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女人做礼物
愕然地把那三个少女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霍焉咽中直发干,直过了一会,他才小心地唤道:“你是,徐家小五,你长得与你姐姐好象,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声音一落,那最右侧的一个少女迅速地抬起头来,待看清霍焉的面容,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她一边扑向霍焉,把脸扎在他怀中,少女紧紧揪着他的衣角,哽咽着说道:“霍大哥,怎么是你?呜呜,我好怕,大哥哥,这一路上我都好怕……”
少女的哭声一落下,另一个高挑的少女紧紧揪住了霍焉的衣袖,颤声道:“你是焉表哥?”另一个脸圆杏眼的少女也泪盈盈地叫道:“霍家郎君,是我啦,我是陈厘,是你斐妹妹的小妹……”
饶是离家多载,霍焉这时也把这三个少女认出来了。他与三个泪眼汪汪的少女交谈了几句,又安抚得让她们缩到一侧后,大步向邓九郎走来。
他腾腾腾地冲到邓九郎面前,压着愤怒,沉声喝道:“邓九,你这是什么意思?”磨了一会牙,他恨声说道:“她们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良家女子,你把她们弄到这百越之地,是什么意思?”
邓九郎正好整以暇地喝着酒。
闻言,他慢慢把酒盅朝几上一放,朝着那三个少女瞟了一眼后,邓九郎淡淡地说道:“我让人去了一趟你的老家,令他们把那些与你有染,让你不舍的女子都带过来……可惜,你离家太久了,她们都抗不住嫁了人,无奈之下,我就让人把与她们面目相似的,还处于待嫁当中的妹妹带过来了。”
在霍焉张着嘴,为他的行动力惊得目瞪口呆时,邓九郎抬眼看向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带她们前来时,我是给了聘金的,也向她们的父母明说了,这趟是把她们纳来,给某个人做妾的。”
邓九郎垂下眼皮,无可无不可地一笑后,漫不经心地说道:“霍焉你也不用恼,这是明买明卖的事,当时我的人开价时,她们是心甘情愿的,对于能够离开乡下,嫁与有钱人做妾,过那穿金戴银的日子,她们这一路上也是满怀期待……这样吧,你要是不中意她们,我马上就把她们另许他人。是了,我手下正有一个幕僚,年纪还不到五十,最喜欢这种纯朴带乡士气的小姑了,不如,把她们三个送去侍侯他?反正聘金都是下了的。”
霍焉俊脸一青!
而听到邓九郎与他的对话的三个少女,已呜呜呜地哭泣起来。她们跑了过来,一个抓着霍焉一支衣袖,一个抱着他的腿,泪水汪汪地哭个不停。
少女们虽是没有说什么,可她们泪水汪汪的眼,那眼神中千肯万肯,千求万求,都是对霍焉的无比爱慕。
……事实上,霍焉离家太久,她们这些年来,也只是听说过他在外面发了大财,还当了官什么的,本身对他并无爱慕。可现在背井离乡,又正如邓九郎所说的那样,父母连聘礼都收了,她们回是回不去的。再说当时给的聘金非常丰厚,可以让父母家人过得很好,父母高兴之余也有教导,她们原本想着,这一趟便是入了青楼也值得,断断没有想到,那些人把她们高价买来的目的,就是想许给霍焉?因此,在对上风神俊朗,任何女人看了都会心折的霍焉,她们三个心头都是千肯万肯,哪里不想紧紧巴住的?
在三女的眼泪,邓九郎的含笑而视中,霍焉直是青了脸!
他曾想过,邓九郎这个醋性奇重的人会怎么对付自己!可他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过,邓九郎会这么无聊,又会这么卑鄙,他竟是不惜千里万里地跑到他家乡,去弄三个这么与他有点瓜葛的女子来!
见他气得直哆嗦,邓九郎微眯着眼,他享受地抿了一口酒后,无可无不可地说道:“你也不用气成这样,我说了,不会勉强你的……你这几个小老乡还有几分姿色,要把她们送给哪个男人,愿意接收的多了去!”
他微笑着把酒盅一放,悠然说道:“霍焉,娶不娶这三个女人,你自己决定吧。”他看向三女,鼓励地说道:“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想通了,可是得明媒正娶的。这样吧,三女也不分大小,全部嫁你为妻,当然,看在你替我那妇人奉献多年的份上,我还可以把一笔嫁妆给她们。”几乎就在邓九郎那‘明媒正娶’四个字说出时,三个少女已是兴奋得双眼放光,一个少女更是激动得都颤抖起来,她转过头看向一侧玉树临风的霍焉,想道:这世间竟有这样的美事?原本以为,这一次虽是赚了一笔让父母家人无忧数载的钱财,自己是免不了要落入火坑的。可现在看来,竟是福气到了顶了?
转眼她又羞喜地想道:我要生一个霍哥哥的孩子,到得那时我就穿是美美的,像高家村的艳姐姐那样,坐着马车,奴仆成群地回到老家。到得那时,我想提携谁就提携谁,还有那些看不起我骂过我的人,我想报复就可以报复……霍哥哥这么了得,还是这么大的官,到时谁看到我敢不下跪?
想到那种扬眉吐气的日子,少女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看向霍焉的目光,更是爆发出了十二分的热度!
邓九郎瞟了几女一眼,挑了挑眉,他玩弄着杯沿,漫不经心说道:“是把她们许给我那幕僚为妾,还是嫁你为妻,你自己选吧。嗯?我给你一天时间,你想好了再告诉我。”说到这里,他衣袖一甩,高声喝道:“来人,送客——”
看着赶着送客的邓九郎,霍焉冷笑一声,衣袖一甩大步走出。
一出房门,他转过头对着三个泪眼汪汪看着自己的少女,眉头微蹙,唤道:“来人!”
几人仆人围了上来,霍焉瞟过几女,道:“安置好她们。”
看到他转身就要走,那圆脸杏眼的少女扑了上去,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袖,哽咽道:“焉表哥,你不能不要我们啊,你,你别走~”
她的话提醒了另外二女,另一个少女也扑了过来,她紧紧抱着霍焉的手臂,有意无意间,用自己胸前的娇乳摩擦着他的手臂,看向他的目光,则是羞喜交加,健康的脸上更是红晕隐隐。就这么一会,三个少女抱的抱手臂,抱的抱腰,把霍焉缠得个动弹不得。
张景出来时,一眼便看到这幕情景。
他眉头微挑,大步走了过来,转头看了这三女一眼,张景向霍焉问道:“怎么回事?”
霍焉苦笑起来,他低声把这三女的身份,以及在殿中邓九郎说过的话了。
他的话音一落,张景便笑了起来,他眉毛一挑,说道:“这种小事,也值当你这么烦恼?”在霍焉一喜,简直是侧耳恭听中,张景朝左右喝道:“来人,把这三个女子拖下去!”
张景这话一出,三女先是一惊,转眼都眼泪汪汪地哭出来了。那圆脸杏眼的少女最是聪明,她睁大眼流着泪,一副梨花带雨大受伤害的模样脆弱地唤道:“焉哥哥……”真是好不堪怜。
这时,另一个少女也哽咽着叫道:“霍郎,求求你,别丢下我们,我们只有你了啊……霍郎,看在我姐姐的份上,别丢下我们,别不要我们……”
见到这么一会,这里简直成了菜市场了,张景又好气又好笑,他脸一沉,低喝一声,示意众护卫把她们强行拖走,再把霍焉扯到一侧,抱着胸笑道:“我一直知道你重感情,没有想到你重感情到了这地步!”
在霍焉苦笑中,张景又道:“这事其实很简单,你且想想,她们在父母收下聘金,被人带到交州时,知不知道要嫁的人是你?”
霍焉摇了摇头。
张景一笑,他冷酷地说道:“这不就得了?她们原本就没有打嫁你的打算。事实上,在她们的父母得到聘金,在她们离开家乡时,已经做好了嫁给一个老丑男人为妾,或落入青楼的打算!她们原本已选择了,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难道就因为识得你,所以就成了你的责任?”
说到这里,张景继续说道:“我给你二个建议,一则,就让她们嫁给邓九郎口中的那个好色老幕僚,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以后可以照顾她们一点。二则,你就纳她们为妾,给她们一个名份让老实呆在院子里,反正现在邓九都把你当成了眼中钉,一计不成又会出第二计。他不是想你的后院里有女人吗?你就顺了他的意便是。”
对上沉思的霍焉,张景慢慢说道:“不管如何,你也不能娶她们为妻,一则,她们怎么配得上为你之妻?二则,凭什么他邓九想怎样就怎样?”
说过之后,张景笑道:“这事要是换了我,我就会选第一条。人的路是自己走出的,她们本已选择了自己的路,凭什么要你来担起这责任?何况,她们有你这样的后台,便是做了婢妾也不至于被人欺辱。”
第三百一十八章 商量
他瞟了低低哭着,眼巴巴朝霍焉望来,有两个还对护卫又打又咬,拼命想朝这里跑来的少女,又道:“再则,人的心是不知足的,看这三女的样子,入了你的院落后,未必甘心当个摆设,到时被有心人一挑拔,只怕当了妾后想当妻,当了妻后想生子,生了后又要继承你的产业。我说霍焉,咱们起来得不容易,好不容易打拼到这个地步,你总不想你霍家的血脉,就由这种女子所生的孩子传承下去吧?你也不想我们都娶得高门女,在短短十年二十年,便把自己的家族打拼成南越一霸,你却还在不上不下地挣扎,只能对着我们远远仰望吧?”
张景的话毫不客气。
事实上,自从他当年的事被柳婧等人熟知后,他虽是沉寂了一阵,后来也就不再遮掩了。他本来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也不介意让别人知道这点。
对张景,对霍焉他们来说,恢复先祖的荣光永远是排在性命之上的选择。经张景一提醒,霍焉也醒悟过来,自己便是对那三个小老乡最是同情,也断断不能因为怜悯而坏了自己的理想——他高贵的霍氏血脉,还不能由她们这种人来传承,至少,邓九郎所说的娶她们为妻的事,是万万不能做的。他都站到现在这个地位了,再去娶那种低下出身的女子为妻,让自己的嫡子,融有底层人的血脉,就是对祖宗不敬!
……这种人分阶层,高贵的永远高贵,士庶不通婚等流行于魏晋士族中的思想,在一百年前的现在,就隐有流行。也可以说,他们这些人,比邓九郎更重视女方的出身。
因为很多时候,出身不光是指你的父母家族的地位,更代表着你所接受的才学,你的成长环境,你的见识眼光,甚至说,你的智慧,人脉,以及你在那种环境下培养出来的品性。
像很多人贫穷时,会非常愤怒那些富人看不起自己,可他们不知道,很多富人看不起的,不一定是他的贫穷,而是他那与贫穷一起衍生的品性和习惯,如懒惰,如不自强,如攀龙附凤,如不要颜面尊严。
霍焉沉吟了一会,断然说道:“正好公孙旬那里还有点事,我去处理一番。她们三个,就请相国你送回给邓九郎。便说,他的盛情款待,霍焉不敢承受。”
张景闻言哈哈一笑,道:“不错,就是要这样。行了你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
果不其然,霍焉一走,张景便带着这三个女子来到了邓九郎面前,朝着邓九郎行了一礼后,张景笑吟吟地说道:“禀刺史大人,霍焉说了,大人的盛情他无力消受,这三个女子,既然是大人带来的,还请大人把她们领回去。”在三女陡然悲切的哭声中,张景丝毫不为所动地说道:“至于大人要把她们许给什么人,霍焉无权质问,不过在她们出嫁之日,霍焉愿意为三人各出一份嫁妆。”
在看到是张景把三女带上来时,邓九郎便是眉头一挑。
他目光静静地瞟过张景,见到三女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有两个甚至口不择言地跳起脚咒骂起张景来,他哪有不明白的?
明白是明白,邓九郎也不喜欢吵,手一挥,示意护卫给三女堵上嘴带下去后,他向后一靠,懒洋洋地问道:“你不怕我?”
“不怕。”张景微笑道:“在公主的地盘上,张景自是无惧。”
张景斯文有礼地说道:“邓郎有所不知,霍焉这个人,是个真正的君子。他虽对公主倾心,却一直禀守本份,恭敬以对,万万不会有半分亵渎……依张景看来,邓郎要是想让霍焉对公主死心,不妨给他配一个各方面都极出色的姻亲。我也罢,霍焉也罢,我们所有人的理想,都是光复先祖荣耀,如果九郎愿意做媒,不但成全了霍焉的梦想,也会让他输得心服口服。再则,有了贤淑高贵的妻子,他对公主的那份心,也会自然淡去。”
张景这番话,倒是语重声长。
邓九郎盯了他一会后,还真沉吟起来。寻思一会后,他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你说得也有理……行了,把霍焉叫回来吧!”
在张景谢过时,邓九郎看着他,低沉地说道:“对了,你们在百越人的眼中,不都是女王的王夫吗?如其给霍焉一个人选姻亲,不如给你们都配一个贤淑高贵的好女子?”这张景巴巴地跑过来,跟他这么长篇大论一番,也是这个目的吧?
果然,在邓九郎地盯视中,张景深深一礼,朗声道:“刺史大人的心意,我等敢不领受?”
“行了,退下吧,你们的婚姻一事,我会多加寻思。”
“多谢九郎。”
不一会,张景便退了出来。
他转身来到了书房。
方信等人都在书房中忙活,看到他过来,几人抬起头来。
张景眼角一挑,清俊的脸上带上了一分笑,“幸不辱命!”他大步走了过去,在榻几上坐下后,张景慢慢收起表情,低沉地说道:“邓九郎已经答应给我们做媒了。”
他深沉的眸光闪了闪,徐徐说道:“……诸君,现在公主与邓太后还是势同水火,她是一介妇人,她可以天真地说,离开南越扎根海外。可我们不行,我张景这一生,必定是要扎根南越,要在这里建立我张氏一族的千秋基业的。恩,我这里有几个女方的人选,你们也把自己中意的女子写上来,我改天呈交给邓九郎,让他出面去做这个冰人……有他出面,最了不得的家族,也会对我们考虑一二。”
听到这里,方信忍不住说道:“你觉得此事真能成?”
“自是能成!”张景深沉地说道:“有一句话要提醒各位,你们选的女方,不但要背景家世品行端方,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那就是这一次我们结亲的目的,就是稳住南越一国!就是能让我们能恢复先祖的荣耀!所以,我们娶的妻室,她们背后的家族,要么是数百年的望族,在朝野中根深蒂固,要么是声望巨大的清流儒家。总之一句话,与她们结了亲后,以后公主便是与邓太后完全撕破了脸,便是邓太后发兵来征讨百越,我们及我们的家人,也能让邓太后忌惮得不敢妄动!记着,这南越一地,是我们的百年基业所在,我们的目的,是要把它经营得像铁桶一样,谁也不敢动,谁也不愿意动!”
“是!”
在几个同僚频频点头中,张景又笑道:“我们同在公主麾下,出身一样志向一致,以后必须相互守望。为着这一点,我怕霍焉那厮不同意娶妻,都把他的妻室人选选好,给送到邓九郎那里去了。”在张景看来,霍焉各方面都优秀得不像话,如他那样出色的联姻人选,真要葬送在几个乡鄙村姑身上,才是真的悲哀,也大大有违他的计划,因此这一次他才会主动出面,替霍焉来与邓九郎周旋!
在众护卫瞪大了眼,无奈地摇头中,张景又道:“当初,我有意放出我们乃是女王王夫这风声。便是算着,总有一天邓九郎忍无可忍,到得那时,便是我们不开口,他也会主动把我们找个好人家给‘嫁’了,现在,我的目的也总算达到了。”
张景的城府,这些人都是知道的,因为他对自己的野心,自己的心思并不忌讳,众人也习惯了他的事事算计,这时听到他算计到公主和邓九郎头上,还给算计成功了,也只是一阵哄堂大笑。
笑声过后,张景示意众人安静后,继续说道:“诸君,我想了下,现在的南越呢,钱财已经够了,百夷那里也很少生事,局势既稳,我们的重点可以放在教化上。有所谓圣人之道教化为先,如果我们能在有生之前,把这百越蛮荒之地,变成中原那样的儒生遍布,那你我的家族自然而然便成了这南越的大家族了……”说着说着,他叹息起来,“世间人成事,终是忠诚者易有大成就。当时太后派的人,是也见了我的,虽然我一直保着密,可料来,她的人也应该与你们都见过吧?”在众人同时的沉默中,张景一脸明白地笑道:“看来是都见过的。我们这么多人,偏就刑秀和桓之况被太后的承诺唬到了。可现在呢?现在,他们是悔不当初。诸君,我希望我们中间,不会再有悔不当初的人!”说出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后,张景站了起来,示意众人自各忙活。
……
洛阳宫中。
刑秀失利的消息,第一时间便被人飞鸽传回。
邓太后坐在殿中,在迅速地看过飞鸽传书的内容后,她沉着脸把那纸条三两下撕了。
撕碎之后,她胸口还有点堵,便站起来命令道:“准备一下,朕要出宫!”
“是!”
不一会,邓太后的车驾,便出了宫门。
因邓太后是散心来着,自不会大张旗鼓,一行人便装在街道中走了一会后,邓太后说道:“到邓府去吧。”
“是。”
在邓太后的吩咐下,马车是从侧门悄无声息地进入邓府的。只有一个知情的管事悄悄地领着她来到了邓母所在的院落。
第三百一十九章 邓母病重和离别
邓太后来到院落里,这院落里的人已被清了场,望着安静如孔的院落,望着急急迎来的母亲,邓太后走出几步,转过头看向一个秋千,微笑道:“我与阿擎小时候老在上面玩,以前来都没有注意到,这么多年了,这玩意还在。”
邓母走到她身边,在牵住女儿的手后,她也望着那秋千眷恋地说道:“是啊,你们从小就玩得好,又都聪明,从来不让母亲多费劲。”说到这里,邓母低头咳嗽起来。
听到她的咳嗽声,邓太后连忙说道:“母亲,你不舒服么?”
“倒也不是。”邓母疑惑地说道:“这阵子一直吃得好睡得好,就是这咳嗽也不知怎么的,时不时来一下,让太医治了,什么也没看出。”
邓太后放下心来,“太医说了没事,那就应该是没事,不过母亲要是再咳,就再多找几个太医看看。”
“已请了三个了,都说似是无病。”
“无病就好。”见太医都这样说了,邓太后放松了,她微笑着说道:“母亲,女儿心情不好,你陪我走走。”
“是。”
母女俩走了几步后,邓太后示意众人退后一些,转头向着邓母抱怨道:“母亲,女儿这次的事,居然给擎儿给坏掉了。”
邓母先是一怔,她正准备问是什么事时,一转眼想到了,不由低声说道:“不是说动手的是那妇人的亲信吗?怎么,这样也不成?还有擎儿好好的当他的刺史,怎么又到那妇人那去了?”
邓太后却是沉吟起来。过了一会,她徐徐说道:“那妇人,给母亲你添了一个孙子了……”
“什么?”
邓母惊叫出声,在刹那间,涌出她心头的,居然是一种由衷的喜悦:她有孙子了!她最疼爱的小儿子,给她生孙孙了!
见到母亲一得到这个消息,竟是喜悦成这样,邓太后轻轻一哼,她不像自己母亲那么心慈,一听到有孙子就心软。在她心中,更多的还是利益。
说到利益两字,邓太后又想道:这次的事,要不是九郎插手,那妇人的财产和金矿,只怕已到了送往洛阳的路上。本来可以国库无忧的,可不料还是功败垂成。
转眼她又想道:原以为已经离间了九郎与那妇人,没有想到,那么多不利的证据证人,居然还是让九郎相信了她。
想到这次的失败,想到那擦肩而过的巨大财富,邓太后烦恼起来。
其实她这种烦恼中,更多的是一种不甘,是一种对于本来就属于自己的财富,却一时不能弄到手的恼火。
就在她烦躁得在花园里也踱来踱去,一时都没有心情与邓母说话时,突然间,旁边传来婢女们的惊叫声,“夫人!你怎么啦?”
邓太后急急转头。
这一转头,她便对上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脸如金纸般摇摇晃晃险些摔倒的邓母!
邓太后一惊,她迅速地上前扶住,一边急喝着‘叫太医’,她一边指挥着婢女们把母亲扶起放到榻上。
太医来得很快,在一阵兵荒马乱后,张太医率先站起,只见他向邓太后行了一礼后,沮丧地说道:“臣无能,还是不能测知老夫人得的是何种病症。”在邓太后不满地盯来时,张太医又道:“老夫人虽是病因不明,可她六脉急速变得虚而无根,怕是……
在张太医说话时,另外几个太医也停下了诊脉。
邓太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道:“我们说呢?”
“臣等也是如此认为。”“禀太后,臣以为若用虎狼之药,或可拖住老夫人急速流失的元气。不过这病症臣等闻所末闻,还请向民间广招高手!”
“臣附议。”
邓太后慢慢站了起来。
她走到母亲身侧,怔怔地看了刚才还健谈着,这一会功夫却脸如金纸,气若游丝的母亲一会,说道:“就依你们的,向民间广征良医!”
“是!”
“你们暂且留在这里,全力施为,务必治好我的母亲!”在厉声朝着众太医命令过后,邓太后红着眼眶又命令道:“来人——”
“臣在!”
“把此事告知我的大哥和九郎,让他们马上回洛阳!”
南越国中。
邓九郎还没有入房,便看到柳婧正抱过儿子,低着头扯开一角衣裳给儿子哺乳。
暖暖的午后阳光,照在她白皙的染着红晕的脸上,照在她温柔垂下的双眸,照在孩子乌漆漆的,与他的母亲极为相似的,刘氏皇室特有的大眼上,照在她那挺立的白酥娇乳上……
这是一种无法以言说来形容的感觉,仿佛酥了天地……
邓九郎直过了一会,才缓缓提步,朝着这母女走去。
听到他的脚步声,柳婧头还没有抬起,脸上已染了一层晕红,她一眼瞟到自己正被儿子吮吸的雪乳上,那清楚的两个指印,不由挪了个身背对着他,低声说道:“回来啦?”
“恩。”
邓九郎走到她身后。
他站在她身后,低头看着儿子一吸一吸鼓动的小嘴,低沉地说道:“什么时候起来的?”顿了顿,他又道:“没有想到你还起得来。”
这几天,被他折磨得寸步没有出过门的柳婧,白皙的脸上又是一红,感觉到身后的注目,她又胡乱移了移,哼了哼声说道:“你快去忙吧。”刚说到这里,柳婧想到了什么,便转过头来说道:“你可不许动我的人!”
她警惕地盯向邓九郎,道:“你不会已有动作吧?”
刚说到这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转眼间,一个幕僚在外面叫道:“郎君,洛阳急报!”
一听到‘洛阳’两字,柳婧便是一僵,邓九郎迅速地回过头去,他大步走向外面,一边走,一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说是你母亲出事了!”
“什么?”邓九郎迅速地接过那飞鸽,一目十行地看了一眼后,他转过头看向柳婧,严肃地说道:“阿婧,我母亲病危,让我马上赶回洛阳!”
他对上站在门口的,柳婧那刚刚还晕染着羞色,却迅速变白的脸,大步走了过来。
走到柳婧面前,他低头看着这母子俩,顿了顿后,邓九郎低声说道:“这飞鸽是我自己的人发出的……我母亲,是真的病危了。”
柳婧伸手握向他。
感觉到两人的手都有点冰冷,柳婧颤声说道:“你马上就走吗?”
“是。”
说出这个字后,邓九郎转向儿子,轻轻说道:“我走了,你照顾好孩子,等我回来替他过周岁!”
……只怕还没有那么容易。
柳婧怔怔地看着他,想道:从交州到洛阳,不说来去的时间要不要一年,如果他母亲真的病危,如果有什么遗愿逼着九郎,那我与九郎?
她简直不敢想下去。
按着砰砰乱跳的心脏,柳婧有点阻不住眼中的泪水,她又想道:我与九郎刚刚和好,他刚刚对我前疑尽释,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变故?
见到柳婧白着脸怔怔地看着自己,这么一会,那乌漆漆的眼中已是泪水盈盈。邓九郎不由心中一软。
他伸手搂住她,一边拥着母子俩朝房中走去,他一边吩咐道:“你先退下吧,我与公主商量好了自会有吩咐!”
“是!”
房门一关,让柳婧坐在榻上后,邓九郎扶着她的肩膀,低声说道:“阿婧。”
柳婧睁大一双泪眼看着他,低低应道:“恩。”
“我们好好谈谈。”
他站了起来,端起一盅酒来到窗边,朝外面出了一会神后,邓九郎低沉地说道:“阿婧,洛阳那时,我们多好啊?那时我恨不得把你栓在身边带着走,闲暇时,我就一个人这样站在书房中,想你,想你的笑,想你的臭脾气,想你的好,想着想着,恨不得生上一对翅膀。”
说到这里后,他略顿了顿,声音中突然添了份苦涩,“可我就那么出征一会,连一个月还没有到,回来时,却是你踪影全无的消息。那时我挺恨的,明明对你掏心掏肺了,明明都好得不能再好了,可就因为我姐姐她们的算计,你就连等我回来,与我一起面对的机会也不给,便逃之夭夭……阿婧,那时我真想就忘了你。”
他一口一口地品着酒,声音放轻,继续说道:“我这心里实在太难受了,阿婧,喜欢你倾慕你这件事,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温柔和心力。我前往西南征战时,甚至都想着,如果就这样战死沙场,也不失是一件幸事。”
他说到这里时,身后传来柳婧那隐隐的哽咽声,她一边哽咽,一边低低地说道:“对不起,九郎,对不起……”
邓九郎摇了摇头,他轻声说道:“你不用说对不起,你的难处,我也了解,你的固执倔强,拼死都想站在与我同样的位置的性格,也不是一天生成的。我其实都了解,我就是心里难过,我就是整个人从最幸福的云端被狠狠打落后,这心空得很。我去西南时,就是想着,给我二年时间,让我彻底忘记你。”
第三百二十章 邓九的真正心意
他说到这里,柳婧连忙哭道:“我不要,九郎,我不要你忘记我。”
邓九郎没理会她的哭泣,继续说道:“后来,我从西南回来,陡然知道交州南越国多了一个百越女王,这个女王向太后说,她乐不思洛阳……”
邓九郎说到这里,自失的一笑,他喉结滚动了好几下,在仰头把盅中的酒一饮而尽后,他继续说道:“我还是不争气,那时刻,就应该把你丢下,可我却怎么做不到呢?”喃喃自语到这里,邓九郎又道:“我做不到,我也忍不住,便带着人来荆州了,我想与你见一面。”
他说着说着,到了这里时,却是长久的沉默。
厢房,因为邓九郎的沉默而安静至极,就在柳婧呼吸都有点痛时,邓九郎又放缓了声音,继续说道:“于是,我再次回到洛阳,用你说的那些匈奴之事,向太后讨了这个交州刺史之职。”这时的邓九郎,想也没有想应该再向柳婧多说什么,柳婧也一点不觉得,他把那个消息据为已有,有什么过错。他和她都是聪明人,非常的清楚,对邓太后来说,邓九郎手中握有大量情报,这是家国之幸,而如果是柳婧握了大量情报,那就是她邓太后之祸,那对邓太后的刺激,还不是现在这点财富可比。那是会让邓太后倾一国之力来灭杀的祸根!
邓九郎还在说道:“我领大军来到交州,本没有想过便宜放过你,恰好这时,又中了刑秀几人的计,以为你对我不忠。”
他又沉默起来。
……哽咽着,说不出是难受还是后悔的柳婧无法想象,在桂阳郡,她与邓九郎再次相逢时,他陡然对上容光焕发,美艳得仿佛换了一个人,又陌生又熟悉的柳婧时,那心灵的冲击是何等之大。
……在那砰砰急跳的心脏中,他忘记了恨,忘记了恼,忘记了羞辱,他只记得她风情万种地走下软轿,只记得她举着那丰腴滑腻的手臂,在铃铛声响中那么一回眸。那一刻,他竟是又感觉到了激动。
……他竟是,又爱上了她一次!
也许在他的骨子里,其实是厌倦洛阳城那种千人一面的贵女的,也许是他这一生,有了太多的心想事成,有了太多的唾手可得,所以,柳婧越是难以征服,他便越是要伸手,她越是多变,他也越是心动。
……那时刻,他只有一种感觉,他要把她脱光了绑在榻上,没日没夜地干着她!
……那时刻,他不由想着,他是不是前世欠了这个柳氏的?怎么她端庄时,他觉得她美,她放纵时,他亦觉得她美?怎么她的每一个面目,都让他迷醉,让他觉得天下的女子与她相比,都太淡太无趣?
接下来,她的一再戏弄,那些对中原男人来说近乎羞辱的王夫称号,对他来说,也就没那么痛恨了。他想,只要这个妇人自始至终都是他的,那这些闲言闲语,她的那些风骚举止,也就由了她去。
邓九郎这种心态,其实世间大多数男人都有。一方面,他们希望女人对自己千依百顺,一切以自己为重,以自己为尊,是个好掌控也让自己踏实放心的贤妻良母,最好可以让自己后顾无忧,可以由自己决定她的人生。可另一方面,他又渴望那种风情万种,极具女性魅力,自己却无法完全把握的女人。所以,邓九郎在见到女王打扮的柳婧时,有过愤怒,可那愤怒外,更多的却还是油然而生的征服欲和新鲜刺激感。
其实,这世间的男人和女人,所谓的爱情保质期,也就是相处久了,你像一杯水一杯果汁一样,对方尝够了,了解得比你自己还要清楚,也就没有新鲜感了。这个时候,那些富有个性的女人,就能给对方一种新鲜感,一种可以激起他的兴奋,却又力还不逮,让他无法完全把握住的冲动和征服欲。
这世间,有很多男人总是叫嚣着找纯良女人,要女人温柔,包容,善良,要女人只守在家里当贤妻良母。可往往到得后来,也总是这种好女人被抛弃,或者,被丈夫做为黄脸婆养在这里,守着柴米油盐儿女和他熬过一生,而他自己则在外面红旗招摇。而当别人问起时,男人总是会说,家里的黄脸婆太淡,太无趣……可当初也就是这淡,才让他求之不得啊!
所以,女人最好是永远做自己,做贤妻良母可以,但不能为了别的人,别的事,付出所有所有,直至忘记了自己也有过一对能够自由飞翔的翅膀。
沉默了良久后,邓九郎轻轻说道:“阿婧。”
“恩。”
“这一年你怀儿,你挺着肚子逃离我处,又南越海外的奔波,又恨我恨到当着我的面杀那妾……我好几次忍不住,差点向你道明实情。之所以面对你时,我沉默居多,便是担心自己心软了,会告诉你我不曾有什么庶长子,那一儿一女并不是我的骨肉……我那时恨你恼你,不想太便宜了你。你可知情?”
柳婧点头,哑声道:“我现在知道了。”
“你怀孕那么苦,要生产时痛成那样,我还忍着不说,自己想想也很过份。可我就是想惩罚你,就是想看到你为我而痛苦。”
柳婧:“……”
倾诉到这里,邓九郎转过头来,前对着纱窗,也背对着阳光,他一双深邃的眼,定定地看向了柳婧。
柳婧也正在眼巴巴地看着他,刚刚流过泪的她,眼睛乌亮乌亮的,眼尾还有一抹粉红,衬得那张白腻美艳的脸,越发诱人得紧。
邓九郎的目光,转向被她紧紧搂着的孩子,看了孩子一会,他低低又道:“阿婧。”
“恩。”
“便是我最恨你,最想让你痛苦时,也做不到忘了你……”
这是情话,这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柳婧纤白的手指抚着樱唇,泪水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流下。
邓九郎慢慢走了过来。
他走到柳婧面前,缓缓蹲下手,他温柔笑道:“傻子,你不要怕我这次回去会有什么变故……我刚才也说了,要是能忘,我前两年也就忘了你了,要是能舍,我早就把你舍了。到了这个地步,我也认命了,实是不想与你之间再有什么折腾了。”他微微倾身,把她和孩子搂在怀中,低低说道:“我不在时,照顾好孩子,老实等我回来。”
说罢,他脚步一提,朝外走去。
把邓九郎送出门后,柳婧唇颤抖着,泪眼巴巴地看着邓九郎,过了好一会,柳婧狠狠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九郎,你放心回洛阳吧。”
“知道就好,也要照顾好自己。”邓九郎重重搂了她一下,提步朝外走去。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柳婧怔怔地站了起来,不知不觉中又泪如雨下。
邓九郎身为交州刺史,统领交州一境的诸般事宜,自是不能说走就走,就在他忙着与人交接时,柳婧看着下面哄哄闹闹的一切,心里堵得很,便提步朝着书房走去。
这时的南越国,因有张景霍焉等极为能干的封臣在,柳婧实际上是不怎么理事的,她抱孩子怔怔忡忡地走到书房里,里面正忙活着很。
她看了一会,又转过身去。
这时,一个护卫走了过来,低声道:“殿下,萧文轩想见你。”
柳婧摇了摇头,她低声回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怪他的,一点也不怪他,只是我现在心情不好,什么人也不想见。”
那护卫叹了一口道,道:“好吧。对了,相国有跟你说过吗?邓家郎君正在给众人做媒,就在昨日,他已派出自己的人手和幕僚,向看中的各大家族说亲去了。郎君替大伙瞄中的家族,都在荆州扬州交州一带,邓家郎君的意思是,先派人去说合说合,他再亲自上门拜访。那些家族的情况,都是经过大伙自己的,公主你要不要也过一过目?”
说亲?这是大事。
不过,这大事经过了张景他们自己,又由邓九郎经手,柳婧看不看也无所谓。她现在心事沉沉,又哪里有心去看?
于是,她又摇了摇头。
目送着柳婧离去,张景缓步走出,他低声道:“公主问过霍焉没有?”
那护卫回道:“不曾。”
张景微笑着回头,朝着角落处唤道:“霍郎,听到大伙要说亲,公主想也没有想过问你是不是也在其中。现在,你明白她的心意了吧?”
霍焉从角落里走出,他目送着柳婧离去,久久久久,竟是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张景。
见他到了这个地步还有点痴迷不悟,张景暗叹一声,转眼他又说道:“对了,你那三个老乡,这两天可闹腾得紧,昨天那个叫什么陈什么的?竟说要是你不去见她,她就死在我面前什么的……我实在给闹得烦了,便把她们三个看押起来,又跟邓家郎君说明了这情况。他的意思是,这三女交给我处置得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邓母让步
“……我想了想,交趾郡那个姓南的汉子,不是死了老婆吗?他年约四十,五个儿女都已长大成人,也各把持着家业,现在他钱财也有田地也有,更重要的是,性格也沉得住气拿得住人见惯了血,为人极是恩怨分明有主见,我想干脆把你那三个老乡嫁给他,你说怎么样?”
以那三个女子的地位,哪里能嫁人为妻?这还是张景看在霍焉的面子上千挑万选出来的。
当下,霍焉点了点头,他吁了一口气,说道:“这样也好,以后万一回到老家,有人问起也能够应对了。”
“你同意就好,那我就这样办了。”
“恩,你去办吧。”
张景笑了起来,他道:“这两天给你那三个老乡真是吵得人都要疯了,处置了她们,我也可以耳根清净些。”
霍焉却只是看着远远离去的柳婧的背影,恍惚一笑,一副心不在舍的样子。
见状,张景只能摇头叹息。
就在邓九郎忙碌不已时,又是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一个夷人护卫冲了上来,只见他说道:“郎君,洛阳又是急报!太后说你母亲思念孙儿,让你和南越公主带孩子一道进京!”
伏案书写着的邓九郎,闻言手中笔一挫,迅速抬起头来。
就在他定定地盯向那护卫时,地五已走了过来。
他在示意那护卫退下后,大步走到邓九郎身侧,低声说道:“郎君,说是老夫人在病中一直念叨着‘我有孙孙了’的话。”
说罢,他把邓九郎自己的人送来的飞鸽传书送到了邓九郎手上,让他自己去看。
邓九郎连忙打开,一字一句地看过。
见到他看完后,便负着双手在房中踱起步来,地五走了过来,他低声说道:“我刚才看到公主在偷偷抹泪……如果开口,她应该会愿意去洛阳。”
邓九郎摇了摇头,他说道:“我担心的不是她愿不愿意去洛阳。”
转头看着外面,良久后,邓九郎轻轻说道:“我那个姐姐,大权独握的日子久了,已是容不得半点忤逆,她为了算计阿婧的那点财产,先是让人离间我与阿婧,又收买刑秀这些人,想取了她性命。”顿了顿后,他又说道:“我现在对她,已不敢相信分毫了!”
地五低声说道:“可是你母亲那里?她是真的想见孙儿。”声音一低,地五又说道:“而且,这可能是一个契机。老夫人在知道你们有了孩子后,也许想法会变。”
邓九郎却依然迟疑难决。
过了一会,他徐徐说道:“召集阿婧和张景他们,我要就此事与他们商议一下。”
“是!”
最终商量的结果是,柳婧不能同去。且不说邓太后那里靠不住,便是孩子也才满月不久,经不起路上颠覆。再说,先帝过逝到现在还不满三年,柳婧身为公主,在先帝孝期间产子,这在交州这等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她怎么说都不行,也可以过了一二年再宣布产子,可到了洛阳,孩子却是活生生的证据,要是邓太后要拿这个做文章,后果也就严重了。
望着前方的官道,邓九郎回过头来,他朝着一辆马车说道:“阿婧,可以了,你回去吧。”拉开车帘,对着马车里面的柳婧,他低声道:“这里都到荆州了。送君千里终需一别,你回去吧。”
车帘飘荡中,柳婧定定地看着他,她唇动了动,轻声说道:“九郎。”
“恩。”
“你一直问我,在桂阳郡时,我喂你吃下的那种像血一样的药叫什么,我以前没说,现在告诉你。那个叫百毒血药,是古越国的圣药……我知道这种药时,天下只有一份了,我用一万两黄金购了,你服下后,就可以不怕岭南诸夷的大多数毒药。你重杀戮,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对你下毒,便想着这样预防一下。”
说到这里,柳婧昂起下巴,她眸光水润润的,姿态却骄傲得不得了,“阿郎,我都为你什么都想到了,你这次去了洛阳,可不能忘了我!”她狠狠命令道:“我不许你忘了我。”
“不会。”看着一袭羽衣,额心涂着朱砂,艳丽高傲不可方物的柳婧,邓九郎唇畔浮起一笑,他忍不住牵起她的手,轻轻握了握后,又道:“我不会。”
柳婧抿着唇,她扬起光洁的下巴,又道:“也不可以纳妾。”
“好。”
“如果你纳了,我这次就不光是杀她们,我连你也一并杀了!”
邓九郎不知怎么的,觉得这样抬着下巴,傲慢得不行,偏又眼中泛着泪花的柳婧,直是美不胜收,他低声笑道:“这么凶?可不能再杀人了。”见柳婧斜睨着自己,似乎见自己没有答应有了恼意,他苦笑着说道:“好好,我不纳妾。”
柳婧看着他准备转身就走,终于低低地说道:“我在南越等你……阿郎,你要是对我不忠,我就带着儿子改嫁!”
邓九郎蓦地转过头来。
他瞪了柳婧一眼后,见到她泪水顺着玉洁的下巴流下,明明都这样了,却还昂着头一副倔强高傲的样子,不由心头一软。
蹙着眉,他轻叹道:“等回来后再收拾你。”他想到母亲的病,也无心与她多说,便挥了挥手,又道:“阿婧,我会好好的,你也要洁身自好。”说罢,他策着马冲了出去。而随着他一动,众铁蹄同时踏起漫天烟尘,渐渐远去。
……
邓九郎出发时,是初秋,抵达洛阳时,却到了第二年春天。
而这时,因邓太后向遍请天下国手,倒也给邓母吊住了一条命。只是这毕竟只是吊命,久卧在床,一日比一日虚弱的邓母,那样子简直与邓九郎记忆中,永远雍容华贵的母亲相差太远。
陡然见到这样的邓母,邓九郎伏在地上哽咽起来,他猛磕了几个头,流着泪说道:“孩儿不孝,来得迟了。”
就时人的观点中,一心为了一个妇人与母亲姐姐争持的邓九郎,确实是不孝的。要是往时,邓母也许会这样嘀咕几句。可她久病在榻,不知何时便会死去,数月以来,竟是把人间的荣华虚名看破了不少。
她在婢女地扶持中挣扎着坐起,一手握着邓九郎的手,邓母浮肿苍白的脸上也是泪水滚滚,她哑声道:“擎儿,我的擎儿,母亲真的好想你!”
在一句话唤得邓九郎泣不成声,只是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后,邓母又流着泪说道:“孩子,你那妇人呢?没有带她来?还有我的小孙孙呢?母亲这一辈子,竟是连看他一眼也不能么?”
邓母这话,再次令得邓九郎哽咽不止,他紧紧握着母亲的手,过了一会才发出声音来,“母亲,孩子太小了……”
“是,是太小了。”邓母颤抖着抚上邓九郎的头,喃喃说道:“是太小了,这么小不能上路,我的小孙孙只要他好好的,奶奶看不到就看不到吧。”
说到这里,她抚上邓九郎的脸,慈爱地说道:“擎儿,你瘦了。”
邓九郎流着泪不住地摇头。
见他都说不出话来了,邓母喘息了一会,低低的,突然地说道:“擎儿,母亲悔了。”
一句话令得邓九郎腾地抬头时,邓母红肿着眼看着窗外,迷茫地说道:“人这一生,实在太短了,母亲还记得你刚刚出生那会的情景,可就这么一眨眼间,你都有儿子了。擎儿,母亲以前想不通,总觉得那妇人性情行为都不好,任哪一点也配不上你,偏你还死心塌地,为了那妇人,都守身如玉。母亲上了榻后,成日地思量着,竟是明白了,那时母亲除了看不上那妇人,也是在妒忌……我的擎儿这般好,她凭什么还这也不满那也不知足的?她凭什么让我的擎儿,看她比看我这个母亲还要重要?”
她慢慢转过头来,颤抖地握紧邓九郎的手,邓母轻声说道:“擎儿,母亲天天想天天想,已经想明白了……你这一辈子,什么都有,什么都如意,就在那妇人身上跌了跤,可这也是天意。天道永远不会把人给足了的,那个妇人她,就是你的劫,是你命数中该有的缺!母亲要想你好,就不能要求太多。擎儿,告诉那妇人,我不反对你们了,母亲再也不反对了。”
邓母紧紧握着邓九郎的手,慈爱地说道:“母亲只求再活些时日,能活到亲眼见一见我的小孙孙……”
邓九郎再也无法自制,他哭出声来,紧紧抱着母亲,邓九郎声音嘶哑地唤了一遍又一遍,“母亲,母亲,母亲……”在这连绵不绝地叫唤声中,他似乎要把这些年,因为柳婧带来的委屈,身为夹心人的苦恼,无论如何也不能两面讨好的痛楚,全部宣泄而出。
邓母也紧紧抱着小儿子,慈爱地抚着他的头,一遍一遍地应着他的呼喊。
手指无意中勾出儿子满头青丝中的一根白发,邓母眼角溢出了泪水,她想道:我那么神气活现,飞扬跋扈的擎儿,竟然有白发了……
他是我最疼爱的孩儿,我怎么忘记了,这个孩子外表最强最硬,他也是人,那心也是肉做的?我为绥儿逼着他时,怎么就忘记了,这看起来刚强的孩子,也一样会痛会苦?
流着泪,邓母一遍一遍地抚着邓九郎的青丝,哽咽着重复道:“母亲再不逼你了,再不逼了……你想娶她,就把她娶回吧,你想以后只守着她一个,那就守吧。我的擎儿,母亲现在只要你高兴,只要你和小时候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地高兴着……”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与邓太后狭路相逢
……于是,在邓九郎离开五个月后,柳婧接到飞鸽传书,邓九郎在信中让她带着孩子马上启程赶赴洛阳。并且说,他怀疑邓母的怪病是一种奇毒,让她把百越那些巫,医,还有治盅高手一并带到洛阳去。
在把那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后,柳婧与不久前,刚与荆州扬州交州十几个大世家定下婚姻之约的张景等十几个护卫叫来,在与他们商量了又商量后,最后决定,由霍政和朗姚带队,一路护送柳婧前往洛阳。并且,动用暗伏在各地的人脉,给她保驾护航。同时柳婧在回信中也让邓九郎留意,暂时不向外面泄露她会前往洛阳的事。
……
洛阳街中。
望着外面的一派繁华,一辆马车晃了晃,马车中,一个高贵轻柔的女声细细地传来,“到秋天了啊?”
听她开口,侯在马车旁的管事连忙凑了近去,他佝着腰压沉着尖细的声音回道:“是啊,又到秋天了。您看前方那些马车,那都是运送秋粮的车队,今年风调雨顺,是大丰收呢。”
马车中,那妇人似是笑了,她轻声道:“丰收就好,丰收就好。”
那管事点头哈腰地跟着笑了阵,小心地问道:“夫人,您这是想在街上走走?”
“恩,就走走吧。”
“是,是。”
他连忙示意马车减速,好让马车中的夫人能细细欣赏外面的景观。
又过了一会,马车中的夫人低声说道:“那人推荐的张真人,是个什么样的,可调查没有?”
那管事连忙应道:“调查了调查了。听说一直在终南山一带,是个隐居多年的奇人,不但天文地理,医卜星相都有一手,算起来也是奇人一个。”
那夫人沉默了一会,徐徐说道:“母亲的病都拖到这个地步了,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说到这里,她一眼看到前方的白衣楼,不由说道:“就在那里停下。”
“是。”
当这个戴着纱帽,面目不显的夫人走入白衣楼时,小二连忙迎了上来,他一边恭迎一边殷勤地说道:“夫人是要用餐还是要打尖呢?用餐的话,我们这酒楼有来自地的奇珍,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那是应有尽有……”
夫人笑了笑,她打断小二的吹嘘,淡淡说道:“上两个拿手的吧!”
“好嘞——”小二响亮地应了一声后,朝着后面高声唱道:“来了几个贵人啦—给珍珠脍鱼,五羊羹,血余宴,蜀地花一并送上来嘞——”
那小二几乎是刚叫完,便看到酒楼门口又来了几人,不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扯着嗓子热情地叫道:“几位客倌,刚来洛阳啊?是想用餐还是要打尖呢?”
这一次,他的声音落下后,一个压低了嗓子,有点听不出男女,却极为动听的嗓子说道:“把你们拿手的上几样吧。”
……几乎是这个声音一落,那夫人便转过头去。
她看着那出现在白衣楼大门处的几个人,望着那个走在最前面,身量修长,斗笠下露出的半边脸孔,俊美精绝得无法形容的青年,不由双眸含威,眉头微扬。
就在那夫人不动声色望去时,那一伙风尘仆仆,显然刚从外地过来的人,已在小二地带领下,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他们走到夫人身后,在靠墙的角落处坐下后,那青年旁边,一个同样戴着斗笠,外表风度极为出众,却做仆人打扮的青年朝着小二叫道:“再上两樽酒!”
“上两樽酒——好嘞!”
那青年仆人吩咐过小二后,收回目光,他看向坐在正中的自家主子,说道:“主公,没有想到三年过去了,什么都变了,只有这白衣楼,还是老样子。”
他那主公轻恩一声,以那动听的嗓音沉静地说道:“是啊,什么都变了,就这白衣楼还是老样子。”
……前面,见自家夫人在倾听,那管事凑近来,小小声地说道:“夫人,要不要?”他做了一个抓人的手势!
那夫人闻言,眉头又是一挑,显然有点意动,就在她沉吟之际,后面,传来那个青年悦耳的声音,“旦旦睡着了?没有睡着的话,抱过来吧。”
“是。”不一会,一阵塌几移动的声音传来。
看到那青年仆人朝外走出,那夫人慢慢摇了摇头。
见她摇头,那管事立马退到一侧,老实地低下了头。
不一会功夫,那青年仆人抱着一个胖墩墩的男婴走了进来。那男婴长得极可爱,一双眼睛又黑又大,正滴溜溜地看着这个,又看着这个,仿佛看到了新鲜,他不停地挥舞着自己的小手,可偏偏吐词明明虽清,就是没有一个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那夫人只是朝男婴看了一眼,也不知怎么的,便有点无法移眼了。
见状,站在她身后的管事轻轻咳了咳,他这么一咳,便提醒了夫人,令得她低下头去。
只是过不了一会,她又抬起头看向那男婴。
只不过这么功夫,那青年仆人已抱着男婴走到她身后,交给了自家主公。那青年把孩子抱在怀里,逗着他笑道:“旦旦旦旦,我们来到了洛阳哦,你的父亲,你的爷爷奶奶,你的姑姑他们都在洛阳哦,你喜不喜欢啊?”
……这时,饭菜也上来了,夫人低着头一边用餐,一边听着身后那孩童奶声奶气地说话声,脑海中不由浮现刚才一眼瞟见的,男婴的长相,不由想道:真跟九郎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个想法,让她好一阵心软。手下的筷子优雅地戮点着碗,夫人却一点用餐的心思也没有,她还在想道:都一岁了,还连话也不会说,还老是板着脸,逗急了就咿咿呀呀地恼,一恼就满下巴都是口水,这点也跟擎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越是想,越是有点心痒,想她自己这一生,是注定没有儿女了,原来侄儿侄女她也有不少,可那些都不一样……他们的父亲,不是她看着长大的阿擎,不是那个明明心动得不得了,却老喜欢在自己面前装大人的阿擎。
……真跟擎儿一模一样!
那管事原本以为夫人会早早离开,毕竟这么一会功夫,那后面几上的几人,已朝他张望了好几次,分明是起了疑心了。
以夫人的精明,明明也看到了对方起了疑,可她居然一点也没有离开的心思。而是这般以半天吃不到几粒饭的速度,一边用筷子点着碗,一边微笑着出神……
就在这时,后面的男婴似乎不想被抱着了,咿咿呀呀挣扎着要下来,当下,那青年只得弯腰把他放在地上。
刚刚满周岁的孩子,走路还走不稳,只见他迈着小肉腿,左摇右晃地走了几步后,居然来到了那夫人的几旁。
小小的一个奶娃儿,这般站在摆满了酒菜的几案旁,明明都够不到,却还在伸着肉肉的小手,朝着几案上就去抓——
就在后面的人连叫了几声‘失礼’,急步上前时,那夫人却突然身子一弯,把奶娃儿抱到了膝头!
这片小小的区域,出现了极短暂的安静……
奶娃儿显然很喜欢这个夫人,被她抱着,他乌黑的大眼笑成了一线,弯着没几颗牙的小嘴,他咿咿呀呀朝着夫人说了一阵后,伸出小胖手便抓向夫人戴在颈上的如意。
那夫人一直在笑,见他肉肉的小手抓来,她还配合地低了低头。
转眼间,她颈间的如意便被孩子抓在了手上,孩子显然是真喜欢,弯着眼睛呀呀地笑着,口水顺着下巴直流,怎么也不放手!
在一阵面面相觑后,那青年主人在朝那夫人再三打量后,突然眉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身子一僵,在不动声色地朝后挥了挥手,示意一个仆人退出去报信后,他想了想,脚步稍稍一提,却还是顿住了。
他没有上前,那奶娃儿便还被夫人抱在怀里。这时,一大一小已经交流起来,只听那奶娃儿紧紧抓着那如意‘呀呀’两声,便往嘴里塞去。他刚一咬,那夫人才‘哎哟’叫出声,刚想把那如意从他嘴里扯出,奶娃儿已自己呸的一声吐了出来,只见他睁大乌黑的眼珠子,委屈地看着夫人,指着如意呀呀地说了起来。
夫人禁不住笑了,她在不动声色地瞟过奶娃儿的亲人,在见到那青年主公的脸色后,收回目光,朝着奶娃儿脸上亲了口,轻轻笑道:“这叫如意,不是吃的。”
“呀呀呀……”
“是你自己要吃的,可与我无干。”
“呀呀呀……”
“你这孩子还嘴硬。好了好了,我不与你争了,看你这口水流得,真脏。”
奶娃儿生气了,他虎着一张脸,挥舞着肉肉的小手,“呀呀呀……”
“好好,不脏不脏。”
夫人笑呵呵地让了步,她一低头,从自己颈上取下那如意,在帮孩子挂在颈上后,夫人慈爱地说道:“算起来啊,你这孩子也是这两天满周岁吧?这般在路上走着,想来也没有人替你过生日。这如意是你自己要的,便送给你做礼物好不好?”
“呀呀呀……”
“哟哟哟,还嫌弃了,看你这小脸板得!”夫人在奶娃儿小脸上轻轻掐了掐后,再次低头他胖呼呼的腮帮子上咬了一口。
这一咬,奶娃儿怒了,他‘啪-’的一声扇了夫人一掌,在夫人身后的人齐刷刷低下头时,夫人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孩子,这手劲还挺大的……”
就在她饭也不吃了,一个劲地抱着孩子说说笑笑声,突然的,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与邓母会面
蹬蹬蹬的脚步声中,一队人出现在酒楼门口,那些人挡在门口处,朝着变得安静起来的酒楼中瞟了一眼后,一个低沉有力的命令声传来,“对不起各位,这里清场了……不管是用了餐还是没有用餐的,都请离开此处!”
几乎是这人的声音一响,酒楼中的客人便急急站了起来,在这些人争先恐后地散了个一干二净后,那低沉有力的声音朝着掌柜小二命令道:“你们也退下!”
“是是是!”这几个脚步声一退后,佑大的酒楼处,便变得安静得很,一时之间,只有那夫人逗着奶娃儿咿咿呀呀的笑声传来。
那人步履铿锵地走来。
转眼,他走到夫人身前五步处,目不转睛地看了一眼被抱得紧紧的婴儿一眼,那人深深一揖,低声说道:“姐……你怎么在这里?”还这么好运气的与刚刚抵达洛阳的柳氏碰了个正着?
邓太后抬起头来。
就在她抬头的这一会,奶娃儿抓起她一根手指,朝着嘴里一塞后,便崩嘎嘎地咬得脆响!
几乎是随着那响声传来,四周的人是打了一个寒颤,邓太后也是疼得一阵哆嗦,她在哇哇叫着,极不甘愿的奶娃儿嘴里抢出自己的手指,指着那上面的米粒儿牙印向奶娃儿叫道:“看看,这是你咬的,好痛!”她还配合地吸了一口气。
于奶娃儿乌黑的大眼溜溜地注视中,邓九郎低下头责怪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把你姑姑咬得这么重?还不亲你姑姑一口?”
可惜,他这个父亲,奶娃儿也是半年没有见过,于是,听到他的声音后,奶娃儿终于转了注意见力,他歪着头双眼睁得大大的与邓九郎对视起来。
见弟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怀里的儿子,邓太后站了起来,她把孩子递过去,笑道:“接了吧……也省得你胡思乱想。”
邓九郎一阵郝然地接过儿子,在儿子呀呀地比划中,朝着邓太后小声地唤道:“姐……”
邓太后没有理他。
她转过头,抬起眼皮,慢慢看向那个戴着斗笠的青年主人。
在她看来时,那青年主人已慢慢低头,他摘下斗笠后,向邓太后低头一礼,轻声说道:“刘婧见过太后娘娘。”
这青年主人,自是柳婧了。
邓太后静静瞟了她一眼后,却没有理会她的问侯,她朝着缩在父亲怀里,正把拇指塞到嘴里啃着的侄儿看了一眼,拢了拢外袍,向身后命令道:“行了,回宫吧。”
说罢,她带着一行人,越过邓九郎一行人,旁若无人地出了酒楼。
邓九郎一直把邓太后送上了马车,这才回到了白衣楼。
这时,柳婧已快步来到他身边,接过他手中的儿子,柳婧低声道:“没有想到运气这么好,我才进洛阳呢,就与太后遇上了。”想她抵达的时间,连邓九郎都没有告诉,真是的,这样都能与邓太后巧遇,也是太运气了。
回过神来,柳婧对上正凝视着她与儿子的邓九郎,仰头一笑后,悄悄握上他的手,在邓九郎反射性紧紧回握后,柳婧说道:“你让我带一些巫和善盅者来,也是运气,我这次正好碰到了一个古越国的善医者,听说极是了得,现在他们被我安置在城外,让人叫过来?”
邓九郎想了想头,说道:“去叫吧。”柳婧连忙回头吩咐了一下,吩咐过后,她转头看向邓九郎,担忧地说道:“你好象并不开心?”
邓九郎轻叹道:“母亲已经病入膏盲,纵有神医,也难逃必死之人。”
听他说得这么悲观,柳婧只得握紧他的手。
这时,邓九郎低下头来,他看着柳婧,轻声说道:“母亲正在我的别庄静养,你既来了,就带着孩子与她见一见。”柳婧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不让柳婧惊动太多了,也是,邓太后虽是知道她来了,可具体如何处理,她也没有发话,不如继续低调。
柳婧点了点头后,抱着儿子上了邓九郎的马车。
不一会功夫,马车便在别庄处停了下来,在挥退仆人,亲自带着柳婧一路走进去后,邓九郎来到一个厢房里,在里面呆了半柱香不到,他便出来了,朝着柳婧点了点头,邓九郎低声道:“母亲想单独见见你,你抱着孩子进去。”
“恩。”
柳婧应了一声,抱着儿子提步踏入厢房。
这一入厢房,柳婧便有点恍惚,她恍惚回到了三年前,那时与病重垂危的皇兄初相见时……此刻,半躺在榻上,消瘦得几不成人样的邓母,有着与当年皇兄一样的死气。
柳婧怔怔地看着邓母,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以前身体好时,总是打扮得华贵而得体,可现在,任何一个外人看了,也知道她时日不多。实是那张消瘦得只剩有骨头的脸上,明明双颊泛着潮红,明明双眼有着光亮,可就是给人感觉到,她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原来,不管是多么强势多么有着了不得的人生的人,也一样要死。像邓母,她育有邓太后这样的不是帝王却胜似帝王的女儿,在她的手里,邓氏一族变成天下第一大族,她的两个亲生儿子,个个都是不凡。这么一个终会记录在史册上的妇人,原来也到了迟暮之时。
就在柳婧怔怔看着时,她怀中的儿子,突然咯咯笑了两声。
这两声笑,又脆又响亮,在昏暗的充满着死气的厢房中传荡开来。令得柳婧一惊时,也使得晕晕沉沉的邓母重新睁开了眼。
当下,邓母昏暗的双眼一亮,她定定地看着柳婧手中的孩子,虚弱地说道:“这是我的小孙孙?孙儿乖,来给奶奶抱抱。”
柳婧连忙上前,抱着孩子,靠着榻沿虚虚地坐下,这样的姿势,可以让邓母把孩子看个仔细。
邓母说是伸手要抱,可她哪里抱得动孩子,这般伸手试了试后,便喘息加剧,而奶娃儿更是不满地挣扎起来。漂亮壮实的奶娃儿,嘴里呀呀连声,小肉手胡乱打向他奶奶。
见孩子这么活泼,邓母笑了起来。她双眼有了神采,定定地看着孩子,邓母高兴地说道:“与擎儿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柳婧听到这里,垂下眸来想道:明明也有像我的地方好不好?
邓母伸出手,爱不释手地抚上小孙孙的胖脸,虚弱地笑道:“这眼睛,这鼻子,这眉型,这脸蛋,哟,真与擎儿一模一样……我的小孙孙,长大后肯定也是个美貌郎君。”
就在她的手抚过孩子时,孩子哇哇呀地挥着胖手想要拂开,可拂来拂去却是一巴掌打上了他自个的脸,当下,奶娃儿小嘴一张,嚎哭起来。
柳婧又好气又好笑,当下伸手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怒道:“你自己打的自己,还好意思哭?”
奶娃儿原本就不是个喜哭的性子,听到母亲训责,他睁大一双乌漆漆的眼看来,食指朝嘴里一塞,津津有味地吸了起来,那泪水才流一滴呢,这又自个玩起来了。
邓母饶是虚弱至极,这时有一股异常的力道支持着的她,也不困了,只是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孙儿。
见孩子吸着自己的手指头,吸得津津有味的,逗他都没了反应,邓母终于转过头来看向柳婧。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一缕乌发掉在白皙的颈上,在从纱窗口透过来的光亮中看来,说不出的年轻美好,邓母低声说道:“坐那吧。”
“是。”
柳婧从善如流的在榻上坐下。
邓母还在看着她,看了她一会后,邓母虚弱地说道:“你一个有了男人的妇人,到那百越之地,强横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人说起养后宫的……柳氏,你那样,将九郎置于何地?”邓母喘息着,她盯着柳婧,续道:“我现在,也不是想跟你算旧帐。柳氏,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和太后不喜欢你,也是有原因的,你自己确实有做得不当的地方。”
她就事论事,柳婧低下头来轻声认了错,“您说得对,我是有错。”顿了顿,她还是解释道:“当年去封地时,我是最后去的,去了后我才知道,为了行事方便,我那些下属已经默默地接受了王夫的称呼……不过您也教训得是,最初是迫不及已,后来不管是为了好玩,还是为了安抚人心,我也没有主动徶清过。”
邓母闻言冷笑起来,她喘息着说道:“我在洛阳几十载,满天下的贵女都认了个遍,就没有看过你这种的!”
“是。”
“既胆大妄为,又特立独行,你一妇人,总是与男人争什么强短?”
“夫人教训得是。”
“脾气又倔,性子还烈,既听不得别人半句闲话,又死不悔改。”
“您说得对。”
“明明钟情于九郎,你服个软认个输不就是了?偏偏一直与太后做对。”
这一次,柳婧沉默了一会,就在邓母瞪向她时,柳婧别过头去,她看着从窗外透进来明明灭灭的光柱,低声说道:“服软认输,是没有用的……我一直在努力追上九郎,只不过是做得越多,便越不能被人所喜罢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成婚吧
邓母眼一瞪,待要骂她,不知怎么的又哑了声。
喘息了一会,邓母没好气地说道:“便是这点你说得对,可这天底下,就没一个妇人像你这种性格。怎么,一被人嫌了,便马上跑回去做点什么成绩,再跑回来耀武扬威?你就不会伏低做小让人发现你的好?偏要像个男人一样,要趾高气扬地达到目的才算如愿?”
这一下,柳婧思量了一番,竟是点头道:“是的,我断断不愿意自己去伏低做小讨好谁,对我来说,是只有趾高气扬的得到我心爱的人,才算不枉此生。”
邓母给气乐了。
她闭着眼睛喘息起来。
喘息一会后,她说道:“与你说话,还真是让人容易生气。柳氏,你现在别说话,我要静一静。”
柳婧连忙微微躬身,以示知道了。
于是,厢房中变得安静之极,在远处传来的说话声中,只有邓母那浑浊的呼吸不时传来。
又过了一会,邓母终于开口了,她喃喃说道:“我的儿子,被你欺负成那样还迷着你……柳氏,你说你何德何能?”
柳婧沉默着。
邓母却还在问道:“柳氏,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何德何能让九郎执迷不悟?”
柳婧抬头,她看到邓母直直地盯着自己,竟是非要得到答案的样子。想了想后,柳婧老实地说道:“这事我也想过。”在安静中,柳婧小小声地说道:“我想,九郎可能是见惯了洛阳温婉大方的世家女,也见惯了她们的小意逢迎,百般温柔……所以他对我的阳奉阴违很感兴趣,再加上他那人是越挫越勇,后来也就入障了。”
邓母哑然失笑,她没好气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九郎欠抽?”
柳婧老实地说道:“这是原因之一。”
于是,邓母直是气乐了。
与柳婧说话这么久,邓母不但思维清晰,而且双颊越来越潮红,双眼也越来越亮——可她的这种亢奋,并不给人一种生机,而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和死气堆积。
邓母这时一眼移到了吸了一阵手指,已在柳婧怀中睡去的孙子身上,看着孙子,她轻叹道:“上次我跟九郎说过了,他这人啊,就是太圆满了,而你就是上苍降给他的灾劫……他什么都不在意,可偏偏从十三四岁起,便一直掂念你到二十五六。这一晃眼十多年都过去了,便是我不想承认,也只能认了。再加上你们孩子也生了。”
邓母沉默一会,声音软弱地说道:“现在,我也认命了……只要九郎他过得高兴,他要娶什么女人,会不会受你这个妇人的窝囊气,这些我都顾不得了。”闭上眼睛,邓母慢慢说道:“如今孝期三年已过,你与九郎,在我死前成个婚吧!”
成婚?
柳婧一怔,她万万没有想到,会有邓母嘴里听到这句话,不由呆住了。
邓母见她居然迟疑,不由怒道:“怎么,九郎还配不上你?”
“不是。”柳婧连忙说道:“不知太后可有同意?”
邓母抬起眼皮看向柳婧,道:“我会让她同意的。”
果然,只有这样才正常。柳婧低声道:“愿等太后同意了再议。”
邓母见她不是受宠若惊,顿时恼了,挥着手连喝道:“出去出去!”
因她叫得急,叫了两声后,双颊越发潮红,柳婧生怕激发她的病情加剧,连忙行了一礼后退了出来。
邓九郎正在外面侯着,见她出来,他点了点头,朝着左右说道:“把太医叫来,与这些夷地巫医一起看看老夫人的病。”
交待过后,他牵着柳婧的手走到一侧,问道:“怎么了?”
柳婧有点恍惚,她低声道:“你母亲说,让我们成亲。”
邓九郎眉头一挑,他微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只是惊喜太过。”柳婧抬头笑看着他,说道:“我不信太后会同意。”
事实上,她确实是不太愿意。柳婧怔怔地看着远方,已想不出自己欢喜的理由。她是喜欢邓九郎,也渴望与他厮守一生,可她更愿意与他在交州那种远离中原的地方,办上一场有百越人参与的婚礼。
邓九郎沉默了,过了一会,他抬头说道:“走,送你回白衣楼吧。”
把柳婧母子安置在白衣楼,是邓九郎想好了的,柳婧自是不愿意住在挂了邓氏名号的庄子别院,便马上同意了。
夜幕渐深。
柳婧一个人站在白衣楼的二楼上,就着屋檐处挂着的灯笼,她看着藏在暗处的洛阳城,看着那层层叠叠的屋梁画栋,一时之间,直觉得人生如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下面一阵马蹄声传来。
柳婧低下头去。
这一低头,她看到了从黑暗中策马归来的邓九郎,今次的邓九郎,是一袭白衣,弯弯的薄月照在他的身上,瞬时白衣如雪,策马而立的男儿如剑如玉,说不出的梦幻,说不出的轩昂动人。
柳婧一时竟是看得痴了!
就在这时,邓九郎抬起头来。
在月光中,他目光如电地向她看来,四目相对的刹那,柳婧突然觉得心跳难以自抑,背对着灯笼光,她朝着他灿烂一笑,目光一瞟,见周围没有旁人,柳婧在唇畔勾起一个诱人的笑容后,突然解下了外袍。
此时还是初秋三伏天,天空中,无时无刻不带着一种酷热,柳婧本来穿是极薄,这外袍一脱,她里面那薄薄的一层内裳,便令得她那美好的曲线清楚可见,更且,因为贪图凉快,这件内衣不但薄透,而且无袖,直露出了柳婧雪白的臂膀,修长的玉颈,以及光洁修长的双腿。
一转眼间,柳婧已是肉光致致,年轻美好的娇躯,在火热的夜晚里,散发着带着热力的馨香!
邓九郎只是一眼,瞳仁便猛然一缩,他连忙挥了挥手,低低命令道:“让暗卫们都撤了。”
“是!”于黑暗中有了人隐约应了一声后,邓九郎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冲入了白衣楼,转眼间,他来到了二楼,只听得砰地一声,他已把柳婧重重扯入房内,并重重关上了阁楼大门。
……
第二天,邓九郎睁开眼来,倾听着外面的啾啾鸟鸣,他的手抚上了一片触手生香的冰肌玉骨。
低下头来,看着伏在自己身上,因沉睡而双颊驼红的柳婧,他忍不住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哑声低语道:“卿卿,自遇到你后,才发现世间妇人多寡淡。”
他小心地把柳婧放在一侧,看了一眼她滑腻肌肤上,自己留下的青紫印痕,邓九郎忍不住又在她的雪乳上咬了一口,直咬得柳婧于睡梦中一掌拍来,邓九郎才一笑离开,梳洗后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邓九郎的马车,载着他朝皇宫驶去。
外人不会知道,回到洛阳的这半年中,他除了在母亲面前侍疾,便不曾外出,更不曾与他的姐姐私下里相处过一时半刻。
……如果那不是她的姐姐,不是当朝太后,他和她之间,已是血流成河了!
……在这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朝代,邓九郎对自家姐姐的记恨,可以说是大逆不道,可他一想到刑秀对柳婧的那两场滴水不漏地刺杀,想到那令得他肝肠寸断,恨不能把柳婧掐死一了百了的谣言,他就无法面对那张熟悉的面孔。
宫门处,大臣们出出入入,在看到邓九郎时,他们一个个露出客气的笑容来,邓九郎与他们一路寒喧中,慢慢入了宫门。
这一入宫门,他便看到尽是贵妇来来往往的,不由向一个金吾卫问道:“今天是命妇进宫的日子?”
那金吾卫见到是他,马上行了一礼,恭敬地回道:“是!”
邓九郎点了点头。
就这么一会,来来往往的命妇,已有不少目光落到了他身上,隐隐中,不时有低语声传来,“那就是邓家九郎?”“现在是车骑将军兼交州牧!”“好大的官!”“你懂什么?他可是邓氏一族的擎天柱,将来是要代太后掌管天下兵马的!”
听着这一个个议论声,邓九郎面无表情地想道:这就是不管他姐姐做了多么过份的事,他永远只能躲着,受着,却不能反击的原因。因为他姓邓,这个天下,这个家族,都唯他的姐姐马首是瞻,他个人的恩怨,永远都不能盖过这个天下的需要。不过话说回来,邓太后那里,何尝不是念着他,以致对柳婧的几次出手都投鼠忌器?防着瞒着生怕他知悉?毕竟以她的权势之盛,真要撕破了脸,只怕这个天下,也是无人可挡!
邓太后为了接见命妇们,刚刚沐浴更衣,一踏出殿门,她便接到太监的禀报,说是邓九郎来了。
当下,她脚夫一顿,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去接待那些命妇,邓太后在庭院中坐下,专心等起她的弟弟来。
不一会功夫,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响起,转眼间,邓九郎来到了她面前。
邓太后连忙站起,她上前一步扶起邓九郎,微笑的上下打量他一会,邓太后直接说道:“昨天我去见过母亲了。”在弟弟抬头看来时,邓太后扬唇笑道:“阿擎,母亲说,她想看到你与柳氏成婚,她问我意见如何。”
说到这里,邓太后顿了顿,她含着笑看着弟弟,等着他欣喜若狂。
第三百二十五章 婚事
可邓九郎也没有太欢喜,他抬起头与姐姐对视一会,徐徐问道:“太后意见如何?”
邓太后眉头稍蹙,转眼她舒展开来,看着弟弟,她在榻上优雅坐下,雍容地问道:“九郎,你不想与柳氏成亲了?”
邓九郎看了邓太后一眼,微笑道:“成亲自是想的,不过,也不是那么急。”
“不那么急?”邓太后笑了,她挑高了眉头,道:“你与柳氏连儿子也生了,邓家九郎的长子,难道想做个连族谱也不曾记录的私生子?”
邓九郎抿紧了唇。
他直直地看了邓太后一会后,走到她面前缓缓跪下,在邓太后嗖地变得冷厉的双眼中,邓九郎轻轻地说道:“姐,以前的事,全部抹去好不好?”他闭上双眼,艰涩地说道:“全部抹得一干二净,以后,你便当柳氏,她就是那个来自扬州吴郡的商户女,她高攀了我,所以一无所有地嫁了我。而我,也不是天下第一世家的邓九,而是普通人家的九郎,一个娶了一个普通妇人的九郎。”
他轻轻说道:“一切化繁为简,一切以往的恩怨都不再有……姐,看在她化名柳白衣时,一心一意帮过你两年的份上,咱们抹去一切,从头开始好不好?”
听到弟弟这番话,邓太后诧异了,她浅笑道:“九郎,你这是什么胡话?姐姐什么时候说要计较了?”
她唇角浮起一个浅笑,轻轻说道:“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归极究底,在你那妇人的事上是我有错在先,你说要揭过,那就揭过吧!”
在邓九郎瞬时睁大的双眼中,邓太后温柔地低声地说道:“阿擎,姐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想娶和乐公主,不想娶南越国主,不想娶与我这个姐姐有过恩怨的刘婧,不想娶柳白衣,你就想娶干干净净,不曾与我有过牵扯的柳氏阿婧,是也不是?”
邓九郎点了点头,他低声说道:“姐,我已查明,阿婧的那两座海外金山,还有她那富可敌国的财富,都被她交给她的堂兄柳树打理,给放在了海外的领地上。她嫁我,不会有嫁妆……”
没有想到有一天,被自家弟弟这么直白地打脸,邓太后一张俏脸瞬时青白交加,她忍着怒火,弯眸笑道:“九郎,姐姐同意你娶她,不是为了那嫁妆!”
大汉律虽是规定,天下的金矿都应归为国有,可律法中的天下,是指十三州境内,它可管不了海外夷邦。客观来说,柳婧那两座金山,邓太后要得到它,还真只能使些手段!
邓太后微笑着说出这句话后,轻叹道:“九郎,我很喜欢你的儿子,我愿意同意这桩婚事,是为了我的亲侄儿。”
她淡淡说道:“我不能让那个孩子,成为私生子。”
邓九郎抬起头来。
他定定地看着自家姐姐。
严格说起来,邓氏家族培养出来的人,比起很多世家来,都多了种光明磊落——要是以往,自家姐姐说得这么直白了,她又是这么高贵的身份,邓九郎是一定会信的。可现在,他却犹是半信半疑,这其中,一是因为他姐姐使过太多手段,二来,也因为柳婧的财富实在太多,多得扎了眼,多得能让任何一个上位者垂涎。邓九郎知道,如果他不是与柳婧有那层关系,为了空虚的国库,他自己也会使手段把她的钱财收归国有。
——柳婧一个妇人靠着运气得到的天地之物,拿来造福天下苍生,实是应该得很!
在邓九郎看向邓太后时,邓太后也微笑地回视着他。
过了一会,邓九郎收回目光,他轻声说道:“姐姐的意思,是同意母亲的提议了?”
“恩。”邓太后也仿佛刚才的谈话不曾存在一样,笑道:“姐姐同意了。”她看着邓九郎,温声问道:“九郎,你什么时候把柳氏带到宫里来?我们商量一下成亲的事。”
邓九郎想了想后,说道:“我去跟她说一说。”
“那好。”
一时之间,姐弟两人有点相对无语。邓九郎站了起来,朝着邓太后行了一礼,道:“姐姐,九郎告退了。”
“行了,你退下吧。”
于是,在邓太后的目光中,邓九郎缓缓退了出来。
在他离开时,邓太后也提了步,看着她朝着命妇们的方向走去,邓九郎蹙着眉峰,向着一侧迎来的地五说道:“你觉得太后她,对柳氏真没有杀心了?”
地五看了太后的背影一眼,低声说道:“我不知。”
是的,他也不知。
当下,邓九郎轻叹一声,说道:“走,我们回吧。”
不一会,他的马车便出了宫城。
接下来,邓九郎却三番四次地找着借口,一直不曾把柳婧带到宫里来见过邓太后。
不过,柳婧虽是没有带,可他的儿子却是经常带的。对于这个长得极像邓九郎的奶娃,邓太后还是真喜欢,她高兴起来,可以抱着孩子二个时辰不撒手。也因为喜欢,她暗中赏赐的东西,更是流水介地涌入白衣楼。
因为这孩子是柳婧和邓九郎在国孝期间生的,所以便是时常抱入宫中,也不曾向外人声张。这国人的事就是这样,一件事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你只要不明说出来,大家便一起装聋作哑,一起笑着应付了事。
也因为邓太后对孩子实是太喜欢了,这种喜欢,甚至无法作伪,日渐一日的,邓九郎和柳婧两人,也渐渐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而这时,在柳婧带来的大巫们再三诊治下,邓母的病还是没有找到原因,而她的生机,还是在一步一步流逝。
自见到孙子后,放下心事的邓母,生机流逝的速度直是肉眼可见。
而在这种情况下,这一天,邓太后又把邓九郎召入了宫中。
就在邓九郎出宫不久,邓太后下了诏令,让南越国和乐公主刘婧,嫁与交州刺史兼车骑将军邓擎为妻。太后在诏令中还说,因两人早有数年前便有情谊,不过因国丧误了婚事,现在洛阳实行嫁娶后,夫妇两人便会放回交州,所以婚庆一事,一切从简!
这诏书说来说去,重点就在那‘从简’上,因为从简,所以和乐公主的养父养母等亲人,就不必千里迢迢的从交州赶来,毕竟,邓母的病太重了,要是非要一板一眼的弄,只怕他们赶到时,邓母已撑不住过逝了,如果那样,邓九郎又要守丧三年,这两人的成婚,就更遥遥无期了。
也因为从简,所以封地财产都在交州的柳婧,其嫁妆也可以简单些,也就是她就在洛阳置办嫁妆便可。
太后这个诏令,令得洛阳举城鼎沸,听着三三两两的闲话声,地五大步走到柳婧面前,拱手说道:“和乐公主,恭喜了!”
柳婧嫣然一笑。
见她高兴着,地五暗中想道:这两人现在也都二十好几了,再不赶紧成亲,等邓老夫人一过逝,九郎再来个守丧三年再成亲,那就是三十了!
真耽搁到三十才成亲,虽说不是举世罕有,也是少见的了。
地五胡思乱想过后,一眼看到柳婧容光焕发,他连忙说道:“公主,黄道吉日已经看好了,婚礼就定在下个月十五。呃,你要不要置办嫁妆?郎君让我来帮你的忙,你需要么?”
柳婧连忙点头,说道:“自是需要。”开玩笑,她可是嫁给邓九郎哦,这嫁妆薄了,或者俗了,可都是会被人笑话的。而要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置办到一份可以让洛阳人满意的嫁妆,那是要派出大量的人手,围着洛阳豫州这等地方收罗奇珍异宝了。
柳婧虽然而有时胆大得很,可现在谈起自己的嫁妆,还不免有点羞涩。见她红着脸只顾着笑,一侧看了良久的霍焉走了近前,向着地五说道:“公主的钱财是我在管理,对于置办嫁妆我也有点心得,地五将军,咱们进去商讨一下吧。”
“也行。”地五点了点头,与霍焉联袂而去。
邓九郎要成亲了!
沸沸扬扬多年,就因为他单身,无数洛阳小姑一直都念着想着的邓九郎,要成亲了!
真是普天同喜!
一时之间,邓九郎要娶柳婧的消息,从洛阳城以极快的速度辐射出去,迅速地传遍了周边的郡县。
九郎要成亲了,病重的邓母也仿佛被这喜迅激烈了一样,明显精神了不少,近两天还可以在婢女地扶持下,围着院落转了半个圈。
九郎要成亲了,最疼爱他的姐姐,当朝太后邓绥,也是开心着,她的这种开心,甚至感染了前去见礼的命妇,令得那些命妇远远地看到柳婧的车驾,都会停下来与她笑着寒喧套近乎。
这一天,柳婧来到了邓母所在的厢房中。
看到她娉娉婷婷地进来,精神大好的邓母坐起来说道:“来了啊?今儿个没有拖延呢。”
要是换了别的妇人,此刻定然是羞愧的,可柳婧没有羞愧,她反而大大方方地笑道:“九郎恰好也在,他知道是母亲有召,便逼着我来了。”
……看,这是跟她说话的态度吗?
也不知是不是轮回线上打转,柳婧这种要是平素让她听了,定然会大发雷霆,心生轻厌的话,现在邓母听来,却是说不出的舒畅——也许人就这样,都要死了,那云里雾里的客套虚伪,便越发听得心烦,反而是柳婧这种平等又实诚的话,让邓母高兴又新鲜。也因为这个,邓母也懒得要求新嫁娘避嫌了,想着反正柳氏胡来的地方多的是,于是天天把她召来闲磕。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关系融洽
邓母让婢女扶着自己,一边朝前走,一边没好气地说道:“还逼着你来了……有本事你别来啊。”
柳婧笑道:“这可没有那本事。”
一句话说得邓母也有点好笑后,两人一起朝外走去。
看着外面白晃晃的日头,柳婧说道:“这阵子九郎挺高兴的,直跟我说,他娘看来不会死了。”
她这大白话令得邓母忍不住弯了眉时,柳婧又道:“他还跟我说,怪不得母亲这病一直查不到原因,敢情是让这规矩束缚的日子过烦了闷的。”
这话邓母又不喜欢听了,她恼道:“哪有这样说话的?”
柳婧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恼,笑嘻嘻地说道:“于是我就回他说,那岭南之地,众夷常年居于山林,把来城里的日子当成节日,总是载歌载舞的,遇到个长得俊或长得气势的,还非要逼着对方在手腕足踝上套上铃铛不可。我就说,干脆等我们成婚了,把母亲带过去住上一阵。那些夷人平生第一次见到母亲这样雍容华贵的贵妇,一定会逼着她也在手腕足踝上套上铃铛不可!”
邓母在不知不觉中,给笑弯了眼去。柳婧对上她时,总是直来直去,可她越是这样的直性子,这偶尔听到的奉承话,那就动听得紧。这时的邓母,直觉得自己像七月天喝了冰一样,从头清凉到脚。
她笑骂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你这孩子不会是瞎编吧?”
柳婧漫不在意地说道:“母亲不信可以问过九郎。”转眼,她又笑道:“那种铃铛,叫做‘美人铃’,是从春秋战国时的越国传下来的,顾名思议,只有能够让众人慑服的长相气质出众者,才能戴上。那种铃铛,可与权势毫无干系。”
邓母听了津津有味,她不由好奇地问道:“听说岭南那里的人长得都不怎么样?”
柳婧笑道:“从中原去的人初初看时,自会觉得他们黑了些瘦了些,可看久了,却另有一番味道。”
柳婧在这里一边走一边闲谈,便没有注意到,浓密的林荫道的另一侧,正走来了十几个贵妇和贵女,而此刻,她们都停下脚步,诧异地顺声望来。
就在这时,柳婧兴致勃勃地说道:“母亲,我唱一支夷曲给你听好不好?”也不等柳母答应,她已声音一直,清越地唱了起来,“西山之阴,有女如霞。西山之阳,有男如晖。阴之阳之,东晖西霞。数之日月,隔之昼夜,永世遥望,永世不离。数之日月,隔之昼夜,永世遥望,永世不离……”
她的嗓音本偏中性,比起一般的女子多了份清越,而唱起这支歌声,那清越的嗓子中更添了份野性,一种自由的奔放,柳婧这般放声唱起时,邓母仰头看着蓝蓝天上的白云,仿佛也纵马行走在那官道上,被无数个系着铃铛的少女围着笑着。
想邓母长于深闺,一直呆在洛阳这方寸之地,听到的都是经过典正修补过的大雅堂皇之音,像这样清越的,如风一般自由的曲子,她哪曾听过?一时之间,竟是如痴如醉了。
直到柳婧清喝了三遍,歌声止息后,邓母才轻叹道:“没有想到这夷人之曲还挺中听的。”
那是,被她混合了中原正音,哪里会不好听?
见邓母一脸的向往,柳婧笑盈盈地说道:“母亲,等你到了交州,就会发现那些夷人老爱唱曲呢,走到哪里,都有人嚎上一嗓子,怪好听了。”
邓母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真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前面才提议呢,这一会就成了‘等你到了交州’,好象母亲我同意了似的。”
她是骂着,可这却是邓母第一次对着柳婧自称‘母亲’,柳婧先是一怔,不知为什么,她还挺有点激动的。转眼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有点认真地说道:“母亲你不知道,在百越诸夷中,有一个征族,那族极为古老,是古越国的一支王族后裔。这古老的民族特别神秘,他们有一个神庙,里面供奉着一些稀奇古怪又紧珍贵的东西。”
邓母见她笑着笑着,突然严肃地说起这个来,不由有点纳闷,便定神凝听起来。
这时,柳婧继续说道:“九郎第一次去时,我便从他们那里弄了一种药,那药啊,就像血一样,又浓又难闻,可服了那药,却能百毒不侵……”
听到这里,邓母急急问道:“有这么好的药?”
柳婧点头,道:“不过这药都是失了方子的古药,他们族里也只剩最后一份了,我好说歹说,费了老大力气还拿出一万两黄金才弄到这个。嘿,母亲你不知道,端给九郎吃时,他死也不肯用……”
邓母马上笑道:“你这蹄子,我还不知道的?定是你根本没有告诉九郎这是什么东西!”
被她说中了,柳婧羞赧地嘿嘿笑了起来。在邓母再三催促下,她才继续说道:“后来,九郎不是要睡觉的么?于是我在他入睡前焚了点香,让他睡得死沉死沉后,亲自把那药灌了进去。母亲你不知道,第二天九郎起榻,见到自己嘴上牙齿都是血红血红的,都骇了一跳,伏在净桶上呕了大半天!”
邓母听得高兴,她哼哼着说道:“明明是你故意不告诉九郎,让他白受了惊吓,现在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事!”
听到邓母训话,柳婧嘻嘻直笑。
这一家人就是一家人,邓九郎的性情,柳婧是摸得差不多了,现在按着给邓九郎顺毛的方式来顺邓母的毛,效果还真不差。
就在这时,邓母又道:“你跟我说起这个,是想让我感谢你对我儿子好?”语气中不无刻薄。
柳婧当下翻了一个白眼,说道:“哟,我差点忘记正题了。上面不是说,那征族很多古怪神奇的药物吗?上次我注意了一下,他们那里还有最后一份说是能延长寿命的神药。”
她说到这里时,四下俱静,只有柳婧的声音娓娓道来,“自古有云,怀璧其罪,征族里的那份药,一伙人老说是要毁了,另一伙人却舍不得,现在也是藏之秘之的,要不是我收买了内奸,也不会知道这事……母亲,等你到了交州,我与九郎一起去给你讨了那药来。那药这么神奇,他们留着才是祸,赶紧给人吃了是正经。”
邓母怔怔地转头。
她转头看向柳婧,一时眼中神采莫名。
与柳婧打交道这么一会,她也知道柳婧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性子,她说那里有这份药,那就定然是真的。
她张了张嘴,半晌说道:“你这孩子……”过了一会,她好奇地问道:“他们有这么好的药,当年武帝求神仙求得那么疯,他们怎么就不献出来?那时候应该有了吧?”
“有了。”柳婧笑笑着说道:“征族的那药,说是与秦皇求神药的事有关。”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上面不是说了怀璧其罪吗?真献出去了,帝王要是以为你还有第二份了?便是帝王不怀疑了,帝王的儿子孙子,下下任的帝王又要呢?他们原本是真想毁了的,后来还是舍不得。”
邓母笑道:“你这孩子,他们藏之秘之的东西,就这样给你知道了,还到处说?”
“我也只是跟母亲提一提。”柳婧叹道:“再说,其实说出来也不会怎么样?那征族的居住地,是有名的百毒之地,他们还与一个可怕的实力强劲的食人族交好又是邻居,食人族母亲听过么?那个夷族以人为食,凶恶可怕得很。说真的,征族的居地我去过,便是九郎手下有二十万大军,真要进攻那里,多半也是有去无回。要说服他们把那药让出来啊,靠的不是九郎的武力,而是我这个百越公主的颜面。”
见她自夸自赞,邓母忍不住扑哧一笑,在笑声中,她说道:“可行交州太远了,我这把老骨头要去那里,太不容易了。”言下之话,却是心动了。
婆媳两个说说笑笑时,突然的,旁边树林中,传来一阵笑语声,“请问是三伯母和南越公主在那里吗?”
笑声一出,一个长相甜美的贵妇走了出来,而随着她这一走出,她的后面络绎不绝的,又走出了十几个贵妇和贵女。
此刻,这些贵妇和贵女,一双眼睛都落在了柳婧身上,神色中,又是好奇又是惊讶。
……洛阳的上流阶层都知道,邓九郎这个要娶的妻室,一点也不被邓母和邓太后所喜,可以说,她们之所以承认这门婚事,实是被邓九郎逼出来的。
可现在看来,传言竟是不可信么?这婆媳两人走在一块,做媳妇地谈笑风生,做婆婆地听得津津有味,那随意又自在的样子,哪里像是婆媳?分明是亲母女也没有这般好。
这些贵妇,在不远处听到柳婧和邓母说说笑笑,便一直驻足倾听。自然,以她们的身份,以这邓府的守卫森严,她们站的地方自然还是有点距离的,柳婧说了什么话,她们也是听不清的。她们能够看到的,不过是这种氛围,是这婆媳两人相处得无比融洽自在的气氛。
看完柳婧,她们又看向邓母。眼看着说是病入膏盲,时日无多的邓母这般笑容满面,还挺精神的样子,众贵妇再次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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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网络出了问题,现在补上欠更。
第三百二十七章 和离
邓母人老成精,她让婢女扶着自己坐下后,一眼瞟到这些人,哪里不明白她们的心思的?当下挥了挥手,说道:“婧儿。”
“婧儿在。”
“那是五房里的老七,你叫她七姐就是了。招呼你七姐坐下,这院子里空气新鲜,大伙就在这里坐一坐。”
“是。”
柳婧应了一声后,便转过身来招呼那众贵妇。而婢仆人也手脚麻利地搬来了榻几,不一会功夫,庭院里便坐了一院的贵妇贵女。
众人坐下后,邓母笑道:“我自生病后,原不耐烦了应酬……老七,谁放你进来庄子的?”
没有想到邓母一开口便是算帐,七姐笑容一僵,而众贵妇贵女,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本来,如邓母这样的贵妇,她的一切行为举止,都讲究优雅,讲究含威不露,讲究不动声色,她已很多年没有这样直接地表露过不满了。
可话又说回来,需要适应规则的,那是一般的贵妇,真到了邓母这个地步,她是可以除了邓太后外,谁的颜面也不给。别说是这现在这样削人的面子,直言不满了,便是她把这些人二话不说赶出去,她的这个行为,招来的也不是骂名,而有可能是模仿!所以说真正的上位者,是制定规则的。而所谓的制定规则,就是他的一言一行,就自然成了规则,自然引得世人效仿,并奉为之正理。
邓母一句话表露了自己的不满后,挥了挥手又道:“行了,来都来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累了,你们自个说。”
命令到这里,她转向柳婧,挑眉道:“怎么坐得那么远?过来,给我捶背。”
“是。”
柳婧走了过来。
看着柳婧乖巧的模样,邓母突然笑道:“惯会装模作样的,也不知当初九郎是不是也被你这样子给骗了。”
……众贵妇越发低下了头,这时的她们,听着邓母的言行无忌,一时之间,还有点后悔凑这个热闹了。
柳婧自是知道,邓母挣扎在死亡线多时,人是真看淡了。于是她走过去挨着邓母坐下后,扁着嘴说道:“九郎还会被我骗?他不骗我就够好了。”
时下的妇人,很少有这样说自己夫婿的,柳婧这话一出,众贵妇人人侧目。倒是邓母,与柳婧相处的这一阵,也明白了她有点口是心非,而且从她这句埋怨的语气中,也清楚听出了其中的甜蜜,她含笑瞟了柳婧一眼,也不说她。
而邓母越是这样,众人越是吃惊,一个个心中想道:这哪里是不喜的样子?分明是宠纵着的。
柳婧在百越之地,如何为王为非的事,洛阳人是一律不知,她们知道的,都是柳婧在洛阳的旧事,现在见到这婆媳相处,一个个心里暗自盘算中,也因为邓母的不理不睬而有点难堪。
七堂姐看了柳婧一眼后,低着头向邓母认错道:“三伯母,是阿雪错了。”她大眼眨巴着,表情甜美地说道:“实是这阵子大家都掂记着您,侄女便自作主张了。”
她话说到这里,见到邓母还是不理不睬的,不由更点不自在了。
就在七堂姐很有点难堪时,突然的,后面传来一阵说话声。
不一会功夫,柳婧从来没有见过,而在座的人都不陌生的黎枝走了过来。看到做少妇打扮的黎枝,邓母脸上闪过一抹愧疚,她欠身招呼道:“枝儿来了?来来,快过来坐。”
黎枝带着俊气的俏脸上,有着一抹淡淡的愁云,她一进来,双眼便锁在柳婧身上。
当年,柳婧与邓九郎的事到处传扬时,她在宫中出行不便,一直没有见过柳婧。后来她可以自由出入宫禁了,却是柳婧到了交州。
邓九郎因为柳婧毫不留情的拒绝她,黎枝虽是无话可说,可她对于柳婧这个人,还是很想见识一下的。
因此,她一个外嫁之女,一知道柳婧也来到了洛阳后,便找了借口入了洛阳,现在更是巴巴地来到邓府。
她想亲眼看看柳婧,看看这个令得邓九郎毫不犹豫地排弃一切女人的妇人,是个什么样子。
黎枝紧紧地盯了柳婧一阵后,低头向着邓母行了一礼,唤道:“阿枝见过义母。”说罢,她又转过头,朝着众贵妇一一行礼。
一通寒喧后,黎枝挨着邓母坐了下来,见她神色恹恹,除了对上柳婧还有几分神采后,一直低着头不吭声的,丝毫没有当年的爽利轻快样,邓母想到了那传言,更加愧疚起来。她轻声说道:“阿枝,你九哥也来洛阳了,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跟他说说。”
她瞟向柳婧,又道:“南越公主也是个狡猾的,你有难处,找她一样给你解决。”
听邓母这意思,是让自己一力承担黎枝的事?柳婧虽是不解,却还是从善如流。“阿枝妹妹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
她挥号发令多时,说这话时姿态一摆,表情一正,威严便油然而生,不但是黎枝诸贵妇一怔,便是邓母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模样,也定了定神,不由朝着柳婧打量而来。
黎枝见到柳婧这样说,却只是虚白着脸笑了笑,她摇头道:“我,我没事。”
见状,柳婧蹙起了眉。
她一眼瞟到邓母的表情,当下站了起来,朝着黎枝笑道:“阿枝妹妹如不嫌弃,随我在这花园中转一转如何?”
“恩。”
黎枝转过身,朝着邓母行了一礼后,跟上柳婧朝外走去。
走在林荫道上,柳婧轻声问道:“阿枝,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困难?我看母亲也知道了,正担忧着呢。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不妨跟我说说,也许我能有些好点子。”
黎枝听到邓母担忧,又见柳婧再三问起,也不好推拖了,她低着头徐徐说道:“我夫婿在娶我之前,原有一个心爱的表妹。后来九哥收我为义妹,他不知怎么的,便上门求娶了。”
……其实求娶的原因,她后来才知道,却是因为那男人听信了她不会有孕的传言。当时邓母是放出过她胞宫破碎,此生不能有孕的谣言,可自从邓九郎弄明白一切后,便向外面说了那谣言只是太医识诊。
可无法想象的是,总有那些人会胡思乱想,如她那夫婿便是,当时他就以为,黎枝是真不能怀孕,后面放出能够怀孕的话,不过是为了她好嫁人。
她那夫婿在公事上极为优秀,又一表人才,这么多年来一直以洁身自好示人,当时他上门求娶,黎枝的父母也就应了,便是邓九郎听闻了,也是爽快地让人给了黎枝一大笔嫁妆。
可黎枝直到入了门,才知道他那个夫婿,有一个相恋多年的心上人。他们私下里苟合,已生了一对双生儿子。因心上人的父亲犯过事,是入了奴藉的,她那夫婿便想着,娶回不能生育的黎枝当正妻,再找个借口抱回心上人所生的那对双生儿,记在嫡妻名下当嫡子。这样,便是心上人不得母亲喜欢,不能入他的家门为妾,可养在外面当个外室,一对亲生儿成了嫡子,也能让她以后有个依靠。
因为这样,外人眼中看来不纳妾,洁身自好的夫婿,对待黎枝,那是淡漠得很。而他自从知道黎枝是可以有孕的后,便再也没有碰过她……
而黎枝这次入洛阳,是知道了夫婿那对儿子和他养在外面的心上人的事了。现在,那心上人再次有孕,黎枝入洛阳,一是会一会柳婧,二也是避开那有情有义,恩爱有加的一家人。
因为喜欢着自家夫婿,黎枝这些内情,谁也没有告诉,便是邓母,也隐隐知道她过得不好,还以为是因为黎枝与邓九郎闹过私情,以致被她夫婿记恨,所以愧疚着呢。
本来,黎枝也没有打算跟柳婧说的,可柳婧这些年走南闯北,与人打交道极有经验,再加上她又极善于从蛛丝马迹中察觉真相,三不两下,便问出了一切事由。
听黎枝说完后,柳婧停下脚步。
她转过头看向黎枝,徐徐说道:“阿枝,我看你还是和离吧。”
黎枝怔怔地抬头,有点诧异地看向她,要知道,世间人都是劝和不劝离的,有多少妇人受到夫家的白眼,那是宁愿一死了之也没有想过和离啊。
见黎枝看着自己,柳婧静静地说道:“难道你不想和离?”她冷笑道:“你是邓九郎的义妹,你的身后有当朝太后的母亲撑腰……阿枝你想过没有,光凭着这两个名字,你那夫婿这些年在官场,在生意场上,能沾多少光?合着,他就可以仗着你带来的好处名利双收,然后,用靠着你赚来的那些好处,去养他心爱的女人,养他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而你这个有着雄厚背景,有着后台的正妻,就应该当一个背景,就应该默默无闻地站在那里,一面替他们遮风挡雨,给他们带来荣华富贵,一面却连子女也不配拥有,直到某天利用价值再也没了,黄土一埋连个祭坟的人也没有?”
转眼,她又哧笑道:“是了,祭坟的人肯定是有的,等你百年后,会有那么两个高官指着你的坟头笑道:哟,就这是个蠢货,她连儿女也不配生呢!不过她也有点用处,要不是她,我们哪里来得今天的风光?
黎枝:“……”
第三百二十八章 和离二
这时,柳婧又冷笑道:“你就是有后台,为什么不用?你过得不好,为什么要让负你的人过得好?你和离,你让那一家子知道邓家不高兴,又能怎么样?你为什么一定要关起门来自怨自艾,而不能体体面面地走到那个对不起你的人面前,看看他没有了你后是怎么落魄的?”
不得不说,柳婧这张嘴,这时说得真够狠辣的。黎枝苍白着一张脸楞楞地看着柳婧,看着看着,她已泪如雨下。
见她以袖捂脸,哽咽不休,柳婧轻声说道:“阿枝,你还年轻,你的人生,不是应该做陪衬用的,你还有嫁妆,走到哪儿都衣食无忧……要是你担心有人闲话,不如与我和九郎到交州去?在交州,你有我这个公主嫂嫂,有九郎那个刺史哥哥,便是抢上十个八个美男子做丈夫,也没有人敢说闲话。”
一时之间,本来悲伤着的黎枝,都哭笑不得了。
见她还在犹豫,柳婧哧笑道:“阿枝,你喜欢你那夫婿,那是你的事……喜欢得狠了,一个人关着房门默默流泪就是了,犯不着送上门去让人踩践!”
明明黎枝刚才还有点听不进的,可柳婧最后一句话一吐出,她便抬起头来。
抬着一双流过泪后,分外明亮的眼,天性中有着爽利,也聪明过人的黎枝,定定地看着柳婧一会,突然向她福了福。
黎枝一福不起,哑着声音说道:“那就有劳公主嫂嫂了。”她抿着唇,喃喃说道:“自从知道这事后,我就没有合过眼,这泪没日没夜地流,也流得够多了。还是嫂嫂说得对,喜欢得狠了,一个人关着门流泪就行,没有必要让人踩践。嫂嫂,当初这门婚事定下时,经过了义母,现在我要和离,也要请嫂嫂和九哥出面了。”
没有想到黎枝这么爽快,柳婧笑了,她连忙点头说道:“行,这事就交给我。”转眼她又说道:“阿枝,我是诚心诚意请你到交州去玩一玩的。”她眨了眨眼,小小声地说道:“你嫂嫂很有钱呢,你到了交州,她送一座府第给你如何?”
没有想到柳婧会这样说,黎枝一时又想笑了,她抬头看着柳婧,半晌才在心里想道:和乐公主,你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
柳婧回到白衣楼后,便向邓九郎提到了黎枝的事。
果不其然,听到黎枝的婚姻居然是这个样子后,邓九郎也很气愤。当下,他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黎枝的夫家傅府,向他的夫婿傅少华提到和离一事。
邓九郎进入傅家时,傅少华的父亲简直是欣喜若狂,连忙打开大门慎而重之地接待。可等邓九郎一开口,再听到他提出要让黎枝和傅少华和离时,傅父便如一盆冷水从头淋下,一下子冰到了心底。
在他诚惶诚恐地请求中,邓九郎冷笑着把黎枝受到的冷遇说了一遍,在傅父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中,他沉着声音说道:“傅大人,还请把令郎叫回来,对了,黎氏的嫁妆也请一样不少地归还。”他冷冷说道:“傅大人,这种和离之事,要不要开祠堂决定?”
傅父连忙说道:“不必不必,少华回来就可以办了。”说完,他不得不转过头去催促仆人找到傅少华,等仆人离去后,他转过头看着端坐在榻上,寒着一张俊美,尊贵得触之不及的邓九郎时,不由一阵眩晕。
……以前娶回黎枝的好处有多大,令得多少人羡慕过,那么现在的后果,就有多不敢想象!
那个逆子!逆子!
傅父恨得浑身发冷,天下只有一个邓九郎,而邓九郎也只有一个义妹,这到了家门的无上荣华,生生被那逆子给赶走了,他真恨,要不是他把府中的事都交给老妻,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差错,要是他早知道是这么回事,那一对双生孙子,宁可打杀了事!
还有那个惹祸的狐狸精,一个入了奴藉的下贱婢子,竟断送了自己一个家族的荣华,早知道少华还在养着她,当年,他就应该亲自动手打杀了!
就在傅父气得一阵冷一阵热,一双手都禁不住哆嗦时,傅少华终于回来了,在他的身后,是闻迅赶来的傅母。
傅少华远远见到父亲站在书房外,连忙行了一礼,他长相端正,颇有几分书卷气。朝着父亲叫了一声后,傅少华笑道:“父亲,听闻今天府中来了贵客,不知那贵客何在?”他的声音落下时,傅母在后面也说道:“夫君,你这么急把我们叫来,不知是什么事?”
傅父也许是气得太过,除了脸色发青,眼前一阵阵发花,已没有心力多说什么。他衣袖一甩,重重一哼向书房中走去。
傅少华因经常被父亲呵斥,倒也不在意,他笑吟吟地紧接在父亲身后入了书房。
这一入书房,傅少华便看到了一袭便装,打扮得极为普通的邓九郎!
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来了,傅少华先是一惊,转眼想到邓九郎与自己正妻的关系,马上又是欣喜若狂,他连忙深深一礼,高兴地唤道:“原来是大哥!大哥能够前来,少华真是不胜荣幸!”邓九郎居然来到他家了?他原本打探到的消息中还说,黎枝之所以被邓九郎认为义妹,是因为她挟恩求报,逼着邓九郎自己,邓九郎无奈之下才收她为义妹的。本来以为他与黎枝的关系不过尔尔,现在看来,这邓九郎还真把黎氏当成妹妹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得好好盘算盘算!
就在傅少华欣喜若狂时,傅母也一眼认出了端坐在里面的大人物,顿时也是激动得脸孔涨红。
对上这激动不已的两母子,邓九郎朝着榻几一指,反客为主的让他们坐下后,邓九郎目光瞟向傅父,颌首说道:“傅大人,这事还是你来说吧。”
“是。”傅父的声音有气无力,他看向傅少华,喝道:“孽子!你向来是怎么对你的正妻的?现在邓家郎君来讨公道了!”
讨公道?
黎母马上想到自己对黎枝的各种手段,不由脸色一白,傅少华也是一慌,他连忙说道:“父亲,没那回事,我与阿枝好得很呢……”
可惜,不等他狡辩完,邓九郎已把宣纸朝他面前一放,冷冷地说道:“我与阿枝相识多载,她有没有撒谎我还是知道的……好了,闲话也不多说了,傅少华,我今天还真不是来讨公道的,我今天是来让你与阿枝和离的!”一句话说得傅少华脸色一僵,说得傅母一晃后,邓九郎冷冷又道:“我很忙,没有时间与你多废话,现在我的要求就是,你在这和离书上签字画押,再把黎氏的嫁妆一样不少地交还给我。”
他慢慢站了起来,站起来的邓九郎,高大的身影有点背光,双眼如电地直视着傅少华,邓九郎声音放缓,轻柔地说道:“傅少华,你是个多情的人,这一点我甚是佩服。然后,你也是个不堪的人……你既然那么看重你那外室苏氏女,当初就不该攀龙附凤,要娶我的义妹!你当时如果娶了一个体弱多病,随时会一命呜呼的正妻,在她还活着时,便把苏氏那对儿子记在那病弱鬼的名下,等她死了,你空悬正妻之位,不但可以让你的苏氏和那双生子得享一切,还可以博得个重情之名……你既情深,又何必浪费一个大好小姑的一生?”
这席话,邓九郎也只是说说,他也不准备傅少华和其他人有反应。一说出,在傅少华准备回答时,他手一挥打断他的话头,威严地说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傅少华,赶紧画字签押吧,我还要赶回洛阳呢!”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眯,森寒地说道:“嗯?怎么你还不动笔?”
傅少华白着脸欲哭无泪时,一侧的傅母已扑通一声跪在了邓九郎面前,她流着泪说道:“邓家郎君,这夫妻之间,没有劝离不劝和的。少华的错,我夫妇已经知道了,我们会让他改的,那个苏氏,我们马上就把她发卖了,苏氏生的孩子,我们也送到乡下的庄子去。邓郎,这好不容易成就的夫妇,哪有这样拆散的道理?”
没有想到母亲会这样说,傅少华高声喝道:“母亲,万万不可!”他迅速地拿过那宣纸,在父母的高喝声中,笔走龙蛇地写上自己名字盖上印章。
几乎是傅少华把和离书一签完,傅母便扑了上去。邓九郎也不理会这母子俩的做作,从几上拿过那和离书,一边朝外走去,一边喝道:“过来一人!”
一个银甲卫走了过来。
邓九郎淡淡说道:“留下十人在这里,等着接收阿枝的嫁妆,剩下的人随我回洛阳!”
“是!”
就在邓九郎策马冲出傅府时,他回过头来看去。看了一眼后,他俊美的脸上全然变得冰寒,冷冰冰地看着傅父,邓九郎说道:“在我的面前,那傅氏也敢做戏?她以为这样做了,吞了的好处就可以不吐出来?”
他头一转吩咐道:“你去说一句话,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傅氏这两年得过的好处,一样不拉地给我吐出来!”
“是!”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一对男女
就在邓九郎离去时,傅少华也趁父亲伤心之际,悄悄离开了家门。
转过一条街道,不一会,他就进了一个精致漂亮,显得极为不凡的小庄子。看到他走来,两个三岁左右的男孩扑了过来,他们嘴里叫着父亲,一个抱着他的颈,一个吊上了他的手臂。
傅少华把两个儿子抱起,大步走了进去,一个江南水乡般婉约的少妇迎了出来,她先是笑意盈盈,看到傅少华把儿子强行扯下送给婢妇后,便担心地问道:“少华,怎么啦?你脸色这么不好?”
傅少华蹙眉说道:“黎氏要和离!”
“什么?”少妇轻叫起来,“这怎么可以?运儿远儿都说好了,她也同意把他们记成嫡子了。这个时候和离,两个孩子怎么办?”转眼她又珠泪盈盈地说道:“少华,这样不行的,黎氏性子硬,自尊强,她便是知道我的存在后,也没有使出什么手段。要是你与她和离,另外再娶妇,那妇必然不会与她这样好说话。还有,你新娶的妇也没有黎氏这么多嫁妆,这么厚的背景啊!”
一口气说到这里,她略喘了喘,又说道:“少华,你与她和离了,运儿远儿就没有那么好过了,不说新娶的妇会虐待他们,便是不虐待,他们长大后也得不到嫡母的嫁妆和店面啊,还有,他们长大了走上官途,没有邓府这样的大靠山,也走不远啊!”
苏氏越说越害怕,竟是比她自己不能入傅家门还要紧张。看到她又是哭又是怕的,傅少华沉着一张脸喝道:“你以为这些我不知道?你就没有见到今天邓九郎那脸色,当时我要不赶紧签了,我真担心他会一剑砍了我!”
转眼他又把苏氏搂在怀中,安抚她道:“罢了罢了,和离就和离罢。在没有娶黎氏以前,我们家也不差,这两年里得的好处,我们也都搂在怀里。她和离也就是带走了自己的嫁妆,说起来,比没有娶她之前,现在家里的情况可是好得太多了。运儿远儿的事我再想办法,总之,我不会让你母子吃亏的。”
难得这个男人把话说到这份上,苏氏感动得珠泪涟涟,就在她偎进丈夫怀中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仆人冲了进来,朝着傅少华急声叫道:“少郎君,大事不好了,郡守大人说,要革了你的职……”
什么?
傅少华再也顾不得怀中的美人,连忙站了起来,铁青着脸抓起那仆人的衣襟就要质问。这时,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又是一个仆人冲进来,大呼小叫道:“少郎君,大事不好了,我们在城南城北的那些铺子,全部被封了。”
傅少华僵了,就在他松开那仆人的衣襟,忍着惶恐准备询问详情时,外面脚步声纷纷而来……却是平素对他敬若神明,毕恭毕敬跟前跟后的族人们,一股脑儿冲了进来。
那些族人还在外面,便乱七八糟地叫道:“少华呢?”“少华,那个城东的李麻子居然敢封伯父的铺子,你马上把他叫过来说说!”“少华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今天咱傅家的生意处处受阻,前往官府说事,也都没有好脸色了?”
吵吵嚷嚷中,傅少华的族人们涌了进来。
一眼看到傅少华和那个苏氏,他们还是和往常一样,毕恭毕敬地打了招呼,因为知道傅少华对苏氏地看重,他们中的好几个,看到苏氏都是叫少华媳妇的。
只是,离这些族人们不安的是,平素在他们面前总是气定神闲,仿佛什么也难不到的傅少华,这时脸色真的非常难看。
就在众族人一个个住了声,不安起来时,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还没到,一个中气十足的老人喝声传来,“傅少华你这个小畜生,听说你因为苏氏这个贱人,害得黎氏跟你和离了?还是由太后的亲弟出面来拿和离书的?”一个老人拎着拐杖冲了进来,寻到傅少华便要打!
而这时,众族人都哄闹开来。
他们终于明白事由了!
而这一明白,那种无法言喻的恐慌便扑天盖地而来。
就在他们议论纷纷,不知所措时,一阵马蹄声传来,转眼间,一个青年进来了。
看到那青年,傅少华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他急急走了过去,匆匆一礼,唤道:“仲明兄……”
青年不等他说完,便摇了摇头,他抬头看了苏氏一眼,转向傅少华,徐徐说道:“少华,你这次可错得太大了。”
傅少华急急说道:“仲明兄,我,你能不能替我向郡守大人分说分说?”当务之急,还是要拿回他的官职。
哪知,傅少华这句话一说完,这仲明兄已是一脸怜悯地看着他,顿了顿后,仲明兄说道:“少华,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
他咳嗽一声,在众傅氏族人变得鸦雀无声中,低声说道:“就在刚才,邓九郎的人去了郡守府。”
又咳嗽一声,仲明兄说道:“少华你可能不明白这事的严重性,邓九郎这样的人物,不说是你我,便是对郡守大人,对你的五堂伯父来说,也是只能仰望的巨人。他这样的人,通常不怎么计较,可一旦让他计较,别说是你小小的傅氏一族,便是公主郡王的封国被覆灭,也是寻常之事。”
见到傅少华身子晃了晃,慢慢坐倒在地,仲明兄叹道:“我早就劝过你,黎氏人不错,让你好生对待。我也说过,你既想当情种,就不应该招惹有那等背景的正室,可你都不听。现在好了,落到了这田步!”
傅少华一阵发冷后,寻回理智,喃喃问道:“仲明兄,不如你直说,这事有多严重?可还能补救?”
仲明兄摇了摇头,他慢慢说道:“你知道的,发话的是邓九郎……所以仲明兄,你还是趁现在有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把所有的田产店铺全部卖了,得一些现金在手上,再带着你的苏氏和孩子去哪个乡下过上一阵子。你也知道的,这世上惯会逢高踩低,不说你傅氏以前兴旺时得罪的人,便是你什么人也没有得罪,只要你得罪了邓氏,得罪了邓九郎,他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变得比乞丐还落魄。所以,如果你不想最后流落街头,衣食无着,赶紧现在动手,把家产全部变卖了,以后都远远避开官府,永远不要让人知道你就是傅少华。”
傅少华也罢,苏氏也罢,傅氏族人也罢,万万无法想象,事情会有这么严重。
看到他们一个个楞楞地听着,那仲明兄暗叹一口气,他环视着众人,想道:这些人还是目光太短浅,一点也不知道得罪那种至高权贵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里,他也不想多说了,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他转身时,傅少华还在惊骇中没有回神,那苏氏却先清醒过来,她连忙温柔地唤道:“仲明兄……”
哪知,几乎是她声音一落,那仲明兄便一脸恶心地喝道:“滚开一点!”他瞪着苏氏,像看什么瘟疫一样,急急又喝道:“你滚远一点,别靠近我!”
想苏氏生得美貌,以前是官家小姑,落入火坑时连苦还没有尝到就被傅少华救了,哪曾被人如此对待过?何况这样对她的人,还是以前看到她时,眼神粘在身上,不时献殷勤的年轻男人?
见苏氏泪水汪汪,楚楚动人的,仲明兄一连退后几步,他厌恶地瞪着她,喝道:“当初,要是你大度一点,别在少华与黎氏相好时用尽千方百计离间他们,要是你能允许黎枝给少华生一个儿子,又何至于傅氏好好一个家族,落到如今这覆灭在即的地步?傅氏一族都是被你这妖妇给祸害了!少华迷恋你是他的事,你这妖妇,以后离我远一点,不然,别怪我忍不住出手惩死你!”
喝完这句话后,他显然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呆了,急急转身,不一会,马蹄声便从庄子门口远去。
听着外面远去的马蹄声,苏氏还无法想象,自己竟被人如此嫌恶了。她忍着要落到眼眶外的泪水,楚楚可怜地看四周看去。可这一转眼,她才发现,那黎氏众族人,一个个瞪着腥红的眼,竟一步步朝她逼来!
不好!
苏氏害怕了,她尖着嗓子哭道:“少华,少华……”可此刻的傅少华,正被这睛天劈雳震得失魂落魄了,哪里听得到她的叫声。于是,这华美精致的庄子里,苏氏的尖叫,傅氏众族人的嘶吼,配上木木呆呆,拳头落在脸上身上也不知道痛的傅少华,成了一副定格的图景。
傅氏一族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柳婧耳中。不过她没有告诉黎枝,那个她刚刚和离的家族,现在已四分五裂,傅少华闹事入了狱,苏氏不知所踪,苏氏的两个孩子,虽有傅母护着,可还是被傅父扔到了乡下,连傅少华那官至郡守的五伯父,也给贬到了一个闲职上。整个傅氏一族,由当地的豪族变成了几个小家族,而且全部缩回了乡下……
第三百三十章 流言
天高皇帝远,这些消息,等身在洛阳的黎枝知道,已不知是何年何月。柳婧知道她对傅少华有感情,便特意没有说出,只是把她的嫁妆还给她,盛邀她去交州。而接到嫁妆的黎枝,开始也没有细看,过了许久后有心去看时,才发现自己的嫁妆,竟增加了一倍有余……
看着怀里吐着泡泡的奶娃儿,邓母低头在鼻子上咬了咬,在逼得孩子睁大乌漆漆的眼冷冷地看着她时,邓母笑道:“这孩子,不说这长相,便是这表情,也真是像死了擎儿。”
转眼邓母冷哼一声,冲着一侧好整以暇地听着琴的柳婧说道:“听绥儿说,她当初是怎么也不愿意你嫁入邓府的,可在见到这孩子后,便心里想着,九郎生来就是邓府高贵的嫡子,难道这个长得与九郎一样,也与九郎一样坏脾气的孩子,却因为她对其母亲的不喜,一辈子只能做个私生子,生生要受别人的白眼和嘲笑?于是,她想来想去心中难受,便决定对你与九郎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柳婧听到这话,不由转头看向邓母。朝着邓母怀中的儿子看了一眼后,她第一句话居然是,
“真这么像九郎小时候?”在得到邓母点头时,她记起了要反驳,又说道:“其实太后多虑了,我毕竟是一国公主,便是邓氏不承认我的孩子,我的子民是承认的。以后他继承我的封地,当一个南越国王,也蛮威风的。”
邓母不喜欢听她说,当她的儿子比当邓府的嫡孙没差,便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
这时,柳婧回过头来,她伸手从邓母手中拿开酒盅,淡淡说道:“太医说了,你吃不得燥热之物。”
一句话说得邓母悻悻地收回手后,柳婧又道:“黎枝的样子,像是忘不了那个傅少华……我特意让人把傅府的消息封住,尽量不传到她的耳中。那傅少华既然那么喜爱苏氏,自当与她同生共死,我不想黎枝哪一天送上去当他的稻草,救他出苦难,进而又成就一桩破镜重圆的美满婚姻!”
邓母沉默了一会。
良久,她才低叹道:“你跟九郎,就是这点一模一样……只是天下的妇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是良人再不堪,哪个不是忍着受着就过来了?阿枝真要与那个傅少华破镜重圆,在很多人眼中,也是人间佳话。”
柳婧冷笑道:“可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人间佳话!”她眼珠子一转,又道:“看来,为了破坏这桩人间佳话,我这次非得把黎枝弄到交州玩去不可。”
邓母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笑了一声,她瞟了柳婧一眼,心中想道:这妮子行事,以前总是看不惯,现在也不知是不是心态变了,总觉得蛮可爱。
转眼她又想道:那傅少华明知黎枝是我九郎收为义妹,是我认做干女儿的,却还是那么刻薄她,竟然都不许她为其生育儿女!这样无情无义又不把我邓氏放在眼里的人,是不能再让阿枝接近了。
想到这里,她暗暗决定,等一会也让下人传信,务必封锁全洛阳封锁傅府的消息,绝对不能让那等大不敬又不知恩的男人还能从底坑里爬出来!有所谓恩爱夫妻恩爱夫妻,对这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的夫妻来说,恩之一字是在爱上的。一个丈夫不允许正妻为其生子,在邓母这等时人的眼中,那就是不知恩,而这种不知恩,不止是对妻室不知恩,更对父母,对整个社会的伦常不知恩。而傅少华娶了黎枝,碰了黎枝,却又为了给情人生的儿子让路,不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这样的行为,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是让人恶心至极的。
这一天,春和日丽的,柳婧又来看望邓母了。
刚刚入得院落,她远远便看到来往的婢女脸有忧色的,心中格登一下,连忙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众婢见是她,连忙行了一礼,一婢说道:“回公主的话,老夫人好象病情又有起伏了。”
柳婧蹙眉道:“怎么说是好象?”
另一婢小声地应道:“老夫人说是什么都好,可刚才小兰服侍时,分明听到她呼吸停了一阵。”这婢的声音一落,另一婢也道:“是啊,昨晚上,老夫人也有过一次。”
这可是严重的事,柳婧沉声问道:“可有叫过太医,太医怎么说?”
“老夫人说根本没这回事。”一婢委屈地回道:“太医刚才诊过,也说脉像比以前平稳,不像有变故。”
柳婧蹙了蹙眉。事实上,以她有限的医术,也是没有听过邓母这种情况。她看了两婢一眼,问道:“你们当真没有出错?”
两婢马上回道:“奴婢不敢信口胡言。”
柳婧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行了,你们退下吧。”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厢房中,便传来邓母微带笑意的声音,“阿婧来了啊?在外面磨蹭什么,还不快进来?”
柳婧应了一声,提步入内。
邓母外面的状况,与两婢说是完全相反,完全是精神奕奕,她拍了拍旁边的榻几,笑道:“我刚才还准备入宫呢,你要是再晚来一步,就扑个空了。”
柳婧欠身坐下,端详了邓母一会,她试探地问道:“母亲今天好似挺轻快的?”
“是啊,我也觉得整个人舒服了些。”邓母笑道:“刚才有两个婢子还闹来了太医,这不,太医也说我脉像不错。”
她提到两个婢子时,语气有点不高兴,很显然,自我感觉不错的邓母,对婢女们所说的话大不喜欢。
她不喜欢,柳婧也没有必要这个时候触她霉头。在柳婧沉吟之时,邓母笑道:“阿婧,我的小孙孙呢?”
提到儿子,柳婧笑了起来,“睡着了,一抱就伸手打人。”说得邓母也笑了起来,“那是,那孩子一看就是个壮实的。”
就在婆媳两人言笑晏晏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一个婢女禀道:“老夫人,二房摆了宴,请了不少命妇的,问您要不要凑凑热闹?”
邓母自从身体不好后,便谢绝了这所有的宴会热闹,所以这婢女的语气,纯是顺口说说罢了。
可邓母今次却与往时不同,她笑了起来,“哟,这外面太阳高照我,我正准备走走呢。婧儿,咱们一起去逛逛。”
站起来后,邓母又叫住准备去传信的婢女,交待道:“别惊动她们,我就是起了性子,说不定站在外面看一眼又没兴趣了。”
她这么一说,婢女们自是不动了,在她们的簇拥中,柳婧扶着邓母的手,朝着外面走去。
走出房间,望着院落里落了一地的黄叶,邓母轻声说道:“快到中秋了。”她看着柳婧,笑道:“你这孩子一天到晚念着交州,依我看,不到明年开春,你是别想离开洛阳的了。”
柳婧笑了笑,没有反驳。
就这样,婆媳两人一边说一边走,慢慢腾腾地朝着二房的方向走去。
因为走得又慢又随意,到得二房时,已是近半个时辰了。隔着浓密的树林,一行人便听到丝竹声不绝的,邓母侧耳听了听,道:“人还不少呢。”
因为来的是贵妇,说话的人都声音不大,可这样混在丝竹声中,也有了点嘈杂,因此邓母有此一说。
听了一会后,邓母又慢腾腾地提步,跟着柳婧继续向前走去。
当来到数丛枝繁叶茂的松树旁时,邓母回过头来,正要吩咐上去一个婢女,说一声自己过来了。就在松树的另一侧,传来了一个女声,“听说九郎要娶的那南越公主在交州叫什么百越女王呢。”“南越公主?我朝什么时候多了个南越公主?”“你不知道啊?就是先帝逝世前一日,莫名其妙册封的和乐公主。”“可那和乐公主不是得了疫疾死了吗?”“没死,说是搞错了,太后前不久下的诏书中,还提到自己那次失误呢。”
对于柳婧的一切,要吧嚼舌根的太多,邓母都下过明令不许议论柳婧的一切,现在听到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违令,不由青着一张脸便走了出去。
就在邓母走出来,想要给那两个乱嚼舌根的人一个教训时,这时,那对话声还在传来,“百越女王?这女王的名号哪里是能够随便叫的?太后也不管管?”“管什么?那女子听说是在封地还有后宫呢!”
“什么?”“什么什么?”一阵倒抽气声,惊叫声,低喝声,疑惑声纷纷而起,虽然明明那些声音只有四五个之多,可邓母却生生感觉到,天空都变得黑沉沉的,耳边有无数个声音嗡嗡而响,无数人瞪大眼,嘲讽的,讥刺地看着她!看着百年邓氏!
一时之间,邓母只觉得天眩地转,她张着嘴想要大叫:九郎不是说在交州都让人封了口的吗?怎么会传到洛阳来的?一会又想道:从来天高皇帝远,几十年前交州那个什么官,一口气屠了五六个洛阳派去的大臣,可他就是让那事成了悬案,直到二十几年后才查出!一会她又想:九郎明明说了,是那岭南之地女子为王惯了,阿婧的那些下属在行事不便的前提下,不得不任由那些交州人乱喊乱说,这种明明不可能流到中原的谣言,是哪个这么大胆,故意在这个时候大放厥词?
第三百三十一章 邓母死了
无数个念头,无数种愤怒,一时夹杂而来,邓母挥舞着手,想把这些黑暗,这些血云,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通通都赶走,可她的手挥来挥去,却不但没有挣脱,反而被人紧紧抱住。气血上涌中,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哭,隐隐约约听到柳婧在惊慌的大叫道:“快,快去叫太医,快啊——”那声嘶叫,是如此凄厉惶惑,令得邓母隐隐想道:这个孩子,还是真的心疼我。
这时刻,邓母有太多的话要说,她聪明了一世,思维最是缜密,在双手挥舞中,她隐约感觉到了这事不对,她想提醒柳婧,想说些什么出来。可她明明张着嘴,明明在发音,可耳边的声音一个接一个,既遥远又吵闹,她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安静!安静!让我说!”邓母艰难地张着嘴,昏蒙中,她似是抓住了柳婧的手臂,她想安抚她,便唤了一声,“柳婧……”
这是她最后的力气,几乎是一喊出柳婧的名字,邓母的眼前便是一阵天眩地暗,再然后,她的双手两侧用力地一抓,身子向后一倒,陷入了永恒的黑暗里……
“老夫人!老夫人!”“母亲,母亲!呜呜……”无数个声音四起,无数人在奔跑着,就在四面而来的脚步声包围住在这里时,邓母突然张嘴嘶叫了一声‘柳婧’,再向后一倒,永远也没能睁开眼来!
这个变故,太可怕太突然,明明就在前一阵子,邓母还恢复得蛮好,明明所有人都在准备,待九郎与和乐公主成亲后,就让邓母与他们一起到交州走走。
明明什么都是好的,明明刚才还那么快乐,可这么一会,邓母却在嘶叫一声柳婧的名字后,向后倒去,再也无法睁开眼!
听闻这个噩耗时,邓太后正在宫中与众臣议事,于是,在消息传来时,邓太后身子猛然一晃,虚白着脸瘫在了榻几上,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中,这个铁腕太后,哽咽着说道:“快,快去邓府……”
当邓太后的车驾赶到邓府时,一切都迟了,她能看到的,是躺在榻上,被白布蒙着,永远不能动了的母亲!
邓太后双脚一软,她踉跄着扑过去,把那白布拿下来看了一眼后,嚎啕大哭道:“母亲……”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在身后的群臣,终于忍不住上前,想让她保重身子时,邓太后突然站了起来。
她沉着一张脸,一字一句地问道:“母亲明明大有康复,今早上太医诊脉,还说脉像平稳……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邓太后这般喝令时,整个堂中再无半点声音出来。而不一会功夫,刚才与邓母一起游园的婢仆们,便齐刷刷跪在了邓太后面前。
就在邓太后转向她们,再次发出质问时,齐刷刷的,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柳婧……
听着这些人把刚才的情形一字一句地复述出来,邓太后身子猛然一晃,她腾地转头,杀气腾腾地瞪了伏在地上痛哭的柳婧一眼后,邓太后一字一句地喝道:“把那几个嚼舌根的人,通通查到,一个不剩地拿了!立刻打入大牢!”
“是。太后息怒。”
“把柳氏——打入大牢!”邓太后这几个字一出,齐刷刷的,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这些不敢置信的目光,邓太后一个也没有看到,她只是双眼血红,充满恨意地瞪着柳婧,她只是盯着她,咬牙切齿地喝道:“怎么?朕的话,也没有人听了吗?”
“不敢——”
一阵脚步声急急响起,转眼间,柳婧便被人从地上提起,便被人反剪双手推了出去。而当她终于清醒过来时,柳婧发现自己已被锁在大牢了。
这一次的大牢,与以往完全不同,这是真正的刑狱大牢,空气中,无处不充斥着血腥味,屎尿的臭味,入目所见,都是一个个失魂落魄,可慌乱得大哭不已的人……
这一次,真不同了!
柳婧向后一退,慢慢跪倒在干草堆上,她瞪着地面,想道:交州的事,正常情况下,十年八载也传不回洛阳。我那消息,怎么会与我本人同时抵达洛阳?
她又想道:谁在陷害我?
几乎是刚刚想到这里,柳婧转念又想到刚才邓太后看她时,那眼中不容置疑的杀机和恨意,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抱紧了双膝。
她想,这一次,是真不一样了。
母亲过逝和柳婧被拿入狱,是同时传到邓九郎耳中的。
彼时,他正在张罗婚礼的事!
陡然知道这个消息,他身子一僵,手中的东西,砰砰砰全部摔落在地。
打了一个寒颤后,邓九郎迅速地转过身来,他忍着泪意暴然喝道:“快,快回洛阳——”
连东西也顾不得要了,邓九郎便翻身上马,与众人急急赶赴洛阳。
冲回邓府,看到母亲的尸身,邓九郎便是伏地大哭。
不过,不管是邓九郎还是邓太后,或者是邓府的所有人,在邓母这病重的一年多里,心里做过无数次她会过逝的准备。这个把月的好转,对他们虽是意外之喜,可他们的内心深处,并不敢相信邓母是真的好转了。
因为有了心理准备,此刻,邓九郎便是伤心欲绝,却还能勉强清醒。
这一清醒,他便想到了入了狱的柳婧,想到了姐姐对母亲深厚的感情,想到了姐姐对仇敌的那狠辣手段!
于是,便是夜深了,他也顾不得了,孝服一穿,眼泪一抹,便急急入了宫去。
夜深了。
纵使心中最悲痛,国事不能不管,邓太后忍着悲痛,处理了一些紧要奏章后,把毛笔一放,哑声问道:“几更了?”
“回太后的话,二更天了。”一个妇人毕恭毕敬地应了,她走到太后身侧,看着脸上还有泪痕,一袭孝服衬得整个人瘦弱不堪的邓太后,低声说道:“太后,夫人虽然是被柳氏气死,可柳氏毕竟是府中就要娶的新媳妇,这般拿入大牢,并不妥当吧?”
“不妥?有什么好不妥的?”邓太后闻言冷笑起来,她咬着牙关,眼中带着无比的恨意,嘶哑地说道:“这个贱人,她累死了朕的母亲,朕恨不得把她剥皮革草!”
邓太后不是旁人,她说恨不得剥皮革草,那就完全有可能把它实施,一时之间,一殿之人都打了个寒颤,齐刷刷低下头来。
那妇人看了邓太后一眼,知道她是在迁怒,可话回来,当朝太后在迁怒,谁敢多嘴?再说,邓母是因为听了有关柳婧那些不堪的流言而活活气死的,这也是事实。
就在那妇人暗暗寻思时,邓太后站了起来,她喘息未定的在殿中转动起来。
转了一个圈,邓太后沉声说道:“走,去看看那个贱妇!”
“是!”
黑暗中的牢狱里,依然是嘶喊声叫冤声哭闹声不绝于耳,特别是邓太后走来时,两侧的铁牢中,直是伸出了无数双手,每个人都声嘶力竭地朝她叫着,拼命地乞求着她回头看一眼,停下脚步说一声什么。
邓太后沉着一张脸,理也不理的大步而行,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四周终于安静些了后,她看到了缩在黑暗角落里的柳婧。
邓太后手一举,示意众人略略退后些,自己则停步走向铁门外。
眼光淬了毒似地瞪了柳婧一会,邓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喝道:“柳氏!”
她这喝声一出,坐在角落里,也不知想些什么,似是丢了魂魄的柳婧腾地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柳婧便看到邓太后那双眼,那双眼如此阴寒地瞪着她,那模样,直恨不得马上就把她碎尸万段!
只是一眼,柳婧便明白了:邓太后不想放过自己了!
垂着眸,柳婧哑声问道:“九郎呢?”
听她提到邓九郎,邓太后终于有表情了。她一脸厌恶至极地盯着柳婧,徐徐说道:“怎么?又想拿我那弟弟胁迫我让步?”
对上黑暗中,柳婧那双乌漆漆望来的大眼,邓太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柳氏,这个天下间,你是唯一一个,让朕厌恶到这个地步,还能活在世上的人!”
柳婧:“……”
她微微垂眸,过了一会,柳婧低声说道:“太后要恨,我无话可说。”顿了顿,她低声说道:“请允许我与九郎见上一面。”
她这话一出,邓太后冷笑起来。
听到她的冷笑声,柳婧不知怎么的打了一个哆嗦,她抱着肩膀向后退出一步,朝着邓太后徐徐说道:“太后你信不信,我喜欢母亲,万万不敢让她……”几乎是刚说到这里,邓太后便呸了一声,厉喝道:“闭嘴!不许你叫母亲!”
一句话喝得柳婧住了嘴后,邓太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就凭你这荡妇,也凭叫我的母亲做母亲?”
柳婧垂下眸,徐徐说道:“我不是荡妇。”
邓太后又冷笑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柳婧,决定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柳氏。”
邓太后直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柳氏,当初你得了疫疾,本就应该死去。为何还要苟存于世?还在继续盅惑九郎?”
在柳婧沉默看来时,邓太后又沉声说道:“我真后悔,那时就不应该顾念九郎,就应该直接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