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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家成     美人温雅txt下载     美人温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顾呈

    柳婧沉着脸,她‘啪’的一下把高瘦青年的手打落,沉沉地说道:“不错,我不是汝南权贵,亦非世间闻名的秀才儒生。”她直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过是刚刚抵达汝南城的,南阳邓九的一门客!”

    她这话一出,原本闹哄哄的众军卒瞬时一静。

    柳婧冷着眼盯着这高瘦青年,她深知邓九郎的名气有多大,她就不信,天下吃皇粮的人中,还有不知道南阳邓九的名头的。

    就在四下安静无比之时,突然的,那高瘦青年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得实在欢乐,整个人都前仰后俯起来。一边笑一边搓着肚子,他哎哟直叫,“哟哟哟,原来咱们汝南城鼎鼎有名的第一美人柳文景,居然攀上了南阳邓九了,人家邓九郎才来汝南几天呢,你这本事也太大了吧……”竟是丝毫不信。

    他这话一出,饶是柳婧再沉得住气,也是一惊,她瞪着这人,“你识得我?”

    那高瘦青年笑眯眯地说道:“汝南柳文景,刚刚抵达汝南不过半年的美少年,柳行风的侄儿,我早两个月前就听到名号了。”

    说到这里,他朝着柳婧一凑,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做出嗅闻她体香的动作,一边小小声地说道:“小柳郎君,在下呢,忝为汝南王世子的小舅子,平生无他好,唯一爱的便是美少年。啧啧啧,我还没有出发时,就想着到了汝南,怎么也得一亲芳泽……啧啧啧,你说咱们是不是有缘,这下一场雨,也给遇上了?”

    他伸手紧紧抓着柳婧的肩膀,把她朝怀里带去,乐颠颠地又道:“好文景,你就跟了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伸嘴啃向她的脸,双手则摸向她的腰带。

    到了这时,众护卫自是不能再忍了。哪知他们刚刚一动,腰间就是一疼,却是不知不觉站到了他们后面的众士卒,用手中的剑指着了他们的背!

    高瘦青年一边重重抱向柳婧,一边叫道:“都带出去……给我置一桶热汤来,今天我要与我日思夜想了二个月的美人好好乐一乐。”

    他这话一出,几人便同时应道:“是。”说罢,他们手中的长剑朝着众护卫背上一抵,喝道:“出去。”

    一喝之下,见到众护卫没有动,他们手中长剑再向前一探,转眼间,鲜血四溅。

    那高瘦青年显然早就料到了这些护卫的反应,他回过头来,阴阳怪气地说道:“行,他们既然不想走,那就通通杀了!”

    连柳婧也没有想到,这人如此干脆的便下达了绝杀令。当下,在众士卒齐齐领命时,柳婧急喝道:“且慢!”

    听到她的喝声,那高瘦青年转头看向柳婧,他抓着她的手在唇上胡乱咬了几口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文景舍不得?可惜了,你家郎君孙大人我,今儿还真不准备怜香惜玉了。”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提,厉声喝道:“还楞着干什么?统统拖出去砍了!”

    在众人齐声应是,把众护卫拖出去时,那高瘦青年把柳婧的双手一剪,反推着她走出房门,嘴里则乐颠颠地说道:“走走走,咱们先赏一赏砍人头的游戏,待赏完了,小柳郎再来好生侍侯大人我。”语虽带笑,可语气阴狠,柳婧转头时,对上鼻翼微张,谈到砍头时,眼睛猩红,整个人透着一种异常兴奋的这人!

    刷地一下要,柳婧脸色一白。

    这时,她真切地感觉到,眼前这人,说要杀了众护卫,并不是唬唬她或装模做样,而是他对于杀戮,本就有一种异常的快感!

    白着脸,柳婧拼命地冷静下来,她想道:我要冷静,我要想办法!现在最可恨的是,邓九郎给她的玉佩,她不曾随身带着!

    办法很快就想到了,柳婧沉着一张脸,高声喝道:“孙大人既然不信我柳文景成了南阳邓九的门客,那么,我身上这封洛阳顾二约我前来相见的信,不知孙大人感不感兴趣?”

    刚才柳婧提到南阳邓九,这姓孙的根本不信,现在她提到洛阳顾二,不知怎地,不止是孙大人,便是四下的众士卒,也都齐刷刷安静下来,他们同时转头看向这姓孙的,目露迟疑之色!

    看来此路可行!

    柳婧一阵狂喜!

    就在柳婧处于狂喜中,而那姓孙地转过头来看向她,慢慢的,在柳婧的瞳仁中,他那张瘦长的脸渐渐转为扭曲时,突然的,大门外,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脚步声传来。

    这一次的声音,特别的整齐森严。

    转眼间,一队身披雨縗,头上戴着斗蓬,在倾盆大雨下,看不清面容的人,簇拥着一个戴着纱帽的人大步而来。

    这些人,于行走间,步履有一种特别的森严,仿佛进退一致,端是煞气沉沉。

    明明只有五十人,可他们到来时的声势,远远胜过了姓孙的这百来号人。

    看到这些人到来,那姓孙的先是一怔,转眼他脸一沉,再转眼,他放开柳婧皮笑肉不笑地唤道:“哟哟,这可真是运气,刚才说着顾郎你呢,你就过来了。”

    这是顾呈?

    柳婧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面对这孙大人的客套,那顾郎却是理也不理。他不疾不缓地走来,一直走到众人面前,顾郎才沉声唤道:“孙涛。”

    孙大人摇头晃脑地应道:“我在呢,劳顾郎问。”说到这里,他突然把柳婧重重朝自己一扯,一手紧紧地扼着她的下巴,脸上肌肉跳动,声音却带着煞意的笑道:“哟,顾郎,这是我新得的一个美少年,他呢,姓柳,名唤柳文景。顾郎觉得这柳文景美不美?”他扼着柳婧咽喉下巴处的手是如此用力,转眼间,柳婧雪白的下颌便肉眼可见的变得青紫。

    而说这话时,孙大人双盯是盯着顾呈的,他的眼神很奇怪,有着厌恶,有着轻视,有着傲慢和挑衅。

    ……陡然的,柳婧明白过来,这姓孙的,知道自己与顾呈识得,说不定他还知道自己今天会出现在这里!

    虽是看不清纱帽下顾呈的表情,可孙大人还是感觉到,他那沉沉盯着自己手的目光的寒意。

    这让他很乐呵,咧着嘴,孙大人哇哇叫道:“哟哟,顾郎好象生气了,没有想到堂堂的洛阳顾二也会生气。可惜可惜,我是咱世子的亲舅子,顾郎再生气,也拿我没法是不是?”说到这里,孙大人放声大笑起来。

    可这一次,他才仰头笑得欢,纱帽下,顾郎那勾魂的声音便轻轻地传来,“本来是如此,可惜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说得很轻。

    堪堪吐出这一句话,他左手便从怀中伸出,随着一道寒光闪过,一柄短剑闪电般地刺中了孙大人的背心。短剑很短,不能穿胸而过,却也扎扎实实刺在了要害上!

    这个变故,没有任何人想得到。那孙大人更没有想到,他呆呆地看着顾呈,呆呆地低下头想看向自己的伤口。直过了一会,他才嘴角流着血,语调艰难,不敢置信地问道:“为什么……我这一路,如此辱你,你都无动于衷,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对我动手?你怎么敢对我动手?

    短剑刺中要害,孙大人一时半刻还没有断气,他慢慢转头看向柳婧,喃喃又问道:“是为了他?”

    顾呈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手温柔地放在他背心的剑把上,再重重一按!

    随着剑没直柄,孙大人嘴一张,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后,伸手指着顾呈,“你,你等着,世子不会放过,放过你……”声音一落,尸体砰然倒地。

    雨,还在倾盆而下,它们顺着顾郎的纱帽,模样了他的面孔。

    这么片刻,孙大人带来的那百来号人,齐刷刷清醒过来。这些人平素也只是狐假虎威的角色,早被这一幕骇破了胆。见到主人都死了,一个个跪倒在地朝着顾郎不停地磕头,不停地求着,“顾大人,放过我们吧。”“顾大人,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大人,看在这一路同行的份上,饶过小人的狗命。”“……”

    乱七八糟,嘶心裂肺地求饶声中,顾呈放轻声音,温厚中带着诱惑地说道:“你们当真不说?”

    “是是是,我们不说。”“给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会说。”“小人以后就是顾大人的人了。”

    叫嚷声中,顾呈满意地笑声传来,“很好,那你们放下兵器,跪地就缚。”

    “是是是,谢大人不杀之恩。”“谢大人饶命。”“谢大人的恩德。”连哭带叫中,只听得“砰砰砰”的兵器声不绝于耳。

    可就在那百来人放下兵器,跪地就缚时,极为突然的,顾呈那变得冰冷的命令声传来,“统统杀了——”

    四字一出,众斗笠人齐刷刷应了一声是,随着剑起剑落,这一瞬间,刚才还叫嚷着求饶着的百来人,便齐刷刷人头落地。

    转眼间,这小小的地方,便成了人间地狱……

    这时,顾呈抬头看向了柳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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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顾呈二

    柳婧的脸色苍白,下颌上还有那姓孙的掐出的指印。

    四目相对,柳婧刚刚轻唤道:“你……”才吐出一个字,顾呈便移开视线。然后,只见他左手拿起他自己的右手,重重一提一转间,‘卡卡’两声骨骼脆响传来,转眼间,他的右手恢复如常。

    直到这时,柳婧一行人才发现,怪不得自从进门后,他的右手便一直这样垂着,连杀那姓孙的,也是用左手做的。原来他的右手早就关节脱落了。亏他一路前来,连同杀了姓孙的,都没有露出半点痛楚的样子。

    柳婧呆呆地看着他,实在无法把他与七年前,那个被她欺负了还红着眼睛要流泪的小少年联想到一起。

    在柳婧看向他时,众斗笠人也在看着自家主公,他们也没有想到,顾呈的手肘居然脱落了,是刚才遇到山石时马车颠覆时,主公跳出来那一刻给弄脱的么?如此大事,他们竟也没有察觉,还真是失职。

    这种失职的郁闷,让众斗笠人沉默起来。

    顾呈脚步一提,步履沉沉地进入了她原来居住的厢房中。

    他一进去,他的属下们,也齐刷刷地跟到了台阶上。

    他浑身湿透,一边走身上的雨水便一边流,看着他这样子,柳婧忍不住轻声说道:“我那里有干净衣裳。”

    顾呈没有理她。

    而随着他提步,十数个斗笠人也跟着走了进去,转眼间,便把柳婧挤到了门口。

    柳婧看了一眼这架式,一咬唇走了出来。来到自己的护卫面前,她低声吩咐道:“分四人去烧水,水烧得越多越好,另外,你们把干净衣裳都拿出来。”

    “是。”

    “搜集这庄子里的炭,再清理出几个房间布置好。”

    “是。”

    顾呈的到来,可说是救了这十个护卫的性命,所以柳婧这些命令下达时,护卫们知道是为了顾呈一行人,应得特别爽快。

    护卫们去忙碌了,柳婧也闲了下来。她转过身看着那间关上了房门的厢房,垂着眸向墙一靠,注视着自己的手,便发起呆来。

    顾呈一入厢房,便有一个斗笠人快步走到他身后,声音有点不安地说道:“郎君,那孙涛最得汝南王世子信任,而汝南王世子,也是我们必须搞好关系的人。郎君这一路上都忍了,刚才杀他……”他不知道如何说好,过了一会才叹道:“事已如此,郎君可有想过善后?”

    顾呈身姿站得笔直,他看着外面黑沉的天空,以及倾泄而下的雨水,过了一会才沉声说道:“你们马上出去,分别联系良山,吴嚎沟几地的游侠儿,务必在今晚凌晨之前赶到此处。”

    站在他身后的,都是他的心腹之人,这些人听得有点迷糊,一个个认真地看着顾呈。

    顾呈缓缓转头。

    他的面目掩映在纱帽之下,看不清切,不过他吐出的声音,却冷静得很,“今天晚上,你们聚集五百来人。我要在凌晨时,对秋华庄发动一次突袭。”他因为要与柳婧会面,是先走一步,汝南王世子还在后面五十里外的秋华庄中。

    “什么?”

    几人惊呼出声。一人轻叫道:“主公,你前几日不是还说,汝南王世子是我们此行最大的盟友,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也要让他成为汝南王么?”

    “是,我前几日是这样说过。”顾呈那动听到了极点的声音,带着丝丝煞气,“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孙涛死在我的手中,以世子与他的感情之深,如果知道真相,必定与我成仇。”

    阴暗的房中,顾呈的身影高大而凝沉,他慢慢说道:“所以,我要制造一次敌袭,让孙涛的死,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顿了顿,又道:“再则,所谓生死之际见真情,今天晚上,我会在汝南王世子有了性命之危时出现,然后救了他的性命。所以,今晚这场夜袭,不但要真实,还要让汝南王世子知道恐惧,害怕,所以,不能手下留情!”

    他最后几个字,声音突然加沉,已傲然是命令了。众人齐刷刷地朗应道:“是。”应过之后,他们双眼晶亮起来。

    他们兴奋地看着眼前的主子,心中想道:好计策,好妙好毒的计策!

    这么片刻间,顾呈居然就想到了这么一个绝户计,他杀了汝南王世子的小舅子,还自编自演了一场敌袭后又奋勇救人的戏,害了汝南王世子还要让他感恩戴德!这计策当真妙到极处!

    这时,一个斗笠人低声问道:“那,到时要不要他们露出什么手脚,好让世子怀疑什么人?”

    顾呈声音沉冷,“不需要做手脚,世子带这么多人同行,怕的就是他那些兄弟对他下手……只要完成了袭杀,他自己会找到‘仇家’的。”

    “是!”

    “行了,你们出去,马上着手安排。”

    “是。”

    众斗笠人依次退出后,也顾不得大雨淋漓,一个个翻身上马,马蹄‘哒哒哒’的脆响中,他们冲出了庄子。

    站在房间,浑身湿淋淋,却身形高大沉寒的顾呈,声音一提,命令道:“进来几人。”

    “是。”

    “搜查这庄子。”

    “是。”

    “打扫现场。”

    “是。”

    这几人一出房门,便兵分两路,一路人忙着清理地上的尸体,另一路人则朝着庄子的每个角落里搜寻起来。

    这时,顾呈的身边,已只有一个身材矮小的斗笠人。

    在他来到顾呈身边时,顾呈正在出神,他看着外面黑沉的天空,过了一会后,低声问道:“孙涛来此,是巧合,还是知道柳文景在此,特意而来?”

    那瘦个子低声回道:“他本是前方清路,是恰好遇到柳文景,不过据属下得知,郎君这次前来与柳文景见面,他也是知情的。”

    顾呈脸一冷,声音阴沉地说道:“找出那透露消息之人,杀了。”

    “是。”

    “行了,你出去吧。”

    “是。”

    那瘦个子刚刚走出去,柳婧便进来了。

    她手中提着一个大大的包袱,站在门框处目光复杂地看了顾呈一眼后,轻轻说道:“你身上都湿了,要不要换裳?我这里有干净衣裳。”

    顾呈没有回答。

    他只是沉沉地盯着她。

    过了一会,他慢慢取下了纱帽。

    随着这纱帽一取,他头上的雨水滴滴哒的淋到地上,给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柳婧低头看着他的衣裳下摆处,又轻声说道:“我已让人烧水了,马上就可以好,你这样容易生病,还是在热水中好好泡了泡再换裳吧。”顿了顿,她又道:“我刚才看了厨房,还有一些葱姜,给煮了一点,马上就可以喝了。”

    她说了这么多,顾呈依然没有说话。

    他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柳婧。

    相比在吴郡时,她又变了一些……变得更精美了。这般一袭白狐裘穿在身上,脸色莹白如玉,目光温润清澈如谭水,身段修长风姿楚楚,明明是一个女的,五官也偏向女性的精致,却因那眉眼和骨子里的奢华,硬是让人感觉到,她只是一个俊美得过了份的贵气少年。

    他盯着柳婧太久,柳婧手脚都有点僵硬。她垂眸敛目的,小小地动了动足踝后,忍不住又开了口,“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

    感觉到自己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地,柳婧低着头又道:“我三伯父柳行风他,原本投效了是二郡王,现在他是不是要出事了?”

    直到这时,顾呈语气才有了点变化,他慢慢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还直接询问于他?

    柳婧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他那深浓如子夜的眸光,又不敢直视了。再次低下头来,她轻声说道:“我,我猜的。”

    顾呈嘴角慢慢一扯,道:“不错。”

    他看着她,徐徐说道:“前不久,世子从二郡王的府中弄出了一份效忠名单,上面便有你三伯父……当然,也可以说那份名单是二郡王故意让他偷走的,上面的几个人,都是如你三伯父那样,看似占据高位,实则无甚才能的庸臣。不过世子这人心胸狭窄,他最恨那些背着他这个继承人,却向别的兄弟投诚之人。”

    柳婧听到这里,脸色一白。

    她咬着唇寻思了一会后,低低说道:“那依顾郎看,我伯父现在当如何行事?”要不要联合什么人来获得庇护?

    顾呈的声音很冷漠,“柳行风是个无能之人,他便是现在向两位小郡王投诚,也无济于事。他们不会为了你伯父那样的人,而与世子在明面上对着干。”却是一句话,就打破了柳婧的幻想。

    柳婧抬头看向他。

    她的眼睛很亮,隐隐有着乞求。

    ……便如她在吴郡时,求他相救她的父亲时一样。

    顾呈对上她的眼神,暗中叹息一声后,垂下眸子,慢慢说道:“不必多虑。今晚之后,世子就有了更恨之人,他会反转头去联合二郡王的。相比起两个小郡王,他与二郡王,至少是一个母亲。”因此,柳行风是二郡王的人,他暂时不会再动。

    柳婧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还真的得到了他的安慰。甚至,他还给她解决了这么一件大事。是了,这事她其实早就猜测到了。如果她前来见他,他就会奉她一份礼物吧?如果她不来,那事情是不是就不好说了?

    不管如何,幸好她来了。

    当下,柳婧喜笑颜开,冲着顾呈笑了一会后,柳婧正准备再说什么,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郎君,热水烧好了。”

    柳婧连忙回头道:“快抬进来。”

    一边退出,她一边又道:“阿直,去把那葱姜汤端来,让顾郎趁热喝了。”

    ??

    今天只有一更。

第九十二章 回来

    这时雨水初停,柳婧等人站在门外,目送着顾呈离去。

    庄子大门外,是茫茫青山,依然戴着纱帽面目不可见的顾呈,走到了大门处时,突然停下脚步。

    他缓缓回头。

    隔了百数步的距离,他定定地朝柳婧看了一眼,再断然转身,再马蹄声渐渐远去。

    直到那马蹄声渐渐不可闻,柳婧才收回目光。

    见她似是出神,护卫们也不吭声。

    直过了一会,柳婧才轻叹一声,道:“去找到守这庄子老人的家眷,送五十两金过去。”

    “是。”

    “收拾一下,明早启程回城。”

    “是。”

    这一晚,无风无雨,除了隐隐从远处传来的,似有似无的喊杀声吼声便安静如昔。

    躺在这陌生的榻上,柳婧久久不能入睡,她辗转反侧了大半晚后,又侧过头看向房间的一角,那角落里,还放着白日顾呈换下的几件衣裳。不过她下午时闲着无事,已经洗净,只等他来到汝南后,再送归给他。

    说实在的,柳婧直到这时,才在心里正式面对与邓九郎和顾呈的重逢。

    以前,她以为与他们再无相见之期,她的理想也就是做个商人,控制一些浪荡子,让自己有钱,也有一定的应对危险的能力。

    可再次与他们相遇后,她却觉得,虽是经过一年的锻炼,自己却还远远不行。

    如这次,如不是顾呈出手相助,只怕等汝南王世子到了汝南,开始发落三伯父时,她一大家子才反应过来。到那时,三伯父至少也是入狱,说不定已斩立决,而三伯父一家,也会被充军或发卖成官奴。至于他们,虽然很可能会幸免于难,可做为立身之本的三伯父一家都蒙了难,她小小的柳文景自是回天无力,到时她们一家的处境,只怕比在吴郡还要难上数倍。

    寻思到这时,柳婧深吸了一口气,想道,世事风云变幻,真是不知道哪一天便祸从天降。转眼她又想道,以三伯父的性情,以后这种事还会数不胜数。还有,这次的事并没有了结,就算现在汝南世子不会对三伯父发难,可三伯父的把柄,不但被二郡王所知,也为世子所知,随时随刻,一个应对不妥,世子便会再次对三伯父发难!

    思来想去,柳婧暗叹一声,想道:父亲入狱时那种孤立无援,举目无亲的滋味,我这一生也不想再尝第二次了。以前,我总以为做个本分商人就可以了,现在看来,却是远远不够。

    她,必须更强大了!

    如此辗转反侧,柳婧一晚没有睡好,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

    这一睡,直睡到日上中天,柳婧才起榻梳洗,然后坐上马车,朝着汝南方向返回。

    一边走,护卫们一边频频回头望去,望了一会,一护卫凑近柳婧,好奇地问道:“大郎,你说顾家郎君和汝南王世子的队伍,会不会也上路了?我们到时会同行么?”

    柳婧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说到这里,她抬头看向十个护卫,严肃地说道:“昨日那守庄老人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诸君,如想此生长安,切记昨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顿了顿,她强调道:“我们昨日,什么人也没有见到,顾郎到了汝南一事,你等也是从来不知。”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任何时候都要切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大郎放心!”“我等晓得的。”

    在众护卫乱七八糟地朗应声中,柳婧喝道:“既然知道,那就走快点。我们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赶回汝南。”

    “是!”

    一行人快马加鞭,半天的路程,用了二个时辰便赶到了。当进入汝南城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柳婧也是。眼见城中人来人往水泄不通的,挤得马车穿行困难,她便下了马车,让众护卫自行回去后,柳婧干脆在街道上逛荡起来。

    此时立春已有二十来天,经过昨日的那场春雨后,今日天空便放了晴,红红的太阳挂在天上,冲淡了几分寒冷,增添了几分春日的温暖。

    天放晴了,柳婧的狐裘也就穿不住了,与她一样脱下裘衣放在臂间的行人不在少数。望着一个个脱下厚厚的冬衣,显现出高挑身段的汝南人,柳婧不由想道:幸好我像父亲,天生就长得高,不然在这中原之地,扮起男子来还真勉强。

    柳婧现在的身段,在豫州这等中原地带算是中等,放在扬州,那已是高挑了。此刻她一袭白色镶蓝边,绣着牡丹花纹的长袍,行走间儒雅俊逸,风流难掩……

    街道对面的一家酒楼上,此时窗户大开。一个身着玄袍,玉冠高束的俊美至极的青年,正持着酒盅,懒洋洋地朝着柳婧的方向看来。

    一个世家子凑近过来,他顺着那青年的目光朝下看去,一眼看到柳婧,那世家子‘啊哈’一声,怪叫道:“好俊逸的人儿。”转眼他认出人来了,又嘿嘿一笑,“原来是柳文景,我就说嘛,这汝南一地,哪有这么多妙人?”

    叫到这里,那世家子转向玄袍青年,笑道:“九郎,不过两天没有见到那厮,你就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莫非真是犯了相思?”

    听到这世家子的打趣,邓九郎微微垂眸,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盅,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柳婧,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啊,是犯了相思……”他轻柔地说道:“放她会了两天故友,我这相思不犯不行啊。”

    说到这里,他举起手中的酒盅,朝着下面的柳婧,遥遥地举了举,仰头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那世家子乐道:“这么舍不得?要不,现在把他叫上来说说话?”

    “不必。”邓九郎的声音特别轻柔,“她上次在吴郡的所言所行,着实恼了我,所以,我得让她再自由一些时日!”

    那世家子盯了他一会,嘀咕道:“完全听不懂。”

    邓九郎闻言,却也不解释,他只是微微笑了笑,举起刚满上的酒盅再次朝着柳婧遥遥一举后,仰头一饮而尽。

    柳婧也没有在街道上闲逛多久,很快的,她便来到了特意留置出来的,与浪荡子们相会的院落。

    这院落,她给请了两个落魄的,绝了仕途的儒生,专门替她整理那些浪荡子和乞丐们收集的信息。

    走进去时,两个落魄得不得不给她这个商人做事的儒生,又是大醉不醒。柳婧也没有让人叫唤,径自走到书房,取出他们整理好的消息,开始翻阅起来。

    她这一翻阅,便用了大半天。直到得傍晚,她才离开院落,朝着柳府返回。

    回到柳府,柳婧也没有忙着去见父亲,她只是在院落里慢慢踱着步,带着寒意的春风徐徐而来,吹乱了她的乌发,也让她的头脑得到清净。

    寻思了一会后,柳婧没有如往时一样,离开时回来后就是去书房见父亲,而是朝着柳母所在的院落走去。

    刚刚来到院落门口,小妹柳萱的笑声便格格地传来,响彻了院落。柳婧站在门口,一眼便看到她的母亲脸上围着面纱,正对着远方的湖山画着画。此时的她,也脱下了厚厚的冬裳,从背影看,母亲身段窈窕,头发也是乌鸦鸦的挽成高髻,这般远远看去,直是颈长腰细,气质高雅。

    见到柳婧出神,吴叔从一侧走来,他顺着柳婧的目光看了一眼后,笑道:“大郎是在看夫人吧?哎,想当年啊,大人像大郎这么年纪的时候,也总是这样望着夫人发怔。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夫人竟然真能相中大人。”

    柳婧对于父母的往事,总是所知者寥寥,这话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由好奇地说道:“父亲当年的身份,远低于母亲么?”

    吴叔笑道:“是啊,大人与夫人的关系,便如柳二与大郎一样……不过柳二乃是小人,大人是清正君子。”刚说到这里,他马上又道:“好了好了,这些就不提了。大郎,夫人刚才还念叨着你呢,快点进去吧。”他仿佛怕柳婧缠着他询问,转过身就急急离去。

    柳婧看了吴叔一眼,提步朝着柳母走近。

    她来到母亲身后,看着一层层云山在柳母的渐渐成型。饶是以柳婧的自负,这时也暗暗吃惊:母亲这一手画技,或着实不凡啊。

    这时,一个婢妇注意到了柳婧,不由唤道:“大郎。”

    她声音一落,正提笔描画的柳母一顿,一滴墨落到了画上,于是,那画了大半的景,便全然作废了。

    柳母不高兴地扯过那画卷,三两下撕了个稀烂,撕烂了还不罢休,她把它们扔到地上又用力的踩践起来。见她似是郁气又发作了,柳婧马上唤道:“母亲。”

    果然,柳母听到女儿地叫唤后,踩践的动作便是一僵。

    见到她慢慢恢复平静,柳婧上前扶着柳母朝一侧走去。一边走,她一边轻声说道:“母亲,天都放晴了,你明儿到青月观去散散心吧。”

    柳母这时已浑然忘记了刚才的狂躁,她慈爱地看向柳婧,点头道:“恩,听婧儿的。”

    等柳婧扶着她坐下后,柳母关切地问道:“孩子,说是你去见顾呈了?他怎么样?”

    柳婧走到柳母身后,一边给她捶着背,一边措词说道:“他很好,还帮了我。”

    “帮你了?”柳母笑了起来,道:“看来这姓顾的,也不是全无是处。”

第九十四章 二个谣言

    你有好意让我念么?柳婧强忍着羞愤,低低地说道:“念过。”

    “真念过?”

    “真念过。”

    “那好,文景过来,给我捶一捶腿。”

    柳婧有点气愤,她涨红着脸说道:“郎君,你怎么能让文景做些厮仆之事?”

    “厮仆之事?”邓九郎却是不恼,他低低笑了起来,吐出的气息温暖又温柔,“文景是我心悦之人,这般碰触,我很喜欢,都喜欢了,怎能说是厮仆之事?”转眼他又危险地问道:“难道说,文景不喜欢?”

    柳婧欲哭无泪……我当然不喜欢。

    现在柳婧又两难了,说喜欢,就得上前给他捶腿,说不喜欢,今晚又得促膝谈心。

    刷地一下,柳婧的脸涨得通红。

    她嘴张了又张,张了又张,最后闷闷地说道:“郎君,我,我。”她实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声音一提,乌黑的眼愤然地瞪着他,认真地低喝道:“邓家郎君,我记得我把话说明了的的。”刚义正辞严地吐到这里,她对上邓九郎那沉下来的脸,那微眯的双眼,那挡也挡不住的寒煞之气,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后,声音又变软了,这一次她的声音软绵中带着种愤然的哭音,“总之,你以后不准逼我说那样的话,你,你也不可以对我说那样的话!”

    看到她都要哭出来了,邓九郎声音一低,特温柔地问道:“你不许我说什么话?”

    柳婧张了张嘴,却无法把那句‘文景是我心悦之人,这般碰触,我很喜欢’的话回出口来。

    见她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邓九郎低低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不想逼之太甚的他,转变话题问道:“你请了两天假,说是去接远道而来的族人,可有接到?”

    柳婧摇头,低声道:“没,这阵子又是下雪又是暴雨的,他们准备在路上停息数日再动身。”

    邓九郎目光深深,眼中似含着笑意,又似有冷意流淌地盯了她一会后,微笑道:“唔,这么说,你这两日是白走一趟了?”

    “是啊,白走一趟了。”

    邓九郎笑了笑,他伸出手,轻轻地抚着柳婧的乌发,声音极轻柔,“文景,你啊……”他刚说到这里,外面一个压低的声音传来,“郎君,我刚才得到一个大消息。”

    外面那人声音特严肃,邓九郎表情一凝,转过头看去,“说。”

    “这阵子,汝南乡野,流传着一首童谣,童谣的内容是,‘邓氏子,邓氏郎,人倜傥,世无双,除阉贼,称阎王,铁血汉臣谁足论,洛阳子弟卫仲卿。’”复述到这里,那人略顿了顿,转而有点激动地说道:“郎君刚到汝南,便有这样的童谣流传于世,这可是大好事啊。”他喘了一口气,又道:“今日青山书院的山长相邀,也是听到了这童谣。它是从乡野反传入汝南。郎君,要是这童谣传入洛阳就好了,到那时,看那些个阉贼腐儒,谁敢说郎君是借了皇后的势,敢说郎君有不臣之心?”

    这人听声音应是个极稳重的,可这么一会,他却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都欢喜得语无伦次了。

    与外面那人的欢喜不同,邓九郎凝眉寻思了一会,才道:“行了,我知道了。”

    外面那人有点吃惊,“郎君,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你不高兴吗?”

    “我很高兴。”邓九郎淡淡笑道:“行了,你退下吧。”

    “是。”

    那人退下后,邓九郎也无暇顾及柳婧,闭上双眼慢慢揉搓着眉心,久久都没有说话。

    在马车一晃,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郎君,到了。”时,柳婧听到邓九郎极为轻细的确声音低低地传来,“真是天意,还是人为?看来得查查谁在背后帮我了。”

    邓九郎寻思了一会后,正准备下马车,听到身后传来柳婧捂着肚子呻吟着,“我,我肚子疼了。”她乌黑水亮的眼巴巴地看着他,尽量让自己脸色发白,“好疼,我在马车上呆一会再下去。”

    邓九郎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把柳婧惊得瞪圆了眼,连呻吟声也忘记继续了。

    邓九郎又是想笑,他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的乌发上摩挲了几下,叹道:“你啊……罢了,你不想随我下去,便不下去吧。”说罢,他转过头,脸上又恢复上那矜持高贵的笑容,缓步走下了马车。

    直到邓九郎去远了,柳婧才呆呆地想道:奇了,今天这么容易就过关了?

    不过不管如何,能过关就是好事。当邓九郎等人走上山门,与青山书院的山长和众儒生会合,浩浩荡荡入了书院后,柳婧一溜烟从马车中跳下。

    她的马车跟在不远处,看到柳婧过来,他们连忙迎上。

    坐上马车,柳婧寻思了一会后,沉声说道:“马上放出二条流言。”

    在外面两个护卫洗耳恭听中,柳婧低声道:“第一条流言是,张神医在年前给汝南王诊过病,说是汝南王病入膏盲,活不过今年冬天。”

    外面的护卫一怔之后,相互看了一眼。他们是知道的,自家郎君连汝南王也没有见过,现在竟编出他重病将死的消息了,这,这是图的什么?

    虽有疑惑,可他们也没有开口询问,他们跟着柳婧,长的不过一年,短的才数月,可也知道,自家这个主子平素文文弱弱的,还真没有做过没把握的事。

    在他们沉默中,柳婧又道:“第二条流言是,汝南王有意废除原来的世子,立四郡王为世子。”她这话一出,两个护卫又是不明白了。两个小郡王虽然才来汝南十几日,他们也才初初打交道,可不管民间风声,还是官员中的口碑,还是从邓九郎的看重上都可以看出,年长一点的三郡王刘远,明显更有才能地位更高。大郎这条流言,不知有什么目的?

    在两人嘀咕间,柳婧压低声音,又道:“汝南西郊,不是有座月峦山吗?那里有一些浅表无用的废弃煤坑,听说经常有庶民前往,挖一些杂质甚多的煤回去使用。你们在那坑中弄一块石碑埋进去,要埋得不深不浅,好让那些人在这几日挖出来。石碑上,从光武帝刻起,一直刻出历代汝南王的名讳,最后是四郡王刘谦的名号……我要坐实这个谣言。”

    这话一出,两个护卫不用想,也知道将会引起什么样的风雨,当下他们齐刷刷应道:“是。”

    应过之后,一护卫还是忍不住问道:“大郎,你这是?”

    柳婧看着远处的青山,过了好久才迷茫地说道:“我也没法……我三伯父已卷入这场风雨中,要保住他,保住我们柳府,我只能把这趟浑水搅得更浑,把二郡王彻底淡化起来。”

    过了一会,她晃了晃神,让自己从那自责中清醒过来后,喃喃说道:“先就这样吧。”

    “是。”

    “走吧,我去看看三伯父。”

    “是。”

    柳婧的马车驶入柳行风府第,一直呆了三个时辰,都到了下午了,她才出得府门。

    离开后,柳婧的马车刚刚上得正街,一个仆人拦住了她,低声道:“柳家郎君,我家小姑有请。”这人,却是秋家的仆人。

    终于来了。

    柳婧点了点头,走下马车,道:“请带路。”

    “是。”

    那仆人领着柳婧,朝着一个大酒家走去。

    两人径自来到酒家的二楼后,那仆人朝着一个厢房一指,退到一侧,“郎君,请。”

    柳婧恩了一声,推门而入。

    坐在那厢房里的,是男装打扮,还戴着纱帽,把自己掩得严严实实的秋华和她的兄长。

    秋华的兄长叫秋明,长相文雅,说是到洛阳游学去了,没有想到,他到是这个时候回到了汝南。在柳婧打量这秋华时,秋明也转过头来,朝着柳婧定定打量着。

    打量了柳婧一会后,秋明站了起来,朝着柳婧行了一礼,道:“柳家郎君?请坐。”

    柳婧还了一礼,在他对面坐好。

    秋明看了看自家缩在角落里的小妹一眼,转向柳婧,客气地说道:“那日的事就不必说了,我听阿华说过,柳郎愿意负责?”

    秋明这话一出,柳婧挑了挑眉,难道说,这个一心追求心悦之人的秋华,愿意给自己这个‘意中人的儿子’当小妾了?

    她看了秋华一眼后,点了点头,极诚挚地说道:“不错。”

    “听说柳郎虽有一妻三妾,却至今并无子嗣?”

    柳婧闻言眉头微蹙,她语气有点不好地回道:“秋兄,我那妻室,过门不到二年,没有子嗣乃是正常之事。”

    秋明却不耐烦听她这个,语气咄咄逼人,“柳兄,”他打断柳婧的话头,说道:“我秋府的门府,可胜过你柳府多矣。”他倨傲地说道:“听说你那妻室本是小家之女?柳兄,以往的事,我们就不说了,我的意思只有一个,我妹妹阿华,乃是我秋家的掌上明珠,你要娶她,得按正妻仪式来,三媒六娉,风风光光的。还要写下契书,承认我妹妹虽是入门为妾,却位比正妻,所生子女,也算嫡出,另外,你正妻如过逝,你妹妹马上升为正室。”

    最后一句,只要写出却是分明的恶意,因为他们完全可以弄死柳婧的‘正室’,令得秋华取而代之。

    柳婧听了心中窝火,表面上却斯文平和看不出喜怒,她转向秋华,温柔说道:“阿华如何说来?”她记得,这个小姑为了嫁给自己父亲,可是颜面也不顾了的。难道上次当众扯脱了她的衣裳,她就不要她那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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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恨还没消

    听到柳婧的询问,秋华抬起头来。

    她的双眼中泪水汪汪的,一脸委屈怯弱之色,可那水光流动的眸子,又隐隐带着几分脆弱和对她的依赖。

    见到柳婧盯着自己,她那泪水更汹涌了。这般巴巴地看着柳婧,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

    ……这个小姑子,这一手倒是使得炉火纯青。想来换做一个正常的丈夫,只怕看到她这模样,多少会生怜惜之心吧?可惜,她不是丈夫。

    柳婧挑了挑眉,涌出一个想法:这眼神不错,下次邓九郎欺负我欺负得狠了,我也来这一手……刚寻思到这里,一阵排山倒海的羞愧便涌上她的心头:她可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见到柳婧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红的,秋明兄妹有点糊涂了,他们盯着柳婧,秋明是眉头暗蹙,秋华是越发泪盈于睫。

    盯了柳婧一会,秋明打断她道:“柳兄,你怎么说?”

    柳婧盯了秋华一眼,见她这般随时会哭出声的样子,知道问她是问不出什么名堂的。

    当下,她轻叹一声,站了起来。静静地站在那里,柳婧的脸上带着几分惆怅和几分苦恼,她低低地说道:“秋兄,很抱歉。”

    一句话令得秋明兄妹脸色大变后,柳婧垂着眸,轻轻说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婚事,只怕过不了家母那一关。”

    秋明闻言脸色一沉,他盯着柳婧咄咄逼人地喝道:“文景乃是当了家的人,这等事都做不了主?”而他的旁边,秋华隐隐的啜泣声同时传了过来。

    柳婧怜惜地看了一眼秋华,转向秋明,徐徐说道:“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这是天经地义的,秋兄所说的这件事,还需经过家母。”说罢,她朝着两人温文尔雅地点了点头,再不多话转身便走。

    看着她修长挺拔的身影越去越远,秋华终于不再‘流泪是金’了,她腾地站起,哽咽地唤道:“柳郎……”

    声音绵绵弱弱的,要说没有情意,那是谁也不信。

    柳婧背对着她,再次不由控制地想道:这叫法,其实也可以学一学……同样的,这个想法一出,她再次羞愧得重重在自己的额头上揉搓了一把!

    见她终于有所动情,秋明兄妹都是一喜。

    就在这时,背对着两人的柳婧轻叹道:“两位,我也实是没法。那日之后,我本想上门提亲,可不料当时见到那一幕的人太多,他们七嘴八舌,连我三伯父也知情了。”她强忍着不舍,以一种忧伤而惋惜的语气喃喃说道:“……如果阿华当初欢喜的,不是我父亲可多好?”这句令得秋华无地自容,令得秋明一张脸红白交加的话说出时,柳婧的声音是带着几分惆怅和痛苦的,仿佛她真的很为之惋惜和难受一样。

    慢慢提步,柳婧低低加上一句,“这便是造化弄人,愿阿华以后珍重。”以一种情意绵绵的语气说了这明白决绝的话后,柳婧提步就走,转眼间,她便下了楼。

    来到马车旁时,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两护卫忍着笑,其中一人朝阁楼看了一眼,凑近柳婧低声说道:“大郎这拒绝女子的本领,可强过大人多矣。”另一护卫也忍笑道:“幸好大郎不是真丈夫,不然,这汝南的小姑要吃大亏了。”

    柳婧爬上马车,她朝天边看了一眼后,声音转为清明,“汝南王世子还没有进城?”

    “是,也不知给什么耽搁了。”

    柳婧寻思了一会,又问道:“我已是南阳邓九的门客一事,知道的人有多少?”

    一护卫应道:“官员豪强怕是都知道了。”

    柳婧沉默了一会,慢慢说道:“世子掌握了我三伯父的差错,只怕他一得知我与邓九郎的关系后,会用这个来威胁我。”庆幸的是,南阳邓九的身份太过高贵,他最多也就是威胁一下,通过她与邓九郎攀上交情,或刺探一些隐密,倒不至于做得太过。

    想了想,她又道:“树欲止而风不静,既然料到了他会算计我,只能先发制人了。”说到这里,她命令道:“回梅园,邓九郎应该从青山书院回来了。”

    邓九郎这次来汝南,可不像顾呈和几个郡王是有备而来,他纯粹就是来玩玩的。既然是来玩,那他就不会像吴郡那样勤勉努力,只怕一出书院,就回到梅园做青龙高卧了。

    这次柳婧所料不差,当她的马车回到梅园时,远远便看到院落里高声谈笑的一群人,以及被那群人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邓九郎。

    邓九郎很放松,他玄袍里面加了一件暗金色的袍服。那金中带红的襟领,把他那浑然天成的贵气表现得淋漓尽致。此刻,他正站在院落中的一株百年老梅下,弯着腰,和几个仆人一道收捡起梅上的雪,以做烹茶时用。而围着他的那些儒生们,一个个谈笑风生,显然在作诗论赋,而那几个洛阳来的世家子和小郡王,正伴在邓九郎身后,时不时与他说上一句话。

    柳婧看到这一热闹喧嚣的一幕,脚步微顿。

    说实在的,她不想让众儒生见到,自己与邓九郎相处时那古怪的氛围。她想,只要这些人看到他们相处的情景,就会怀疑她与邓九郎的关系。邓九郎倒好,他走了就走了,自己要在汝南过日子的,她可不想背个断袖之名一生不得清净。

    想到这里,柳婧退到自己的马车,闭目养神起来。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些人谈笑风生地走出梅园,渐行渐远,柳婧才再次走下马车,来到了梅园门口。

    她过来时,邓九郎正负着手欣赏着眼前的老梅。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微微一笑,道:“肚子不疼了?”

    柳婧低头,“是,不痛了。”

    邓九郎回头看向她。

    午后的日光下,他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温暖,看着她,他慢慢说道:“既然早就到了,为何不过来?”

    原来他早就看到了她啊?

    柳婧垂着眸没有回话。

    邓九郎看着她直笑,“怕那些儒生知道你我有不清不白?”

    这话一出要,柳婧脸一黑:谁跟你不清不白?

    僵着脸,过了一会她才回道:“是。”

    这话一出,邓九郎又笑了,“这次倒是答应得爽快了?”笑着笑着,他轻声道:“过来。”

    柳婧抬头看了他一眼,提步走上。

    刚刚走到他身侧,邓九郎便手一伸,握住了她的手。

    柳婧下意识的一僵,想了想,还是没有挣扎。

    邓九郎牵着她的手,转身欣赏着面前的那株百年老梅,道:“文景,这次来到汝南,与你初初相见时,我便觉得你像这梅花了……冰雪般俊逸,似乎从骨子都透着斯文澄澈的。”说到这里,他哧地一笑,嘲讽地说道:“当然,这世上除了我,只怕没几人知道你的本来面目。文景,那次在吴郡,你最后离去时可有想过,如果再见到我,我会如何对你?”

    这话一出,柳婧寒毛倒竖,她瞪溜着眼警惕地看着邓九郎,想道:你不是已经惩罚过我吗?怎么听这意思,他觉得自己的帐,压根就还没有开始算?

    在柳婧防备紧张之时,邓九郎蹙起了眉,他苦闷地说道:“如何处罚于你,这八个月中我想了很多次。我想了很多办法,可那些办法,轻了,我心不甘,重了,伤了残了你,我也不愿意,娶你回去折腾折腾,似乎是我吃亏,纳你为妾放在身边调教调教,还是不解我的恨。”

    他转过头看向柳婧,阳光下,他的笑容温暖清澈得就像这春风。他静静地看着柳婧,一双深邃的眸子亮得渗人,“我后来想了又想,决定给你一些机会……到时数罪并罚,一定很能解我之恨。”

    他以那么温柔多情的语气,那么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说着这种寒渗渗的话,柳婧的脸瞬时煞白。

    过了一会,她呆呆说道:“你说给我机会,给我什么机会?我一定做好……”

    “你做不好。”邓九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轻柔至极,“你心有山川之险,本性张扬不服输,不可能改过的。不过不要紧,我现在一点也不想你改了。”

    柳婧听到他话中的不怀好意,一时呆呆怔怔,一张小白青了又白,白了再白。

    过了好一会,她才软软地求道:“郎君,你告诉我怎么做,我一定表现好。”

    “你真的如此想来?”

    “是是。”

    “那好,以后唤我主公,除我之外,不许让任何男人靠近你三步之内。”

    “……”这怎么可能?

    见柳婧又瞪圆了眼,只是傻傻地看着自己,邓九郎轻叹道:“还有,以后每日跟随于我左右,不管来了儒生还是你的亲友,一律不许回避。对上我时,需毕恭毕敬,温柔备至。”

    “……”那还是等到时数罪并罚吧。

    见柳婧低下头,邓九郎冷笑道:“这么点要求,任何一个妇人都能做到,文景怎地如此犹疑?”

    见她低着头再不吭声了,他凑近她,唇瓣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耳垂,吐出的气息,温暖得让她直颤抖,“幸好,我现在一点也不想你做到了。”

    说到这里,他松开柳婧的手,提步走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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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一起出迎

    柳婧看着他缓步离去,呆了呆后,连忙提步跟上。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边偷偷瞄着他,一边想道:他虽帮过我,可我也会回报他的,再说我还是个女子,还有婚约在身,我本就应该与他拉开距离。

    ……可是为什么,明明我的理由这么多,在他面前,我就没有理直气壮过?

    邓九郎回到了书房中。

    写了一会字后,他抬起头,看到柳婧老老实实地站在角落里,低着头也不知在寻思什么。他一边书写一边淡淡地说道:“过来。”

    柳婧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邓九郎头也不抬,“到我这里来。”

    柳婧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后,小心地挨到他的身边。

    “拿着这个。”邓九郎把手中的笔递到她手上,让她握紧后,命令道:“写几个字。”

    “写什么字?”

    “随意。”

    柳婧犹豫了一会后,还真就站到他刚才站的位置上,笔起龙蛇的写了‘随意’两字。

    真不愧是她,把乖巧和阳奉阴为融会得无比贯通,简直少有人能及。像这般,她明知道自己的意思是让她随意写些什么,她却装伤充楞。

    邓九郎双手抱胸,盯着她,他慢慢说道:“模仿我的字体写。”

    这话一出,柳婧一滞。

    邓九郎冷冷说道:“怎么,你不是模仿得很好吗?上次那张卖身契,我初初看去,还以为是我自己写的。”

    在他生气之时,柳婧很老实地低着头,非常乖巧地等着他发泄。

    邓九郎见她这么一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样子,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道:“写!”声音虽淡,语气极冷。

    柳婧连忙模仿起他的笔锋写了两个字,‘邓擎’。

    这两个字从她的写出,奇峰突起,有一种凌云之气,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来,都像他亲笔所书。

    邓九郎静静地看着那两个字。

    他沉默时,书房中特别安静,这是一种让人窒息的宁静。柳婧心中有鬼,眼睛总忍不住朝外瞄去,总盼着有什么人能过来,或者自己可以拔腿逃离。

    就在这时,邓九郎突然轻声说道:“把它念出来。

    柳婧不明白他的意思,怔了怔后,轻轻念道:“邓擎……”

    “再念。”

    “邓擎……”

    “继续。”

    “邓擎……”

    “放慢语气,读十遍。”

    柳婧眨了眨眼,她傻呼呼地看着纸帛上这两个字。见她迟疑,邓九郎轻柔地说道:“嗯?不愿意?”

    “不是不是。”

    “那就按我说的做。”

    柳婧嚅动着唇瓣,过了一会后,她低声念道:“邓擎。”

    “声音大一点。”

    “邓擎!邓擎,邓擎,邓擎,邓擎……邓擎……邓擎……邓擎……邓擎……”

    她的声音落下后,邓九郎歪着头想了想,低低笑道:“恩,从你口中听我的名字,似乎还蛮顺耳的。”

    他缓步走到她身后。

    从背后环抱着她,他握着她拿笔的手,一边写着‘邓擎’两字,一边轻轻说道:“学我的字,用了多少时日?”

    “用,用了近一月功夫。”其实是她只看一眼,就能模仿了,不过本能的,柳婧觉得现在这个回答更安全。

    邓九郎暖暖的呼吸之气扑在她的颈后,又问道:“顾呈的字呢,可会模仿?”

    模仿顾呈的字?这两人可是对头呢。

    柳婧不想卷入两人的政治斗争中,她连忙说道:“不,不会。”

    邓九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勉强,而是转过话题,以一种轻柔的语气,低沉温暖地问道,“在吴郡时,你欢喜过我么?”

    这个答案,好似这次重逢后,柳婧是给过他的吧?怎么他现在又问起来了?

    过了一会,见柳婧低着头不答,他在她耳边轻叹一声,道:“你欢喜过的,对不对?”他低低一笑,突然又道:“阿婧,我真的给过你机会了。”

    说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他慢慢松开柳婧,冷漠倨傲地抽身后退。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护卫禀道:“郎君,汝南王世子抵临城门,众吴郡官员已出城迎接。”

    “知道了,”邓九郎的语气轻轻淡淡,“区区小事,不必特意禀报。”

    “是。”

    在门外护卫的朗应声中,柳婧上前一步,她朝着邓九郎一揖后,低声说道:“主公,属下想出城会一会世子。”

    邓九郎慢慢转头看向她。

    这一刻,他的眸光冰寒下来。

    柳婧没有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只是压低着声音,小心地说道:“属下前几天才知道,我伯父柳行风为了攀附二郡王,主动送上自己的把柄。前不久,世子抓了二郡王的人,也得到了我伯父的效忠表……主公也知道,我们一家是刚到汝南的,在此地毫无根基,我三伯父的仕途性命,也影响到我们一家的前程性命。所以我,我想去会一会世子。”

    向邓九郎坦白自家的事情,是柳婧寻思了两天后做出的决定。在她想来,以邓九郎所站的高度,坦白这事应无坏处。

    低着头的柳婧,一板一眼的把这件事草草交待了一遍,因太过专注,她都没有注意,在这么一刻,邓九郎那从冰寒慢慢转为柔和的眼神。

    柳婧说出这一番话后,房中变得安静起来。就在她准备抬头看向他的表情时,只听得邓九郎声音一提,清喝道:“来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几个婢女护卫同时在外面应道:“郎君。”

    “通知下去,我要亲迎汝南王世子。”

    “啊?”

    “是。”

    惊叫出啊字的,自然是柳婧了。她抬起头双眼睁睁地看着他,而这时,婢女们已穿花般地走进来,她们给邓九郎洗脸净手,帮他披上外袍,梳头束发,转眼间,穿戴一新,高贵至极的南阳邓九,便出现在柳婧眼前。

    等妆扮一新后,他提步就走,来到房门口时,他朝着柳婧头也不回地命令道:“跟上。”

    “是。”

    柳婧连忙朗应一声,急急地跟了上去。快步走到他身后,柳婧低声说道:“郎君,你不是不准备去的吗?以世子的身份,还真不值得郎君亲迎,不如,让文景代替郎君前去?”她说这话时,很小心也很认真。因为,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她本意就是想‘奉邓九郎之令出迎汝南王世子’,到时不管是狐假虎威好,还是说什么话让世子多加寻思好,都能起到极好的效果。

    柳婧这话一出,邓九郎却只回头看了她一眼。他根本没有回答柳婧的话,而是转过头继续命令道:“去通知汝南众人,便说我已先行一步。”

    “是。”

    随着邓九郎那句‘亲迎汝南王世子’的命令一出,梅园中已是忙活起来。这么一会功夫,护卫们已全副武装的端坐在马背上,而邓九郎的马车也已备好。

    邓九郎弯腰爬上马车,坐好后,他朝柳婧瞟了一眼,抬着下巴命令道:“上来。”

    柳婧连忙跟上。

    她也爬进马车,在一侧角落坐好后,柳婧小心地看了邓九郎一眼,心中想道:他突然改变主意,是准备帮我吗?

    这个想法,让她百感交集。就内心深处,她不想欠邓九郎的了,只想尽快为他做几样事,还了他的人情,以后面对他时,也可理直气壮一点。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此次的危机,对整个柳府来说都是巨大的,有摆在面前的势力可以借用,她为什么不用?

    除了这些想法外,她还有一种说不出是喜欢还是惶然的感觉。似乎,他越是可以让她倚赖,她就越是害怕。

    邓九郎的车驾,很快便驶出了梅园。

    当车队快出城门时,街道后面传来一阵喧嚣声,柳婧一看,只见后面驶来了几十辆马车。那些马车紧赶急赶地来到众人身后,刚刚靠近,一个洛阳来的世家子便掀开车帘,在示意自家的马车完全与邓九郎的并驾齐驱后,他探出头来,朝着这边低声苦笑,“刚才听闻九郎要亲自出迎汝南王世子,大伙都惊呆了。”他颇有点无力地说道:“邓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个的身份,区区汝南王世子,值得你自己出面迎接么?哎,刚才我看刘远那厮,脸白得像什么似的,整个人都要倒地了。”

    邓九郎慢慢掀开了车帘。

    而他车帘这一掀,与他同坐在一起的柳婧,便清楚地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那世家子先是一怔,转眼了然的一笑,而柳婧无意中一瞟,竟瞟到了人群后面的马车中,柳行风那张先是意外,转尔狂喜的面孔。同时,她也看到了汝南王的三儿子和四儿子那微变的眼神。

    ……不好!给反算计了!

    柳婧脸一白,迅速地明白过来:邓九郎本来是不愿意,也不需要出城迎接汝南王世子的,可经她一说,他二话不说便出了城。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柳文景对邓九郎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这说明她柳文景与邓九郎之间不清不白,因此枕边风一吹,比什么都管用。

    这样一来,岂不是宣告全城,她柳文景与邓九郎,那是铁板钉钉的关系暧昧,不清不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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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一起出迎二

    想到自己刚刚坐上马车时,还对邓九郎感激涕零的,柳婧直是气得闷闷地低下了头。

    柳婧的身侧,邓九郎转过头来,他目光瞟过那世家子,微笑着回道:“文景想出来透透气,我就带着她一道走走,你们大惊小怪了。”

    ……就知道他会这样回答!

    柳婧无力的低下了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想,她做了那么多布置,现在看来,全是多余的了。

    那世家子闻言,不由哈哈一乐,他说道:“我就说嘛,他汝南王世子哪有这么大的面子?便是汝南王本人来,你邓九只怕也不会移一下步。原来是为了博美人一笑啊。”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柳婧,意味深长地说道:“文景,这下连为兄我都羡慕起你了。”

    柳婧没有回答,她还在欲哭无泪。

    这时,城门处已安静下来,这支声势极为浩大的队伍,开始不紧不慢地驶出城门。

    趁邓九郎闭目养神之际,柳婧悄悄拉下了车帘。

    马车中再次安静下来。

    不一会,邓九郎睁开眼来。

    他微微侧头,看向坐在角落处的柳婧。

    这时柳婧已坐得端直,精致的眉眼微微蹙起,也不知在寻思什么?

    这时,马车一晃停了下来,接着一个护卫在外面恭敬地说道:“郎君,到地方了。”

    邓九郎‘恩’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那护卫再次在外面唤道:“郎君,汝南王世子的车驾出现了。”

    “知道了。”邓九郎的声音依然懒洋洋的,他瞟了一眼尽量维持宁静文雅的表象,仿佛刚才的愤怒沮丧根本不存在的柳婧,扯了扯唇,轻柔说道:“文景不是想代我迎接世子吗?现在可以去了。”

    柳婧抬起头来,她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现下,没有必要了。”这话,他怎么就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怎会没有必要?”邓九郎的声音特别温柔,他微笑道:“看,我的人都带出来了,连我本人也在给你坐镇。你尽管上去,一切有我担着。”

    柳婧闷闷地回道:“郎君多礼了,我现在这样很好,不用郎君替我担着。”

    她这句话一落,手背一暖,却是邓九郎抚上了她的手。

    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这一刻,邓九郎的声音都是温软得宛如春风,“可我就是想替你担着……去吧,带着我的人,打着我的旗号,去告诉汝南王世子,他敢妄动你就叫我灭了他。”

    一句话说得柳婧嘴角一阵抽搐后,邓九郎特别诚挚地说道:“你看,我本来不准备来的,就是为了文景的家事,才在如此寒冷之时,不顾辛劳的亲自前来。文景,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感动。你感不感动?”

    我感动个屁!

    柳婧嘴角又抽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她才垂头丧气地回道:“感动。”

    “当真感动?”

    “当真感动。”

    “有多感动?可有欢喜得无以复加,恨不能以身相许?”

    柳婧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牙一咬沉声说道:“郎君既然让文景出迎,那文景从命便是。”只要你别再说下去,再说下去,我都忍不住要弑主了!

    柳婧二话不说便掀开车帘,以快如闪电的速度蹿下马车。

    柳婧一出马车,上百双目光便嗖嗖嗖地盯来。这些目光中,于审视之余,还带上了一丝敬畏。

    柳婧转过头去。

    前方的官道上,烟尘高举着,数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急驰而来。柳婧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世子队伍,心中想道:顾呈也有其中吧?他要我离邓九郎远一点,可邓九郎却偏偏在他赶来之时,当众弄了这么一曲。

    刚想到这里,柳婧一凛,不由忖道:邓九郎莫非知道顾呈会来,今天所为,就是为了示威?

    这时,她身后的众人也都下了车,似是察觉到柳婧代表的是邓九郎,好一些人都自发走到她身后,态度毕恭毕敬的。

    柳婧懒得回头,在世子一行人一阵急驰,离此只有百步的地方齐刷刷止步,一个个翻身下马时,柳婧似模似样地走出了几步。

    烟尘滚滚中,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削王孙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十数个幕僚,而顾呈呢?柳婧寻了寻,终于在一辆停在原地的马车中,看到了他的身影。

    不过顾呈没有看向她,他双眼微阴,正紧紧盯着她的身后。

    看到汝南王世子走来,众汝南官员看了柳婧一眼,见她站在原处后,他们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提前迎上——柳文景身后有邓九郎,可以轻狂,他们这些在汝南王麾下吃饭的官员,可没有资格对世子不敬。

    众汝南官员围上汝南世子,一通客气后,汝南王世子抬起头看向了柳婧这边。

    如柳婧一样站在原地不动的,有几个洛阳来的世家子,也有两个小郡王,以及几个青山书院的儒生。

    而站在这里不动的人,才是汝南王世子感兴趣的。

    当下,他提步朝这里走来。

    众汝南官员自是不敢走在他前面,一个个退后几步,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不一会,汝南王世子便走到了两个小郡王面前。见他过来,两个小郡王连忙深深一揖,恭敬客气又亲切地唤了起来,“大兄。”“大兄你总算来了。”

    汝南王世子是个沉不住气的,他毫无笑容地盯了自家两个兄弟一眼后,转向站在他们身后的几个洛阳子弟看了一眼。

    他这一路,虽然还没有抵达汝南,可汝南来了什么人,他通通心中有数。因此与几个世家子打过招呼后,他的目光,不由落到了最为面生的柳婧身上。

    朝着柳婧看了一眼,汝南王世子蹙了蹙眉,问道:“这位郎君好生俊雅,不知尊姓大名?”

    柳婧越过众人,上前一步行了一礼,缓缓说道:“在下柳文景,见过世子。”

    “柳文景?这名字有点熟悉。”

    听到世子的问话,柳行风连忙上前一步,恭敬殷勤地应道:“回世子的话,柳文景是微臣的侄子。”

    原来是柳行风的侄子!

    汝南王世子眯了眯眼,朝着柳婧认真打量起来。、

    在他的目光盯视下,柳婧不退后进,她凑近世子,又是一揖,借由长揖不起的动作靠近他时,她轻声说道:“在下不才,现忝为南阳邓九的门客。”令得世子眼睛一阴后,柳婧慢慢续道:“效忠表一事,我已禀知邓九郎,主公说,世子如能把那效忠表交予在下,他将不胜感激!”

    汝南王世子:“……”

    柳婧这话虽然简单,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而且这种威胁,毫不掩饰,也没有半点遮掩!

    想汝南王世子是什么人?他是一生下来,便被立为世子的,是这汝南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是,南阳邓九他是有畏,可南阳邓九的一个门客算什么?居然敢这样跟他说话?还有,他柳文景的家事,凭什么邓九郎一个主子替他担着,还说什么不胜感激?真真是胆大包天的胡说八道!

    就在汝南王世子脸一沉正要发怒时,柳婧声音一提,微笑着说道:“我家主公便在后面的马车中,不知世子有意一见否?”

    这话一出,汝南王世子大凛,那差点脱腔而出的怒喝,也给生生吞了下去。

    他抬头看了前方的马车一眼,转向身后的众汝南官员,压低声音问道:“邓九郎也来了?”

    “正是。”一个官员站了起来,恭敬地回道:“那便是邓九郎的车驾,不知世子有意一见否?”

    见!他怎么敢不见?他虽是龙子凤孙,可比起权势熏天的邓皇后之弟,恶名远扬的阎王邓擎,那是差了不知多少了。

    要知道,在当今皇后的铁腕之下,南阳邓氏早就是天下第一世家,而邓九郎这个皇后亲弟,更是权贵中的权贵。至于他,东汉天下一百多个诸侯国,他只是其中一个诸侯王的世子,还是个地位不稳的,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敢对邓九郎不敬?

    脸上拉起一个笑容,汝南王世子连忙提步,朝着邓九郎的马车走去。

    看着众官员屁颠屁颠地围着他,涌向邓九郎,柳婧没有动。她正垂着眸,静静地寻思着下一步。

    汝南王世子赶到邓九郎的马车旁,朝着车帘紧闭的马车便是深深一礼,朗声道:“刘骈见过邓兄。”

    直过了好一会,马车中才传来邓九郎懒洋洋的声音,“知道了,不用管我,你们忙你们的吧。”

    汝南王世子一怔,他看着那紧闭的车帘,想道:怎么着,也该掀开车帘让我见一见吧?

    见他难堪地站在那里,几个汝南官员连忙打着哈哈圆了场,在把汝南王世子扯到一边时,他们朝着柳婧的方向看了一眼后,低声说道:“世子有所不知,这次邓九郎本不准备来的,是那柳姓小儿要来,他便允了。”

    汝南王世子深吸了一口气,惊道:“柳文景?邓九郎这么看重他?”

    这话一出,一个官员哧笑出声,他压低声音回道:“什么看重不看重?那姓柳的小儿还不是仗着他生得俊,榻上功夫了得……”顿了顿,那官员又道:“刚才这柳姓小儿还是与邓九郎坐同一辆车过来的呢。”

    他这话一出,汝南王世子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看了一眼冷冷淡淡站在那里的柳婧,想着她刚才说的话,暗暗想道:没有想到这柳文景与邓九郎是这么个关系。罢了,不过一个柳行风,他既开了口,便把那效忠表奉上便是。

    这时的汝南王世子,隐隐有点后悔。要是早知道柳文景与邓九郎是这个关系,刚才与柳文景打照面时,就不该那么冷淡,就应该把那效忠表主动奉上。那样,好歹是个人情,现在就不一样了,一个处理不好,那柳文景只怕还会记恨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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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避

    就在汝南王世子与众人寒喧之时,他的车队随从,也慢慢靠近过来。

    当顾呈的马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四下先是一怔,在他们打量之际,汝南王世子走到顾呈身侧,以一种得意又恭敬的语气朝着众人介绍道:“诸君,这位是顾家郎君,名呈,字谨之,乃顾司马顾公之二子。”

    几乎是汝南子世子的声音一落,人群中的几个儒生率先走出,他们朝着顾呈深深一揖,极恭敬极客气地同时说道:“久闻洛阳顾二之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之。”

    这些儒生,通通来自青山书院,乃汝南一地出了名的才子,平素最是不服人。要说上次通过柳婧的手叫来的常风等儒生,那是上百个加起来也不及这四人的影响力之大。

    想这四人,见到邓九郎时,都是不卑不亢,这一刻面对顾呈,却不约而同的双眼发亮,语带兴奋。

    在顾呈回以一礼时,这四人已把他围在中间。伴着他左右,一个儒生轻叹道:“上次得阅顾二郎的那首《华都赋》,真是如雷贯耳,我那大哥谁也不服,可他一谈到顾兄你,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另一个儒生则兴奋说道:“顾兄前来汝南,怎地不先知会一声?要是知道你来,只怕我们青山书院会倾巢而出了。”“顾司马人品清正,乃我大汉文人中的栋梁,小弟早就仰慕之至。”“今天得见洛阳顾二,真是没白跑一趟。”

    几个儒生刚刚围上,众官员中,也走出了五六人,这五六个官员,都是年约三四十岁,官声特别清正的名吏。看到他们走来,众儒生也罢,顾呈也罢,都转过身来恭敬问好。

    邓九郎来到汝南多时,这几个官员几乎没有露过面,便是遇到,也从不曾上前寒喧,这时见到顾呈,一个个却笑得极为温和友善,“司马大人可好?”“劳君询问,家父甚好。”“上次得闻二郎将要抵达汝南,老夫便已着手准备,等下便去我府中居住如何?”“劳长者问,敢不从命?”

    这些人自从一派,把顾呈围在中间,一个个言辞清雅热络中带着矜持,根本没有刚才围上汝南王世子的那些官员们那般谄媚俗气。可这种自成一体的清贵,那不知不觉中把众人排除在外的高傲,却是显出了这个当今天下最大最有号召力的文人群体的实力。

    如柳行风那样的官吏远远站着,便是没有近前,便是从这些儒生的言谈眼神中看到排斥和不屑……偏偏,他们还不敢对其有丝毫不敬。

    这就是天下最大的最有号召力的儒生集体。想邓九郎通过吴郡好一番算计,才能得到这个群体的些许善意,而现在看这情形,顾呈的父亲顾司马,分明是这个群体的领军人物之一!

    被冷落排挤在一侧的汝南王世子,先是脸露愤然之色,转眼看到二个弟弟那紧张的表情,脸上的表情便转为得意。他朝着众人团团一揖,笑道:“诸君诸君,时已不早了,我们动身吧。”

    众人本来迎他而来,听到他一开口,众官员忙不迭地应是。于是,一辆辆马车驶来,众人转身上也上了各自的马车。

    就在这时,邓九郎优美低沉的声音传来,“柳文景,过来——”

    他这声音一出,四下先是一静,不知不觉中,大半的目光落到了柳婧的身上。

    柳婧涨红着脸,她不敢回头,不敢对上那些儒生的目光。

    就在她抿着唇红着脸一言不发时,邓九郎掀开车帘,再次沉沉地盯来。他凝视着她,放慢声音,语极温柔,“愣着做甚?过来!”

    柳婧垂着眸,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举止从容后,提步朝着邓九郎走去。

    她爬上了他的马车。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看顾呈一眼。

    上了马车,柳婧把车帘一拉后,转过眼泪水巴巴地看着邓九郎,委屈地说道:“你,你干嘛当着这么多人唤我?”她涨红着脸,羞恼至极,“你这样,叫我颜面何存?”

    手中拿着一卷书,懒洋洋看着的邓九郎,慢慢把书卷合上。他抬头看向柳婧,扯了扯唇,似笑非笑地说道:“柳氏阿婧,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丈夫了?你要什么颜面?儒生的清名,还是汝南第一美男的美名?或者,顾呈的未婚妻室之名?”他端起酒盅,把它放在掌心一拔,令得其滴溜溜转了几个圈后,冷冷地说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柳文景,从你与我在汝南再见的那一刻直接,便应该知道,我不是无备而来。而你,也别想故伎重施。”顿了顿,他淡淡地说道:“记着,这一次我会带你前往洛阳。”

    柳婧呆滞了。

    听着外面不停传来的儒生清淡,官员低论,不知说什么好的柳婧,一阵脸青了一阵又红了一阵后,闷闷地又说道:“你,外面的人都在谈论家国大事,就你偏缠在儿女情长之上。”要是他也加入那些人的清谈可有多好?可他对谁也不理,只冷不丁在的将要离开之时,把她强行叫回了他的马车。令得她在这个各方人士齐聚的时候,生生套上了一个‘徒有美貌,邓九娈宠’的名声。

    听到柳婧的指控,邓九郎懒洋洋的,毫不在意地说道:“他们追求的,我已不屑。”他淡淡地加上一句,“小小汝南一地的权力之争,值得我邓九郎去在意?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此番只是为了你才来汝南的?”

    听到他这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话,柳婧张着嘴,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原想说,你不屑的东西,我还很在意呢,又想说,你怎么能这样,凭一时冲动,就生生断了我的路。

    可想了又想,她什么话都不能说,不但不能说,她发现自己还要分一部份精力,来抵抗他这脱口而出的甜言蜜语对自己的侵蚀。

    车队浩浩荡荡地朝着汝南城中驶去。

    入了城门后,感觉到这支队伍格外与众不同的汝南人,都安静下来。他们退到街道旁,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众人的马车,隐隐间,还有含着羡慕妒忌的议论声传来。

    柳婧一直不敢伸出头来。

    她觉得,在自己没有与顾呈解除婚约的前提下,与邓九郎走得这么近,还当着他的面上了邓九郎的马车,着实是对顾呈的不敬。可她没有办法,她只能当缩头乌龟。

    因着这种愧疚和隐隐而来的烦躁,马车驶入衙门附近时,柳婧与邓九郎胡乱说了一声,也不等他同意,便趁机跳下了马车,逃入了人群中。

    她低着头,闷闷地回到了柳府。

    果不其然,一进柳府大门,婢女便来告诉她,柳父在书房,让她去见他。

    饶是这般晴好之日,柳父的房中还燃着炭火。见到柳婧进来后,他只是低着慢慢品着酒。

    知道父亲生气了,柳婧在他对面的榻几上跪坐下,低声把这两日的事情重述一遍后,苦笑道:“父亲,我也没法。当时他要我上马车时,我只想着解决三伯父的效忠表一事,都没有想到事情会脱离控制。”会在一日之间,让所有汝南人都知道她柳文景是邓九郎所宠爱之人。

    转眼她又低声说道:“邓九郎说,今次要把我带回洛阳。他语极肯定,怕不是虚言。”

    柳父看向女儿,听了女儿的这番诉说,他也明白,并不是女儿攀龙附凤,非要去靠近那邓九郎,更不是她在明知身有婚约的前提下,与别的男人亲近去落自个未婚夫婿的颜面。

    只是……

    他苦笑了一会,忧虑地说道:“婧儿,这一次为父拉下老脸,给顾府又是去人又是去信,就是为了挽回这段婚姻。现在可好,给邓九郎当众闹出这么一曲,顾呈也是男人,他哪里还会愿意再接纳于你?”

    他实是气恼,腾地站了起来,在房中转了两圈后,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柳婧说道:“无论如何,我的阿婧是断断不能为人之妾的……婧儿,你向来聪明,对于目前的处境,可有解决之法?”

    柳婧垂着眸。

    她寻思了一会后,低低说道:“女儿从吴郡来到汝南后,断断没有想到过,会再次与邓九郎相遇……他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自邓九郎抵达汝南开始,一招接一招,都是既强势又果断,她失了先机,不得不步步后退,退到现在,连头发丝上都刻了‘邓九郎所有’这几个字,几无退路了。

    寻思了一会后,柳婧抬头看向父亲,清声说道:“父亲,女儿想暂时离开汝南。”她认真地说道:“兵法上有云,当束手无策时,不如避而退之。女儿可以用迎接几位伯父入豫州的名义,暂时离开汝南一段时日。”她越是说,越是觉得这个办法是目前处境下,最好的办法了,不由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带了几分兴奋,“汝南世子一来,这汝南王位之争便进入白热化。此时的汝南,已是是非之地,女儿置身其中,怕易生事。女儿想,等汝南王世子送来三伯父的效忠表,女儿马上就离开此地,等过个半月一月的,想到应对之策,再回来不迟。”

    光论主意,柳父还没有柳婧那么多,听到她的这番话后,柳父寻思再三,最后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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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三个月的巨变

    当天晚上,汝南王世子便派人送来了柳行风的效忠表,并邀请她赴宴。

    这个节骨眼上,柳婧觉得自己赴宴的话,就会更加打上邓九郎的烙印,便委婉的拒绝了。

    而第二天,她便向邓九郎提出要去迎接那些前来汝南的族人。因这件事她早就在邓九郎那里打了底,再加上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邓九郎在莫测高深地朝柳婧盯了一会后,便允许了。

    从梅园一出来,柳婧便带着护卫们,坐着马车赶到码头,坐上了前往黄河诸岸的客船。

    想这豫州一地,自古以来便是中原九州,它位于黄河以南,境内有淮河等河系,水资源十分的丰富。要知道,从远古以来,人类聚集生根的地方,必须是水流丰富,交道发达的地段,而豫州享誉至今,它的河道之多,水道之便利,航运之发达,甚至还要胜过扬州。

    坐到客船上后,柳婧望着那渐渐远去的汝南城,不由轻吁了一口气。

    被柳母特意派来的吴叔走到她身后,笑道:“大郎看来很高兴?”

    柳婧笑了笑。是啊,她很高兴,再在汝南呆下去,她真怕一觉醒来,自己莫名其妙睡在了邓九郎的榻上,然后一辆马车从后门接进,完完全全地成了他的妾室。最最可怖的是,说不定那时她还挺心甘情愿,迫不及待。

    她想,对于女子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明知眼前是绝路,还一往直前。因这路边的风景美好得能迷惑人的心智,便以一生赌一时之欢。

    看到柳婧微笑,吴叔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过来,神秘地说道:“大郎,这是大人送给你的,他说,他原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会把它束之高阁,知道你心心念念,便把它送给你,他还说,也许这就是天意。”

    柳婧好奇地回过头来。她是知道自己父亲的,他就是个有点迂腐的读书人,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木盒中的东西,可见是极稀罕的。

    接过木盒,柳婧双眼闪乎乎地说道:“这是什么?”

    吴叔笑道:“大人说,这是能让纯良的人变得奸诈狠辣,能让平凡的鲤鱼化为龙身的宝物。”

    什么?柳婧更好奇了。她连忙笑道:“我进去打开看看。”

    说罢,她迫不及待地入了舱房。

    回到舱房中,柳婧把那木盒放在几上,深吸了一口气后,双手颤抖地启开了木盒。

    ……她的父亲,从来不会胡乱说话,他说这里能让纯良的人变得奸诈狠辣,能让人化身为龙,那就必然是真的。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在柳婧双手颤抖中,漆了黑金,显得神秘古朴的盒盖慢慢打开,露出里面被油纸布紧紧包着的厚厚一叠。

    柳婧把那叠东西从木盒中捧出来,态度端庄的打开了油纸包。

    油纸包里面,是三本书。

    一本是《孙子兵法》一本是《三十六计》,还有本,写着《鬼谷子》三个字。这三本书下面,还压着一张纸帛。

    柳婧拿起那纸帛,就着阳光阅读起来。

    上面只有寥寥数句,“婧儿,这三本书,都是不世出的圣人遗作,它是你母亲的家传之宝。这三本书中,《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教人奸诈之术,能让人成为世之良将。《鬼谷子》一书中,更有帝王之道在其中。在得到这等宝物时,父亲曾发誓,要将其束之高阁,永不现于人间。现今,为父食言了。”

    柳婧双手颤抖起来。

    不世出的圣人遗作?

    原来她心心念念的兵家书法家书,就在这里。而且还是所有兵家法家中经典中的经典。这里的每一本书,都含有无边的智慧,都蕴有不世出的奇谋,有对人性的洞察,有发生过的史实的记载。

    有所谓读史使人明智,这些书,确实是能让人平庸的人化身为龙的绝顶宝物啊。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柳婧激动。

    她抚摸着这些书,心中想道:这样的奇书,也不知道我母亲怎么会有的?转眼她又想道:父亲以前总怕我沾染上这些,现在却主动送给我。

    此时此刻,她心潮起伏,那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期待的情绪,紧紧地锁着她。

    接下来,柳婧就没有出过舱门。

    二十天后,当客船抵达离开封只有百数里水路的一个小城时,柳婧等人下了船。

    吩咐众护卫找了一家客栈,柳婧便闭门苦读起来。

    她这一读,便是足足三个月。想她出来时,是刚过完新年,还是元月,现在,都到了四月底王月初了。原本浅浅染在大地上的绿色,变成了片片厚荫,小城的河道两侧,也开满了各色鲜花。

    当真是人世最美时节。

    把几本书背得滚瓜烂熟的柳婧,这一天终于出了家门。

    “大郎,汝南来信了,信中说,几位伯父都已抵达汝南,为何前去迎接的人,却不见踪影?”

    看着那传信的护卫,在客栈中闭门苦读了三个月,映得越发脸白如玉的柳婧温雅地笑道:“行了,我这就回信,说我马上启程,二十天后便能抵达汝南。”

    “是。”

    就在这时,吴叔也走了进来。他朝着柳婧行了一礼后,道:“大郎,那邓九郎也来信了。”

    “哦?”柳婧微笑着问道:“他说什么?”

    吴叔恭谨地回道:“邓九郎说,郎君刚去时,柳叶初萌,如今柳絮翻飞,郎君一避数月,何至如此,何必如此?”

    听到这里,柳婧轻笑道:“把信给我。”

    吴叔连忙双手捧上那信,递给了柳婧。

    柳婧只是看了一眼,便说道:“他生气了。”她这语气特别平静,里面含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能让听到的人心头一静。

    在吴叔看来时,柳婧声音压低了些,她轻轻又道:“他很生气呢,也是,我这般一走前后就用了四个月。他可是邓阎王啊,四个月时间可能让他做多少大事?为了等我一个妇人,白白耽搁了。”

    说到这里,她把信收好,静静地命令道:“行了,收拾一下,我们去码头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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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算一百二十的加更章节。字数是少了点,有空的时候我补给大伙。

第一百章 汝南的下马威

    吴叔上前,轻声问道:“大郎,你让我们收拢的那百名乞丐,是留在这里还是一并带回汝南?”在抵达此城第三天,柳婧见护卫们闲着无事,便让他们在这方圆百里收拢一些乞丐和流民,加以训练,并让他们学会对柳婧效忠。

    那时正是刚过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经常会有一些庶民因种种缘故生活不下去,被逼为乞丐,而那些人,就是柳婧接纳的主力。至于那些常年为乞丐的,她让吴叔尽量挑一些不好逸恶劳的青壮之人。三个月过去了,也收拢了百余名,平素给养在城外的庄子里,吴叔负责教导他们识字和儒家忠孝之道。

    听到吴叔这么一问,柳婧点了点头,道:“带回汝南。这样吧,吴叔跟我走,剩下的人留下五个,让他们明天带着那百来人动身。到了汝南,先安置在城外。”她从袖袋中掏出一些金递到吴叔手里。

    吴叔连忙接过后,马车开始启动。

    不一会,马车便来到了码头旁。

    柳婧带着五个护卫和吴叔,踏入了客船。

    在灿烂的阳光中,那客船上的船工在一阵吆喝之后,客船缓缓驶动,在激起一串串白浪后,驶入了茫茫江流中。

    如柳婧手中这样的圣人经典,那是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含着无边的智慧,都值得人千百回的细细品味。柳婧一上船,便又呆在舱房中寸步不出,如痴如醉地继续品读起来。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这些书她都倒背如流了,可是每一次再看,都能体会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内涵。

    她所乘坐的客船是大型船,船上人流众多,每到一个新的码头,又会上来一些人。因为人多,客船上也热闹得很,可柳婧就是充耳不闻,整整二十天,她都埋头苦读,不曾出过舱门。

    如此,在五月中旬,汝南城终于在望了。

    这天傍晚,吴叔大步走到舱房门外,高兴地叫道:“大郎,快到码头了。”

    “知道了。”柳婧把几本书小心地收好,推开舱房门走了出来。

    这时刻,客船的船头上,给聚集了上百人,众人都在昂着头看着前方渐渐出现在陆地,一个个高声谈论,兴奋不已的。

    看到柳婧过来,原本喧哗热闹的所在不由静了静。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多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柳婧身上,脸上。隐隐中,有人在问道:“这美貌郎君是谁?怎地这一路上我都没有见过?”“他是谁家子弟?我怎不知汝南有这号人物?”

    对这些询问和议论,柳婧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朝前走去。她原本气度奢华,宛如一流世家的权贵子弟,这几个月的苦读,更让她增加了一种腹有诗书的清贵,这样的她,那是颇有气场。因此随着她一动,原本挤得水泄不通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向两侧退去,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柳婧站到了船上最好的位置,和众人一样,朝着汝南城张望而去。

    随着船只高速行进,渐渐的,码头已然在望。

    朝着那码头张望了一会后,吴叔兴奋地叫道:“大郎你看,迎接我们的人到了。”

    柳婧顺着他的手势看去。

    只见码头的西侧角,果然聚集了一大堆人,柳婧只是一眼,便认出了王叔和另外两个老仆。

    就在她认真看去时,吴叔又叫道:“咦,老王在与谁说话?大郎大郎,那一些应该是你没有见过面的族亲。”

    柳婧点了点头,含笑说道:“应该是的。”

    主仆两人交谈中,客船渐渐靠上了码头,随着碰地一声轻响,大船在晃了晃后猛然停了下来。

    终于到岸了。

    一抵达码头,思归心切的众人便如潮水般涌向码头,柳婧也不急,她静静地看着人流散尽,这才准备提步。

    她是不急,可王叔等人明显是迫不及待了,几乎是众人走得差不多时,他们已一窝蜂涌入了甲板上,团团围住了柳婧。

    在王叔等人冲到柳婧面前,激动地朝着她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大郎后,一个三十来岁,满头珠翠的肥胖妇人率先冲了过来。她冲到柳婧面前,把她上下打量一眼后,笑眯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嚷嚷道:“文景啊,我是你七伯母,知道你要回来,特意过来迎接了。”

    柳婧朝她深施一礼,斯文地说道:“七伯母安好。”

    “好好,我当然好。”那妇人胡乱点了点头后,扯过她身后的一对儿女,叫道:“这是你堂哥,叫柳式,这是你堂妹,叫柳敏。你好好认一认,以后要多加照顾的。”

    柳婧微笑着一一见礼。

    这时,另一个中年男子踱上前来,他朝着柳婧笑道:“文景啊,我是你五伯父。”

    柳婧连忙施以大礼,恭敬地说道:“文景何德何能,得蒙伯父亲迎?”一副商人打扮的五伯父柳行工哈哈笑着扶起了柳婧。然后他指着身后的四个少年笑道:“这是我四个儿子,分别你大堂哥柳光,二堂哥柳明,三堂哥柳地,四堂哥柳树。”

    柳婧上前一一见礼。

    五伯父刚介绍完,又是一个两个青年带着两个小姑上得前来,这四人则是六伯父的两个儿子和二个女儿。

    在一阵寒喧认亲后,那肥胖妇人七伯母柳成氏又凑上前来,她笑呵呵地说道:“文景啊,本来呢,你一个后辈是不值得我们这些长辈前来迎接的。不过听说你与那邓九郎交好,是他什么那个,那个相好的……”一句话说得王叔吴叔等人脸色大变时,那柳成氏瞪了众仆一眼,尖着嗓子怒嚎道:“你们朝我拉脸子做什么?人家邓九郎那是什么人?那可是响当当的国舅公,文景能够得到他的宠爱,与他成为相好的,那是文景的福气!”

    她的声音如此响亮,一时远远传出,幸好这时船上的众人都散得尽了,因抵达终点站,船工们也都离开了大半,不然以这声音的响亮度,只怕是顺风飘一里了。

    叫到这里,柳成氏转向柳婧,一边把自个的儿子和女儿推到她面前,一边乐呵呵地说道;“文景啊,你堂兄呢,想在汝南谋个官职,这事得你出马。也不要太大,如你三伯父一样,食禄四百担就可以了。还有你的堂妹,你看她长得挺俊吧,伯母就委屈点,你让邓九郎开口,给她配个他身边的第一门客或最大的亲信啥的。对了,一定是要娶为妻室哦,你堂妹可不能像你一样,不清不白的……”刚说到这里,她仿佛自知失言,连忙呵呵笑着在自己嘴上轻轻拍了下,道:“伯母不是这个意思,文景你不知道,你伯母我从来就是个直爽人,可没有恶意的。”

    是没有恶意。只是她刚刚抵达汝南就给她来了这么一下。只是她柳文景的名声,给她这么一来算是作践光了!

    柳婧这时已完全收起了笑容。

    她静静地看着柳成氏,盯了一会后,她板着脸提步就走。

    愤怒中的柳婧,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场,不知不觉中,围在她四周的众亲戚都散了开来。

    柳婧大步流星地走到船头另一侧,见她愤怒,那些亲戚相互看了一眼后,放慢了脚步,倒是

    吴叔和王叔担忧地急步上前。在他们来到身后时,柳婧微微侧头,低声说道:“过踏板时,让阿武使使绊子,把那柳成氏弄下河,我让这淮河水给她洗洗嘴!”

    在柳父柳母身边呆了多年,深知尊卑有别上下有序的两个老仆,闻言都是一呆。过了一会,王叔小声地说道:“可是大郎,她是你的七伯母啊……”吴叔也在一侧愕愕地想道:二姑子看了几个月的书后,又变成了小时候的她了。他是柳府的老仆,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年在决定把女儿关起来修身养性时,柳父曾经感慨地说过:“我这个女儿,不止争强好胜,而且不是淳厚之人……”

    柳婧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静静地说道:“两位叔叔的意思,我就该受这种凌辱了?”

    “不,不是的。”“大郎息怒,我等断无此意。”

    “那就去让阿武动手,他擅长暗器。记得提醒他,行事隐密些。”这个不用她提醒,两个老仆也知道必须隐密,不然,光是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都够柳婧和阿武受的了。

    在两仆找到阿武吩咐过后,柳婧瞟了一眼,然后提步上岸。

    这时,柳成氏也经人一提醒,给明白了过来。她一边急步追上柳婧,一边愤怒地叫道:“柳文景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敢甩脸色给我这个长辈看?喂,你站住,伯母刚才交待你的事,你还没有发话呢。听到没有?今晚你见了邓九郎,记得要给吹吹枕边风……”就在她扯着嗓子哇哇大叫着追上来,一脚踏上踏板时,也不知是踩滑了还是什么的,众人只见她腿一弯,整个人向前一仆,在她尖叫着挥舞双手胡乱划动几下后,“扑通”一声给摔倒了河水中!

    这般能够停泊上百吨的大货船的码头,便是靠近岸边,那水也深得很。七伯母一落入水中,便咕噜咕噜的猛喝了几口水,在众人惊声叫嚷,她的子女急急扑到船边,却又不敢跳下水相救时。柳婧腾地转过身来,只见她上前一步,暴声喝道:“还楞着干什么?会水的跳两个下去……阿武,你快跳下去,救出我七伯母,郎君我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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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与邓九郎再次见面。

第一百零一章 婚约被解除

    护卫阿武是个身材高壮,国字脸络腮胡的豫州大汉,闻言他朗应了一声“是”,然后在柳成氏的一儿一女还在瑟缩着哭喊时,扑通一声跳入河水中。

    就这么几息功夫,肥胖的柳成氏已经喝饱了水折腾得没了力气,整个人开始下沉。阿武找到她后,先是提着她的手臂,可柳成氏被他一碰之后,在水中便胡乱挣扎起来。无奈何之下,阿武伸手扯着柳成氏的头发,把她提了起来。

    他一手提着柳成氏的头发,一边朝岸边游去。而柳婧这时已急步上前,她牵着阿武的手,刚刚把他扯起,手下一滑,阿武朝水中扑通一倒,转眼间,柳成氏再给扔到了河水中……

    柳婧大急,连忙唤来几个仆人,在阿武再次扯着柳成氏的头发游近时,柳成氏已折腾得肚腹高高鼓起,整个人只剩下半口气了。

    这一次,柳婧几人齐心协力,把阿武和她给拉上了岸。

    一上得岸边,柳成氏的两个儿女便扑了上来,在他们只会嚎哭时,柳婧沉着脸命令道:“快抬上马车,送到大夫处救治。”

    “是是。”这时众人对沉稳的柳婧已经很是相信了,闻言连忙应是,在手忙脚乱中,柳成氏给众人提的提手拉的拉腿抬了起来。看着柳成氏晃晃荡荡给抬向马车,阿武走到柳婧身后,低声说道:“大郎,这个时候把她头朝下吐出一点水,会少一场大病。”

    柳婧恩了一声,静静地说道:“我知道……可我觉得她应该病上一场。”

    这话一出,阿武不由低下了头,轻声应是。

    在柳成氏给弄上马车时,五伯父返身走到柳婧面前,他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叹道:“文景是个做大事的,你伯母那样胡说八道,她出事时,还是你最沉稳出力最多。好孩子……”

    在一个普遍知识不够,见识也不够的时代,柳婧那些隐晦的动作,普通的庶民是不可能看得穿的。

    面对着五伯父的称赞,柳婧暗叹一声,她抿着唇脸上犹有郁怒之色,“五伯父,回去后还得您给说说,这样下去,我柳文景是无颜存活于世了。”

    “好孩子别动气,伯父一定去说,一定去说。”安慰过柳婧后,五伯父带着几个儿子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一提步,他的四个儿子便凑上前去,低声问道:“父亲,文景怎么说,可有准备安排我们的差事?”

    “急什么?”五伯父怒瞪了他们一眼,低声道:“这事过几天再说。”

    那一边,柳婧刚上马车,王叔便策马来到她身侧,低声说道:“大郎,前不久顾府来信了。”

    顾府来信了?

    柳婧轻声问道:“都说了什么?”

    “是这样,也不知是谁把大郎与邓九郎的事捅到了洛阳,顾公很生气,说要解去婚约,大人已经答应了。”

    已经答应了?

    柳婧一呆,一时之间,她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王叔在外面继续说道:“听顾公信中的意思,这件事还没有经过顾二郎同意。也因为这样,顾公越发生气,他说二郎被你迷惑,明知你行为不端,他也身在汝南,却还瞒着遮着,要不是有知情人特意给他去信,他们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是么?”柳婧的声音轻细,她喃喃说道:“解除了婚约啊,也好。”

    一直以来,她都想着,要与顾呈解除婚约,可当这一日真正来临时,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八年前的顾呈,一年前的顾呈,几个月前的顾呈,那高大挺拔的身影,那深邃莫明的眼神,竟是一遍又一遍出现在她眼前。

    毕竟是她十八年的生命中,想得最多的男人,是她曾经的六年岁月里,心心念念以为自己会嫁过去的良人……

    闭了闭眼,柳婧轻轻地说道:“行了,我知道了。”

    这时,王叔又道:“对了大郎,邓九郎说,让你不要回府,直接去他那儿。”

    直接去他那儿?

    柳婧垂下眸子,过了一会,她回道:“我七伯父在迎接我的时候给掉入河中,险有性命之忧,今日我会守着她,直到她清醒为止……你按我这话回复邓九郎吧。”

    “是,大郎。”

    在王叔的马蹄声渐渐离去时,柳婧歪着头看着窗外,想道:把我与他的事捅到顾公那儿了……邓擎啊邓擎,你出手可真够狠的。

    不想娶她,又使手段让她没了婚约,那样的人,她再次见到,应该能够理直气壮吧?

    七伯母两次掉到河中,吞了大量的河水,又没有及时把那河水从腹中排出,柳婧一行人赶到医馆时,她虽清醒,整个人却已虚脱。据大夫说,七伯母少说也要休养一个月,才能恢复正常。

    见到七伯母清醒了,柳婧客气地寒喧几句,又掏出一碇金子给大夫,令大夫尽最大的能力把七伯母医好后,她在七伯母的两个儿女柳式和柳敏的感激中出了门。只是在柳婧坐上马车时,堂兄柳式低声说道:“文景,这阵子我们可都打听清楚了,大伙都说,邓九郎在天子脚下也是一等人的人物,他们还说,你随便跟邓九郎开个口,都会很管用。你看,要不是为了迎接你,我母亲也不会落水,现在更不会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便是因为这一点,你也要帮帮堂兄我啊。”

    柳婧听到这里,脸色已是微沉。她刷地拉下车帘,也不顾柳式还在叽叽歪歪,朝着护卫便命令道:“走!”

    “是。”那驭夫朗应一声,连忙挥起马鞭,在柳式和柳敏兄妹有点不满的眼神中驶了开来。

    回到柳府。柳婧与大喜过望的母亲见过面,又抱着三妹柳萱玩耍了一会,把自己收罗的金钗等物送了一堆出去后,柳婧坐到了柳父的书房中。

    坐在榻上,柳婧把刚才七伯母在船上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后,青着脸低声说道:“父亲,孩儿也是要颜面的人,七伯母如此说我,我实在恼怒。”

    柳父早在听了两句后,就愤怒地站起来踱着圈。转了一会后,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柳婧,严肃地说道:“婧儿,早在把那三本书交给你时,为父便已想着,以后不再拘着你的性子。亲戚多了,难免良莠不齐,以后,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到最后一句时,他长叹一声,颇有点苦涩。

    柳婧与父亲说这事,也就是让他心里有个底,得了这句话后,她转过话题,“我听王叔说,顾府前来退婚了?”

    “是。”柳父更落寞了,他出了一会神,才无力地道:“顾公很生气,为父只得应了。信物已经收回,你与顾二郎,再也没有关系了。”这阵子,柳父越是寻思,越是觉得顾呈很不错。迎接汝南王世子那次,柳婧被邓九郎算计得再无名声,然后又是一溜数月,对顾呈没有半句解释的话。可在所有汝南人提到柳文景,都语气暧昧笑容古怪时,他都没有一句恶话,也没有半点想解除婚约的意思。这一点,便是顾公也为之愤怒。

    闲暇时,柳父不免会想着,看来顾二郎对自家婧儿,是真的情深义重。可惜他以前不知,如果早知道他的心意,自己便是逼,也要逼着他们立马成了亲。

    现在,是说什么都晚了。

    别来之事,柳婧有很多想与父亲说的,父女俩说了一会话后,在柳婧要出门时,柳父突然唤道:“婧儿。”

    柳婧回过头去。

    看着她,柳父迟疑了一会,轻叹着说道:“你伯父他们,毕竟都是一家人,以后的事你能忍就忍能帮就帮。”

    柳婧看了父亲一眼,低下头深深一揖,道:“父亲多虑了。”然后,她转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柳父想到这阵子那些亲戚说出的难听话,做出的可笑事,不由长叹一声。

    对柳父来说,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想让女儿成为班昭那样,妇德与智慧并存的人。在他想来,她的女儿应该是温存的,善良的,聪慧而又宽容大度的,她应该与她的母亲一样可人。可是,还在女儿十一岁时,他便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女儿完全长歪了,她聪明绝顶却也睚眦必报。那时他只是庆幸,没有把那三本圣人书传给女儿。

    现在呢?直到今天,柳父还不能确定,把那三本书交到女儿手中,是对是错。

    这一天,柳婧早早就入睡了,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榻。

    梳洗过后,她看着外面明晃晃的,有点温热了的太阳,换了一袭浅色夏掌后,坐上马车,朝着梅园走去。

    饶是她一再吩咐马车走慢一点,可梅园还是转眼就到了。

    刚刚准备下车,柳婧一眼看到那辆奔驰而来的华贵马车。她看着那马车在梅园门口停下,看着马车中高贵矜持的俊美郎君朝她似笑非笑地看来……

    见她一动不动,阿武凑上前来,低声说道:“郎君,你怎么了?”

    柳婧垂眸,她低声说道:“我还是有点腿软……”

    这话,阿武没有听明白。明白的,只有柳婧自己:饶是她一直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也以为自己可以理直气壮的面对他,甚至指责于他。可在这么重逢的一刻,在这么遥遥望去时,她的心,还是欢喜得砰砰直跳。她想跑到他面前,告诉他,我回来了。她也依然畏惧,依然在他温柔看来时,双腿虚软……

    就在柳婧呆呆地坐在马车中,楞楞地看着前方时,那华贵的马车停了下来,然后,那人推开车门,迈开一双长腿,朝着她的方向大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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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赌约

    转眼间,邓九郎便走到了柳婧的马车前。

    站在离她只有三步远的地方,他双手抱胸,懒洋洋地把柳婧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后,低低笑道:“一别数月,文景似是变化殊多。”不等柳婧回答,他慢慢问道:“听说你很恼火?”

    这问话是柳婧没有想到的,她怔了怔。

    邓九郎盯着她,继续说道:“让整个汝南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所以你恼我,令得顾府退了你的婚事,你也恼着我……柳文景,是也不是?”

    柳婧看了他一眼,垂眸说道:“是。”

    邓九郎微微一笑,他轻柔地说道:“我也很恼火。”他凝视着她,他微笑着,吐出的话优美而低沉,“你背我与顾呈见面,在与我定下两心结时,又一走就是四个月,还毫无音信,你说我该不该恼?”

    他这话一出,饶是柳婧一再命令自己冷静一点,也羞恼得脸孔发红。她与他定下了两心结?明明是他强行把她的名字和他串在一起好不好?还有,她那时与顾呈才是未婚夫妇,与他只是主人与门客的关系,怎么叫做背着他与顾呈见面?

    柳婧气得差点打呃,她瞪了他一眼,羞怒地说道:“这么说来,主公全然在理?”

    见到她愤怒了,看着她潭水般又清又黑的眸子因闪耀着怒火而鲜亮着,邓九郎低低一笑。

    低笑声中,他拉开马车车门,右手撑着它,身子微微前倾,一张俊脸与柳婧的脸只有五寸不到的距离后,他凝视着她轻柔地说道:“不,我不占理。我只是恼着了。卿一别便是数月,可有思念过我,可有伤过归期?”

    他靠得她如此之近,那吐出的呼吸之气,都暖暖地扑在她的脸上。

    他的话也是如此温柔缠绵,仿佛含着无穷无尽的情意。

    柳婧呆呆看着地面,心中想道:这厮到底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一套?真是我心如铁,也禁不起这样的情火来焚啊!

    呆了一会后,她数月不见阳光而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带了上几分怅然。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柳婧轻声回道:“去时便已想得明白了,此间风景虽美,奈何不是吾之故乡。”

    他问,你一别数月,可有为何时归来而辗转反侧?

    她回道,我去时就想明白了,你再好再优秀,也不是我的归宿。

    柳婧的声音一落,邓九郎便长叹出声。

    他这一声长叹,低而沉,带着几分隐伤,几分惆怅,仿佛她这句话,真的让他伤了心。

    直过了好一会,邓九郎才轻轻地说道:“是啊,我虽是很好,却不是你心中的佳偶……文景的意思,是顾呈才是吧?可惜,他已与你解去婚约,你们此生无缘了。”

    说完这话,他直起腰,抽身离去。

    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冷意,柳婧的脸微微白了白,低下了头。明明她听到婚约之事想要生恼的,到头来,她感到他的冷意和气恨之下的言语攻击,却仿佛是自己做了亏心事般低了头。

    邓九郎走出几步,只是他的眼睛,一直放在柳婧身上。

    见她垂眸,他慢慢说道:“一别数月,屡屡望卿归来,到头来,却得了一句‘不是吾之故乡’的话?”他嘴角扬起一个冷笑,又道:“既然文景执意不肯就我,甚至还因此恼恨于我。我邓九郎是什么人,用得着勉强一个女人么?行,我就依了你。”

    他说,他就依了她!

    他居然说他会依了她!

    这是柳婧万万没有想到的答案,她嗖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向邓九郎。

    夕阳的残光中,眼前这个一袭玄袍,俊美得不可一世,也尊贵得不可一世的少年郎君,淡淡说道:“我们来赌一次吧。我赢了,你跟我去洛阳,我输了,我就放手,如何?”

    在他拆了她与顾呈的婚约,在他等了她四个月的情况下,他说与她赌一场,输了愿意放手任她离去?

    这个,还真是让人心中直犯嘀咕啊。

    柳婧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她的他的眼中看到了强大,这是一种她无法涉足的强大,是一个人一帆风顺着长大,是一个人世间权力也罢,美色也罢,甚至连人心,都总在掌股之中,才会产生的一种强大。

    微微垂眸,柳婧微笑道:“好,我赌。”

    她这回答,过于爽快,令得邓九郎眉头微蹙。转眼,他冷冷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柳婧看着他,问道:“我们赌什么?”

    邓九郎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后,慢慢说道:“前几天我接到圣旨,陛下让我便服巡察天下诸州。文景就与我一道去吧。这一次便服而行,自不能让人知道轻易我的身份,所以,我不再是南阳邓九,你也不再是我区区一个门客。我们结伴而行,以半年为期。若是这半年中,你倾心于我,我就以正式媒娉的方式纳你为妾,若是你依然如现在这样想着,那我就放开你的手。连同顾府那边,我也会去一封信,好让你和顾呈恢复婚约。”只是说到这里时,他顿了顿,想道:顾呈那小儿上次来到汝南,几乎是柳文景前脚走,他后脚也就失了踪。直到现在,我手下的那些人还不知道顾呈到底在忙些什么,还有他这般朝南往北的到处跑,又是为了什么?再说,他也跟得我太紧了,莫非这就是他所属的那股子清流交给他的任务之一?

    他不明白顾呈的想法和行踪,便在心头过了过。回过神后,他继续抬头看向柳婧,淡淡笑着,极无所谓地说道:“有一事忘记告诉你,我至今还无妻室,要是这半年中,你让我对你死心情塌地,说不定我会心血来潮,娶你为妻。”他最后一句话,轻浮得让人恼火。

    柳婧收起心中的冷笑。抬头看向他,乌黑水润的眸子扑闪着,慢慢说道:“一言为定。”

    邓九郎冷冷一笑,道:“一言为定。”

    说罢,他朝着柳婧深深的凝视了一眼,道:“离出发还有几日,文景先回去准备一番吧。”说罢,他衣袖一甩,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

    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柳婧垂下眸来浅浅一笑。

    其实,她最怕的,并不是他的温柔陷阱,而是他以权势相压。既然这个赌约中他承诺不动用权势,她又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守着自己的心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被他这么一来,她安排的那些事,又派不上用场了。

    柳婧的马车回到了柳府。

    她先回到书房,把与邓九郎的赌约说了一遍。

    柳父也是听得目瞪口呆,他皱着眉头说道:“这个邓九郎,还真是难以看透。”本来柳父一直以为,他把柳婧逼到这个地步,也是要收网的时候了。他这两天还一直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邓府便派了人来,丢上一点聘礼,把柳婧抬入了邓九郎的府中。

    以他的权势,和一个男人对女人追逐太久后,会通过征服肉体来确认最后胜利的本性,这是最有可能出现的事。

    而现在,邓九郎却反其道而行,在胜利唾手可得之时,却来了招攻心游戏。难道说,他一直以来对自家女儿念念不忘,只是因为她是他多年来的一个执念?毕竟以他的出身,只怕从生下来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捧着抬着他,他又才华横溢万人敬仰,这世上的权势也罢,极品美人也罢,还是最难屈服的儒士名流和美人绝色的心,对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

    可他偏偏在少年最是得意,最是经不得挫折的时候败在了柳婧的手中?再加上她当时逃得太快,让他无法解开心结,令得他一念就是六年?

    所以,他这种行为,也许只是想破了自己的心魔,让自己心服口服,对她爱恨尽消?

    柳父寻思了一会后,得不出什么结论,只得把邓九郎的心思抛在一边。他看着年已十八九岁,越发风姿过人的柳婧,想了想后说道:“到了这个地步,为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顿了顿,他交待道:“那三本书你背得了?”

    柳婧躬身应道:“是。”

    “把它们交给我吧,父亲替你收着,你此番出门在外变化殊多,父亲不能让它落入别人之手。”

    “是,父亲。”

    “这次离去,你要不要带几个人?你几位堂兄都有意……”

    柳父刚说到这里,柳婧低声道:“父亲,不行。”她看着他,定定地说道:“女儿此番与邓九郎赌的是终身,我不想因别人的缘故欠他太多,以至于负累一生。”

    这句话,毫无遮掩地带着对她那些堂兄的轻鄙。柳父一愕,转眼他有点气闷地说道:“罢了,由你安排吧。不过这样的话,你要与邓九郎一道离开的事,就不要宣扬出去了,免得为父难做。”

    这也是柳婧的意思,她马上躬身应道:“是。”

    “你庶兄这些年一直流浪在外,你如果遇到,把他带回来。”

    “孩儿知道了。”

    “记得经常来信。”

    “是。”

    “行了,去跟你母亲和妹妹说说话吧,你刚离开了四个月,马上又是一别半年,她们只怕要念得苦了。”

    柳婧朝着父亲无声地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看着女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柳父忧虑地想道:江湖风险重重,婧儿这一走,也不知会遇到什么?到时天高路远,我便是念着也无力相助。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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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上例行更新,今天没有第二更。

第一百零三章 调戏

    柳婧还没有靠近母亲的院落,便听到小妹的笑声脆铃般地传来。

    她跨入院门时,她的母亲正在五伯母和六伯母的陪伴下聊着天,而在一侧,坐着她的两个堂妹和一个堂兄。

    热闹声中,五伯母最先发现柳婧,她连忙‘哎哟’一声站了起来,一边迎向柳婧,一边没口地夸道:“这就是我那个汝南第一美男的文景侄儿?长得可真是俊啊。”

    在五伯母迎来时,六伯母和两个堂妹堂兄也迎了上来。

    柳氏那一门,目前出息最大的是三伯父柳行风,柳行舟虽然有才,身体却不行了,而剩下的那些兄弟,据柳婧所知的,多是庶民和小商人出身。这些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对柳行风百般巴结,连着对柳文景这个后辈中第一人,与南阳邓九关系匪浅的子侄,也格外的客气。

    人与人相处,有时候过份的客气就是谄媚了,特别是与有地位的人相处,这种客气,会格外的让人瞧不起。

    她们毕竟是柳婧的长辈,不等她们近前,柳婧已是深深一礼。五伯母急急冲出几步,连忙伸手扶住柳婧,笑眯眯地说道:“文景不要这么客气,哎,咱家文景真是生得俊啊,我长到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没有看到过比文景更俊的儿郎呢。”

    说到这里,五伯母回头喊道:“你们几个孩子怎么搞的?刚才在家里不是还念着文景吗?快过来打一下招呼。诶,这也是咱们家,要是别的家族,哪有长得这么大兄弟姐妹还相互不识得的?”

    五伯母嗓门又大,说话的速度又快,给人的感觉是既爽快又嘴碎,在她的叨唠中,柳婧与几位堂兄妹见过面后,被五伯母扯着坐到了塌几上。

    就在热闹当中,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间,七伯父家的柳式和柳敏闯了进来。远远看到这一院落的人,他们也顾不得打个招呼,径自冲到柳婧面前朝她叫道:“文景,听说邓九郎要离开汝南了,你会与他一道走的吧?”

    他这么大大咧咧的一叫,四下便是一静,在一双双目光看来时,柳婧静静地说道:“我不会与他同行。”

    “怎么可能?”柳式打断她的话头,他叫道:“文景你怎么可能不与他同行?莫非,你惹他不高兴了?他不要你了?”

    这话说到这份上,柳婧已是脸有不愉了,她沉着脸,冷冷地说道:“这些,就不劳你挂念了。”

    “我怎么不挂念?我们一家子搬到这汝南来,可是想过好日子的。听到你攀上了邓九郎,我们还高兴了一会呢。来来来,你马上就与为兄去梅园,到邓九郎面前好好说几句软话服服输!”

    这一次,柳式的话音刚落,柳婧已沉喝一声,“闭嘴!”一句话喝得院落中一静,柳式也给惊得张大了嘴里,柳婧暴然喝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廉耻的柳式给我叉出去——”

    短暂的安静后,五伯母在一旁叫道:“哎哟,都是一家子啦,文景怎么这么生气?”她还待再说什么时,柳婧已衣袖一拂,朝外便走。五伯母见状,连忙叫道:“八弟媳妇,你看看你这儿子,他有没有尊卑啊?”刚叫到这里,她才发现,这个时候柳母也沉着一张脸,牵着她的小女儿回了房。在她准备追上时,几个仆人拦了下来。再回头一看,只见院落里的柳府众仆,一个个都怒形于色的。

    这一幕,不止是五伯母和柳式,便是六伯母也是不解的。她们愕愕地看着四周众仆,过了一会,柳式跳起来叫道:“他柳文景比我还小呢,他敢这样对我?不行,我要跟八叔说道说道。”说罢,他身子一转,朝着柳行舟所在的书房走去,而他一走,另外几人也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吴叔凑到柳母身边嘀咕道:“大人家的这些亲戚,可真是没什么品……”

    柳母淡淡地回道:“千年世家,百年风范,这可不是说笑的……柳行风刚有了点成绩,就想把柳氏弄成世家,我看他要弄巧成拙了。”

    吴叔转头看了自家夫人一眼,高兴地想道:夫人这话说得真有风范,要是她一直这么清醒可有多好?自来到汝南后,柳母的病情比在吴郡时,还有所加重。经过分析之后,连同柳父在内都觉得,是目前富裕的接近官宦世家的生活方式刺激到了柳母。不过现在听到她这一番话,吴叔又觉得,这一种刺激,未必全是坏事。

    柳婧冲出了家门。

    她坐着马车,在汝南街中转了一圈后,越转越是无聊,便赌气般地朝着驭夫叫道:“去梅园。”

    刚刚叫出这两个字,她头一转,看到前方的酒家二楼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后,便又叫道:“停车。”

    马车晃了晃,停了下来。

    柳婧一下马车,便朝那酒家走去。

    来到酒家,示意小二不要理会自己后,柳婧上了二楼。

    然后,她来到一个厢房前。

    厢房门大开,金色的阳光下,邓九郎正高大挺拔地站在那里,而他的面前,黑压压匍匐了七八个官员。令得柳婧凝住的是,他手中那寒光闪闪的剑,正指在一个官员的咽喉上!

    没有想到柳婧会来,厢房中都是一静。

    在一阵短暂的让人窒息的宁静中,邓九郎右手一收,嗖地一声还剑入鞘,然后,众人听到他冰冷的声音传来,“都滚出去。”

    “是,是。”忙不迭地应答声中,只见一个官员双手抱头,就地一滚,当真骨碌碌地滚出了厢房……

    看到这人朝自己滚来,饶是柳婧本已僵住,这时也忙不迭地跳了开来。

    有一就有二,当柳婧看到这七八个官员当真‘滚’出厢房时,整个人都不会思考了。

    ……她知道南阳邓九这个名号惊人,也知道天下间,有无数的人想攀附邓九郎,可直到这一刻,看到这些平素衣冠楚楚,对自己从来不假以词色的汝南官员,竟然因为他一句话,真个以‘滚’的方式离开厢房时,她才惊骇的明白过来:原来,他真的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大权贵。

    她与他相处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这个感觉呢。

    在柳婧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半天后,厢房中,传来邓九郎低沉的声音,“柳文景,进来!”

    柳婧走了进去。

    背着阳光高大挺拔得宛如雕像的邓九郎,盯了她一眼后,压低声音,轻柔地问道:“怕我了?”

    柳婧寻思了一会,摇了摇头。

    她这头一摇,窗口旁的邓九郎便是嘴角一扬。一时之间,原本寒冷的厢房变得春暖花开。

    他凝视着她,低声道:“过来。”

    柳婧走了过去。

    他握着她的手,蹙眉道:“怎地这么冰?”见柳婧不答,他也不追问,只是说道:“你似是怒气冲冲而来,怎么,我又做了恼你的事了?”

    “没。”只是迁怒而已,要不是他放出那风声,怎会连她的那些堂兄伯父也把她当成那种人,还对她说出那么难听的话?只是,她一路上蕴莨的迁怒情绪,给现在这么一吓,早就不知所踪了。

    见她乖乖地摇头,邓九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笑了起来。

    低笑中,他凑近她,暖暖地说道:“真给吓坏了?看你这脸都给白了。”说罢,他的爪子爬上了她的脸,从下巴慢慢转向唇瓣,再在唇间轻轻游移着。

    柳婧脸一红,连惊骇也忘了,她啪地一声打落了他的爪子。

    随着那‘啪’的一声轻拍声传来,邓九郎似乎凝了凝,他低头定定地盯着柳婧,语气放慢,声音轻柔地说道:“看来是真的不怕我了,这胆子给大得,都敢对我动手动脚了…”

    柳婧:动手动脚这个词,是这样用的么?

    这时,她额头一热,却是他的额头抵上了她的。暖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在独属于他身上的清冽男性气息熏得柳婧脸颊绯红时,邓九郎温柔地声音轻轻地传来,“刚才我跟人说,我要离开汝南了,结果这些官员喜癫了。哟,这些喜癫了的官员的下场,你刚才看到了。另外还有一个很不舍的,于是我就对那个不舍我离去的官员说,我虽然很是满意柳文景,奈何他太过刚直,不欲与我同行……文景啊,那个官员有没有教训为难你?”

    他以一种十分心疼她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看,你不欲与我扯上关系,我就在要离去时,把你给掰清了……文景,你感激我不?”

    感激,她感激个屁!怪不得柳式那等外围人也这么快就知道邓九郎要离开的事,原来是他自己放出来的!

    见到柳婧呼吸加快,奋力地挣扎着,邓九郎慢悠悠地放开她,然后他歪着头看着得到自由后,涨红着脸怒瞪着自己的柳婧,伸出食指放在唇瓣间,轻嘘一声,温柔地说道:“别恼,文景,我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对你好。刚刚我还派了几十百号人去盯着看着,要是有谁闹着骂着柳文景,非要说柳文景攀附了我邓九,我就把那些人通通拿下,打入大牢治以重罪。文景你说这样好不好?”

    好,好个屁!

    这个时候,别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说她柳文景攀附邓九郎?要说,也就是她那几个从小地方来的,一门心思想一步荣华,恨不得取代她来攀龙附凤的亲戚们说。要骂,也只会是那些人在骂!

    不对!邓九郎要真为了这个原因抓人下狱,事情就会闹大,而他们柳府,更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想到这里,柳婧咬着唇轻轻地说道:“这只是小事,郎君还是把人收回吧。”

    “不行!那些人竟然敢辱及我的文景,我怎么也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柳婧欲哭无泪,她只得眨着他最喜欢看的乌黑水润的眸子,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般,语气也软软糯糯地求道:“别,把人收回好不好?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邓九郎狐疑地看着她,怜惜地说道:“文景,你别胡思乱想了,这招是杀鸡给猴看的。有了这么一次,以后就不会有人说你闲话了。”

    柳婧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来,她只好努力地眨巴着眼,越发软糯地求道:“别,求你了。”

    “真求我?”

    “是,求你。”

    “过来,抓着我的袖子摇一摇,再按你刚才的语气重述一遍。刚才我耳朵蒙了,没有听清。”

    柳婧:“……”

    “咦,居然又生气了?罢了罢了,我就知道文景最是口是心非。行了,我这就下令,通通把他们打入大牢。”

    柳婧:“……”

    看到她终于走过来,看到她抓着自己的衣袖摇晃起来,邓九郎一边含笑听着她软软地求饶,一边严肃地说道:“表情不对。”

    “恩,不错,就是这个表情。”

    “乖了……其实我刚才的话是骗你的,有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派人去抓言语犯罪的人呢?再说了,归根结底,他们都是一片好心,而且他们说的话,大多数都蛮合我的心意的,我赏他们都来不及呢。”

    这一下,柳婧的那口老血,真地涌到了嘴边,差点一喷而出。

    邓九郎歪着头忍着笑看了她一阵,过了一会又道:“文景,刚才你的眼睛冲我眨巴眨巴的样子很可喜,以后多做点。”在柳婧双眼瞪得滚圆,又气又羞地怒视于他时,邓九郎最终长叹一声,好不忧伤地说道:“看,一把我利用完了就是这表情了……”

    柳婧嗖地一声转过头去背对着他。

    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突然想道:这不对劲,我明明过来时,是想发火的,结果给他唬几句,不但火没有发成,警告的话也没有出口,反而还在他面前出尽了丑相。

    想到生气的地方,柳婧牙一咬提步就走。看到她又想逃之夭夭,邓九郎叫道:“等一下,我送你下去吧。”

    他不说这话也就罢了,一说这话,柳婧跑得更快了。看到她一抹烟似的蹿出老远,邓九郎单手支着下颌,暗暗想道:柳文景的那些个亲戚,像样的还真不多,一旦进入我家门,这些亲戚都会令得她承受攻击,令她处于被动之地。看来是得找个机会,替她处置了这些人。

    转眼他又想道:乾三他们应该快到了,等他们一来,我就带着文景马上上路。汝南这个小地方,真是呆得腻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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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第三次惨败的邓九郎

    柳婧回到府中时,远远便看到父亲正一脸铁青的与三伯父柳行风说着什么。

    她脚步加速,不一会便出现在院落里。

    看到柳婧,柳行风抬起头来,他最喜欢这个优秀的侄儿了,连忙挥着手唤道:“文景快过来。”

    柳婧走了过去。

    朝着父亲和柳行风各行一礼后,柳婧在另一侧坐好,转头打量着两个长辈那有点难看又有点失望的脸色,柳婧说道:“父亲,三伯父,你们是在谈论柳式他们么?”

    她这话一出,柳行风便长叹一声,他失望地说道:“是啊,我柳氏一门,还真没甚人才。哎,我把众兄弟都叫到汝南来,原本是想他们助我一臂之力,现在看来,只怕他们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拖我后腿了。”顿了顿,他又头痛地说道:“我看别的家族,却是兄弟齐心,子侄辈中英才尽出,全不似我们柳氏。”

    柳婧寻思了一会后,慢慢说道:“三伯父此言差矣。”对上两个长辈投来的眼神,柳婧说道:“自古以来,一个家族要想兴旺,都不是一日之功。几位伯父不是庶民但是小商人,能识得几个字就算了得,更不说知书达礼,世事洞明了。他们知识浅薄,自然不可能让堂兄堂弟们精明能干。”她说的这话,是把知识神化的时代最典型的观点。有所谓‘愚昧无知’,其本来的意思便是因为没有知识所以愚昧。

    柳婧这话一出,两个同样对知识神化的长者都点了点头。

    顿了顿后,柳婧又道:“文景以为,当务之急是把他们统统送到书院,我已经打听过了,开封长洛书院最是严格,他们的山长有规定,不能悟透一经者,便是就学十载,也不能离开书院。”

    说到这里,柳婧一字一句地说道:“把他们送去长洛书院,让他们专治《中庸》一经,当他们把这圣人经典参悟透彻,能够离开书院回到汝南时,也就可以为伯父所用了。”

    她这话一出,柳行风和柳行舟兄弟相互看了一眼后,同时点了点头。柳父更是赞同得大点其头,“不错,这是个好法子,有所谓读书才能明理,他们不明理,是因为没有读书。《中庸》教导君子执中之道,学出来的人肯定能够做好人,当好官。”

    三伯父皱了皱眉,道:“只怕他们受不得这苦。”

    他这话一出,柳婧蹙起了眉,她见柳父也是一脸为难,便徐徐说道:“三伯父叫他们过来,是想获得帮手,是想让我柳府成为汝南一族,而不是找些拖后腿,只会享乐不会做事的蠢笨之人。受不得苦的,那就驱离汝南,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以后不管是当庶民还是当商人,通通不用理会。”

    她这话,那是少有的坚决果断,着实令得两个长者吃了一惊!

    他们齐刷刷转头看向柳婧。

    三伯父柳行风最先出声,他高兴地笑道:“没有想到,我家文景竟是如此有决断之人。不错不错,男人要想做大事,就得有这魄力!”

    他笑得欢快,柳父却苦笑起来。这样的婧儿,与七年前的她几无二样。

    柳行风是越想越兴奋,他站起来搓着手不停地说道:“谁说我柳氏无人?我看文景就是大才。行舟啊,这下我柳行风也算是有指望了。”说到这里,柳行风转向柳婧,叹息连声地说道:“文景既有这等魄力眼光,怎地邓九郎那里,你却老是想不透彻?孩子啊,你不明白的,世间的闲言闲语算什么?以那南阳邓氏的权熏,你便是在他身边为奴三年,放出来后也是人人敬仰的角色,何况你还是身份清贵的门客?”

    面对着三伯父的指责,柳婧垂眸笑了笑,她慢慢说道:“三伯父,百年才能成就一个世家,您心急了。”柳父更是拂然不悦地低喝道:“三哥,谁说世间富贵,只能通过这种腌脏攀附?”

    柳父这话一出,三伯父也拂然不悦。他正要回些什么,柳婧马上在一侧打了圆场,“三伯父,你别看现在南阳邓氏繁华似锦,可从来盛极必败,三伯父就不怕我们柳氏一族还没有扎下根享到真实的好处,便要承受它败落时的牵连吗?”

    见柳行风被柳婧的话唬得沉吟起来,柳父有点好笑,他瞪了信口开河的女儿一眼。

    这时,柳行风回过神来,他朝着柳婧叫道:“倒叫文景给唬住了,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咱柳府什么也不是,还需要南阳邓氏这根大树。”

    柳婧不想与他争论,便站了起来笑道:“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三伯父你不用着急。”

    他怎么不急?柳行风叹了一口气后,终于转了话题,“对了,你那没有出阁的堂妹,也不似大家闺秀,文景可有什么想法?”

    “这个简单,从洛阳请人来教教她们规矩便可。”

    “这事可行。”

    柳行风的声音落下后,柳婧朝着两人一礼,微笑道:“父亲,三伯父,文景有事,就先告退了。”

    目送着柳文景不紧不慢离去的身影,柳行风蹙起了眉头,转向柳父埋怨道:“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可这性子也太过清直了,都与你年轻时一模一样。还有你也是,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迂腐。哎,真是愁人……”

    “我的孩子,自然与我相似了。”

    身后的对话,柳婧并不清楚。

    她估莫着,那些个乞丐已经到了汝南了,当下带着吴叔出了城门一趟。

    百来号人的安置,实是一件大事,柳婧忙了两天后,还只是暂时理顺。她还得找个生财之道,让这些人一边学习一边养活自己呢。

    第四天,当柳婧被邓九郎的人押上马车时,邓九郎还在狐疑地打量着她。盯了她一会,他冷笑着说道:“文景很忙啊。马上就要离开汝南了,怎么我看到文景,竟是一点也没有临行地打算?”

    柳婧低下头轻声说道:“准备工作,不是郎君在做么?”

    这话一出,邓九郎倒是满意,他微笑道:“看来文景还是明白的。行了,你的包袱行李都带了吧?没带也一样,下了船,我给你重新置齐。”

    转眼,他又温柔地说道:“这次我带的人,都是你在吴郡见过的,他们人还不错,你好好处一处,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说。”

    见柳婧低着头,他又温柔地说道:“别怕,一切有我。”

    柳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中却是想道:正是一切有你,才真正可怕。我虽然扮成男子,可我却实际是一个小姑,这般没名没份地跟着你到处走,看似是小事,可我的名声,我的闺誉,那是半点无存了。六个月,六个月里孤男寡女走在一块,说是彼此清白,便是我自己也不信,更不说是顾呈那些人了。还有,便是按你所说的,你对我动真心了,愿意娶我为妻,可只要我与你孤男寡女共处半年的消息一传出去,你的家族你的朋友,便再也不可能看重于我。毕竟是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啊,邓九郎,你什么承诺也没有,一句赌约便骗得我与你私奔,你内心深处,是完完全全打算让我成为你的妾室吧?

    邓九郎,你这个赌约,赢的只能是你自己!

    这时的柳婧,一点也不信邓九郎真正得了什么便服巡察天下的圣旨,他只怕是用这个借口,骗着自己陪在他身边到处走走玩玩罢了。

    心里虽是这样想着,柳婧的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她只是低着头,只是白着脸,动作眼神中,透着一种茫然和怯弱……任何一个女子要与一个男人去异地他乡,去面对这陌生的一切,都应该会是这副表情。

    邓九郎看了柳婧一眼后,轻叹一声,温柔地说着:“别怕,外面很好玩的”。

    良久,柳婧才小小地嗯了一声。

    听到她这句应答,邓九郎又是温柔一笑。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那马蹄声来得十分迅猛,转眼间,十数个骑士便把他们的这辆马车包围了起来。邓九郎把车帘一掀,正要喝问时,一眼看到众骑士衣袍上的,隶属于皇宫的金吾卫标志时,不由挑高了眉头。

    众骑士越近越近,在迫得马车停了下来后,其中一个高挑端正的骑士大步走来,他朝着邓九郎一揖后,垂着眼严肃地说道:“皇后有谕旨,还请郎君下车接旨。”

    邓九郎深深地盯了他一眼,慢慢蹙起眉峰,说道:“姐姐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要通过旨意传达?”

    那骑士手一挥,示意众人下马,把邓九郎团团围住后,他慢慢说道:“郎君,皇后谕旨,我等不敢违逆,还请接旨。”

    邓九郎拉下了脸,他盯着这些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必接旨!我姐有什么话,你们直接转达便是。”

    几个骑士相互看了一眼后,那高挑端正的骑士首领沉声说道:“皇后娘娘说,郎君从小便有主见,连同您的婚约之事,也是一拖再拖。这些,她都没有说过什么……但是,你要娶一个不男不女的商户女为正妻,此事万万不可行。她说,你玩也玩得够了,该回洛阳了。”

    这话一出,邓九郎便是一僵。

    他转头看向柳婧。

    这时柳婧也在看向他。

    皇后口中所说的不男不女的商户女,自然指的就是她柳婧了。

    邓九郎看了一眼柳婧后,转向众骑士,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自己没有想过要娶那商户女为妻,可这话当着柳婧本人的面,他又哪里说得出口?

    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邓九郎突然惊醒道:“谁告诉姐姐此事的?”他沉着脸冷冷说道:“谁说的?”

    一个瘦削的骑士策马上前,奇道:“这事不是郎君你自己说的吗?二个月前,洛阳接到飞鸽传书,上面是您的亲笔手书,你在那信上说,你倾心上了一个商户女,你想娶她为妇,还让家里筹备婚事。这事惊动了皇后娘娘,娘娘震怒之下,令我等快马加鞭地赶来。郎君,难道那信不是你写的?”

    当然不是他。

    可是,一直疼爱他关注他的嫡亲姐姐,自不可能认错那信中的字体……陡然间,邓九郎想到了一事,他腾地转头看向柳婧。

    面对他盯来的目光,一直乖顺地窝在角落里的柳婧,安静地抬起头来。她看着他,樱唇微启,无声地朝他说道:是我写的,是我模仿你的笔迹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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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第三次惨败二

    这时刻,还有骑士在策马赶来,他们络绎不绝地翻身下马,朝着马车围来,不知不觉中,上百个金吾卫,已把这马车团团围住。这些金吾卫,腰间佩有令牌,手中持有长鞭,看他们的样子,是准备邓九郎反抗后,把他强行押离了。

    在金吾卫们靠近之时,不远处还有几辆马车驶来,那高挑端正的金吾卫更是朝着邓九郎一礼,认真地说道:“郎君,船已备好,还请郎君立刻起程。”

    当然,他这个话只是走走过场,事实上,这一百号人正在越围越紧,只等一声令下就会带着邓九郎离中,这其中,他们不会顾及邓九郎个人的意愿。

    邓九郎只是瞟了一眼,便脸色铁青。他目光冷冷地打过众人手中的长鞭,想到他们的目的,更是气得抿紧了薄唇。盯了一会后,他嗖地转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柳婧。

    他盯着柳婧,他目光愤怒中带着控诉,可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指责柳婧什么?他无法指责于她。这个狡猾的,表里不一的女人,她模仿他的笔迹,写出那样的信,就是将他的军吧?如果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娶她为妻,自然就是他理亏于她,便是明知被她暗算,他也只能像现在这般哑口无言。

    而如果他本是像那信中所说那般,真心爱她,有意娶她,那这番动静,也可以逼得他向他家人彻底坦白,把她正式放在阳光下。

    在邓九郎如刀子一样的目光中,柳婧轻轻拉下马车车帘,朝着外面轻声说道:“容我与邓郎说几句话。”说罢,她也不管众金吾卫同不同意,在留下一角让外面的人能够看清里面,可以安心后,柳婧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抬头。

    她还是不敢抬头。

    凝视着自己白皙水嫩的手指,柳婧低低地说道:“邓郎,回洛阳吧。如果这次你被皇后娘娘押着成了亲,我或许会特意赶到你的婚宴上,为你敬上一盅酒!”

    她不敢看向他,只是凝视着车板微笑道:“我父亲说过,如果一个男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女方的父母安心,那他必然无心与她厮守。”浅浅笑着说到这里,她又道:“我与郎君于八年前结缘,到了如今,种种牵绊,是忧是喜,都已扯不清理不尽。不过郎君可能从来不知道,我有一个把女儿当成了稀世珍宝的父亲。他从小便对我说,这个天下,没有任何人值得我自贱为妾……我虽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总是这样说,不过我从小听到大,也被同化了,总觉得自己是绝对不会为人之妾的。”

    说到这里,她终于抬起头来。

    第一次,她在邓九郎冰冷的,没有感情地眼刀中,没有躲闪没有回避。她直直地看着邓九郎一会,突然倾身向前,柳婧把唇凑到了邓九郎的耳边,呢喃地说道:“邓擎,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便是你是南阳邓九,便是你权势无双,我也从来都不觉得,成为你的妾室是件值得荣幸得意的事。你虽贵,我亦不贱!”

    慢慢的,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句话后,柳婧似是用尽了力气,也似是疲惫了。她无力地缩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微微垂着眸,阳光照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有一种不知是忧伤还是惆怅,在她的眉眼间慢慢流动。

    在一阵短暂的安静过后,柳婧不知想到了什么,苦涩地一笑。她在深吸了一口气后,再次抬起乌黑水润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温软,而是增加了几分沉哑,她浅笑得近乎取笑地说道:“九郎,这场你我之间的战役,你已是三次惨败了。”顿了顿,她昂起下巴,骄傲地说道:“做为当世数一数二的男儿,天下闻名的邓阎王,我想,接下来的战役,可止于我们两人之间,不必祸及家族。”她站了起来,“你是邓九郎,别做让我看不起的事。”明明是坚硬得不得了的话,从她的口中吐出,却让他感觉不到强势。

    邓九郎冷笑出声,他待讥嘲她几句,一眼瞟到柳婧红了的眼角时,那话便给咽下去了。

    但是,不管是他还是她,心里都明白,这一次,他确实是败了。

    八年前,他败在她手中,她连夜逃离,他念了她数年。

    一年前,他看着她离去,他一觅便是数月。

    而现在,她算计他,在他春风得意踌躇满志,自以为她已完全纳入他的股掌中时,生生给他一个耳光,让他发现他从来就没有掌握过她,让他只能和前两次一样,饶有冲天权势,也不得不看着她越离越远。

    虽说,这汝南一地,柳婧已不可能轻易离开。可她说得对,这场战役是他与她的,他做不来,也不愿意做胁迫家人逼女就范的无品之事。更何况,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商户女,她是柳婧,她是他唯一花了七年时间掂记,花了八个月追寻,花了四个月等侯的女人。

    邓九郎在冷笑中,不受控制地向柳婧盯来。

    此刻的她,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与八年前的她也不同。她声音温软,说话是那习惯的慢条斯理,可那吐出的内容,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无法形容无法表达的坚定和自信。

    她这般站在那里,这般看着她,仿佛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他虽贵,她亦不贱!’

    看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柳婧,邓九郎凝视着她的双眼,已黑沉得透不过光来。

    这样的她,让他无比的震怒,让他想要冷笑,让他想要重重地给她最为刻骨铭心的教训。让他想到她一面对着自己软语温存,言笑晏晏,一边却冷漠的理智地计划着逼他远离,那心就绞闷成一团,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这样姿态高雅贵气十足的坐在马车中,冷冷地看着她。

    在邓九郎凝视她时,柳婧也在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感觉到他目光盯迫时的威压,她脸色有点煞白,可她的双眼,一直放在他脸上没有移开。

    时间每过去一息,便少了一息,她想好好看看他。

    她是喜欢他的。

    可她必须离开他。

    壮士之所以断腕,是因为那腕上的疮已化脓,已腐臭,不割舍,连累的是生命。而他对她的那点牵引,便如那生了疮的腕,虽然割舍时痛楚难当,但又必须割舍!

    她必须忍一时之痛,求一世尊严。

    深深地凝视了邓九郎半晌后,柳婧终于移开了目光,她白着脸伸手掀向车帘。

    刚刚一动,邓九郎低沉愤怒的声音,从她的身后突然响起,“阿婧,跟我回洛阳……你别固执了,你知道我不会放手的,这般折腾又有什么意思!”

    他很少唤她阿婧。柳婧第一次发现,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生涩,也夹着说不出的亲近。

    她沁红着眼角自失的一笑,也没有回头,只是低低说道:“这不是折腾。”她也不欲再说什么,掀开车帘便跳下了马车。

    她刚一动,马车中的邓九郎嘶哑的愤怒地朝着众金吾卫大喝道:“拦住她!”

    众金吾卫没有动。

    他们早就发现了这两个之间的异常,早就明白了,眼前这个扮成男子的人,应该就是令得自家郎君迷了心智的妖人。不过这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知道,皇后娘娘曾有明令,让他们不得理会九郎的任何要求!他们唯一要做的,只是把他带回洛阳!

    一句命令,却无人理会之后,邓九郎彻底青了脸。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婧挺直着腰背,缓步走出包围圈。

    在来到金吾卫们身后时,柳婧回过头来。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她像一个普通的故人,在遇到擦肩而过的旧识那样,朝着邓九郎点了点头,淡淡说道:“邓郎多加保重。”

    然后,她转身大步离去。

    邓九郎铁青着脸,愤怒看着她越去越远。

    柳婧也不知走了多久,才靠到一个巷子的墙壁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抹了一把脸,转身朝另一条街道走去。

    这街道中,停着一辆马车。看到柳婧靠近,充当驭夫的吴叔担忧地叫道:“郎君,他走了吗?”

    “恩,被那些金吾卫押着去码头了。”柳婧刚说到这里,一眼看到马车中的另一个人,不由问道:“父亲,你怎么来了?”

    柳父看着她,轻叹道:“我不来现场看看,怎知邓九郎的为人?”顿了顿后,他点评道:“我看他被你气得目眦欲裂,都不曾出一言侮辱你,也不曾令得那些人伤害你。这邓阎王还真不如外面传言那般心狠手辣。应该会与你昨晚所言那样,他不会通过伤害胁迫你亲人的方式来逼你就范。”

    沉默了一会,柳父叹道:“只是我看他那样子,不像个会对你善罢干休的,下一次你落到他手中,怕是无法善了了。”

    柳婧声音有点虚弱地说道:“这个不必在意,我到时会有办法。”说到这里,她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坐在马车上,柳婧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向后一倒,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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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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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温雅介绍:
父亲入狱,家中欠下巨债,无可奈何之下,昔日神童,却被父母压制驯养了六年的柳婧,开始扮成男子想方设法地撑起这个家。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曾经被她打击伤害刺激过的男人,也开始纷墨登场。而那人现在已完全黑化……美人温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美人温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美人温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