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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后的游骑兵     斗兽txt下载     斗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无心偶得

    与宝力坤拱手作别,相有豹扭头便奔了那叫九猴儿着的小院子。  m)

    火正门中门徒,能在脖子上有个兽牙符当信物的,那在火正门里差不离也都该是有名有姓有字号的人物。可就方才那没了主人的小院子,相有豹却是从来都没听纳九爷提起过,就连自己打听四九城里面火正门从前的人物时,也都没打听出来?

    这事情可就真透着蹊跷了?!

    心头疑惑,脚底下自然也就加紧了几分。才不过两三锅烟的功夫,相有豹已然折回了那小院子前边。

    只一相有豹在那小院子前面的巷口露脸,坐在那小院子门前台阶上的九猴儿立马蹦了起来,迎着相有豹劈头低叫道:“师哥,都打听明白了!这小院子里原来住着的是四九城里打行中有名的刀手,听说好些年前,请他出手的场面价钱就得是一百大洋,私底下干些不露脸的黑活儿,那价钱就更高了!”

    疑惑地朝着那独门小院了几眼,相有豹一边朝着那小院走去,一边朝着跟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低声问道:“打行里出名的刀手,怎么就能沾上了白面儿了?!不是听说打行里有名的刀手都是三不沾——白面、大烟、宝局子,历来都是不碰的、怕沾了这些玩意坏了身上的功夫么?”

    朝着那独门小院旁一家小杂货铺努了努嘴,九猴儿悄声朝相有豹应道:“听这家杂货铺的人说,这刀手前些年叫人背后下了黑手,身上挨了好几下狠的,好像那伤一直都还没好,见天儿疼得满地打滚,这才沾上了白面儿!说着也怪,才抽了三五天的功夫,甭说再拿刀混饭吃,那就是走道儿都是一步一哆嗦。七天上头人就没了”

    微微叹息一声,相有豹抬手指了指刚刚锁上的院门:“开门瞧瞧去!我方才瞅见个物件,像是跟咱火正门有些牵连,也不知道错了没有?”

    抢前几步,九猴儿利索地打开了小院的院门,却是并不着急走进小院,反倒是站在院门口合掌拜了一拜。口中兀自念念有词地絮叨着:“来来往往的仙家、恋栈不去的魂灵,贸然叨扰。打搅勿怪!”

    很有些好笑地着九猴儿半真不假的喃喃祝祷,相有豹也不阻拦,只等到九猴儿念叨完了那些个祝祷话语之后,这才抢先走进了院子里,径直走到了那些堆在院子当中的杂物旁边。

    也许是经过了rì晒雨淋的缘故,那些堆在校园当中的杂物已然有了些朽坏的模样。几个空荡荡的破抽屉上,铜做的拉环已经生了一层铜绿。而几个半敞开着的木头箱子,也有了不少发霉的痕迹。

    伸手捻起了扔在杂物堆上的那颗断成了两截的兽牙,相有豹只一那兽牙上面雕刻的‘火正’二字。便是更加确认了这兽牙的来路,必定是火正门中某位前辈的物件。

    把那断成了两截的兽牙符塞进了自己怀里,相有豹转头朝着跟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说道:“关了院门,把这些个家什摊开了仔细踅摸一遍,有什么扎眼的物件,我上屋里瞅瞅去!”

    干脆地答应一声,九猴儿返身关上了院门。撸起了袖子便将那堆在一块儿的杂物分摊开来,仔仔细细地在那些杂物中翻找起来。

    抬眼了小院中仅有的两间屋子,相有豹先是瞅了瞅那间巴掌大的灶房,这才朝着那间门框都叫拆了下来的正屋走去。

    正屋不大,里外也就是拿着布帘子挡住了门户的两间房。外面屋子里的桌椅板凳全都叫搬到了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剩下。迎门的墙面上。一张杨柳青的年画也不知道挂了几个年头,画上那金鲤鱼的颜sè都黯淡得发灰,瞅着倒像是条长坏了形状的胖泥鳅。

    伸出手指头挑开了那破得千疮百孔的门帘,里面那间屋子里的炕上铺着的炕席已经叫人揭走了,露出了积尘落土的土炕面。眼瞅着要过冬的时节,不少寻地方过冬的耗子显然是瞧上了这没人滋扰的地界,在炕角上打了好几个耗子洞。

    许久没人落脚的地面上。原本铺着的青砖已经叫灰土盖得不出模样。一串串耗子爪印、还有些个不知道啥玩意爬出来的痕迹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地面,怎么都叫人觉着这就是一副破败到了头儿的模样。

    正打量着这空荡荡的屋子,身后已然传来了九猴儿说话的声音:“师兄,院子里那些物件全都摊开来踅摸过了,什么扎眼的玩意都没有!估摸着这小院里都叫人扫清了不止一两回了,能拿着派上点用场的玩意全都叫弄走了”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刚打算转身出屋,眼睛却是在不经意中扫过了里屋屋角的一块地方。

    整间屋子里,四处都已经布满了蛇虫鼠蚁爬动过的痕迹,可就是靠着屋角的一块四四方方的地界,落下的尘土却是平滑异常,就好像是那些满屋子折腾的蛇虫鼠蚁都刻意地避开了那块地盘一般?

    伸手拽下了那块布满了窟窿眼的布帘子,相有豹微微一抖右臂,把片刻都不离身的那支钢刺捏在了手中,迈步走到了那透着些古怪的屋角位置旁。

    蹲下身子拿那破门帘胡乱扫了扫地上积着的尘土,相有豹用手中那钢刺顺着地上铺着的青砖缝隙划拉了几下,轻轻地挑开了几块青砖。

    凑在了相有豹的肩膀头旁边,九猴儿只一那青砖底下露出来的石灰沫子,顿时惊讶地低声叫嚷起来:“嘿早听说四九城里的打行刀客,都有在自己屋里藏暗窖的门道,今儿还真是见识了?!师兄,这下面指定藏着什么古怪玩意呢!”

    也不搭理九猴儿的话茬,相有豹一股脑地将墙角铺着的那些青砖全都撬了起来,再拿着那块破门帘扫开了青砖底下铺着的石灰,这才轻轻地抽了抽鼻子,喃喃自语着低声说道:“也难怪那些蛇虫鼠蚁都避开了这块地界——这下面居然还铺着一层硫磺?!九猴儿爷,去弄些水过来倒上!这位打行刀客倒还真是个防人防到了骨头里的主儿——硫磺粉里还掺和着熬过的硝药!这要是冒冒失失一把拉,这些玩意可是见风就着!”

    扭头跑出了门外,九猴儿顺手抓了个破抽屉,从小院子里一口积着些雨水的破缸里胡乱舀了些已经有了怪味的脏水,一溜小跑着窜回了相有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水倒在了那些掺和了硝药的硫磺粉上。

    着浸水的硫磺粉飞快地变了颜sè,相有豹轻轻用那破门帘拭去了稀泥般的硫磺粉,慢慢地将一个只有梳妆盒那么大的小木头箱子取了出来。

    木箱子上只有个已经铜搭扣,却压根都没上锁。也许是为了防cháo的缘故,沿着木箱子上的缝隙都被细细地抹了一层熬煮过的黄蜡。

    轻轻用手中握着的尖刺剥去了那层黄蜡,相有豹先把那小木箱子开了一条极小的缝隙,再从那缝隙中仔细过了箱子里没安着其他的机关消息,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木箱。

    木箱不大,里面存着的东西自然也不多。搁在最上面的是两把点红青钢的牛耳短刀,只那鹿角刀把上泛着暗褐sè油光的模样,再瞅瞅那刀刃上隐隐约约渗着暗红sè的丝丝云纹,顿时就能明白这两件要人命的家什指定是有了年头的玩意,而且还是真见过血、取过命的凶器!

    挪开了那两把点红青钢的牛耳短刀,下面是一副熟牛皮镶泡钉的护腕。伸手掂量着那护腕的分量,再捏捏那熟牛皮里硬邦邦戳着的十来条刀劈不断的薄钢片,这也就清楚这幅护腕也是当年那位打行刀客吃饭用的家伙!

    打开最底下搁着的一个小油布包,相有豹只一那油布包里裹着的玩意,顿时惊得跳了起来——那油布包里裹着的,竟然是一块异兽图的残片!

    来不及多想什么,相有豹重新将那异兽图残片包进了油布包里,再将油布包与那两把点红青钢的牛耳尖刀和护腕一起塞回了木箱中,这才转头朝着九猴儿低声说道:“方才你打听这小院里住家情形的时候,露了自己身份没有?”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九猴儿着骤然端正了脸sè的相有豹,很有些不适应地肃声应道:“没有!问了好几户人家,我都说我是坤爷手底下做堆儿市买卖的碎催,压根也没露火正门的底细!”

    霍然站起了身子,相有豹一边将那木匣子捧在了手里,一边朝着九猴儿低叫道:“脚底下麻利些,赶紧回火正门里跟掌门报信,就说我找着了件要紧的玩意,请掌门和几位师叔闭门谢客!把后角门给我留着,一会儿我从后角门回去!”

    心领神会地一点头,九猴儿从怀里摸出了小院院门上的锁头钥匙:“那师哥您自己锁上院门!既然这屋子里能找着这玩意,那没准还能踅摸出些旁的有用的物件!”

    转悠着眼珠子,相有豹猛一伸手,拽住了撒腿就要朝着屋外跑的九猴儿:“出门的时候,捎带手的再打听打听,这小院子的房契是落在谁手里了?照旧别露了底细!”

    “师哥,这您就放心吧!错不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八十九章 仗义当年

    关门闭户,外加着叫了好几个机灵的小徒弟隔着两丈远守在了屋外,纳九爷等人围在了桌边,各自摆弄着刚回到火正门堂口的相有豹放在桌子上的小木匣子里装着的物件。

    两把点红青钢牛耳尖刀被胡千里捧在了手中,眯缝着眼睛看了好半天,到末了还拿手指甲在那鹿角刀柄上抠了抠、塞嘴里尝了尝,这才缓缓地吁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拿着那两把牛耳尖刀在手里头慢慢转起了刀花。

    熟牛皮镶泡钉的护腕让佘家兄弟俩一人拿了一只戴在了自己手腕上,再扭着腕子朝桌子角上由轻到重地砸了十好几下,方才连连点头地将那护腕解了下来,重新放回了桌子上。

    而那张包在了油布里的异兽图残片,则是被纳九爷当仁不让地捧在了手中,迎着窗户上透过来的光线左看右看,闹半天才拧着眉毛把那张并不算太大的异兽图残片放回了桌子上,却也是一言不发!

    捧着那断成了两截的兽牙符,谢门神同样一声不吭,可眼眶子里的泪珠子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滴落下来......

    站在桌边,相有豹来回打量着这些在一瞬间都变成了哑巴的长辈,好半天才朝着连连摇头叹息的纳九爷开口问道:“师叔,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您诸位怎么都不说话呀?”

    重重地叹息一声,纳九爷抬眼看了看桌子旁站着的胡千里等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事儿......原本想着,也就到我们这辈儿人知道,再加上我们也都会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不会再朝着晚辈耳朵里传!可......人算总不如天算!几位师弟,这事由......谁来说道说道?”

    伸出粗大的巴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平rì里可谓笨嘴拙舌的谢门神这会儿反倒是抢先低叫道:“这事由......就我来说吧!甭管怎么说。当年斑爷对我也有大恩!旁人能忘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看着纳九爷等人全都是默默点头,谢门神把手里头捏着的那断成了两截的兽牙符朝着相有豹面前一递,闷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有豹。这事儿......估摸着你师傅都没跟你提过——当年火正门里出了俩人尖子,一个就是你师傅,另一个......就是这兽牙符的主人,斑德尚斑爷!真要是论着辈分计较。你师傅都得管斑爷叫一声师叔!”

    接过了谢门神递过来的兽牙符,相有豹一边重新仔细打量着那断成了两截的兽牙符,一边疑惑地摇了摇头:“这位斑爷......我还真没听我师傅提过!可要说这位斑爷是我火正门里的前辈,那我上回打听诸位师叔的时候。怎么就压根没听到过一点风声?”

    指了指那断成了两截的兽牙,谢门神愤愤地闷哼了一声:“那是因为原来火正门里有些人,压根就不认斑德尚斑爷是火正门里的门徒!用得着人家的时候。恨不能跪下给斑爷磕头。等事儿一过,各样规矩立马就搬出来了!要不是当年帮着火正门里平了那件麻烦事的时候受了暗伤,就凭着斑爷的身手,等闲十来个人,斑爷瞧都不瞧一眼.......”

    端详着那兽牙符上像是被重物砸开的茬口,相有豹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了谢门神:“师叔,照着今儿九猴儿打听回来的消息。这位斑爷......像是在打行里,也是出了名的刀客?!怎么还会跟咱火正门有这么些渊源?”

    掰弄着粗大的手指头,谢门神一板一眼地朝着一脸疑惑神sè的相有豹应道:“火正门里四大打行里,最出名的刀客有十三个,号称四九城打行十三太保!在这其中,斑德尚斑爷的字号稳稳当当排在前三!就斑爷惯用的这两把点红青钢牛耳尖刀,朝着两家打擂台的人家面前一搁,哪怕是天大的事儿,那也得先听着斑爷帮衬哪边,其他人才敢定主意!”

    微微点了点头,胡千里把手中把玩着的两把点红青钢牛耳尖刀轻轻放到了桌子上,接着谢门神的话头说道:“当年斑德尚斑爷手里头伺候的是一只铁鹞子,也就因为铁鹞子野xìng足、难伺候,这才引得斑德尚斑爷跟咱火正门里常来常往的,跟不少火正门里的老人都听熟络。那时候火正门里有人贪钱多接应了个活儿,要替人伺候出一头能说一串八句吉祥话的八哥。钱收了,功夫也花了不少,可到了那八哥也没能学全说一串八句吉祥话!结果人家不乐意,请了不少外路的打行刀客上门找事......那回要不是斑爷替火正门戳住了阵脚,只怕.......”

    伸手指点着那一副熟牛皮护腕,佘有道也是叹息着说道:“斑爷重义气,就因为那时候火正门里有伺候斗牛的师傅,拿着上好的熟牛皮给他做了副护腕,斑爷却不过这份人情,也就......应下了那事儿!”

    嘿嘿冷笑着,胡千里半闭着眼睛,很有些愤愤地低声笑道:“一副熟牛皮的护腕,外加上一群人连捧带挤兑,差不离就是逼着斑爷应承下了替火正门出头拔份儿!”

    像是想起了当年旧事一般,谢门神的眼珠子都有些发红:“平rì里一个个胸脯子拍得发紫、调门也一个赛一个的高,可真等着人家百十来号打行刀客杀上了门,火正门里归了包堆儿,也就十来个傻徒弟,外带着三两个直肠子的师傅拿着家什上去拼命!”

    一把拽起了衣襟,谢门神指着肚子上裸露出来的一长条刀疤痕迹,愤愤地低声怒吼着:“就这一刀,要不是斑德尚斑爷替我拦了一家伙,只怕我当场就得叫人大开膛!胡师哥,您腰上捱的那一棍子,可是打得你这辈子都得支棱着腰子走道!两位佘师弟,你们俩那时候可是在炕上躺了小半年吧?还有纳师哥,您那腿......”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腿,纳九爷苦笑着摇头叹息道:“我这运气就算是不错了!有豹。你该是见过你师傅身上那些个横七竖八的伤疤不是?差不离能有一多半,就是在这场火拼里面落下的!当年要不是你师傅玩了命的把我推开,只怕我就不是在大腿上留个疤瘌,少说也得少一条腿......”

    沉重的叹息声中。屋内的纳九爷等人就像是回想起了那场鲜血飞溅、惨叫四起的殴斗场面一般,纷纷沉默着低下了头。

    伸手提起了桌上的茶壶,相有豹替纳九爷等人一一斟上了茶水,这才重新捏起了那断成了两截的兽牙符:“那这兽牙符......又是怎么回事?”

    冷笑一声。谢门神抬手朝着那断成了两截的兽牙符一指:“原本火正门里那些耍滑的家伙答应了斑德尚斑爷,只消是帮着火正门里平了这件事,往后斑德尚斑爷就算是火正门里的护法供奉!,就连这兽牙符都替斑爷预备下了!可只等着这事儿一完。那些耍滑的家伙立马就变了脸sè,先是要叫斑德尚斑爷退出四九城里的打行,说是火正门里不能容背门另投的主儿!再又说要让斑爷从头走火正门里小徒弟拜师的规矩。先熬三年杂活儿再说!嘿嘿......斑爷那是什么人?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啥花样没见识过?当着那些耍滑的家伙,斑爷一拳砸断了这兽牙符,当着诸人的面儿撂下了一句话......”

    像是发自肺腑的钦佩一般,纳九爷梗着嗓门接上了谢门神的话头:“就斑爷当年撂下的那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真真儿的——从今往后,火正门议事堂里要是没有斑德尚的一张椅子,那从此火正门里人就全都站着议事吧!”

    猛一挑大拇哥。早把斑德尚的往事听得眉飞sè舞的相有豹亮着嗓门叫道:“好汉子!这才真是四九城里的真爷们,恩怨分明,眼里不揉沙子!”

    赞同地点了点头,纳九爷接茬说道:“也就从那之后,斑德尚斑爷见天儿来火正门里逛逛!当年火正门里那些偷jiān耍滑的人也不敢说道什么,可私底下倒是四处跟人胡吣,说斑德尚斑爷是个空子,算不上火正门里当真的护法供奉!再后来......也就是打从你师傅闹出来那场祸事之后,火正门卷堂大散,斑爷这才不见了人!可倒是真真儿的没想到......当年那场面上抢到了异兽图残片的,斑爷也是其中一号!”

    重重地拧着眉头,谢门神却是摇晃着脑袋说道:“师哥,我倒是觉着......这事情不对!那些年常见斑爷的时候,我知道斑爷的rì子过得挺节省的!平rì里自己过rì子沾些荤腥,差不离也就是一盘羊下水、猪头肉什么的,连酒都喝得少,攒下来的钱全都拿给了个把兄弟留下的遗腹子!要说斑爷都能沾上了白面儿......这怎么着都说不过去!”

    同样重重地点了点头,胡千里也赞同地说道:“照着九猴儿打听来的消息,就当是斑爷真抽了白面儿,可也没有抽了七天就发疯磕死了的道理!听说斑爷住着的那小院里,两间屋子都叫人扫清得点滴不剩,连门框、窗户框都给拆吧了下来......我瞅着,这真不像是做堆儿市买卖的那些人常有的做派,倒像是......有人要在斑爷住着的那院子里踅摸什么玩意?”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相有豹取回来的那木头匣子上,却全都是默不作声!

    如果真像是谢门神与胡千里所说的那样,斑爷的死因可就真是透着十足的古怪了——好好的打行刀客练家子,哪怕是真有人要朝着这样的人物下黑手,想要得手也不是件简单寻常的事儿?!

    再想想那些朝着斑爷下黑手的人物把巴掌大个院子折腾了个底朝天,就差没来个掘地三尺,如果真要是奔着踅摸斑爷藏起来的异兽图残片来的......

    那又会是谁?

    难不成,这四九城里,还有另外的人物,也对火正门里这张异兽图心存觊觎么?

    慢悠悠地将两把点红青钢牛耳尖刀重新抓到了手中,胡千里思忖片刻,突兀地抬头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有些事情,只怕要加紧了!打从明儿起......所有的小徒弟练完了小功架之后,轮班跟在我身边一个时辰!”

    抬手把那副熟牛皮护腕扫到了胡千里面前,谢门神闷着嗓门开口接上了胡千里的话头:“我也得要一个时辰!”

    朝着胡千里伸出了巴掌,佘家两兄弟异口同声地朝着胡千里叫道:“胡师哥,您还得先把这两把家什给我们拾掇拾掇!放心,最多七天,这两把玩意就能回您手里!”

    毫不犹豫地将两把点红青钢的牛耳尖刀递给了佘有道,胡千里却是转头朝着相有豹硬着嗓门低叫道:“还有这异兽图残片,怎么个说法?”

    抬眼看了看用满是探究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纳九爷,相有豹毫不犹豫地开口叫道:“交给纳兰......”

    眼珠子一瞪,纳九爷顿时闷声叫唤起来:“你说啥?”

    “师叔,您容我说完成不?我是说,把这异兽图交给纳兰,让纳兰带去给水墨梅水先生收着!眼下咱火正门周遭,只怕已然叫不少眼睛盯上了,反倒是水先生那儿......清净!四九城里五行八作、黑白两道,皇宫大内只怕都有人敢闯,可真正是那些做学问的人家......师叔,您听说过清华园里哪位教书先生的宅子遭过盗抢?”

第九十章 药香净尘(上)

    用胳膊肘挎着个油竹丝编制的净篮,纳兰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水墨梅住着的小院子门前,却是没开口叫门,只是静静地等候着每天清晨出门采买家常用度、琐碎玩意的冯氏回家。

    虽说如今水墨梅也算得上是家道中落,祖上里外七进的大宅子、四九城外面的田庄,早都变成了水墨梅收在书斋中的各类孤本古籍,家里头原有的几十号佣人也都老早厚厚赏了遣散银子打发了出去,甚至连水墨梅自己平rì里在书斋里研读孤本古籍时,手边也只有清茶一盏、素果半碟,可水墨梅毕竟是累世相传的清贵人家出身,那些个骨子里带出来的大家做派,却还是一点不见少!

    沏茶的水自然是用不上玉泉山的上等泉水了,可怎么地也得用上一口大缸铺上一层洗刷干净的白鹅卵石,再垫上细细筛过、选过的白砂子,末了自然还得用上一层在活水里洗刷净灰尘的竹炭块儿,照着这次序把卵石、白砂、竹炭各自铺上半寸厚的三层,取个九九之数才算齐全!

    从甜水井里挑过来一担井水,拿着葫芦瓢慢慢倒进这水缸里,等着那悬空挂起来的水缸底下钻出来的、绿豆大的窟窿眼里滴答下净水一盂,这才能拿着泡茶入口

    有见识过这场面作派的积年教书先生,当时就认出来这是蜀中古籍里记载的滤水之法,据说是诸葛武侯在征讨孟获的时候琢磨出来的净水之法,可防士卒在野外宿营时因为误饮污水得病!数千年传下来之后,这法子在蜀中叫沙缸漏水,现在都还有些讲究的蜀中茶馆用这法子取水泡茶,只是远没水先生这么讲究罢了!

    书斋里焚的香,自然也是水墨梅从古籍里自己踅摸出来的法子制作的。也不见用上什么值钱的香料,几片竹叶、几片梅花、几支松针,再加上些许香料铺子里花几个大子儿买来的玩意调和成香粉,读书时轻轻在香炉里打上个卐字不到头的香篆,那透着松竹梅花香味的烟气袅袅婷婷飘散开来,叫人闻着就觉得头脑清明!

    而在平rì里,哪怕是逢五、逢十的时候纳兰上门求学,那也绝不许叩门而入,只能等着每天出门采买东西的冯氏回家时,跟在冯氏身边一起进院子,在书斋大门外面行礼问安之后,得了水墨梅许可,这才能走进书斋。

    小门小户出来的孩子当家早,从来都是眼里有活儿的伶俐人。自打从纳兰第一回上门求学开始,才一进书斋,也不等水墨梅开口吩咐,纳兰已然是悄无声息地把水墨梅的书斋收拾了个干净——书桌上摊开的古籍照着扇面模样摆好,笔筒里养着的墨猴儿仔细喂过,磨墨用的水盂里换上净水,用过的几支狼毫拿出去用活水涮干净了再挂回笔架上

    小半个时辰忙活下来,书斋里粗一看还是原来那整洁的模样,可一些个细碎的小玩意却放到了更顺手的地方。更为难得的,倒是纳兰忙活了这大半天的功夫,愣是能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闹出来,就跟书斋里压根没进去过人一样!

    显见得是对纳兰这份心思、能耐很是满意,瞅着纳兰拾掇完了书斋的水墨梅在随口考校过了纳兰大致学过哪些文字、尤其是知道了纳兰能过耳不忘之后,心头对纳兰更是喜欢了几分,也就取过了一些借来的古籍,让纳兰听着自己念诵那些借来的古籍,用清水在石板上练字。等练得那字能写得横平竖直、多少有了几分工整的意思之后,这才让纳兰用笔墨将那借来的古籍抄录下来,收藏到了自己的书斋里。

    老话说得好,有师傅教徒弟越教火气越大的,那叫对牛弹琴。也有那师傅教徒弟一点就透的,那就得叫师徒相得!

    虽说纳兰上门求学的rì子还浅,可在水墨梅的心目中,倒是真对纳兰这么个女徒弟越来越喜欢。虽说平rì里给旁的学生上课时不苟言笑、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可在纳兰面前,水墨梅却也偶尔能说上几句家常话,活生生让伺候了水墨梅许多年的冯氏吃了一惊!

    眼瞅着纳兰又一次规规矩矩站在水墨梅院子门口候着,刚刚出门采买了些家常用度玩意的冯氏紧走了几步,迎着正朝着自己含笑招呼的纳兰和声说道:“等不少时候了吧?挽着这么大个篮子,可是要累着了的!这可都怨我,今儿家里老太太说想吃点炸酱面,这天儿寻豆芽儿不太方便,我四处踅摸来着,回来得有些晚了”

    亲密地迎上前去挽着冯氏的胳膊,纳兰也是和声朝着冯氏应道:“冯姨您可千万甭这么说!在水先生这儿当徒弟,可是要比在火正门里当学徒轻松多了呢!再说了,这不啥事都还有您照应着么?老太太前几天不是还伤风来着,说是不想吃啥东西,今儿想吃炸酱面了那是身子骨好些了?”

    微微点了点头,冯氏一边由着纳兰挽着自己的胳膊,一边朝着院门走去:“请了同仁堂的大夫来瞧了,给开了个方子吃了三剂,瞧着还真管用了”

    细碎地说着些家常话,冯氏摸出钥匙轻轻开了院门,却是闪在了一旁:“纳兰你先去给水先生请安吧。等今儿的课业完了,记着上老太太屋里瞧瞧去,老太太可想你了!上回你给老太太带过来的那块皮褥子,老太太垫着睡了几夜,说是挺管事的,腰腿都不泛酸了,还一个劲夸你呢”

    轻轻地点了点头,纳兰闪身先进了院门,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走到了水墨梅的书斋前,将挎在臂弯上的净篮放到了一旁,这才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徒儿纳兰,给师傅请安!”

    大敞着门的书斋中,端坐在书案后的水墨梅手中捧着一本线装书,微微抬眼看了看正在朝着自己行礼的纳兰:“起来吧!”

    低声答应着,纳兰站起了身子,轻轻地拂去了膝头的些微尘土,这才重新提起了那净篮朝着书斋中走去。

    眼睛看着纳兰提在手中的净篮,水墨梅眉头微微一皱:“记得教过你的,外物不入书斋!你那净

    篮里,装着些什么物事?怎可随意带入书斋?”

    微微低着头,纳兰脆生生地答应着水墨梅的问话:“是寻着了些师傅用得着的东西,这才想着能带入书斋”

    轻咦一声,水墨梅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为师书斋中要用的物件,不过是笔墨纸砚、经史子集,书斋中已然应有尽有!你又何必徒费心力,去替为师寻觅些旁的物事?”

    打开了净篮上的盖子,纳兰伸手取出了个不算是太大的油布包袱:“是相有豹相师兄,偶然间又寻得了一块异兽图的残片”

    不等纳兰把话说完,书桌后的水墨梅已经放下了古籍,含笑说道:“相小友果然是个有本事的,没过多久又就找到了残片,速速拿来给我看看,按照现下情形,只怕不久异兽图就可以全面复原了!”

    紧走几步,纳兰将手中的油布包袱轻轻放在了水墨梅面前的书案上,却又伸手从净篮里取出了两支比寻常毛笔大了些许的净尘:“上回见着师傅鉴赏古籍的时候,用的那支净尘有些残旧了。可巧,火正门里寻得了些上好的雪兔紫毫,也就替师傅预备了两支新净尘!”

    只一看纳兰手中的那两支崭新的净尘,水墨梅连说了几个‘好’字:“原有那支净尘已然用过了十数年,倒也的确有些陈旧。万一一个疏忽,伤了些古籍孤本的书页,岂不罪过此物,甚好!甚好!”

    瞧着水墨梅喜滋滋地把玩着那两支刚做出来的净尘,纳兰的嘴角也不禁泛起了一丝微笑。

    不仅仅是喜欢钻研些古籍孤本的水墨梅,在四九城里算计起来,但凡沾了古物一行的边儿,那手里头就少不得要备下几样必须的玩意。

    湖绸抽丝做出来的手巾拿着去古物上的污渍,水獭皮造出来的小包袱养紫砂、玉器物件上的包浆,还有更讲究些的,甚至有拿着锦鸡嗉子做出来的小吹壶,专门就用来吹掉古物缝隙里的少许尘土

    而这净尘,则是喜欢赏玩古籍的学问人不必可少的吃饭家伙!

    一本刚到手的古籍,哪怕是收藏、保存得再好,年深月久的下来,那书页里也难免会生出来些书虫子、积攒少许的扬尘灰。无论是拿手拍打或是拿着嘴吹,都怕损伤了古籍那原本就十分脆弱的书页。

    这看上去就像是一支大号毛笔的净尘,讲究的就是拿着圆型的笔头轻拂慢扫,靠着笔头上纤细的动物毫毛之间摩擦时产生的吸力,慢慢把书页里的书虫子和扬尘灰吸到笔头子上,却是不损伤古籍书页半分!

    朝着细致里数算,现如今这世道场面,能玩得起古籍孤本的人家,差不离都得是家里头有几个钱的人物,要不然一页古籍千金难求,寻常的穷门小户一辈子也挣不来能换一页古籍的银子,也就更别提烧钱般地去钻研考究了?

    既然都是不缺钱的主儿,那这些个喜欢赏玩古籍的人物自然也不会在必备的工具、家什上节省些什么。就冲着这净尘来说,最差那也得是紫檀木的杆儿、半岁的小狐狸尾巴尖上的毫毛,外加着镶金嵌玉的银笔箍,这才勉强能叫那些个喜欢赏玩古籍的人物略略点头,得个三分满意。

    而纳兰送到水墨梅手上这两支净尘,笔杆用的是百年的老紫竹根,用jīng炼的桐油仔细泡过了,坚硬如铁、入水不腐、刀斧不伤。真要是细细数算起来,这还是胡千里的授业师傅手里头给徒弟传下来留个念想的玩意,可着四九城踅摸一圈儿,有钱都没地方买去!

    笔头子上用的雪兔紫毫倒是凑巧了,去老官园逛游的纳九爷瞅见有人贩卖几只用兽夹子抓来的雪兔,其中两只已然叫夹伤了腿脚活不了几天了,也就趁势花了几个小钱买了下来。连着谢门神家媳妇和几个小女徒弟,纳兰领着这些人趁着大中午天光最亮的功夫拿小镊子一根根取下来雪兔身上贴着皮的紫毫,这才勉强攒够了做两支净尘的材料。

    净尘两头用上的笔箍是雀儿洪家洪老爷子的手艺,自打身子骨稍微见了点好,洪老爷子也就包圆儿了火正门里一些个小物件的营造,不让干都不行!

    照着洪老爷子的说法,这要不是纳九爷仁义厚道,都不说雀儿洪家的做八音哨儿的手艺要断了传人,只怕自己老早就成了四九城里的倒卧!

    既然承蒙纳九爷抬举,给自己在火正门里安上了一张供奉的椅子,那自己就绝无闲住着白吃供奉长饷的道理!

    虽说两支净尘上面拢共就六个笔箍,材料上也只不过是些做八音哨儿时剩下的脆皮子黄铜边角小料,可经洪老爷子的手艺一捯饬,才顶针一半宽窄的笔箍上楞就是jīng雕细琢出来了松、竹、梅岁寒三友傲雪图!

    就冲着这些个手艺、材料,送到了水墨梅手里的两支净尘搁在荣宝斋,怕也得算得上是镇店之宝了?

    尤其像是水墨梅这样一门心思都在学问里泡着的人物,哪怕是搬来个金山银海,恐怕水墨梅连眼皮子都不带晃悠一下,就要朝人下逐客令。

    可给水墨梅送上了这两支上等的净尘

    这倒还真就应了那句话——宝剑赠英雄,红fen送佳人!

    浅浅地微笑着,纳兰朝着面带微笑把玩着那两支净尘的水墨梅说道:“师傅,我相师兄今儿送来的这份异兽图残片您是这会儿就瞧,还是等徒儿今天的课业完了再”

    还不等纳兰说完,水墨梅已经朝着纳兰连连挥手:“今rì连得两件宝物,心神已乱,哪里还能教你些什么?且先去,下回就学时再论其他!”

    中规中矩地朝着水墨梅行了个礼,纳兰缓步朝着书斋外退去:“那徒儿告退!这会儿老太太怕也醒了,徒儿先过去给老太太请安”

    嘴里胡乱答应了几声,水墨梅压根都不看缓步退出了书斋的纳兰,双眼已经盯在了纳兰放在自己书案上的油布包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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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药香净尘(下)

    照着水墨梅鉴赏古籍孤本时的习惯,纳兰轻轻地关上了书斋的房门,这才扭头朝着水老太太住着的屋子走去。

    才刚刚撩开了门帘,显然已经从冯氏那里知道了纳兰到来的水老太太已经欣喜地低声笑了起来:“你个小丫头,现在可算是想起来要看看你nǎinǎi了?你可真是要让nǎinǎi想死你呀?还不麻溜儿的过来,让nǎinǎi好好瞅瞅?”

    迎着水老太太那充满着宠溺味道的吆喝声,纳兰飞快地走进了里屋,抿嘴凑到了水老太太半躺着的炕沿旁,轻轻给老太太道了个万福:“老太太,您吉祥!劳您惦念了,真是不该,我这也一直想着老太太呢!您老最近身子骨可好?记着您上回说过,给您带来过的五芳斋的杏仁酥您喜欢,我这儿又给您带来一包,您尝尝,瞧瞧是您喜欢那味儿不?”

    喜滋滋地接过了纳兰递到了自己手边的点心包,水老太太捧着那点心包凑到了鼻端闻了闻:“嗯还就得数五芳斋做出来的这杏仁酥点心,闻着就能叫人起了馋虫!乖孙女,还得数你心里头有你nǎinǎi!不像是你那不着调的师傅,倒是天天晨昏三省、叩起问安、净搞些个没用的,可就是不明白,我这把岁数的人了,心里头真想要的是什么呀”

    眼瞅着站在水老太太炕脚边伺候着的冯氏很有些尴尬的模样,纳兰赶紧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净篮,从净篮中取出了几小包拿桑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老太太,上回我瞅了一眼您用的那药方子,又找了同仁堂的老大夫问过了,说是在您枕头旁边放几样带着香味儿的物件,您晚上就能睡得更踏实!”

    眉开眼笑地瞧着纳兰从那净篮里一样样朝外掏着东西,水老太太的jīng神头都显得好了不少:“瞧你这孩子,倒还真是个实心眼!有点子事,不吭不哈的就给办得妥了这往后啊,谁要是能有那福气娶了你进门,那小rì子指定过得红火!”

    绯红了面孔,纳兰一边轻轻巧巧地撕开了个桑皮纸的小纸包,一边朝着站在炕脚的冯氏飞了一眼:“老太太,您这可就夸错了我了!就您晚上睡得不踏实这事儿,这要不是冯姨着急了好久,一时间跟我说漏了嘴,我这儿又哪能知道呢?您瞅瞅,就这灵猫香,搁在枕头旁边就能定神安眠。原本想用麝香来着的,可冯姨说老太太您不喜欢麝香的那味儿,这才换了灵猫香”

    抬眼看了看站在炕脚、脸上带着几分窘迫神sè的冯氏,水老太太微微地叹了口气,却是无可奈何地朝着冯氏低声说道:“这也真是怨不得你!墨梅这孩子,从小就唉这些年,这个家,还真是委屈了你了!”

    眼瞅着水老太太刚才的高兴劲瞬间没了踪影,站在炕脚伺候着的冯氏赶紧堆出了个笑脸,朝着很有些落落寡欢的水老太太强笑道:“老太太,您说这话,我可就真不敢接茬了!当年水家老太爷对我冯家满门有再造之恩,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水先生还能容我在水家有个容身之处,这已然是”

    叹息一声,水老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微微地朝着冯氏抬了抬手:“行了!我是老了,可还没老糊涂!这事儿我心里头明镜似的!再过得几年,等我这把老骨头真顶不住那天,我怎么地也得让他当着我的面点了头!要不然,我我怎么都不闭眼!”

    刻意夸张地瞪大了眼睛,纳兰一把攥住了水老太太的巴掌:“我的老祖宗,这话您可不兴胡说呢!就瞅您这一天比一天好的气sè,您怎么算也得活到二百岁,还能妥妥当当上五芳斋吃那新出炉的杏仁酥呢!”

    仿佛是知道纳兰在刻意逗着自己开心,水老太太用另一只巴掌拍了拍纳兰,慈祥地微笑起来:“瞧瞧我这乖乖孙女,这小嘴儿敢情是抹了蜜啊?就能哄着我开心!来,好好跟nǎinǎi说说,这些天四九城里面又有什么新鲜事儿?”

    抿嘴一笑,纳兰像是变戏法似的从净篮里取出了个黄澄澄油光刷亮的老竹筒子:“老太太,您还真是金口玉言,一说一个准儿!您瞅瞅,我今儿给您带来什么了?”

    眯着有些昏花的眼睛,水老太太伸手接过了纳兰递在了自己手中的老竹筒子,很是好奇地凑到了耳朵旁边:“这物件瞅着像是个蝈蝈葫芦儿?是给你nǎinǎi寻了只能过冬的蝈蝈不是?这也没听见动静啊?!”

    话音才刚落,从水老太太凑到了耳边的老竹筒子里,已然传来了一声清晰的猫叫声,听来nǎi声nǎi气的,着实叫人一听这动静就觉着喜欢。

    照着纳兰的指点打开了那老竹筒子,水老太太就像是个好奇的孩子般,看着一只毛sè雪白的小猫从那只有大人胳

    膊粗细的老竹筒子里慢悠悠钻了出来,伸着舌头轻轻地舔起了水老太太的手指头。

    悄悄打量着水老太太脸上那带着几分好奇、又带着几分喜欢的神sè,纳兰伸着两根手指头轻轻抚摩着那雪白小猫的背脊,凑在水老太太身边说道:“这小玩意叫nǎi猫,怎么养活也就这么大一丁点。平rì里就喜欢粘着人,要是调教好了,还能钻被窝里给人挠背抓痒呢!”

    像是为了证明纳兰所言不虚,那只毛sè雪白的nǎi猫灵活地爬上了水老太太的肩头,伸着两支细小的爪子轻轻地在水老太太的脖子上轻轻抓挠起来。

    被那nǎi猫在自己脖颈上抓挠的动作逗弄得哈哈大笑着,水老太太乐的牙不见眼地拉住了纳兰的巴掌:“我的个乖乖孙女,你可真是nǎinǎi这辈子有你这么个乖孩子陪着,可真是知足喽!”

    正在谈笑之间,隔着水老太太屋子的窗户,却是猛然传来了一声略带着几分暗哑的吆喝声:“铁萼先生可在?水三冒昧,前来叨扰,敢请铁萼先生赏见?!”

    只一听那带着几分暗哑的吆喝声,站在炕脚伺候着的冯氏便轻轻地皱起了眉头,温声朝着水老太太说道:“老太太,又是那位水三先生上门了!您看”

    同样微微皱起了眉头,水老太太沉吟了片刻,方才和声朝着站在炕脚伺候着的冯氏说道:“毕竟也算是水家当年的故交,就让墨梅见见吧!你去跟墨梅说一声,就趁着这回的机会,把他从水三先生那儿借来的古籍孤本一并还了,今后也好少些牵扯!”

    目送着冯氏领命而去,纳兰一边陪着水老太太逗弄着再次爬回了水老太太手掌上的雪白sènǎi猫,一边透过了窗户看着冯氏开了院门,迎进院子里的两个人。

    隔着玻璃看人,多少能有些把人的模样瞧得走板的意思。走进院子里的两个人中间,年岁大些的那个显然就是方才出声吆喝的水三先生,粗粗一眼瞧过去,倒是觉着那水三先生生得焦瘦枯干、须短发长,面貌间也有些说不出名堂的猥琐模样,全然不像是个识文断字的饱学先生,倒像是街头巷尾那些个见风就倒的大烟鬼?

    而跟在水三先生身旁的那后生,身板倒是生得很是结实,一件眼瞅着就是新上身的长衫在身架上绷得鼓鼓囊囊,瞧着就像是一副练家子的模样。朝着面相上细看,那后生倒也生得鼻直口方、浓眉大眼,算得上是生得一表人才的模样。可要是仔细看来,那后生的眉宇之间,却总透着几分叫人觉着心头发怵的戾气!

    眼瞅着那水三先生站在书斋外朝着迎出来的水墨梅抱拳行礼,纳兰禁不住朝着同样隔着窗户玻璃朝外打量的水老太太低声问道:“老太太,这水三先生是您本家亲戚?”

    微微摇了摇头,水老太太缓缓地朝着纳兰应道:“水三是这位先生的号,他本名叫南沐恩,细算起来,还是当年南怀瑾家的旁支亲戚,跟水家也曾有旧!学问如何姑且不论,只是这位水三先生的为人处事若不是墨梅想要借他手中那些古籍孤本来瞧瞧,只怕墨梅也是不愿与他有什么交集的”

    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纳兰仔细地替半靠在炕上的水老太太掖了掖被角:“怪不得方才听您说,让师傅把从这位水三先生那儿借来的古籍孤本都还给他呢?”

    宠溺地看了一眼纳兰,水老太太伸手摸了摸纳兰那乌油油的长辫子:“这也得多亏了你个乖孩子!就你前些rì子听着你师傅念诵着抄写出来的古籍,差不离全都是从这位水三先生那儿借来的。现下把这些古籍孤本都还给他,倒也不怕误了墨梅做些学问!”

    像是得了冯氏的暗示一般,水墨梅也没与那水三先生多说些什么,三五句礼节寒暄之后,水墨梅已然伸手指着冯氏刚刚从书斋里捧出来的几本古籍孤本,朝着连书斋大门都没能进去的水三先生下了逐客令。

    仿佛早料到了水墨梅会是这副做派一般,那被水墨梅下了逐客令的水三先生却是不急不恼,只是扭头朝着那跟在了自己身边的壮棒小伙子说了几句什么。伴随着水三先生的话语声,那穿着长衫的壮棒小伙子飞快地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的油布包袱,双手捧到了水墨梅的面前。

    也许是因为练家子丹田气足、嗓音洪亮的缘故,即使是隔着一层窗玻璃,纳兰也依旧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壮棒小伙子的话语声:“火正门中后进末学韩良品,恭请水先生赏鉴这份异兽图残片!”

    猛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纳兰禁不住一声惊呼!

    这是打哪儿又来了个火正门里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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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风雅谋算

    端了个小茶盘,纳兰低眉顺眼地走进了书斋里,给坐在书斋中的两位客人上了杯清茶。

    老话说得好——牛有千斤之力,人有导牛之法;战将不可听涛、儒生不可听经,估摸着这些老话,说的就是水墨梅这样一门心思做学问的人物。

    哪怕明知道南沐恩人品不佳,可一想到南沐恩手里头那几本古籍孤本,水墨梅竟然也能放下了学问人的架,纡尊降贵地与南沐恩打上了交道。

    明知道自己的徒弟就是火正门掌门人的闺女,可一见了韩良品双手奉上的异兽图残片,水墨梅却也能容了韩良品进了自己的书斋!

    抬眼了把茶水送进了书斋中的纳兰,水墨梅眉头微微一皱,却又立刻低下头去,只顾着拿着那刚到手的净尘轻轻扫去了那张异兽图残片上的些微积尘,这才拿着个西洋放大镜,仔仔细细地朝着那张韩良品带来的异兽图残片端详起来。

    与已然到手参详了许久的那两份异兽图残片不同,韩良品手里头的这张异兽图残片,显然是原本那张全本异兽图中间部位的残片,上面留下的图案支离破碎,文字也是东扯葫芦西扯瓢,不是一句话结尾剩下的几个字,就是另一句话开头的话把儿。甚至还有些字,压根就连水墨梅也没法辨别出来。

    微微叹息一声,水墨梅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西洋放大镜,朝着坐在书案前面的南沐恩与韩良品拱手一礼:“恕水某学问浅薄、老眼昏花,一时半刻之间,倒还真难辨这异兽图上的古文字迹!若是二位信得过水某,可否将此异兽图残片留在水某之处,容水某些时rì仔细参详,获许能略有所得?”

    端着盖碗茶,南沐恩翘着个兰花指捏弄着碗盖轻轻拨弄着茶碗中漂浮着的茶叶,哑着嗓门应上了水墨梅的话头:“铁萼兄的提议本无不可,你我两家数代相交。早已经是通家之好,区区古籍残片本不在话下!奈何此物非水三所有,铁萼兄若是想将这古籍残片留下参详,那还得”

    乜斜着眼睛,南沐恩斜斜地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韩良品:“良品兄弟。这古籍残片是你带来的。这事儿你自己拿个主意?”

    虽说是坐在椅上,但身形健硕的韩良品却像是一头蹲踞在巨石上小憩的恶狼一般,浑身上下全都绷着一股力气,那模样全然不像是寻常人在书斋中坐而论道。反倒像是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那些鸿门宴上帐后藏着的刀斧手。

    听着南沐恩的话头,韩良品很有些江湖气地朝着水墨梅一抱拳:“水先生,您是做大学问的人,能瞧得起我们这些个跑江湖的下九流手里的玩意,那是赏脸给咱!既然您都开了这口。那我韩良品没二话,这玩意就搁在您这儿,您啥时候够了,啥时候咱们再商量旁的反正凡事,咱们不都能商量着办了么?”

    拿眼角瞅着显得很是豪爽的韩良品,手里头拿着小茶盘站在一旁的纳兰也不等水墨梅开口说话,已然禁不住低声追问起来:“还得商量个旁的?您要是还有啥话要说,可得先说在头里!这么留着个话把儿搁着,您说得不痛快。咱听着也不明白不是?”

    挑着秃短的眉毛,南沐恩瞅着站在一旁的纳兰,试探着朝水墨梅问道:“这位是”

    微微皱着眉头,水墨梅轻轻将手中握着的西洋放大镜放在了书案上:“这是劣徒纳兰,入门时rì尚浅。贵客面前失了礼数规矩,水三先生,多多包涵!”

    很有些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纳兰,韩良品却是朝着纳兰一挑大拇哥:“纳九爷家的千金。倒还真懂江湖场面上的规矩!不过话可得说回来,纳九爷猛不盯地就在四九城里戳了火正门的旗号这事儿。可是做得有点不懂江湖规矩了吧?”

    蓦然涨红了面孔,纳兰很有些不管不顾地亢声朝着韩良品应道:“这儿可是我师傅的书斋,还轮不着谁在这儿掰扯什么江湖规矩!要不然,就你方才报字号的时候,我老早就火正门里,哪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冷笑一声,韩良品伸手从自己脖领里拽出来一枚用红丝绳拴着的兽牙符,朝着站在一旁的纳兰一晃:“火正门里的兽牙符,你身上肯定没有,可你爹纳九爷身上带着的,你该是见过了吧?!明着告诉你,我师傅是火正门里邱二爷!真要是论着辈分数算,连你爹纳九爷都得叫我师傅一声大师哥!”

    微微一撇嘴,纳兰很是不屑地哼道:“”哟,您这辈儿还大得不行?!我爹那辈分的叔伯我可差不离都知道,怎么就不知道还有您师傅这一号人物?!

    瞧着纳兰脸上那显而易见的不信神sè,韩良品猛地站起了身,捏弄着挂在自己脖上的兽牙符叫道:“你才多大个人儿?能知道多少火正门里的路数、故事?!不懂了回家问你爹去,大人搁这儿说话,还轮不着你个半拉孩插嘴”

    重重地咳嗽一声,水墨梅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韩良品的话头:“韩先生,此处乃水某书斋,不是江湖道,若非要论个江湖规矩,那就恕水某先行送客。劣徒纳兰失礼,水某自会管教,无需贵客cāo心,水某另有要事要做,您二位……”

    眼着水墨梅面sè不善,话里头的意思也显然地沉重起来,韩良品知趣地朝着水墨梅一抱拳:“是我不识轻重了,水先生恕罪!不过既然已然有人把话挑明了,那我也就不在水先生面前藏着掖着了!再有半拉月的功夫,我韩良品也要在四九城里面戳上个火正门的旗号,还想请水先生赏脸,应了我这火正门旗号下供奉的名头!要是水先生您答应了这张异兽图残片,从今往后就留在水先生这儿了!要是rì后再得了这异兽图的残片,那也都能送到水先生书斋里!”

    像是凑趣一般,韩良品话刚说完,坐在一旁的南沐恩立刻接上了话头,带着几分谄媚朝着水墨梅笑道:“早听闻铁萼先生书斋中已有这异兽图残片。若再得此物残片,岂不正成全了铁萼先生在古籍孤本之中拾遗补缺、息黥补劓之好?rì后传扬出去,也是一桩斯文雅事啊”

    低垂着眉目,水墨梅沉吟片刻,方才抬头着满脸笃定神sè的韩良品说道:“兹事体大。可否容水某斟酌一二?!”

    斜眼了气得满脸通红的纳兰。韩良品大大咧咧地朝着水墨梅一抱拳:“这自然由得水先生!下月初八之前,水先生给我个准信儿就行!”

    伸手指了指放在自己书案上的异兽图,水墨梅试探着向了韩良品:“那这异兽图的残片”

    狡黠地朝着水墨梅一笑,韩良品的话语中顿时多了几分诡谲的意味:“这就得请水先生包涵了!说到头儿。这异兽图残片都是火正门里家的宝贝,您要是应了做我火正门堂口的供奉,那您自然收着这异兽图残片!可您要是还没拿定了主意那这玩意,我可就还得带回去,等您拿稳了主意再说了!”

    很有些慌乱地伸出了两只巴掌。水墨梅朝着作势要将那份异兽图残片收回去的韩良品连连摆手:“且莫慌忙你这异兽图残片保存不善,已然有不少破损之处!且容水某将其略为处置,也免得再有其他损伤、徒增遗憾?!”

    也不容韩良品说话,水墨梅已然朝着站在一旁的纳兰低声喝道:“还站在一旁做什么?速速将为师鉴赏古籍时用的物事取来,好生在旁边伺候着!”

    瞧着水墨梅那副除了古籍之外六亲不认的模样,纳兰气得泪珠在眼眶里直转,但却依旧照着水墨梅的吩咐,将水墨梅平rì里保养古籍孤本时用过的一些物件取了过来,轻轻放到了书案上。

    伸出两根手指。水墨梅轻轻捏起了纳兰刚刚送给自己的一支净尘,轻轻地沿着书案上异兽图残片的

    边缘转动起来,仔细地将一些残破的图片碎屑灰尘吸到了净尘中,却是头也不回地朝着纳兰低声叫道:“取那支三寸镊来!”

    只一听水墨梅的话头,纳兰不禁心头一怔!

    虽说跟在水墨梅身边求学的时rì尚浅。但纳兰也大致听水墨梅说过一些保养古籍孤本的手法、规矩,甚至还在水墨梅身边为水墨梅打过了几回下手。

    在水墨梅说过的保养古籍孤本的规矩里,如果要将那些古籍孤本翻页,那是一定要用包裹了软布的竹镊轻轻翻动。这才能不伤古籍书页。

    可那三寸镊却是铁制的,只有用来抽取那些残旧古籍中锈蚀腐坏的铁线时才能派得上用场。眼前保养的这异兽图的残片。又怎么能用得上这三寸铁镊?

    似乎是对纳兰的迟疑很是不满,水墨梅低哼一声,扭头朝着纳兰狠狠地一瞪眼:“速取三寸镊!”

    装出了一副害怕的模样,纳兰忙不迭地答应着,却是顺手从一应物件中取过了一支包裹着软布的镊站到了水墨梅的身边,轻轻地夹起了那张异兽图残片的一角。

    不着痕迹地瞥了纳兰一眼、捏着手中的净尘,水墨梅默不作声地顺着异兽图残片来来回回慢慢地转着笔头。在一些上去有些模糊字迹或是图案的地方,水墨梅更是捏弄着净尘来回转,恨不能就用手中净尘还那模糊字迹本来模样!

    打量着水墨梅那一本正经保养异兽图残片的做派,南沐恩与韩良品谁也都不敢开口说话,只能是静静坐在椅上老实等着水墨梅做完手头的活儿,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足足过了有半个时辰的光景,当水墨梅终于放下了手中始终捏着的净尘之后,南沐恩与韩良品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将手中净尘轻轻放到了一旁,水墨梅微微闭了片刻眼睛,方才睁眼朝着南沐恩与韩良品点头说道:“今rì保养这异兽图残片,耗神太甚,恕水某无礼二位自便吧!”

    瞧着水墨梅再次闭上了眼睛、摆出了一副逐客模样,南沐恩与韩良品彼此对了个眼sè,一起站起了身。

    着韩良品收拾起了桌上的异兽图。南沐恩朝着微闭着双眼的水墨梅一拱手:“有劳铁萼先生,水三先行告退,改rì”

    不等南沐恩把话说完,微闭着双目的水墨梅已然冷冷地开口说道:“水某事忙,恕水某不敢领教水三先生这三顾之情了!请二位自便!”

    狠狠瞪了将异兽图残片收进了自己怀中的韩良品一眼。纳兰倔强地一扭身。倒是把背脊骨冲向了还想开口朝着自己说些什么的韩良品。

    眼瞅着水墨梅这副前恭后倨的做派,再已然站在书斋门口等着送客的冯氏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南沐恩与韩良品只得默不作声地朝着院门方向走去!

    耳中听着院门重新关上的动静一落,方才还在闭目养神的水墨梅顿时睁开了眼睛。扭头朝着站在自己身侧的纳兰急声叫道:“可曾”

    麻利地抓过了纸笔,纳兰没等水墨梅把话说完,已然抢到了水墨梅的书案旁,凝神在一张白纸上书写起来。

    就像是方才南沐恩与韩良品一样,水墨梅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只是面带紧张神sè地盯着纳兰手中的笔杆移动,心里头几乎是紧张到了极点!尤其是在纳兰间或停下了笔锋、皱眉思忖的当口,水墨梅更是紧紧地咬着牙关攥紧了拳头,一副有劲使不上时干着急的模样!

    往rì里两个时辰的授业时间早过,甚至连冯氏都悄悄走到了书斋门前过了好几次,但水墨梅与纳兰却都恍然未觉。直到纳兰轻轻放下了手中毛笔之后,站在书案旁的水墨梅才与纳兰一起,重重地吁了一口长气。

    略带着几分疲惫的模样,纳兰仔细将自己刚刚默写出来的字样、图案再瞅了一遍。这才朝着站在自己身旁的水墨梅低声说道:“师傅,这些字、画该是不会错了!”

    像是没听到纳兰的话语一般,水墨梅盯着纳兰刚刚默写出来的那些字样、图案沉吟良久,方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孩真是好孩!辛苦你了!”

    略带着几分紧张的模样,纳兰悄悄地盯着水墨梅的脸sè。试探着问道:“那有了我默写下来的这副异兽图残片师傅,您不会去当他们的那劳什供奉了吧?”

    微一愣怔,水墨梅顿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倒是叫你这孩担心了!我水墨梅虽然醉心学问,却也并非不明人情世故。尚且还有几分识人之明!那韩良品举止间狼行鹰顾,言辞间更是颇多机诈。我水墨梅何等样人,怎会与其交际往来?更遑论同流合污?”

    很是松了一口气,纳兰伸手轻轻拍了拍心口:“还当师傅您真要为了那异兽图残片去当那劳什供奉呢,可是吓着我了噗嗤”

    很有些诧异地向了骤然轻笑出声的纳兰,水墨梅很有些莫名其妙地朝着纳兰问道:“无端端因何发笑?”

    转着眼珠,纳兰很有些狡黠地朝着水墨梅低笑着说道:“瞧着师傅您平rì里一本正经的模样,我还当师傅就是个十足的古板人,啥事都没法转圜呢!可今儿师傅您叫我取那三寸镊过来的时候,我就琢磨着原来师傅您也会算计人?仗着我这点小记xìng,偷偷的把那张异兽图残片上的东西给默记出来?师傅,您这算使坏么?”

    老脸骤然红得发紫,水墨梅差不离是语无伦次地指着纳兰叫嚷道:“你这丫头此乃窃书这是读书人的事情!窃书不为偷正所谓,窃书为风雅之盗又有书云,君固穷夫又云”

    隔着窗户玻璃,水老太太与站在炕脚伺候着的冯氏听着书斋中隐约传来的纳兰的笑声,还有水墨梅那颇带着几分羞恼意味的吆喝声,彼此间对望一眼,却都是轻轻笑出声来。

    拿着手指头逗弄着那只差不离黏在自己巴掌里的nǎi猫,水老太太轻轻地叹息了半声:“唉这家里面,就该是这样儿的!大人吵闹小孩儿笑,这才显得家里有活气,人也觉着jīng神头足!”

    微微点了点头,冯氏却是温和地朝着水老太太和声应道:“老太太说得是!要不今儿晌午,就让纳兰姑娘在家里吃吧?也难得热闹一回?”

    轻轻一点头,水老太太朝着冯氏伸出了胳膊:“好!扶我起来,我也到屋外走走透口气!”

    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水老太太慢慢出了屋,水老太太先是在门口略站了片刻,让眼睛适应了天sè光亮,这才由着冯氏搀扶着慢慢朝着水墨梅书斋门口走去。

    一眼瞧见了水老太太朝着书斋门口走来,纳兰低低惊呼一声,已然抢步朝着书斋外面奔去,嘴里兀自轻声叫唤道:“我的老祖宗,您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慈爱地任由纳兰抢上前来扶住了自己的另一只胳膊,水老太太微笑着朝着纳兰点头笑道:“还是你这丫头有本事!自打你师傅领着我们搬进这小院儿,这都有多少年没听着这么喜庆的动静了?不光能哄着我这老太太开心,你还能让你师傅大呼小叫松快一回我要是有你这么个亲孙女,我这辈可就真知足咯!”

    飞快地朝着已经迎到书斋门口向水老太太请安的水墨梅瞅了一眼,纳兰笑得甜甜地挽住了水老太太的胳膊:“那我可就真叫您nǎinǎi了?就是不知道我师傅答不答应?”

    着水老太太jīng神头好了不少,相纳兰时又是满脸宠溺的模样,水墨梅难得地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朝着正转眼向了自己的水老太太点头笑道:“此事自然由得母亲大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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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突如其来

    火正门堂口宅子大门前,再一次挂出了谢客的桃符!

    四九城里规矩多,尤其是买卖人家真要是有个着急的事情要闭门歇业几天,那都得在门前挂上个斜着钉住的桃符,意思就是闭门挡驾,也好让来捧场的主顾先上别处消遣,改rì再来!

    要是更有些讲究些的买卖人家,那还得在门前站着个小伙计,遇见被挡了驾的主顾,都得上前行礼、说明自家铺面暂时歇业的原委,再指点着被挡驾的主顾上另一家跟自己差不多的买卖捧场去,全然没有同行是冤家的做派。

    可像是火正门这样可着四九城独一份的买卖,门前一而再、再而三地钉上了谢客的桃符,这也就免不得有那想要上门调教玩意的主顾胡乱揣摩了,甚至是朝着那站在门口迎候着赔礼的小伙计刨根问底的唠叨不休,生生就把个头一回应承这活儿的小伙计急得哇哇直哭,却还是咬死了牙关一个字都不多说!

    眼瞅着这么闹腾下去,只怕是就有那爱传些闲言碎语的爷们要无中生有、无事生非,相有豹略一琢磨,也就把这迎在门前挡驾的活儿交给了九猴儿,还有另外几个嘴头子利落的小徒弟。

    自然而然,说辞是老早就编排好了的——火正门里某位师傅辈儿的人物新得了个稀罕玩意,要封门闭户的好好调教伺候,等的把那玩意儿调教出来了,自然要拿出来给诸位老少爷们、新老主顾们开眼!

    就仗着这套说辞,只一见火正门门前又钉上了谢客的桃符,好些找上门来调教玩意的主顾顿时来了jīng神,拽着迎在门前的小徒弟,压低了嗓门就是一句软和话:“我说,这位小爷,您这堂口里又是哪位师傅寻着了稀罕玩意了?您给透个口风?您放心,我这人嘴紧,保管跟谁都不带漏嘴的”

    这要是撞见了旁的小徒弟,没准还能跟这好奇得过了头儿的主顾打俩哈哈,顺带着再胡扯些旁的,也就把这话头儿给掰扯过去了。

    可要是恰巧撞见了九猴儿,那九猴儿两只小眼睛一眨巴,顿时就能压低了嗓门朝着那位主顾来一嗓子:“您真能嘴紧?跟谁都不说?”

    一听这话,那想要打听点消息出来的主顾顿时把脑袋点得犹如鸡啄米:“没得说!可着四九城里都知道我嘴紧,有话能烂在肚子里,跟谁都不说!”

    “那我也嘴紧,跟谁都不说!”

    “嘿你这孩子倒是在这儿等着我呢?!逗我玩不是?!”

    就这么开着玩笑、打着哈哈地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被挡驾了的主顾,守在了门口的小徒弟们脸上始终都带着笑模样。可在没人的时候,这些个小徒弟扭头看看紧闭着的大门,心里却也都跟明镜似的——这是堂口里又出了啥大事,掌门正领着几位师叔,还有门里最能拿主意的相有豹相师兄议事呢!

    打从纳兰一路小跑着回了堂口,再把今天在水墨梅家里发生的事儿朝着纳九爷一说,方才还在拿着老城砖在灶边偎着、打算给斗蝎做过冬暖宅的纳九爷登时就愣了神,直眉瞪眼地捏着块老城砖就朝着灶膛里伸,好悬把一只手给烧成了挂炉猪蹄

    待得纳兰一把将纳九爷的胳膊拽回来,再拿着瓜瓢照着纳九爷脸上泼了些冷水,勘堪回过神来的纳九爷登时一蹦老高,吊着嗓门就把火正门里的坐馆师傅全都叫到了自己屋里议事,捎带手的还让纳兰赶紧把相有豹叫进了屋子。

    破天荒的,纳兰也进了火正门里议事的屋子里。虽说面对着的都是些平rì里时刻见面的叔伯长辈,甚至还有个一天到头跟自己没皮没脸闹着玩的相有豹,可纳兰刚朝着屋子里一站,就已经觉着喉头发紧,脖颈子上都开始朝着外边冒鸡皮疙瘩!

    估摸着是瞧出来纳兰心头的紧张,相有豹抬手给纳兰倒了碗茶水,双手递到了纳兰的眼前:“师妹,你先喝口茶稳稳这口气!刚从水先生那儿一路跑回来,怕是累着了?”

    略带着感激地瞅了相有豹一眼,纳兰一口气把茶水喝了个干净,这才把今天在水墨梅家里撞见的事情,重新朝着屋子里所有人细细说了一遍。

    尽管早听纳兰大致说过了事由,但在听着纳兰仔细分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纳九爷脸上的惊讶与惶惑神sè,却与屋子里其他几个人相差仿佛。等得纳兰说完了整件事情,除了相有豹与纳兰脸上神sè还算是平静,其他人的脸上全都是yīn晴不定的模样,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

    微微咳嗽了一声,相有豹晃悠着脑袋看着屋中诸人,吭哧着冒出来一句话:“几位师叔,您几位这是怎么的了?听着纳兰说的这事由,这不就是从火正门那些老人里冒出来个要重打锣鼓另开张的人物么?这又能有什么大事?左不过就是打擂台的场面不是?朝着好了想,大家各自忙各自的买卖手艺,凭本事吃饭,谁也讹不着谁!朝着坏了说大不了就是上门踢馆砸场子罢了!就咱们戳起了火正门旗号这些rì子,咱们还见少了这样的故事?”

    深深吸了口气,纳九爷却是重重地摇了摇头:“真要是有豹你说的这么简单,那咱还犯什么愁?!可那位邱二爷当年火正门里要论调教玩意的真本事,这位邱二爷还真排不上字号。可要论起吃独食、耍yīn招,踩着同门的肩膀朝上爬这位邱二爷,算得上是火正门里独一份!都不说旁的,当年斑爷叫人挤兑着帮火正门出头拔份儿,这里边拿大主意定场面的,就是这位邱二爷!”

    紧紧皱着眉头,佘有道倒是连连摇头:“不是听说当年火正门卷堂大散,这位邱二爷趁乱卷了火正门里几样能镇住场面的玩意离开了四九城么?这些年没见,这怎么就蹦达出来个徒弟来了?火正门里兽牙符,从来都是师徒相授,哪有把自己的兽牙符就这么给了徒弟的?这事儿透着蹊跷!”

    用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胡千里也是紧紧拧着眉毛,慢悠悠地接上了佘有道的话头:“能找上水先生的门去,还能见着水先生,能做到这事儿的人,可着四九城数算起来,恐怕一只手都能算计得过来!身上还能带着一张异兽

    图的残片,只要水先生能当他那旗号下面的供奉,就能眼都不眨地把那异兽图残片送给水先生当见面礼这场面做派,可不是当年邱二爷办事的路数!”

    鸡啄米般地点着头,佘有路也附和着胡千里的话头说道:“那时候邱二爷号称是所过之处、片叶不留,人家私下里都管他叫秋风过!有钱串在肋巴骨上,撒尿和泥、放屁肥田,只有他能占人的便宜,哪有人得过他的好处?这事儿处处都透着邪行——就不说旁的,照着纳兰听见那位韩良品说的,半拉月之后就得在四九城里戳旗号、开堂口,可到现在,咱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着?!”

    有些怯怯地看着屋里的诸人,纳兰犹豫了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那韩良品还说呢,让水先生在下月初八之前,给他个准信!我方才数算了下下月初八后面的rì子,差不离十来天都没合适咱火正门这类堂口开张的rì子口儿!这韩良品,倒还真是个不忌讳的”

    耳中听着纳兰轻言细语的声音,始终都在听着屋内诸人说话的相有豹不禁眉头一皱,瞅着纳兰低声问道:“下月初八之后十来天都没合适堂口开张的rì子口儿?!师妹,你没记错?!”

    掰弄着水葱一般修长的手指头,纳兰一五一十地数算起来:“初八之后三天都是破五煞的rì子,四九城里哪家买卖都不敢在这rì子口儿开张!十一之后,连着犯五通神,得到十八那天才消停。朝着这rì子后面五六天,不是撞了五牛太岁,就是逢齐天大圣被压五指山的rì子,都不合适咱们这路堂口开张,一准儿没错!”

    虽说对纳兰过耳不忘的本事早有领教,可坐在桌边的胡千里却还是从屋子里找了本黄历,对照着纳兰说的rì子口儿仔细瞧过了一遍,这才抬头朝着纳九爷说道:“纳兰说得没错儿!这韩良品还真是个不忌讳的,真要是照着他说的rì子开张,都甭说买卖能做得如何,就是那些伺候玩意的爷们都会怕犯了忌讳,压根都不敢上门”

    嘬着牙花子,相有豹若有所思地开口低声说道:“这是不是还能有个说法?这位韩良品压根就不是那位邱二爷的徒弟,只不过是借了邱二爷的牌子在外面招摇,没准压根都不懂火正门里的规矩、忌讳,这才能闹出来这么个开张的rì子?胡师叔,劳驾您再查查那黄历,瞧瞧下月初八之后,还有啥合适旁的商铺、买卖开张的rì子?”

    只是随手一翻黄历,胡千里顿时点头应道:“下月十九,宜祭祀、动土、问卜、出行、开张!这要是旁的那些商铺、买卖,倒还真是个开张的大好rì子!”

    转悠着眼珠子,相有豹扭头朝着屋子外面那些正在扎着小功架的小徒弟们看了过去:“师叔,这几天我觉着,是不是给门里这些孩子们歇几天?打从进了火正门堂口那天起,这些孩子可还一天都没歇过呢!?”

    像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般,纳九爷瞠目结舌地看向了相有豹:“这真说着正经事呢,你这孩子怎么一拐弯,倒是奔着别处去了?给门里这些小徒弟们歇几天?你这又打的什么主意?”

    一脸无辜地看着纳九爷,相有豹半真不假地朝着纳九爷笑道:“我这不就是看着孩子们练小功架练得辛苦,想着叫孩子们也出去逛逛天桥什么的?到时候给孩子们一人发俩钱,也叫孩子们吃点卤煮、看看拉洋片什么的。年岁小,多出去瞧瞧、听听,总也能长长见识不是?”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胡千里就已然明白了相有豹心头琢磨的事情,干瘦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平rì里难得见到的笑容:“倒也是这个道理!人小,旁人不留神,总能见着、听着些大人见不着、听不到的东西!师哥,这事儿,您就听有豹的吧!”

    叹息一声,纳九爷很有些无奈地站起了身子:“得,就你们都是明白人,就我一个人是糊涂串子!我也不问了,让孩子们歇歇也成,一人给半一块大洋,叫他们下半晌就出去玩去!”

    缩肩塌腰地朝着纳九爷打了个千儿,相有豹吊着京戏念白的调门,朝着纳九爷亮开嗓门吆喝道:“火正门学徒相有豹,替众家师兄弟,谢过掌门人赏!”

    话音刚落,相有豹身边已经响起了纳兰那带着几分怯怯的声音:“那我也要去!我带着谢师叔家孩子去”

    站起了身子、扭头看了看很有些雀跃模样、但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怯怯的纳兰,相有豹扭头看着纳九爷微微点了点头,却又转向坐在桌边的胡千里说道:“胡师叔,这事儿您还得拿个主意。天桥那地界人多事儿杂,这帮孩子真要是洒出去了,一个管束不好了,可是真怕出点啥事要不,您辛苦、一起走一趟成么?”

    沉吟片刻,胡千里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事儿有我还不成!天桥人多事杂,我去了都不一定管用!倒是有个人没准合适!”

    很有些好奇地看向了胡千里,相有豹脱口问道:“还有比胡师叔您更老到的老江湖?”

    老脸一红,胡千里期期艾艾地吭哧着说道:“其实这人大家伙差不离也都见过,就是你婶子!”

    回想着自己上胡千里家送东西时撞见的那女人的模样,相有豹的下巴都差不离掉到了自己脚背上:“胡师叔您家里那位婶子?”

    微微叹息一声,胡千里倒也毫不避讳地开口说道:“你婶子当年是书寓里出身,身上难免沾染了些恶习!只不过一双眼睛看些事情,倒也有几分独到之处!如果是要去天桥打听些消息、观望些风sè她倒也能派得上用场!可她纳师哥,您是知道的,我这内人有些贪小!”

    大方地一挥手,纳九爷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相有豹要让那些个小徒弟上天桥消遣了:“不就是给弟妹逛天桥时添置些小零碎么?有豹,去从公中账面上支二十不,五十大洋,给你胡师叔带上!”

    很有些赫然地低着头,胡千里讪讪朝着纳九爷应道:“纳师哥,二十块大洋够了尽够了!”

    “千里,这是门里的正事,旁的你就甭管了,照着我说的办!”

第九十四章 人情百态(上)

    四九城里的商铺、买卖,手艺作坊,当小徒弟的rì用一个字儿就能说明白——苦!

    早上天没亮,小徒弟就得赶紧起来收拾店铺场面,烧水熬粥。等得师傅起床了,滚热的洗脸水立马就得送到眼面前。等伺候着师傅、师娘一家人洗漱吃喝完毕,这才能抽个空,也不拘灶房锅里还剩下点什么,囫囵划拉进嘴里,也就算是哄过了五脏庙!

    干活儿的时候,那自然是什么活儿脏、什么活儿累,不等师傅吆喝就得奔着那活儿上手。一天活儿不停手的干下来,都不说当小徒弟的那丁点大的孩,哪怕是个壮棒汉,也得累得走路打晃!

    好容易熬到了天黑,伺候着师傅洗漱了睡下,这边还得着灶间的火别灭了,另一旁收拾各类零碎、拾掇明儿干活用得上的家什,总得忙到了天到三更,才能缩在灶间里胡乱打个盹儿

    就过着这样的rì,能熬到了三年出师的小徒弟都算是运气。有些心狠些的商铺、买卖,手艺作坊,用的小徒弟全都是签的十年、二十年的死契,有些还是一辈的身契!哪怕是在那商铺、买卖,手艺作坊里干到两鬓斑白,一年下来也就清明、端午、chūn节的时候能得几个过节钱,再没了其他的进项!

    待得那些个小徒弟咬牙攒了一年的赏钱,也就只能在chūn节过后到正月十五之间的rì里,跟自己师傅、主家求几个时辰上街,见识见识这四九城里出了自家店铺周遭百十步之后街面上的模样。有那趁着过年的时候在天桥吃过一碗卤煮、一碗馄饨的,往后一年都能记得起那种滋味

    眼瞅着从火正门堂口里涌出来一大帮刚换上了新衣裳、兜里头还有铜钱大儿叮当作响的小徒弟奔着天桥方向跑了个一溜烟,火正门堂口旁边那些个买卖商铺里,不少小徒弟的眼珠都红得跟兔儿爷一般。而那些个闹明白了这事由的掌柜、师傅,有些在私底下埋怨火正门堂口里坏了商铺买卖里面带小徒弟的规矩,有的倒是在暗地里琢磨——是不是自己也该让自己家小徒弟出去歇歇了?

    目送着胡千里背着个装着大洋的褡裢回家去接自己那很有些不着调的媳妇,相有豹低头着簇拥在自己身边的那几个谢门神家的孩,不禁嬉笑着从自己兜里摸出来一把大儿。一五一十地分发给了那些眼巴巴着自己的孩们。

    打从谢门神一家人搬进了火正门堂口宅里之后,谢门神的几个孩多少也都是跟着那些个新收来的小徒弟一块练上了小功架,平rì里也没少跟着谢门神家媳妇在灶间忙活。一rì三餐有了准时候吃,晚上还有个能踏实睡觉的地方,身骨都结实了不少。可兜里头倒还真没几个大儿。

    照着谢门神的说法。穷门小户的孩,有饭吃、有衣穿,晚上睡觉还能有个张盖,那已然是上辈积德修来的福气!真要是再给孩零花钱。那可真就要把穷门小户的孩们惯出皇帝命来了,会折寿折福的!

    笑嘻嘻地举起了一块大洋,相有豹朝着那几个攥着满把大儿的孩笑道:“来,跟师哥这儿蹦个高!谁要能从师哥手里头拿着了这块大洋,谁明年就能长个高个儿。这大洋也就归了谁!”

    正逗弄得几个孩唧唧喳喳地笑闹着乱蹦,相有豹的身后已然传来了纳兰那带着几分娇嗔的话音:“有你这么当师哥的么?拿着个大洋逗弄弟弟妹妹们,你当是在猴山上头伺候猴儿抢食呢?!”

    讪笑着将高高举在手里的大洋递到了蹦得最欢实的那孩手中,再从兜里摸出来几个大洋,给其他几个刚刚嘟起了嘴唇的孩一人分了一块,相有豹扭头着正从火正门堂口大门里走出来纳兰笑道:“这不是跟孩们闹着玩么?”

    把刚刚重新梳理过的大辫朝身后一甩,纳兰微微白了相有豹一眼:“其他那些孩呢?就这么放了羊似的由着他们去撒欢儿了?”

    拢着几个孩凑到了纳兰身边,相有豹扭头朝着前面街口努了努嘴:“哪能呢?叫九猴儿领着他们先去街口吃碗卤煮,上回带着这帮孩去吃过一回。倒是把这帮孩的馋虫给勾搭出来了,今儿刚出门就闹着要再去吃一碗,也就先由着他们去了!咱们先走着,在天桥街口上等着九猴儿把他们领过来就成!”

    朝着街口的方向远远瞅了一眼,瞧着那些正围着卤煮摊儿叫闹不休的小徒弟们正折腾得欢实。纳兰这才放下心来,跟着相有豹朝着天桥方向走去。

    论起天桥地界,四九城里走着的爷们,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就没一个不乐意去逛逛的!

    跑江湖的杂耍手艺人在天桥地界‘撂地’,拿着白砂、白灰在地上画个圈儿。行话叫‘画锅’。画了锅,有了个场,跑江湖的杂耍手艺人就指望着这场面卖手艺吃饭了。

    练拉弓手艺的张玉山、张宝忠父俩,搁在天桥地界上把场一撂,四张大弓立马就朝着围在场周遭的老少爷们手里一递。也甭管是仗着自己有两把气力、自己试着开弓,又或是俩人搭档者拽着一张弓朝着两边拽,一年里头都难得有人能把一张弓拽成满月弓的模样。

    等得场周遭的爷们全都验过了自己要耍弄的玩意,张家父俩一上手,最少都是同时开两张弓!有那手面阔气、眼里也能出来门道的爷们抬手把几块大洋朝着场中间一撂,张宝忠迎面道谢一声,转身就能露一手绝活儿——一人开四

    张弓!

    练罢了拉弓,张宝忠气不长出、面不改sè,伸手抓过旁边二百斤重的一把青龙偃月刀,单手就能把那二百斤重的青龙偃月刀舞动起来,一路‘面花’、‘背花’、‘十字花’的路数耍完,场面周遭的叫好声已然能掀翻了小半个天桥!

    真要计较起来,身上能有这膀气力的爷们,搁在早年间能考武举人的时节,少说也得是力挽惊牛的猛将。拿个武举人的名号就是手拿把攥!

    力气上的玩意过,旁边抖空竹的空竹德玩的单头空竹,已经嗡嗡作响地耍出了一片风雨不透、水泼不进的翠绿光影。比起常人玩的双头空竹来说,单头空竹两边轻重都不一样,能耍起来都能算得上是有了几分本事的。更何况还能耍到了见影不见物的境界?

    小场面已经够瞧的了。可街面上开路的飞叉更是勾搭得往来的人群直朝着前面涌。要是撞见天桥上有走会的场面,走在最前头的飞叉谭俊川十八路活儿走一遍,街面上迎头叫好的炮仗炸出来的红纸碎都能铺了一街!

    朝着高处瞧,爬竿的手艺人里最出头拔份儿的就得数于正明!迎风晃荡着竖起来的高杆上。也甭管是‘倒立’、‘站杆’还是能讨个好口彩意头的‘扯顺风旗’,见过的爷们就没一个不仰着脑袋叫好的!

    奔着矮处,练五马过身的张文治光着膀朝地上一躺,身上盖上一块大木头板,一口丹田气护住了身。楞就是能叫五匹马才能拉的动的大车从那木头板上碾过去!

    耍中幡的宝三爷手里头的玩意自然不必说了,上头顶着个红罗伞盖、伞下挂着一面绣着字号的标旗,上长高的中幡让宝三爷高高抛起,再拿着肩膀头、胳膊肘、脑门、后脖窝接住,讲究的就是中幡笔直竖着,纹丝不动。真要是撞见宝三爷那天兴致高,凑巧还刚喝了几两原浆老泡的烧刀好酒,那宝三爷还能当众练一手绝活儿——拿着下槽牙接住抛起后落下的中幡杆!

    且都不论旁的稀罕场面,就稍稍列出几种天桥上出头拔份儿的把式玩意。这就已然能四九城里经过见过的爷们叫好叫哑了嗓,捧场洒干净腰包!

    真要是逛得累了,也都不必朝着远处去,天桥街面上到处都能找着小吃挑儿,手艺也照旧地道非常。有那老饕顺着天桥街面上一路吃将过来。酸甜苦辣咸五味皆尝过,回家愣是三天没吃下去东西——不是家里饭食不顺口,只是这一下尝过了人间五味的极致,旁的玩意倒是真吃不出个好歹来了

    可尺有长短、月有圆缺。天桥上面做这些正经手艺营生吃饭的人一多,那些个旁门左道的人物。自然也就琢磨着要在这人多的地界上发财了!

    瞧着那些个歪戴着毡帽遮着半拉脸、一双手拢在袖里,走道的时候还一个劲儿朝着人身上乱蹭的,都不必细问,那一准是潜行里的人物,专门吃条潜这口饭的。

    有那手艺地道的条潜高手,顺着天桥街面上走一个来回,嘴里头哼着小曲儿就奔了站在天桥街口上扯着闲篇儿的巡jǐng。擦肩而过的功夫,沉甸甸的大洋裹在几张票里,就这么落进了巡jǐng的口袋。剩下的那些刚到手的钱财,除了交给天桥上戳场面的混混头儿一些个例份银,还足够这位潜行好手找一家上好的馆美美吃上几顿,再摸进八大胡同好好逍遥几天。

    再说那带着一副墨镜、手里头还提着个半旧不新的瓷瓶,专门踅摸着朝那些着像是外路客人的老实人身上撞的,指定就是一帮碰瓷的老手。

    摩肩接踵之间,俩人轻轻一撞肩头的功夫,要不就是那副戴在鼻梁上的墨镜落地、要不就得是那提在手里的瓷瓶岁岁平安!

    两人争执计较之际,旁边早围拢过来几个闲汉。做好做歹、软硬兼施之下,那刚进了四九城、想要见识下天桥上热闹场面的外路客人,也就只能乖乖的破财消灾

    更有那丧了良心、缺德带冒烟玩拍花的主儿,手里头捏着一块沾了蒙汗药的帕,只等着那带着孩上天桥景瞧热闹的大人一个不留神,手里头的帕朝着人家孩鼻前一晃,另一只手已经拍打着那被蒙汗药弄得晕头转向的孩朝着人堆里挤了进去。

    等得那发觉孩不见了的大人着急得跳着脚在天桥街面上连哭带喊、四处寻觅自家孩的时候,那些个拍花的混账玩意已经把那被蒙汗药弄晕了的孩装进了麻袋里,搭在架车上出了天桥街面。从今往后,这孩要想再见爹娘,已然是难如登天

    就这样的地界上,能人多是非也多,耳目多消息更多,四九城里不论黑白两道、官面私房里的那点事儿,不出一个时辰,能摸准了消息路数的人物一准就能在天桥上打听个差不离!

    这也就难怪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有那么个说法——天桥上带着只眼睛去逛游的都是空,要还能带着耳朵去逛游的,那才真是场面上明白路数的爷们!

    领着纳兰和谢门神家几个孩站在了天桥街口上,相有豹打眼瞧着这人头攒动、鱼龙混杂的场面,脑袋里倒是不由自主地琢磨起了个事儿——就胡千里家那位颇有些混不吝的媳妇,居然就能有本事在这天桥街面上明白了场面?

    这事儿倒是靠谱不靠谱?

第九十五章 人情百态(中)

    就像是只活猴儿一般,九猴儿悄没声地从相有豹身后钻了出来,一边朝着相有豹呲牙一乐,一边却顺手把几串刚买来的糖葫芦递给了谢门神家的几个孩,却把最大最红的一串糖葫芦递给了纳兰。.. 高速更新

    满意地朝着九猴儿点了点头,相有豹半是调侃、半是夸奖地朝着九猴儿笑道:“这还真得说咱们九猴儿爷是场面上走着的,办事就是讲究!怎么就你一个人?你那些个师弟们哪儿去了?”

    朝着相有豹身后挤了挤眼睛,九猴儿神气活现地摆出了一副老江湖的架势:“天桥地界上差不离全是人jīng,这要是我们一帮兄弟扎堆朝着天桥地界上撞,人家立马就能瞧出来不对劲!方才吃完了卤煮,我叫那些个兄弟们想辙淘换衣裳和旁的家什去了”

    咬了一口九猴儿递到了自己手上的糖葫芦,纳兰很有些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穿着一声簇新衣裳的九猴儿:“淘换衣裳?你们出门的时候不都穿戴得好好的么?怎么还闹出来淘换衣裳的事儿了?”

    还没等九猴儿答话,一个浑身上下穿着破烂衣裳,脚底下还趿拉着一双敞口裂腮的破棉猴儿,顶着一头污脏头发的小叫花,已经凑到了纳兰的跟前,直挺挺地朝着纳兰伸出了乌黑的巴掌:“这位小姑nǎinǎi,行行好赏两个呗三天没吃饭了,您要再不赏两个,我今儿可就得成了倒卧了唷”

    瞅着那小叫花可怜巴巴的模样,再听着那小叫花带着几分哭腔的哀告声,纳兰很有些不忍心地从自己腰里摸出了几个大儿,朝着那小叫花伸过来的巴掌上递了过去:“真是可怜见的赶紧去买点吃的唉,我也真是帮不上你什么”

    接过了纳兰递到了自己手上的几个大儿,那小叫花却又朝着纳兰伸过了另一只巴掌,嬉笑着朝纳兰低声叫道:“小姑nǎinǎi再赏两块槽糕呗,要今儿早上您自己动手做的那个”

    瞪大了眼睛。纳兰盯着那满脸灰土的小叫花了半天,方才惊讶地低声叫嚷起来:“你是小狗?!你怎么”

    扭头嗔怒地向了满脸得意神sè的九猴儿,纳兰狠狠地一跺脚:“九猴儿,你这又是出的什么馊主意?!好好的叫你们出来歇歇、逛逛天桥,你让小狗弄成这副打扮干嘛?”

    朝着旁边街面上努了努嘴。九猴儿先让浑身污脏的小狗蹲到了街边朝着往来行人乞讨。这才朝着纳兰一本正经地低声说道:“师姐,这就叫鱼有鱼路,虾有虾路!您不让我把小狗弄成这副模样,有些地方他就真混不进去!您瞧瞧。那边扎堆蹲着的那几个,就是天桥上的叫花头儿。您甭瞅着这些人不打眼,可见天儿蹲在天桥要饭,啥场面、路数他们都明白!真要想打听些什么人、事儿,装成了刚来的叫花找他们先探探路。一准没错!”

    也不等纳兰开口说话,九猴儿已然朝着纳兰身后另一个方向挤了挤眼睛:“师姐,您回头那几个二荤铺里送饭的小徒弟,那也是我们几个小兄弟刚扮上的!天桥上各路找饭辙的手艺人,都有练到半道上加一顿吃食的规矩,这才能有力气撑着身骨、把一天下来的场面对付过去。等待会他们几个趁着送吃食的档口跟人多搭几句话,没准话里话外的就能弄明白不少事儿!”

    话音刚落,几个手里捧着个装着麻糖、花生、瓜、洋火、香烟的木头盒、脖颈上还挎着个布条的半大孩插着纳兰与相有豹的身边走了过去。其中一个孩扭头朝着纳兰一呲牙,像模像样地吆喝起了自己的小买卖:“香烟洋火麻糖。瓜花生喷香!谁要买喽”

    瞠目结舌地着那些全然变换了模样的小徒弟们,纳兰愣怔了好半天,方才低头朝着满脸得意神sè的九猴儿低声叫道:“这都是你琢磨出来的招儿?!那这些个衣裳、行头,你们倒是从哪儿淘换出来的?”

    朝着纳兰呲牙一乐,九猴儿很有些得瑟地低声笑道:“自打咱们这帮小兄弟入了火正门。门里的师傅待咱们好得没二话。可这不年不节的让我们出来逛天桥怎么琢磨这里边也该是有点啥事不是?再朝着细想想,师弟们年纪还小,办不成啥大事,了不起就是打听个消息之类的活儿!就方才吃卤煮的时候。大家伙一合计,也就拿着门里给咱们的大洋租借了些行头。这不就扮上了?咱们这帮小兄弟都是没了家的人,好容易才有火正门收容了咱们。旁的忙帮不上,就这点事儿咱们就得抢在头里给办好了,别让家里头大人cāo心!”

    瞅着从自己身边三三两两走过、打扮各异的小徒弟们,纳兰猛一下红了眼圈!

    自打这些孩进了火正门,平rì里干活勤快自是不必说了,更难得这些丁点大的孩,居然就能这么懂事

    使劲眨了眨眼睛,纳兰好歹算是忍住了险些夺眶而出的眼泪,朝着九猴儿露了个笑模样:“等今儿晚上回去了,师姐给你们做好吃的!”

    嘿嘿坏笑着,九猴儿毫不客气地开口低叫道:“那我们要吃卷饼,还得有豆芽、卤肉”

    话音未落,从相有豹的身后,猛地传来了个很有些刺耳的女人声音:“唷,我说怎么姓胡的一脑袋扎进火正门堂口里,不到了天黑透都不着家呢!闹了半天,这火正门里的小碎催都能点着菜单吃饭,这谱儿可大了去了!我说姓胡的,你今儿把老娘生拉硬拽的弄到这天桥地界来,就是想着要在老娘面前摆谱不是?!”

    微微叹了口气,相有豹很有些无可奈何地转过了身,迎着同样满脸无可奈何神sè的胡千里微一拱手:“胡师叔,您来了?”

    yīn沉着面孔,胡千里瞟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打扮得像是个百货架似的媳妇。微微叹了口气:“眼面前的情形,我差不离都跟你婶说过了!这天儿也不早了,咱们就赶紧的吧?”

    从鼻孔里哼哼了几声,胡千里家媳妇横着肥硕的身板、拿着胳膊肘使劲在胡千里的肋巴骨上捣了一下:“话都还没说明白呢,赶紧的什么呀?”

    理也不理被自己撞得直皱眉头的胡千里。胡千里家媳妇横着肥硕的身板。一步三摇晃地凑到了相有豹眼前,露着一口的黄板牙朝相有豹叫道:“上回见过你,也知道火正门里拿主意的人,明面上是纳九爷张嘴说话。可背地里全都是你拍板定夺!就今儿姓胡的求着我来替你们火正门里望风瞭哨、打听事由,旁的先不论吧这个数儿,拿来再说旁的!”

    低头着胡千里家媳妇伸到了自己眼面前的一只肥硕的巴掌,相有豹眉目不动地低声应道:“您这是啥意思?五个大儿不是?!”

    一双像是从没睡醒过的鱼泡眼猛地一瞪,胡千里家媳妇顿时拧着面孔嚷嚷起来:“嘿还跟姑nǎinǎi我这儿装糊涂?!五百大洋。敢少姑nǎinǎi一个大儿,姑nǎinǎi立马把你火正门里那点破事搁天桥上散出去!到时候只怕你们花五千大洋,也平不了事儿了!”

    悚然一惊,胡千里顿时一把拽住了自己媳妇的胳膊,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模样低声喝道:“你怎么这么不明白事儿?!平rì里你在家里胡闹也就算了,这节骨眼上你不给火正门里帮忙,你倒是还来添乱?真要是把火正门堂口里的事儿坏了,你又能有什么好?!”

    一扬胳膊,胡千里家媳妇蛮横地搡开了身材瘦小的胡千里:“你火正门里塌房死人。关我金善喜个屁事儿?!跟你姓胡的这么些年下来,你火正门里也就给了二十块大洋,外带着丁点不多的白面、猪肉,还见过啥旁的好处?!今儿我金善喜就把话撂在这儿了——五百大洋,麻溜儿给姑nǎinǎi送来!敢有半个‘不’字。姑nǎinǎi在这天桥上随便一张嘴,你火正门可是落不了丁点的好处、占不着半分的便宜!”

    冷眼着金善喜得意洋洋的模样,再瞅瞅身边气得脸sè发白的纳兰,相有豹冷着面孔低声朝金善喜喝道:“论着辈分。我是真该叫您一声婶!可论着您方才的话儿我可就只能是对不住了?!”

    着骤然冷下了面孔的相有豹,原本得意洋洋、自认为拿捏住了火正门众人的金善喜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你你想干嘛?这可是光天化rì下面。你还能能把我怎么地?!”

    侧着脸孔朝同样气得脸sè铁青的胡千里使了个眼sè,相有豹双手微微一动,脚底下一个小跨步撞到了金善喜的面前,一手将一个红彤彤的玩意拍进了金善喜的嘴里,另一只手拿捏着金善喜的下巴一摘一晃,顿时便让金善喜把自己刚刚塞进她嘴里的那红彤彤的玩意咽了下去!

    连惊带吓,再加上相有豹手上的动作麻利,金善喜还没来得及明白相有豹朝着自己嘴里塞了个什么玩意,那足有山核桃大小的玩意已经落进了金善喜的喉咙眼里。

    艰难地弯下了肥硕的腰身,金善喜玩了命地哇哇干呕了十好几下,眼见着没法把自己刚咽下去的玩意再吐出来,顿时直起腰身朝着相有豹叫骂起来:“你给姑nǎinǎi我吃的什么玩意?!你这是要来人呐,这青天白rì下面,真就有人谋财害命啊”

    冷冷地盯着正打算扯开嗓门撒泼骂街的金善喜,相有豹闷着嗓门低声冷喝道:“再敢嚷嚷一句,小爷我立马扭头就走!我火正门叫你折腾垮那天,也就得是你的死忌!”

    很有几分惊惧地盯着相有豹,金善喜的嗓门里明显地带着几分胆怯心虚的意思:“你你甭想吓唬姑nǎinǎi!想当年姑nǎinǎi搁在书寓里挑头牌的时候,啥场面没见识过?你甭想跟姑nǎinǎi面前玩空城计”

    盯着金善喜的眼睛,相有豹话音里的yīn冷意味显而易见:“可着四九城里打听打听,我师叔纳九爷手里头伺候出来的七杀蝎,可是拿了今年秋虫会上的虫王!就这拿了虫王的七杀蝎尾巴上挤出来的蝎毒配的药,甭说是人,那就是头犍牛,吃下去七天后也得肠穿肚烂、再惨叫七天才死!您方才说您混书寓里的时候,啥大场面您都见识过,要不您再见识见识我纳师叔伺候出来的七杀蝎蝎毒吃下去之后,会是怎么个场面?”

    就像是说相声的捧哏一般,站在相有豹身边的九猴儿顿时yīn沉下面孔,冷森森地朝着金善喜低声说道:“师哥,我瞧着也甭跟她废话了!反正没您和掌门配出来的解药,她也活不过半个月等她一死,咱们再替胡师叔娶一房填房,也不会耽搁了胡师叔过上好rì!”

    略带着稍许夸张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朝着满脸尴尬神sè的胡千里低声说道:“胡师叔,我倒是真觉着九猴儿这话说得有理!这事儿您就甭管了,咱们也不在这天桥转了,这就回火正门”

    还没等相有豹把话说完,站在胡千里身边的金善喜已经一脸惊惶神sè的拉住了胡千里的胳膊:“姓胡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好赖我也跟了你这么些年头,你怎么着也得念着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

    很有些尴尬地着相有豹,胡千里犹豫再三,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有豹,这事儿你就着办吧!好歹她也跟了我这些年头,倒也真是被我拖累,没过上几天好rì”

    摆出了一副犹豫的模样,相有豹拿捏了半天架,这才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既然胡师叔您都发了话,那每月初一,我把解药给您!至于您是不是再把这解药给旁人,您自己琢磨吧!只不过今儿天桥上这事儿要是办不成,那也甭提什么解药了!反正巡jǐng局段爷跟我有交情,管片上死个把人,花不了几个钱就能糊弄过去!”

    点头犹如鸡啄米一般,金善喜忙不迭地朝着相有豹强笑道:“师侄放心,不就是上天桥上扫听那姓韩的是个什么来路么?这事儿您交给我了,一准给您办妥帖了!叫上俩伶俐的徒弟跟在我身边,旁的事儿,你们甭管了!”

    朝着九猴儿使了个眼sè,相有豹着两个打扮成碎催模样的小徒弟跟在了金善喜的身后,朝着人多的地界走了过去,这才扭头朝着站在自己旁边的胡千里一抱拳:“胡师叔,这事儿事急从权,您可千万别生我的气?”

    微微叹息一声,胡千里用力摇了摇头:“除此之外,倒是真还没旁的法能制得住她了!罢了罢了只是有豹,你方才倒是拿了个什么哄骗她吃下去了?”

    伸手指了指纳兰手里头捏着的糖葫芦,相有豹笑得很有些狡黠的意味:“就是顺势从师妹手里摘了颗糖葫芦”

    瞪圆了眼睛,胡千里抑制不住地呛咳起来,好一阵才朝着相有豹连连摆手,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就不在这儿露脸了,也免得叫人瞧出来什么”

    一边说着,胡千里一边扭头急匆匆朝着来路走去,脚底下踉跄歪斜的,倒像是个喝多了酒之后的醉汉一般,很是透着几分拿捏不住脑中主意的意思?

第九十六章 人情百态(下)

    捏弄着手中的的糖葫芦,纳兰一边着急匆匆离去的胡千里,一边却是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瞟了一眼:“你还真是歪招坏辙说话就来,连磕巴都不打一个,朝着谁身上都敢用!瞧你把胡师叔给挤兑的心里头一万个不乐意,可还得陪着你把这歪招坏辙掰扯下去”

    朝着纳兰呲牙一乐,相有豹就像是个使坏得逞后得意的小孩般乐不可支:“这就叫疑心生暗鬼!真要是心里头坦荡的主儿,压根就不怕我这邪门路数的法!师妹你要不信,下回你拿着这法去试试谢门神谢师叔,保管谢师叔吃二斤糖葫芦下去都不打个磕巴!”

    白了相有豹一眼,纳兰抬手把自己手里的糖葫芦朝着相有豹手里一塞:“懒得理你!来,孩们都跟着我走,咱们不跟着这见天儿犯坏、压根没正形的人玩儿!”

    拢着几个孩,纳兰也不搭理相有豹,只是自顾自地朝着天桥里面热闹的地界走去。而在相有豹身边,九猴儿已然叫过来两个小徒弟嘀咕了几句、再朝着人堆里比划了几个手势,眼瞅着打扮成了各种模样的小徒弟们如同水银泻地一般,三三两两地渗进了在天桥街面上逛游的人群中。

    从另一个小徒弟手里接过了一件报童身上穿着的号坎,再半真不假地捧着了一摞报纸,九猴儿朝着相有豹挤了挤眼睛:“师哥,我可就不陪着您了!旁边有家茶馆,这当口正是喝茶聊天的人扎堆儿的时辰,我这就过去瞧瞧去!”

    抬手咬下来一颗糖葫芦,相有豹朝着九猴儿一挥手:“九猴儿爷,忙您的去!告诉那些孩们,打听不着消息没事,人可别出事!”

    朝着已经跟几个叫花头儿套上了近乎的小狗一努嘴,九猴儿很有些炫耀地朝着相有豹笑道:“这您就放心吧!打听消息的小兄弟全都是三五个人一扎堆儿。有上去打听消息的,旁边还有俩望风的。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保管有人回来报信,还有人跟着就追过去了。到时候咱们召集了人马,顺着路上留下来的暗记追过去。还怕能出啥事?”

    满意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大口嚼着酸甜的糖葫芦,慢地跟上了纳兰和谢门神家几个孩。

    虽说纳兰也是大姑娘了,可骨里毕竟还有着些小孩心xìng。才甩来相有豹走出去没百十步远,纳兰已经领着谢门神家的几个孩买了些糖堆儿在嘴里嚼着。怀里还抱上了一对儿拳头大小的兔儿爷,大人孩乐成了一团!

    随手在自己身边擦身而过的小徒弟捧着的木头盒里抓了把花生,相有豹抬手把一颗花生扔到了个歪戴着毡帽、獐头鼠目的汉脑门上,嘬着嘴唇吹了声又像是耗叫、又像是燕巴虎夜啼的口哨。

    猛不盯让相有豹扔出去的花生在脑门上砸了一下、又听见了那声古怪的口哨,那缀在纳兰身后的獐头鼠目的汉猛地一怔。扭头便朝着相有豹站着的方向了过来,嘬着嘴唇也回了两声同样的口哨。

    朝前走了两步,相有豹拿着手里头捏着的糖葫芦棍儿在胸前虚虚地划了两道,再把下巴颏朝右边一摆,那瞧见了相有豹动作的獐头鼠目的汉顿时伸手摘下了扣在脑袋上的毡帽,三步并作两步地凑到了相有豹的身边,压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爷们,潜哪路?”

    上下打量着那獐头鼠目的汉,相有豹不禁有些好笑地把手里头的糖葫芦朝着街边一间屋的房顶上一指:“才刚进门的铃铛客。正要寻道上老大指路!”

    偷眼打量着相有豹那结实的身架,那獐头鼠目的汉顿时对相有豹的说话信了八分,抬手朝着相有豹一抱拳:“还没请教您打哪儿来、奔哪儿去?没四九城高低、探没探永定河深浅?潜行七十二路,您拜的哪路香火?供的哪位祖师?脚踏天桥地界,您是想过路、想安宅?”

    朝着已经回头着自己的纳兰一努嘴。相有豹对那獐头鼠目的汉问出来的潜行切口对答如流:“奔西边去,从北边来!初来乍到,四九城高低没,永定河深浅不知!潜行七十二路。路路香火不敢短少!祖师共拜一家,王母园中偷桃!拖家带口过路。一时短了盘缠,正想请贵宝地老大开恩,赏个穷家富路、袋袋平安!”

    扭头了正朝着自己这边张望的纳兰和谢门神家的几个孩,那獐头鼠目的汉转身朝着相有豹一抱拳:“爷们在这儿稍候,我去去就来!”

    手指头缝里夹了块大洋在那獐头鼠目的汉肩头一拍,相有豹笑嘻嘻的朝着那獐头鼠目的汉说道:“爷们别急,瞅着爷们今儿还没开张,我这儿给爷们添喜发财了!”

    也不相有豹按在自己肩头上的巴掌,那獐头鼠目的汉却是伸手朝着自己后衣襟一抄一抓,变戏法般地将那块顺着自己后脊梁滑落下去的大洋举到了相有豹的眼前:“爷们讲究!我这儿谢过爷们彩头了”

    朝着相有豹再一拱手,那獐头鼠目的汉把脑袋上扣着

    的毡帽摘下来抓在了手里,朝天天上猛地一抛,执着脖就朝人堆里挤了过去。也才挤了三五步的功夫,那从半空中落下来的毡帽却是恰好落在了那獐头鼠目的汉脑袋上,戴了个严丝合缝!

    天桥街面上人多,猛不盯瞧见半空中飞起来一顶毡帽,不少人顿时直着脖朝着那毡帽张望起来。等得那毡帽恰巧戴在了那獐头鼠目的汉脑袋上,街面上不少人都扯着嗓门吆喝起来:“好!”

    “这又是哪路的手艺?场在哪儿呢?”

    “没听说天桥有练这门手艺的人物啊?外路刚来的吧?”

    满街的人议论纷纷之中,那獐头鼠目的汉却是在人缝中挤挤擦擦,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个吹糖人儿的小摊前面,抬手扔下了一大把大儿,这才扭头朝着纳兰和谢门神家那些孩一指:“给吹个八仙过海糖人儿,给那位姑nǎinǎi和她身边几位少爷、小姐送过去!”

    眼着那獐头鼠目的汉朝着自己一指,纳兰顿时有些紧张地拢住了身边谢门神家的几个孩,朝着相有豹走了过来,迎着相有豹低声叫道:“你这又是玩的什么幺蛾?!怎么你跟谁都能掰扯上话头呢?!”

    眼睛盯着那在人缝中四处乱窜、时不时还回头瞅瞅自己的獐头鼠目的汉,相有豹脸上笑得很有些神秘莫测的意味:“就是个潜行里混条潜的人物。方才你光顾着领着几个孩买兔儿爷,已然叫这人盯上了!”

    下意识地朝着腰里头放钱的地方一模,纳兰顿时松了口气:“还好,带着的钱没叫这人偷了去!可你跟他又掰扯些什么呢?”

    捉挟地朝着纳兰挤了挤眼睛,相有豹压着嗓门朝纳兰笑道:“还记得那天晚上在三进院里挨了一箭的严爷么?人家可是四九城里潜行的大拿。这几天躺在咱们堂口里养伤。话里话外的就把潜行里的一些个切口教给九猴儿了!我也就是九猴儿跟我说过一回,差不离记得几句。这不是正好上天桥打听消息来了么,正好就给用上了!”

    正和纳兰说着话,那边吹糖人儿的摊上。小掌柜的已然吹好了一套八仙过海的糖人儿,捧在手里头送到了纳兰面前。也许是因为那獐头鼠目的汉手面大方,那吹糖人儿的小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里的吉祥话连珠炮般地朝着外面蹦达:“小姑nǎinǎi,您多多孙、福寿双全。跟您家老爷珠联璧合、福寿连年!来年再多生几个大胖小。您二位开枝散叶”

    脸庞涨得通红,纳兰羞得都恨不能眼前有个地缝能钻进去:“你这是胡说八道什么呢?谁跟他是一家了”

    抬手朝着那满嘴吉祥话的小掌柜扔了几个大儿,相有豹赶紧接过了那小掌柜朝着纳兰递过去的糖人儿,压着嗓门凑在纳兰耳朵边笑道:“师妹,你甭搭理他胡说八道不过这糖人儿吹得是不错,你瞅瞅这何仙姑的模样,跟你还有几分像呢?”

    赤红着脸颊,纳兰一脚踢在了相有豹的小腿上:“再敢胡说八道,我可就可就真不理你了!”

    眼瞅着纳兰是真有些挂不住面。相有豹也识趣地见好就收。一边把手里头拿着的糖人儿分给了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孩们,相有豹一边瞅着那已然领着几个人朝着自己走过来的獐头鼠目的汉:“这帮走潜行的人物还真有点门道?这么会儿功夫,居然就能领着人来对盘口了?”

    抬头了远远走来的那獐头鼠目的汉,纳兰也顾不上害羞,反倒是有些紧张地向了相有豹:“你方才倒是跟那人说了什么呀?!”

    伸手抻了抻身上的衣裳。相有豹低声笑道:“还能有什么?我就告诉那人,我是一外路带着家眷来四九城里走响铃的,想着求他们指点个路数,哪家是能下手的。捎带手的再拜个码头!方才缀着你那汉叫我搅合了没下成手,我给他肩膀头上放了一块大洋。这就是严爷说过的潜行规矩,一来算是显摆我懂规矩,二来也是考校他的手艺。等他接住了那块从他后背上掉下去的大洋,再当着我的面儿伸手偷了不少钱给你和孩们买点小玩意,一来算是他回礼,二来也是显摆他的能耐!我说师妹,等会甭管我怎么说话,你可千万绷住了,这可不能漏了底!”

    轻轻咬着雪白整齐的牙齿,纳兰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轻重缓急,可你你可别趁着这档口,胡说八道的欺负人”

    一本正经地朝着纳兰端正了脸sè,相有豹的声音里全然听不出一点调侃的意味:“哪能够啊?我说媳妇儿,你说晚上咱们是领着孩们吃炒肝儿呢?还是来点卤煮?”

    羞恼地咬紧了牙关,纳兰一言不发地伸手掐住了相有豹腰间的软肉,下了死力气拧了一圈儿

    猛地瞪圆了眼睛,相有豹压着嗓门哀叫起来:“哎哟喂这可了不得了当街谋杀亲夫啊”

第九十七章 求财问道(上)

    潜行中人、尤其是吃条子潜这碗饭的潜行好手,也不管是行走坐卧,身上脸上眼睛里都挂着相!

    先说行走,寻常人走路的时候,只要不是心里挂着心事,那都是昂首挺胸,两条胳膊微微甩开了走。: ..真要是撞见些个练家子走路,那一脚踏出去都是大脚趾先着地,一步踩下去身板就得是八风不动的模样,怎么看都显得jīng神头十足!

    可潜行里的好手走路,一多半都是把一双手抄在怀里,要不就得把手搁在衣服兜儿里边,耸肩勾头撇开两条腿晃悠,哪儿人多就朝着哪儿去,挨擦挤碰之下,两只手微微一动,人家身上的钱财就到了自己腰间!

    再看坐卧,都不论老话里边那卧如弓、坐如松的规矩,寻常人总还讲究个坐有坐相、睡有睡姿,四平八稳的不仅自己舒坦,旁人瞧着也顺眼。

    可潜行里好手坐卧,坐椅子上的时候指定就得一腿点地、一腿悬空,这是防着有六扇门的人过来拿人、或是失主回头来找后账的时候,悬空的一条腿踹翻身边的物件挡道,另一条腿猛一发力,一两步少说就能窜出去一丈有余!

    至于睡觉的时候,潜行里的好手更是讲究不用枕头,尤其是脑袋要冲着炕沿里边。真要是撞见上门嘬事的,身子一蜷、双腿一勾,整个人立马就缩到了墙边,要是就顺着墙边的窗户口来个脚底抹油,至不济也能背靠着大墙抵挡一二之后再寻机脱身!

    至于那眉目上挂相,这就得说是相由心生的道理了。

    寻常人抬眼看人瞧物,从来都是坦坦荡荡,自然不怕让旁人瞧出来自己的眼神奔了哪儿去。

    可潜行里的好手看上的物件,那可都是要乘人不备踅摸到自己手里来的。真要是直眉瞪眼的盯着那物件,只怕那物件的本主儿老早就能有了提防。

    有了这层关碍,潜行里的好手、尤其是条子潜中的高人,看人看物件从来都是讲究个一眼过——趁着人扭头的功夫急匆匆一眼扫过去,心里头就得大致记住了自己看上那物件的大小形状,轻重分量。等得下手的时候,自然是十拿九稳。

    朝着早十年说,四九城里条子潜中的好手六爪儿跟人打赌,隔着窗户指点了十来个在街面上走着的爷们、算计出来他们腰里头能有多少银钱,大三伏天的就穿着个犊鼻短裤上街转悠一圈,回来的时候劈开腿脚原地一蹦,夹在裤裆里的大洋、票子掉了一地,跟方才隔着窗户瞧出来的数目分毫不差,着实叫做贼偷一眼,入木三分!

    隔着相有豹还有老远,天桥街面上的潜行头儿燕泥鳅就已然瞧出来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寻常外路来的潜行好手里,身手好的练家子也不是没有,可在潜行里厮混久了,那身上总得带着三分不见光的贼偷味道。

    但看着相有豹戳在街面上这么一站,身侧周遭平白的就带上了几分彪悍之气

    这味道还真不像是潜行里的人物该有的!

    一把拽过身边那獐头鼠目的汉子,燕泥鳅闷着嗓子朝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喝道:“那外路来的主儿,你盘道儿盘明白了没?”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獐头鼠目的汉子翻手便摸出了相有豹刚扔在他肩头的拿块大洋,亮在了燕泥鳅的眼前:“路数都对得上!方才我打算走开的时候,那主儿还试了我一手,这要不是我身上的活儿还算利索,只怕还真叫外路来的爷们看轻了四九城里潜行的人物!”

    犹豫片刻,燕泥鳅扭头朝着跟在了自己身边的几个潜行好手低声叫道:“待会儿都机灵着点儿,要是路数不对了”

    看着燕泥鳅眼里露出的凶光,几个跟在燕泥鳅身边的潜行好手心领神会地把手揣进了怀里,将一把把只有小指头大小、锋利异常的剃头刀夹在了手指缝里。

    潜行中人与人争执,轻易不会动手,但动手就是不死不休。那只有小指头大小的剃头刀子瞧着不起眼,可真要是朝着人脖颈子上招呼,哪怕是犍牛般的汉子,也架不住那刀子划开了筋脉后的鲜血狂喷!

    压根都没显山露水地撒开了圈子,燕泥鳅慢条斯理地走到了相有豹的身边,搭胳膊抬手地朝着相有豹行了个平头礼,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朝着相有豹问道:“没请教这位爷,江湖上报的是啥字号?”

    像模像样地朝着燕泥鳅行了个同样的平头礼,相有豹不紧不慢应道:“潜行里哪有在江湖上报的字号,从来都是闷头发财!”

    慢慢放下了胳膊,燕泥鳅却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天下潜行,本是一家!既然爷们一时短了盘缠,那我四九城里潜行中的弟兄,自然也不能装傻充楞!爷们下处在哪儿?等爷们逛完了天桥上这些场面,自然有我天桥上潜行里的兄弟把爷们的程敬送上!多了不敢说,今儿天桥上兄弟们收拢来的利物,全都是爷们您的!”

    同样缓缓垂下了胳膊,相有豹不

    卑不亢地低声朝着燕泥鳅笑道:“潜行里吃饭,从来是朝着外面伸手,哪有朝着窝里收钱的道理?老大这份人心,兄弟我领了!至于盘缠只求老大指条明路。等兄弟我侥幸得手,潜行里指路抽三的规矩,兄弟我还是明白的!”

    眼看着相有豹对答之间的路数全无纰漏,语气神态上边也始终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叫人瞧着就觉着很是高深莫测,燕泥鳅不禁缓缓放松了肩背上紧绷着的腱子肉:“甭管怎么说,来者是客!这下半晌的功夫前后都不挨着,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喝茶说话?”

    脸上挂着略带些许谦和的微笑,相有豹也不客气:“都听您的!”

    朝着周遭一打量,燕泥鳅抬腿便朝着街边一家二荤铺子走了过去。也不见燕泥鳅与那二荤铺子里的掌柜打个招呼,却是径直穿过了空荡狭小的店堂,抬手撩开了店堂后面的一幅门帘。

    紧跟在燕泥鳅的身后,相有豹亦步亦趋地走进了那二荤铺子,抬手指着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很有当家人做派地朝着纳兰说道:“就这儿坐着歇歇,我一会儿就回来!”

    低眉顺眼地答应了一声,纳兰活脱脱摆出了一副小媳妇的做派,拢着谢门神家的几个孩子在二荤铺子的店堂中坐了下来。也不等纳兰开口说话,那看上去都有些迷迷瞪瞪的二荤铺子掌柜麻利地从柜台下面摸出了个托盘,眨巴眼的功夫便为纳兰送上四样干果、一壶香茶,却又默不作声地退回了柜台后。

    显然是对相有豹安顿家眷避开爷们聊天的举动很是满意,燕泥鳅候着相有豹跨过门槛之后,松手放下了门帘,直着门帘后面别有洞天的几间屋子笑道:“兄弟燕泥鳅,在这天桥场面上踢腾了好些年,好容易才攒出来这点小场面,倒是要叫爷们见笑了!”

    打量着那几间屋子里堆着的各样零碎玩意,相有豹一边频频点头,一边朝着燕泥鳅应道:“燕当家的攒出来的这点小场面,只怕是把天桥场面上能入眼的玩意,全都给拢到了这儿吧?嗯到底是天子脚下四九城,这潜行的买卖就是好做!等得风声过了,这几间屋子里存着的玩意,少说也得这个数儿?我说燕当家的,就这样的屋子,您怕是不止这一处?”

    瞧着相有豹伸出来的一只大巴掌,很有些得意地朝着相有豹一笑,燕泥鳅领着相有豹朝着一间摆放着桌椅板凳的屋子走去:“这还真不是在爷们面前藏着掖着,潜行里踅摸来的玩意也分个轻重贵贱,能堆在这儿物件,差不离都是过了风头快要能出手的!真要是那些要紧的玩意恕兄弟我多嘴,搁在您身上,您不也得多加一份小心?”

    赞同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慢条斯理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还是燕当家的老到!话说这四九城里面,能叫燕当家的瞧得上眼的桩子,能有几家?”

    大大咧咧地坐到了相有豹的对面,燕泥鳅掰弄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絮叨起来:“要论着走响铃的爷们平rì里的路数,这四九城里有钱又胆小的,当先就得算上前清年间内务府太监得禄的宅子,从这朝下算,那还有”

    摆出了一副虚心受教、凝神聆听的模样,相有豹直听着燕泥鳅口沫四溅地显摆了两壶茶的功夫,这才趁着燕泥鳅说累了的档口,朝着燕泥鳅一抱拳:“有了燕当家的指点,兄弟我这趟活儿该是手到擒来了!旁的先不说,等兄弟我这趟活儿练完了,该着给燕当家的抽头,保管错不了!”

    很是四海地一挥手,燕泥鳅豪横地大笑起来:“这话可就得车轱辘转着说了——您方才不也说了么,潜行里面吃饭,从来是朝着外面伸手,哪有朝着窝里收钱的道理?旁的不论,等爷们练完了这趟活儿,四九城里八大居、八大chūn,由着爷们挑拣,都是兄弟我的!”

    大笑声中,相有豹就像是忽然想起了个事情一般,猛地朝着正笑得得意洋洋的燕泥鳅说道:“燕当家的,我倒是猛不盯想起来个事儿——您这天桥地界上,有人知道个叫韩良品的人物么?”

    猛地瞪大了眼睛,燕泥鳅盯着相有豹的眼睛低声叫道:“这号人物兄弟我倒还真没听说过!怎么着,兄弟你”

    朝着说了个半截子话便打住了话头的燕泥鳅一笑,相有豹好整以暇地翘起了二郎腿:“也不瞒着燕当家的,我也是听说这韩良品是外路刚来四九城里的一号人物,身上像是有件什么值钱的玩意!说来也凑巧,兄弟我还知道,那件值钱的玩意要是卖到识货的主儿手里少说也得能换燕当家的您这几间屋子的家什!就着眼面前的事儿来说,那识货的主儿,如今可就在四九城里暂住!这要是能在三两天里找着这位韩良品、再把他手里那值钱的玩意给弄过来燕当家的,您说,这买卖,咱们能搭伙儿做么?!”

    ‘嚯’地站起身子,燕泥鳅毫不迟疑地朝着屋外走去:“爷们宽坐,我去去就来”

    把手一抬,相有豹笑得很是云淡风轻:“忙您的!”

第九十八章 求财问道(下)

    昔rì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有经天纬地能耐的人物自然不在少数,可鸡鸣狗盗之徒也有各自看家的门道。

    也就像是这天桥潜行里的老大燕泥鳅,出门才不过两碗茶的功夫,已然急匆匆地回到了相有豹坐等着的那间屋子里,连脸上的汗水都顾不上擦一把,劈头朝着相有豹便是一揖:“好家伙我说相爷,您可瞒得我好苦!这要不是我身边还有几个兄弟平rì里喜欢伺候个蝈蝈,在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里跟您带来那位小姑nǎinǎi打过照面我这还真叫您瞒过去了!”

    毫不惊讶地站起身子朝着燕泥鳅打一拱手,相有豹笑嘻嘻地朝着满头大汗的燕泥鳅应道:“还得说燕当家的耳聪目明,我这外路的空子在您面前都没能扛过去半个时辰,就叫您给琢磨了个底儿掉!旁的不论,我这儿给您赔罪——火正门学徒相有豹,给潜行燕当家的行礼赔罪,求燕当家的恕我相有豹一个空子,冒名钻风的罪过!”

    端过了桌子上一碗温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燕泥鳅朝着相有豹摆了摆手:“相爷,您这是臊我脸皮不是?潜行里的切口您说得一句不差,规矩做派样样齐全,这要说您没跟潜行里的前辈高人打过交道,我可是说死了都不信!得了,您交代的事儿,我已然叫身边兄弟去打听了,一半天准能有个回信!您跟您身边那位姑nǎinǎi,今儿就在天桥地界踏实逛游着,要看上啥物件玩意,都是兄弟我的!”

    挑着眉毛看着满脸诚挚神sè的燕泥鳅,相有豹反倒是不急不慌地重新坐了下来,戏谑地看着燕泥鳅笑道:“我这可还真小看了燕当家的?可我琢磨着我这身上也没露相不是?您是怎么瞧出来,我身后边那位爷的来路的?”

    叫相有豹当面说破了自己想要套交情卖好的心事,燕泥鳅脸上也真有点挂不住的模样:“相爷,您这可真是要刨根问底了不是?得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就您方才那几句切口里边,教您这几句切口的人已然留了话把儿!跟您盘道儿的那小兄弟道行浅、没听出来,可回头跟我这么一细说四九城里潜行走响铃的四大金刚,泼法金刚严旭严爷,已然回了四九城不是?没准儿眼下严爷就在火正门堂口里歇着?潜行切口从来是法不传六耳,能借着您把这消息散出来,这就是说严爷又要在四九城里上线开扒!我们这些个潜行里的小字辈,能有严爷在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星半点的,那可就真是天上掉下来金元宝了!相爷,您要是能赏脸严爷面前,您替我燕泥鳅美言几句?”

    哈哈大笑着,相有豹朝着燕泥鳅点头应道:“这还真得说燕当家的是老江湖,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场面上该有的里子、面子全都替兄弟我做足了!没得说,严爷面前,兄弟我知道该说什么!”

    抓过了桌上的茶壶,燕泥鳅笑得一副见牙不见眼的模样:“那我这儿可就先谢谢相爷您了!”

    谈笑之间,外边门帘微微一挑,方才那獐头鼠目的汉子露着半边脸孔,朝着燕泥鳅递了个眼sè。

    俩眼一瞪,燕泥鳅顿时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扬声朝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叫道:“嘬什么妖呢?相爷不是外人,有啥话照直了说!”

    点头哈腰地答应了一声,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屁颠屁颠地凑到了桌边,朝着相有豹讨好地说道:“相爷,您方才让打听的那韩良品,眼下就在南边佛珠胡同住着呢!外面走着的几个兄弟扫听了一遍,说那韩良品是一个多月前来的四九城,刚来就在佛珠胡同买了套四合院住下来,连价儿都没打!还听说他拿来结账的不是大洋,是八根小黄鱼!上面的钤记从来都没人见过,不像是哪家大户、商号里压箱子镇库的玩意,倒像是哪家官府里的东西?!”

    俩眼一瞪,燕泥鳅顿时破口骂道:“吓了你的狗眼不是?南七北六十三省官府的钤记是啥样你都不知道?你长着眼睛是备着给相爷当泡儿踩的?!”

    打躬作揖地,那獐头鼠目的汉子顿时叫起了撞天屈:“掌把子,那钤记不光是我不认得,就连几个常在街面上当当行、票庄里走着的兄弟,也全都是第一回见!就那家把佛珠胡同四合院卖了的主家,估摸着也是怕那小黄鱼里有什么说道,当时就把那小黄鱼送去票庄里换了大洋。票庄里验金银的师傅都说了——七青八黄九紫十赤,那八根小黄鱼可全都是十足十的赤金,比寻常市面上走着的小黄鱼都鲜亮三分”

    抬手在桌上捏起了个花生壳儿,燕泥鳅狠狠把那花生壳朝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脸上砸去:“老子我打你个七青八黄九紫十赤!你***跟谁这儿显摆你能耐呢?问你啥你说啥——那钤记到底是个啥样?!”

    被砸得猛地一缩脖子,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很有些委屈地看向了燕泥鳅:“掌把子,这事儿真就得从这根儿上说才明白!那票庄里收了八根小黄鱼,就因为瞧着成sè好、打算留着压库,这才没转手倒腾出去。有跟那票庄里头掌柜有往来的兄弟,眼下正想辙把那钤记给弄过来给相爷、掌把子过目呢!”

    听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这么一说,燕泥鳅脸上的神sè才多少有了些缓和,转头朝着相有豹一抱拳:“相爷,手底下人办事不利索,只怕还得耽误您点儿功夫!您暂且宽坐,我这就叫人再去催催!”

    话音刚落,门帘轻轻一挑,一个身穿长衫、脖子后头还插着把扇子,打扮得像是个牙纪行人物的中年汉子贼眉鼠眼地探出头来,伸手把一张巴掌宽的白纸放到了门槛边,一言不发地缩回了脑袋,重新放下了门帘。

    飞快地窜到门边捡起了那张巴掌宽的白纸,獐头鼠目的汉子献宝般地捧着那张白纸放到了燕泥鳅与相有豹之间的桌子上:“相爷,掌把子,您二位

    瞧瞧,就这钤记的模样,南七北六十三省,哪家官面上的府库里存着的大、小黄鱼上,可都不是这模样的钤记吧?”

    拧着脖子,燕泥鳅仔细瞧着那白纸上拓印出来的钤记图案,嘬着牙花子皱起了眉头:“相爷,您恕我眼拙见识浅这钤记我还真是从来没见过!可要说这是私下里自己铸出来的小黄鱼上留的钤记谁家里私铸的小黄鱼舍得下这本钱?比官库里出来的小黄鱼还鲜亮三分?”

    同样仔细打量着那白纸上拓印出来的钤记图案,相有豹更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拧着眉头琢磨了片刻,相有豹伸手把那张白纸捏在了手中:“燕当家的,这玩意我先收着成么?”

    恍然大悟一般,燕泥鳅顿时朝着相有豹笑道:“我这还真是想拧巴了——相爷您身边可是有高人的,真用不着我在这儿多琢磨什么!”

    点头笑着谢过了燕泥鳅,相有豹转头朝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笑着问道:“那佛珠胡同里四合院住着的主儿,当真就是韩良品?还有旁人住着么?”

    摇晃着脑袋,那獐头鼠目的汉子掰弄着手指头数算起来:“常住的人物应该还有一位,有兄弟瞅见过那四合院里有个老妈子进出,采买的玩意不少,一个人指定吃、用不完!可除了那位韩良品,另一个住在那四合院里的人倒是从不露面?”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朝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追问道:“那平rì里上那四合院里走动的人物呢?”

    费劲地咽了口唾沫,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哑着嗓子应道:“佛珠胡同口儿上正好有我们一位兄弟的偏宅,专门留着失风了的时候存身用的!这不是前阵子他失了风,见天儿藏在那屋子里不敢出来,从窗户口看街面上人来人往的解闷!听着他说,那四合院里平rì也没什么人往来,去得多的两三个人里有一位,算是在场面上走动过的,叫南沐恩!至于旁的两个人瞅着都面生,说不上名号来!”

    犹豫了片刻,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吞吞吐吐地朝着相有豹再次开口说道:“听着佛珠胡同那位兄弟说面生的那俩人,都是小矮个、壮身板,一双腿都带着几分罗圈,走路的样子挺各sè的!相爷您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眼珠子老喜欢瞅些个旁人不留神的地界。寻常人在我们兄弟眼前一过,瞧着走路的架势,我们也就能差不离知道那人是干的哪行、道行深浅!可那俩人瞧着身架倒像是个练家子,可仔细一咂摸,那身上还带着些说不出来的味儿,就像是”

    瞧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yù言又止的模样,相有豹伸手端过了桌子上的一碗茶,递到了那獐头鼠目的汉子手中:“您先甭着急,喝碗水再说。”

    点头哈腰地接过了相有豹递给自己的茶水,那早已经口舌焦枯的獐头鼠目的汉子大口把那茶水喝了个干净,再拿着衣袖一抹嘴:“相爷,我说这话您可甭怪我胡咧咧——听着我兄弟说,他瞧着那俩人的时候,身上猛不盯地就觉着哪儿都不对劲!就像是就像是后半宿走夜路经过乱葬岗,背后头叫鬼给盯上了似的”

    眼仁猛地一缩,坐在一旁的燕泥鳅顿时插口叫道:“是六扇门的爪子?还是外路的刀客?”

    用力摇了摇头,那獐头鼠目的汉子朝着燕泥鳅说道:“掌把子,听藏在佛珠胡同口儿的二白脸说,他刚开始也觉着没准那俩人是六扇门的爪子、外路的刀客。可见过了几回之后,就觉着那俩人身上yīn气重得邪行,六扇门的爪子和外路的刀客再厉害,身上可也都带不上这股味儿!”

    扭头看了看正在凝神聆听着自己说话的相有豹,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很有些赫然地朝着相有豹一抱拳:“相爷,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着急慌忙之间,也就只能扫听出来这些路数!您要是能多容我们些时候,没准我们还能在查访得仔细些?”

    抬手朝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打一拱手,相有豹面带笑意地开口说道:“这可已然是麻烦众家兄弟了!燕当家的,今儿晚上珠市口儿燕来楼的席面,都是我的,劳您驾领着众兄弟赏光!这事儿,您可千万赏我相某一面子?!”

    洪声大笑着,燕泥鳅也是朝着相有豹一拱手:“相爷赏我们兄弟面子,按说我也不该不识抬举!只不过相爷该是知道,潜行里规矩,同行不扎堆?”

    恍然大悟一般,相有豹伸手朝着自己脑门一拍:“倒是还忘了这茬儿了得了,这事儿,我搁在心里头了!只是佛珠胡同那边,还得劳烦燕当家的手下兄弟多费心?”

    “这事儿您放心!打从这会儿起,佛珠胡同里那四合院进出的苍蝇,我都得抓来瞧瞧公母!”

    话音未落,外边门帘猛地被人挑了起来,一个打扮成报童模样的小徒弟急赤白脸地一头撞了进来,迎着相有豹扯着嗓门吆喝道:“师兄您快去瞧瞧去小宝子小宝子叫拍花子的给弄走了!”

    嚯地站起了身子,相有豹一把将那报童打扮的小徒弟抓到了自己眼前:“怎么回事?小宝子不是跟着你胡师叔家婶子出去的么?怎么就能撞见了拍花子的?”

    急得小脸煞白,那打扮成报童的小徒弟急匆匆地朝着相有豹说道:“我也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瞅着跟小宝子一起去的小兄弟过来报信,说瞧见小宝子被拍花子的人给弄走了!九猴儿哥已经领着人追过去了,师兄您快去瞧瞧去”

    听着那小徒弟急匆匆的叫嚷声,燕泥鳅也是猛然站起了身子,朝着相有豹一抱拳:“相爷您恕罪,不是兄弟我不讲义气,实在是天桥地面上寻饭辙的人物,各有各的路数、买卖。大家伙儿见天儿抬头不见低头见,掺和到旁人的买卖里不讲究!只不过您朝着天桥地界西边的捣药胡同寻寻,没准能寻见点儿什么?”

第九十九章 当年故事

    领着俩打扮成碎催的小徒弟,金善喜熟门熟路地在人堆里左冲右突,横着肥硕的身板硬生生开出来一条肉胡同,径直奔着天桥街边一家挂着蓝布门帘的小杂货铺撞了进去。

    朝着早二十年说,金善喜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打哪儿来的一苦命丫头,只记得是跟着个老头从关外一路要饭朝着南边走,直到进了这天子脚下四九城中,那领着自己一路要饭的老头儿也就拿着自己在一家半红不黑的书寓里换了两个大洋,从此俩人就再没打过照面。

    再朝着长大了些说,那书寓的老鸨子话里话外的也就漏过些风声,说自己是高丽人,却只知道是姓金,叫啥名儿倒是没人知道。那卖了自己的老头儿也不是自己什么亲戚,只不过是个把自己从死人怀里捡起来的过路客而已。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从打有了点记xìng就在书寓里头长大的金善喜耳濡目染,朝着好了说,那还多少算是认识几个字儿、弹得两手琴。可朝着坏了说,什么逢迎拍马、偷jiān耍滑,笑里藏刀、翻脸无情,五行八作的正经手艺一样不会,旁门左道里的邪行路数倒是样样皆通!

    等到了长成十四五岁的年纪,书寓里老鸨子眼瞅着金善喜身子骨也算是长开了些,也就替金善喜取了这么个带着高丽味儿的花名,在书寓外头挑起了花旗招揽恩客

    虽说只是间半红不黑的书寓,金善喜的姿sè也着实算不上国sè天香,但四九城里喜欢寻花问柳的恩客从来都好个新鲜。只一看哪家书寓门前挑了花旗、有新姑娘待价而沽,那些个舍得花钱买乐子的恩客顿时蜂拥而至,着实是让那家书寓热闹了小两年,也叫金善喜着实过了几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坦rì子!

    可花无百rì红,再加上高丽人年纪小的时候还能勉强瞧上两眼,等得年岁一大,那张大饼子脸和那勒都勒不紧的腰身,怎么瞧都觉着让人肚子里撑得慌,闹到了后来倒是出了个书寓行里的稀奇事儿——一上门寻欢的恩客见了金善喜,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嘴碎,居然就摇头晃脑地念出来一段顺口溜——面如明月、满缸,腰似杨柳、倒拔,金莲七寸、横量,貌若天仙、悟能!

    有了这么个顺口溜扬名立万,金善喜在书寓里可就真叫一个跟头从云彩上掉进了烂泥塘!除了有些个上门寻欢的爷们没事招呼着金善喜出来打趣yīn损的过过嘴瘾之外,再没人点金善喜的牌子!

    眼瞅着金善喜再也给书寓里挣不来钱,原来还拿着金善喜当成个摇钱树的书寓老鸨子登时就没了好脸。原本给金善喜住着的独屋自然换给了能替书寓挣钱的姑娘住着,平时伺候着的丫鬟碎催也都不见了人影!

    估摸着是金善喜脑子里头一下子没能拧过来这股劲,自己个还老拿着自己当个书寓里的头牌,明明都已然是落架了的秃鸡,场面上还一定要叫人拿着自己当梧桐树上的凤凰,见谁挑谁的理儿,逮谁就瞧谁不顺眼。rì子一长,就连书寓里头伙房大师傅瞧见金善喜都不爱搭理,回回都是打发一口残羹剩饭敷衍了事!

    既然是不招人待见,平rì里身边连个乐意搭话的人都寻不着,金善喜也不知道是打哪儿踅摸来一只灰鼠子,见天儿的抱在怀里逗弄着解闷。天长rì久下来,那灰鼠子倒也是叫金善喜调教出了几分灵醒的模样,见着人了居然还能知道站起身子打躬作揖,嘴里头还吱吱乱叫唤着,活生生就像是灰鼠子成了jīng,在给人行礼一般!

    除了逗弄这灰鼠子,金善喜平rì里还有一门消遣,那就是趁着书寓里的老鸨子一个不留神,溜出门去拿着当年攒下的几个体己钱赌上几手。起初的时候,也不知道是金善喜常去的那赌摊儿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故意放水,还是金善喜真是横财神上身,居然就能逢赌必赢。小半年的功夫下来,金善喜腰包里头都揣上了两根沉甸甸的小黄鱼!

    可十赌九诈、久赌必输,小半年赌运亨通的rì子一过,但凡金善喜朝着赌桌旁边一站,那是押啥赔啥。哪怕是赌十二生肖番花摊儿的时候,把能下注的十二生肖图样全都押上,那庄家楞就是能开出来个癞蛤蟆——番花摊儿的规矩,金蟾吞天,十二门通杀,庄家一个人独赢!

    但凡赌徒,从来是赢了还想再赢、输了就想翻本,走了小半年好运的金善喜才花了不到俩月的功夫,不但腰里头赢来的那两条小黄鱼又给游回了庄家的腰包里,就连自己攒下来的那点体己也都输了个一干二净!

    输红了眼、急昏了头,也不知道金善喜到底是怎么琢磨出来的,居然就一溜烟跑回书寓里偷出来老鸨子攒了半辈子的首饰匣子,扭头再次冲进了赌场。

    差不离一个时辰的功夫,赌场里面养着的青皮混混按着金善喜不叫走——金善喜最后一把砸在赌桌上输了的是个空首饰匣子,里面的首饰老早输了个jīng光!

    赌场门外面,书寓老鸨子领着护院也气喘吁吁追了过来,只一见自己那首饰匣子已然换了主人,登时就一口气背过去了!俩护院掐人中、拧指甲的给弄醒过来,老鸨子开口就一句话——东西要不回来,那就要了金善喜这条命吧!

    说来也凑巧了,金善喜养着的那只灰鼠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通了灵xìng,也不知道啥时候跟着老鸨子一路窜到了赌场,在被赌场里青皮混混按在地上的金善喜身边又蹦又叫!

    也只能说是命里孽缘,胡千里当时整好就在那小赌场外面路过,一耳朵就听见了那灰鼠子吱哇乱叫的动静,撩开赌场的门帘就走了进去。

    三下五除二的弄明白了眼面前这人仰马翻的场面究竟是怎么回事,胡千里心里当时就犯了嘀咕——眼面前这只灰鼠子,粗粗一瞧倒是真看不出什么好处,可玩了小半辈子的胡千里一眼就能瞧出来,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灰鼠子,而

    是一只天生变了毛sè的黄皮子,跟那些个千年一见的白老虎、白蛇是一个路数。不但身上没了黄皮子那股腥臭味道,调教好了还能养活在身上当个随身的伴儿。虽说不像是墨猴儿那样能端茶献果、磨墨翻书,可让这调教好了的玩意去取个家什、叼个零碎玩意,那可是手拿把攥!

    在书寓里厮混了这么些年,金善喜旁的本是没练出来,察言观sè的本是倒还能说得过去。只一瞧胡千里盯着那只灰鼠子瞠目结舌的模样,金善喜立马就扯开嗓门叫起了救命。什么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之类的话不要本钱地朝着外面喷,末了还没忘了捎带手的告诉胡千里,自己就是这只灰鼠子的主人!

    或许也是胡千里命里该有此劫数,眼瞅着那只灰鼠子颇通人xìng地朝着自己打躬作揖,又瞧着金善喜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求着自己救命,胡千里一咬牙,当时就认了金善喜欠下的赌账,从怀里摸出来两个大洋扔在了赌桌上!

    照着赌场规矩,有赌不为输!既然胡千里已然认下了金善喜的赌债,那赌债赌偿,赌场里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凭着一双练过‘谛听’的耳朵玩骰子,胡千里那两块大洋不出一个时辰,就已然把书寓里老鸨子的首饰全都赢了回来,捎带手的还把金善喜在赌场里的欠账给清了,抱着那只灰鼠子就要出门。

    可旁边金善喜一瞧胡千里有这手本事,当时就跟疯了似的把那只灰鼠子抢到了自己怀里,直着脖子嚎叫出一句话——要拿灰鼠子走,那就得捎带手的把自己也带上!要不然,摔死了那只灰鼠子也不能叫胡千里拿走!

    要论伺候玩意,胡千里自然是把好手。可要撞见金善喜这样脱了裤子打老虎,又不要命又不要脸的角sè,胡千里当时就坐了蜡

    估摸着也是想甩掉了金善喜这么个大号的高丽包袱,书寓里老鸨子一看这场面,顿时就凑过来敲上了边鼓,把个金善喜说得宜家宜室、温良娴熟,全然都不顾片刻前还把金善喜咒骂得要断子绝孙,恨不能把金善喜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而旁边那赌场里的庄家也叫胡千里神乎其技的手艺弄得赔了不少银子,眼瞅着这场面,自然也是在旁边煽风点火,恨不能立马就叫胡千里把这败家娘们娶回去祸害一生!

    有这么一帮缺德带冒烟的混账起哄架秧子,再加上金善喜捏着那灰鼠子死活都不松手,胡千里也不知道脑门里哪根筋脉一时间走错了门道,居然就牙一咬、脚一跺,当众应下了把金善喜娶回家的这档子事由——反正穷门小户人家,能娶个女人回去传宗接代就成。至于旁的什么话头那也真是顾不上了!

    抱着怀里那只灰鼠子当了嫁妆,金善喜乐滋滋地自己跟着胡千里进了家门,也没三媒六聘,更无花轿凤冠,就这么悄没声地关上门过起了rì子。

    可老话说得好——相见时时好,久住难为人,更何况是俩急就章堆砌出来的夫妻?

    小rì子才过了小半年,金善喜就跟胡千里争执起来,一是埋怨胡千里不肯拿着‘谛听’的功夫上赌场发财,二是因为穷门小户的rì子,金善喜压根就过不下去,脑袋里还指望着能像是自己在书寓里风光时候的光景一般,吃喝拉撒睡都有人伺候着

    这也就因为胡千里是个话少的木纳人,平rì里一门心思都搁在了调教玩意上面,要是换个暴脾气些的四九城爷们,只怕老早就把金善喜打出门去了!

    rì子这么一天天凑合着过将下来,估摸着是金善喜也把胡千里给骂得疲沓了,俩人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再加上金善喜在书寓里厮混的时候,书寓的老鸨子悄悄给金善喜下了不能生养的虎狼药,自知不能生养的金善喜也没胆子离了胡千里另外想辙。这两口子之间,也就像是大过年的时候贴在大门上的门神——关上门瞅着像是一对儿,可门一开,两幅画之间隔得都能走过去一辆架子车!

    原本以为这辈子的rì子就得这么熬着过下去,可自打从相有豹上门送东西开始,胡千里回家时,三不五时就能从兜里掏出来几个大洋扔金善喜面前,自当是花钱买个清净,这立马就让金善喜闻出来了这里头的味儿——看起来,火正门是真戳起了旗号,奔着兴旺发达的方向走了!

    再加上今儿胡千里回家一说想让自己帮着上天桥地界扫听些事情,金善喜顿时就来了jīng神,想着要趁着这事由拿捏火正门一把,无论多少的也得给自己捞几个好处。可没想到这相有豹却是个荤素不拘的混不吝,好处没捞着,自己倒是给强塞着吃下去一丸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

    虽说对相有豹的说话将信将疑,可在金善喜的心里头,却多少有些犯着嘀咕

    在书寓里厮混了那些年头,金善喜自问在睁眼看人上头还有几分功夫。虽说只见过相有豹两回,可相有豹身上倒还真有些离群索居的独狼味儿——你不招惹我,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可要是你招惹了我,那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局!

    既然如此

    没准相有豹塞到自己嘴里那玩意,还真有些不妥当?

    撞进了那挂着蓝布门帘的小杂货铺,金善喜也不搭理那朝着自己开口打招呼的掌柜,抬手便将刚从胡千里手里踅摸来的大洋朝着那掌柜的一亮:“我说掌柜的,您这儿该是有玩两把的地界?”

    只一看金善喜手里头攥着的大洋,再瞧瞧金善喜身后边带着的俩碎催打扮的半大孩子,那一脸老实模样的掌柜顿时换上了一副谄媚的面孔:“这位太太,您后边请!”

    神气活现地朝着那掌柜的一点头,金善喜绕过那小杂货铺的柜台,径直撞进了虚掩着小门的里屋。顺着里屋那曲里拐弯的夹壁墙走了没半支洋人烟卷的功夫,宝局子里那吆五喝六的动静,已然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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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恶习难改

    天桥地界上,摆在街边上的那些个番花摊儿、宝骰桌子,差不离全都是些做‘拔腿买卖‘的地界,专门欺哄那些外路来的客人。

    只等那外路来的客人瞧着周遭几个托儿赢钱赢得眼热,从自己褡裢、口袋里摸出来好容易攒下来的几个大洋下注,那些做拔腿买卖的主儿立马就是吆喝一声——巡jǐng来了啊

    还没等那外路客人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早把那‘拔腿买卖‘的手艺练得jīng熟的主儿卷起破桌子、烂麻布上搁着的大洋、铜钱,顺着天桥周遭四通八达的小胡同跑了个狼奔犬突,只留下那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外路客人愣在当场,好半天才跳着脚破口大骂,或是蹲地上抱头痛哭!

    真要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要耍钱押宝,压根就都不会朝着那些做‘拔腿买卖’的地界前面凑合!抬眼朝着四面周遭一瞧,有那商铺店面门脸前面,用白灰画着个大钱图案的,抬腿进门把手里头的现钱一亮,那商铺店面里的掌柜肯定就能抬手朝着后面一指——宝局子就藏在店面后面屋子里呢,您请!

    像是这样的宝局子,寻常都是给街面上的巡jǐng按天交过了例份钱,看场子的也差不离都是天桥地界说话能算数的人物,多少还算是稳便。但凡能寻着了暗记、门路、进这些宝局子里耍两把的人物,那也都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jīng细鬼、伶俐虫,眼睛里瞧着的是四九城里六路风水,耳朵里听着的也是皇城根儿下八方动静。

    真要是有人想扫听些四九城里的事由,来这地方耍上几把,趁着人赌得脸红耳热的时候拿着话一勾,差不离连皇宫大内里头天晚上是哪位妃子给皇上侍寝都能扫听出来!

    打眼瞅了瞅宝局子里四散排开的六张桌子,金善喜扭头朝着身边两个碎催打扮的小徒弟吊着嗓门吆喝起来:“这都还有一个带点眼力见的没有了?叫你们出门的时候带点记xìng,该带上的记着带上,该想着的早点想着,你们俩倒好——光着两膀子就跟出来了?”

    被金善喜吊着嗓门这么一吆喝,不仅是宝局子里耍钱耍得正欢实的赌客们全都扭头瞅了过来,就是那俩碎催打扮的小徒弟,虽然明知道金善喜这就是在装样子,可叫金善喜那像模像样的架势一咋呼,俩小徒弟倒还真有点怯怯的不敢抬头

    像是很满意自己耍威风得来的场面,金善喜扭动着那门板似的腰身,一边朝着一张人最多的桌子前面走,一边继续吊着嗓门吆喝着:“还傻戳着干嘛呢?!老刀牌的香烟、功德楼的洋人汽水儿,买去!”

    眼看着金善喜抬手就朝着俩碎催扔过去一块大洋,站在那张赌桌后面的荷官顿时眼睛一亮,扎煞开两条胳膊嚷嚷起来:“来来来,看闲篇儿的给让让,给这位太太让个招财进宝风水宝座儿!”

    扭弄着身板,金善喜一点不客气地伸手从绷得紧紧的旗袍边上拽出来一条小手巾铺到了赌桌旁放着的椅子上,这才慢悠悠地坐了下去,抬手便将一摞大洋搁在了自己跟前,乜斜着眼睛看向了正朝着自己点头哈腰的庄家荷官:“这是玩多大场面呢?可甭跟我说腰里头揣着个十块八块大洋的人物,也能过来凑个角儿?!”

    朝着金善喜一点头,那站在桌子后面的荷官两眼放光地盯住了金善喜面前放着的一摞大洋:“这位太太,咱这场子手面小,可千儿八百的大洋还能就手搬弄出来。您要是手气好、风头顺,您能带来一座聚宝盆,咱就能装满它一座金山!”

    捏着嗓子哼哼半声,金善喜依旧是一副爱搭不理的傲气模样:“哟呵,口气还真是能顶得过十冬腊月的小北风?!闲话少说,走着吧?”

    利索地答应了一声,那站在赌桌后面的庄家荷官端起两个扣在了一起的宝骰碗儿,中规中矩地扬着胳膊摇晃了三下,干脆利落地将那宝骰碗儿放到了桌子上:“输赢凭运气、胜负由天定!各位,押上吧?”

    伴随着那庄家荷官放下了手中的宝骰碗儿,围拢在赌桌旁的一众赌徒顿时乱纷纷地叫嚷着将手里头的大洋、票子扔到了桌子上写着‘大’、‘小’二字的白布上:“都开了三把大了,这回指定是开小!”

    “顺风走船逆风行车,庄家这会儿手风正旺呢,估摸着还是个大!”

    “没得说了,押大!是吃肉、是喝汤,就这一锤子买卖了!”

    捏弄着足有胡萝卜粗细的手指头,金善喜伸手在自己面前那一摞银元里拈出了两块大洋,抬手扔到了画着三个一点骰子的白布上,大大咧咧地尖声叫道:“刚坐下第一把,姑nǎinǎi我也不讲究个输赢,自当是敬了骰神了!”

    话刚出口,围在桌子旁的赌徒顿时挑着大拇哥叫起了好:“这姑nǎinǎi,敞亮!”

    “敢押豹子的主儿见过,可上手就敢押豹子敬骰神的,这还是头一回!”

    “这姑nǎinǎi瞅着面生啊?指不定是哪家大户里头出来散心解闷的,平rì里少说都的是朝着桌子上拍花旗票、大黄鱼的主儿,这就是上这儿来寻开心了,压根就没瞧上输赢那点零碎”

    瞧着金善喜那遍地洒金钱的做派,桌子后面站着的庄家荷官也规规矩矩地朝着金善喜打了一拱手,这才又开口招揽着旁的赌徒赶紧下注。

    照着赌场里的规矩,但凡是骰子掷出来三个相同点数的豹子,那就是庄家通杀!寻常赌徒,几乎从不敢朝着这出现概率极小的豹子上下注。久而久之,只要有人刚坐到了赌桌上就押豹子的,那要不就是赌红了眼的赌徒想着靠这绝小几率的机会来翻本,要不就是手面豪横的赌客白给庄家荷官送几个钱儿,在场面上也好落个交情。把话说得好听些,那就是敬了骰神了!

    眼瞅着台面上写着‘大’、‘小’二字的白布上已然堆了不少的大洋、票子,那站在桌子后头的庄家荷官把双手朝着桌面上虚虚一张,亮着嗓门吆喝起来:“买定离手!开了!”

    伴随着宝骰碗儿一开,围在桌子旁边的赌徒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宝骰碗儿里面躺着的三颗骰子,赫然就是三个六,再没比这更大的点数了!

    顿时间,最先回过神来的赌徒已然扯着嗓门叫嚷起来:“骰神显灵了啊

    押豹子赔三十六倍,桌面上还得傍着庄家吃一半儿的红钱”

    “这台子上庄家大小通吃,少说也得过五百大洋的数儿了!叫这位姑nǎinǎi吃一半儿的红钱,再加上那两块大洋赔三十六倍一把就进出三百多,打这场子开张,这算是头一遭了吧?”

    眼珠子朝着庄家荷官那骤然间变得赤红的脸上一扫,再不露声sè地瞧瞧几个站在屋子里看场子的青皮混混已然都把手揣进了各自怀里,金善喜心疼地咬了咬牙,打从鼻子里朝着满脸赤红的庄家荷官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不都说了是敬骰神了么?怎么着,还等着姑nǎinǎi把这话再说二遍不是?”

    只一听金善喜这话出口,那面sè赤红的庄家荷官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朝着金善喜猛打一拱手,亮开嗓门吆喝起来:“骰神受供,场子里的爷们,给这位太太来一嗓子嘿!”

    听着那庄家荷官的吆喝声,几张桌子后面站着的荷官、还有那些在屋子里来回晃悠着的看场子青皮混混,顿时亮开嗓门吆喝起来:“谢过太太赏了!”

    心疼肉疼地哼哼了几声,金善喜一把接过了小跑着把东西买回来的小徒弟攥在了手里的洋人汽水,一口气嘬下去大半瓶,这才重重地打了个嗝儿:“这才多大场面呀?值当吆喝得这么五神六圣的么?!就前些rì子跟韩良品韩爷身边一帮子朋友玩两把,一把敬了骰神十条小黄鱼,那也不就是个玩闹么?!”

    只一听金善喜这话茬,桌子旁边站着的赌徒中,顿时有人搭上了话茬儿:“韩良品韩爷的朋友?倒是真没听说过韩爷还有旁的朋友好这口儿?只不过跟韩爷走得挺近的南沐恩南爷,平rì里手面倒是也不小!”

    随手捏了几块大洋扔到了桌子上写着‘大’字的白布上,金善喜很有些不屑地乜斜着眼睛看了那出声搭茬的赌客一眼:“南沐恩南爷?怎么我就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呀?按说四九城里排得上字号的大户内宅,我这也差不离平趟,可是真没听说过这位爷们?”

    同样朝着那写着‘大’字的白布上扔了几块大洋,方才开口搭茬的赌客顿时扯着嗓门显摆开来:“这横是太太您手面太大,南爷家那内宅里的几位太太、姨太太伺候不起您?只不过南爷自己的手面可也不低!听人说就前俩月的功夫,南爷跑了趟口外,生生就弄回来一车值钱的字画古玩!听着有见过那些字画古玩的内行人物说,朝着少了算,南爷弄回来那些玩意都值了八大居、八大chūn加一块儿的价钱!”

    漫不经心地瞧着庄家荷官收小赔大,金善喜眉目不动地再次扔了几块大洋在写着‘大’字的白布上:“能有这手面的改天找个认识的引荐引荐,倒是也能凑一桌小玩玩了!可就是不知道这位南爷住哪儿?这要是隔着家里头太远了,我这一场玩下来好几个时辰,家里头那老棺材瓤子指定就得出去寻那小狐狸jīng!”

    “南爷家就住在大栅栏北边盐井胡同,门前一对儿石狮子,两边八根拴马桩,一眼就能认出来”

    有一搭没一搭的撩拨着话头,金善喜压根都没留神桌子上的输赢。等得说话说得口干舌燥时,这才发觉搁在自己手边的两瓶洋人汽水儿已经喝了个jīng光,自己面前的桌子上也堆起了百十块大洋!

    眼瞅着自己刚押到了桌上的五块大洋又叫庄家荷官翻了倍的推回来,金善喜jīng神头不禁一振。从烟盒子里摸出根烟卷朝着嘴角一叼,金善喜抬手便把十块大洋重新推了回去:“再押个大的”

    也许是因为金善喜敬骰神的时候手面够大,又或许是因为金善喜的赌运亨通,连着押了好几把,金善喜没把都能赢个对开。几把骰子摇将下来,金善喜面前的大洋又多了差不离小一百块。

    眼看着金善喜已然把全副心思都放到了耍钱上面,跟在金善喜身边那俩打扮成碎催的小徒弟小宝子不禁有些着急起来。趁着金善喜又赢了一把的时候,小宝子悄悄地把嘴巴凑到了金善喜的耳朵边低声说道:“婶太太,这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吧?”

    赌xìng正浓、手风正顺,耳听着身边那小徒弟催自己起身离开,金善喜顿时满脸不高兴地横着膀子把小宝子搡到了一边:“懂什么呀你?踏实跟一边儿待着,耽误了你姑***正经事,你吃罪得起么?去,给我出去买俩桃儿,要脆的!”

    被金善喜搡到了一旁,满肚子委屈的小宝子眼睁睁瞧着金善喜全然都忘了自己来这赌场的缘由,只得扭头在自己身边的小兄弟耳边说道:“这场面怕是不对,你在这儿看着,我去找九猴儿哥和相师哥来!”

    交代过自己身边的小兄弟,小宝子扭头出了赌坊奔了大街上。可才刚走到大街上没片刻的功夫,小宝子身后已然传来了个听着叫人浑身起腻的烟油嗓声音:“我说这位小爷,借问您一声,这左近有卖核桃酥的地儿没有?”

    还没等朝着那声音转过了脑袋的小宝子开口说话,一条绣着兰花的丝手巾已然拂过了小宝子的脸庞。伴随着一股闻着叫人觉得心头发蒙的香味入鼻,小宝子顿时觉着眼前一黑,脑子里骤然昏乱起来!

    仗着脑子里多少还有一丝清明,小宝子用尽了全身气力,一头朝着身边一处买零嘴吃食的摊子上撞了过去

    远远地瞧着小宝子一脑袋撞得那零嘴吃食摊子人仰马翻,再看着个身穿长衫、脑袋上还扣着顶礼帽的中年人搀扶起了小宝子、给那吃食摊子的小掌柜赔了几个钱之后拉着小宝子朝着人堆里钻,留在街面上替小宝子望风的另外两个小徒弟顿时一蹦老高!

    老早就知道天桥地界上有拍花子的,可没想到今儿还真见着了,居然还就把手伸到了自己的同门师兄弟身上?!

    都不用商量,两个望风的小徒弟一个撒腿朝着那拽着小宝子朝人堆里钻的中年人追了过去,另一个扭头就朝着街边不远处九猴儿待着的茶馆冲了过去!

    说来也巧,九猴儿刚好从茶馆里头溜达出来,好悬就叫那报信的小兄弟一脑袋撞在了怀里。三言两语的问清了原委,九猴儿也是拔腿就朝着报信的小兄弟指点的方向追了下去,头也不会地朝着那报信的小兄弟撂下了一句话:“赶紧去寻相师哥!”

第一百零一章 拍花恶人

    打从接了小宝子被拍花子的弄走的消息起,相有豹跟燕泥鳅都没打招呼便撞出门来,让纳兰赶紧的领着谢门神家的几个孩子先回火正门,再安排另外两个就在左近的小徒弟收拢其他散开来打听消息的同伴,扭头就想要奔了小宝子被拐走的方向!

    可那俩就在左近的小徒弟知道了信儿之后,登时就跳着闹着要跟相有豹一块儿去救小宝子。还没等相有豹说话,站在旁边的纳兰已然是柳眉倒竖,葱白似的手指头弯成个凿子,狠狠凿在那闹腾着的小徒弟脑袋上,脆亮着嗓门朝着那俩小徒弟娇声吼道:“这还嫌不够裹乱的不是?都给我麻溜儿消停了待着!”

    就当时纳兰那眼神做派,甭说是那些平rì里见惯了纳兰温柔娴静、敬老爱幼模样的小徒弟,就连站在一旁的相有豹都险些吓一哆嗦——合着这真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肚里有货不在嘴上?

    甭看纳兰平rì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副小家碧玉模样,这真要是来了什么是非风雨,那也是能挑大梁能扛事儿的人物!

    估摸着也是瞧出来相有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不那么对劲,纳兰的脸上骤然一红,低着头朝着相有豹嘀咕道:“你先去救小宝子,我就在这儿待着收拢散门里出去的小徒弟!这儿要是没个人镇着场面,只怕这帮孩子里有一个挑头吆喝的,剩下的就全都得跟着寻小宝子去!”

    一时也顾不上许多旁的,相有豹想都不想地抓住了纳兰的巴掌:“天桥上人杂事儿多,师妹你千万多加小心”

    低垂着头,纳兰脸上压根就瞧不见是什么脸sè,倒是从耳朵后头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你也是赶紧的去把小宝子寻回来!”

    低声答应着,相有豹一把拽过了方才来报信的那小徒弟,直奔着出事的地方冲了过去!

    虽说在四九城里待着的时候还不长,可从自己师傅那儿,相有豹早也耳闻过那些拍花子的家伙到底是做的怎样丧心病狂的勾当!

    但凡有叫那拍花子的主儿弄走的孩子,先就捆起来藏在个隐秘的去处,堵上嘴不给吃喝、连眼睛上都得拿着黑布蒙起来,便溺也都逼得那些孩子弄在自己身上,折腾得那些孩子浑身臊臭。一两天下来,活生生就把那些个被拍花子弄来的孩子折磨得三分像人,七分似鬼!

    等这之后,也甭管是三伏天还是三九天,一桶凉水洗刷了那饿得半死、浑身没了丁点气力的孩子身子,旁边站着俩手里捏着竹枝条的打手,这就开始问那孩子还记不记得自己叫啥?家住哪里?爹妈是谁?

    有说记得的,那竹枝条顿时劈头盖脸的就打将下来,直打得那孩子身上没了一块好皮肉,那拍花子的主儿还把这等酷刑取了个风雅名字,叫做——雪泥鸿爪!

    几天下来,任凭多硬气的孩子,差不离都给打得丧了胆气。这时候再给那孩子换上身衣裳,叫那孩子做些杂活儿。时不时的,就会有人猛不盯在那孩子耳边叫上那孩子一声名字,但凡那孩子略有反应的,顿时就是扒光了又一顿毒打!

    就这人间地狱般的rì子熬上半年,拍花子的主儿也就会把那些巡驯服了的孩子分成个三六九等——相貌俊俏、体面伶俐的算作一等,卖到大户人家,给那些不能生养的富户人家当儿子传宗接代。

    身强体健、瞅着还能当个劳力的孩子算二等,自然是卖到了四九城周遭乡下,给那些家里头没有劳力的庄户人家当了长工!

    至于第三等的孩子,差不多都是那些身子骨弱、模样也不济的,换个仨瓜俩枣的就扔进了那些煤窑、砂场,半真不假的签了张一辈子的身契,活一天干一天的牛马活儿,干到死了算完

    再有一等更为丧了天良的,那就是把那实在是没法驯服的孩子毁了面容、割了舌头、残了肢体,再扔到街边去要饭!每天大早上远远的有人看着,到了晚上一总收了乞讨来的钱,再拿着个架子车,拖猪狗一般把那些口不能言、四肢皆残的孩子拖回去灌几口残羹剩饭。

    要是撞见有没能熬得过去的苦命孩子,那些拍花子连一领草席都不肯给了那些没熬过去的孩子,只是朝着那没熬过去的孩子唾上一口,再骂几声‘晦气’,就此扬长而去,任由那没熬过去的苦命孩子暴尸街头!

    只一想到小宝子已经落到了这帮子连人味儿都没了的拍花子混账手中,相有豹顿时铁青着面孔,先是拽着那来报信的小徒弟一路疾行,到后来瞧着那小徒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索xìng把那小徒弟一把提起了搁在了自己的肩膀头,照着那小徒弟指点的方向狂奔起来。

    火正门里这些个小徒弟,全都是跟着九猴儿在破庙里挣扎求活过来的,一些旁门左道的求生法子,也多少从九猴儿那儿学了一星半点。顺着扛在自己肩头的那小徒弟指点的方向看去,在墙角边、树干上、台阶旁,甚至是些商铺门面搁在门脸旁边的门板上,全都拿土坷垃画了个猴儿图案。虽说只是寥寥几笔,但估摸着是那些孩子常拿着这猴儿图案当了暗记,瞧上去倒还真觉得那猴儿花得活灵活现,颇有几分灵动神韵。

    越是顺着街边上留下的记号一路急奔,相有豹就越觉着自己靠近了天桥地界西边的捣药胡同。当相有豹远远瞧见个挂在胡同口前的捣药杵时,九猴儿猛不盯地就从路边一家杂货铺里窜到了相有豹的面前,迎着相有豹高声叫道:“二叔,你怎么才来呀?我这儿都吃了这家掌柜的半斤山里红了!你要是再不来,你给我那几个大子儿不够结账,人家掌柜的可就要把我押这儿打短工还债了!”

    横着身子挡在了相有豹的面前,九猴儿一边大声朝着相有豹吆喝,一边却是着急慌忙地朝着相有豹挤眉弄眼,嘴角还一个劲地朝着旁边歪斜,显见得是在提醒着相有豹周遭有不对劲的情形!

    眼皮子都不带眨巴,相有豹抬手把扛在肩头的小徒弟放了下来,翻转巴掌便朝着九猴儿脑袋上狠狠扇了一记:“叫你别四处乱跑,你倒好,我看个拉洋片,你就跑得没了人影儿!这要是叫拍花子的把你给弄了去,我可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言谈之间,相有豹一双眼睛却是不着痕迹四处打量了一番。顺着九猴儿歪嘴指示的方向,相有豹很快就瞅见在捣药胡同的胡同口对面,有俩共坐着一条长条凳子的中年汉子,手里头捏着花生慢悠悠朝着自己嘴里扔,两双眼睛也是顺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上下打量。再仔细瞧瞧那长条凳子下面落着的一大堆花生壳,显见得这俩人已经在这儿坐了不少时候了?!

    看着相有豹也觉出来那俩坐在长条凳子上的人不对劲,九猴儿指着胡同口一家二荤铺子叫嚷起来:“二叔,您可答应过要带我吃馆子、见荤腥的!这眼瞅着都天黑了,我可真饿了啊”

    大大咧咧地一挥手,相有豹那佯装出来的大方模样像极了那些刚进了四九城里看新鲜的外路客人:“那吃过了饭可得赶紧往回赶,要不天黑透了都到不了家了”

    嘴里吆喝着些不着四六的话语,相有豹领着九猴儿和另一个小徒弟走进那家二荤铺子,要了三碗宽韭菜叶儿白面条和一碗软溜肉片,再烫了二两老白干,埋头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瞅着相有豹先是就着那软溜肉片喝完了二两酒,再把那软溜肉片里的汤汁分到了三个人的面碗里,两个坐在长条凳子上的中年男人彼此对望一眼,全都把目光转向了旁的地方

    带着孩子来四九城里看新鲜的外路客人,差不离一多半就是京城里力巴行中扛活的主儿。平rì里在四九城里吃大苦、受大累,好容易攒了几个钱回家,在家里边那些没离开过村子周围方圆十里的乡亲面前,可是得把四九城里吹得花团锦簇,天下无双!

    可真要是领着村里的亲戚孩子进了四九城,这力巴行里养成的毛病却是怎么都改不过来——力巴行里的苦力,累了一天下来,从来都是叫一碗软溜肉片、一碗宽韭菜叶儿面条,烫上二两老白干喝了活血解乏的当口,还得特意交代二荤铺子里那软溜肉片得记着宽汁儿。

    等得就着那软溜肉片喝完了二两老白干,在就着那菜里的汤汁拌着面条大口吃了,这才能踏踏实实睡上一觉,明儿再去拿着气力换个饭辙!

    就这样的人物,天桥地界一天都能见上百十来号,自然是没啥稀奇了

    拿眼角瞅着那俩坐在长条凳子上的中年男人不再盯着自己敲,相有豹一边低着脑袋拿筷子挑着面条,一边朝着九猴儿低声问道:“瞧明白小宝子叫他们弄哪儿去了么?!”

    同样埋头用筷子挑着面条,九猴儿拿着筷子头轻轻朝着捣药胡同口上一处窄门脸指了指:“进那门脸里头去了!以往逛游天桥的时候我走过这条胡同,这门脸里头的宅子后面还有条夹壁墙巷子,顺着胡同口儿绕着看的话,估摸着前后都开着小角门!我已经叫跟着我来的俩小兄弟搁在后面那夹壁墙巷子盯着了,没见着有人出来!”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拿筷子挑着碗里的面条,轻轻朝着九猴儿与另外一个吓得小脸煞白的小徒弟说道:“吃完了我领着你们走,等过了前头那拐角,你们俩自己去天桥街口寻你们纳兰师姐,让她领着你们赶紧回火正门堂口!”

    轻轻摇了摇头,九猴儿话语声虽轻,但却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倔强:“让他们跟纳兰师姐回堂口去,我不走!师兄您也甭拦着我,这宅子前后两张门,您一个人顾不过来!都这时候了,回火正门里找了掌门和几位师叔过来,只怕也不赶趟!”

    像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一般,九猴儿微微一抬胳膊,把袖子口冲着相有豹一亮:“师哥您瞧瞧,我身上还带着家伙什呢!就算是真动手我也吃不了亏!”

    盯着九猴儿微微抬起的眼睛,相有豹几乎是一板一眼地朝着九猴儿低声说道:“九猴儿爷,这些个拍花子的可都是些没人味儿的!要想把小宝子给弄出来,找巡jǐng来指定不行,没准巡jǐng还没到门口,那宅子里的人已然得了风声。要是跑了还好说,要是坏了小宝子的xìng命,那咱们可真是哭都找不着坟头!这活儿可得我们自己干!九猴儿爷,您知道我们要干点什么不?”

    眼睛里骤然闪过了一丝戾气,九猴儿话音里饱含着怒意地朝着相有豹应道:“那时候大家伙住破庙,有俩小兄弟就是叫拍花子的给弄走了!后来听说十冬腊月的天,那帮拍花子的把那俩小兄弟打断了手脚扔潭拓寺门口乞讨,三天下来,生生就把他们俩冻死了!打那时候起,我心里头就发过誓——谁再敢动我的兄弟,我弄不死他,也得咬下他一块肉!”

    看着九猴儿眼睛里闪过的那显而易见的戾气,再低头沉吟片刻,相有豹抬头朝着那二荤铺子的掌柜叫道:“掌柜的,再给烫二两老白干,上一碗软溜肉片再给多拿个酒盅儿!”

    伴随着拿二荤铺子掌柜干脆利落的答应声,不过片刻功夫,酒菜全都摆上了相有豹等人坐着的那张桌子。

    伸手满上了刚拿来的那个小酒盅,相有豹抬手捏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盅儿,朝着依旧瞪着眼珠子看着自己的九猴儿一举:“九猴儿爷,陪着我喝两盅?夜里风冷,不喝两盅,怕是挡不住那寒气?!”

    把藏着一把小攮子袖子朝下一放,九猴儿伸手端过了相有豹斟满了的小酒盅,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师兄,您就瞧好吧!”

    坐在相有豹与九猴儿的身边,另一个小徒弟捧着手里头的面碗,吭哧了好半天,方才朝着相有豹与九猴儿憋出来一句囫囵话:“师兄,九猴儿哥,这事儿要不我也留下来帮忙?”

    相互对望一眼,相有豹与九猴儿异口同声地朝着那小徒弟压低了嗓门叫道:“回去踏实待着去,跟这儿瞎凑什么热闹”

    北地时令,刚朝着天冷的时候走,天黑的可就早了。尤其是到了快要下头场雪的时节,才是下午洋人钟点五点来钟的时候,天sè已然朦胧,街面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起来。除了那些个出了名的饭馆、酒楼、戏院,也就数书寓、青楼之类的烟花之地还有几分热闹。

    寻了个背静的胡同,相有豹与九猴儿贴着墙根站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眼瞅着家家户户都开始掌灯、街面上也飘散开各家做饭时熬白菜、烙杂面饼子的香味了,这才开始慢慢活动着腿脚胳膊,拾掇着衣裳裤腿,捎带手的还从衣襟里面撕下来两块衬里子的黑布揣到了兜里。

    捏了捏袖子里那只钢刺,相有豹一边活动着胳膊不断地甩出、收回那支黑黝黝的钢刺,一边朝着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小攮子,正用一根衣服上撕下来的细布条把小攮子朝着手上绑的九猴儿笑道:“这还真没瞧出来,咱们九猴儿爷还是一积年经场面的主儿?拿着布条把小攮子绑在手上,这是怕手上沾了血,那小攮子握不稳当不是?九猴儿爷,跟我这儿撂句实话——您手里头这小攮子,见过几回血了?”

    把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九猴儿压着嗓门朝相有豹应道:“要说小打小闹的,早记不清回数了。可像是今儿晚上这场面,倒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这法子是我二叔教我的,他还告诉我说,这晚上堵着人家退路的时候,不能硬朝上顶,得琢磨法子叫人觉着这条道儿也走不通,这才能乱了人阵脚”

    哭笑不得地看着九猴儿拿着缠在手上的小攮子来回比划,相有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还真是您家里头的家传功夫,我还真说不了什么旁的。只不过今儿晚上这活儿,真要是瞧着哪儿不对劲,我的九猴儿爷,您可千万别逞强!”

    朝着相有豹挤了挤眼睛,九猴儿伸手从衣襟里头又撕下来些布条,麻利地把那些个布条打成了跟绳子,这才朝着胡同尾巴那儿戳着的一口水井走了过去。

    天sè已然黑透,水井旁边已经瞧不见一个打水的人。抓过了搁在水井井台上的吊桶,九猴儿把那吊桶朝着水井里面一扔,扭着手腕子把那井绳一抖一拽,三两下便打上来一桶井水。

    瞧瞧左右无人,九猴儿抬手把那刚编好的绳子扔进了吊桶里泡着,这才朝着跟在自己身边走过来的相有豹笑道:“那宅子后面的小角门,我仔细瞧过了,门上面有俩带着兽头吞口的门环,看着都还挺结实。等会儿我去把那门环拿绳子绑上,保管叫他们一个都甭想从那后角门开溜!”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瞧着那吊桶里那慢慢浸透了水的布绳子,若有所思地朝着九猴儿问道:“可万一要是他们真拽断了绳子呢?”

    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桃儿大小的黑线团,九猴儿献宝似的把那黑线团递到了相有豹的眼前:“这是我二叔给我的铁线牛筋绳,专门拿着来当绊马索用的!就那宅子后面小角门连着的夹壁墙巷子,拢共也就一胳膊宽窄,这么一团铁线牛筋绳子,足够我绑上二十来道绊马索了不是?等他们黑灯瞎火里人仰马翻,到时候我”

    挥舞着绑在手上的那青森森的小攮子,九猴儿咬着牙关低声哼道:“来一个,我就宰一个!反正是拍花子的,宰了不损yīn德,没准还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儿呢!”

    偷眼看了看默不作声把玩着那黑线团的相有豹,九猴儿吞吞吐吐地朝着相有豹说道:“再说了那宅子里进出的人也就五六个,顶天了也就是七八个人!凭着师哥您的本事只要您别心软,咱们把小宝子救出来这事儿,手拿把攥!”

    抬手把那团牛筋铁线绳扔回给了九猴儿,相有豹伸手在衣兜里掏摸了片刻,却是取出几个黑漆漆的小玩意,轻轻地逐一套在了袖子里那支钢刺上面:“跟你说的话,都记住了?再给我说一遍?!”

    “听见耗子叫就是顺手顺风,听见猫叫就是叫人醒过盹来了,要是听见狗叫师哥您放心,您真要是一个错手失了风,我豁出去我这条小命,也得把您和小宝子给救出来!”

    伸手拍了拍九猴儿的后脑勺,相有豹抬头看了看已然全黑透了的天sè:“九猴儿爷,那我可就真指望您了!差不离是时候了,咱们走着?”

    伸手捞出了那根泡在水里浸透了的布绳子,九猴儿梗着脖子应道:“走着!”

第一百零二章斩尽杀绝(上)

    天刚傍黑的时候,邵中元总算脱下了身上穿着的长衫挂在了屋角的衣架上,再把那顶专门拿来遮掩耳目的宽边礼帽扣到了衣架顶上,一屁股在正屋里的椅子上跌坐下来。

    打从小时候记事起,邵中元就跟着几个大人在直隶、山东、山西一带的大城市里来回逛游。每到一地,那些大人全都是先号几处房子,这就打扮成各种模样的人物上街,哪儿热闹就奔哪儿去。

    等得回来的时候,差不离每回都能带上个傻傻痴痴的孩子回来,绳捆索绑的扔在一旁。等那孩子清醒过来,再连打带骂的收拾上小半年,这就把那些孩子一个个送了出去,换来些大洋、票子,立马就分头奔了下一处热闹的大城市,重新再做那原来的勾当。

    rì子长了,邵中元也渐渐明白过来,自己身边这些个大人干的就是拍花子、贩卖孩子的买卖。尤其是自己亲爹,就是这伙子大人里边当头儿的。论起配**、拍花子,连打带骂的调教那些被弄晕了捆过来的孩子,里外全是一把手儿!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崽儿能打洞。邵中元打小在这样的场面下耳濡目染,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就已然学会了给拍花子的大人当‘媒子’——手里头拿着吃食、玩具,逗引着那些比自己小些的孩子朝着偏街窄巷里走。等到了僻静无人的地界,自然有拍花子的大人上来把那被吃食、玩具逗引过来的孩子迷晕了带走!

    可这世道上的事儿,从来都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就在邵中元十六七岁的光景,他爹领着的那拍花子的一伙人终于在山西太原府遭了报应——一上街拍花子的伙计居然就能那么巧的把山西太原府四海镖局总镖头的儿子给弄了回来,勾引得三代单传的四海镖局总镖头当即就发下了绿林贴,说是只要儿子能回来,情愿把镖局里一半家当奉送!

    绿林贴刚洒出去半个时辰,太原府里的城狐社鼠也就寻着了拍花子的这帮家伙藏人的地方。黑白两道小五百号人趁夜悄没声地围了拍花子的这帮家伙藏人的地界。三更时分一声唿哨,不仅把四海镖局总镖头的儿子给全须全尾地救了出来,那屋子里住着的十来号拍花子的一个都没叫放过,全都装在麻袋里填了老煤窑的废矿坑!

    这也就是邵中元命不该绝,夜半时分闹肚子一个人蹲在茅房,耳听一声唿哨之后、眼瞅着墙头上人影乱翻,心知道这一准儿是失了风、坏了事儿,有苦主寻上门来!情急之下,邵中元也顾不上自己亲爹死活,一脑袋杵进了茅房粪堆子里面藏了足有两个时辰,直到外头再没了旁的动静,这才脚底抹油地跑了个一溜烟

    搁着寻常人,亲眼见着了自己亲爹因为做这拍花子的缺德买卖叫人填了矿坑,心里头多少得犯怵打颤,差不离也该寻思着自己今后是不是该改邪归正?

    可邵中元倒好,寻了个河沟洗干净了一身大粪,扭头就在太原府里再伸手拐带了俩孩子换了路费,扭头奔了山东济南府,单打独斗地接着干起了拍花子的营生。

    从来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母猪才啃狗尿苔,在拍花子行当里厮混了几年,仗着祖传缺德手艺来回折腾,邵中元身边慢慢也聚拢了七八号同样做着拍花子买卖的人物,场面也越做越大。到后来邵中元这帮子拍花子的人物每到一处待上几个月后,那地界总得有几十家叫邵中元一干人等祸害了的家宅丢了孩子哭嚎连天!

    场面做大了,可邵中元倒也还算是有些记xìng,从来都记得钻了粪堆子逃命的那天晚上是怎样的一番情形,为了自保定下来的规矩也是雷打不动——每到一地,绝不待长了时候,最多俩月就得挪窝!号的房子也不能在荒僻地界,免得叫人轻易就给包了饺子!在闹市中号的房子必须得有前后俩门,捎带手的还得周遭胡同四通八达,真出了事儿也好脚底抹油!

    最要紧的是前后门随时都得搁着俩望风瞭哨的主儿,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那是立马就卷堂大散各自逃命,从此再不往来!

    就仗着这些自保的手段规矩,邵中元在好几个地方全都侥幸逃脱了找上门来的苦主,或是当地黑白两道的追索。眼瞅着在四九城里这趟活儿也干得顺手,才不过半拉月的功夫,这号下来的宅子里已然关了七八个拐来的孩子。等再过得十天半月凑得二三十号孩子,且也不再调教、不拘生熟地把这些孩子朝着那位订好了要这些孩子的主儿一发卖,自己也就能有钱过个肥年!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今儿自己亲手拐带回来的这孩子,虽说现如今已然绑好了扔在偏厢屋子里,瞧那模样也是两三天醒不过来,但仔细一琢磨这事儿却总觉着有哪儿不对劲?!

    这有那位找上了自己、订了要几十号孩子的主儿,倒也真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寻常买了孩子的人家,都怕那买来的孩子记得原本的姓名、家宅,可这位主儿倒是就一句话——只要是身子骨瞧着结实的孩子,弄来就是!记不记得家宅、姓名,压根都不打紧!

    这倒是算哪路的神仙显摆能耐的做法?

    也就因为心头的这一丝不安,邵中元打从回了宅子里开始,身上那件里外两sè、能倒换着穿来障人耳目的长衫就一直没脱下来,帽檐里镶着一圈大洋、捎带手还藏着两把半寸长指缝刀子的礼帽也没摘下来,一直就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直到天都黑透了,外面望风瞭哨的手下也换了两拨,都说是

    周遭没瞧见什么碍眼的人物,邵中元这才略略放下心来,让手下人张罗着做些吃食。可外头街面上放出去望风瞭哨的手下,却又多派了一个!

    抬眼看着端着个托盘给自己送进来些吃食的手下,邵中元嘬着牙花子,却是朝着那刚把吃食送进屋里来的手下低声叫道:“外头放了几个望风瞭哨的?”

    把托盘上几样素菜放到了邵中元身边的桌子上,邵中元手底下那伙计麻利地应道:“四个!前门俩,后面角门一个,房顶上也趴着一个!”

    伸筷子夹了口熬白菜在嘴里嚼着,邵中元沉吟片刻,却是抬头朝着那送吃食来的手下说道:“再放出去一个!跟他们说,甭嫌天黑风冷就找地方猫着偷懒!一个闹不好这出来的可就是要命的茬子!”

    侧耳听听屋外嗖嗖的风声,那送吃食进来的手下迟疑着朝邵中元说道:“掌把子,这大冷的天儿屋顶上的伙计趴了半个时辰就冻得心窝子都没了热气!我琢磨着”

    两眼一翻,邵中元恶狠狠地朝着那迟疑着的手下低声喝道:“你琢磨着?就你那脑仁儿,能琢磨出来个啥好事儿?!麻溜儿给我上外面盯着去,敢有半点偷jiān耍滑”

    也不见邵中元如何作势,手里头捏着的筷子已经重重地抽在了那手下人的脖颈子上,当时就抽出了两道紫红sè的血痕!

    痛叫半声,那被邵中元在脖子上抽出了两道紫红sè血痕的手下捂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地退出了邵中元待着的屋子。

    虽说跟在邵中元身边不过大半年的功夫,可邵中元对付自己身边这群手下的手段,任谁瞧在眼里都觉得心惊胆寨!

    有那不服邵中元在拍花子买卖里老是多拿多占的主儿,才刚开口漏了个口风,第二天早晨就没能起来床。掀开蒙在身上的被子一看,那不服不忿的主儿脖子、手腕上的筋脉全都叫挑开了,身上流出来的血全都叫棉被吸了个干净!

    还有那在望风瞭哨的时候偷懒耍滑的叫邵中元抓了个正着,十冬腊月的天气,邵中元楞就是能把那偷懒耍滑的主儿拿绳子绑了,再把那主儿一双手塞进装满了凉水的水桶里搁着。就这么一夜冻将下来,那双手都冻在了个冰坨子里,生生就这么废了!再拿着炒热的黄豆朝着那倒霉的主儿嘴里一塞、脸上一捂、脚大筋拿刀一挑,拿着架子车就推到了街上乞讨!

    撑死了三天,那叫邵中元这么收拾过的主儿指定就得断气,可在断气之前乞讨回来的那些钱,还得落进邵中元的腰包!

    这要不是要靠着邵中元配出来的那**拍花子,王八蛋才乐意跟他搭伙儿呢?!

    胡乱把手里头的端着的托盘朝着伙房一扔,那刚挨了一下狠揍的倒霉鬼溜达着打开了院门,再叫了个搭伙儿拍花子的同伴在自己身后重新落上了门栓,这就直朝着院门外面的巷口两个望风瞭哨的同伙走去。离着那俩靠墙坐在同一条长条凳子上的同伙还有老远,那刚矮了一记狠揍的倒霉鬼已经压着嗓门吆喝起来:“可都jīng神着点儿!掌把子说了”

    不等那倒霉鬼把话说完,从街边的黑暗角落中猛地伸出了一只有力的巴掌,一把将那倒霉鬼拽到了黑暗角落当中,一支冷飕飕的尖利玩意,也紧紧地顶在了那倒霉鬼的脖颈子上!

    也还没等那倒霉鬼叫喊出声,把那倒霉鬼拽到了黑暗当中的相有豹已经贴在那倒霉鬼的耳朵边上低声喝道:“相好的,识相点儿!要不想跟你那俩伙计作伴儿,那就别闹出动静来!”

    虽说天黑,可那叫相有豹拽到了黑暗角落的倒霉鬼仔细一瞧,却发现自己那两个坐在长条凳子上的同伴很有了些不对劲的地方——虽说俩人依旧是脸朝着脸的坐在长凳上面,可俩人的脑袋已经搁在了对方的肩膀上。俩人的胳膊也都笔直僵硬地朝着地上垂着,双腿也都蜷曲成了个奇怪的角度,瞅着就像是两个匠作行里小徒弟造拧巴了的木偶娃娃一般!

    伴随着夜风吹过时扑面而来的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那叫相有豹拽到了黑暗角落中的倒霉蛋顿时觉着裤裆一热,抑制不住地尿了裤子。哭丧着脸朝着相有豹低声叫道:“这位好汉爷饶命啊我就是一打杂跑腿的碎催,这里边可没我什么事儿啊”

    把顶在了那倒霉鬼脖颈子上的尖刺加上了三分气力,相有豹压着嗓门低沉地喝道:“麻溜儿给我撂实话——你们拍花子拐带弄来的孩子,到底藏哪儿了?!屋子里还有几个人?外头还有几个望风瞭哨的?都待在啥地方?!”

    “伙房后头有个白菜窖,弄来的孩子都在那地窖里扔着呢!屋子里还有五个,一个趴屋顶上望风瞭哨,其他的都在偏厢屋子里待着,亮着灯的那屋子就是!掌把子一个人在正屋歇着,这会儿正吃饭呢!后边夹壁墙巷子口儿还有个瞭哨的好汉爷,我说的全是实话,您饶我”

    不等那倒霉鬼把话说完,相有豹手上猛一用力,那支尖刺顿时像是筷子戳豆腐一般,悄无声地地刺进了那倒霉鬼的脖颈子里!

    毫不费力地把那支尖刺朝外头一拔,相有豹瞅着那倒霉鬼脖颈子上留下的个空心管子嗖嗖地朝外飙shè着鲜血,用力把那还在不断挣扎着的倒霉鬼按在了地上,再撩起了那倒霉鬼穿着的衣裳盖住了正朝外头飙shè着鲜血的伤口:“饶了你?你倒是也饶过了那些孩子?!下辈子投胎变做猪狗,也都是你这一世造孽太多,怨不得旁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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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兽介绍:
招猫斗狗玩蛐蛐,架鹰盘蛇逗猢狲。盛世手艺逢乱世,亦可高乐亦杀贼! 一张《异兽图》,你也要、他也要,鬼子也想要! 一副英雄胆、文也强、武也盛,诛寇为人先! 本指望光大门楣活得滋润,却不想倭寇犯境日子凄凉。大好的家业保不住,身边的亲朋护不全! 既如此,豁出命!撕破天、扯裂地,魑魅魍魉全杀尽,拿血洗出个乾坤朗朗红日照河山!斗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斗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斗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