵位的。他们若要巴结,本该奉承你才是。”吴节也颇为疑huò。
这事说到陆畅心坎里,他神sè突然有些黯然:“那些秀才一个个看起来好象都是食古不化的酸丁,却精明着呢,都成猴了。人家就算要巴结陆府,也会巴结我哥陆轩。我算什么个东西!”
这话说得有些负气。
吴节:“却是为何?”陆畅难得地lù出一丝苦笑,索xìng拖了椅子坐到吴节身边,小声道:“没错,我将来是个继承爷爷的爵位,可这又怎么样。这北京城中的公侯伯男子多得跟牛身上的毛一样,站在街上顺便扔个石头出去,就能砸中一个有爵位在身的。况且,国朝两百多年,没落潦倒的豪门望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无千日好,huā无百日红,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最近,我爷爷得到一个消息,朝廷有意让文官掌军。本来,我朝旧制,文官执政,勋贵掌军。可现在,幕廷的风向却变了。”
“朝廷是要将我们这写勋贵当猪养啊!等到我继承爵位时,朝局会如何发展,可不好说。弄不好,我连个闲职都弄不到,只能在府中混吃等死。”
“我家的这个侯爵是可以世袭,可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没有一个撑得起家业的,将来只怕要糟。”
“陆轩那鸟人读书好厉害林廷陈够强的吧,他比林廷陈还要胜上三分。
陆轩三岁发méng,六岁能文,十二岁就中了秀才。这几年,若不是身子太弱,在府中休养,早就去翰林院了。将来,一旦那家伙参加科举,很轻易的就能做官,搞不好还能够做大官。”
“陆轩中进士,林廷陈与他相熟,搞不好也能中举。又这两人在,以后这陆府还有我的活路吗?”“我陆畅平生就不爱读书,要想通过科举入仕,根本就没有可能。
只能慢慢等着恩荫,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可爹爹如今正宠着陆轩的娘,心中根本就没我和小妹。我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热心。
就算等到那一天,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官职。哪比得上大哥和林廷陈两榜出身,前程光大。”“那些酸秀才们也看得明白,自然不肯来烧我这口冷灶。吴节,你别看我整天笑嘻嘻的,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其实,我这心里苦得很。”说到伤心处,陆畅神sè黯然。
这还是吴节第一看到这个开朗阳光的死胖子如此落寞,拍了拍他的肩膀:“陆畅,我来烧你这口冷灶好了。将来等我进了翰林,甚至入了阁,咱提携你。”
陆畅一擞嘴:“拉倒吧,就你最近几日写的文章,不是我说你,真的不成。就别吹牛了。”
他从怀里掏出扑克牌:“来来来,杀两局。何以解忧虑,惟有地主。”“你方才还说我豁达,我看你也tǐng豁达的。”吴节一笑,将牌收拢在手中:“chuáng前明月光,地上牌两张。举手长顺子,手上剩一张。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斗地主。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斗地主。”“好诗,好诗。”陆畅高兴起来,跟着念道:“云行雨步,手上只剩六张烂牌。临观异同,心意怀犹豫,不知何去何从。一连输了七把,心惆怅我东海。”这次曹操的《步出夏门行》。
吴节忍不住笑起来:“我应用文写作不成,可其他题材却写得顺手啊!八股时文更是强项,要不我们打个赌,就赌我九月份的乡试一举夺魁。”“没错啊,我倒是忘记了,你那天来考试的时候写的那篇文章简直是好到了极处。我跟你赌了,如果赢了你,固然欢喜,若是输了,就说明吴节你才华出众,前程似锦。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我不更高兴?反正左右都是好事,怎能不赌?说吧,彩头是什么?”
“不外是钱财二字。”吴节只对这东西感兴趣:“十两银子。”“不跟你赌钱,钱这东西你若真需要,开口就是,多的没有,千八百两,咱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君子有通财之谊。要赌就赌大的,我把小妹押上。若你赢了,就娶她。”
吴节吓了一跳,有拿自己妹子来赌博的人吗,这小子简直是疯了!
“使不得,使不得,消受不起。”
“怎么就使不得了?”陆畅狠狠地看了前方的林廷陈一眼,jiān笑:“吴节,我小妹刚许给林廷陈那鸟人。依我看,你索xìng把他的未婚妻抢了过来。如此,方能角我心头之恨。哈哈,好主意。”
死胖子得意地大笑,想到高兴处,jī动地站起来。
这阵笑声引得众人纷纷回头看来。
吴节彻底无语。
良久,才微微一笑:“陆畅,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写信解释那本春宫的事情吧,这事不能再拖。若被二老爷知道,估计你会在府中养上半个月的伤。”胖子听到这话,又想起陆府家法,脸都绿了。
他颓废地坐回椅子上,连连摆手:“吴节,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说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情。”
吴节上下看了看他:“怎么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该怎么写这封信。”陆畅shēn吟一声:“还真被你说中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写。这事实在尴尬,我我我……我开不了这个口。”“我说,谁叫你平日里不多读些书,现在知道难办了吧?”小胖子是死是活,吴节爱莫能助,只安慰道:“其实这信好写啊,她可是你亲妹妹,总不能看你眼睁睁被打死吧?所谓陈情书,不外乎晓之以理,动之以橡,只要把握住这两个中心思想,就成了。”
陆畅眼睛一亮:“晓之以理,这事我还有理了?”他心中也是奇怪,给自家妹子看春宫,还能占着理,真是荒唐透顶。
“当然有理了。”陆畅:“要不,你来写,写好我抄下来就是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就是我哥
陆畅这个突如其来的奇想让吴节瞠目结舌,半天才道!“?陆畅,
你自己惹下的祸事自己解决,别扯上我。”看玩笑,陆畅闹出的这件事别说放在保守的古代,就算是风气开化的现代社会,也让人无法接受。
见吴节拒绝,陆畅哭丧着脸,连连恳求,但吴节只是不依。
好在过不了片刻,代先生就进书屋来了,陆畅这才闭上了嘴巴,继续苦着脸看着面前的文房四宝发呆。
代时升今天的课讲得不错,同前些日子教授公文写作时把学生们折腾得够戗不同,今天的代先生心情很好,也有意让大家放松一下,就说起了汉魏六朝诗。从建安七子到竹林七贤,一会儿“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lù为霜”一会儿“被褐出阅阖,高步追许由。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满堂都是代时升清朗的哦吟声,让吴节有种回到大学课堂时的感觉。
教了几首汉六朝诗,代先生又说到《世说新语》,谈起晋人喝酒、
吃药、清谈等怪诞形状。
众人也都听得津津有味,不禁感慨,这个代先生平日里看起来甚是可怕,但他的课听起来还是蛮有趣的。
吴节以前本就在诗词上下了很大苦功,过去几日被学堂里的应用文写作弄得都快崩溃了,今天这堂课听起来只觉得分外神清气爽。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放学的时辰,学生们也都收拾好文具,陆续出门。
吴节正要走,却见陆畅依旧呆呆地坐在那里,神情呆滞。
吴节心中却有些同情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陆畅,该回府了。”陆畅艰难地抬起头,一脸的惶huò:“回去……回去做什么,那女魔头…我昨天夜里输给她那本书,以她那书痴的xìng子,只怕只怕已经将那本书读完了。我现在回去,只怕一言不合,得罪了她,就会被她在娘那里告上一状。我这不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吗?”
说到这里,小胖子眼圈难得一红,就有泪水转动着要落出来:“1】、
妹xìng子邪,不知道轻重。爹爹本就不喜欢我娘,也不喜欢我。此事若在府中传开,被陆轩的娘冯姨娘知道了,也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妖蛾子。
我被爹爹打死不要紧,可怜我娘我娘本就不讨爹爹喜欢,如今也出了这事,却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大男人,哭什么呀?”吴节叹息一声,陆畅平日间给人一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心里敝亮得很,什么都看得明白,最难得的是这一份孝心。
吴节心中突然一酸,又想起另外一个世界里去世了许多年的父母,不禁为陆畅这份孝心所感动。
一笑:“算了,算了,我最见不得别人流泪了,就帮你写篇陈情书,助你度过这道难关好了。”“啊,你要帮我,太好了!”陆畅高声欢笑,猛地跳起来,不住作揖:“多谢吴节兄,咳,你是我的哥,多谢节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大哥。”
“什么乱七八糟的。”吴节推开陆畅,坐到他的位置上,提笔写道:“…此书本是天竺僧人修行欢喜禅时的引导图录。天竺夷人肤黑如碳,生xìng疏懒,不喜耕作。族中阶级共分四等,曰婆罗门,曰刹帝烈,曰吠舍,曰首陀罗。其中,以婆罗门最为尊贵。拥有解释典籍和祭祀的权利。与我天朝的礼部和钦天监同。
“天竺气候炎热,常年如夏,又因当地物产丰富,稻米一年三熟。
普通人个头长得极高,发育也早。六岁孩童,望之若十四五岁少年。
天竺蛮人多早婚,十岁童子就能传宗接代。也因此,天竺人男女yín风甚盛,huā样百出,类同野兽。”
“有感于世风糜烂,便有那高僧大德创下此等欢喜之禅。将女xìng的柔美善良以及活力,和男xìng的阳刚智慧融合在一起,达到修炼的目的。
即最终可以调节心态,消除心中邪念。、,
“…当然,此本邪魔外道,不足论,也不足法。权当是个笑话,猎奇而已。”
写完这篇短文,朝稿子上吹了一口气,吴节站起身来:“行了,胡乱编了几句,就看能不能把你那个妹子糊弄过去。到时候你还得多说些好话,向她阑明其平的厉害。再哭上几声,只道你一时糊涂,非是有心。最好再在她面前提起称们的母亲,如此,效果肯定很好…陆畅,你怎么了……”
陆畅张大嘴巴站在吴节身边,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节哥,那天竺人可都是如此情形?”
“怎么子?”“我的老天,十岁就当爹,这不是骡马吗?”
“还不快回府。”吴节将稿子收起来塞到他手中:“抄下来。”“是是是,就抄。”陆畅慌忙坐了下来,忙了半天,才将这篇文章抄完。回头看去,吴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揣了稿子,离开学堂,但陆畅还是心中忐忑,这一段不长的路,竟走得分外沉重。
回到自家院子,还没进到陆爽的别院,就听到她门口廊下挂着的那只大鹦鹉尖叫:“胖子来了,胖子来了!”陆畅大怒,忍不住骂道:“狗仗人势,仔细拔了你的鸟毛!”那只大鹦鹉又是一声尖叫:“拔你鸟毛,拔你鸟毛!”陆畅气得伸出右手,一指弹出去,槽那扁毛畜生从架子上弹了个趔趄。
“噗嗤!”门帘后面发出一声轻小,一个大丫鬟挑开帘子走了出来。
陆畅定睛看去,正是母亲的贴身丫鬟丁香。
陆府的小子们都以宝石为名字,比如玳瑁、翡翠、琥珀。而丫鬟们都以huā儿做名字。
丁香本家的名字姓丁,卖到府中之后,也没改姓。
小丫鬟今年十八,比陆畅还大三岁半,在府中已经九年,是个老人了。为人聪明伶俐,很得陆爽母亲关夫人的宠爱。
见是丁香,而不是那个女魔头,陆畅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丁香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我妹子呢?”
丁香将一根手指竖到嘴chún上“嘘”了一声,压低声音:“二公子小
声点,三小姐正在午睡,你也知是知道的。三小姐睡觉的时候最讨厌别人打搅,若吵醒了她,你这个做主人的倒是无妨,我们下人可要吃苦头了。”“倒是。”想到这一遭,陆畅连忙压低声音,赔笑道:“丁香姐姐,我妹妹什么时辰起来。”“谁知道呢?”丁香杏眼一转,嘴角含着一丝笑容:“却不好问。二公子,你找三小姐可有急事,若如此,我去看看。”
“不用,不用,要不,我先回自己房间,等下再说。”小胖子心中已经怯了,只想逃跑。
“别走,有话同你说。”丁香也不回头,就朝外面走去。
陆畅心中有鬼,禁不住跟了上去。
二人绕过一座假山,又穿过一片辛夷木,就看到一个秋千架子,两个小丫头正在dàng秋千。
这两个丫头正是陆畅母亲房里的。
见了陆畅和丁香,忙跳下来,同时施萍L:“二少爷,丁香姑娘。”丁香骂道:“两个小蹄子,屋子里没事可做吗,跑这里偷懒了。
还不快回去,再过一会儿三小姐就该醒了。去,给三小姐把冰镇葡萄准备好了。”
随意地打发走两个小丫头后,丁香似笑非笑地看着陆畅:“二公子,这天热得紧,看你,都满头汗水了。也不知道这么大日头,跑过来找三小姐做什么?”
就掏出手帕提去擦陆畅额头上的汗水。
陆畅这才想起自己过来找三妹的目的,从怀中掏出那封陈情书,1】、
心地说:“我昨天不是输了一本书给小妹吗,那书那书”“那书怎么了?”“那书是我借的,要还人家的。我写了一封信给小妹,想向她求个情,把书要回来。实在不行,就用其他物件抵帐好了,条件随便她开。”“你们兄妹之间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吗,非要写信。”丁香接过了信,揣进怀里。
“我这不是上了几天学堂,有学识了吗?所谓sāo人雅客,自然要诗词唱和才有些意思。”
“哦,你倒是上进了,也不枉夫人一片苦心。”胖子汗多,又这么热的天,丁香的手帕很快就被陆畅的汗水泡透了,嘴角一抿,突然笑问:“二公子,你那本书究竟写的什么呀,这么要紧,大热天的巴巴儿追过来讨?”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书,一本道书而已。”胖子有点口吃。
“真的吗?”丁香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好象不是那样吧?”看到丁香的笑容,又想起那本书里令人血脉贲张的图画,陆畅小
腹一热。
老实说,丁香并不是所谓的美女。钟鸣鼎食之家,选丫鬟,五官端正固然需要,却不能太美。!。
第一百一十五章 故事写得不错,你继续
太美‘小心把府中的少爷给勾去了,影响发育。
在现代人看来,像陆府这样的豪门,肯定是美女如云。公子少爷们,想扑谁就扑谁,想和谐谁,只需勾勾手指。
但〖真〗实的情形却并非如此。
实际上,陆家本是望族,家风甚严。
府中少爷们若不到十六岁,不能行那男女之事。以免得子孙沉溺女sè,消磨了上进心。况且,若太早接触这种事情,也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因此,一般来说,陆家的丫鬟们都很普通。
丁香也是如此。
不过,女孩子比男子都要成熟得早些。况且,丁香比陆畅还要大上三岁,醒事也早。在去年的某个莫名其妙的日子,陆畅却西里糊涂地同丁香做了那事。
下来之后,胖子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少年心xìng,喜欢的东西多了,这事也不甚热心。仅此一次,过后便忘记了。
此刻,天气炎热,穿得本就单薄。看着丁香已经彻底成熟的身子,看着她脸上的淋漓香汗,又想起去年那犄施的一幕。陆畅呼吸基础起来,痴痴一笑,突然伸出手去挽住丁香的纤腰:“自然是真的,姐姐你还信不过我。”
丁香一张脸涨得粉红,在内心中,她已经将自己当成二少爷的人了。
心中一甜,良久才闪到一边,轻轻一笑:“还骗人。”
“姐姐,我是什么人,你又是我什么人,怎会骗你。”死胖子更是来劲,一把握住丁香的手:“姐姐若心中有我,就去提我把那本书拿回来。还有,那书我妹妹究竟看过没有?”
“谁是你的什么人了?”丁香不再躲避,唾了一口。压低声音道:“那书三小姐究竟看没有,我也不知道。不过,小姐得了那本书之后就藏了起来。看来,那书真的要紧。”
“那就是看过了!”胖子脸sè发白:“死了,死了,这次死定了。”
看二少爷吓成这样,丁香也发觉不对,神sè一变:“二公子,真要把那书拿回来吗?究竟怎么回事?”
胖子一咬牙:“姐姐若心中真有我,就替我把这事给办妥当了。若有将来,定不相负。”
丁香一呆,眼圈儿却红了,哽咽道:“公子自去年那次之后,对我也是爱理不理。丁香破了身子,本yù一死了之。可念到若是就这么去了,将来公子身边也没有个贴心人。今日,听到这句话,丁香就算立即去死也安心了。二公子你放心好了,我这就去见小姐。”
“她不是还在睡觉吗?”
“早起来了,正在看书呢!”丁香也感觉到问题严重,也不废话,就身就朝三小姐的别院走去。
陆畅心神不安地在秋千架下等了半天,丁香才空着手回来了。
见她手中没拿着东西,二少爷心中一沉,忙问:“怎么了,没拿到吗?”
丁香回答说:“三小姐说了,那书她根本就没看,也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又说二公子你若真急着要找那本书,她闲暇时寻寻,看能不能寻着。对了,三小姐还说二公子〖房〗中的那口端砚不错,问能不能借给她把玩几日。三小姐还说,城外十里山庄子里养的那匹西域来的乌云盖雪不错,问卖不卖。”
“可恶,她着是捏着我的把柄了。”陆畅咬牙切齿:“卖什么卖,那匹马就送给她好了,都是亲兄妹,谈钱没意思。姐姐等下去我房,把砚台给你三小姐送去。”
丁香:“三小姐还说了。”
“住口,她还有完没完了,究竟要怎么样啊?”陆畅怒发冲冠,满脸肥肉充血。
丁香也不生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稿子递过去:“三小姐说二公子近日也是长进了,知道诗文唱和,有点意思。
她让你再写些有趣的话儿送过去,每天一封信。无论是写故事也好,说些闲话也好,只要她看得高兴了,没准那书就找着了。”
陆畅苦着脸:“我那里去找那么多废话写,她喜欢读书,自己去书坊买就是。无论是话本还是小说,多的是。”
“可是,小姐说了,坊间的书她都看腻味了,还真不如二公子信中的奇闻异事来得有趣。”
……………………………………
“我又不是说书先生,从哪里去编那么多故事?”陆畅趴在书桌上,yù哭无泪。
“好个二公子,竟然懂得使美男计了,说说你和那丁香怎么回事。”吴节捉弄着陆畅:“说细节。”
“没细节,那日我睡得mí糊,也不知道怎么的,见有人在chuáng边服shì,就一把拖了上去。”陆胖子有些忸怩。
“还好不是你们院里的小子。”
“好险。”想到这一出,陆畅面sè大变:“还好老天保佑。”
“恩,你运气真好。”
陆畅:“节哥,帮写点东西吧,我真不适合干这个。”
“写信有什么难的,自己解决。”
“要不,我给你润笔?”胖子终于开始了利yòu。
“真没这个必要,大家这么熟,不好意思收钱的。”吴节一笑,道:“写作这种东西其实说穿了也不难,我手写我心,想什么就写什么好了。依我看来,你妹妹常年呆在宅子里,好日子过烦了,想知道外面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毕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可以理解。你就写每天在外面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报准她喜欢读。”
“话虽如此……书当用对方恨少。”
“谁叫你不认真读书呢?”
“一个字五文。”
“乖乖。”吴节吃了一惊,一个字五文,折合成人民币,就是五块。千字五千这稿费简直是天价了。
不过,他还是摆头拒绝实在没必要参和到这件事里面去。
胖子无奈只得苦着脸继续埋头写作。
看着他宽阔的脊背,已经上面那一圈**的汗水,吴节心中一动:“如果能够借这个机会逼他读书,倒也是一件好事。看来,这个陆三小姐也是有心,倒不是个刁蛮女。”
也是陆畅的运气,这几天也不知道代先生究竟是怎么了。竟然讲起了晋人干宝的《搜神记》和北魏人杨炫之所著的《洛阳伽袈蓝记》。
一本是小说,一本是游记,正好让陆畅了解记叙文该怎么写。
代先生授课本没有章法,想到什么就教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明天会土什么课堂。
陆二公子也静下心来学习写作。
胖子依照吴节的指点每天给妹子写一封信。他的文笔自然是极糟好在内容丰富,皆是他在城中斗鸡走马的荒唐事。
据他说,陆爽说陆畅写得不好,好在里面说的事儿还有些趣味。不过,那书却是找不着的。
“她这是故意折腾我!”陆畅牙齿都咬得快要裂开了。
为了每天都有新东西可写,陆二胖子一有空就在外面游dàng,打探消息,捕风捉影,颇有后世狗崽队的风范,弄得大家都有些害怕。
吴节自然也认真读起书来不过,他的作业依旧很烂,免不了要林廷陈尖酸刻薄地挖苦几句。
不过吴节却感觉自己进步极大,逐渐地也将几种不同的文体的格式和写作方法弄得明了。
在这里读了这阵子书,收获极大。
至于林廷陈,吴节也不放在心上,西谚有云:狗咬狗的,骆驼走骆驼的。
犯不着同他生气。
这一日,吴节刚到学堂,就发现书屋里的气氛有些诡异。所有的人都是心神不定,坐在那里低低地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一见到吴节,陆畅就两眼放光,低声道:“节哥,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吴节不解。
陆畅:“méng古人来了,据说已经突破了蓟州防线,杀到京畿地区,眼见着京城就要被人围了。”
“啊,méng古人来了?”吴节吃了一惊。
他猛地记起了相关的历史记载。嘉靖三十九年夏天的时候,méng古俺答率铁骑从蓟县破关而入,直达昌平。
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京师空虚,只能封城市固宋俺答也没客气,直接下手抢劫昌平。
抢完之后,又流窜到密云、怀柔,到最后,大军驻扎在通州,直接威胁到北京城。
耀武扬威了半个月,这才大摇大摆地离开。
也因为这广战时内阁首辅严嵩表现得实在太差,大失人望,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埋下了日后被抄家下狱的伏笔。
“这可是个好机会啊。”胖子摩拳擦掌“如此大事,还怕找不写信的素材吗?实在不行,我偷偷跑出城去,亲眼看看那些méng古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吴节大惊:“别,去不得的。”
“也是啊,都封城了,还怎么出去。”陆畅大为失望,半天才又高兴起来:“哈哈,我家十里山的庄子肯定要毁在战火之中。那里面的马匹定然不能幸免,小妹的那匹乌云盖雪肯定要被人抢走。哈哈!”
吴节没好气:“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事情正如〖真〗实历史记载的那样,méng古人在围困京城半月之后,抢够了,总算是引兵北归。
朝廷对外宣称,获得了这场战役的最后胜利。于是,京城百姓都是高声欢呼,甚至还提灯游行了两日。
看着满街欢天喜地的百姓,吴节苦笑摇头。只要他才知道,其实,明朝这次是败了。前来救架的大同镇总兵宫仇鸾得了严嵩的指示,没放一箭,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敌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等待他的是皇帝雷霆怒火。
做为一个普通人,吴节也做不了什么。
不过,这段日子陆二少爷活得倒是滋润,有了这么多题材可写,胖子进步很大。
等méng古人退兵,陆畅突然忧愁起来,没题材啊!
倒不是陆二少爷不爱国,实际上,朝廷一直都封锁住这个消息。二少爷也不知道其中的具体情况,还很是高兴了好几天。
“节哥,我实在写不出什么东西了。那丫头口味越来越刁,一般的故事根本满足不了。你再帮我想想有什么可写的。”
“没安。”
“对了,明天陆轩那鸟人要来学堂了。”
“陆大公子的病好了吗?”
“已经好了。”
吴节突然有想进陆轩一面的心思,一直都在听人说这人才华出众,比林廷陈还高上一筹。
林廷陈虽然人品不堪,可就他这段时间所写的文字来看,倒是个人才。也不知道陆大公子又会是什么水准。(未完待续由破晓更新组凡乐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起点首发◢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谁叫你不认真读书呢?”
“一个字五文。”
“乖乖。”吴节吃了一惊,一个字五文,折合成人民币,就是五块。千字五千这稿费简直是天价了。
不过,他还是摆头拒绝实在没必要参和到这件事里面去。
胖子无奈只得苦着脸继续埋头写作。
看着他宽阔的脊背,已经上面那一圈**的汗水,吴节心中一动:“如果能够借这个机会逼他读书,倒也是一件好事。看来,这个陆三小姐也是有心,倒不是个刁蛮女。”
也是陆畅的运气,这几天也不知道代先生究竟是怎么了。竟然讲起了晋人干宝的《搜神记》和北魏人杨炫之所著的《洛阳伽袈蓝记》。
一本是小说,一本是游记,正好让陆畅了解记叙文该怎么写。
代先生授课本没有章法,想到什么就教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明天会土什么课堂。
陆二公子也静下心来学习写作。
胖子依照吴节的指点每天给妹子写一封信。他的文笔自然是极糟好在内容丰富,皆是他在城中斗鸡走马的荒唐事。
据他说,陆爽说陆畅写得不好,好在里面说的事儿还有些趣味。不过,那书却是找不着的。
“她这是故意折腾我!”陆畅牙齿都咬得快要裂开了。
为了每天都有新东西可写,陆二胖子一有空就在外面游dàng,打探消息,捕风捉影,颇有后世狗崽队的风范,弄得大家都有些害怕。
吴节自然也认真读起书来不过,他的作业依旧很烂,免不了要林廷陈尖酸刻薄地挖苦几句。
不过吴节却感觉自己进步极大,逐渐地也将几种不同的文体的格式和写作方法弄得明了。
在这里读了这阵子书,收获极大。
至于林廷陈,吴节也不放在心上,西谚有云:狗咬狗的,骆驼走骆驼的。
犯不着同他生气。
这一日,吴节刚到学堂,就发现书屋里的气氛有些诡异。所有的人都是心神不定,坐在那里低低地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一见到吴节,陆畅就两眼放光,低声道:“节哥,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吴节不解。
陆畅:“méng古人来了,据说已经突破了蓟州防线,杀到京畿地区,眼见着京城就要被人围了。”
“啊,méng古人来了?”吴节吃了一惊。
他猛地记起了相关的历史记载。嘉靖三十九年夏天的时候,méng古俺答率铁骑从蓟县破关而入,直达昌平。
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京师空虚,只能封城市固宋俺答也没客气,直接下手抢劫昌平。
抢完之后,又流窜到密云、怀柔,到最后,大军驻扎在通州,直接威胁到北京城。
耀武扬威了半个月,这才大摇大摆地离开。
也因为这广战时内阁首辅严嵩表现得实在太差,大失人望,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埋下了日后被抄家下狱的伏笔。
“这可是个好机会啊。”胖子摩拳擦掌“如此大事,还怕找不写信的素材吗?实在不行,我偷偷跑出城去,亲眼看看那些méng古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吴节大惊:“别,去不得的。”
“也是啊,都封城了,还怎么出去。”陆畅大为失望,半天才又高兴起来:“哈哈,我家十里山的庄子肯定要毁在战火之中。那里面的马匹定然不能幸免,小妹的那匹乌云盖雪肯定要被人抢走。哈哈!”
吴节没好气:“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事情正如〖真〗实历史记载的那样,méng古人在围困京城半月之后,抢够了,总算是引兵北归。
朝廷对外宣称,获得了这场战役的最后胜利。于是,京城百姓都是高声欢呼,甚至还提灯游行了两日。
看着满街欢天喜地的百姓,吴节苦笑摇头。只要他才知道,其实,明朝这次是败了。前来救架的大同镇总兵宫仇鸾得了严嵩的指示,没放一箭,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敌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等待他的是皇帝雷霆怒火。
做为一个普通人,吴节也做不了什么。
不过,这段日子陆二少爷活得倒是滋润,有了这么多题材可写,胖子进步很大。
等méng古人退兵,陆畅突然忧愁起来,没题材啊!
倒不是陆二少爷不爱国,实际上,朝廷一直都封锁住这个消息。二少爷也不知道其中的具体情况,还很是高兴了好几天。
“节哥,我实在写不出什么东西了。那丫头口味越来越刁,一般的故事根本满足不了。你再帮我想想有什么可写的。”
“没安。”
“对了,明天陆轩那鸟人要来学堂了。”
“陆大公子的病好了吗?”
“已经好了。”
吴节突然有想进陆轩一面的心思,一直都在听人说这人才华出众,比林廷陈还高上一筹。
林廷陈虽然人品不堪,可就他这段时间所写的文字来看,倒是个人才。也不知道陆大公子又会是什么水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陆大公子
时间已经到了嘉靖三十九年八月初,京城的天亮得早。卯时,太阳就从东方地平线上升,到了上午,更是火辣辣地照下来。
万物一片通明,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光和影,一走出房间,就被耀得睁不开眼。
明朝读书人又没有暑假一说,在这样的天气里,陆家族学的学生们早被热得浑身sū软。一进学堂,都是扯开了折扇用力摇着。
一时间,满屋都是“哗啦”的声音。
折扇上照例画着画儿,或者题上诗词。
或牡丹,或山水,或魏晋六言,或诗云子曰。
开合之间,清风入怀;起落上下,老庄孔孟。
吴节是个北方人,倒不怕这种干热的气候。相比之下,四川那种桑拿天更令人难受。
为了取一个凉字,吴节特意在折扇上画了一只秋蝉和两片红sè的枫叶。这是他前一段时间在现代社会参加书画学习班的成果,临摹齐白石。蝉用工笔细细描出翅膀上的脉搏,而枫叶则用朱砂写意涂抹。工笔和写意同时交融在这张图画之中,看起来颇为新奇。
其实,齐白石的文人画重在意趣,对技巧的要求并不太高,是最好的入门摹本。
陆畅看得新鲜,就问吴节讨要这张扇子。
吴节对这副画颇为得意,自然不肯,被陆胖子缠得有些烦了。
今日进学堂的时候,他还想过,实在不行就把这张扇子送给他好了。扇子主要的功能是纳凉,等下大不了再去买一把,随意写几个字就是。
可说来也奇怪,陆畅今天居然闷闷地坐在座位上,半天不说话。
这情形让吴节有些奇怪,忍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陆畅,你今天怎么了,好象变了个人?”
陆畅一脸的yīn郁:“陆轩那鸟人今天要来学堂了,我最见不得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就好象全世界都要围着他转一样。以前,我们每日去爷爷和父亲那里请安的时候,这家伙就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开口圣人曰,闭口子曾经说过,听得人心烦。”
吴节一笑:“说起不可一世,其实我进学堂第一天,你来找麻烦时,那才是不可一世呢,还说别人?”在他想象中,这个从未谋面的陆大公子应该是那种心高气傲的浊世佳公子,举止风仪,估计和林廷陈一个模样。
“那时候我们不熟而已。”陆畅有些不好意思。
吴节:“对了,最近你那信写得如何了,还是每天一封,书拿回来没有?”
“拿回来还说个屁,我现在是写无可写。每天一睁开眼就四处打听,看有没有新鲜事儿,都还变成碎嘴子了。”看着吴节笑,陆畅更是郁闷:“鸡毛蒜皮写了一大堆,昨天那女魔头在我的稿子上居然写了一句‘低级趣味’,真是气杀我也!”
“哈哈。”
“对了,节哥,我爷爷的病好象好些了,能柱着拐枝下地行走,食量也比以前大了许多。虽然不能沾荤腥,可每顿都能吃两碗干饭。”
“哦,那是好事啊。”吴节有些意外,据他手头的历史资杵来看,陆炳会在今年十二月去世。按说,他现在已经沉疴不起才对,怎么又好转了?
“爷爷说他在chuáng上躺了大半年,也该起来做点事。昨天晚上,爷爷还把大伯和爹爹召集在一起,议论这次méng古俺答入寇一事,说是准备写份折子给皇帝。”胖子松了一口气,气愤地说:“爷爷大半年没上朝,没去北衙,又触怒了天子。别人还以为我陆家已经失势,什么阿猫阿狗都跳出来了。这下好了,只要爷爷能够视事,顶要让那些小人们好看。”
说到这里,胖子不住冷笑。
吴节这才想起相关的记载,陆炳这次上折子,应该是弹劾避敌畏战的大同总兵宫仇鸾。
仇鸾这次领兵勤王的所作所为极其恶劣,坐拥数万精锐,却眼睁睁看着俺答大军在京畿地区烧杀抢掠。等méng古人走了,他却向朝廷报告说是获得了空前大捷。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简直是人神共愤。
这种混蛋若不死老天无眼。
好在陆炳这份折子一上,嘉靖皇帝这才醒过神来,大怒,下诌逮捕仇鸾,并腰斩弃市。
在所有人都粉饰太平之时,陆炳能够站出来揭穿仇鸾的丑恶面目,单就这一点而言,这人还是很让人敬佩的。
吴节:“陆公病体大好,确实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正和陆畅说着话,书屋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因为书屋座北朝南,大门正好对着东方。门一开,就要一道明亮的阳光照射进来。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书生走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这个吴节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家伙实在太帅了,若真要用一个字来形容,只能是一个‘娘’字了得。”
这青年书生大约十五岁模样,一米七五的个头在古人当中显得非常醒目。
他皮肤白暂得如同凝脂,chún红齿白,眉目疏朗。若是穿上女装,去参加cosplay,绝对会mí死一大群人。
此人走起路来从容不迫,气质不凡。
只可惜,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蓝布长衫,已经洗得发白,上面还打了不少补丁。
虽然衣着破旧,可这样的人好象天生就是要占在舞台正中心一样,一走进书屋,顿时让人眼睛一亮。
相比之下,其他人都不过是他的陪衬。
吴节抽了一口冷气:这家伙太帅了,帅得带着一股子妖气。
“哗!”几乎所有人都跳起来,纷纷走上前去恭敬地施礼:“大公子来了。”
“大公子的病可曾好完全了?”
“大公子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真真让我等牵挂啊!”
这个时候,吴节才明白,这人就是陆畅的大哥,陆家旁系的大公子陆轩。
陆畅一向同他大哥不对付,为了讨好二公子,其他陆家子弟也都没在他面前少说陆轩的坏话。当然,作为一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吴节从来不参与。
可是,就在陆轩进书屋的一刹那。以前那些将陆大公子说成十恶不赦的恶魔的那些陆家子弟们却纷纷冲上前去,一脸的讨好,又是作揖,又是引路。
这情形倒让吴节有些愕然,这个陆大公子的号召力也太强了点吧?
陆畅气得牙齿咯吱乱响,腮帮子上的咬筋突突跳动,转头对吴节说:“小人,这些家伙平日里吃我用我,可一见陆轩,就跟狗一样巴结……他妈的……”
长出了一口气:“节哥,还是你够义气。”
吴节淡淡一笑,小孩子之间斗气而已。
陆轩神态高傲,别人上来问候,只微微点点头了事,从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
等到林廷陈上前,这才道:“多谢廷陈兄关心,我这几日感觉好些儿了。又在院子里呆得烦闷,索xìng来学堂看看。”
就坐到第一排正中那个位置上,那个方位一直都留着,以前也没人敢抢。
林廷陈正好坐在他的旁边,笑着说了些什么,又不住地拿眼睛朝吴节这边看过来。
陆轩一边听一边点头,却看也不看吴节一眼。
“他们再议论你呢。”胖子提醒吴节。
吴节一笑;“你还是操心你今天该写些什么吧。我看你大哥也不错,身为陆家长孙穿着如此朴素,富贵不能移,比你强多了。”
“装的。”陆畅冷笑:“他一个月三百两银子月份,加上他娘,五百两。一件衣服才多少钱,就算是第一等的朝服,也不过十几两,我就不信连件新衣服都穿不起,伪君子。”
“穿衣戴帽,各有所好。”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议论陆府家事,吴节只能随意应酬了这么一句。
不片刻,代先生进柱着拐杖进来了,看到陆轩,道:“来了,上课吧。”表情很是冷淡。
陆畅又在下面嘀咕:“代先生也是将陆轩看透了,很不喜欢这厮。”
“陆畅,你不想听课可以出去。”代先生哼了一声。
胖子吓得面sè大变,乖乖闭上了嘴巴。
前天,他就是因为上课讲话被代先生罚去太阳地里晒了一个时辰,差点晒晕过去。
代时升上课时有个习惯,在讲新课之前,都会评点学生们昨天的课外作业。一般来说,他会挑出两篇作业做范文,一边阅读,一边评论。
今天也不例外。
昨天的课外作业是假设你是一个知府,府中遭了百年不遇的大旱灾,写一份折子奏请朝廷赈济灾民。
代先生先读的那篇范文的作者是林廷陈,不得不说,林廷陈的文章写得实在不错。声情并茂威,有理有据有节,其中还夹杂了许多诸如民为贵,社稷此之,君为轻之类的儒家的大道理,以及生民惟艰,我等代天子牧民,应该体惜百姓云云,很是煽情。
念完之后,代先生先分析了文章结构,然后满意地说:“不错,这篇文章些得好。等下可以张贴在墙上,大家下来多读几遍,好生揣摩揣摩。”
得到先生的赞许,林廷陈一脸的得sè。
第二篇却是吴节的范文。
吴节这篇文章也没讲究文笔,只根本先生留作业时给出的材杵,详细分析了府中的受灾程度,需要多少侦缉款,如果再不拨款,会有什么后果。格式严整,文字老道。虽然没说什么大道理,却厚重翔实,又通俗易懂。
这一风格倒有些借鉴后世的机关公文,让人耳目一新。
学生们一听,都觉得有些意思。
连代先生也是面带微笑。
吴节前一段时间所写的作业被当成反面典型批过好几次,都有些怕了。这次他对自己的文章却很是得意,也有很大的自信。在代先生这里多了这些天书,感觉进步巨大。
可就在这个时候,林廷陈却冷笑一声:“味同嚼蜡,文笔太差。”
代先生也笑着摆了摆头:“这种文章怎么说呢,优点和缺点都非常醒目,也不知道该怎么评。”
众生也都是同时点头,小声议论:“确实,吴节的东西实在难看,这种夹章还真是不忍猝读啊!”
既然林廷陈首先发难,大家自然有纷纷跟进。
又有人一脸鄙夷地说:“不好意思,刚才先生读这篇文章的时候,小生差点睡了过去。”
“哈哈,是啊,我眼皮都在打架了。”
“如此粗鄙文字,换任何一个市井闲人,读两年书也能轻易写就。若这样都能做官,奏事,还要我们这些读书人做什么?”
一时间,满堂都是挖苦之声。
吴节神sè不变,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容:公文嘛,本来就是这么写的。在后世,公文写作的一要紧的是简洁、直白,不使人产生歧义最为紧要。又不是文学创作,弄那么多花头做什么?
“也不是,我看这篇文章还成。折子嘛,把事情说清楚就可以了。”一直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的陆轩突然说话了。
随着陆大公子的声音,书屋里顿时静了下来。
陆轩站起身来,微笑着将目光落到吴节身上:“作文有两种手段,一是加法,一是减法。刚才两篇文章,廷陈的就是加法,而吴节则使用减法。文章讲究信、达、雅三个要素。廷陈取的是一个雅字,而吴节则专一于达。各有千秋,各有其可取之处。”
既然陆大公子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吴节不住冷笑。
代时升也表示同意,道:“这样,下来之后,两篇文章一起贴到墙上,大家再看看议议。陆轩你坐下,继续上课。”
陆轩坐下的时候又朝吴节点了点头,吴节没想到他居然替自己说话,很是意外。心道:这个陆大公子人倒是不错。
胖子又在前面低骂:“伪君子。”
吴节却不以为然。
今天这课堂照例是一篇公文写作,教的是皇帝手敕的挡案管理。下课时,代时升突然说:“下个月就是秋闱了,想来大家都会参加。从明天开始,讲八股时文写作。每天一道题目,一个月三十道题,以我的手段,瞎猫撞到死耗子,总归能打中两个题目。”
说到这里,代时升一脸的傲气和自信。
学堂里的秀才们都是一脸的jī动,同时发出欢呼。乡试也不过三道题目,也不用太多,只要代先生能够猜中一道题目,就足够让大家考中举人了。
吴节却有些失望,八股文是他的强项,根本就不用学。实际上,他宁愿学些其他使用的东西。
一堂课很快就结束了,等先生离开,吴节站起身,准备去伙房吃午饭。刚走到陆轩身边。陆大公子突然说:“你就是吴节?”
吴节一楞:“正是吴节,见过陆公子。”就拱了拱手。
陆轩:“你先前那篇文章虽然格式和意思都对了,可如果你真是那个知府,折子交上去,肯定会被束之高阁。从某种意义上来,写得臭不可闻。君子达济天下,治国凭的是德。你所写文章,字字句句都是钱粮数字,章章节节蝇蝇荀荀,还有丝毫读书人的清雅之气吗?与你同窗,陆轩深以为耻。”!。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这是在拉仇恨啊
先扬后抑,活生生的打脸啊!
先前在课堂上,当林廷陈挖苦吴节那篇文章狗屁不通的时候,陆轩还替吴节说了一句好话。当时就让吴节大感意外,本以为陆大公子和林廷陈同穿一条kù子,却不想反站到了自己一边。
这让吴节对这个陆大公子的观感大为好转,至于陆畅在下面骂陆轩是伪君子,他还很不以为然,认为胖子不过是在说气话罢了。
可这个时候,陆轩却冷冷地说出这番话来,让易节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陆畅在旁边听得怒不可遏,涨红了脸就扑上去,要挥拳去打陆轩:“我打死你这个伪君子。”
“陆畅,不可!”吴节大吃一惊,连忙将陆畅抱住。陆家家教很严,在学堂里打架,若传了上去,陆胖子只怕要吃大亏。
“陆畅,你敢!”旁边林廷陈见吴节吃憋,心中大快。他一向看好陆轩的前程,一向都与他交好。至于陆畅,不过是一个纨侉子弟,将来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米虫,能有什么前途。
见陆轩有难,就冲了过来,准备来一个忠心救主。
林廷陈这人对功名利禄一向眼热,以他的才学,中个举人也是容易的。可一旦入了官场,要想有所作为,还得依靠陆家的权势。这也是他巴巴儿要跑来京城做陆家女婿的缘故。
陆三小姐年纪还小只等岁数一到,同他完婚,就是林廷陈飞黄腾达之时。这陆家,迟早都是陆大公子的,至于陆二胖子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大舅子,谁在乎?
顿时,学堂里乱成一团。有来拉架的,有打太平拳的。一个不小心,胖子就中了几拳。见林廷陈死死护着陆轩,他也是毛了,一拳轰出去,正中林廷陈的鼻子。
“哎哟!”一声,林公子满脸是血,捂着鼻子蹲了下去。
见了血,所有人都惊得不动了。
“伪君子!”陆畅还在骂。
陆大公子却是淡淡一笑,反问了二弟一句:“畅哥儿,你好象有秀才功名吧?”
陆畅一呆:“有又如何?”
陆轩依旧一副和气的模样,但口中却带着一股教训的语气:“林公子也是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按照我大明律法,无故殴打读书人,该当何罪?若是林公子直接报到顺天府学,畅哥儿估计会很麻烦,革除功名也是有可能的。”
“你在威胁我?”胖子气得眼睛冒火。
“也不是威胁,人是要讲道理的,天大地大,道理最大。”陆轩mō了mō白暂的手指:“畅哥这事你做得错了,既然错了,就要认。廷陈好歹也是我们的亲戚,将来都是一家人,你怎能下此狠手?至于将此事报去府学,廷陈质洁,也做不出这种事来。只需你认个错,这事就这么算了?”
“认错,你凭你。你他妈什么人啊,真以为是我的兄长,一个庶出子也敢在我目前摆谱?”陆畅彻底爆发了:“伪君子,我呸。先前课堂上,你之所以夸赞节哥的文章,还不是看代先生的表情好象很喜欢他的文章,这才随声附和,想讨好他。察言观sè成这样,你就是个小人!”
吴节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代先生本就是陆炳的首席智囊,为陆家卖了一辈子命,还丢了一条tuǐ。在陆炳心目中,代先生地位无可替代。
讨好了他,也就等于讨好了陆炳。
这个陆大公子的心计真是深沉。
陆轩也不生气,只淡淡道:“那好,既然畅哥儿不认错,咱们就请爹爹主持这个公道。”
一听这话,陆畅有些泄气。
此事因吴节而起,这个时候再不出头,以后也不用混了。老实说,陆轩的还真些派头,有点像后世则小说中开了圭角模板的主人公。在他眼中,其他人全凳N比,都不值一提。
“大公子此言差诶。”
“哦,是你啊。”看到吴节,陆大公轻蔑一笑;“我们陆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吴节:“陆公子,你说畅哥儿无辜殴打林廷陈,刚才场面如此混乱,谁是谁外,只怕一世也论不清楚。”
他低下头,在陆轩耳朵边小声道:“依我看来,大公子肯定是不会告诉而老爷的。是非姑且不论,公子一心想在府中出人头地,又一副名士派头,牵涉进这种事,不怕别人对你有看法吗?你说我文章臭不可闻,我还说你说的都是放屁呢!公文往来,讲究的是条理清晰。你说我蝇蝇药药。可为政一方,若连个文书也写不清爽,还怎么管理地方?”
旁边,林廷陈插嘴道:“君子做官,怎能纠缠于俗务。日常政务,自有幕僚打理。”
“哈哈。”吴节放声大笑:“那你读书做官究竟是为什么,去当摆设吗?依我看来,真若进入官场,以你等满口道德文章的腐儒,做起官来,只怕也是个庸人。倒不如二公子,通晓事务,精明干练。
没错,以陆轩你的才学,中进士应该不难。可中了又如何,只怕连个七品知县也做不好。大公子表面上看起来好象心xiōng开阔,可一味讨巧,用心太甚,还真应了二公子的伪君子三字评语。
没错,你是庶出子,没有家业可以继承。可只需奋发向上,未来未必不会有些造就。
到时候世人还敬你是一个有志气有本事的大丈夫。
偏偏你生怕别人看轻了你,要装出一副好象全天下人都欠了你似的,何苦来哉?
没有谁欠了谁,有的只是自己努不努力。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怨天尤人,只会叫人不齿。
这话已经有些诛心了,一直云淡风轻的陆轩面容苍白起来,手微微颤抖。呆了半天,才猛地站起来,一挥袖子,走了,远远传来一句:“畅哥儿,马上就是秋闱,好自为之。若你真怜惜父亲大人的一片苦心就好好考。若要做米虫,也由得你。提醒你一句,少同吴节这种小人混在一起,没前途的。”
其他人见陆大公子离去,也都没有了兴致,各自散了。
“痛快,哈哈,节哥刚才这话真是大快人心啊!”死胖子高兴的叫起来,竖起了拇指。
吴节没好气:“少来,刚才陆轩最后一句话你没听明白吗,他是挖苦你不学无术,有本事今年秋天考个举人出来。”
胖子大怒:“他这是在拉仇恨。”
吴节:“明天先生开始教八股文,好好读书吧。”
一说起考试,陆畅立即焉了,低声说:“我是考不中的,上次考秀才呢……老实同你说,我是通过作弊才涉险过关的……这回却是不成了。”
吴节吓了一跳,四下看了看。
“别怕,没其他人。那个考宫事先得了爷爷的银子,又畏惧我陆家的权势,让我在卷子上特意加进去一句话,当做暗记,这才中了。如今爷爷病了大半年,又惹恼了皇帝,树倒猢孙散,别人不会再给我家面子的。”
吴节一想,这个作弊方法倒是简单。章试本就不是那么严格,对陆家来说,很容易就能过了。可等到乡试这种直接可以做官的考试,却不那么容易。
再说,现在的陆家已到了威极而衰的重要节点。据真实史杵记载,好象陆炳一死陆家就从此没落了。后来好象还被人抄过家。
这事吴节当时在看书的时候没怎么留意,下来之后,倒要好生了解一下。
吴节心里怎么想,陆胖子自然不会知道。
他一脸的忧愁:“我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清楚得很。这次只怕还真中不了,要被陆轩压一头。”
吴节拍拍他的肩膀:“事在人为,好好读书,总会有收获的。天道酬勤,不试试,怎么会知道自己成不成?”
“可是,我每天为给女魔头写信的事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温习功课。”
“算了,你那本书我替你要回来好了,你只需集中精力备考就是。”
“太好了,太好了!”胖子一声欢呼,迟疑道:“节哥,你不也要备考,这不是耽搁了吗?”
“不用替我担心,我是个天才!”郁闷的学生生涯眼看就要过去了,接下来一个月是八股文,然后是考试,这可是吴节的特长。套用后世的一句话来说,在八股文领域,他是统治级的。
身体一tǐng,浑身散发出强大的自信。
看到吴节身上的那股突然爆发出的精气神,陆畅一窒,竟相信了。
他也是奇怪,吴节在学堂里读了这么长时间的书,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低调。而且,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看,都是一个差生的模样,几乎看不到任何优点。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吴节曾经所写的那篇《与陆杭州书》所表现出来的绝世才华,心中一震:或许,我以前看错节哥了,他这是在藏拙啊!
其实,吴节是真心想帮助陆畅。今期顺天府乡试的考题他有,到时候直接给他也是可以的。不过,却不好解释。再说,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对陆畅未必是一件好事。
想了想,吴节打消这个想法,决定还是将陆畅将正路上引。看能不能让这个愣小子、从此奋发。
就算死胖子将来中不了举人,这段时间的苦读生涯,也会是他人生中的一笔财富。有了这份精神气在,将来无论陆家威衰与否,都不会将这个好兄给压垮。
至于陆胖子妹妹那件事,确实有些影响陆畅的学习,得帮他给解决了。
从学堂散学回家,晚上早已做好,吃了两口,吴节突然抬头问:“蛾子,你喜不喜欢听故事,喜欢什么样的故事?”!。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陆家的下赌
陆府,陆炳精舍。
“奏。左都督锦衣亲军都指挥使。臣,陆炳。奏……”
一只干枯的手提起毛笔,颤颤微微地在一本黄绫封面的折子上写着。不过一个抬头,却写了一壶茶的功夫。
在chuáng上躺了半年,陆炳只觉得手脚酸软,视力也有些模糊。每写一个字都要看端详半天,才艰难地落笔。
“密折上报,风闻奏事。往日间,若有事,径直去西苑就是,哪用得着这么麻烦?”陆炳心中叹息:“老了,我是真的老了。老到手脚发颤,老眼昏huā。可我……才五十出头啊!”
一种无力的悲凉从心底升,让这个一手掌握着明朝最大特务机关的老人背心一阵阵发凉。
抬头看了看身旁墙上挂的那一方八卦镜,镜中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形销骨立,仿佛只需一阵风就要被吹散了。
好在窗户都关着,屋中点了十几根儿臂粗的蜡烛,亮得怕人。灯光吸引了无数夏夜的飞蛾,扑簌地撞击到窗户纸上,连绵不绝。
屋中闷热难耐,陆家二老爷陆稀还好些,一副从容儒雅。大老爷陆绎和族学先生代时升早就汗湿层衣,额头上的汗水如雨般落下。
尤其是代先生,他身上本有旧伤,一出汗,断tuǐ和脸上那道伤疤痒得像是有无数虫子在撕咬。
陆炳躺chuáng上半年之后,这几日总算恢复过来,已经能下地走动。
因此这大半年积压的事务实在太多,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就将两个儿子和代先生叫了过来。
屋中这三人都是陆炳最亲近也最可信赖之人。
若是在往常,任何一个人咳嗽一声,就能在京城里引起一道不大不小的地震。
可惜,忖过境迁。自陆炳上奏议论立储,惹得皇帝雷霆大怒,又倒chuáng半年之后,却是换了人间。
“父亲大人慎重啊!”见陆炳停了笔陆家大老爷陆绎忙提高了声气:“的确,那仇鸾领兵勤王,来京之后,手握数万宣、大精锐。坐视俺答在京畿烧杀抢掠,从头到尾未发一刀一箭。畏敌避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父亲大人你想过没有,那仇鸾可是严阁老的人……”。
“哦,严嵩的人又如何?”陆炳将手中的笔放下慈爱地看着儿子,鼓励他说下去。
在陆绎眼中父亲是个严厉的人。今天却出奇地和气,顿时提起了勇气:“父亲大人,嘉靖三十六年的时候好象个严阁老还曾联手搬倒了内阁大学士夏言。如今香火情分尚在,却突然翻脸,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别人……”
“别人又该怎么议论我陆炳?”陆炳还在微笑。
陆绎突然有些畏惧起来:“是……是这么个说法……”
“你啊,你啊,你啊,你就是太善良了。”陆炳又是叹息,又是苦笑,指了指陆绎和陆稀:“你们两弟兄啊,心肠软,眼界窄,且身居高位。若是我死了,将来还如何得了?唉,也怪我,平日间对你们太苛刻,却不想将尔等弄成如此懦弱禀xìng。没错,严嵩曾经与我有香火情分,可这又如何?朝堂之上,哪里有许多人情可讲。凡事但计厉害,一旦决定,就是刀光剑影,断断不可存有犹豫怜悯之心。”
陆绎是个卤莽之人,见父亲今天神情和蔼,又壮起了胆子:“父亲,话虽如此。可你前一阵子因为立储一事已引得万岁爷勃然大怒,如今,正该接好天子近臣,代为说项。父亲大人是陛下龙潜时的老臣,如有意为之,使陛下念及往日的情分,不难重得恩宠。可父亲这半年足不出户,甚至连锦衣卫的事务也是一概不管不问,如今反要去惹那严阁老。严嵩乃天子驾前得用之人,他替父亲说好话也许管不了什么用,可若是进上几句谗言,却也便利。三人成虎,或许……”
“或许什么,大不了我这个都指挥使不做了,甚至被下到诌狱里去。”陆炳的神sè严厉起来,冷笑:“天子近臣,天子近臣……严嵩算什么近臣,不过能写几首青词罢了。别人不了解陛下,我对这个万岁爷却知道得清楚。他老人家的心中有的只是一颗铁石,不如此,当初大礼仪也不会有如此高绝冷酷手段。
被父亲一骂,陆绎额头上的汗水更密,可却是一脸得不服气:“不谋一时者,不足谋一世。”
“一世,你就是个鼠目寸光的。”陆炳冷笑着轻轻咳嗽:“没错,这道折子一旦交到陛下手中,朝堂上又将是一场轩然**ō。以陛下的xìng子,仇鸾和严嵩都要完蛋。仇鸾死不足惜。可严嵩在朝中经营多年,手下门生故吏盘才酷节,必然反扑。我陆家也不会好过。况且……”
“况且陛下也有意要动严嵩了。”代时升插。
“没错。”陆炳坐直了身体:“陛下本是半仙之体,可因为常年服食仙丹,身子也已不成。若是在往常,倒想不到这里去。可我一病倒眼见着就不成了。却给万岁提了个醒,大家都老了,时日无多身后之事己刻不容缓。严嵩在朝中势力如此之大,若陛下万年之后,裕王登基,只怕到时候臣强主弱,非国家之福。陆炳从小就追随万岁,做得都是陛下不方便做,也不愿意做的脏活。在死之前,再脏一次手,帮陛下把严嵩这块石头给搬了。”
这还是陆家大老爷和二老爷第一次听到父亲将话说得如此之深,立即恍然大悟。
两兄弟相互看了一眼,那陆绎面上却lù出了笑容。忍不住转头对父亲道:“父亲大人这一席话,直如拨开云雾见青天。如果尖亲这次能替万岁除了严阁老这个绊脚石,到时候不但简在帝心,就连裕王和内阁次辅徐阶也要承你老人家的情义。高,实在是高。哈哈,这半年可把我给憋坏了。别人见我陆家失了圣眷,都瞪鼻子上脸。就连以前我们陆家提携过的那些官员们,也都想打翻天印。哈哈,这次父亲若能重得陛下信任儿子倒要看看那些蠢货的嘴脸哈哈。”
“笨蛋。”
“什么……父亲大晨……”陆绎窘得缩了缩身体。
“我说你就是个笨蛋,今日叫你过来真是毫无价值。”陆炳哼了一声,将目光落到二儿子身上。却见老儿陆稀一脸恭敬地站在这里,一脸的mí茫。
陆炳几乎痛苦地shēn吟出声:这两个儿子,没一个是得用之才啊!
“代时升你跟这两个笨蛋说说。”陆炳用颤抖的手指了指两个儿子,然后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代时升点点头,朝陆家兄弟拱了拱手:“二位老爷这个折子若是真的交上去。只怕我陆家不但不能重振家威,反会就此陨落。最大的可能是陆公连锦衣亲军都指挥使也做不成了。”
“啊,怎么会这样。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还要上折子弹劾严嵩?”陆家二位老爷同时惊叫出声。
代先生缓缓道:“没错,陛下是一心要搬到严阁老,为富裕王将来接位扫平障碍。不但如此,嘉靖年的旧臣们也都要通通被清洗掉。一张白纸才好作画,才能写出一篇漂亮文章。可二位老爷别忘了,我们的万岁爷可是一个坚钢不可夺志的明君,极有主见,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任何人情可讲。我陆家估计也在他老人家的清洗名单之中。这次借这个折子,不但可以搬掉严阁,还可借势把我陆家一道打压。置身与这个旋涡之中,我陆家怎么能全身而退。结果却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陆老大猛地叫出声来:“代先生,既如此,父亲大人又为什么要上这个折子呢?”
代先生:“上这道折子有个好处,虽然就目前来看,我陆家会一时失势,可等将来裕王一登基,就会想到陆公的功劳。我陆家又会重现往日的荣光。”
“原来是这样。”陆家两个老爷又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同时lù出喜sè,然后又一脸敬佩地看着父亲。
陆炳依旧在闭自养神。
代时升小声说:“二位老爷,陆公倦了。”
两人这才朝父亲恭敬地一施并L,悄悄地退了出去。
等两个儿子刚一退出精舍,陆炳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却带着两道如同刀子一样的精光“时升,锦衣卫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形?”
代时升:“回陆公的话,万文明还好,基本不管事,就是个摆设。”
“他倒懂得明哲保身,也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样的角sè。陛下的龙体也是不成的,这几年朝局却不知道会向什么方向发展。身居高位,做不如不做,一动不如一静。”
代时升笑道:“万文明也就是个过渡的,他这个金事也做不长,若想有所作为,就是取死之道。倒是那个朱希忠,最近在南衙很是勇猛精进,乃是大老爷的一大掣肘。朱能的后人,祖上也是富贵过的,这样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朱希忠,那是陛下提前为裕王准备的班底。如果我这个折子一递上去,估计就会接任我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
“恩,我估计也是这样。”代先生和陆炳宾主二十多年,sī低下也没有尊卑贵贱之分,说起话来也很随便:“陆公你替裕王立了这么大一件功劳,将来这个职务迟早还是会回到我们陆家手中的。”
“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我这也是在下赌。”陆炳凛然道:“常人言,富贵不过三代,我陆家已经富贵了五世,按说早就该衰落下去了。可我不信这个命,偏生要赌上一次。某为儿孙做牛牛马了一辈子,临到了啦,依旧放不下心。两个儿子都是不中用的,只能前人栽树,后辈乘凉了。
陆炳估计也活不过今年冬天,就算死某的在天之灵也要庇护两代人。”
他伸出手去,抓起毛笔,继续写道:“为请。旨事窃臣,于本年八月初五日,弹劾大同总兵官仇鸾丧师失地冒功请赏事。”!。
第一百一十九章 提携(求保底月票)
一篇奏折总共不过两百余字,可陆炳最近的视力越来越差,一个字要写上好半天。
代世升见陆炳没让自己退下,知道陆公还有话说,也不打搅,径直让府中下人给自己冲了一杯茶,静静地坐在一边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炳放下手中毛笔,突然叹息一声:“时升,你跟了我二十来年。丢了一条tuǐ,又毁了容,否则,以你的才华,到如今至少也是一个四品的知府。前些年,我要给你买田买地,让你独立门户,可你却死活不从……跟了我,委屈你了,我陆家亏欠你的啊!”
代时升听陆炳说出这句贴心话,眼圈一红:“陆公,代时升在你身边呆得惯了,又一把年纪,已经无法想象离开陆家会是什么情形。我也是个懒散之人,在陆府呆了这么多年,哪里都不想去。”
“你这是忠心啊。”陆炳苦笑:“可是,陆家马上就会遇到大麻烦,到时候未必不牵连到你。就算还有将来,只怕也是许多年后的事情。”
他提起了精神,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说下去。就问:“时升,学堂里还好吧。马上就是秋闱,秀才们的名都报了吧。依你看来,族学里又有几人能够中举?”
代先生紧了紧脸,回答说:“陆公放心,大少爷陆轩应该是没问题的,以他彻底才气,中个举人不过是寻常之事。林廷陈也不错,运气好也能中。至于二少爷陆畅,估计是不成的。”
陆炳笑道:“时升,你不是很能打题吗,若能猜中,哪怕是一道题目,也算是多了几分把握。”
代先生严肃地回答:“禀陆公,打题这事其实并不那么容易。按照朝廷制度,《大学》、《中庸》会出一道题目,《论语》一题,《孟子》一题。四书洋洋十多万字,要从中猜中三个题目,无疑是大海捞针,得根据主考官的禀xìng和出题习惯来揣摩。今科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宫好象还没确定,属下也不敢妄加推断。”
陆炳:“至于主考官,估计会从翰林院选一个得高望重的学士主持。依我看来,应该是包应霞。包应霞在巡按川陕的时候就主持过几场院试,干得不错。况且,京城乃是是非之地,包大人一向铁面无sī,在士林中颇有声望,陛下也有意让他执掌国子监,主持今科顺天府乡试也算是一个拿得出手的资历。
“是他,那就好办了。”代先生面上lù出微笑:“我下来之后,把包应霞在主持地方院试时出的卷子找出来看看,虽未必能猜中,却也能看出些许端倪。如此,学堂里又多了一个能中之人。”
“你说的是吴节?”陆炳突然笑了起来:“好象包应霞在主持四川院试的时候取的头名案首就是他吧。这两人,天生就是要凑到一块儿的。对吴节此人你怎么看?”
代先生也没说废话:“干才。”
“很高的评价啊!不会是因为看他写给我的那篇自荐文写得漂亮,动了爱才之念吧?”陆炳淡淡道:“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万,能写一手好文章的人多了。能中举人进士的人也多了。可很多人都是死读书,读死书的呆子。等到做了官,对日常事务却是一窍不通,政务皆操于胥吏之手,这种腐儒,想让我多看一眼都难。”
“陆公此言极事,依代时升看来,这个吴节却同一般的书呆子不同。陆公说他文章写得不错,我却不以为然。”
“哦,他文章不是极好的吗?”陆炳留意起来:“他那篇《与陆杭州书》才华横溢,华美之处更胜当年的解大学士和杨慎。”
“陆公这就不知道了,吴节的文章其实并不好,就他在学堂里所写的那些东西来看,很多地方还不是很通顺,甚至用错典故。听人说他以前没上过一天学,这就可以理解了。不过,他的文章虽然看起来味同嚼蜡,可却有一桩好处。”
“什么好处?”
“数据翔实,推理精密,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样的文字出自于衙门中精通政务的积年老吏之手。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竟然能写出这种东西,不是干才又是什么?”
陆炳惊讶地叫了一声:“哦,如此说来,此人倒是值得栽培。等秋闱之后,若是他中了举人,又愿意做官,倒是可以抬举他一个职位。”
说到这里,陆炳叹息一声:“三公之家,能延续三世者,古今少有。所谓望族豪门,倒不是家里有出sè的子弟。
实际上,仅仅将家族的希望着落到一两个出sè子孙身上不可靠,也不可能。还需大力培养外姓英才,以为臂助。比如胡宗宪之于严嵩,时升你之于我陆炳。吴节真有才,就将他留给陆畅吧。”
代先生小心地说:“陆公的意思代时升明白,等他中举,我会去问他愿不愿意出仕的。不过,我有一句话不吐不快,大公子陆轩虽然心术不正,可却才情绝世,陆公一意看重陆畅对他未免有些不公平。”
“光心术不正这一条就不值得提携。”
“可是,严世藩的人品如此不堪,严嵩不也对他寄以厚望?只要大公子将来能撑起陆家,品行如何,却不要紧。”
“时升啊时升,你我宾主多年,你还是不了解我啊!”陆炳长叹一声:“陆轩是聪明伶俐,可他太偏jī了,又没有担当。将来就算走上政坛,以他的xìng子,不知道要给陆家惹下多少滔天之祸。再说,他对我陆家没有丝毫感恩之心,一旦得势,随时都可以……”
一个爷爷这么说自己的孙子,让代先生大感骇然。心中也是有些发凉,豪门大族,所谓亲情,在家族的利益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陆炳又道:“陆畅这孩子平日里看起来虽然卤莽冲动,却是个赤心热肠的人,陆家将来交到他手中,我放心。至陆轩,将来是什么样子,全凭他自己的本事,你们都不要过问。”
“代时升知道了。”
“累了,找件事消遣一下吧。”陆炳提起一柄玉如意在磬上敲了一声,一个小人进来:“去,把爽儿叫来,说牟爷想她了。”
陆炳从抽屉里掏出一叠扑克牌:“时升,你会不会?”
代先生一笑:“回陆公的话,这种吴氏牌戏属下倒是会的。不知陆公要玩哪一种,斗地主、拱猪还是跑得快?”
“不过是下里巴人的玩意儿,太俗,桥牌吧。”陆炳一笑:“正如时升你刚才说的,发明这种牌戏之人定是心思缜密之辈,这个吴节倒是值得栽培。”
“啊,爷爷又要栽培谁啊,,我也好上门去讨些好处。”一条jiāo小的人影冲进屋来,扑进陆炳的怀中。喜欢得这个锦衣卫特务头子哈哈的大笑,老怀大慰。
来的正是陆府三小姐陆夹。
“一黑桃。”
“二梅花。”
“三红心。”
“叫这么高啊,我也来,四无将。”
“爷爷,不干啦,我牌这么好,怎么还是输了。”
“桥牌嘛,牌越好,扣的分越多。输赢得靠真本事,这个规则有点意思。”陆炳大声笑着,感觉是这半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比:新的一个月到了,有保底月票的兄弟,请投给这本书吧。你的支持越多,我写得越上劲,无比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