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得意忘形露乖丑(求收和推)
原来,薛向被围的事儿,早让在蛐蛐原逮兔子的几个四九城的毛小子们瞅见了,这几个小子当然识得薛向。先前,薛向一路过来,还同他们打过招呼,散过烟。这几个小子知道凭自己几个力量就是冲进圈子支援三哥,也是杯水车薪,灵机一动,竟直奔最近的公用电话亭——派出所。这帮四九城来的小子嘴皮子本就滑溜,几句话一扇呼,就把看电话的老王头给吹上了云端,一个电话就摇到了四九城。这么一来,三哥被围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在四九城的顽主圈里飞速地传了开来。
当下,在吃饭的,就撂了碗;在打架的,各自拔腿就撤;在家午休的,掀了被子……就这么呼啦啦,一阵喧腾,出广渠门的时竟然汇成了一道庞大的车流,上千辆自行车就这么哐当咣当地流出了四九城。这番声势,直把附近巡逻的老虎皮们弄了个目瞪口呆,调转自行车就往派出所奔,来勘询所长是否出了什么状况。
这边一闹腾,康桐和雷小天自然也得到了消息,两人知道就凭三哥的本事,莫说阳县的那群不成气候的毛小子,就是满天下也尽可去得。可是消息里说三哥带了三个小孩,被数百人围起来了,这可就麻烦了。虽说“双拳难敌四手”用在三哥那里是不合适的,可毕竟拖着三小,又被团团围住,纵是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难全身而退吧。一念至此,两人哪里还镇定得下来,一把扔了手中的饭碗,抢出食堂,就近跳上辆辆偏三轮,踹响就走,压根儿不理身后的呼喊。
“三哥,没事儿吧。”康桐从还未停稳的车上跳了下来,几个大步,奔到近前。
薛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看我的样子,像有事儿的吗?”
“错,三哥这话可就不实事求是了,怎么是没事儿了?阳县的那帮小子的事儿可大了!你们不知道当时的场面是何等的壮观、情况是何等的凶险,数百人围着三哥……”见来了这么多人,陈佛生的小鸟不冷了,蛋也不疼了,热血上涌,仿佛九阳神功大成一般,一股真气在奇经八脉,一百零八个穴位游走了一遍,浑身懒洋洋地,开始描述薛向方才力敌百人的壮举。当然,重点是讲述最佳男配角也就是他自己,如何临危不惧,如何力战数人。一番演义说了十来分钟,倒也听得众人血脉喷张,入戏甚深。当然,人家都是沉浸在薛向的无敌风采里,至于陈某人什么德性,数个月前,大伙儿可是门儿清,谁也没把他吹嘘自己的那段话当真,只不过暗里埋怨这孙子不多讲讲三哥是如何破敌的,尽在那儿不着边际地吹嘘自个儿。
陈佛生难得在满四九城顽主面前露把脸,拿出生平最大的嗓门儿,让上千人听了个分明。说着说着,这小子站上了朱世军的车后座,双手也不扶朱世军的身子,竟然也站得稳稳当当。他解开军大衣,弹了弹军大衣下摆,拿足了气势,一番讲演,挥手扬眉,唾沫横飞,倒也颇有几分小胡子在万人广场上表演的风采。
“佛生,你裤裆处怎么湿漉漉一片,莫不是方才被吓尿了吧?”不知谁作了皇帝新装里的小女孩儿,竟一语道破真相。忽而,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也怪陈佛生得意忘形,肆意张扬,非要站得老高,且忘形得解开了军大衣,大冷天的,裤裆处的尿渍,一时半会儿,哪里干得了,竟然在众目睽睽下露了出来。陈佛生被人喝破阴私,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仿佛被人一榔头直接从天堂砸进了地狱。陈佛生羞愤欲死,只觉数月来的辛苦努力、打扮包装,片刻间被戳得粉碎,以后在四九城彻底没法混了。
“燕子,你小子这玩笑可开得过啦,小心佛生待会儿找你玩儿命。方才佛生临危不惧的表现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小子又不在场,瞎咧咧啥。他那地方确实是尿,不过是方才报国这小子使的坏,趁佛生小解的时候,竟拿了把农家的铁锹猛地挡在前面,就这一挡,尿全部反向,浇了佛生一裤子,方才佛生还缠着报国拼命呢。燕子,你下回走路可留点儿神,佛生这小子蔫坏儿呢。”薛向知道要是不给陈佛生圆这个谎,这小子恐怕得在心里结下个死结。他也顾不得小晚在身后,把男孩撒尿的事儿都当着她的面儿说了。
薛向的这番话遮应得团圆,胡报国也配合得连连朝陈佛生作揖,众人也就不再生疑,但笑声依然,毕竟拿铁锹趁人撒尿时,挡住那话儿,确实可乐得紧。陈佛生早跳下了车,满脸通红地倚着自己的车子不说话,众人以为他正为被胡报国作弄的事儿让大伙儿知道了恼火呢,也不疑有它。
“佛生,方才你们逮的兔子带上没,莫不是落在租雪橇的那家了?”薛向故意找陈佛生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没,没,在报国车后绑着呢。”陈佛生心中对薛向感激万分,若不是三哥替自己圆谎,明儿一早,自己恐怕就长眠于北城外的护城河了,太他妈的丢人了。陈佛生,你狗日的胆子大一点能死啊,连三个娃娃也不如,陈佛生开始在心里痛骂自己。
“佛生,你带小八和小飞分头去找张胖子和丁卫东,弄两头猪,晚上招呼大家伙儿。”薛向早窥见了人群里正朝他不断挥手的几个老熟人,其中还有郝运来,他竟也领着几个小弟,被围在中间。薛向故意支使陈佛生活动,一来,他确要摆宴答谢大伙儿的助拳之举;二来,也好让陈佛生单独静静,缓缓精神。陈佛生和在人堆里的康小八、徐小飞等人闻言,高声应下,驾了车就往四九城奔,看来今儿个晚上又有一番热闹啊。
听得薛向此番言语,人群中不少小子喜上眉梢,这些人多半是上次没机会参加大会餐的。他们多听过有幸参加过的顽主吹嘘过当天的热闹,心里早羡慕的不行,没成想,今天不过出城十来里,不过热了个身,就逮着参加大场面的机会了,这,是不是太容易了,看来得撺掇三哥往阳县走一遭,不然自己也不好意思光吃饭不干活儿啊。
“三哥,不用了吧,哪能回回让你请,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是啊,这回还是大伙儿凑份子吧。”
“凑份子就算了,我看这样吧,咱们各自寻摸点趁手的吃食儿,弄锅大杂烩吧。”
“这主意不错”
“嗯,我看行,大伙儿荷包不丰,可弄些食材的本事还是有的,就这么着。”
……..
几位各圈子的老大不欲总占薛向的便宜,想出这么个主意,薛向听了也暗暗叫好。虽然,这回他出两头猪,可饭食、菜蔬一时半会儿真的无处着落,更何况这回聚餐的人多了一倍,两头猪如何够消受?再说,回了四九城,指不定还有谁加入呢,各带食材,不论好坏,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众顽主谁不是要面子的主儿,拿来的东西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会餐的事儿,倒把寻阳县众混混晦气的事儿给忘到一边去了,独独康桐和雷小天还记在心里。
“三哥,这事儿就这么了了?不好吧,我看必须给阳县的那群小子做个记号,不然不长记性啊。”雷小天看着朱世军大衣上的污渍和破洞,心中就来火儿。
雷小天此言一出,众顽主这才想起,来这儿是给三哥助拳的,虽然三哥此刻已经用不着助拳,怎么着也得杀杀阳县那帮乡巴佬的威风,不然真当咱四九城的顽主是泥捏的不成?想到此处,众人无不为刚才贪食轻义而脸上发烧,怎么就这么嘴馋呢。也难怪这帮小子们一听见薛向又要摆席,而欢喜得魂飞魄散,实在是薛向上次摆的席面太丰盛了,简直让众人毕生难忘。这次居然又要摆席,参加过上次聚餐的自然是记忆犹新,没参加过的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见识一下,毕竟,众人无不听过那次聚餐的席面,红烧肉、猪肉炖粉条、排骨炖冬瓜、大肥的烧鸡、猪耳朵……想到这些,这会儿嘴里已生出涎来。
“算了,又没吃亏。”
薛向不欲再去多生是非,一来,这回的阵仗太大了,上千人出动,放到哪里都是大事件,又在这个高层甫定的敏感时刻,这样的冲击事件无疑会让高层倍加警惕。更何况,人多手杂,一旦乱起,如何能控制得住骚动,随时有闹出人命的可能。二来,他也实在不愿再和小混蛋扯上瓜葛。这人的身份很敏感,作为前辈顽主,小混蛋在四九城名声太响,惹下的是非太多,抓住了就是个死。薛向心中到底还有顽主情结在作祟,不愿六扇门掺和进顽主的圈子。因此,他从根子上不愿众人再去阳县。薛向一锤定音,众人不再纠缠,浩浩荡荡地跟着他摩托后面返回京城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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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众人拾柴火焰高
这次会餐的地点依旧在华联木器厂的老厂区,不过会餐点从老厂区的作业厅转到了空旷的厂区大院里,毕竟这回的上千人不是那个作业大厅所能承受的。而这大院倒有两千平见方,供应上千人就餐,虽然拥挤,倒也勉强够用。
薛向等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多了。薛向四兄妹和朱世军等人中午饭没赶上,下午又要忙着置宴的事儿,薛向索性不做饭了,照例搬出一堆零食让众人对付一顿,就匆匆朝华联木器厂赶去。这回,小家伙说什么也要跟着去的,先前她就躲在薛向怀里把摆席的事儿听了个分明。小心思虽然不知道他们摆席是怎么一回事儿,却也知道自己大眼睛一眼望不到边的这么多人一起参加,会有多热闹。
薛向领着三小和雷小天一众赶到华联木器厂的时候,陈佛生和康小八、徐小飞等人已经到了,众人正指着不远处的老槐树上拴着的两头大肥猪,估算着斤两。众人见薛向到了,急忙迎了上去,陈佛生照例最先开口表功:“三哥,您还别说,这两头猪可真难弄啊,张胖子那儿使尽了手段,才从后勤处的养猪场里偷摸调出一头来。丁卫东那里压根没有活猪,都是肉块儿,且早卖得光了。还是我脑子机灵,一见事有不谐,就去寻了阴京华,这小子听说您又要摆宴,二话没说就拍胸脯应了下来,这不,我们刚把从张胖子那儿弄来的肥猪运到地儿,那小子就派人把另一头猪送到了。”
陈佛生这小子先前的郁郁之气一扫而空,觉得自己弄来两头猪,算是立下天大的功劳,先前的那天腌臜过失只是小节,又没失了大义,担心个甚。陈佛生本就有着粗大的神经和极强的情绪自愈能力,要不,也不能在挨了多年的耳光的悲惨岁月之下,还养成这么个乐天派的性格。说到底,周医生UU小说的某种精神已经被他运用、发挥到了极致,也多亏这种本事,他才能茁壮成长至今。
“京华人呢?”薛向扫了扫四周,并未发现阴京华在此。倒是两头肥猪膀大腰圆,每头都有三百斤上下,正哼哧哼哧地倚着枝叶凋零的老槐树呼呼大睡,浑不知大限将至。
“三哥,您还担心那小子不来掺和?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这小子去弄酒去了,他说今儿晚上的酒他包了,这会儿恐怕已到了玉华酒厂了。”陈佛生大包大揽,把薛向的话全接过去答了,惹得一旁的徐小飞和康小八直翻白眼,他俩自觉也是一方人物,却硬生生地被陈佛生整成了酱油党。
薛向自不会冷落众人,拿出几盒烟来散开,又和众人寒暄了起来,话没说几句,便有顽主陆陆续续成群地杀到。
“三哥,我燕子没别的本事,就给今儿个晚上的晚宴加个荤腥。这可是我得了信儿,立时领人到京郊漫山遍野抓的,可费老了劲了。蓝豪,上货,让三哥上上眼。”说话的是个中等个头的青年,留着修长的碎发,面目清秀,正是葫芦街一带有名的顽主燕垒生,绰号燕子。
“上啥货,别听燕子瞎叨叨,也不看是啥场合。”叫蓝豪的青年出言阻住了正准备解编织袋袋口的两个青年,说罢,朝燕垒生使了个颜色。
燕垒生恍然大悟,三哥的三个弟妹在此,倒出满编织袋的地龙来,不是找不痛快么。
薛向也料到袋中藏的物什,招呼小晚领着小意和小适先去木器厂南侧的老家属区玩耍。小晚矣猜到定是有什么自己不便见,干脆地应了一声,拉着扭扭捏捏的小家伙和一脸不满的小意去了。
三小去后,不等薛向眼神传来,燕垒生便掏出一把匕首划破编织袋,倒出二十来条死蛇来。这一堆花花绿绿的软物,猛地出现甚是吓人,多是大拇指粗细,二十公分左右长短,更有一条有小儿臂粗细,一米多长,也不知这帮小子是怎么拿下的。蛇的种类也驳杂,二十来条就分作四五种,有菜花蛇,乌梢根,青蛇飙等,都是常见的肉蛇和毒蛇。这会儿的蛇都在洞里冬眠,肠胃最是干净,且蛇肉本就滑腻,素有“龙肉”的美称,卸除毒囊,料理得法,做出来的蛇羹也最是鲜美。
“燕子,好手段啊,两三个小时就让你掏了这么多,若是放开手脚,你小子还不将满四九城的蛇窟给掏空啊。”雷小天最喜蛇肉,奈何他脚粗手笨,没这个本事,薛向几个又不爱漫山遍野地猴爬,他老早就念叨着想吃蛇肉,却一直没有机会,这会儿见了这一地大肥的地龙,脸上立时就乐开了花。
燕子正张嘴要谦虚几句,哐哐哐,木器厂门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巨响,必是多辆自行车绞在一起方有这般声势。薛向几人还未动作,第一辆自行车就驶进院来,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车越来越多,人自然也越来越多,且每辆车后架上必不放空,无不坐了手中提着物什的青年,木器厂大院的这溜儿空地竟有盛不下之势。
薛向见这般挤在一处不是办法,别说会餐了,就是站着也艰难。他招呼几个领头的老大各自安排手下把车子移到木器厂外停放,大院里方才陡然空旷了不少。调理开空当后,薛向马上安排起了会餐的准备工作。先前他就想好了,这次不同上回——事先有了准备,这次纯属事出突然,且会餐的人数还翻了倍,要像上回一般摆席面,恐怕无论如何也摆不下。不说成百上千的桌椅不好筹措,就是筹措到了,这木器厂也没地儿摆放。所以,这次他决定举办个中西合璧的晚宴,也就是弄上若干个大铁锅,支起炉灶,炖上几锅大杂烩,各自取用,也不设坐位,这不正是中餐的火锅和西餐的自助的结合体么。
当下,薛向就站上高台吩咐开来。哪些人负责在这空地里支起简易灶台,哪些人负责杀猪取肉,哪些人负责清除地上积雪,哪些人负责清洗菜蔬,哪些人负责备齐吃喝的器具…..薛向根据哥各顽主圈子的出身和特长安排得井井有条。列位看官想必会问:这帮混混也有特长?那您就外道了,要知道满四九城,不是说你混迹市井就可以称作顽主儿的,当然你这般自称,也没人说你个不是。只不过真正的顽主是不会承认的,各顽主圈子也不会接纳,要不阴京华、陈佛生之流忙前忙后所为何来?
要真正混进顽主圈子没一两手绝活又怎么成?当然,这绝活不是说要高到什么程度,至少你得不学有术,身有所长吧。比如说这哥们儿打架厉害,合格了;比如说这哥们跟着屠宰场的老爹学得一手杀猪的绝活,也成;比如这小子溜冰技术出类拔萃,自然也行……总之,顽主就得有顽主的样儿,光游手好闲,那是混混,哪里称得上顽主。要是没点深浅也都成了顽主,那满四九城十多万青少年不都成了顽主啦。
薛向这一安排,满场上千人立时有了主心骨了,各自随了自己圈子的伙伴儿分头行事。屠宰厂大院出身的顽主们领下任务,拔脚就走,回厂里取杀猪用的刀具和汤锅,准备宰猪放血;搪瓷厂的一帮小子窜出门外,就回了厂,去蘑菇晚上作了饭碗的搪瓷缸;垒简易灶台的活计被康小八一众飞车党承包了;搜寻干柴、粗木的事儿由徐小飞领着姬长发和候小春办理;清除场地的积雪更是声势浩大,上百人没领到具体任务的,就在木器厂寻了简易的工具倒腾开了;清洗菜蔬这类事儿最是难办,不在于冬天水冷冻手,实在是这是个精细的活计,众人带来的菜蔬几乎都是刚从地利拔起来的,沾满了污泥脏雪,这倒霉事儿,被薛向摊派给了郝运来和他新收的一众小弟……..
因为分工明确,各安其位,上千青年一起动作起来的声势惊人,同样速度也惊人。两个多小时后,时近六点,天色已暗。厂区大院里此时早已片雪不沾,上千平方的空地里,间隔有序地垒了十个简易的灶台,灶台内塞了粗树墩,正烧得啪啪作响。灶台上正是屠宰场那边弄来的杀猪用的汤锅,杀完猪就成了火锅。本来杀猪用不了十个汤锅,可薛向正为用什么锅盛菜挠头,见了这粗大厚实的汤锅,立时就认准了它,遂又让屠宰厂的这帮小子辛苦一趟,又拖回八个锅来。这时,十个最大直径约一米八的汤锅里的肥肉片子、大骨头棒子、大块儿猪血、各式菜蔬盛得满满当当,被炖得嘟嘟作响,几欲溢出,一眼望不到底的汤面上浮着厚厚的干红辣椒,望着让人口中生涎,腹中起暖。大院的的四角和正中位置各点起的篝火,红彤彤的火舌伸出一人多高,映红了半边天,也映得大院恍如白昼,篝火的四周各自围了几人,不是取暖,而是手中用毛巾包了铁丝,在炙烤今天白天朱世军等人弄回的十多野兔野兔。这会儿,野兔已被烤的金黄滴油,香气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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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对酒当歌有几何(讨收藏)
满院诱人的香气,实在是大乱炖几乎混合了各种食材的原味,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了这袭人的奇香。锅里的油正是两头肥猪身上取下的板油炼制,为怕荤腥不够,薛向特意招呼负责烹饪的几个食堂大厨子弟把百来斤五花大肥肉也炼了,熬出大半锅油脂,被均匀地分到另外九个锅里。锅中的扑鼻奇香除了这肉香外,配料的功劳更是不少。有不少没带菜蔬的家伙,居然捧来了各式佐料。成捆的香葱,成钵的蒜瓣、成瓶的花椒,最厉害的是上回吃滑了的嘴的石川和蔡国庆,这两小子竟然一个提了一桶家里夏天晒制的干辣椒,一个提了一篮子老生姜,欢喜得负责做菜的厨子连连说“有了这两样,晚上准备吃得脱衣裳吧”。
锅里的菜已经炖了半个小时了,撩人的香味已引得众人熄了交谈,齐齐盯着锅里,凝神闻香。今晚的荤菜虽然单调,无非是薛向买的两头猪和燕垒山送来的蛇肉,可蔬菜可是丰富到了极点。新鲜的时令蔬菜有白萝卜,胡萝卜,花菜,大白菜,芥菜,菠菜,小白菜,黄芽白,椰菜,芥兰,芥兰花,青菜、紫菜苔、莲藕等,春夏干制的菜蔬有土豆片、红薯粉,豆腐干,干花生、老蚕豆等等,反正只要是曾经在世上出现过的菜蔬,几乎在这儿都能找着。当然,此时的锅里大炖特炖都是萝卜、土豆等经炖的蔬菜,至于白菜、菠菜之类的菜蔬都洗净了,盛了满满五大桶,就等着待会儿烫食。
“大哥,我饿了。”小家伙早在这边开时炒菜的时候,便和哥哥姐姐一同闻着香味,寻了过来。等负责准备餐具的搪瓷厂的顽主们运来了瓷缸和筷子,她立马上前就抢了瓷缸和筷子,拿在手里,大眼睛就盯着锅里,嘴巴里流出了口水。小家伙中午就吃了点零食,早饿了,这会儿扑鼻的香味老是挑逗着她脆弱的心理防线,防线被反复的蹂躏,终于,崩溃了。
“小宝贝,一会儿就吃啊,再等等。”薛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扭头对站在他身边的阴京华道:“京华,舀子和汤勺啥时能到。”
阴京华这会儿早到了,今天他的功劳不小,不仅解决了一头猪,且提供了两大缸玉华酒厂酿制的剑南春——正是薛向上次摆席时所准备的白酒。可惜酒来了,薛向才发现没有取酒的舀子,一想到取酒的舀子,自然就想到取汤、盛菜的汤勺同样忘了准备。方才炒菜用的是新制的铁锹,舀油用的是水瓢,总不能待会儿开吃了,也用锹挖菜,用瓢取汤吧。薛向正安排陈佛生去寻张胖子完成此项任务,却被立功心切、已走火入魔的阴京华一口接了过去。抢下任务后,阴京华就吆喝几个开了小货车送酒的战士,回总后取舀子和汤勺,还说他们有车,速度快。这些顽主们会个餐,居然还要总后供应餐具。若是让阴大政委知道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竟然如此荒唐,军机紧要之地竟成了儿子的餐饮供需部,非把鼻子气歪了不可。
闻得薛向问话,阴京华正要回答,总后的战士就把勺子和舀子送到了。这下,万事俱备,不欠东风,会餐正式开始。
上百把碗口大的汤勺分发到各个汤锅里,每个汤锅配了十来把,供应上百人,虽然略微紧张,也勉强够用了。汤勺上锅后,薛向便踏上了大院东北方向的半米来高的一方青石,这回,他甚至连开场白都省了,大手一挥“开动”,便跃下石去,朝离他最近的那个汤锅走去。
有了薛向做榜样,众人自也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了。上千人早各自划好了“防区”,开始有条不紊地排队取食了。薛向奔赴的那处汤锅,他特意吩咐了未放蛇肉,虽然他知道三小并不忌食,且蛇肉实在鲜美,他还是不愿三小吃那玩意儿。他自己食来无妨,可蛇对小孩子来说,终究还是个恐怖的物什,若是让三小知道自己吃了蛇肉,指不定会有什么反应呢。
薛向站定,拾起一个汤勺,招呼紧跟而来的三小递上瓷缸,一人给他们捞了满满一大勺,其中多是肉骨头和胡萝卜。三小接过,笑眯眯地抱着瓷缸准备去取馒头,没走几步,便遇上来送主食的康桐,康桐拿了三个馒头就散给了三小。这些馒头碗口大小,四四方方,正是在薛向授意,陈佛生指使张胖子赶制的。总共用了五大袋面粉,蒸了**筐,五点多的时候就送到了,这会儿早冷得透了,不过,用来泡**肉汤,却是正好。三大袋面粉对张胖子来说是小意思,馒头蒸好后,还直问陈佛生,说缺不缺肉,若是不够,厨房冷冻库里他刚密下了半扇猪肉,正是怕三哥那边不够,可以给三哥送过去。张胖子现在是彻底服了薛向,对他的能力、风采实在是敬仰到了极点,一门心思地就想和薛向粘得紧点儿,再紧点儿。他甚至巴不得薛向天天摆宴,那样方能显出他的能耐,不然,他这一个小小的学校后勤处处长如何才能在薛向面前寻到用武之地。若不是今天恰巧赶上中科大召开各部门的联席会议,张胖子早扛了肉和陈佛生一起去了。
张胖子还要送肉,陈佛生自然是婉拒了。他来吩咐蒸馒头的时候,那边已经翻炒好了肉块、骨头,兑了水开时熬汤,这会儿再弄冻肉过去,肯定又是一番折腾。他这个不馋肉的纨绔自然怕麻烦,就替那些馋肉的顽主做了一回主。好在众人不知道,要不然非把他剥了不可,吃肉还有怕麻烦的?
薛向手中端着的瓷缸有碗口粗细,一掌来长,这种特制的瓷缸正是专门用来给野外施工的工人师傅准备的。因为它不单能作口杯用来刷牙,也能泡茶、盛水,最大的用处恰是吃饭。薛向早饿得狠了,也顾不上去和众位老大讲什么礼数,抬手做个手势,示意众人自用,径直寻到盛馒头的竹筐,一把抄起三个,就掰碎了,泡进了肉汤里,用筷子这么一搅合,便混着肉块、肉骨、蔬菜倒进了嘴里,未几,吐出几块被剔光了肉的骨头,一大缸干货就下了肚。
小家伙人小力小,不能长久地端着硕大的瓷缸,便拖着薛向给他找了处放碗的地方——正是薛向方才跃上的大青石。小家伙和小晚、小意就把这方青石作了饭桌,围了一圈,学着大哥的模样,把馒头掰碎了泡在了汤里,埋头大吃起来。这一餐饭,三小吃得甚是香甜,竟比在家吃得更痛快。大冷天里,三人额头上汗水涔涔,鬓角已被湿透。小家伙更是不住地吐小舌头,喊着要脱衣服,却被薛向阻住。虽然三小所在的青石离最近的一堆篝火只四五米远,此处的温度正暖,脱衣也不会着凉。可薛向知道小家伙的脾性,没准就玩得忘了加衣,快过年了,感冒了总是不好。
薛向吃饭的速度极快,三口两口干下三四缸,混了个肚儿圆,便搁碗停著。小家伙三人碗里的食物,根本不用他费心,康桐几人压根就没让三小碗里空过,甚至连数量极少的兔腿,也弄来了六只。这会儿,三小早搁了瓷缸,各自一手拿着一只炙烤得金黄的兔腿,吃得满嘴流油。
一餐饭吃到灶火尽灭,方才结束,两大缸酒自然也被牛饮鲸吞完毕。薛向要照顾三小,没敢多喝,洗净瓷缸后,盛满一缸酒,便把众老大和来敬酒的应付了过去。众人知三哥今天有弟妹在场,倒也知情识趣,没有一个劲儿的劝酒。薛向虽然没有奉陪到底,可这帮顽主们却是喝得尽了兴。这二十年陈的剑南春,哪里是他们能常喝的,更何况,现在又是大冷天,正好喝酒暖身。这帮鲁汉子虽无“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雅兴,却也颇有几分“剧饮千杯男儿事”的豪情,两大缸酒愣是被众人喝了个底朝天。
今天,阴京华算是尽兴到家了。这会儿,这小子已经喝得乱醉如泥,昏睡如猪了,被薛向招呼人放在一处火堆旁,嘴角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开饮后,薛向与人对饮,皆捎上他,略略提了下他今日的功劳。众顽主一边知晓三哥这是在给阴京华做脸,一边却也颇承阴京华奉肉献酒之情,皆给足了他面子,连连向他敬酒、举杯。
阴京华在四九城苦苦挣扎大半年,期间被薛向恫吓,被众顽主冷落,被江朝天欺负得几欲下跪….等的不就是今天吗?等的不就是被众顽主认可吗?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这会儿,见众老大给面子,阴京华热血上涌,几乎是心酸和豪情一起奔上心头,自是酒到“杯”干,干脆异常,。奈何这“杯”子是何等粗大,一杯即使不盛满,也有小半斤,两三“杯”下去,阴京华便摇摇欲坠,人事不省了。
酒足饭饱后,众人便齐齐围着篝火开始神侃。薛向也拉着三小寻了堆篝火,就地坐了,此时篝火已经燃了六七个小时,这方土地早被炙烤得温暖异常。忽而,不知谁先起了歌声“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雄鹰展翅飞,哪怕风雨骤……”接着,大伙儿皆跟着哼唱了起来,声音越聚越大,一帮变声期的破锣嗓子竟唱出了豪迈的感觉。这是74年上映的《闪闪红星》的主题曲,甫一问世,便战胜同时期所有的革命歌曲,成为时下最流行的歌曲。这会儿,就连小家伙也开合着嘴巴,躺在薛向怀里,跟着众人哼唱。一曲“红星照我去战斗”唱罢,又起了别的歌曲开始接着演唱。
薛向跟着哼唱,抬头望天,天空阴霾,不见一物,可他的心中却充满了欢乐。他看看身边欢乐歌唱的弟妹,再瞅瞅放浪形骸的众兄弟,开合的嘴角泛起笑来。这是一个战天斗地的年代,虽然物质匮乏,可人的精神面貌远胜后世。尽管这些歌曲在意境和词意上较后世悠扬婉转、直入肺腑的抒情歌曲多有不如,可和这些阳刚无畏的青年们一起合唱,不知觉间,竟让人心中凭空升起一腔豪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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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千门万户曈曈日(1)
时光荏苒,眨眼间,就进了腊月,在老京城人看来,春节差不多从这儿就开始了。这一个腊月可把薛向忙得够呛,前世,他独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虽也活在京城,可到底没领略过老京城人过年的繁琐和隆重。
这不,一进腊月他就傻了眼,不知道到底该准备些什么,来应付这新春佳节。好在,他脑子灵光,照葫芦画瓢,别家准备什么,他就准备什么。别家扫尘,他指挥三小跟着扫尘;别家熬腊八粥,他也呼啦啦买回一堆桂圆、花生等八宝,哼哧哼哧,熬了一大锅,把三小和康桐等人撑得直翻白眼;别家扣扣索索地买来几刀肉和几条鱼来准备腌制腊货,他反正紧着糟蹋钱先生,买回一拖车鸡鸭鱼肉。康桐、雷小天、朱世军几家要送,孙前进、刘援朝、李红军各家也不能冷落。当然,柳莺儿家的年货更是被他包圆了,他让丁卫东愣是开着小货车拉了一车过去,唬得大杂院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他暴发户的瘾过足了,腰间的嫩肉却也被柳莺儿折腾得紫青一片。
这个新年与往年不同。这一年可以说是共和国历史上最特殊的一年,经历了无数的灾难,也结束了最大的灾难。春节来临,共和国大地上空竟弥漫着冲天的欢乐气息,仿佛要冲喜一般,将这污秽和霉运荡涤干净。
这个春节亦这是十年来最有意义、最不同的春节。方进腊月,百姓日报便发文说“要老百姓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至于往年的“革命的春节”再没人提了。老京城的百姓仿佛把十年来积累的过老春节的热情全部在今年迸发出来,祭灶、祭祖宗、祭财神等往年所不允许的活动(破除封建迷信),刚过了腊八,各家便风风火火地闹腾开来,让灶王爷和骑黑虎的赵公明也生受一回肥腻的香火。
腊月二十四这天,薛向领着三小一同祭完灶王爷,便又到北郊坟场给亡父亡母上坟,扫墓,接二老回家过年。
二十五这天,薛向准备了满满两大箱烟酒、副食、腊货拉到北郊农场给薛安远送去。这会儿的北郊农场空旷了不少,原先的数百名在此地“学习、改造”的老干部已经解放回家了,只有数十位顽固不化或有不可原谅历史错误的老干部仍旧在此“改造”,薛安远正是其中一员。
薛向知道其中原由,那位虽然做了不少革旧布新的事,有两件事依旧是他坚持的。老首长不起复,薛安远这种藤子根儿都牵着老首长的自然也得老实地待在里面。不过,薛向知道薛安远出来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薛向见到薛安远的时候,他的精神面貌不错,又在和人对弈,笑声爽朗,面色红润。薛安远见了薛向,抢过箱子,就抄出一条翡翠,散给了棋牌室的另外几个老头,散完后,赶紧给自己点燃一支,深吸一口,解了烟瘾,开口就骂“老三这回送烟送得晚了,害得老子抽了几天工农,怎么抽怎么不得劲儿”。
薛向见薛安远精神不错,也就放下心来,自然又把薛安远快出来的消息报道了一遍。这回,薛安远倒没有喝叱他这屡算屡错的神棍,老头子也看出了风向,知道自己大概要脱得牢笼,猛虎归山了,只让薛向在家照顾好弟妹。若是三个小家伙较上回瘦了,他回家了可要给薛向紧紧皮,唬得薛向慌忙告退。
从二十六这天开始,薛向便再未出过家门,都是和三小、康桐在家鼓捣着腊货,准备着春节的大菜。今年和去年一样,康桐姐弟照例在薛向家团年。由于康美枝所在的棉纺厂搞什么“争分夺秒促生产”运动,春节也只大年三十和初一这两天放假,康美枝这几天都在厂里加班呢。
腊货说是腊货,在薛向家不过是指腊月里买来的年货,而非腊月里胭脂的肉制品。他家除了墙上吊挂着的十多串香肠和两条腌制的咸鱼属于名符其实的腊货,其余的鸡鸭鱼肉全一股脑儿地塞在冰箱,新鲜着呢。
这天已是腊月二十八,按老京城的习俗该准备最后几道待客的大菜了。说是大菜,不过是些卤味和蒸菜,方便来客的时候,直接加热便可上桌,毕竟新年里,要是来了客,再紧赶着现做,那多耽误功夫啊。这不,一大早,薛向便和康桐起来了,开始在厨房忙活开了。
薛向和康桐二人先将昨晚泡好的五花肉片和大块儿的肉骨头捞起来,沥干,辅之于炒米粉、黑芝麻、干辣子、花椒粉、菜油搅拌均匀,然后装上土碗,上笼开蒸。灶台的后锅里安排好了蒸笼,前锅自然也不能空置。一大锅八角、茴香、花椒、豆蔻、大枣、红糖等调料盛了满满一锅水,八点钟开始熬制,十点多的时候,已熬得大半锅色彩红艳、汤浓香溢的卤料。卤料制得后,薛向和康桐便把猪头、猪尾、猪肚、猪肝等二师兄奉献的食材开始下锅熬煮,这一卤就卤到了下午四点多。后锅的三大笼蒸肉和蒸排骨早出了锅,寻了荫凉的地方用菜篮盛放好了,至于空出来的后锅,也一并熬制卤味,开始卤菜。
这个春节也是薛向重生后的第一个春节,因此,薛向操办得格外隆重,准备的食材也多不胜数。除了主打二师兄外,肥鸡、腊鱼、板鸭、大鹅等等肉制品在所多有,甚至还有张胖子和马永胜等人送来的野味,这一干肉制品一通折腾,就折腾到了下午,期间午饭都没功夫准备,好在守着这满屋子的熟肉,倒也没谁饿着。蒸好的五花肉和肉骨头,被薛向、康桐以及三小尝味儿,生生尝去了十多碗;卤好的猪头,拆肉剔骨的时候,又被众人干掉了大半;及至香肠出锅,更是一人抄起一截,也顾不得烫手,就往嘴里猛塞;至于卤得红艳滴油的肥鸡、板鸭、大鹅无不是缺胳膊少腿,偶尔还有几只折翅。
薛向正在灶台上捞最后一锅卤味,小家伙就冲了进来,抱着他的腿,就开始吵着让薛向去找小意索要猪尾巴。
原来,刚卤好的猪尾巴出了锅,便被早在一旁盯着的小意顺走了一根。小闷骚男早听人说,躲在门角里吃年关的那根猪尾巴,能治翻年一整年流鼻涕的毛病。小闷骚男恰好就有鼻涕虫的毛病,让他这童话小王子经常在激扬文字的时候忍住不耸动下鼻子,呼噜一声像吃面条一般将吊出鼻孔的鼻涕给吸了进去,往往惹得美丽同学扔来卫生眼。这不,这一整天,小闷骚男就盯着猪尾巴,刚一出锅,便被他抢过,一道烟去了。
小意拎着这根卤得发红的猪尾巴从厨房窜出来,在雪地里急奔,直朝堂屋钻去,看得正在院子里边玩着雪,边啃着香肠的小家伙大是好奇:臭三哥这是得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人家得去看看他偷摸藏什么呢,若是好吃的,难道他不该交出来给妹妹先吃么?
小家伙一口咬掉最后一小节香肠,一双油腻腻的小手抄起小团雪球,搓了搓,算是洗了手,便跟着奔向堂屋。小意提了猪尾巴奔回房间,打开房门,刚躲进房门和墙壁形成的夹角,小家伙就冲进来了。
“臭三哥人呢,明明看着他进来的呀。”小家伙奔进来并未发现小意,心中大是纳闷,接着在房间溜溜达达,寻摸了一圈,连床底和衣柜也没放过,还是没发现人,倒是在臭三哥枕头下发现了不少自己曾经典藏的食品。小家伙小眉头一皱,就要将抄没得的“赃物”没收,躲在门缝窥见一切的小意彻底绷不住了,“喂,你干嘛呢,那是我的呀。”
小闷骚男急了,这些高级零食可真不是他偷来的,而是由小家伙发善心拿出来给大家分享、他舍不得吃、偷偷攒起的。小闷骚男好不容易攒了一小袋,准备开年上学时,拿到班里去炫耀一番,结果就被原主人查获了。
小家伙听见门后面传来声音,也顾不得收缴“赃物”,扭了小身子就朝门边奔来。她小心思好奇极了:到底什么好东西,竟然要藏在门后吃,恐怕要比刚才吃的香肠好吃许多吧。
“臭三哥,在偷吃什么,还不拿出来让人家看看。”咿呀一声,小家伙将门拉开,就开了口,“好哇,被我发现了,还敢藏,哼,快拿出来吧,小气。”小家伙打开门,见到的居然是臭三哥的脊背,立时好奇更甚,不满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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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千门万户曈曈日(2)
小意闻言,却不说话,直将剩下的大半根猪尾巴一个劲儿的往嘴巴里猛塞。以他对小魔头的了解,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不管她喜欢不喜欢,总要和自己争抢一番,多说何益,还不如着紧着将标的物消灭,熄了纷争。
“臭三哥今天是怎么呢?竟然敢不听自己命令!”小家伙越发的好奇了,伸出小手掰扯着小意的肩膀,垫起脚尖,小脑袋朝墙根靠拢,黑漆漆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斜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终于看清了小意在吃什么——猪尾巴。
“猪尾巴有这么好吃么,我都没吃过,臭三哥竟然藏得这么严实,对,一定很好吃的。”小家伙以常理推测,断定猪尾巴必是无上美味,当然要拐过来自己尝鲜:“三哥,给我尝一口嘛!”小家伙见小意今天大为反常,这会儿竟放下了身段,软语哀求了起来。
“猪尾巴不能分。”
“嗯?”小家伙拉长了鼻音。
“嗯也没用,就是不能分!”小意哪里肯给,听人家说猪尾巴分食了就没效果了,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秘方。
“好哇,你,你!”小家伙被气得直翻白眼,臭三哥这,这是……她贫乏的词库已经找不出形容词来赠予这已揭竿而起的小意了。小家伙眉毛一蹙,哼了一声,抬脚用力踩了小意一下,摇着肉肉的身子就奔了厨房,搬救兵去也。
“大哥,三哥把我的猪尾巴偷走了,你快去帮我要回来嘛,去晚了,就被三哥吃光了。”小家伙一进厨房,一把就抱住了正在灶台前忙活的薛向,扯着他身前的围裙,就朝外拽。
薛向纳闷儿了,小家伙近来很大方啊,今天怎么又犯了老毛病啊。薛向正待问明究竟,在灶下捉火的康桐站了起来,拿了双筷子,从灶台边的簸箕里夹起一根卤得红亮的猪尾巴递到小家伙身前:“来,这儿还有。”原来方才小意拿走的那根正是连着猪臀一起卤煮的,而薛向特意准备了十多根猪尾巴,等着过年下酒,这会儿方才卤煮完毕,捞锅晾晒。两个小家伙都不明就里,小意纯是着紧着“治病”,不及多想,也没发现这多出来的十多根,要不,先前就发话说猪尾巴还多着呢,就能轻松将小家伙打发。
红亮油腻的猪尾巴晃得小家伙一阵迷糊:一头猪有两个尾巴么?小家伙盯着猪尾巴好一阵愣神,方才接过,递到嘴边,就是一大口下去,“呸呸呸,呜哇哇,臭三哥又骗人。”小家伙方才咬下的就是最粗的那截,此处最是脂厚油腻,咬在口里,直如喝油一般。已经吃惯了精细美味的小家伙哪里受得了这么重的油水,贝齿刚一咬破肉脂,便溢出满口油来,直腻得她恶心反胃,当下就吐了出来。
小家伙这一阵折腾,弄得薛向和康桐也没窥出究竟,直盯着小家伙,看她如何表演。小家伙吐完口出的肉沫和油脂,小脸蛋儿有些发烧,小心思又羞又恼,倒提了去掉一截的猪尾巴原地愣神。忽而,小家伙眼珠子一转,动了,但见小家伙急奔几步来到盛放猪尾巴的簸箕边上,垫起脚,抄起两根猪尾巴,闪身就奔出了厨房,未几,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咯咯笑声,接着又有喊声传来:“三哥哥,我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薛向和康桐听着这腻死人的“三哥哥”,汗毛都立起来了,满头黑线直冒。
……….
“咚咚咚…”
一阵闷响把正在呼呼大睡的薛向给吵醒了,薛向挣起身来,看了看时间,才五点半,就是大年初一,几个小的也不该起这么早啊。薛向翻身下床,刚扭开门,三小便窜进门来,齐声道:“大哥,新年快了,我们给你拜年啦!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薛向迷瞪瞪的双眼瞬间被这无厘头之极的贺年词儿给激清醒了,过年有说这个的么?他揉揉睡眼,定睛一看,只见三小手中还各自抱着家什呢。小晚端着一个洗脸盆,肩上搭着条毛巾,小意手中提着暖水瓶,小家伙手里端着口杯和牙刷,三小齐齐笑吟吟地看着吃惊的大哥,心中得意极了。
原来,早在大年三十吃罢团年饭后,三小就奔了大院操场,参加了一次军区大院首届毛头、丫头联席会议。这个会议是自发组织的,年关前开始做大菜的时候,大院里的小子、丫头们已经串联完毕,年三十下午的那次会议不过是最后的“战前”动员。你道这么小子、丫头们在闹腾什么呢?原来众人是在商量如何拜大年。要知道十年浩劫,不止传统的年关祭祀习俗中断,就连拜年也成了封建糟粕,同样被禁(年,一种凶兽,拜字就不解释了)。别说小意和小适这种懵懂孩童,就是小晚这堪堪算得上大姑娘的花季少女同样没有拜年的印象,更加不知道拜年的具体形式和操作模式了,众人齐聚正是商量着如何拜年。有年纪稍长的,且听过家里大人提过的,便出主意说那天要早起,且要给家里的长辈端洗脸水;又有人说拜年时,要说过年话,讨喜词,众人出主意,凑来凑去,也不过是把平日里寿诞、婚庆时听来的吉利词儿搬了出来。因此,才有了眼前三小端茶送水的一幕。
“新年好,新年好。”薛向挠挠头,心中一阵温暖,前世今生,最值得珍惜的不正是眼前的一幕么。
三小各自端着家什,看着穿着秋衣秋裤的大哥被自己打了个突袭,心中可乐,噗哧一下,齐齐笑出声来。
“小晚,小意,小宝贝,都放下,放下,大哥给你们发红包。”说罢,薛向伏身,将手伸进枕头底下,掏出三张红包来。红包是用年前写对联剩余的红纸裁剪、糊贴而成,都是薛向背着三小悄悄完成,就是要给三小一个惊喜。
三小齐齐一愣,给大哥端个水,居然有钱收!三小哪有收红包的思想准备啊,甚至连红包这个概念也没有,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三人目瞪口呆。自从薛向穿越后,三小的物质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在家在校,吃穿喝用无不是优中选优。可那都是薛向直接置办的,他们何曾有过多余的钞票自己支配,就连小晚也是如此,除了第一次薛向给过她五元钱外,再没给过钱钞。薛向到底不想三小养成纨绔、骄矜之气,吃好喝好可以,乱花钱的毛病可惯不得。因此,三小见到薛向手中的红包,金星齐冒,也就可以理解了,毕竟三小还没享受过支配钱钞的感觉。
小家伙哇的一声扑上前去,将手中的口杯和挤了牙膏的牙刷往床头桌上一放,伸手便要来拿。薛向刚把摊开手掌摊开,小魔头便相中了最厚实的那封,劈手摘过,脸上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小晚和小意见状也放了手中的家什,奔上前来,准备择“优”而取,毕竟小家伙的榜样在前呢。小晚和小意奔到近处,看着红包却愣住了,红包上写了各自的名字,薛向手中剩余的两个,正是写着“晚”和“意”,毫无疑问,小家伙取走的正是属于她的那份。
原来薛向制作红包的时候,除了在红包上写上各自的姓名,还在背面加上了四字祝福。小意和小适的红包背面写着“茁壮成长”,小晚的写着“学习进步”。至于,小家伙怎么就恰好挑中了属于自己的红包,倒不是说小家伙细心,认清了自己的名字,而是薛向在给小家伙准备的红包里塞了崭新的一扎分币,聪明的小家伙自然择厚而取啦。
“哇,好多钱,二姐,三哥,快打开啊,保证你们都没有我的多呢。”小家伙早拆开了红包,大眼睛满是星星,扯出一踏分币,捻动小指头数了起来。小家伙识得钱币,数学毕竟没到心算的程度,几十张不同面值的分币早把她给算糊涂了,也只有嚷嚷着好多,来表达自己已是有钱一族。
小晚和小意也各自打开钱包,小晚钱包中装的正是一张面值十元的大团结,小意的则是由毛币组成的混合军团,两姐弟相视一笑,齐道:“大哥偏心,我们都比你少呢。”
小家伙望着小意手中薄薄的一踏钱,得意地笑了,再看看小晚手中只有一张,小心思不禁觉得大哥果然偏心得厉害,对自己怎么比二姐好那么多,这,这二姐只一张,该多伤心啊,不行,待会儿,还是自己补给二姐一些吧,一定要二姐比臭三哥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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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千门万户瞳瞳日(完)
薛向刚穿上衣服,还未来得及享受三小送来的服务,外面的大门被人咣咣捣响了。三小呀的一声,顾不得回房藏好红包,便齐齐朝外奔去。未几,军区大院的拜年军团便在内应的帮助下,攻破了薛家大宅,杀奔进来。
“拜年拜年,客气向前,茶米一碗,糖果又甜,不要不要,直往兜里倒。”这是独树一帜,唱莲花落的油滑小子。
“三哥,新年好,给你拜个年。”这是矜持型的少年。
“三哥哥,新年好,我是来给你拜糖的。”这是直抒胸臆的鼻涕娃。
“……….”
薛向还未出房门,就听见满院子的拜年声,他慌忙将手中的毛巾放下,奔进康桐房间端出三个大圆木盘,放进堂屋的新置的八仙桌上。木盘色呈赤红,半米长短,一尺来宽,分别盛满了瓜子、糖果还有饼干,正是薛向昨夜提前准备好的。
薛向刚在堂屋站定,毛小子、皮丫头们便涌了进来,人人衣着鲜亮,脸带笑容,显示对这开天辟地的拜年活动兴奋到骨子里了。想来也是,能光明正大的讨要零嘴儿,哪个娃娃还绷得住。
众人刚挤进堂屋,视线落在三个盘子上就不动了,齐齐停了喧闹,心中满是惊讶。尽管年关前,他们在薛向家戏耍时,也尝到过糖果和饼干,可那也不过以为是三哥买给小晚姐弟断嘴的零食,哪里想到三哥竟端出满盘子来,这是要发给大伙儿呀。
要知道这会儿的白糖尚且要凭票购买,更别说各种水果糖和饼干了,再说此类零食价格无不高昂,一般人家哪里舍得成斤地购买,更别提拿出来散给来拜年的孩子们呢。这会儿,各家准备的吃食多是炒花生,炒蚕豆、爆米花、年糕等,就连瓜子也不是家家都备得起的。
薛向不待众娃娃回过神来,便端着盛着水果糖的盘子上前,挨个儿往娃娃们的挎包里塞上一把。发完糖后,饼干和瓜子自也没有落下,直把众娃娃乐得眉开眼笑,一个劲儿的喊着“谢谢三哥”,直觉第一个来给三哥拜年可真是选对了。
发完零嘴后,众娃娃便要靠退,奔赴下家,却被薛向叫住。但见薛向从大衣兜里掏出一踏崭新的钱币来:“来来来,过年了,三哥给你们发压岁钱,每人两毛,拿去买铅笔、作业本,来年考个好成绩。”
薛向话音落了,众娃娃集体石化:啥,还有钱发,这,这没听家里大人说过啊!众娃娃麻木的接过两角毛币,连道谢也忘了,接过钱,飘着就出了堂屋,到大门口时,更是集体加速,狂奔出了屋,生怕发钱的三哥方才是没睡醒,别想明白后,找自己把这笔巨款要回去,自己几时兜里有过毛票啊!呜哇哇!
小晚三个跟着大部队出发后,薛向回房洗刷完毕,开始清扫家宅。此时方不过六点,且冬夜漫长,天空不见一丝光亮,薛向将院中游廊的路灯拧开,开始扫地,院子里昨个儿中午团年时燃放的鞭炮和夜里升空的烟花余下的纸屑还未收拾,这会儿,正好清扫一遍,以待来客。
薛向刚放下扫帚,康桐、朱世军、雷小天便联袂杀到,三人齐齐拱手:“三哥,新年好,哥儿几个给你拜个年。”
薛向迎上去,伸出手来和三人握了握,笑道:“新年好,新年好,你们可真够早的啊”一年到头,也只有这天,几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家伙会讲些虚礼。收回手,薛向又道:“来给三哥拜年,三哥给你们发红包。”说罢,薛向竟从大衣内侧的兜里掏出三个特大号的红包来,塞给三人。
三人自是连连推辞,哪里肯要,却被薛向强行塞进了各自的大衣兜里。每个红包各塞了二十张大团结,正是薛向特意给三人准备的。自打薛向钱包丰腴以来,三人虽然跟着他好吃好喝,自己兜里到底没有多少票子。康桐还好说,除了这个小圈子,他也没别的交际应酬,自然没什么花销。可朱世军和雷小天就不同了,自然少不了人情往来,二人都是大小伙子,都要面子,就是手里钱紧,却也不好意思朝薛向开口。重生后的薛向自然不比小青年,对人情世故精通、惯熟,自然能想到此种旮角,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名正言顺的将钱钞赠予。同样,他也要照顾到哥仨的感受和面皮,好容易盼到春节,逮着机会,自然要把这个问题一并解决了。
三人勉强收下后,同薛向回了堂屋,开始喝茶、谈天。未几,又是一阵拜年大军杀到,唬得薛向慌忙招呼康桐三人起来接客。这一帮子较先前那一帮人数更众,粗粗看去,竟然望不到头,大军如长龙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大门口涌住,看得薛向几人一阵发呆:这大院貌似没这么多小子、丫头吧,就是师、团级大院的小子、丫头们一起杀到,也没这阵势啊!
原来,薛家老宅豪爽打赏的事儿,早被军区大院的小子、丫头们得意洋洋地宣扬出去了。想来也是,拜了这么多家,舍得发糖的寥寥无几,且是数着颗粒,每人才得一两颗,哪像三哥那样,成把地往包里装;发钱的更是绝迹,让众小子、丫头们大敢失望。两相对比,众人自是更怀念在薛三哥家享受的待遇啦,遇到相熟的玩伴儿哪里能忍住得意,不显摆一番呢?就这么着,军区大院附近的小子、丫头们齐齐被一张张崭新的两毛钱币给晃得血脉喷张,当下,一窝蜂地杀奔那个传说中会发钱的家宅而来。
一叠的拜年声中,薛向招呼康桐三人各自端了木盘准备迎客,他则奔回康桐房间,将盛着糖果的蛇皮袋给拎了出来。经过一大早的折腾,娃娃们对拜年的流程早已精熟,喊完过年话,便自觉地排着队列,移到康桐三人身前,准备接收“战利品”。这会儿,三大盘子早被薛向倒满了水果糖,三人开始忙活着给众娃娃上贡。
终于,门口的长龙了收了尾巴,这时,薛家大院差不多给挤满了,堂屋里三列纵队,正有条不紊地开始发糖了。
“那个谁,在哪儿领钱啊?”领完糖的仍旧在堂屋里磨蹭着不走,等着收钱,众娃娃到底不好意思开口明要,终于,有绷不住的娃娃“仗义执言”了。
“领钱?领什么钱?”雷小天莫名其妙。
“压岁钱啊!”满院的众娃娃齐声喝道,如海的声势唬得雷小天一跳。
“拜年哪有发钱的?诸位领完糖的哥哥、姐姐们赶紧撤啊,没见后面还堵着么!”朱世军笑吟吟地看着一众嘴巴敲得足于挂起油瓶的娃娃们,调侃开了,他们仨倒是真不知薛向有发钱的先例。
“骗人!你们看这是什么!这就是早上三哥哥发给我的。”说话的正是早上那个来给“三哥哥拜糖”的鼻涕娃,但见他垫着脚高举一张贰角的钱币,大眼睛骨溜溜挑衅似地盯着康桐直转,再得意地朝四周的娃娃身上乱瞟。人家鼻涕娃这是明目张胆地来拜二道年,领二道赏,一听没了赏钱,哪里答应,当然要挺身而出,作污点证人,戳破康桐的欺世谎言。先前,鼻涕娃跟着大部队出去溜了一圈,小书包倒也塞满了,不过尽是蚕豆、花生,让见识过大把糖果和“巨额大钞”的他分外没有成就感。待听得众娃娃说去发钱的那家拜年,鼻涕娃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跟着他们再去拜年领赏嘛,这不,就大咧咧地跟着来了。
薛向看着一脸不爽的鼻涕娃哭笑不得,他先前准备的毛票压岁钱不过是特意用来打发大院里相熟的娃娃们的,哪知道这帮娃娃“里通外国”,引来外敌杀入,倒让他做了难。倒不是薛向舍不得这数十块压岁钱,过年嘛,不就是图个喜庆,可关键是他准备的毛票已经打发的差不多了,还剩了十来张,无论如何也不够眼前这二三百娃娃们发啊。
“小康,你马上到老王那儿,把他店里的毛票全部拿来,赶紧打发这帮小祖宗。”薛向无奈,只好招呼康桐去军区副食店的老王那儿换取零钱。
康桐应了一声,拔腿就跑,片刻功夫,便抱着一个老黄色的抽屉,奔了回来,“三哥,全在这儿了。”
薛向接过一看,喜上眉梢,屉子里足足放了二三十扎毛票,打发这帮娃娃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Ps:春节做杀猪菜,吃猪尾巴治流鼻涕都是笔者小时候的趣事,至于那句“拜糖”的过年话,更是笔者幼时喊过,被人笑了好久的“肺腑之言”。77年的春节确实有太多可以写的,可以说新老春节的中断、交替正是从那一年开始,不过,本书到底还是官文,怀完旧,该转入正题了。另外,说一声,本书会时不时地穿插些怀旧的情节,不会刻意地为了斗争而斗争,毕竟薛向此时的年纪实在不适合给予太大的官职,我尽量不偏离主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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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运来英雄不自由(1)
送走一帮小祖宗,薛向四人齐齐舒了口气,这阵折腾竟耗去了个把多小时。此刻,朝日初升,光明大放,屋宇上的冰棱和积雪已经滴滴答答掉起了泪珠儿。
众人趁着空当,生起一盆炭火,开始围着火盆,喝茶、谈天,正打趣着刘援朝、李红军、孙前进三人在军营里苦熬的惨状,又有访客登门。竟是张胖子、阴京华、陈佛生把臂而入,三人皆是一身黑色圆领中山装,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商量好的,统一的着装,让这仨走一块儿,倒颇几分哥仨好的感觉。三人都没空手,大包小袋地提了不少,进得院内,便齐道拜年。
薛向笑着将三人迎进门来,招呼雷小天三人上茶,众人刚要落座,又有三人有说有笑地跨进了大门。
“小薛,新年好啊,前进不在家,我这个作姑父的就替他给你拜个年啦。”抢先开口的是华联木器厂的马良马厂长,他嘴上说是替孙前进拜年,不过是遮掩下面皮。这老小子凌晨三点多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等着天亮,好赶早来给薛向拜年。这段时间,他早把薛向目前的差遣给打听清楚了——安办参谋,这可是戳着天啊,吓得他差点酥了脊梁骨。吓完之后,就是狂喜,喜的是自己怎么着也算和小薛结下几分香火之情,再好好培育一下,将来未必不能走出一条通天大道。马良知道了薛向的底细,却苦于没有机会和薛向近乎,总不能厚着脸皮天天往人家家跑,那样显得做作不说,没得让人厌烦,说不得就伤了情分。好不容易,盼到大年初一,马良寻到了这名正言顺的拜访机会。天刚亮,马大厂长就爬了起来,一番收拾过后,正要出门,孰料,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来给他这位厂长拍马的厂内干部先杀到了。马厂长心中不耐烦,却也不得不讲众人迎进去。谁知道送完这拨,来了那拨,折腾了个把小时,马大厂长的一双脚还是出不得屋。眼看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马大厂长再顾不得他这群手下的面皮,丢下句话,提了精心准备的两条好烟,便奔薛向家去了。
马良话音方落,另外两人也开了口。
“薛参谋,我老丘来给你拜年来了,来晚了,莫怪,莫怪,中午我自罚三杯。”
“薛同志,新年好啊,我老马不请自到,唐突了,我那可爱的小侄女儿呢,看她马伯伯又给她送什么来了。”
前一位说话的正是禁卫师十二团团长邱治国。邱治国满脸含笑,左右两只手各提了一个紫色的帆布袋,里面装的正是他拖遍关系弄来的人参、何首乌、虫草等珍贵的药材。邱治国为了这次登门也实在是费尽了心思,以他的揣度,薛参谋家吃喝穿用啥也不缺,自己送什么都达不到让人眼前一亮的效果,思来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供销社的山珍药材上来。你道邱治国为何这般上心?原来四个多月前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现在想来,还让他丘团座麻爪儿。整个禁卫师从师长刘高到亲近刘高的军官被一网打尽,禁卫师辖下三个团,独独只有他这个主官安然无恙,其余两个团的团长当夜就被带走了。邱治国若还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托了谁的庇荫,那他被人称靠拍马起家也就纯是冤枉了。因此,丘大团座一直就想找个机会,来好好感谢下这神通广大且重情重义的薛大参谋。丘团座现在在薛向面前架子放得极低,以他超出薛向十几岁的年纪,连拜年这种厚脸皮如马良者也得假托晚辈的身份才好意思道出的话,就直接被他大咧咧地道将出来。
后一位自然是五四食堂管理委员会的马永胜马主任了。自打小家伙叫了他一次马伯伯,马永胜便使出浑身解数,在最短的时间内,愣把这伯伯的称呼给坐实了,隔三差五的差人或亲自上门送些吃食、玩具。这不,他听说小家伙爱吃大闸蟹,年关前,愣是托关系从阳澄湖带回了四五斤给薛向家送来。马永胜现在是彻底把住了许大部长的脉,只要许大部长一到五四食堂就餐,他有意无意地提起小家伙的近况,总会引起许大部长的注意和问话,让他最近和许大部长熟捻了不少。更有一次,许大部长居然亲自向他讨教小家伙爱吃什么、哄娃娃的技巧,乐得马永胜差点灵魂出壳。事到如今,他还看不出来许大部长对小家伙的宠溺之心,那他就糟践了人赠的“灵犀马”的绰号了。
三人刚走到花池边上,薛向便迎了出来,一阵寒暄过后,便把三人让进了屋。待众人重新落座后,薛向便将马永胜和邱治国同众人做了个相互介绍。马良和张胖子、阴京华等人一道参加过那次会餐,本就相识,这会儿见面了,自有一番问候不提。马永胜、邱治国和众人是第一次见面,薛向介绍时,少不得也把各自的背景做了简略的交代,听得两人心中亦是一凛。
众人团团围着火盆落座,这帮人,顽主和官员同坐,青年和中年共侃,没寒暄几句,便冷了场。薛向作为主人和连接众人的纽带自然要负起搞活气氛的责任,他转进房,带出几副扑克来,这下,众人算是找到了共同的爱好,围着八仙桌,便玩起了拱猪(拱猪,当时比较流行的玩法,猪,暗指走z派)。
说到这儿,年轻一些的看官少不得要问:当时有扑克么,能玩儿么?答案是有,且能玩儿。事情是这样的,浩劫初起的时候,扑克牌中有三张花牌J、Q、K和大小王joker作为西方腐朽思想的代表,被小将们穷追猛打,扑克牌就此遭禁。扑克牌禁完后,这帮闲得蛋疼的小将们突然发现自己想玩儿牌也困难了,当时的乐子本就少,自个儿把扑克禁了,等于是自废武功,难受得紧。扑克牌被禁了,难受的不止是小将们,高层爱玩儿牌的也不少,这怎么办呢?好办!人民的智慧总是无穷的,便有人出主意将扑克牌的J、Q、K改作数字11、12、13,大小王直接写上汉字,扑克牌上的印画也改作gm口号和领袖题词,就这么,禁了几年的扑克牌便在七十年代初又重新投产了。
张胖子、陈佛生、阴京华、马良、马永胜、邱治国围着八仙桌玩起了扑克,康桐、朱世军、雷小天三人被薛向拉进了厨房准备午饭,先前邱治国便喊出了罚酒三杯,这帮家伙大年初一不出去跑动,却赖在薛向家玩儿牌,混午饭的意思不言自明。
好在荤菜年前已经做熟,中午,只须加热,配上几份小炒,便可凑成一桌,倒也方便。薛向正在浣洗池边刺杀一条红鲤鱼,三小便乐呵呵地跨进了家门。
小家伙一马当先,昂着梳着偏分头的小脑袋,脸上的笑意怎么也遮不住,显是收获不小;小意双肩各跨着一个鼓得满满的挎包,脸上无喜无忧,紧随其后,显是被小家伙抓了壮丁,拉去作了苦力;小晚背着双肩书包,喜气洋洋地走在最后,这次拜年,也让她尝到不少甜头。
小家伙刚走几步,便发现了正在杀鱼的薛向,立时嘟嘟嘟加速,昂头冲到浣洗池边,变魔术一般,左一个兜,右一个兜,忽上忽下,掏出许多个红包来,接着便介绍起这是李伯伯给的,这是王阿姨给的,难得小家伙竟把十来个红包出自何处,记了个分明。听小家伙报了姓氏,薛向便明白给红包的是谁,多是薛安远在A军的老部下的家属。
薛向看得好笑,得了许多红包,有必要得意地将小脑袋昂上天么?他正待发问,小家伙又说话了:“三哥哥,过来把我帽子里的零嘴儿接着,压得脖子痛呢。”原来小家伙今天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连帽呢子大衣,待她的小书包装满零嘴儿后,便突出奇想,用脑后的坠帽作了盛袋。就这么着,小红帽装满了,她的小脑袋也被带得昂上了天。
小意听着小家伙一声拖长了音的“三哥哥”,立时浑身打了个冷颤。二十八那天,小魔头对小意实施核打击——掐断故事来源渠道,缠着他一下午连吃四根猪尾巴,吃得小意到今天看见荤腥还反胃。小意闻言,急忙上前,将两个挎包打到背后,掀起军大衣,挽成兜状,老老实实地待小家伙弯腰,将小红帽的零嘴儿接了过去。
三小进了堂屋,刚向众人道罢“新年好”,打牌的众人立时停了战斗。马永胜最先迎了上去,老脸笑成了菊花,弯腰道:“好好好,来,伯伯给你们发红包。”说罢,马永胜伸进大衣兜里掏出三个一掌大小的红封来,封口竟用金线打着毛边。马永胜将红包依着年纪大小发给三小,待发到小家伙时,更是用手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马永胜这番举动倒像吹响了战斗的号角,众人齐齐从兜里掏出红包来,发给三小。这帮家伙没一个眼色差的,就连陈佛生和阴京华事先也备下了红包。众人赖在薛向家不走,所为何来,不正是等着给三小散发红包,结个人情嘛,难道就为了混一顿饱饭?
三小没料到,都到了家了,居然又下了阵红包雨,欢喜得三人眉开眼笑,真恨不得每天都是年初一才好。
……………….
薛向骑着摩托,行驶在长宁街的大道上,一路行来,最引他注目的便是家家户户的各样式的春联。这会儿,他见得最多的春联便是从领袖诗词中摘出的句子,诸如: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等。除领袖诗句以外,得见最频繁的便是和他家大门外挂的那副一样的“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此句乃是华夏大地第一副春联,为蜀主孟昶所撰。众人悬挂此联,无不是表达辞旧迎新,万象更始的美好意愿。
今天是大年初五,薛向此去正是受他伯父所托,去给一位老人拜年。此刻,薛向骑在车上,一路春风拂面,满街玉裹琼装,可他却无心欣赏,这几天的闹腾实在是让他筋疲力尽。他万万没想到过个年,竟比和数百人大战一场,更令人疲惫。
初一下午,薛向将满大院的亲朋故旧跑了一遍,天擦黑时,方才想起安老爷子那儿,自己竟给忘了,又慌里慌张地往松竹斋奔。等他到达松竹斋时,安老爷子家正在大宴宾客,二子、七女、七婿竟齐齐在家。老爷子对薛向这迟来的拜年,分外不满,也亏得是过年,才没出声喝叱。薛向在老爷子面前永远是孙猴子脾性,几句话一挑逗,老爷子竟和他吵起嘴来,吵着吵着自个儿又乐了,看得安老爷子的一众女儿女婿啧啧称奇。谁不知道老爷子平日里冷峻非常,对谁都不假辞色,怎么和这小子好得就和哥俩儿似地。安老爷子众女婿中唯有左丘明和陈道知道薛向是何等人物,在老爷子心中有着何等份量,当下,竟齐齐起身,来拉薛向入座。一场晚宴吃到月上中天,饭罢,老爷子掏出红包来塞给薛向,薛向作势不收,老爷子刚想准备喝叱,薛向却道“您老也忒抠了吧,如此薄薄一封,就算全是大团结,也不值个甚”,把老头子噎得直翻白眼。孰料,薛向话音方落,安氏兄弟竟也掏出红包来赠他。未几,陈道、左丘明加入了布洒红包雨的行列,左、陈的余众连襟就是再迟钝,此刻也看出点门道来,慌忙在桌底下招呼着老婆给先前准备发给其它侄子的红包加厚,先紧着眼前的这位大爷。薛向出了松竹斋,就在路灯下清点起了所得,一清点,吓了他一大跳,十多个红包加起来竟有小三千元,快赶上他这特级英雄一年的工资了。
初二这天,众顽主齐聚薛家老宅,欢饮达旦,玩儿牌彻夜。初三这天,薛向终于逮着空当去给自己的未来丈母娘拜年,大包小包提了一堆,其中多是贿赂鬼灵精柳扶风的。这小子贼精,年前好几次,薛向借着帮老柳家干活的机会,亲近柳仙子,都被这小子撞破。后来,这小子竟开出价码来,要薛向用巧克力兑换和他姐的私会时间。这不,一大箱子,有近半皆是给柳大间谍送去的巧克力。初四这天,正是北郊农场的探视时间,薛向便带着三小去给薛安远拜年。这次来,农场又空旷了不少,只剩下十余位老干部,薛安远的精神也越发地健旺了。期间伯侄二人谈起来了半月前宣传领域里,那位投下的巨型炸弹,形式陡然有了翻转的迹象。临去前,不待薛向安慰薛安远稍安勿躁,薛安远竟先交代薛向持了他压箱底的那把磨平了膛线的王八盒子去梅园给老首长拜年。
…………….
梅园座落在什刹海边的杨柳街西北角,正是老首长下野后的“荣养”所在。梅园并非如同松竹斋那般,以院内植被命名,而是梅园第一代主人姓梅,也不知什么原因,解放后梅园几经周转,从未更名。梅园自六十年代,由老干局分给老首长后,一直被老首长居住至今。
薛向到达梅园时,方才早上八点。昨天他从伯父口中得知要来拜年的对象竟是老首长,彻底慌乱了。要说薛向重生至今,大人物诸如陈开真、许子干、安老将军,大场面诸如夜闯十二团、老莫欺江衙内、荣登大礼堂等也算见过、经历过不少。可真到要和这位老人见面时,他心中无论如何鼓气、压制,依旧不免掀起滔天的风浪。
昨天一下午,他就忙着思索给老首长的拜年礼物。思前想后,差点抓破了头皮,依旧不得要领,最后差点想把邱治国送来的人参、虫草给老首长送去、可又一想,自己不过一个破家遗子,送这种礼物不是找刺激么。薛向边搜肠刮肚地思想,边在满院子乱窜,直把栏杆拍遍,方才从浩如烟海的记忆中搜出一丝灵感。老首长是蜀中人,记忆中的报道里,老首长尤爱吃川菜,川菜最重三椒——干海椒、泡海椒、花椒。送这三样岂不是低调中尽了心意么?想到此处,薛向也不由得为自己的机敏喝一声彩。此三椒,别处没有,可有一处一准有,此处正是陈大校长家。陈开真亦是蜀中人,尤好吃辣,曾有诗赞海椒,诗云:海椒户户红成串,多彩欣看百货骈。薛向第一次在陈开真家倒卖古董、被留饭时,就在陈家见到了满盘的泡海椒,欲寻三椒,不去陈大校长家,又去何处?
果然,薛向到得陈家说完拜年话,便道明来意,陈佛生对三哥能来家拜年已经兴奋得找不着北了,闻听这点小事,当下就奔了厨房搬出三个坛子,赠给薛向,此三坛中盛放的正是陈开真最爱的三椒。薛向大喜过望,生怕老头子反悔,抱起坛子说声告辞,转身便撤,根本不给陈佛生留饭和老头子说“不”的机会。
Ps:二合一大章,庆贺本书的第一个执事的诞生,谢谢妇科的豪赏。章节名的出处相信大家都知道,出自“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这里特意多嘴一句,就是怕有读者误以为江南笔误。此处用“运来英雄不自由”是有道理的,因为这几章的内容里,薛向不能知道这次的转折将给他的仕途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是被动着接收了任务。
另,这是第一卷的最后一个小节,此节结束,薛向便困龙出海。最后,诉诉委屈,没存稿的日子很难熬,希望诸位能给票和收藏,江南接着熬夜,生产明天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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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运来英雄不自由(2)
薛向在杨柳街的街口找了处墙角,将摩托停了,提着三个新置的盛着三椒的青花瓷坛,径直朝西北方向的街角行去。刚转过街角,便远远瞧见一处岗哨,料来岗哨之后便是梅园了。
“同志,帮我叫下关春雷。”薛向行到近前,不等迎上来的警卫战士喝问,便先开了口。到得梅园,便叫关春雷,是薛安远事先提点好的。
警卫战士看着眼前身着呢子军大衣的薛向一阵愣神,关春雷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直管领导,可到此处的,无不是来探视老首长的,还从没有人开口就找关队长的。
听得薛向道明来意,警卫战士朝后方的哨卡做了个手势,那边对着报话机说了几句,未几,呀的一声,梅园的大门打开了,步出一条昂藏大汉来。
“谁找老子啊,真新鲜,我老关在梅园十多年,还头回有人来看我。”关春雷赤红脸,倒戟须,体魄雄健,身材高大,远观难辨年岁。人未近前,如雷般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这般威势倒是人如其名了。
“关伯伯,新年好,我是薛安远的侄子,薛向。”薛安远昨天便和薛向介绍了关春雷的基本情况,薛向倒是知道他今年五十有二,较伯父小了五岁,较自己的父亲大了不少,一声伯伯是没错的。
“薛-安-远!你真是….老连….长的侄子?”关春雷待听见薛安远三个字,一个加速便冲到近前,扯着薛向的衣领便追问了起来,话语中满是难以置信。
也难怪关春雷如此失态,老首长起起落落,总算还能避居梅园,可老连长却是一去再没了音讯。关春雷作为当年229师老警卫连幸存不多的老人,对老连长薛安远的感情岂是言语能表达的?那是枪林弹雨、血火冲杀中为对方挡子弹、拿命换出来的生死之交,是抢着抱了炸药包去摧毁敌人机枪阵地的过命兄弟。薛安远进去快六年了,苦于当时的zz气候,关春雷从未敢去探视。倒不是关春雷自己怕受到牵连,他是怕连累了薛安远和老首长。这会儿,听说来人竟是老连长的侄子,关春雷哪里还忍得住激动。
这些年,自己被羁縻得连老连长的家人也未曾照顾,还算什么老警卫连的重义关大炮。孩子今天过来,一准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今时不同往日,也不看看今天梅园来的都是谁!纵是有天大的事情,自己一定要求着老首长给这孩子办了。关春头在心中倒是先给薛向所来为何,定了性。
薛向左手提着用细麻绳串起来的三个青花瓷坛,右手虽然空闲,却并未格开关春雷伸过来抓着他衣领的大手。关春雷话音方落,薛向并不答话,却探手进腰间掏出一把枪来,正是薛安远交代的那把王八盒子。
关春雷松开薛向的衣领,一把抄过这把日本产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双手不住细细地摩挲,忽然,眼中竟滚出泪来。关春雷哪里不认识这把手枪,这是老首长当年的配枪啊,说起这枪,自己又欠了老连长一条命啊!
那是三十四年前的事儿了。那是四二年,正值反扫荡,老首长接到八路军总部机关的通知前去开会,229师师部安排警卫连长薛安远和警卫战士关春雷沿途护送。当时的师部离总部有一百多里,一路上更是要穿过鬼子占领区。薛安远和关春雷护着老首长昼伏夜行,尽挑小道,一路行来倒也顺畅,可是翻过正太路附近的山梁时,出了状况。
当时恰逢鬼子的一支特种部队——“特别挺进杀人队”,奇袭太行山总部机关,败退下来,薛安远三人遭遇的正是化装成我军的挺进队的第二中队“益子挺身队”的残部。这支益子挺身队专门化装成我军,且队员人人皆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专门从事刺杀我军高级党政干部。
是时,天色微明,双方在二道岗一遭遇,关春雷见对方身着八路军的军服,以为是自己人,老远便招呼开了。益子挺身队的队长益子重雄假意回应了一声,便招呼手下将手电筒晃了过来,待看清老首长的面容,益子重雄立时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来比对。原来我军的高层领导照片皆被“益子挺身队”的队员贴身收藏,随时准备刺杀。
薛安远一见对方竟掏出照片来,立时明白大事不好,赶紧扯住正准备冲出山岗、过去接应的关春雷,保护老首长隐蔽。这时,益子重雄也从照片认出了老首长来,哪里愿意错过这位八路军的重要首脑,又见对方似乎起了疑心,当下就招呼身边的七八个手下展开强攻。于是,双方就隔着一道土坡交起火来。
交火不到五分钟,薛安远和关春雷便觉出那帮鬼子的不凡来,对方居然用冲锋枪打起了点射,且精准异常,若不是天色昏暗,视力受阻,自己两人早报销了。双方又对峙了一会儿,益子重雄竟领着七八个手下打起冲锋来,亏得薛安远和关春雷知道此去凶险,每人身上带了五六颗香瓜手雷,靠着这些威力奇大的手雷,才将鬼子的这波冲锋给打了下去。
薛安远和关春雷虽然挡下了第一波冲击,可到底没能全身而退,薛安远左臂中枪,关春雷被打飞了军帽。薛安远知道再这么撑下去,迟早要糟,且两人这会儿的子弹已然告罄,只剩下三颗手雷威慑着不明就里的鬼子。当下,薛安远便下令让关春雷护着老首长先退,由他断后,却被老首长和关春雷断然拒绝了。当时,老首长便拔出了腰里的手枪——一把日制南部十四式,就要和二位警卫并肩作战。可老首长纯是政工干部,哪里会打仗啊。薛安远一个侧滚,滚到近前,劈手夺过老首长手中的王八盒子,抵住自己的太阳穴,以死相胁,要老首长和关春雷先撤,他来阻敌。关春雷无奈,只得拖着一脸怒火的老首长撤退。
益子重雄也发现了那边的动静,此次“停进队”奇袭八路军总部失利,若是能留下眼前的这条大鱼,他这个中队就是打光,也赚了。益子重雄立时领着剩下还能动弹的鬼子嗷嗷叫地冲了上来,薛安远这时也不管不顾地发起了反冲锋,从老首长手中夺过的王八盒子此刻已用不上了,被他倒插进腰间,提了剩余的三颗手雷便依次拉去引环,掷了出去。薛安远没有选择延时投掷,正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给老首长和关春雷跃下二道岗制造空当。由于没有延时,三颗爆炸的手雷并没有对数名身经百战的鬼子造成有效的杀伤,未几,益子重雄领着四名鬼子又冲了上来。
薛安远这次不再莽撞地冲锋,而是伏身扒出了那把王八盒子,打起了阻击。再说,此刻他已无力冲锋,投掷三颗手雷的空当,他又挨了两发子弹,好在没伤在要害,倒也还能支撑。薛安远又阻了四名鬼子数分钟,此时,天色昏暗,料来老首长和关春雷已经逃脱身,且他又挨了两枪,自忖性命难保,又不愿尸首落在鬼子手中,手中的武器被鬼子缴获事小,可衣服夹层里的重要文件被鬼子得去,那就损失惨重。思及此处,薛安远奋起余勇,挣起身来,朝二道岗的南侧狂奔。
此地,正是一处断崖,薛安远正待跳下,背后又中了一枪。这下,他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直直跌进了崖下。孰料,他命不该绝,断崖下有一湾水潭,正是小商河分支,潭水甚深。薛安远落进潭后,便被水流冲到了下游的洼地,被二道岗脚下早起洗衣的农妇所救。农妇看他着装,便知是八路军,就通知了当地的地下党。接着,薛安远几经辗转,被送进了后方医院,方才获救。此战,薛安远身中七弹,幸好未中要害,但是由于耽搁了治疗,伤口已经感染化脓,送到后方总医院做了整整一夜的手术,方才九死一生,挺了过来。
此次重创,薛安远花了大半年功夫方才将养好身子,返回部队。归队后,薛安远就要把那把王八盒子归还老首长,却被老首长回绝,说是赠给薛安远,让他代己杀敌,多宰几个鬼子。此后,薛安远便下了作战部队,一路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在老首长有意无意地关照下,步步高升。而关春雷从此便作了老首长的贴身警卫,数十年来,从未换过职务,也再未遭遇战火。可以说那夜的二道岗遭遇战是关春雷此生最凶险的一战,是以,他对这把王八盒记得格外清楚,更何况,王八盒子的手柄左下角还刻着老首长的姓氏“南”字,因此,关春雷一见,便认出这把枪来。薛安远将这把枪交付薛向持到梅园来,并非是提醒老首长和关春雷莫忘当日救命之恩,不过是赠予薛向一张通行证罢了。不然,是不是个人又岂能随便进得了梅园、见着老首长?
关春雷紧紧握住这把王八盒子,虎目泛红,看得身边并未退去的警卫战士大是好奇。关大炮什么脾性,满梅园的警卫谁不知道,那是冻死迎风站,饿死挺肚行,谁曾见过他洒泪花子?
铁汉流泪最伤情,警卫战士看得不忍,竟从兜里掏出手绢来,递给关春雷,让他擦泪。警卫战士的这番举动彻底把关春雷从悠远的回忆中给拉了回来,在两个小辈面前淌泪,让关春雷老脸泛红,有些下不得台了。孰料,关春雷颇似猛张飞的脾性,粗中有细,脑子一转,便有了主意,大大方方地接过手绢,擦了擦额头,道:“你小子够机灵,怎么知道我热啊?”
侧立一旁的薛向和警卫战士闻言,额头黑线直冒,齐齐抬头望天,心道:难道这天上正飞着的,不是雪花,而是棉花么?
Ps:“挺进杀人队”和化装成我军的“益子挺身队”并非江南杜撰,历史上确有其事。穿插二道岗遭遇战,并非江南跑题、注水,实是没了这一节,如何显露薛安远和老首长的交情来?毕竟警卫过老首长的战士多着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运来英雄不自由(3)
薛向跟着关春雷进了梅园的大门,刚出耳房,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似乎瞬间就星移斗转,沧海桑田,让人只觉这一步之间,便从喧嚣闹市跨进了南山田园。
这哪是一座宅子,分明是一座农庄嘛!
但见这座百亩有余的大宅内,膏腴锦绣之地竟被辟作块垒农田,其间冬麦青青,白雪覆头,竟占去了梅园一大半的面积。农田的西侧是一弯水渠,此水渠不似普通池塘那般,四方堵死,而是从南海子修渠引水,灌注其间。水渠环绕麦田一周,从北角出园,再汇入南海子。渠水从园子的南部蜿蜒而入,渠内构筑之法更是匠心独运,竟在水渠两侧,间隔用青石垒出凸起、回环,渠水流过,撞击其上,便会幻出一道浅浅的漩涡,淙淙而去,意趣倍增。水渠构筑得法,势能差极大,渠中水流湍急而下,冲刷腐朽,荡涤污秽,水渠因此清澈见底,偶尔流入的活鱼更是一眼可辨,端得是“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薛向跟着关春雷一路行来,左顾右盼,东西扫瞄,入眼的皆是风景,入耳的尽是天籁,看得他心旷神怡,听得他心静神宁,心中那份拜会老首长的忐忑竟然消散不少。二人正要穿过渠边的小道,忽然,跑过三五个手拿纸船的娃娃来,娃娃们奔至近前,齐齐对薛向道声“哥哥新年好”,便拿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其中意味,不言自明。亏得薛向早有经验,大年初一以来,身上哪天不得揣着数十封红包,来应付这阵不知从哪里刮起地“拜年要红包”的风潮,殊不知始作俑者正是他本人。娃娃们如愿以偿后,欢呼一声,朝渠中浅洼处放纸船去也。
又绕过一片竹林,关春雷头前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三间大瓦房,说首长就在此间,让薛向自己过去。临去前,还说“到这儿,就是到家了,老子领你认认门就够了,哪有在自个儿家,还要大人领着的?”说罢,关春雷抱着那把磨平了膛线的王八盒子,寻地儿怀旧感伤去了,留下尚未反应过来的薛向原地愣神儿。
……….
这是一幢普通的乡间大瓦房,红墙红瓦,墙壁居然都没有粉刷,裸露在外的就是红砖的本来面貌。薛向跨进大门,直入庭院,便觉进了农家。庭院的左侧是一方菜畦,右侧垒着鸡舍、鸭架,鸡舍的前方的空地用一围绿渔网线圈起,其内不少小鸡、肥鸭正欢快地啄食。
正对着庭院的是堂屋,大门敞开着,薛向行到近前,便听见屋中正在谈笑,入耳的皆是浑厚、低沉的男中音。薛向越发地靠近堂屋了,遍赏田园风光后,稍稍平静的心绪此刻又翻腾起来,终于,要见到这位他重生以来最想见的两位老人之一呢。
堂屋窗明几净,陈设简单,只摆设着摆设的桌椅,连普通市民家常见的沙发,此处也未得见。此时堂屋内,有八人围着一张硕大的老黄木茶几团团而坐,正说笑着什么。
薛向刚跨进堂屋,众人立时挺了交谈,张张老脸齐齐转向,各色的眼眸齐齐凝在他的身上。忽然,众人脸上泛起各色表情来。除了最前方主位上那位身材高大、面容慈祥的老人面带好奇,其余众人皆是面色古怪,其中尤以两人为甚。
那位身材高大的慈祥老人正是此间的主人,亦是薛向此番来拜年的对象——老首长。老首长不识得薛向,却对这穿过层层封锁、突兀闯进来的娃娃大是好奇,心中猜测这娃娃的来历,莫不是哪位故旧之后,前来给自己拜年?
另外七人中的五位,皆是那次在大礼堂参加告别仪式、居中端坐的大佬。此五位无不对当初“大闹”大礼堂的小女娃印象深刻,连带着对当时站在小女娃边的年轻人也特意留了心。粗粗一查,大略知道了这位年轻人正是挽救秦唐百姓的核心人物,荣获过共和国英雄的光荣称号。诸位大佬倒没对薛向的家世细加勘询,自然没想到他和老首长之间还有关联,只道他是安炎阳的腹心,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
其中面色最为古怪的两人,一位是近来快成了研究儿童喜好专家的许子干许大部长,一位是江大少之父江歌阳江执政。
许子干倒不是好奇薛向和老首长之间还有关联,自那日在五四食堂偶遇小家伙后,他便暗里打听了薛向的家庭情况,自然也对薛家的当家人薛安远做了番了解,哪里会不知道薛安远的根脚。许子干之所以面露古怪,一来,薛向来得突兀;二来,他早恼了这小子。原来,初三那天薛向在柳莺儿家呆了大半天后,便折去众顽主家走动,绕到胡报国所在的大院时,正巧被同院的许子干在楼上窥见。许子干原本以为薛向初一那天就会带几个弟妹来给自己拜年,红包他都事先封了老大一叠,应酬也全被他推了,就在家坐等薛向四兄妹上门,结果,等到天黑也没见踪影。这会儿,薛向来了大院,许子干以为走动完几个小子家,会折过来给他拜年,正想着说词,准备喝叱薛向怎么不带几小过来。哪知道,薛向出了胡报国家门,径直就朝大院外走去,瞅也没瞅许家大门一眼。许大部长在楼上,立时热血上涌,差点扯着嗓子,对着窗外,破口大骂这不知礼数的小子。其实,还真是许大部长自作多情了。他一厢情愿地将薛家四兄妹视作外甥,尤其是小家伙,更是宝贝得不得了。可薛家四兄妹哪里知道其中曲折,自己还有这么个外姓舅舅。
江歌阳又是一番别样心肠,他只觉眼前的年轻人诡异到了极点,对,就是诡异!那晚,江朝天说遇到了旗鼓相当的人物,江歌阳嘴上虽答应不去查这件事,暗里却调动力量,查出了些蛛丝马迹,安氏翻盘,就有这个年轻人隐隐绰绰的影子。且这小子成功预测秦唐大地震的事情,至今还未有说得通的解释。没想到,今天在此地又遇见了他,再联想他的家世,江歌阳立时明白了眼前的年轻人竟和老首长还有一段渊源。
薛向站立当堂,看着眼前一个个前世今生都熟悉的大人物,尤其还有老首长这位他最尊敬的老人,心中激荡,唇齿似粘,竟开不了口。
许子干这会儿早回过神来,看着当日油嘴滑舌的小子,在大礼堂那种场面都不曾慌神,这会儿,竟乱了分寸,心中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可就是再有火,此处也不是他能出头的地方。
许子干轻咳一声,薛向回过神来,赶紧一个立正,敬礼道:“首长,新年好,我叫薛向,代我伯父薛安远,来给您拜个年。”他上来就直抒胸臆,道出根脚。而这番立正敬礼的举动也并非别出心裁,他现在本扛着军人的身份,又是代军人伯父向老首长致敬,当然用军中礼节最为合适。
“什么!你是安远的侄子?”老首长本来含笑看着这愣在当庭的傻小子,闻言,腾得站了起来,差点带翻了身后的椅子。
老首长的这番举动,惹得众人齐齐失色。老首长是何等人物,面对千军万马亦是面不改色,何曾见他面露惊容。众大佬哪个不是心窍百转,按着薛向报出的“薛安远”三字,前后勾连,慢慢上溯,立时就知道了老首长和薛向的渊源。
老首长迎了上去,拉过薛向,好一阵打量,笑道:“娃娃,和你伯父长得不像嘛,他可是个烟盒脑壳,没你长得俊嘛,哈哈….”老首长这会儿哪还有怀疑,薛向能长驱直入,若是关春雷不开后门,哪里能做得到。
薛向尴尬一笑,心中激荡,被老首长温热的大手握住,水晶猴子也变了笨嘴拙腮。老首长看着高大英俊的薛向心中欢喜,小薛也算后继有人了。
见薛向腼腆无语,老首长知他拘谨,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憨娃儿,见到在座的长辈们,也不晓得问个好嘛。”
薛向闻言,慌忙向众人敬礼问好,他今天确实是失了往日的风度。惯因眼前的这几位身份太过骇人,随便一位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且还有老首长的神格加成。就算薛向再穿越十次,恐怕也难立时定下心神。
“南老,您老可唐突了咱们的大英雄喽,谁当得起他的礼嘛!”当先开口的竟是江歌阳。
老首长闻言,不明就里,回看众人,似在询问。许子干这次本是跟着吴老前来,在众人中年龄最小,职位最低,当下就站起来,将薛向目前的身份和在秦唐所立的功勋简单说了一遍。
老首长听罢,微微点头,却无言语。
Ps:先传一章,十点钟那章若是赶不出来,十二点前,一定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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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运来英雄不自由(4)
一阵寒暄过后,从侧门进来位身着中山装的青年卫士,便要接过薛向手中的瓷坛。孰料,瓷坛口本就是用坛盖松松盖着,卫士一下没提稳,装泡海椒的那个瓷坛的盖儿竟从坛上滑落下来。眼看瓷盖儿就要掉在地上,摔个粉碎,青年卫士吓得脸都白了,就在瓷盖落地的霎那,募地一只手从天而降,精准地将瓷盖捏住,勾了回来,出手的正是薛向。
瓷盖滑落之际,满坛的海椒味再也掩盖不住,浓浓的辛辣分子瞬间朝四方扩散。卫士正要向薛向道谢,老首长却惊道:“泡海椒?”说罢,老首长快步移了过来,掰过卫士手中的瓷坛,笑道:“果然是海椒!就说嘛,这家乡的味道,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说完,老首长迫不及待地打开另外三个瓷坛,指着薛向笑骂:“好一个伶俐的小鬼,你伯父可没你这么多心眼哟。”
……….
青年卫士按老首长的吩咐将三椒送至厨房,便又折回堂屋,要领薛向去另一处宅院歇息,却被老首长止住:“他去干啥子嘛?就让他在边上听听,好开开眼界,涨涨学问嘛,莫要只会呈匹夫之勇!”
薛向闻言,俊脸发烧,看来老首长对他只身赴险秦唐,有所不满,竟用了匹夫之勇的评语。
众大佬心中也泛起波澜,老首长对这小子何以如此青眼有加?要知道,他们也是各自带了子弟前来给老首长拜年的,不过,拜完年,皆被卫士领至他处宅院。想来也是,众大佬是何等人物,言出,必涉国策,就是谈笑风声,机锋之间也显露峥嵘,稚子安能与闻。就是天才如江朝天者,也被悲催地作了打酱油的小儿辈,给带走了。因此,独独薛向被老首长留下,就显得异常地扎眼了。
卫士闻言,眼中闪过惊讶,转身就要去给薛向搬椅子,又被老首长喝止:“不用麻烦了,年轻轻的,要什么椅子,站着好,能醒脑子嘛。”
老首长言出法随,薛向立时就化身卷帘大将,侍立老首长身后,静听众大佬谈话。
“振华同志,接着说嘛,说说这次下去,地方上的情况怎么样了,农业学西晋,到底是不是有报纸上的那么好嘛?”老首长率先开口。
“南老,一言难尽啊!”说话的振华同志五十多岁,一张清瘦的脸上写满了愁苦。
“一言难尽,就慢慢说,中午饭还早嘛。就是紧着吃伶俐鬼送来的三椒,也得润润嗓子嘛。来,喝口水,慢慢说。”说罢,老首长推了推振华同志身前的粗陶茶杯。
振华同志依言端起茶杯,接着道:“底下的同志们还是尽了心,使了劲儿的,可是一经难度全天下,哪有绝对真理嘛!我这次主要考察了江汉和吴中两省,这两省可以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吴中省整体情况不错,农闲时节,各级革委会组织劳力开荒建渠,开垦田地、兴修水利的工作开展得不错,秋粮也有了小幅度的增产。可江汉省的问题就严重多了,江汉省本就是产粮大省,土地肥沃,境内千湖,根本不缺土地和水力。而江汉省的一些干部却不发挥主观能动性,生搬硬套喊口号,大搞毁林造田,四处开沟挖渠。其中荆口和湖口两市的问题最为严重,荆口市的原始森林竟被砍秃了一大片;横贯全省的利农、乐农两渠本来完好无损,仍堪大用,可在湖口市的渠段楞生生地被凿开了,说是市革委会号召造大渠,要扩宽。结果,遭遇雨季,湖水暴涨,挖开的渠道没来得及填充,将两条水渠生生冲垮了几十里。造孽啊!”说罢,振华同志狠狠捶了下桌面,震得满桌的茶盖跳了起来。
振华同志言罢,众人皆沉默不语,似乎能看见满山苍翠变为白地,膏腴之地化作泽国。老首长磕了磕茶杯,引来众人注意力,温声道:“学西晋,有成就,有过失,熟功?熟过?功大?过大?自有一笔帐,历史是会对咱们算总帐的。大家不要悲观,看到不足是好事,也要看到成绩嘛!振华同志,别消沉嘛,再和我说说,老百姓现在的日子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问题,振华同志来了精神,朗声道:“别的我都不说了,要说这几年老百姓都吃饱肚子了,哪是鬼话;可要说还有老百姓饿死,那就是屁话!”振华同志一句粗口,众人听得哈哈大笑,薛向也抿嘴泛笑,实在是这有名的冷面愁苦的振华同志难得有这么幽默的时候。
振华同志见众人被自己的话逗乐了,满面愁容也有了几分笑意,接着道:“没饿死老百姓,自留地当居第一功啊!我这次下去,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自留地的农作物长势总是较生产队的公田要好。倒不是说分给各家的自留地都是肥地,公田都是瘦地。其实公田远较自留地靠近水源,且土松壤软,实在是社员们大都把心力用到了自家的自留地上了。我甚至看见有老百姓拿着挖菜的小铲,将自家自留地的土壤一缕缕捣得细碎,小娃娃甚至拉粑粑,也要拉到自家地里去,更别提妇女社员们满村的寻牲畜粪便,移往自家的自留地。你们说,这样精耕细作、当宝贝一般照顾的土地能不肥沃,能不高产么?说到这儿,还有个有意思的事儿。说是有个别的公社见社员们的自留地肥得不像话,想出这么个办法,就是拿社里的公田跟社员们的自留地置换。谁知置换后,没过两年,和社员们换来的肥地又瘦了,置换给社员的瘦地重新肥得流油。”
振华同志说罢,众人又不言语了,其实置换土地的故事听来颇具喜剧效果,可听在在座诸位的耳里,分外难受。有些东西是这些开创者们心中的底线,无论如何也不能触碰,这是此生的信仰!
“滋滋滋”,老首长的茶杯喝得干了,薛向慌忙上前,抢过桌上的茶壶依次给众人续上,正待退回原位,却被老首长指道:“小伶俐鬼,听了半天,可听出些什么了?”
薛向早知道老首长绝不会只留他听故事,迟早会问出话来,早在振华同志话音刚落,他心中便打好了腹稿。这会儿,千难万难、看似无解的问题,其实后世随便问个小学生都知道答案,关键是这会儿没人敢说出那个答案,薛向亦不敢。虽然薛向不敢说出答案,却不妨碍他隐晦的提出自己的观点。
老首长点了薛向发言,众人皆是吃了一惊,这娃娃貌似没过二十吧,正是撵鸡追狗的年纪,就算凭着逆天的运气立了大功劳,可谈起这些自己尚且为难的问题,他能有什么建树?当然,并非在座的诸位大佬都是这般想法,其中隐约知道薛向或有不凡的江歌阳和许子干倒是颇为好奇,想听听他有何高论。
是骡子是马,这会儿该拉出来溜溜了。
薛向道:“老首长,诸位首长,听出什么不敢讲。小子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个故事,说出来,怕污了诸位首长的耳朵。”
众人听薛向竟要给自己讲故事,个个哭笑不得,虽知道这故事必内有乾坤,心中到底还是别扭。这几位多是足以做薛向爷爷的年纪,哪有孙子给爷爷说故事的,岂不荒诞?
“有话就说,文驺驺地,绕个甚舌,伶俐鬼看来得改成饶舌鬼了。”说话的是位白眉老者,正是带许子干来此的吴老。
众人听得吴老的“仗义执言”,哈哈大笑,薛向也是老脸一红,也不卖关子了,开口道:“说从前有个岛国,岛上的田地极其有限,根本不能养活所有的国民。于是就有大臣建议国王将全国的土地和国民统一集中起来,耕作田地,生产粮食,这样一来,国民们都有了工作,且都不会饿死了。国王觉得这个建议很好,便诏令全国推行。一年以后,果然再没人闲来生事,也没有国民饿死了,但国王却不高兴了。原来将土地分封给各贵族时,国王收取的粮食虽然不多,可总算能维持整个王国的运行。可将土地集中起来后,生产所得仅能维持国民不饿死,国王却没了多余的财富来给大臣们发俸禄了。国王为此,苦恼万分,又不知道如何化解,便请来智者给出挽救国家财政的方法。智者没有多言,只说先把土地分给各省,按您原来征收贵族的税率收粮,来年再看。国王依言而行,来年果然发现收入增加了,且有的省竟然有了开始有了结余。国王不明就里,找来智者询问原由,智者不答,只说让国王接着把土地下分,分到各府。越明年,国王收获的粮食比将土地分到省一级时又增加了。这次,国王不再询问智者,便将土地逐年下分。国王发现每下分一次土地,他收的粮食就会增多,直到分到各个村庄,他收的粮食比集中统一时,多了十倍不止。国王仍然不能参透其中玄机,又遣人去召唤智者,来人回报,说智者已经亡故。于此,国王到死也没明白其中道理,可他的子子孙孙却将这项政策执行了下去,国家再没人饿死,反而越来越强盛。”
薛向的故事简单至极,甚至有些幼稚,众人听罢,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ps:对不起诸位,更晚了,总算赶在十二点前,这章隐晦的地方较多,太费心力,对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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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运来英雄不自由(5)
这个故事本身平淡至极,纯是薛向临场发挥、编纂而成的。故事中设计了个国王,不过是现实中国家这个主体的隐喻,毕竟封建皇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土地归国王所有正好映射了土地公有。而故事中国王只将土地分到村庄一级,也是薛向刻意给自己留的余地,就算他胆子再大,也不敢触到那个雷区。即使是这样,众大佬也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
若说方才振华同志说到关于自留地诸般好处,让众大佬隐隐看到了那层膜。那么,薛向这个故事简直就是拿刀尖戳到了膜上,只须微微用力,这层膜立时就破了。
可这层膜岂是随便能挑的?这简直是在挑战众人的信仰,挖集体主义的墙角,动摇国本!众大佬哪里还会有好脸色给他,就是方才说自留地好处的振华同志听得也是眉峰敛聚,苦色更深。
“黄口小儿,不学无术,国家大事,岂是你能置喙的?”许子干拍案而起。
薛向这番“冒失“的话听得许子干又惊又怒,若不是众大佬在座,轮不到他这个小字辈出头,早在薛向隐隐碰到那层膜的时候,许子干就得出言将之禁口,哪里会容得薛向说到如此露骨的境地。这会儿,趁众大佬尚在沉思之际,许子干马上抓住机会,先将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甥”狠批一顿,实际是暗中维护,一句黄口小儿,已将薛向言论定了性——童言无忌。
“憨娃儿,年纪不大,胆子不小,讲个故事也要指桑说槐。方才听子干说你现在在j委给人家做参谋,你现在的年纪做得啥子参谋嘛。我看你当前的任务是要学习,进学校学习,咱们的高考也要恢复,将来祖国的建设还需要大量有文化的青年嘛。就是不进学校,也要到地方,到农村去锻炼锻炼嘛,领袖说‘到农村去,哪里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就是至理名言嘛。憨娃儿现在学人家‘满瓶子不晃,半瓶子晃’,要在我这草堂里学诸葛亮,你得有诸葛亮的本事嘛。”老首长接过许子干的话,将薛向从头到里的一通批驳。
众大佬谁不是智深如海,城府无涯,哪里不知道许子干和老首长这是在回护薛向。众人倒也不会真跟这不谙世事的娃娃较真,毕竟老首长刻意为某人说了那么长一番话,近来可是少见。
薛向被许子干和老首长先后批评,虽然感激二人的维护之情,心中却无半分惭愧。他今天的这番举动并非是因为见了当道诸公而急着表现自己,以他现在三十多岁的心理,哪里还会如此幼稚。他不过是要让在座诸位记住他,对,就是记住他。
要知道此刻能围着老首长而坐的无不是现下和未来共和国zz版图上的重要人物,薛向能有机会在他们面前发表自己的观点,不管说得对与不对,至少让众大佬知道了有他这一号人物,而不会简单地将他字符化,未几,便彻底地遗忘了。
更何况,他知道自己的这个观点此刻一定不会被众人接受,不过先见之明总是要在事成之后,方才被证明是正确的,先抑后扬,才能让人影响深刻。再说,要证明他今天的先见之明并不需要等很久,也就一两年的功夫。
“这个世界有很多被埋没的天才,不是他们的聪明才智没办法展露给世人,只是没能展露给能影响世人的世人。”薛向低了脑袋,似在反省,其实心中一片安泰,他默默念叨着这句自己方才编造而成的名言警句,未几,又在心中吟哦起一首唐诗来:“江上有奇峰,隐在云雾中。平时看不见,偶尔露峥嵘。”他倒颇有副小人得志的心肠。
众人被薛向的故事弄得冷了场,纵是老首长出言维护,气氛到底没方才那般活跃了。就在众人无话之际,方才提海椒入厨的卫士进得堂来,告知午饭好了。
老首长笑道:“你们今天可有口福喽,我家乡的泡海椒烩鲈鱼可是一绝哟,来来来,咱们入席。”
老首长话音方落,堂外响起一道惊雷般的声音,“老领导,这可就是您的不对啦!您老请饭,怎么能落下我老任呢。”雷声方落,一条大汉便从大门昂首而入。
待来人近前,薛向才发现这哪里是条大汉,分明是位年已过花甲的老人。但见来人赤红脸,扫帚眉,身材高大,腿长肩宽,浓密的短发根根竖起,若不是鬓角染霜,额头深纹,远观谁能发现这中气十足的大汉竟到了垂暮之年。
“司令好!”许子干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竟然冲来人敬了一个和他现在职务如何也不相匹配的军礼。
任姓老者闻言望去,笑道:“是子干啊,好小子!当敢死队的时候,你小子就走狗屎运,冲锋十多次,竟没蹭破点油皮。哪像老子当年领着兄弟们冲锋,子弹长了眼似地专冲老子咬。要不是老子皮糙肉厚,武艺高强,十条命都报销了。你小子现在当了官,又快跑到老子前面去了,再混个几年,恐怕老子反倒要给你小子敬礼了。”
任姓老者进门后只对老首长遥遥敬了个礼,同其余诸位大佬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倒是接上了许子干的腔。他出言肆意、无忌,众大佬在座,也言必称老子,连“狗屎”这俩字也当堂端了上来,和薛向印象中的我军高级将领的形象大相径庭。
你道任姓老者何以顾盼自雄,崖岸高峻,除了老首长外,隐隐有俯视当堂诸公之意?实乃这任姓老者一生经历当称得上传奇。
任姓老者大名任纵横,江汉省人,十五岁逃荒至南豫省,为求活命,便在南豫省某著名寺院出家做了武僧。任纵横这和尚一做就是八年,二十三岁那年,寺院遭劫,任纵横无奈,只好下山归家,途径麻县,恰逢我党在此地发动起义。
任纵横是穷人出身,早就知道执政党在穷人的口碑甚佳,二话不说便加入了起义行列。这一加入,任纵横彻底神龙入海,猛虎回山,算是找到了组织,亦明确了此生奋斗的方向。此后,任纵横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一路行来,无不是冲锋在前,撤退在后,摧城拔寨,十荡十决。尤其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任纵横被号为我军的敢死队之王,更是开了军长充当敢死队长的先河。由此,任纵横被领袖钦点为百万解放军中第一猛将,殊荣至此,按说任纵横该当位高爵显。
孰料,世事最是无常,造化从来弄人,五五年授衔前夕,任纵横执掌的东南军区发生了士兵叛逃事件,竟有两名士兵被海峡对岸的奸细收买,成功偷渡了。此事在当时的影响极其恶劣,因此高层在给诸将论功叙衔之时,任纵横从将军序列第一档直降第三档,也成了唯一一位以中将之衔执掌大军区的将领。
浩劫爆发后,任纵横受冲击,下野,也是最近方才复职。因此,在座的诸位若论资历,除了老首长,无人超过任纵横。便是吴老也不过和任纵横并驾齐驱,不过二人不是一个系统,来往并不密切。至于江歌阳、振华同志这些后起之秀,更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任纵横素来孤傲,性子又耿直,于官场礼节最是反感。他对诸人这般态度,也就可以理解了。
任纵横的到来令老首长很是欢喜,笑着上前,和他握手,便来拉他入席。
…………
一方宽大的红木八仙桌上摆着四荤四素一汤,菜色红亮,一看便知薛向送来的三椒成了主打配料;菜式大气,九道大菜皆用汤碗盛放,将宽大的八仙桌几乎铺满。
列设在八仙桌四周的非是太师椅或立凳,而是最土气的长条凳,同薛向第一次在华联木器厂摆宴所设的条凳别无二致。每条凳长与桌长等同,坐上三四人亦不嫌拥挤,正适合多人就餐时使用。
众人落座后,持壶把酒的任务自然被薛向这唯一的小字辈领下。能参与此等规格的宴席,莫说持壶,就是抗缸,无数人也是求之不得的。
第一杯酒,自然由老首长领着众人举杯贺岁。薛向刚起身给诸人满上酒后,坐他身边的任纵横突然端着酒杯立了起来,说出一番让众人瞠目结舌的话来。
Ps:对不起啊,近来卡文卡得厉害,这几天更新尤其不给力。没存稿,心也慌了。好在今天换了个外接键盘,打字速度快了很多,我这几天不出去了,安心码字,编辑说可能下周上架了。我也想攒些稿子,后续的情节都想好了,每天我还是列个分大纲吧,不然我这猴子屁股,写着就坐不住了,容易走神。这种怀旧官文不太好写,避讳颇多,我努力地写些大家感兴趣的吧。真得对不起啊,我也不要票了,实在是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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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运来英雄不自由(完)
任纵横举着酒杯,道:“老领导,我敬您一杯酒。不过,在喝这杯酒之前,我有话要说。”
众人听了任纵横的话,齐齐搁杯停著,朝他看来,看这任大炮要打出一颗什么炮弹来。
老首长挥挥手,示意任纵横坐下说。任纵横却是不理,双手举杯,朗声道:“不能再让他们折腾下去了,全面工作刚有了些起色,又要开倒车?半个月前又胡扯一气,这是要干什么?您老要是在不站出来,我恐怕又得被他们逼回老山去了。我不怕别人说我狭隘,我这杯酒不是替别人求您,就替我老任自个儿。反正我是死活不回老山了,要是您再不管我,我就抱了被子来梅园,天天搅合您。”
任纵横以一句戏虐收尾,却没人笑出来,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静等老首长的答复。来此众人除薛向外,皆是来探老首长口风的。只不过众大老是何等人物,说话从来都是含而不露,哪里像任纵横这般憨直性子,直来直去地道出来意。
老首长笑道:“好嘛,你搬梅园来我举双手赞成,人多热闹嘛。”
这下轮到任纵横词穷了,方才搬来梅园不过是耍无赖的戏虐之语,可老首长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任纵横是犟脾气,愣是直挺挺地站着,双臂平托,端着酒杯,就是不放下来。
众人正待规劝,老首长又道:“你呀,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这副毛躁性子,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嘛!”
…………..
一餐战战兢兢的饭罢,薛向当先告辞,老首长也没挽留,只告诫他“这段时间哪儿也不要去,在家多读书。”
薛向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老首长在隐晦提点自己高考快要恢复了呢。后来才知道,人生的道路竟然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转了个老大的岔道。
薛向出得门来,抬手看表,已经下午一点多了。天空中,来时的柳絮已化作鹅毛,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地上的雪已下得极厚,一脚踩上去,已然没鞋。
薛向大步前行,未几,便踏上了水渠边的小道。因为水流的势能差营造极佳,水渠并未结冻,流水淙淙,一倾而下。
薛向正待转过小道,忽然发现水渠的西南方向,竟有一人持了杆鱼竿坐而垂钓。那人披着件白色的雨衣,坐在农田的田埂上,满天的风雪早将这数十亩麦田裹得一片雪白。那人就隐在麦田下,若非凝眸细瞧,无论如何也难发现。当然,薛向也非细瞧方觉,而是那人竟喊了一声“薛老弟,你竟也在此?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薛向循声望去,垂钓者不是江朝天又是何人?薛向走到近前,方才发现江朝天手中拿着的竟是根空竹杆,连钓线也无,遑论鱼钩。
这十三装得也忒绝了吧,一口气毁了俩典故,糟蹋了“独钓寒江雪”不说,连姜太公这死了千多年的老头儿也不放过。薛向看着原本就虚成了一副青白脸的江朝天这会儿已满脸雪白,小鸡崽儿似的在风雪里瑟瑟发抖,心中大乐,嘴上却道:“江大少好雅兴,兄弟佩服,佩服!”
“闲来无事,追思古人,东施效颦了,薛老弟切莫笑话。”江朝天站起身来,又紧了紧雨衣,强忍着哆嗦把话说完了。他哪里是追思古人,倒是真让薛向给猜中了,纯属在此地装十三。
江朝天确是刻意在此等候薛向。
原来,当薛向一脚跨进瓦房的大门时,正好被闲游至竹林的江朝天看见。陡见薛向,江朝天满心的惊讶,正待开口招唤,方才想起此地不比别处,到嘴的话便咽了下去。
薛向那边开饭的时候,江朝天这边也开了饭。和他同桌皆是青年俊杰,都是各位大佬精心挑选方才带来给老首长拜年的,众大佬心中未必不存着让子弟在老首长面前露一把脸的想法。
其中家世超过江朝天的更是比比皆是,可江朝天却丝毫无**和众人交谈,略略应付几句,草草扒了两口饭,丢下碗,便奔了这必经之路的水渠小道,静候薛向。在他看来,那帮油光水滑的公子哥不过是样子货,满四九城虽大,能与之“交心”的竟只有这个自己怎么也看不顺眼的破家遗子。
按说,江朝天等就等吧,也没必要大冷天的拿个破竹杆,在水边装十三。可人家江大公子就是不想让薛向知道自己是刻意在此等候,那岂不是自降身份?奈何四周空旷,亦无凉亭、石凳可供游冶、闲坐。无奈之下,江大公子只好折了根竹竿,缩在麦田一角假作垂钓,作出闲适之状,静等薛向到来。
在江朝天想来,薛向和众大佬同桌就餐,虽然荣耀,必也拘谨,料来也和自己一样,三两口吃完下桌,就是等也不会等太久。哪成想,薛向确是如他所料拘谨非常,可桌上还有不拘谨的呀。
任纵横坐下后,就开始找人拼酒,可众人大佬都是质朴之辈,无人陪他牛饮鲸吞。最后,这陪酒的任务自然又是落到薛向这小字辈身上,两人这一碰杯,那算是酒逢知己。薛向习武经年,血气方刚,再加上,自幼同顾长刀一起厮混,酒量极宏,对上嗜酒如命的任纵横,也不落下风。因此,一餐饭就吃了近两个小时,方才和任纵横最后下桌。
初始,江大少饭罢身暖,且园内雪景怡人,他摆开在水一方的造型,确实惬意非常。可薛向迟迟不至,风雪渐大,江大少体内的热量飞速流失,这下装b彻底装成了傻b。江大少正心中大骂薛向,便待起身寻地儿取暖,薛向却摇头晃头地出现了。江大少只好再悄悄归回原位,做出一副怡然自得地垂钓模样,原指望薛向能先发现自己,结果,还得他自己主动招呼。
“薛老弟端得好运气,潜龙方要出渊,你老兄就附之尾翼,这是要飞腾千里啊,可羡煞老哥我了。”江朝天抖掉肩上的雨衣,这会儿也不死撑了,双手搓了搓冻得惨白的小脸儿。一阵搓揉过后,青白脸上方才有了一丝血色。
“江大少说笑了,貌似每次见面,你都是先对我报喜,接着便是有事相商吧。说吧,我洗耳恭听。这回我有的是时间,你尽可慢慢道来,咱不急。”薛向倒是把江朝天的路数给摸清了。此刻,他见江朝天独钓寒江,钓得自己满脸乌青,心中好笑,就忍不住戏虐两句。
“半个月前的报道,薛老弟怎么看?”江朝天不理薛向的调侃,直抒胸臆。
“我无名小卒一个,怎么看,又有什么打紧。倒是江大少辗转腾挪,风浪滔滔,照样稳坐钓台。昔时同船出海,今朝分道扬镳,辨天明时至此,我得道声佩服才是。”薛向语带双关,意有所指。
江朝天苦笑一声,竟不答话,良久,长叹一声道:“时也,命也,罢了,不说这些灰心丧气的话了。”
薛向道:“我可没觉得丧气,乱得久了,终归要有人来收拾。”
“我倒是推己及人了,忘了薛老弟现在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又怎会同我一般心肠?”朔风飞扬,扯得江朝天修长的碎发有些凌乱,单薄的身子在风里颇有几分落拓,看来形势的翻转,对他的打击很是不小。
不等薛向答话,江朝天忽而挥手前指:“**,薛老弟可曾动过折腰的心思?”
“是江大少你动了折腰的心思吧?”薛向不答反问。
江朝天拂了拂额前的乱发,竟从兜里掏出张黄壳证件来,摊在薛向面前,道:“我痴长你几岁,笨鸟先飞,先行一步,在前方等你。”说罢,竟掉头去了。
薛向知道江朝天递过那张刻着“中办三局秘书二处”的证件,是在下战书,可他又怎会怯战?
西风渐紧,飞雪成阵,二人背道而驰,片刻便消失在风雪里。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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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朝贬下九重天(1)
窗外风飞雪扬,室内温暖如春,薛向捧着一本高三数学课本,静坐窗下阅读。一上午,他连翻了高一、高二的两本课本,吃过午饭,便又开始向这最后一道关卡冲刺。
今天已是正月十六,热闹喜气的春节便在孩子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下于昨日远去。年过完了,三小开始上学,薛向也开启了复习计划。倒不是他凛遵那日老首长“要他在家学习”之令,实乃是那场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高考越迫越近了。
虽然薛向前世京大高材生的身份也是历经无数次考场搏杀,方才获得的,应付此时低难度的考题,应该无碍。可他到底丢弃书本已有十数年时间了,就是语文、政治、历史、地理这四门浸淫以久、早已转化为专业领域的科目不须多加瞩目,但是数学这一涉及多种定理、模型的科目,却不是他凭记忆中的知识就能应付的,偶出一道定理释义,就得将他难住。
数海滔滔,好在薛向操舟已渡。这会儿凭着累积的数学底子,复习起高中课本来,自然事半功倍,一上午就解决了两本。高三的课本虽然稍稍艰深一些,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下午的功夫。
正在薛向埋头演算的时候,叮铃铃,叮铃铃,堂屋的电话响了。
………..
“王叔啊,老爷子莫不是又手痒了?得嘞,您先帮我把茶泡上,我片刻就到。”薛向奔回堂屋,抓起电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一通。以常理度,老爷子这会儿找自己准是下棋。
电话那头却不是老王浑厚的中音,而是一道沉稳的男低音,语气竟出其的客气,“喂,你好,是薛向薛同志吧?我是中Z部许部长的秘书刘勇啊,我们上回在五四食堂见过的呀。”
“喔,原来是刘大秘啊,你好你好。”薛向嘴上说着“原来是”,其实他压根不记得那日的酱油党秘书模样,更遑论姓氏了。此时,他满心的好奇,怎么他给自己来电话了?
“记起来吧?呵呵,叫我小刘就好,或者我托个大,你叫声刘哥。”刘勇不说正事儿,先在电话里叙起交情来。
非是刘勇性本温和,平易近人。要知道刘勇身为许子干的文字秘书又兼着办公室主任,在京城下层官场圈子也是一号人物。平日里,谁逢着他,不得礼敬三分?就是下面地区一级的头头脑脑们回京述职,见着他刘某人也是笑脸相迎。
刘勇之所以摆出这低姿态,实在是薛向今天惊着他了。
原来,就在方才,刘勇亲眼得见安在海横冲直撞进了许子干的办公室。要知道这位宣传部的二当家从来都是不温不火的君子仪范,何曾见过他这般大失风度,进门前,不小心拌上门槛,险些摔了一跤。
安在海一进门就和许子干吵了起来,争论的对象正是薛向,说什么“薛向是军方的人,不是你能随便调动的”、“你这是扇阴风,点鬼火,搞小动作”云云。
刘大秘哪敢听这二位吵架,只得快速出去,将门带上。不过,他到底知道了薛向的不一般。先前在五四吃饭时,他已隐隐觉得薛向和许子干有关系。而今天,这小子竟然引动两大重量级人物为之红脸,连大员的体统也不要了,那可就太惊人了。
……………..
“刘哥来电话,有何指教?”薛向依言变了称呼,倒没多嘴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家电话号码的。想来准是许子干召唤自己,许大部长要查自家电话还不是手到擒来?马永胜那儿就有。
“指教不敢当,确是公事,我奉许部长之命通知你,马上到许部长办公室报到。”
“去哪里做什么?”薛向听他说得正式,愈发地好奇了。
“这个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薛老弟,你还是快点来吧,许部长脸色不好呢。那个,我先挂了,许部长叫我呢,门卫处我已通知好了,你报名就行,回头咱哥俩再叙。”说完,刘勇不等薛向回声,就把电话挂了。
“中Z部!去那儿做什么?若是私事,许子干大可还是通知自己去五四食堂之类的地方,没必要这么正式,还派了秘书传话。可要是公事,自己虽是党员身份,组织部自然管得上自己,可自己不过芝麻粒大,要管也轮不上通了天的中Z部。再说,自己是军职人员,就是组织上找谈话,肯定也是军方出面啊。”薛向思忖半晌,不得要领,却也不得不去,再说,去了,不就知道许大部长闹什么玄虚么?
………………..
“爸爸,没人接,必是许子干那小子抢先一步将人叫去了。您说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还要不要组织原则,还讲不讲组织纪律,军职人员何时归他中Z部调配?这不是明抢嘛!抢别人我管不着,可是竟然抢到咱们头上了,爸爸,这口气无论如何我也咽不下。”安在海面沉如水,手里的话筒还未放下,拿在手里必来划去,激动异常。显然这次安大公子被人招急了,平日的温润做派,风度仪表全然不见了。
屋外,风息雪止,久违的太阳竟窜出云层,明晃晃地挂在当空,挥洒着笑意。
松竹斋的大堂内,和煦的阳光穿过窗棱,在地上铺了一道金黄的渔网。安老将军端坐在太师椅上,双眼微眯,视线投在地上的网格中,似在沉思,又似在假寐,不理这个快暴怒成狂的长子。
“爸爸”
“够了!大中午的也不让人清净。”安老爷子将茶杯顿在立凳上,将安在海刚要抬高的音量生生堵死在腔里,“你当就凭老吴头和许子干敢这么不管不顾地跑我手里抢人?没有我的点头,他小许敢直接动我的参谋?以后逢事儿多动动脑子,慌里慌张,成个甚气候!就是薛小子一时半会儿被调走了,又能怎么的?就不是咱们的人啦?去了天涯还是海角,见不着啦?”老爷子难得说了一大通话,立时口干舌燥,连忙端起才放下的茶碗,咕噜一大口。
“这事儿,您事先知道?还同意了!”安在海满脸惊讶,拽着话筒,近前几步,强忍住摸老头子额头的冲动。若不是老爷子积威已久,安大先生恐怕就得大声问出“您老是不是老糊涂啦!”
薛向屡次画赞,可以说为安氏立下定策之功,若无薛向那次的调度,恐怕安氏说不定早翻船了。这次恰好又到了变局的关键时期,已经认可薛向的格局和智慧能和自己比肩的安大先生怎么舍得薛向这时被调离身侧,安大先生认定这是对方的阴谋,是以,才会如此激动。
安在海质疑罢,正待接着发问,侧立在安老将军身后的老王窥见老爷子面色不善,抢先道:“南老早上和首长通过电话。”
“南老”这两个冒着金光的大字,刚钻进安在海的耳朵里,他便愣住了,本来因愤怒敛聚的眉峰陡地平了,紧握话筒的右手攸地松了。电话失去掌握,从空中跌落下来,电线吊得老长,啪的一下,撞在搁置电话的红漆桌上,响声久久不绝。
……………
中Z部大楼和这时大多数的中y权力机关一样,座落在西长宁街南侧。这是一座六层大楼,建筑平面呈“山”字形,两翼略低,中部稍高,四面开门。大楼的外表为浅黄色花岗岩,上有黄绿相间的琉璃瓦屋檐,整栋楼的气势非凡,壮观巍峨,倒是没坠了天下第一部的威风。
薛向到来的时候,方才下午两点,这会儿,满天的风雪已化作灿阳如霞。他报上自己的姓名,门岗室一个电话上去,未几,从大楼奔出一个青年来。青年人二十多岁模样,一身中山装,容貌平常,倒是唇上的一抹小胡子让人印象深刻。
小胡子老远就伸出手来,满面堆笑,道:“薛同志吧,是刘主任派我来接您的。这会儿许部长正在开会,刘主任负责记录,来不了,他让我向您道个歉。”他姿态极低,竟用上了敬称。
薛向接过对方伸来的手,摇了摇,道声“无妨”。小胡子笑着寒暄几句,试图打探出他的来历。结果,薛向充傻装愣,让他无功而返。倒不是小胡子性本好奇,实在是素来冷傲的刘主任再三嘱咐让自己一定要接到来人,弄得他紧张兮兮,吃完饭压根儿没进办公室,一直在大厅静候。
小胡子本以为来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至少也得是厅级大员。孰料,来人却是一个毛头小子,怎么看也不像参加工作的。
小胡子倒也不会因为薛向年轻,而有所怠慢,反而热情地头前引路,说趁现在得空,要带薛向在四周转转,参观参观。
薛向自无不可,跟着小胡子将堂堂中z部作了游园,转了半个钟头。一路上,小胡子再没出言试探,而是化身导游,将这坐大楼的历史、风貌一一道来,倒也听得薛向意趣盎然。
小胡子带着薛向游了一圈,估摸快散会了,便领着薛向来到一间雅室,让他在此稍后。雅室内此时已有三五人闲散而坐,人人服装俨然,面目整肃,见着薛向被小胡子引进来,诸人齐齐抬起头来,心中好奇,什么时候这间屋子能随便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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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朝贬下九重天(2)
原来此间雅室正是会客室,且是六楼的会客室,而诸位部长的办公室皆设在六楼,因此,来得此间的官员是何等级别也就不问可知了。所以众人见了薛向才会吃惊,毕竟观其年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列居高位。若不是众人都知道小胡子的身份,当下就得喝问出来。
薛向略略冲众人一点头,便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未几,小胡子从外边捧了一杯茶进来,递给薛向,让他稍坐片刻,会议马上就结束。室内众人见小胡子对薛向这般小意,心中反而淡定了,自把薛向当了某位衙内。
薛向品茗闲坐,室内众人也不理他,倒也没再说话,或靠了沙发假寐,或凭窗远眺风景,一时间,室内静寂无声。
“小胡啊,上那罐碧螺春,可别替你们许部长遮掩,我上回可在他办公室见着呢,他可瞒不过我,你可甭拿那一块二的树叶糊弄我喔。”
薛向正送目远眺,门忽地被推开了,紧接着,跨进一个趾高气昂的胖子,料来方才在这楼道里大言旦旦的就是他了。胖子刚踱步进门,又有一个梳着分头、作秘书打扮的青年跟了进来。
“哟呵,竟是熟人!”薛向心道,这两人正是那日在幼儿园和薛向争座位铩羽而归的毛昌顺和他的倒霉秘书。薛向回头瞧见了二人,这二人的视线也落到了薛向的身上。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小子!怎么,这地方是阿猫阿狗也能进来的么?你不是那个谁谁的参谋么,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快给我出去。”毛昌顺语出惊人。那次在幼儿园,薛向一亮证件,这位老兄就落荒而逃,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原来,毛昌顺新近攀上了吴公子,自然将自已视作吴氏干将。不过,他到底知道吴公子再有能量,也不过是穿针引线,归根到底还得结识吴氏真正的大将。于是,毛昌顺就把主意打到了许子干这个新崛起的吴氏新贵头上。
毛昌顺使出浑身解数,果然,几天之后就将吴公子打通,费尽心思,方才在五四食堂,制造了出巧遇,结识了许子干。认识了真正权威赫赫的许子干后,毛昌顺自觉眼界开了不少,心气儿陡然拔高。
自此,毛昌顺再见到同僚,隐隐就有了俯视的意味;见到高个一级半级的领导,竟也平礼以待,气粗了不少。更有甚者,昨个儿,他还挺身干了件大事儿,在数百人的大会场狠狠露了把脸。
昨天下午,京城市革委会下属人民武装部开会,毛昌顺这个副部长竟突出奇兵,骤然而起,侃侃而谈,将先前他视为恩主的正部长的讲话给批了个一钱不值,把老部长气得差点中风。
可事后,人家毛昌顺居然安然无恙,这让毛昌顺愈发得意气风发了。平日里没事儿,就吟哦李中堂的名诗: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这四句诗几乎快成了他的座右铭和招牌了,背地里,人家都呼他“毛侯爷”。他听见也作不知,心中倒是得意更甚。
自那次小试身手后,毛昌顺愈发得张狂了,在单位,见谁都是昂首挺胸。其他几个副部长几乎快被他当了下属,呼来喝去的使唤。这倒也符合他中山狼的脾性,得志岂能不猖狂?
毛昌顺自然把上次触怒上级、仍旧安然无恙的功劳归给了许子干,自认为,只要贴紧了许部长,满四九城大可去得。
因此,毛昌顺更是频繁地往中Z部跑,时不时地提些小礼物,弄得许子干哭笑不得,却又不得喝叱,毕竟他是吴公子引见的,这个面子得顾全。
毛昌顺见许子干似乎并不反感自己频频造访,越发得来得勤了,此后,俨然以许子干的至交好友自居。看他方才呼喝小胡子上茶叶的劲儿,不知道的还准得以为他能当得了许部长一半儿的家。
………….
今天,毛昌顺出言讽刺薛向,倒也不是念念不忘那日在幼儿园受辱之事。只是今儿个恰逢薛向在此,又值他血量和武力值处于满格状态,再加上中Z部又算得上他主场,毛昌顺顿时自信心爆棚。
“你在跟我说话?我们认识?”薛向转过身来,近前几步,戏虐一句。
小分头见薛向竟不记得自己主子了,抢先道:“你小子什么记性,我再告诉你一遍,这位就是京城….”
“闭嘴!”毛昌顺恶狠狠地打断小分头的罗嗦,瞪了他一眼,心中大骂:连人家反话都听不出来,带这样的秘书还能混么?
禁言小分头后,毛昌顺又瞄上了罪魁祸首,冷笑道:“小子诶,你不就会耍嘴皮子么?说到这儿,假意顿了下,拍拍额头,接道:“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忘了你拳脚也挺厉害,怎么着,在这儿还敢动手?”
听到这儿,薛向反而不往前走了,转身返回窗口,接着眺望风景。这家伙说的没错,中Z部何等地方,在这儿动手,那是找不痛快;动嘴么,纯属浪费唾沫,就当犬吠吧。难得信奉武力、崇尚进攻的薛大官人也学起了陈佛生,用起周医生的精神胜利法倒也驾轻就熟。
毛昌顺确实担心薛向热血一涌,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和自己动粗,没想到对方竟自己拿话将住,退了回去。
毛昌顺以为薛向服了软,立时这小子在安办也不过是端茶送水的货,心气儿愈发高涨,仿佛回到了喝叱自己的正管领导那天的会场,那感觉舒服得让人迷醉。
“你当不说话就没事儿了么,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上次在幼儿园,你不是挺张狂么,不是挺能为你妹子抢坐位么?你信不信我只一个电话,明天你妹子的位子就得换人!”毛昌顺就好似吃了过期春药的积年老处男,这会儿血脉喷张,唾沫横飞,说得爽快无比。
确有一种小人属于此种类型,这类人长期伏低做小,被压抑本性。得志之后,积累爆发出的本性、原欲已然归于变态。
室内其他人本觉得进来个衙内挺突兀,没料到这位更是不着调。听那小分头呼其为部长,且进得此地呼使工作人员如此嚣张,想来也不是甲乙丙丁,怎么一点官员体统也无?人家小伙子都被你说得不说话了,怎么还得理不让人?众人看不下去了,正待上前规劝几句。
忽地,大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了,门板猛地拍在雪白的墙壁上,嗡嗡直震,半天静不下来,可见方才受力之猛。
“许部长!”
“许部长好!”
“……..”
来人正是许子干!众人虽不明白大门怎么会以这种方式打开,倒是先紧着同许天官叙礼。
室内的众人齐齐站起,向许子干问好。但见许子干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血红一片,枯树皮的老脸寒得仿佛快滴下水来。
许子干不理众人,双拳紧握,径直冲正伸出手来要与之相握的毛昌顺奔去。行到近处,许子干似又想起了什么,折身返回,奔至正目瞪口呆、不知许部长为何发了雷霆之怒的小胡子面前,劈手夺过他手中的茶杯,复又奔至毛昌顺跟前,抬手就是一泼。泼完后,茶杯被许大部长狠狠贯在地上,摔得粉碎。
毛昌顺瞬间被浇了个透,他点名要的碧螺春,此刻正莹莹如玉贴了他满脸。因为脑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当机,滚烫的茶水淋了满脸,他也未发出惨叫。
毛昌顺实在是糊涂了。先前许子干急冲冲地冲他走来,他心中高兴,还以为是许部长给自己面子,第一个就和自己握手。可许子干走到半途,又折了回去,忽又带了一个茶杯来。
这时,毛昌顺彻底激动了,许部长何以如此客气啊,这,这真是受宠若惊啊。正当毛昌顺急速搜出了满肚子的感谢、赞美之词,伸出手来,要接杯的时候,茶水就迎面打到。
当!当!当!
满屋子的人脑子当机,实在是不明白这平素冷得吓人的许部长今天为何如此暴虐,这,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只有薛向猜出了些许原由,却也不敢肯定。他自忖,自己和许子干不过萍水相逢,就是许子干再喜欢小家伙,也不至于如此不顾身份,做出这等冲动的举止。
薛向哪知道许子干可是把李父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对李萍的思念之情几乎全混杂一团,寄托在了他们四兄妹身上。他们不知道有许子干这个舅舅,可许子干却时刻惦记着这几个外甥。
许子干碍于身份,不便亲自登门看望,可心中却时刻记挂着几人。要不,许子干也不会频繁地去五四食堂召见马永胜,询问众人的生活状况。
更何况,小家伙更是许子干的心头肉,寄托了他所有儿时的回忆。欺负了别人可以,可要是惹上了小家伙,可算是在揭许子干的逆鳞。
方才,许子干正行到雅室外的走廊,却被苏副部长叫住,交谈了几句。就这会儿功夫,许子干就听见了门内二人的对话。
当听到毛昌顺狂言要夺小家伙坐位的时候,许子干彻底炸了,多年敢死冲锋沉淀的血气霎时就崩了,满脸乌青,直吓得正说着什么的苏副部长浑身一个激灵,嘴巴给冻住了。
许子干转身就是一脚,接着便有了眼前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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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朝贬下九重天(完)
许子干的办公室比薛向想象中的要奢华不少,原以为冷脸老头是老古董做派,没想到潮得一塌糊涂。
开门就见一领淡黄的地毯,踏在上面如坠云端;硕大的淡蓝水晶吊灯竟装了四个,这大白天的竟把窗帘拉着,百平见方的室内被淡雅的光晕照得蓝汪汪一片;前走几步,就是三张宽大的棕色毛皮沙发,若是有猎人在此,一眼就可辨出此皮料必是出自棕熊无疑;组合沙发的背后,倚墙立着一台大红的冰箱,看个头,瞬间就把薛向家的那台雪花给秒杀掉;最稀罕的自然是沙发正前方五米处的大理石茶几上座落的电视,这可是和江歌阳书房里的那台是同一款型号,正是我国最先研制出的143台彩电中的之一。
“这,这老头子也太不注意影响了吧,就算你是天下第一部的一号人物,看这摆设,谁进来也不能不想入非非啊。”薛向心中腹诽老头子明目张胆地搞**,脸上却作一脸沉痛状。
只因许子干招呼刘勇叫来警卫将毛昌顺两“主仆”给拖出去后,便把薛向提溜到此间,一顿教训便是个把钟头。
初始,薛向还反驳几句,说“这是中Z部,自己没出声,那是注意影响”云云,却被许大部长一阵摔板凳、拍桌子给唬得噤若寒蝉。
他倒不是怕许部长能将自己如何,他心中正反复思索着“咱俩关系没近乎到这种程度吧,用得着你死命维护?人家毛昌顺顶多就是快活快活嘴,你老先生若不是被那个姓苏的什么部长拉着,就得上演全武行了。”
一旁的刘大秘早被许大部长今天反常的举动给吓傻了,坚定信奉无神论的他,此刻心中也泛起了惊疑:莫不是许部长被撞客了吧?
……………
“好了,老子也不废话了,反正你小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被人戳到脸上了,屁也不敢放一个,老子也难得管你,还是说正事儿吧,听完,你赶紧滚蛋,眼不见心不烦。”这已是许大部长今天第n次用老子自称了,冷峻天官瞬间化身粗鄙丘八,仿佛回到了二十六年前,回到了哪个决死冲锋的激情燃烧的岁月。
薛向今天是被寒碜惨了,被骂作阿斗,眼睛连眨都没眨,话更是不敢说,倒是心里正进行着激烈的抵抗,许子干嘴上说一句,他心里就回一句。
许子干说他扶不起,他心道我又没请你扶;许子干说他屁也不敢放一个,他心道当时毫无屁意,如何能放得出来;许子说老子懒得管你,他心里更是大吼一声:哪个要你管啦,自打被叫进来,你老先生骂了我多久啦…
总之,薛向满腹的怨念,却还得作聆听状,静候许大部长示下。
“这次部里要组织一批年青的干部下到地方去,你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这和我有关么?”
“废话,无关,老子和你说这个作甚,吃错药啦!实话跟你说,你就在这个名单上!”
“什么!我可不是你们组织部的,再说,我又不是干部,更何况,我可是有军职在身的,军方人员可不归你管吧。”薛向一听许子干竟要把自己打发的地方去,立时就炸了。
“只要老子想管就管得着你,你小子狗屁军职,军籍都没录入,算什么军方人员。人家给你块破布,你就作了盖头,还喜滋滋地拿着要娶媳妇儿?”许子干一掌贯在桌面上,他对薛向说他管不着,分外生气。
“什么!不可能,我可是得过共和国英雄称号的,那可是上了zz局扩大会议的,怎么可能没有军籍?”薛向真得被惊到了,难道自己这威风八面的军官证真得只有出入松竹斋的权力?
“别得了些虚名,就翘尾巴。实话告诉你,给你建档时,我在军委那边查过,什么安办参谋,压根就没你这号人物。这档案还是你小子立功后新建的,一直就放在中Z部,你以为若不是你立下些许功劳,能劳动我这儿为你建档?做梦去吧!”
“老爷子呀老爷子,您办事儿也忒不靠谱了吧,本就知道这不着调的参谋份水分大得吓人,谁成想你老人家压根就没往里装一点干货啊!这军官证竟然就只您承认,压根不受官方认可!你老挖得好大的坑,可把我坑惨喽。”薛向这会儿彻底被搞懵了,满心思就只埋怨安老爷子这一个念头。
“反正我不去,没军籍就没军籍,我做我的小老百姓总成吧。”憋了好久,薛向也没找到拿得出手的理由,索性耍起了无赖。
“你是党员吧?”许子干皱眉问道,直击要害。
薛向彻底词穷,他总不能回答说“不是”。他要说“是”,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许子干必然还有一句“是党员,就要服从组织纪律”在后面等着他。他总不能说“我**”,要是他能说出这“仨字”,佛祖不把他**兼灵魂毁灭之,江南都得让他再穿回去,省得浪费笔墨。
许子干知道彻底降住了这头叫驴,额头的皱纹平复了不少。方才,他故作余怒未消,就是要把气势拉足,不然以他了解的薛向的倔强性子,说不得要吵翻天,那就是下下之策了。
许子干正待假惺惺地安慰几句“好男儿志在四方”之类的云云,薛向又说话了:“我下去,安老爷子能同意?”这可是他死了无数脑细胞,方才搜出来的最后保命绝招。以他思忖,现下正值大变之期,老爷子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许子干把自己调走的吧。
“让你下去,也是南老的意思,你最近在京城闹得有些过分,老首长说要磨磨你的性子。”许子干终于搬出了翻天印,一下子将薛向拍翻了。
“南老”这两字当真是神挡杀神,佛当弑佛,遇之,则诸邪辟易,众神归位。薛向听见“南老”俩字彻底熄了抗争的心思,有他老人家发话,谁能拦得住。
“去哪儿?”薛向认命似地挤出了这仨字。
许子干闻言一笑,指着身边的刘勇道:“念给他听。”
侧立在许子干身侧的刘勇一动不动,似乎许子干的话在他这儿已不好使了。实际上,刘大秘这会儿是被震得差点归了位。安老爷子!南老!这都是什么人啊?这小子才多大啊,怎么能劳动这么多大人物为他劳心。
老天啊,你狗日的太不平了,为什么就不能把我换成他,别说下基层,就是下到大西洋底也行啊!
刘大秘的三魂七魄仿佛都被震散了,手里拖着个大红的文件夹,双眼无神,口角竟流出涎来。
“刘勇!”许子干猛地一拍桌子。
“啊,啊,许部长您叫我,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入神了,请您指示。”刘大秘的三魂七魄瞬间被许子干的大手印震得归了位,猛得一个激灵,才知道自己居然走神了。真是该死,羡慕人家有球用啊,最重要的是伺候好领导啊。
许子干正待喝叱,薛向却先开了口,将许子干的意思复述了一遍,刘大秘回了个感激的眼神,当下就打开了文件夹,念道:“任命薛向同志为江汉省、荆口地区、承天县、胡家街区、快活铺人民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兼靠山屯生产大队支部书记、代大队长,希望认真贯彻政策,严格遵守制度…….认真细致做好本职工作,管好集体经济,严抓阶级斗争,为农业现代化做出更大贡献。”
刘勇每念一级行政区,薛向的脑袋就低一下,直到念到xx生产大队,薛向的脑袋已吊得老长,似乎肩膀已抗不住了。
薛向已彻底无语了,军委高参的身份就算是大水货,可我这共和国英雄总是货真价实的吧,居然一脚把我踹到了九重天以外,干什么狗屁大队长(薛某人倒是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知道那个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多半是个样子货,实职肯定是这个大队长)。
薛向由原来神气十足的军委高参被贬为芝麻粒,心中真是不痛快到了极点,如此不入流的职位,让他这个前世三十出头还没熬上副科的小官迷情何以堪。
“大队长?您没搞错吧,大队长是由社员中选出来的,我户口还在京城呢,又不是社员,怎么能当大队长。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就是安排个公社的电影放映员,我也没怨言啊。”
一番自怜自艾之后,薛向又开始讲起了条件。让他干这个麻烦事无数的大队长,说什么他也是不愿意的。繁琐的工作不说,就是社里的农活都能把他困死。还是做个逍遥派,舒坦个一两年,熬够了,就在回京城学习江大少混机关吧。
“这个你不用操心,户口会帮你挂过去,地方上已经给你们这批下去的同志安排好了一切。你的,就更不用操心了,自留地都替你分好了,听说你的新房更是有特色,你的副队长连夜组织人用稻草给搭的茅屋,要知道稻草在这寒冬腊月是何等珍贵,我们的乡亲们是多么热情啊。”许子干打量着薛向沉得快要滴出水的小脸儿,心中竟是快意无比。
注意,下面的ps一定要看。
Ps:特意在末尾加了句“要看ps”,实在是有太多的读者只阅读正文,而忽略江南的ps。江南的ps大多会做出对文中某些名词或者事件的解释和备注,而不看ps的读者有时会因为某些正文没说到的,挑bug,其实有些所谓的bug,ps里已经说了,所以希望大家还是能下面几个问题。
A.官制问题。这时的官制和我们现在的官制有太大的不同,行政级别就不提了,前文已经说过,为了方面阅读,行政级别和军级都按当下的划分来,这个倒是无伤大雅。但是官制就不一样的,这时各级政权还是以革委会的形式存在,而革委会的班子成员通常是一正n副的主任组成,间或加上几位委员组成。而党委的权力被架空了,七十年代初期,也就是浩劫中后期,党委的权威又有所增强。当然,这些细枝末节就不是本文要讨论的。
B.本文中一些需要说明的地方。70年的中y部委进行过合并,大部分部委也不叫xx部,而是xx革委会,比如国计委,当时就叫国家计划革委会。这里提一句,是怕有爱考据的读者诘问。当然,中Z部不在此列。另,这里给薛向的队长职务,其实应该是靠山屯生产大队管委会主任,只是觉得还是队长符合众位的认知,所以就讨个巧,队上就不这么称呼了。
C.行政区。这会儿的全国行政区仍是省、县/市长、乡,只不过多了两个派出机构,省、县一级多了个地区,县乡之间多了个区公所,也就是区,所以这里的区同县不是平级关系。当然,文中会慢慢交代,这里只是打个预防。不耐烦这些细枝末节的读者,也没关系,毕竟本文不会纠缠这个。说这么多,还是为了应付爱考究的读者,当然,也理清下基本行政框架。
总之,本文会是爽文,但不会没边注意官制和官职,但难免有疏漏,有疏漏和不足请大家尽量在书评区指出,不要张口就喝骂小白、垃圾,毕竟江南也不可能是六七十岁的老者,经历了当时的官场生涯,很多资料都难以查阅,文中的委任状也是多番查阅才得的。
另外,交代一件很久之前就想说的事儿。很多年轻的读者恐怕没读出文中发生过的一次半激烈的交锋(别喷江南妄自尊大),其实每次江朝天和薛向碰面的对话都是有重要意义的。另外,看到迷糊的地方千万注意文中提到的时间。当然,很多不能多说,看不出来没关系,下基层就好了。毕竟这是架空文喔!
写着写着,就老长一段了,幸好还没入v,不然就有骗字数的嫌疑了。呵呵,或许有人会问,写那么多,还不如开个单章了。不是江南没想过,实在是近来,快混成单章之王了,搞得单章比更新还多,那就贻笑起点全站了。
最后,再悄悄多句嘴,本书不出意外,九月一号上架。届时,诸位有钱的帮个钱场,不方便的帮个人场,本书免费章节预计高达四十四万,也算稍稍对得起大家了。喝口水,鞠躬退场。
写于八月二十五日零点四十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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