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惹祸了
见妙计得逞,吴节这才将心思放在李成梁身上。
定睛看去,李成梁这人倒也堂堂一表。
他年约四十,皮肤黝黑粗糙,虽然长着一张饼子里,却也符合这个时代人的审美品味。毕竟,他乃是朝鲜族后裔,长这这样的五官也不奇怪。
另外这人身高臂长,身材匀称,若是年轻个二十岁,定然是个帅小伙子。
至于他身边两个手持兵器的儿子李如松和李如柏,却同他父亲长得不太相像。五官分明,很阳光很帅气,看得人心中喜欢。
父子三人牢牢地将吴节护在正中,李成梁道:“恩相且宽心,我父子三人身着铠甲,又是打老了仗的人。以我三人的勇武,即便今日有一百个贼子来,将大门一守,也叫他冲不进来。就算泼出去卑职父子三人性命不要,也好护得恩相的周全。”
吴节自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李成梁父子都是猛人,这可是经过历史考验的。再说,这场混乱乃是他自己导演出来的,自然知道没有任何危险。
也不多说,就那么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提起筷子小口起品尝起桌上的菜肴,一边吃一边故意笑问:“李将军,外面的贼人可是你结下的仇家,知道是什么来历吗?”
李成梁紧张地看着外面,堂堂储相就在自己身后,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回恩相的话,李成梁在辽东厮杀多年,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血,这仇家肯定少不了。”
吴节一笑:“你这仇家也是执着,竟然追杀到北京,好大手笔。”
李成梁也觉得奇怪:“回恩相的话,卑职也想不明白。”
吴节:“想不明白就不要想,等着吧,只要能够抓到两个活口,一问不就问出来了。‘。
“恩相言之有理。
吴节:“别告诉我你们抓不到活口吧?”
“怎么可能抓不到,咱们李家军可没有笨蛋,全副铠甲,又是沙场老手,连几个无甲的贼子都抓不住,一头撞死好了。”李成梁身边的一个儿子忿忿地回答。
“如松,住。!”李成梁一声呵斥,那孩子才不满地闭上了嘴巴。原来这人正是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万历年间的名将,日本的大将小西行长在他手头就很吃了些苦头。
当然,如今辽东有戚继光在,也没他们李家军什么事情。
吴节听他这么说,心中安稳下来,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孩子:“不错,将门虎子,未来可不得了啊!”
“恩相谬赞了。”听到吴节称赞自己的儿子,李成梁一脸欢喜。
那孩子也高兴得嗷嗷直叫。
喊杀声还在继续,到处都是狗叫声。
但外面的灯火却一点点少了下去,估计是老百姓发现情形不对,都将灯吹熄了。
按说这里出了这么大乱子,锦衣卫和顺天府的人早就该过来了。
但这里乃是京城有名的贫民窟,油水大大地没有,官府平日间也懒得过来,倒不怕将事情闹大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犬吠声、喊杀声逐渐平息下去。
火光中,李成梁手下那群亲兵又说又笑,兴奋地回来了。
“娘的,厮杀得痛快,那小子真不经打,一刀下去,就被爷爷砍做了两段。”
“已经两年没跟人真枪实刀地动手,手脚都生了。”
哈哈大笑声中,吴节和李成梁父子就看到火把的光线中那群身上穿着厚实棉甲的亲兵抬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进来,随他们一道进来的还有一个俘虏,被五花大绑捆得牢实,口中也塞了—团棉絮。
为首一个年轻士兵一脚将那俘虏踢了一脚,然后对着屋中喊道:“父亲,抓到条舌头,你要亲自审问吗,还有,这两具尸体要不要也抬进来亲自查验?”
这小子大约十二三岁,一身铠甲,手握钢刀一口,却显得非常精神。
“如梅,不许惊了恩相。”李成梁大惊,一声怒叱:“只将俘虏带进来即可,对了,敌人可都拿下了,我方儿郎可有死伤?”恩相何等身份,身娇肉贵,如何见得这种血腥之物。
这年轻士兵却是李成梁第五子李如梅,上面还有老三李如祯、老四李如槟,下面还有六弟李如粹,七弟李如梧、八弟李如桂、九弟李如楠。
这李成梁也太能生了,儿子们加一起都快成一片森林了。
“禀父亲,敌人大约六七个斩首两级,活捉一人。其他见不是我等对手,都逃了,一时间也追不上。我方士卒都穿着铠甲,敌人的兵器砍在上面更抠痒一般,竟没有死伤。”李如梅笑道:“恩相怎么会怕这种物件?”
吴节也笑了:“却不怕。
即便如此,尸体还是没有送进来。
那李如梅小小年纪力气却大,一只手就将那俘虏提了起来,直接摔进屋中。
“你什么什么人,竟敢袭击本将军?”李成梁示意李如松扯掉俘虏口中的棉絮,面色森然。
那俘虏轻蔑地看了李成梁一眼,冷笑一声:“一个破落军痞,还将军呢,真以为自己是哪吧夜壶了,袭击你,还真高看自己,我呸!”
见他说得无礼,李成梁的几个儿子顿时大怒,对着俘虏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直打得这个俘虏鼻子也破了,眼睛也歪斜了。
那俘虏倒是硬气,大叫道:“贼配军,竟敢打爷爷,老实告诉你,就你们的身份,咱也不屑来追。今日实是跟踪吴大人来的,却不想暴露行藏。是好汉就一刀来个囫囵,酷刑折磨算是什么好汉。今日有种就一刀杀了我,否则,改天灭你们满门。”
说完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盯着李成梁嘿嘿冷笑。
李如松等人大怒,还待再打,吴节突然喝了一声:“且慢。”就站起身来,走到那俘虏身边,帽道:“这汉子,我敬你是一条好汉,说明来历和目的,就放你回去。”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那人也就是嘴硬而已,一愣,然后问:“此话当真。”
吴节点点头:“你信不过我?”
俘虏眼睛里带着一丝欣喜:“吴学士的文章人品,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大人心理明白得很,又问什么?”
吴节:“只是确认一下。”
俘虏:“好,实话告诉大人,我是景王的人。”
这话一说出口,李家的人都是面色大变,那李成梁更是嘴唇发白。
在京城呆了两年,李成梁就算是白痴也听说过裕王和景王的大统之争,这景王是很有可能做皇帝的人。
自己这一下子就杀了他两人,若有将来,李家岂不被满门抄斩?
所有人心头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惹祸了!
俘虏继续道:“吴大人,你是裕王的人,一心要辅助他登上皇位,我是景王的人,也贪着从龙之功,彼此互为其主,今日落到你手头,是我运气不好。”
吴节点头,挥手:“放了他。”
第四百七十三章 也就是一看门的
“恩相,这种贼子何不杀了干净?”李如梅毕竟是个小孩子,有什么说什么,也不避讳。
“住口,恩相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小孩子插嘴!”李成梁对着儿子就是一声呵斥。
小家伙忿忿地闭上了嘴巴,眼睛里却满是凶光,不住地上下盯着那个俘虏看。
李成梁朝吴节一拱手:“恩相,真的要放了他吗?”
那俘虏见情形有些不妙,叫道:“吴学士,吴大人,你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名士,可不能反悔。”
吴节笑笑:“本官说过的话自然算话,我识放了你,肯定就会放的。不过,你可是李将军的俘虏,放不放还得看李将军的意思。”
说完,就定睛看着李成梁,淡淡道:“李将军,可否放了他?”
李成梁本打算应了吴节,可看到吴节恬淡的神情,心中却没由来地一凛。虽然刚才他的手下在混乱之中杀了两个景王的人,可很明显这群人是跟芈踪吴节的,其中难免没有误会。
听人说景王和富裕王为夺嫡之争,已经斗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吴节表面上看起来好象和裕王没有任何关系,可既然景王出动这么多人马追踪吴节,难道恩相也是裕王府的人?
如此说来,自己很有可能卷入到一均诺大的政芈治风暴之中。
而这种政治风芈波动茄就是千万芈人头落地,搞不好将自己一家老小都填进去。
看恩相的意思,是有芈意招揽自己。
可是,自己能够牵涉进这件大事之中吗?
李成梁面上阴晴不定,胸口涨得快要爆芈炸了。
若是两年芈前的自己,恐怕会立即顺水推舟将俘虏释放了,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至于将来会怎么样鬼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经过这两年的历练,他突然成熟起来。
实际上在真芈实的历芈史上,李成梁也是在进芈京袭职的这段时间彻底地将大明官芈场的游戏规则摸清,这才从一个沙场悍将蜕变成一方统帅。而军事统帅,从来都不会是政芈治低芈能芈儿。
只一刹间,李成梁立即明白,自从自己得了吴节的推荐做了山西朔州参将之后,额头上就刻着吴节两个字,而吴节有很大可能是裕王府的人。
也就是说这场夺嫡之争,自己已经逃不过去了。
可逃不过去又如何,未必不是一场大造化。
突然间李成梁豁然开朗:几日前我李成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军官,掉到这京芈城里,根沙子一样,也没人多看一眼。就因为恩相的一句话,就连那牛气冲天的吏部主事对我也是客气有加。倒不是因为我李成梁有什么了不起,实在是背后站着恩相他老人家。恩相对我恩深义重,估计是有用得着咱的地方,或者看我对眼了这才提携。
其实,以恩相的身份,他要用人,点一点头多的是人排队上前,我还顾虑什么?
李成梁啊李成梁,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恩相将俘虏交给我那是要看我的态度,为我要投名状啊!
想到这里,李成梁手中的刀子一挥,斩断俘虏身上的绳子:“你走吧!”
李成梁的几个儿子同声喊:“爹爹!”
李成梁却是一挥手。
吴节依旧不动声色地摸了摸上嘴唇上短须。
那俘虏大喜,活动了一下手脚,叫了一声“告辞!”就要朝门外冲去。
就在这个时候,李成梁手中刀子却朝前一捅,将那人刺了个透心凉。
“啊!”那俘虏一声未死装过头来,口芈中吐着鲜血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李成梁:“你…………你说话不算话!”
李成梁狞笑:“本将军答应放过你,已经放了呀!不过,放你之后再杀你,好象没违背承诺吧?”
说着,手中刀子一搅那俘虏顿时断了气。
“好!”李成梁的几个儿子同时叫了一声好。
吴节看得心中一颤,这个李成梁果然是个提得起放得下之人表面看起来好想很卤莽,可心思却深,看来他还真是历练出来了,不像传说中那般傻得一比。
关键是这手段血芈腥狠辣,同戚继光的正大光芈明完全不同。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不如此,他将来也做不到一镇的总芈兵官的位置:不如此,李家也不可能把持整个辽东军事力量几十年。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有如此凶横的助手,在未来的波诡云橘中,倒也能发挥巨大作用。
这样看来,提携李成梁,却是做对了。
能够在历芈史上留下名号的人,又又哪一个不是人物?
一脚将尸体踢出去,李成梁一作揖:“恩相,卑职已经遵命而行了。”
吴节:“倒没什么事,今天本官有公芈务在身,恰好路过这里,突然想起一事,特意上芈门造访。”
李成梁看吴节一身便服,心道,恩相怎么可能是恰好路过,定然是特意过来的。
心下更是振奋:“恩相但请示下。”
吴节看了看他道:“李成梁,看你家里的情形,是打算去山西任职了?”
李成梁:“回恩相的话,卑职打算过完年就去山西。
“不用去了。”吴节淡淡道。
“怎么又不去了?”李如梅惊问:“不是说好了去山西吗……回辽东也不错,难道恩相是让我等回去?”
吴节摆了摆手:“李成梁,我且问你,想不想留在京师?”
李成梁心中暗自兴芈奋起来,鬼才不想留在京师这种繁华之地呢。但表面上依旧一片平静:“恩相让卑职去哪里卑职就去哪里。”
“好。”吴节又摸了摸胡须,想了想:“我打算让你留在京芈城,先任个不大实职。”
吴节说到这里,顿了顿。
李家父子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特别是李成梁的几个儿子,以为吴节要给自己父亲一个高芈官,都是一脸的兴芈奋。
可吴节接下来的话却让李如松等人心头一冷。
吴节:“西苑那里还缺个走更官,若你愿意,我等下去说说,就将任命书发下来,天明的时候就挑几个得用的亲兵去上芈任吧。”
李成梁身芈子一震:“谨遵恩相之命,卑职愿意。”
“好,就这么说定了,这官确实小了点,粪屈你了。”说完,吴节就飘然地离去了。
一直到吴节身影消失,李成梁好保持着恭敬的肢势。
李如梅就叫嚷起来:“爹爹,还恩相呢,却叫你去做看门的,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我说,干脆咱们还是回辽东去吧,反正爹爹你已经袭了武职,有巡抚老大人的照应,总归能谋个不错的差使。”
“是啊,咱们回辽东去。”李如柏也叫起来。
李如松是长子,年纪大些,为人也比兄弟们沉稳,没跟着叫嚷,却是一脸的惋惜:“山西多好啊,怎么就去不成了?”
李成梁却放声大笑起来:“好,实在是太好了,汝等黄口小儿,知道个屁,这却是我们李家的大造化。”
这笑声显得无比欢娱而自得,让李如松等人都呆住了。
几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满脸的迷糊。
半天,李如松才道:“父亲大人,这走更官不过是六品,爹你可是正无品。再说,如果下到地方上,手握兵权不好吗,去做这个看门的,手上也就几名随员,哪比得上到地方上做参将快活?”
李成梁笑道:“看门也要看是给谁看门,给天子看门,那可是别人吧辈子都修不来的,你等还是嫩了些。想想啊,皇宫那是何等要紧的地方。能够自芈由出入宫禁,手头虽然没有权力,可任何人都不敢小瞧你。”
说着,他就耐心地给儿子们解释起来。
原来,这大明朝的明朝宫廷警卫机芈构规芈模庞大,有一系列严格的警卫规章制芈度来保证皇城内外的安芈全,皇宫芈内部更是重兵守卫。
明朝为了保卫宫廷的安芈全,皇城内外警卫林立,门禁森严,皇城的守卫由旗手、金吾、羽林等二十个卫担负。皇城内每日轮都督及带刀、千百户各一人,领申字十七号令牌于内值宿及点各门军士。后更定都督府,改令五府全书侯、伯,每夜一人轮值。内皇城左右设坐更将军百人,每更二十人轮流值更。四门设走更官八人,交互往来巡逻检芈查,每更持印官芈员在巡检簿上加盖印章。
这么大一个皇宫,负责巡查的走更官才八个官虽小却能在里面出入自芈由。
“更别说西苑了,那地方就一个走更官,就我李成梁一人。”李成梁凛然道:“尔等难道还看不出来,这天将要大变,恩相这是要大用我父子了。一旦里面有事,恩相手头能使的也就我们父子几人。”
他说着说着,身芈子就颤芈抖起来:“山西那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参将,真为恩相,甚至……”,他压低声音:“甚至为东宫那位贵人立下擎天之功,将来就算主持一震,开府建牙也不是梦想。”
“开府建衙,官居二品!”几个儿子都惊叫起来,一个个眼睛发亮。
李如梅:“干得干得,我们李家若真有那一日风光,就算是死了也值得。”
李成梁越说越激动:“恩相将这么大一桩富贵交到我父子手头,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只不过,这一路走去,只怕是千难万险,甚至有不测之危。我就想问问你们,干还是不干?”
“若有威胁,儿子们倒是不惧。”李如松道:“父亲大人,想我李家能够拼到现在,还不是靠沙场上一刀一枪芈杀出来的,手头不知道沾了多少敌人的血,才走到这一步。若等到父亲开府建衙那天,也不知道还有经历多少艰难险要阻,刀箭无眼,未必就不马革裹尸,我李家男儿却不怕死。”
“对,不怕!”众人纷纷说。
李成梁:“好,就这么着,收拾一下,准备进西苑当看门的,到时候,一切听恩相的就是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弥留
从李成梁那里出来已经是半夜,距离早朝各部院办公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回到家后,蛾子、儿子和女儿都已经睡了,大冷的天吴节不忍心吵醒他们,就叫厨房给自己做了早饭,一个人端着茶杯在书房里提醒。
外面黑得厉害,雪还在落,寂静无声。安静地竟然让人心中恍惚,恍惚中,吴节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明天就是大年二十九,后天过年。
但吴节却有种预感,嘉靖皇帝只怕挺不过这个春季。
皇帝一死,等待自己的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命运,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
如果裕王能够顺利继位,不用说,他手握手皇帝遗诏,并第一时间迎裕王入宫,那就是第一从龙功臣。
可如果失败,让景王抢了先,等待自己的就是不测的命运。在以前,他赤条条一个人,倒是无所畏惧。可现在有儿有女,还有女人,如果自己一倒,他们的人生又将是另外一种模样。
这是穿越到明朝之后,吴节第一次感到有些彷徨无助。
以前不管是科举,还是处理其他事务,他都可以靠着超强的记忆力和对历史的先知先觉,走得顺风顺水。
但这次,历史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作为一个现代人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至于记忆力,对这次夺嫡之争又有帮助吗?
想到这里,吴节心中一真恍惑。
正在这个时候,书房的门开了,一阵冷风吹过来。
就看到蛾子带着强儿,抱着女儿进来。
吴节吃惊地看着他们:“这就起床了?”
还没等他将话说完,强儿就扑通一声跪在吴节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并奶声奶气地道:“祝爹爹新春快乐,强儿个你拜年了。”
说完,就猛地站起来,像吴节伸出小手:“爹爹,娘说拜年之后能得到压岁钱的,爹爹给钱。”
“这是……”
蛾子微笑道:“老爷,晚饭的时候听你说天一亮就要回西苑,年也不在家里过了,我就叫孩子们早早地起来,给你拜个年。”
吴节的眼睛湿了,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放在强儿的小手里:“给你的。”
看到妻儿,吴节精神振作起来,一扫先前的颓丧:为了家人,这次无论如何得拼一拼。
相比起景王,我这边却占了许多优势。首先我吴节时刻都呆在嘉靖身边,皇帝若是驾崩,第一时间就会知道,也有了布置的时间。这一点,优势实在太明显了,所谓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等布置好了,景王就算有心来争,也失去了先机。
且,朝中的清流和内阁的三大阁臣都是裕王的人,景王若想登基,这一关就过不了。
想到这里,吴节心态放松下来,就抱起了女儿,叫来了早饭,和家里人一边吃,一边闲人聊,等到卯时,这才坐了轿子去西苑。
天还是没有亮,回头看了看灯火点点的家。
吴节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又是以什么情形回来。
接下来,进一步天王,退一步地狱。
但他已经毫无畏惧。
轿子行了片刻,天就朦胧亮开,雪还在下。
街上出现了许多轿子,都是赶去上朝的四品以上京官。已经是嘉靖四十四年的大年二十九,再过一天就是嘉靖四十五年。
不觉中,吴节穿越到这里已经六年。
短短的六年,漫长得却如同一生,吴节感觉自己的心态已经有些老了。
回到玉熙宫,照例同黄锦碰了一下头,问起嘉靖的病情。
黄锦给的消息很不乐观,除了喂药之后的那两个时辰还能保持清醒,嘉靖整日都在昏睡。
在吴节离开这里的一夜时间里,他就没有醒来过。
吴节叹息一声,摆头:“看来……”
黄锦也是眼眶发红:“看来万岁爷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黄公,现在可不是悲伤的时候,得提前做好准备。”吴节将让李成梁进西苑的事情同黄锦说了,低声道:“黄公,如今咱们最缺的就是一个通风报信跑腿的,这李家父子可堪大用,此事还得请你批红,部院那边我去跑。”
黄锦点头:“确实如此,我手头的人都是熟面孔,真到那个时候,恐怕引起景王和严党的警惕。”
看着早朝时间已经结束,吴节也顾不得睡觉,就去吏部和兵部跑了一圈,总算就李成梁的事情给办下来了。
到中午的时候,李成梁接到信,就带了李如松、李如柏和李如梅进来了,吴节装着不认识他们的样子,也不同他打招呼。
到中午的时候,嘉靖服了药清醒过来,喝了点粥。说寡淡无味,让上些塌实的硬菜,黄锦无奈,就送来一盘子小馒头,嘉靖大约是饿了,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精光,然后又听吴节念了一段《兴都志》,景王就过来请安。
嘉靖今天的精神显得非常不错,竟然同儿子聊了大约半个时辰,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润。
见父皇对自己如此亲热,景王很是得意,时不时狠狠地看吴节一眼,眼神里全是嫌恶。
吴节也顾不得心头的不快,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嘉靖这是要死了。
否则前两日看起来病得那么厉害,今天却是胃口大开吃了那么多东西,还同景王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
果然,等景王离开不久,嘉靖就说:“朕心中有些不妥帖。”
然后头一低,“哇!”一声就将刚才吃进去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
这一吐,却吐得他满头都是汗水。在看看他的脖子上,也是**一片汗迹。
然后头一歪,就昏睡过去。
这惊非同小可,宫里自然是一通大乱,忙乎了大半天,才将皇帝扶上了龙床。
嘉靖这次情形,竟然没有支撑到两个时辰,吴节感觉到了一丝不-。
“黄公,你怎么看?”
黄锦喝退左右,然后苍凉一声哭了起来:“万岁爷,万岁爷怕是不成了。已经到了弥留时刻,我在宫里这么多年,见过了死人多了去,这人之将死,身上照例会出一身毛毛汗,这是阳气外泄,等到阳气泻尽……万岁爷啊……已经到了弥留时刻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传递消息
看黄锦哭得厉害,吴节抽了一口冷气,他还真没听过这种说法。
毕竟是个二十来岁的人,风华正茂盛,什么时候见过生离死别。
忙走到嘉靖身边,将手伸进被子再嘉靖的身上一摸,这一摸才发觉不对。嘉靖身上全是汗水,已经将所以衣裳都沁透了。
大冷的天,怎么可能出这么多汗水。而且,嘉靖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前几日就已经冷得穿了厚衣裳,燃起了地龙,今天却热成这样。
弄不好,还真是到了弥留时刻。
吴节将手抽了出来,低声道:“黄公,是不是该通知阁老们和裕王了?”
黄锦:“等等,别急切,按说万岁还会最后清醒一次,到时候在通知不迟。”
他的眼泪说着说着就落了下来:“万岁爷是何等要强的人啊,一直以为自己会挺过去的,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到了最后时刻。可是,他若是仙去,却没有留下支言片纸,这大明的天就要塌下来了。”
他一把握住吴节的手,垂泪道:“士贞,这几年是你一直随侍在陛下身边。万岁这几年别人的话都听不进去,惟独信任的只你一人尔。今回得辛苦你一次,在最后时刻请万岁留下遗诏。”
吴节点点头:“黄公放心,吴节有计较的。”
但他心中却是一片沉重,的确正如黄锦所说,嘉靖乃是一个要强的人,这种话叫他如何说得出口,只怕说得不能说的。
这一通忙碌,已经到了晚间,吴节也没办法去睡觉,正能坐在嘉靖身边守着。
一日一夜就没正经休息过,坐了片刻,茶一杯一杯地喝,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
这一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拍着自己肩膀。
吴节正睡得舒服,以为是有太监在叫自己,心中顿时不乐意了,嘟囔道:“别闹,实在太累了,让我再睡上片刻。”
那人还在拍着他的肩膀,吴节大怒,起床气谁都有,就睁开眼睛,正要呵斥,却看到嘉靖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前。
他已经从床上下来,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道袍,面色白皙温润,面上带着一丝笑容。
吴节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来:“陛下,你起来了?”心中却是咯噬一声,隐约有种预感:“万岁,今日可感觉好了些?”
嘉靖也不回答,一声长啸:“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今日,朕这才体会到什么叫身清如燕,什么叫万物通透,什么叫心中不滞。你虽然不懂道,但这诗却写出了修行一物中至高境界的妙处。”
这一声长啸显得中气十足,是如此的响亮,顿时就有一大群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皆带着欢喜:“万岁爷好了,万岁爷好了吗?”
嘉靖哼了一声:“朕好着呢,从未感觉过有这般的受用。小
黄锦面上的悲戚却更重了一些,沙哑着嗓子:“万岁爷痊愈就好,可需用些饭食?”
嘉靖:“不用了,朕不饿。耽搁了这么多日,政事想必拉下了不少,今日都要处置完毕了。”
说完,就大步朝外间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吴节,将《兴都大志》的稿子都送过来,朕要看。已经写了多少,还剩多少没有编完?”
吴节:“回陛下的话,还余两万字的样子,都已经打好了腹稿,另外已经誊录了一万字模样,臣这就进呈御览。”
话还没说完,嘉靖已经走到外面去了。
吴节和黄锦都是心有灵犀地落到了最后。
吴节低声道:“黄公,如何?”
黄锦立即明白吴节是在问自己是否要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是否应该事先布置了。
他也顾不得哭泣,朝吴节郑重地点了点头。
外面,嘉靖威严的声音传来:“黄锦你在做什么,去将这几日积压的折子都抱过来。
吴节,去拿书稿。”
二人也没办法说再说,都同时应了一声。
吴节匆匆忙忙地从了玉熙宫,事情紧急,也管不了翰林学士的体统,撒开了腿就朝李成梁当值的值房跑去。
他这几年每天跑步,身体极好,从玉熙宫到李成梁的值房大约有四里地的样子,竟然一口气跑了下来,连气都不带喘。
等见到李成梁,李家父子正在屋中烤火,见了吴节,都同时站起来施礼:“卑职见过恩相,不知道恩相今日到这里来有何吩咐?”
吴节也不废话,径直道:“马上带几个消息出去,记住了,不要让别的人看到。”
见吴节一脸的森然,李成梁意识到恩相这是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他也早就知道吴节安排自己进西苑必然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却不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
李成梁:“恩相请讲,去哪里,又要带什么消息?”
吴节先指着李如松:“如松,你去五城兵马司找水生,让他密切监视东厂的举动,若东厂有异常动,立即带兵把他们给我截住。”
如今,吴节手头唯一一支可动用的军事力也只有水生手下的三百多甲士了。
说完,就将水生的地址和自己同水生的切口说了。
李成梁父子没想到吴节不动则已,一动就是与东厂刀兵相见,心中一寒,却有剧烈地兴奋起来,果然是大阵仗啊,封侯拜将,就在今朝。
“谨慎遵恩相之命。”李如松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拿了关防,飞快地跑了出去。
吴节指着李如柏:“你去寻一个叫车弟的人,地址和切口等下我告诉你,你见了他,就说是黄锦让你来的,以前所商议好的一事,今日正是发动之时。让他去游说成国公。”
“是,谨遵守恩相之命。”
吴节又看着李成梁:“李将军,你亲自带着我的信去裕王弈说……让他火速来玉熙宫,陛下有口喻,要与他见面。”
这已经是矫诏了,按律当斩况且,嘉靖也没有同裕王见面的心思。
可如此关键时刻,皇帝和未来的皇储无论如何也得见上一次,至于其他,吴节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李成梁心中更惊,这事牵涉到皇帝、储君、锦衣卫、东厂,又是何等惊天动地,日月无光。
他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作为一个武,照耀着去做就是了。
吴节拿起桌子上的笔,给裕王写了个字条,上面只四个字:十万火急。
接过字条,李成梁知道事关重大,也不废话,朝吴节一拱手,就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李如梅一人,小家伙瞪着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吴节突然叫到:“恩相不公平爹爹和哥哥们都有差遣怎么却落下了我一个。是不是嫌小人年纪小,不堪大用?”
吴节听他这么一嚷心中好笑,有想起一事,站住了严肃地着着他:“如梅,你不说还好,我正有一件大事要交代你去做。小
李如梅兴奋地涨红了脸:“恩相请是说。”
吴节:“你马上出去,带这你父亲手下的亲兵进驻我府上,和连老三一道保护好我的家眷。”
马上京城就是一片腥风血雨,一场大乱中,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大事。
自己穿越到明朝这么多年,最关心的却是妻子和孩子,自然不肯让他们受到一丝的伤害。
否则,若他们有个三长两短,就算自己将来位极人臣,又能如何,又有什么意义?
至于宫里,想必黄锦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只等最后发动。
布置好一切,吴节心中稍安。
也不敢再耽搁,拿了书稿子,又是一通猛跑,就跑回到嘉靖这里。
跑回嘉靖这里,还没等吴节喘一口气,嘉靖就不乐意地看了他一眼:“吴节,拿本书稿子竟用耽误了这么些工夫?”
吴节笑道:“禀告陛下,稿子实在太乱,万岁龙体初愈,怕看得头晕。因此,臣又整理了一下,才敢送过来。小
说罢,就将一叠稿子递过去。
嘉靖:“放在御案上吧,朕正忙着呢,得闲再看。”
他正坐在御案前,身前是堆积如山的折子。
嘉靖一边看折子,一边提起笔粘了朱砂,在上面一一写着:“准小“不准小“知道了……”
就这样,嘉靖在批折子,而吴节和黄锦则静静地站在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站得吴节腿都麻了。、
仔细一算,竟然有一个多小时。
看了这么多公务,吴节倒是抽了一口冷气:真的是到回光返照的时候了,嘉靖皇帝此刻的精力竟然旺盛成这样。
忍不住朝黄锦看了一眼,老黄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也不知道是悲伤还是累的。
“总算批完了。,”嘉靖长出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笔扔到一边:“积压的折子大约有十天了吧,朕可不是个喜欢带帐的人。”
就拿起吴节的献上的《兴都志》读起来,一边读一边满意地点头:“不错,写得不错,吴节你的才情果然是天下第一。这本书的前一卷乃是张居正所作,你接着写,居然能够接上。无论是其中的意思还是文字的气韵都严丝合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人做著。”
吴节悄悄撇了撇嘴,暗道:本来就是一人所作,我只不过是将张居正没有写出的部分抄下来罢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太监快步伐走过来,跪在地上:“禀万岁爷,海瑞到了。”
嘉靖将稿子一扔:“传他进来。”
吴节心中大为疑惑:嘉靖恨海瑞可谓入骨,怎么想着要见他了,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这却奇怪了。
嘉靖的回光返照时间应该不长,这海瑞过来一耽搁,只怕.”.”
吴节不禁急噪起来。
第四百七十六章 端倪
景王有些为难:“现在过去,不好呢……我每日都是午后去见父皇的,一大早去,恐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
“你!”徐渭气恼地站起来:“直去就是,废什么话!”
“本王……那好,就去吧。”景王显然有些畏惧徐渭,退了一步,只得讷讷地应了。
然后,徐渭也不理景王,对林廷陈道:“廷陈,你以前不是自动请缨要去成国公那里做说客吗,我以前将你拦了。今日却是时候,火候已经到了,快去。”
景王也是叫道:“对对对,廷陈所马上去成国公那甲,只要说动了成国公,整个北京都是本王的了。”
林廷陈心中一喜:“好,我这就过去,王爷和徐先生放心好了,绝对将此事办得妥帖。”他进入景王阵营已经有段日子了,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这才主动提出去成国公那里到说客。如果能够拉拢住成国公,妥妥的从龙首功。
看徐渭的表情,林廷陈也意识今日的情形同往时有些不同,暗自捏紧了拳头。
从徐渭那里出来,林廷陈自信地对景王道:“王爷且放心好了,定能说得成国公站在王爷你这边。王爷现在出门吗,正好做一路?”
景王打了个哈欠:“现在去西苑做什么,我先去睡一觉,等吃过午饭再过去。”
林廷陈有些口吃:“可是可是……可是徐先生让王爷你立即过去的……”
“什么徐先生不徐先生的。”景王有些不高兴起来:“天下又不是只有一个徐渭,他也没见过陛下,万岁爷的性子却是不晓得地。父皇的性子这两年越发地古怪了,一切都得依照他的心意来,稍有违背,立即就是雷霆之怒。午后去见他可是父皇定下的规矩,我怎么敢违抗?再说了,前一阵严阁老同本王说过,如今的情形是一动不如一静,必须要顺着万岁的性子来,得把他给哄高兴了才能谈得上其。”
说完,就不废话,直接回寝宫去了,将目瞪口呆的林廷陈丢到一边。
等景王和林廷陈离去,徐渭心中更乱,茶喝到嘴里却是寡淡无味。
也没办法去睡觉,就走到古琴后面,伸出手指弹了几声,却不成曲调。
嘈杂的琴声中,静静落下的雪花乱起来。
……
东稽事厂,书房。
陈洪也起了个大早,捧着一本《论语》慢慢地读着。
这些天,玉熙宫的主子身体恶化的消息如何瞒得过他这个东厂厂公。
如果没有猜错,陛下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这一切都在计算之中。
该做的准备都已做好,剩下的就只有等了。
至于发动的时机,却要拿捏到极至。
迟了,须防备被别人抢了先;但若是早了,大军出动,却要背负一个叛逆的罪名,到那是才真是万劫不复了。
至于景王,竖子不足以谋。
就让我陈洪替王爷你将一切都安排好吧!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默默地念着这个句子,陈洪心有所感,喃喃道:“曾子说:有抱负的人不可以不胸怀宽广,刚强勇毅,因为他肩负着重大的使命,而实现使命的道路又很遥远。把推行“仁爱”看作自己的使命,不也很重大吗?直到死才停止奋斗,这不也是很遥远的吗?谁说我们内侍就不是力了,不就是挨了那一刀吗?”
他放下手中的书,提起笔,沾了点墨,在纸上写开了。
赫然正是以这句子为题的八股时文。
很快,就写到了束股部分。
有几年没作文章,这一写,却是无比酣畅淋漓。
陈洪自言自语:“谁说我们太监不读书了,以我的文章,就算去考进士,也会轻易地就中了。”
真在这个时候,一个番子跑了进来:“厂公,十万火急。”
“等等,等我作完,别急,快完了。”陈洪朝那人摆了摆头,开始写大结。
良久,才将笔一扔,畅快地出了一口大气:“说吧,什么事?”
番子:“今日一大早,陛下醒过来了,精神出奇地好,看了半个时辰折子。与此同时,李成梁父子都出去了,分别去了裕王府、五城兵马司衙门、吴节府。”
“哦,这样啊!”陈洪呆呆地看着外面。
书房外,有一个太监正在扫雪:“哗啦!”声传得很远。
“叫他别扫了……,不,等等。”陈洪的眉头皱了起来,须臾有舒展开来。
他慢慢转过身来,对着挂在墙上的一副高山流水图“啊啊啊!”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三声。
倒将那番子吓了一跳:“厂公……”
陈洪猛地转过身来,一脸的神采飞扬:“通知下去,点起人马。陛下有命,东稽事厂立即进驻西苑,戒严!”
第四百七十七章 几方
自从那日送别严世藩,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之后,林廷陈就没睡过一次好觉。
不用想,那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肯定在给皇帝服用的丹药上做了手脚,因此,对日期想必掐算得极准。
看徐渭今天的表情,林廷陈就知道时辰到了。
这是弑君啊!
可惜大家都知道这一点,片片将景王给瞒哄过去。
多了多年圣贤书,林廷陈自然知道这究竟意味这什么。
但是,内心中隐约有一种兴奋。
大丈夫,正其时也!
若不经这血里火里的一遭,以自己的出身,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但我甘心吗?不!”
他捏紧拳头:“绝不,都是一样的人。吴节你凭什么就能出将入相,我却要做一个芝麻绿豆大的闲官,彼可取而代之!”
从王府出来,林廷陈坐在轿子上,一边催促轿夫快些走,一边斟酌着该用什么样的话打动成国公朱希忠。
对于成国公,林廷陈并不陌生,前两年同他也打过几次交道,感觉这人并不是不好说话的。
成国公乃是顶替陆炳做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可这事同他却没有任何关系。说起来,林廷陈也是陆家的门人,对于前任,朱希忠还是很尊敬的,对林廷陈也非常客气。
谈起陆炳来,朱希忠也叹息一声,也不评价什么,在公事上,对林廷陈也是格外放松。
就林廷陈看来,这个朱希忠虽然不苟言笑。心地却也不错,未必就不能争取。
一想到这里,林廷陈就振奋起来,思索这该给他开什么样的条件。
其实,争取朱希忠一事。景王他们以前也探讨过好几次,给出了几个条件,其中最诱人的就是左都督一职。
在路上走了一气,林廷陈心中突然紧张起来,想:这个条件其实并不是太好。左都督不过是一个加衔,没有什么实权。可若说起实权,还有什么比锦衣卫指挥使更大?还有,就爵位上吧,人家已经是国公了,再上去就是王。异姓可没有封王的。除此之外,也拿不出什么可以打动他的东西。说起来。我手头的筹码其实少得可怜。
想到这里,林廷陈心中一冷。
可既然王爷有所差遣,说不得要硬着头皮上了。
等到了北镇抚司,报上了名字,就有一个锦衣卫小旗出来。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原来是林大人,指挥使大人听说你来,让你进去。”
见小旗的表情很是冷淡,林廷陈心中莫名其妙地开始大鼓,低头走了一气,就来到一座大厅堂里。
朱希忠正坐在厅堂里。似笑非笑地盯着林廷陈看。
旁边还坐着一个中年文士,看起来垂头丧气的样子,显示是刚受了朱希忠的训斥。
林廷陈以为他是成国公的幕僚。却不放在心上。
要知道以前这成国公可是从来不对自己笑的,林廷陈顿时就有些心慌,忙上前一作揖:“见过成国公。”
朱希忠:“原来是廷陈啊,你有日子没过来了,大过年的,可是部院里有公事。若有。只怕要等到年过完之后再说。”
林廷陈嗫嚅了一声,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今日倒不是公事。实在是……实在是……”他一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朱希忠收起笑容:“既然是私事,下来再说吧,这里是北衙。本官坐在这里,就没有私事。”
林廷陈汗水立即沁了出来,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国公,这是景王带该你老人家的信。”
“啊!”那文士惊叫了一声,额头上顿时流下汗来,转头恶狠狠地看着林廷陈。
“景王,我和他可不认识。”朱希忠也不接信,转头看着那个温士:“车弟,今日得巧了,也不知道朱希忠是霉星高照还是鸿运当头,都送信过来?这事你怎么看?”
那文士一脸的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希忠:“既然都来了,我自然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信就不看了。来来来,我替你们介绍一下。”
他指着二人:“这位叫车弟,是裕王派来的,这位叫林廷陈,是景王派来的。”
“啊!”这下轮到林廷陈惊叫了,立即魂飞魄散:“国公!”
身体却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朱希忠不等二人说话,接着道:“怪事啊,大年三十的,两为亲王都派人过来当说客,所说不外乎是一旦事成,要给朱某人加官进爵。嘿嘿,许了一堆愿又如何。我朱希忠贵为公爵,荣华富贵已经到头了,也不贪图那些虚名。”
他脸色狰狞起来:“我不管将来是谁当储君,又会发生什么。但朱希忠这个官爵是万岁爷给的,万岁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番子快步走进来:“指挥,陛下有手敕过来,命你立即带这人马进西苑戒严!”
“好!”朱希忠猛地站起来,指着林廷陈和车弟,喝道:“把他们给我看好了,没我的命令,不许出这厅堂一步,否则立即砍了。”
说完话,立即从旁边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腰刀挂在腰上,又喝道:“把我的铠甲拿来!”
竟全副武装了。
等朱希忠铿锵的脚步去远,厅堂内的二人同时一软,瘫倒在地。
彼此内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糟糕了,完蛋了!
看来皇帝肯定是不成了,否则也不会写手敕调成国公进西苑戒严。
而皇帝既然提前动手封闭禁中,显然是已经意识到他一驾崩,立即就是一长大动乱。
所以,在走之前,他要平稳地将手中的权力交出去。以便得到善终。
嘉靖的厉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既然他已经有了布置,其他人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同时一个巨大的疑问在心中产生:万岁会传位给谁呢?
车弟以为是景王,否则皇帝早就立富裕王为太子了。
而林廷陈则以为是裕王。毕竟裕王才是众望所归。
*******************************************************
距离西苑两里地。
“快快快!”陈洪骑着快马,在队伍后面不住次催促着手下赶路。
前面就是西苑,已经能看到巍峨的城楼子了,只要冲进去,就能见局面彻底控制。
到时候。要立谁做皇帝,还不是他陈洪一个人说了算。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丈夫当如是哉,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可路上全是积雪,人马走在上面,行一步滑一步。却走不快。偏生东厂的太监们平日里看起来威风八面,可因为挨了那一刀,阴阳不调,身子大不比常人弱,一口气走了这么长的路。一个个都是汗流浃背,身上又是雪又是泥。
这次东厂可谓精英尽出,达四百之巨,都手持腰刀、长矛等兵器。有这批生力军在,控制住整个玉熙宫当不在话下。
这次的重点就是玉熙宫,只要掌握了那里。拿到皇帝遗诏,就胜利了。
此情此事十万火急,陈洪也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不住口地喝骂。
太监们吃尽了苦头,只能勉强提起精神朝前冲去。
转眼就到了一条长长的巷道里,两边都是高高的红墙,巷道的尽头就是西苑大门口的广场。
可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激起一片骚乱。
几百个太监挤成一团。前进不得。
陈洪大怒,喝道:“怎么回事。怎么停下来了。”
一个太监哭丧着脸跑古来:“干爹,干爹,出事了。”
陈洪心中一沉,现在最好的消息就是没有消息:“什么事?”
太监:“干爹,前面的路被人堵住了,说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好生蛮横。咱们报名身份之后,那边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还说什么转打咱们东厂。又说,他们得了上司的命令要在此处戒严,任何人不许经过。”
“原来是朱希忠的人,反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陈洪也顾不得骂娘,骑了马冲了上去。
冲过巷道就看到前面大约立着三百多士兵,衣甲鲜亮,手中都是强弓硬驽,一脸的匪气。
地上还躺着几个太监不住呻吟,显然是吃了很大的亏。
那群士兵中为首的是一个十来岁的毛孩子,虽然年纪小,却显得非常剽悍。
陈洪上前就厉声呵斥:“你们好大胆子,东厂做事,竟然阻拦,不想活了?知道咱家是谁吗,司礼监首席秉笔,东厂都督陈洪。”
“你没东厂要办差,咱们五城兵马司也要办差。我管你是谁,敢从这里过,杀无赦!”那小子斜视了陈洪一眼,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杀气,手已经放在刀柄上了。
“反了反了,来人了,把这个小子给我拿下!”陈洪气得浑身发抖。
“是!”后面那群太监齐声大喝,就要上前。
“敢!”那小子也一声大喝,伸出脚在地上划了一条线:“儿郎们,箭上弦,敢有过此线者,射杀了!”
“狂妄,狂妄!”陈洪大叫,“冲上去,砍死这鸟人!”
后面的太监们都一阵迟疑。
那小子大笑起来:“狂妄算个鸟,咱水生在东南前线的时候,手上可没少沾人血。不信你们可以试试!我说,陈公公你可别冲动,你手下这些人平日里威风惯了,可真要手下见真章只怕不行。”
他回头得意扬扬地指着手下:“你手下的连具铠甲都没穿,你看看我手下,都是一铁甲,手上都擒着大弓,也敢来我这里叫阵,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着!”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从一个士兵手头抢过一柄长矛,“呼!”一声朝陈洪投去。
正中陈洪战马的头颅。
悲鸣一声战马一歪,轰然倒地。
陈洪也从马上跌下地去,摔了个满头是雪。
第四百七十八章 隆万
玉熙宫嘉靖精舍。
当一个太监来报已经将海瑞押到的时候,嘉靖将手中的书稿一扔:“传他进来。”
吴节心中一急,这都什么时候了皇帝还想着召见海瑞。
可是,嘉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吴节惊出了一身冷汗:“叫裕王也一道进来吧,朕想见见他。”
嘉靖目光落到吴节身上,突然叹息一声:“吴爱卿,你叫富裕王进宫一事朕已经知道了。他现在是不是在外面侯着……唉,快十年了吧,朕就没见过自己的儿子,也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样子,朕是自己想见他,不怪你。”
“是。”吴节心中这才稍微安稳了些,心中也是惊讶,这个嘉靖都是快死了的人,可这宫里宫外的事却瞒他不过。
很快,裕王就快步地走了进来。他面上还带着一丝泪痕,见殿之后,见到多年未见的父亲,嗓子一哑,却再说不出话来。只跪到地上,磕了个头,眼泪就流了下来
皇帝皱了下眉头:“哭什么哭,都一把年纪了,还如此软弱,将来还怎么君临天下,统御万民?”
“是,父皇。”裕王的眼泪还是遏制不住地落着。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殿中之人回头看过去。就见着一抬顶字封得严严实实的乘舆飞快地跑过来,停在门……
里面竟然坐着戴了脚镣手拷的海瑞。
海瑞还是瘦瘦小小的个子,他吃力地从抬舆里站起来,慢慢地走进殿中。
裕王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海瑞身前,用愤怒的目光看过去:“你就是海瑞?”
虽然没见过裕王和,可一看他的年纪和身上的杏黄色冠袍,海瑞是立即猜出他的身份:“回裕王,我就是海瑞。”
“你……好大胆子,竟然敢骂皇上……岁今天病成这样都是你一手导致!”裕王说得咬牙切齿,眼睛里泪光闪烁,如果刀子一样满是杀气:“说,那份折子是何人指使?”
“没人指使,海瑞上折子骂皇上,就为了将来没人骂皇上。”海瑞已萌死志,说起话来自然没有了顾及。
“你!”裕王红了眼。
“好了,都别闹!”嘉靖感觉到一阵虚弱,先前的亢奋已经消失殆尽。他知道自己靠李时珍的药托起的那点元气真一点一点流逝:“海瑞朕以前也听说过你的名字,今日主要是想见你一面,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看看大名鼎鼎的海刚锋究竟是什么模样。为人君者,看护的就是祖宗留下来的这片江山。可江山却不只是一家一姓的江山江山做皇帝的就是那高耸的山,而天下百姓才是那江。那奔流不息的水。”
嘉靖指了指吴节:“吴节以前劝戒朕的时候有一句话说得好啊朝廷是船百姓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江山江山,嘿嘿,偏偏有你这样的清流将自己看成了那江,将君父比着山。水却淹没了山头这就是泛滥。朕知道,你一心想让朕杀了你,然后将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册里,留在人心里却置朕一个杀清流的罪名,这样的请流便不得不杀。”
裕王红着眼盯着海瑞:“父皇儿臣请诛了此獠。”可以说,父皇病成这样,还不是因为海瑞所上的折子,他对海瑞是恨之入骨了。
海瑞却不说话,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
嘉靖又叹息一声:“本朝以孝治天下,朕不杀你,朕的儿子将来继位也必然杀你,不杀便是不孝。为了不让朕的儿子为难,朕就让你活过今年。”
海瑞身子一震,伏了吸取:“臣甘愿伏诛,以全圣德。”
嘉靖却是一笑:“来人,将他押下去。”
等到海瑞退下,嘉靖明显地有些疲倦了,挥了挥袖子:“都下去吧,裕王和吴节留下。”
外面的雪还在落着,没有风,显得异常寂静。
等到殿中的人散尽,再没有第四个人,嘉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份圣旨,递给裕王,上面写着“赦免户部主事海瑞诏!”:“这道与意你过几日就颁布下去吧。张居正说过这海瑞是一把刀,唯德者可执之。否则,只怕会伤了自己,朕德薄,这人就留给你使。将来不许害他性命,朕的身子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话说得如此苍凉,竟然有些留遗言的味道。
吴节和裕王同时一惊,但见嘉靖的脸已经变成灰黑色,身体软了下去。
“万岁!”
“父皇!”
吴节和裕王同时将嘉靖抱住,只感觉这具身体轻得好象没有重量,已经彻底枯槁了。
“让……裕王背朕到床上去……你背得动吗?”裕王一咬牙将嘉靖背了起来,咬牙一步步朝屋中走去,将他放在床上。泪水更是流个不停:“陛下,儿臣这就去传李时珍……”
嘉靖一把将裕王抓住:“等等……”
“父皇。”
嘉靖又伸手摸了摸裕王的鬃角:“有白发了,这才十年没见着,人怎么就老了。这么多年,虽然我们父子相隔不远,却从未相见,其实,朕也想着你,你不要怪朕,朕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父皇。”裕王忍不住终于大声哭起来。
“不许哭,都是要做皇帝的人了,还要不要体统了?”嘉靖眉头一皱:“跪下。”
裕王跪在地上,还在哭。
嘉靖看了吴节一眼:“怀里,拿给裕王。”
吴节一颗心仿佛像是要跳出来了:难道是遗诏,嘉靖要在最后时刻传位给裕王?
他将手伸进嘉靖的怀里,果然摸到了一道圣旨,奇怪的是,省治上却没有写一个字。
吴节和裕王将圣旨打开,里面却写着四个人的名字:徐阶、高拱、张居正、吴节。
看到自己的名字,吴节顿时一呆。
嘉靖用爱怜的目光看着裕王:“这四人当中,前三人朕早就派去做了你的师傅,就按照顺序次第使用吧。你不是个有才具的人,需要有贤臣辅佐。有这人三在,我大明朝的江山还是稳稳的。”
裕王如何不知道父亲这是在给自己登基后确定内阁人选,那里还忍得住,哭着问:“请父皇旨意,这三人之后呢?”显然是在问吴节的事情,对吴节他感觉有些看不透。这人本事很大,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嘉靖:“你已经一把年纪了,吴节是朕留给孙子使的。”
“吴节之后呢?”
“申时行。”
“再以后呢?”
“儿不自有儿孙福,那就是朱栩钧的事了。”
“哇!”裕王爬在床边大声哭起来。
“太闹了,朕想静静地同吴节说一会儿话,你下去吧!”嘉靖说话开始吃力起来:“去把三个阁老叫进西苑,有他们在,乱不了,朕都替你安排好了。”
等到裕王离开,吴节一颗心还在跳个不停。
看眼前的情形,嘉靖是在交代后事了,可他为什么就不拟遗诏呢?
嘉靖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但身识还很清明,断断续续道:“朕一身笃信神~~仙术,可到此刻才……才知道,那些都是虚妄之物,却……无用办……朕却不肯服输,朕知道朝臣们肯定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说什么笃信方士,说什么荒废朝政之……类的话……朕不知道该如何在诏书你解释这一切……吴节,你我在一起有五年了吧,最懂得朕的心意,这诏书就由你来些,传位给裕王吧。”吴节眼圈红了,呆在嘉靖身边工作了快五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眼见这嘉靖就要咽气,无由的一阵悲伤。
“是,陛下。”吴节从嘉靖怀里掏出玉、玺,微一思索,就写了一份大约千余字的遗昭。
这份遗诏的内容同真实历史上完全一样,首先是嘉靖皇帝检讨,承认沉迷于道教玄修的错误,表示反省;第二,为历年来因为批评皇帝沉迷于道教玄修而遭到罢免和惩处的官员平反昭雪,表示将重新起用;第三,要惩处之前帮助皇帝玄修的那些道士;第四,要重新启用贤能的人才。
这份诏书算是彻底地清算和检讨了嘉靖一朝所犯的错误,也为裕王登基后实行新政创造了条件。
估计嘉靖也知道吴节会这么写,就算没有吴节,让徐阶他们来,也会如此。所以,索性装着没看到。
吴节写完诏书:“陛下,臣已经拟完诏书了,需要念给你听吗?”
嘉靖:“不用了,念点其他的吧。”
吴节:“是,陛下。”就慢慢地念起了先前拿来的《兴读志》。
嘉靖吃力地说:“朕不要听这个,朕已经想通了,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自己给自己写书,没有任何意义。念一段《石头记》吧,那书一直没有结尾,想听听后来宝玉他们怎么样了。想当年,你我君臣相识,不就是因为有这本书吗?”
“是,陛下。”吴节凭借着记忆,慢慢将《红楼梦》的最后一章念出来:
一日,行到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静去处。贾政打发众人上岸投帖辞谢朋友,总说即刻开船,都不敢劳动。船上只留一个小厮伺候,自己在船中写家书,先要打发人起早到家。写到宝玉的事,便停笔。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等,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尚未认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问他是谁。
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讯。贾政才要还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吃一大惊,忙问道:“可是宝玉、么?”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贾政又问道:“你若是宝玉,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来?”宝玉未及回言,只见船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贾政不顾地滑,疾忙来赶,见那三人在前,那里赶得上?只听得他们三人口中不知是那个作歌曰: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今归彼大荒!
贾政一面听着,一面赶去,转过一小坡,倏然不见。贾政已赶得心虚气喘,惊疑不定。回过头来,见自己的小厮也随后赶来,贾政问道:“你看见方才那三个么?”小厮道:“看见的。奴才为老爷追赶,故也赶来。后来只见老爷,不见那三个人了。”贾政还欲前走,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并无一人。贾政知是古怪,只得回来。
“真寂寞啊!”突然间,床上的嘉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陛下。”喊了两声,却再听到到声音了。
雪还在外面寂寞地落着。
……西苑外,水生一矛将陈洪的战马射倒在地。
他勃然大怒,猛地从地上狼狈地翻身起来,大叫:“来人啦,杀了这个贼子!”
水生也是一声大吼:“动手!”
眼见这就是一场厮杀,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雷而来。
就看到朱希忠跑在最前头,大喝:“有圣旨,所有人放下兵器,西苑戒严,此地由五城兵马司和锦衣亲军指挥衙门接管。”
陈洪大叫:“成国公你想干什么?”
朱希中森然道:“我有皇帝手敕在此,不服者,势同叛逆,当即格杀!”
东厂们的太监都是一呆,然后三三两两地将手中的兵器扔到地上。
正在这是响亮的景阳钟响起来,一声声在北京城上空回荡。
所有的人都是一呆,此乃是皇帝大行的信号。
“陛下,陛下啊!”陈洪突然大声号哭起来
……
景王府。
徐渭还在弹着琴,但曲调已经变了,变得激烈。
仔细一听,这调门是如此地古怪,竟然是吴节以前所弹过的吕颂贤版《笑傲江湖》的主题曲。
一队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冲了进来:“圣旨:即令景王回湖北安陆就藩,一刻也不得停留。”
“当!”琴弦断了。
“竖子,不得以谋!”徐渭一声大哭,猛地抓起敲茶饼的银锤朝自己额头上砸去:“胡公啊胡公,徐渭无能啊!”
……
嘉靖驾崩的消息一日一夜中就通告了在京个衙门的官员。
雪下得极大,大年初一的早晨,午门大开,两边跪满了七品以上的京官,雪地上一片哭声。
午时,新朝内阁的五大阁臣次第从侧门走出来颁布大行皇帝遗诏。
徐阶、高拱、张居正、李春芳、吴节都是一身素服。
五大内阁阁臣出来站在门口之后不久,一辆挂着孝布的御辇缓缓地行驶到百官面前。重孝的裕王下了车。
“万岁,万岁!”所有人都发出山呼海啸声。
朝五大阁臣点了点头,吴节朝前走了一步,清了清嗓子,大声念起了嘉靖皇帝的遗昭:只……存者召用,死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
新的时代开始了,史称隆万大改革。
只不过,这场改革即将由吴羊来主持。
新的历史,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