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蹊跷(下)
第一百九十二章蹊跷(下)
藤筐好找,可看孩子的人却不好找?
一时间,十一娘又有些犯愁起来。
冬青毛遂自荐:“要不,我去吧!把正那地方和五夫人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琥珀也赞成:“那里毕竟是侯爷的地方,五夫人是做弟媳的,就是走错也不会走到那个地方去。”
十一娘想想有道理,琥珀去厨房找了个装苹果的藤筐,还有意敲诈了十几斤苹果,准备等会放在筐里,走近了就能闻见苹果的香味,可以打消别人的怀疑。
她的差事办的不错,又有新问题出现了。
怎么把凤卿装到筐里去?
他缩成了一团,目光警戒地着她们,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属于孩子的凶狠。
十一娘试着像对待那些问题儿童一样和他沟通:“……我们送你到你住的地方去。你别害怕。”又指了冬青,“这位姐姐会陪你一起去。以后她也会照顾你的吃饭、睡觉,还会给你洗澡、洗衣裳……”
看得出现,凤卿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他立刻明白了十一娘的意思,但他也立刻表露出了自己的态度——紧紧地抓住一旁炕几的脚,一副死活不离开的模样。
十一娘不由抚额,吩咐冬青:“你在这里看着他吧!我还要和三夫人碰头,商量过年的事。”又想到刚才冬青被凤卿咬了一口,道,“把滨菊喊进来吧!人多好办事。”
冬青也怕一个人拿不住这孩子,闻言立刻叫了滨菊进来。
滨菊一大早过来就听说侯爷和夫人在屋里说话,吩咐谁也不准进去。后来又招了冬青进去,不一会就有尖叫声传来。接着侯爷走了,四夫人和冬青却一直没有出来,也没让人上前服侍。然后冬青又出来招了琥珀进去……大家都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个个静气屏息地。滨菊正担心着,见冬青招她,三步并做两步跟着走了进去,抬睑看见内室的炕上坐着个陌生的小孩子,还有一双和徐令宜一样的凤眼,张口结舌,说话都结巴起来:“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十一娘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有小丫鬟来禀,说三位姨娘过来给十一娘请安。
她让冬青跟滨菊解释,自己去厅堂受了三位姨娘的礼,说了两句话就打了三人。
回到屋里,已经知道情况的滨菊眼露焦虑地迎了上来:“夫人,瞒得了一时,瞒不得一世。我看这事,还是早一点说穿的好。”
十一娘何尝不知。
“等侯爷回来再说吧!”她沉吟道,“现在不知道侯爷的意思,冒冒然地,要是坏了侯爷的事,只怕到时候我们都没有好日子过。”
滨菊点头,提醒十一娘:“去太夫人那里的时辰快到了!”
十一娘点头,把孩子交给了她们,自己披了斗篷带着绿云和红绣去了太夫人那里。
三夫人一早已经来过了,十一娘给太夫人问过安后依约去了三夫人那里。
她到的时候管事的妈妈都已经到齐了,大家都在厅堂等着三夫人示下,看见她进来,纷纷上前曲膝行礼,七嘴八舌地问好,态度都十分的殷勤。
十一娘还是很尊重三夫人当家的身份。让小丫鬟去禀了一声,自己和管事的妈妈们说了几句闲话,待小丫鬟来传,才笑着点头和管事的妈妈做别进了东次间。
三夫人的笑容有些勉强,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弟妹来了。快到炕上坐!”
秋绫忙起来引了十一娘坐到三夫人对面,又手脚麻利地上了茶。
三夫人望着举止沉稳的秋绫想起冬青来,道:“……听说配给了万大显。明年开春就定日子?”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毕竟没有三书六礼,十一娘不想把话说的那么绝对。含含糊糊地道:“那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缘份!”
三夫人笑道:“说起来,她是你屋里头一个放出去的,可要好好操办操办才是。”
十一娘保守地道:“这些都是有旧例的。”
三夫人见她说话不爽利,也没了兴趣,让秋绫将账册拿给十一娘,转移了话题:“你先在一旁看着,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或是翻帐册,或是问我。”
“三嫂请便!”十一娘语气十分客气,这让三夫人很满意——说起来,十一娘也是个十分伶俐乖巧的。要不是两人隔着这样的身份,她到十分愿意和十一娘常来常往。
念头一闪而过,她已吩咐秋绫:“百善孝为先。就先让管祠堂的妈妈进来说说祭祀的东西都准备的如何了吧?”
秋绫应声而去。
十一娘打起精神来看着三夫人处理家务事。
******
一个早上很快就过去了,三夫人把早上处理了的事、做了的决定让秋绫一一整理出来,然后起身要和十一娘去太夫人那里:“……趁着去服侍她老人家吃午饭,跟她老人家说一说,让她老人家心里也有个数。”
十一娘却惦记着家里那个烫手的山芋,找了借口:“我先回去换件衣裳吧!翻了一早上的帐册,觉得手上全是灰。”
那些帐册有些年头了。平时放在库里,只有在遇到了不懂的地方拿出来看看做个参考,书页间落了细细的灰。
三夫人自己也曾经翻过那帐册,闻言笑道:“那我就先去了!”对于这种能压着其他几个妯娌出风头的事她从来都是很积极的。
十一娘笑着和三夫人辞别回了自己院里。
服侍的人像她走的时候一样,或立在正屋厅堂门口,或立在屋檐下,内室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好像早上所生的都是她的幻觉似的。
双玉上前禀道:“夫人,冬青姐姐、琥珀姐姐和滨菊姐姐去了半月泮。”
这样说来,是顺利地把孩子给弄走了?
她松一口气,神色如常地笑道:“怎么突然去了半月泮?”
“说是快过年了,半月泮那边的照影想请几位手脚麻利的姐姐过去帮着收拾收拾。琥珀姐姐说,那是侯爷的书房,怕不识字的丫鬟不知道哪些东西是要的,哪些东西不要,所以带了冬青姐姐和滨菊姐姐过去了。”
说得不清不楚的。
看样子只有待三人回来再问了。
十一娘点头,进屋换了件衣裳,又问:“侯爷回来了吗?”
“侯爷还没有回来。”双玉恭敬地答道。
看样子,王励这个借口可以用上了。
十一娘思忖着去了太夫人那里。
******
从太夫人吃了午饭回来,琥珀已在屋里等。
没等十一娘开口,她已朝着十一娘点头,意思是事情办妥了。
十一娘放下心来。遣了身边服侍的,问起具体情况来。
“……我们一靠近他就咬人,没办法,三个人用蛮力堵了那孩子的嘴、绑了手脚装进了藤筐。”琥珀低声向十一娘说着事情的经过,“当时还早,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照影看到我们吓了一跳。我跟他把事情一说,他倒是很果断,立刻让我们进了屋,还帮我们要了热水。我和冬青强按着凤卿少爷洗澡,换了三次水才把人弄干净。滨菊又去南永媳妇那里要了几件衣裳。这才勉勉强强地把人安置下来。冬青姐姐和滨菊姐姐在那里守着,我怕您担心,就先回来给您报个信。”
“凤卿少爷?”十一娘微微有些吃惊。
没想到是个男孩。
琥珀目光有些闪烁:“嗯。是位少爷。”
十一娘看着沉声问道:“还有什么事?”
琥珀迟疑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道:“凤卿少爷身上有伤!”
有伤!
十一娘想到他来时的邋遢样子……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怎样的伤?”
“好像是用两指来宽的竹篾抽的。青一条紫一条的,都抽在背上,有这两天刚抽上去的新伤,也有往日的旧伤。”琥珀斟酌道,“大腿上也有……都在穿了衣裳一时看不见的地方。”
徐令宜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十一娘的目光骤然变得凌厉。
她最鄙视欺凌女人、孩子的人。
“孩子现在怎样了?”她的声音很冷峻。
“缩成一团躲在床角,谁也不让靠近。”琥珀语气也有些怅然,“我来的时候就那样睡着了。午饭也没有吃。”
这话到提醒了十一娘。
“你们都吃了饭没有?”
“吃了!”琥珀道,“照影帮着弄了饭、菜来。当着外面的人只说是请了我们去帮忙。”
十一娘点头:“一切都等侯爷回来再说!”心头的忿然却无法消退。
琥珀应喏,道:“夫人,我服侍您歇个午觉吧!那边有冬青姐姐和滨菊姐姐,您不用担心。”
十一娘哪里睡得着,倚在迎枕上和琥珀说话:“这件事,我越想越觉得蹊跷。如果是侯爷在外面生的,以侯爷的为人,虽然不至于温柔体贴,但也会安排妥当人照顾。怎么着孩子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这孩子的来历,只怕有些问题。”
琥珀亲自给十一娘沏了热茶端上。
“会不会之前侯爷不知道?”她猜测道,“要不然,侯爷也不会临时起意,半夜三更出去了?”
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不知道呢?难道是艳遇的意外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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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时间侍定……⊙﹏⊙b汗……大家明天一早起来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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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危机(上)
第一百九十三章危机(上)
十一娘轻轻摇摇头,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推断。
三年前徐令宜正在苗疆……时间上不对!
而且,这孩子既然养在外面,身边肯定有照顾的人。只要他金钱上及时供给,有谁敢去打孩子。况且他在金钱方面又不是个小气的人。
或者是,生母出了事?
念头一起,十一娘再一次摇头。
那就更不可能——孩子的母亲出了事,身边服侍的人不可能不告诉徐令宜。看孩子那身小衣裳,显然很久都没人好好地照顾他了。
而且,那个时候元娘千方百计要捉徐令宜的把柄,好让徐令宜就范……徐令宜行事不可能没有一点痕迹,元娘也不是那么好被糊弄的人。
她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这孩子不大可能是徐令宜的。
“照影看着那孩子有什么反应?”十一娘沉吟道。
“吓了一大跳。”琥珀道,“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凤卿少爷脾气暴躁,全赖照影帮忙。期间他盯着凤卿少爷的眼睛看了好几次。”
也就是说,不知道有这个孩子了!
“孩子身上可还有什么其他的记号?”
琥珀一时不解。
十一娘提醒她:“挂了玉佩,或是戴了小手镯之类的。”
琥珀明白过来:“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想了想,回忆道,“衣裳是寻常二两三分钱子一匹的红绫,里面是一两八分钱子一匹的棉布……都是市面上的花色。鞋子到是很精细,要不是做鞋的人手艺很好,就是在鞋铺子里买的。”
也就是说,这孩子身上的东西都是用钱就能买到的。
十一娘沉思着,正欲再问,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道:“夫人,侯爷回来了!”
她忙朝着琥珀使了个眼色,一面下炕穿鞋,一面低声嘱咐琥珀:“看着点说话。”
琥珀深深地望了十一娘一眼,点头道:“夫人放心,奴婢省得。定不会让侯爷生气的。”
她办事一向稳沉,十一娘放下心来,刚穿好鞋站起来,徐令宜快步走了进来。
他神色凛然,眉宇间却有淡淡的倦色。
“侯爷回来了!”十一娘上前曲膝行礼,又亲自帮他解了斗篷,迎他到临窗大炕坐下。
琥珀接过斗篷交给小丫鬟,去沏了热茶进来,就听见十一娘低声对徐令宜在说话:“……人在半月泮,冬青、滨菊在那边照顾。琥珀正好过来回话。侯爷是过去看看?还是叫琥珀来问问?”
“半月泮?”徐令宜满脸的惊愕,“怎么把孩子放到那里去了?”
琥珀心中一紧。
十一娘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那样大一个活人,又不是什么物件,想瞒着众人,妾身把府里所有能住人、不能住人的地方全想遍了,除了半月泮,实在没有更好的地方。说起来,这还是借了侯爷的威名——至少那地方没人敢随便闯进去。”声音带着点娇嗔的味道。
琥珀不由抬睑睃了十一娘一眼。
她很少听到夫人用这样的口吻对侯爷说话。
只见十一娘表情虽然有些沉重,可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感觉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她心里一跳,忙朝徐令宜望去。
就看见侯爷有些无奈地蹙了蹙眉:“算了,人已经安置在那里了,就暂时养在那里吧?反正过两天就把人送走。”
然后她看见夫人一怔:“过两天就把人送走?送哪里去?”
侯爷却没有回答,只吩咐夫人:“跑了一上午,让琥珀给我打水净脸吧!”
听到徐令宜点自己的名,琥珀忙收敛了心情,曲膝应“是”,照着吩咐去打水。
十一娘忙殷勤地道:“侯爷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妾身吩咐小厨房做点吃食送过来?”
徐令宜摇头:“不用了,我吃过了。”然后问起孩子的情况来:“有没有吵闹?”
该叫苦的时候就应该叫苦。
十一娘把情况大致说了说。
当徐令宜听到凤卿把冬青手咬了的时候,冷冷地“哼”了一声,很是不悦的样子;听到孩子身上有伤的时候,他表情虽然平静,但眼底有难以掩饰的错愕,显然并不知道孩子被打的事;听到孩子没有吃东西就睡着了,他又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等会赏冬青二十两银子。至于那孩子的伤,我会让白总管处理的。你就不用管了。”
十一娘低声应“是”。
琥珀已打了水来,徐令宜去净房梳洗了一番,又换了件家常穿的半新靓蓝色锦锻棉直裰。
“娘那边可说了些什么?”他一面问,一面脱鞋上炕。
十一娘蹲下帮他脱鞋,道:“娘只说让您回来了就去她老人家那里一趟。”
徐令宜点头,上炕倚在刚才十一娘倚的大迎枕上。
十一娘颇有些意外。
这样大的事,他难道不准备和太夫人商量吗?
******
坐褥上残留的余热让徐令宜的紧绷的神色松懈下来,直指心底的茶香又他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与惬意。可望着十一娘困惑的目光,再想到半月泮里的那个孩子,他不由又露出几份尴尬来。
“十一娘。”他目光真诚地望着她,语气有些斟酌,“我当时气糊涂了。孩子的事,没有好好考虑。只想着,既然是徐家的孩子,总不能让他就在那腌臜地方长大,最后变成娼伶之流……”
十一娘心中一震。
这孩子的生母果然有问题!
而徐令宜见妻子脸色微变,心中颇有些不安,忙道:“这件事本应该事先商量你。可当时的情况特殊,孩子的生母早逝,那边瞒着我们,只是一味的要钱。今年又欠了赌债借了高利,竟然铤而走险把孩子给卖了准备跑。要不是及时赶到……”他说着脸上就露出苦涩的表情,“见了我还敢叫嚣,只怕买孩子的也是有心人。又怕事情传播开了不好收场,只好暂时抱了回来……”
徐令宜就这样抱了个孩子回来,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十一娘的确有些不好受。现在见他低头,又事已至此,不好不买他这个面子。索性好人做到底。微笑道:“侯爷的心情妾身能想象。不管怎样,总是自家的骨血,要是好生养着,纵是不认祖归宗,正正经经地有口饭吃也就罢了。可要是因此而落入不堪之地,不免心中生痛。”
徐令宜见她语气缓和,大大地松了口气:“夫人说的极是。”
十一娘却另有思量。
他先斩后奏,仔细一想,还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信任有限。要不然,孩子带回来的时候就会在第一时间向自己解释。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明年开春自己就要当家了。到时候事会更多,不免会涉及或是危害到府里老人的利益,自己是继室,又是庶女,头顶上还有太夫人,很难从身份上压倒那些管事的妈妈,只能以能力取胜。可到了自己这个位置,能力只占三分,主要还是得看太夫人和徐令宜支持不支持。她这段时间也仔细观察了,想得到太夫人的支持,就必须得到徐令宜的支持,想得到徐令宜的支持,就必须让他无底线的信赖自己。要不然,有了矛盾就解释一番,就算徐令宜不累,自己也会觉得累。不如趁着这机会表现一下自己,看看他的反应。能成就成,不能成,自己也知道以后怎样和徐令宜相处了。
主意一定,她立刻笑道:“妾身只是担心,这孩子毕竟不是侯爷的,我们问也不问一下五爷就自作主张……只怕,好心却办成了件坏事!”
她的话音未落,徐令宜已是满脸的震惊。
他瞪得一双大大的凤眼望着她:“你……”
开弓没有回头箭。
十一娘笑吟吟地望徐令宜:“别的我可不敢说。可要是侯爷的孩子,纵是再不济,侯爷也会护着他的周全,断然不会有人敢这样抽打他……”
徐令宜苦笑,望着她的目光却渐渐变成了欣慰:“默言……”
十分嘘唏感叹的样子。
十一娘微微一笑。
自己还是有点运气的。
她继续扮演着推心置腹的角色:“还有五弟妹那里。这件事迟迟早早会传到她耳朵里。她如今又是双身子。要是有个万一,我们可怎么向定南侯爷交待……”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徐令宜道,“我今天一早就是去了定南侯府。毕竟是婚前的风流韵事。老侯爷知道了虽然有些不高兴,不过后来听说小五在和丹阳成亲以后就断了。对方因此才不满的。老侯爷的气也就消了。还主动和我商量,把这事先暂时瞒着丹阳。等她生产以后再说。”
女婿有了私生子,老丈人不仅不责怪,反而认为女婿迷途知返而感觉到高兴,主动帮着女婿瞒着女儿……
虽然知道这是这个社会的风气所造成的,十一娘还是感觉到有点别扭。
“不过,你怎么知道这孩子是小五的?”徐令宜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神色很是轻松,像和老朋友闲聊似的。既然妻子已经很聪明地通过只言片语猜到了相真,自己在她面前为兄弟的颜面强撑着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还特意嘱咐小五,这件事我会帮他办妥,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还怕他心里害怕,一直强忍着没有脾气……”话是这么说,可提起这件事的时侯脸色还是阴了下去。
“孩子和徐家人长得一模一样。”十一娘道,“三爷是个本份人,断然做不出这种事来。我们四爷呢,又是个心高气傲的,要是看上哪家小姐还有可能……”她半是打趣半是哄他,“那就只能是五爷了。”
望着她带着几份调侃的笑容,徐令宜突然想到了乔莲房。
不知道为什么,他脸一红,不自觉地解释起来。
“……当时喝得微薰,又在自己家里,也没多注意……后来听见有女人在厅堂说话,好像是裙子勾破了,有小丫鬟领人到这边来换裙子……当时只想着既然能到这小院来,自然是通家之好。人已经进了屋子,丫鬟又走了,我再出声,只怕别人下不了台……就匆匆躲到了屏风后面,想等她换了裙子出去,自然也就水过无痕了……谁知道乔姨娘突然惊呼一声……我只好隔着屏风自报了家门,外面却突然有脚步声传来。我心中一急,也没细听,就喝斥了一声,想把来人吓走……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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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危机(中)
第一百九十四章危机(中)
十一娘愕然。
她没有想到徐令宜会跟她说这些。
又想到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冷峻和现在红着脸喃喃低语的样子,不觉莞尔。
徐令宜见妻子嫣然一笑,脸上有些挂不住,微愠道:“我说的是真的。事后也问乔姨娘为何尖叫,乔姨娘说是突然现屏风后面有人……完全是一场误会。”
十一娘把他的变化看得分明,心中暗叫不好,忙道:“侯爷是什么人?平南蛮,征西北,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何须对一个妇人扯谎!”
这高帽子戴得有讲究。
徐令宜明明知道,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愉悦起来。再联想到自己不明不白地抱了一个孩子回来,一句话也没有向十一娘解释,十一娘却从未怀疑过自己,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话也就毫无忌讳地说了出来:“看起来,这件事是小五的错。可认真说起来,却是我的错。”他声音就有了几分沮丧,“那几年我在外征战,家里的事管的少。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了……我看着心里就不舒服,对他自然没有好言语。他也看着我害怕,有事没事都远远地躲着。出了事别说是找我商量了,第一个就想着怎样把我瞒过去……”他倚在大迎枕上长透了一口气,目光有些茫然地望着承尘,“说起来,我小时候也不是个安份的。可二哥那时待我,却从来都是温言细语,有商有量的。我们兄弟有事,二哥也是不遗余力……我对小五呢,不是打就是骂的。出了事他自然不敢跟我说。也不怪他走到今天。说起来,我,我不及二哥良多。”话到最后,已无限怅然。
有个死去的人做标准,活着的人很难逾越。
十一娘有些同情地望着徐令宜。
“现在开始改变也不晚啊!”她的声音出乎自己意外的柔和,“何况五爷今年才十九岁,您以后赋闲在家,多的是时间。”
徐令宜凝眸注视着十一娘。
她的神态安祥,笑容恬静,望着他的目光真诚,又带着几份包容。
他的心绪骤然变得十分平静、安宁起来。
“希望他受了这样的教训能变得懂事些吧!”徐令宜长叹一口气。
十一娘想起一桩事来:“可查出来是什么人想买孩子?”
徐令宜摇头:“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
两人正说着,有小厮进来禀道:“侯爷,弓弦胡同的大舅爷来了!”
徐令宜神色一正,吩咐小厮:“请大舅爷进来!”然后起身下炕。
十一娘亲自打帘送他出了门,然后叫了琥珀来:“你去半月泮看看。小孩子,不懂那么多。给他吃给他喝他就会亲近你。你拿些糕点过去,让冬青好好哄着凤卿吃些东西。侯爷说了,过两天就把人送走。让她辛苦这两天。”
琥珀应喏着退了下去。
有小丫鬟进来道:“夫人,侯爷让您去厅堂。”
十一娘到镜台前整了整鬓角、衣襟,然后去了厅堂。
徐令宜和罗振兴一左一右地坐在黑漆四方桌的两边,桌上还垒了几个送礼用的、贴了福字的纸匣子。看见十一娘进来,罗振兴起身喊了声“十一妹”。
十一娘忙上前行了礼。
徐令宜指了自己下的太师椅:“也没有外人,大家坐下来说话吧!”
十一娘恭声应“是”,坐了下来,有小丫鬟上了茶,然后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徐令宜这才道:“振兴这次来,是帮着朱公子送年节礼的。”
朱公子送年节礼……朱安平吗?
念头一闪,罗振兴已笑道:“是七妹夫,特意差人给各家送了年节礼来。没想到路上比预想的还要难走,所以耽搁了日子。今天中午才到。我留着吃了饭,这才陪着过来。”
“七姐夫真是太客气了!”十一娘有些不好意思。
同样是第一年出嫁的女儿,她和五娘都只送了长辈,却没有送平辈。
她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立刻朝她点了点头,意思是说自己已有了准备。
十一娘松了口气。
罗振兴已道:“七妹还特意指了几样东西是给你的。我已经帮着带过来了。”
既然来京里送年节礼,再派几个妈妈跟着随行过来给长辈问个安,又体面又不碍事……怎么没想到这一茬,还让大哥一个男人帮着带东西……
心里嘀咕着这个朱安平办事毛糙,人却笑着起身朝罗振兴福了福:“有劳大哥了。”
罗振兴笑着说了一声“举手之劳”,然后虚推了一下桌上的纸匣子:“我原准备让随车的妈妈们进来给你问个安的,你也好问问七妹的近况,互相传个体己话。只是那两位妈妈怕失了礼,无论如何也不敢进来。只好我代劳了。”
十一娘不由汗颜。
原来,不是人家办事毛糙,而是怕她门槛高,不敢进来……心里不免有小小的遗憾。如果能见个面,问问七娘的情况该多好!
她不由道:“既然如此,就让两个妈妈进来我瞧瞧吧!”
罗振兴笑道:“还是算了吧!免得把别人吓着。”
十一娘不好勉强,待一旁的绿云收了匣子,徐令宜就问起大老爷和大太太来:“……两老的身体还好吧?”
“还好。”大太太的身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罗振兴客气地应道。
“有什么要我出面的就说。”徐令宜道,“我前两天刚得了两支五十年的人参,你等会带回去给两老补补身体。”
罗振兴忙推辞:“侯爷的身体也不好,正是用药的时候。怎么好受您的参。”
“一家不说两家的话。”徐令宜径直喊了小厮去找白总管拿参,又道,“岳父可有什么打算?”
罗振兴脸色微赧,以为徐令宜问上次让他转的话大老爷反应如何。
“爹爹是书生脾气,只怕要过些日子才能知道皇上大赦天下的用意。”
徐令宜眼底闪过一丝无奈,道:“岳父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样赋闲着实在是可惜。只是皇上正值壮年,想学太宗皇帝文治武攻,做一代圣君。明年开春是大考,动的位置更多。柳阁老致仕也有两年了。振兴还是好好劝劝岳父。拿定了主意,我也好从中周旋。”
暗示罗振兴把大老爷的工作做通,让他一心一意跟着皇上干,他明年春天可以帮着谋个缺。
罗振兴听了却没有流露出应该流露的喜悦来,而是阴晴不定了半晌,然后毅然决然的望着徐令宜:“侯爷的好意振兴心领了。只是爹爹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与其谋得高位让家里的人提心吊胆,不如就这样在家含贻弄孙、种花养鱼来得悠闲。”
竟然婉拒了徐令宜的好意。
徐令宜很是意外,犹豫道:“你要不要回去商量商量岳父?”
罗振兴望了满脸惊讶的十一娘一眼,摇了摇头:“还是别商量他老人家的好。”又道,“如今朝局变幻莫测,圣心难揣。与其这时胡乱掺合,还不如在家里安稳度日。”说着,起身朝徐令宜长揖,“还望侯爷体谅振兴一片苦心,成全振兴的孝心。”
十一娘心里暗暗点头。
虽然这样做阻碍了大老爷的前程,有些不孝,但相比大老爷所谓的雄心壮志,还不如就这样让他赋闲在家,至少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而且后年罗振兴该散馆了,与其为大老爷谋得一职,还不如想办法为罗振兴谋个好差事。
徐令宜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到不是反对罗振兴的意见,相反,他很赞同罗振兴的做法,对罗振兴这种审时度势的行为还很欣赏。可他的身份却是女婿……谁不希望自己娘家飞黄腾达,然后反过头来帮自己在夫家站稳脚跟。何况自己又不是没有能力帮大老爷。
想到这些,他就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见徐令宜一直没有做声,朝他望过去。两人的目光就在空中碰了个正着。
看见徐令宜眼底的犹豫,她立刻朝他点了点头,意思是赞同罗振兴的主意。
徐令宜眼底就闪过一丝诧异。
十一娘索性笑着问罗振兴:“大哥后年就要散馆了吧?”
罗振兴一怔。
徐令宜已明白过来。立刻放弃了追问大老爷的事,笑着问罗振兴:“那振兴有什么打算呢?我看吏部不错。你有没有意思去吏部历练历练呢?”
留在燕京做堂官,然后从六部之的吏部开始做起……这已经是个很高的了。别人求都求不来。
十一娘也笑望着罗振兴。
罗振兴却继续委婉拒绝了:“……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是纸上谈兵。想做个造福一方的能吏,还是从县令做起的好。”
徐令宜微微一笑,道:“虽然说能吏多是从县令做起,不过,你先在燕京做几年堂官,结交些朋友。以后再外放,对你行事有好处。”
罗振兴还欲说什么,徐令宜已道:“反正还有些日子。这件事你好好考虑考虑,不妨听听岳父的意思再做决定。”
徐令宜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罗振兴不好再说什么,两人闲聊了几句,罗振兴说还要去给四娘送年节礼,起身告辞。
俩口子陪罗振兴去太夫人那里行了礼,送他到垂花门口。
白总管给朱家的回礼已经备齐了,几个小厮正往朱家的马车上般。十一娘看徐家回了朱家满满一马车的东西,吓了一跳。
罗振兴苦笑:“朱家礼重,我们各得了一车东西。”
十一娘失笑,不禁低声道:“七姐真嫁了个财主了!”
徐家送年节礼也不过按每家八十两银子开销,抬了十抬送过去罢了,朱家却论车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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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危机(下)
第一百九十五章危机(下)
回屋的路上十一娘问徐令宜:“朱家都送了些什么东西来?”笑吟吟,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礼单在回事处。”徐令宜叫随身的小丫鬟去叫白总管,“问问就知道了!”
白总管刚才亲自指挥小厮们装车,听到徐令宜要礼单,想了想,亲自去回事处拿了礼单,又让人把回礼的单子找出来,这才一路急步去了正屋。
“……白糖十斤,红糖十斤,莲子米十斤,白木耳十斤,黑木耳十斤,黑胡椒二斤,白胡椒二斤……”十一娘笑道,“年事货办齐了,提锅就可以上灶了。”
徐令宜也笑道:“拿过来我看看。”
十一娘把礼单递了过去。
一直躬身低头的白总管就从衣袖里掏了份礼单出来:“夫人看看,这是我们的回礼。”
一旁的绿云接了递给十一娘,十一娘翻手打开:“……驴打滚十斤,豌豆黄十斤,茯苓糕十斤,海棠果脯十斤,枣脯十斤,梨脯十斤……”全是燕京的名产,却值不了几个钱。
她暗暗有些吃惊。
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十一娘的白总管看着笑道:“夫人,朱家送来的都是些特产,总值有二百两银子。我想着,既然人家这样上心,我们要是送些寻常的东西去倒显得不成敬意。所以特意按着差不多的样子捡了些燕京的特产送过去。也算是我们府上的一点心意了。”
二百两银子……四娘、五娘、十娘、她,还有大哥、三哥、四哥,这就是一千四百两银子……十一娘只觉得热汗直冒。不过,听白总管这口气,徐家应该是还了相应的东西过去。
当着徐令宜的面,她自然要给白总管面子。
“白总管办事一向妥当。”十一娘笑着将还礼的单子递给绿云,绿云又恭敬地递给了白总管,“我们姐妹各处一方面,各送相应的特产最好。两家人都可以尝个鲜。”
白总管不动声色地拿眼睛睃徐令宜——见他微微颌,心里立刻像点了灯似的亮敞起来。
“夫人夸奖。这都是小人的份内之事。做了几十年了,哪有做不好的道理。”他恭敬地回着十一娘的话。
“你也不用谦虚。”徐令宜把朱家的礼单递给白总管,“你也当得起夫人这句夸奖。”
笑容就止不住地从白总管脸上流露出来:“这也全是仗着侯爷的指点,小人兢兢业业才没有出什么大差错。”
瞧这表情,这话,真是个人物啊!
十一娘在心里微微赞叹。
“你兢兢业业的,与我有何关系?”徐令宜很难得地笑着和白总管开了句玩笑,然后叫了临波来,“你和白总管去趟半月泮,把那边整整。”
是让临波把孩子的事告诉白总管吧!
十一娘思忖着,又听见徐令宜吩咐临波:“你顺便把我x常惯用的东西都搬到夫人这边来。”
把日常东西搬到自己这里来……
她表情微僵。这算不算搬石头把自己的脚砸了?
临波听了恭声应是,领了白总管出门。
白总管却看了十一娘一眼,这才退了下去。
徐令宜就歉意地朝着十一娘笑了笑:“那孩子住在半月泮,吃喝拉撒少不得要麻烦白总管,何况他身上还带着伤……”
是在向她解释为什么让临波带白总管去半月泮吧?
知道的人越多,走漏风声的可能性就越大,相对应,自己的风险就越小!
十一娘笑盈盈地望着徐令宜:“能有白总管相帮,妾身凿实松了口气。要不然,有些事还真不好办!”
徐令宜点头,正欲说什么,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侯爷,夫人,乔府三太太来了!”
乔莲房的母亲!
十一娘愕然,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也很是吃惊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脑子转得飞快,笑道:“快过年了。乔太太想来是不放心乔姨娘,所以特意过来瞧瞧。”又道,“不过,家里有吃有喝的,过年的钱和衣裳也都分派下去。乔太太过虑了。”
徐令宜听了没有做声,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先进屋了”,就径直回了内室。
十一娘微微一笑,吩嘱小丫鬟:“请乔太太进来。”
母子连心,她并不反感乔太太来看乔莲房——前提是别掺合到徐家的事务中去,别把徐家当自家菜园子门似的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不一会,小丫鬟领了乔太太进来。
她穿了件真紫色素面妆花袄,神色还是那样端凝。
两人见了礼,十一娘不待乔太太开口,已主动笑道:“乔太太是来看乔姨娘的吧?”然后看了一眼东次间立着的自鸣钟,“我和侯爷马上要去太夫人那里了。等会就不送乔太太了。”很是客气。
既然已经放她进来,就用不着为难她,反显得自己小家子气,索性大大方方地让她去见乔莲房。
乔太太颇有些意外十一娘的爽快,看了一眼内室的帘子,斟酌道:“谢谢夫人!她身子骨弱,往年冬天都不安生,我有些担心,特意来看看。”
“哦!”十一娘微一笑,“许是今年吃了不少补药的缘故,倒没有听说有什么不好的。乔太太不如把乔姨娘往年吃的药方子差人递过来,我也好请个太医看看,照着这陈年的旧疾熬几副药膏吃,把身体调理调理。这样三天两头身体不好,可不是个事。”
乔太太听着心里冷冷一笑。
好你一个锦里藏针的罗十一娘!
你不过是想挟持我罢了。
我要是拿出来往年的药方子,只怕会说莲房的身子骨不好,不适宜生养子嗣;如果我拿不出往年的药方子,又会暗示别人说莲房在装病。
你有上墙计,我有过墙梯。
前些日子乔夫人问起莲房的事,知道她还没有动静,让太医院专门开了一副调理身体的药膏给莲房。到时候,拿了那个方子给你看,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念头一闪而过,她笑着给十一娘谢道:“多谢夫人。我正为这事犯愁。现在有了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回去就把莲房往年惯用的旧方子拿过来给夫人瞧瞧,您也好照着行事。”
反应还真是快!
十一娘回了一句“那就麻烦乔太太哪天差人送来”,然后端了茶。
乔太太知道这是要送客了。曲膝行礼,跟着小丫鬟去了乔莲房那里。
乔莲房早得了信,让绣橼在门口候着,自己沏了上好的铁观音,用红漆九攒梅花盒装了冬瓜蜜、桃脯、五香瓜子等零食在屋里等。
乔太太先问绣橼:“侯爷待你们小姐可还好?”
绣橼掩袖而笑:“太太放心,侯爷待我们小姐在这院里还是头一份。”
乔太太放下心来,和绣橼进了屋。
乔莲房忙上前行礼,将乔太太迎到临窗的大炕上坐下,亲自给母亲捧了茶。
乔太太透过玻璃窗户望着外面纤毫毕露的冬青树叶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屋子,不比乔家正经的小姐、夫人差。”
乔莲房笑着用牙签挑了一块桃脯递给母亲:“大家住的都差不多。”
乔太太刚从十一娘那里来,那边只是比这边宽敞些,论起精致,到的确差不多。
她不知道,三位姨娘住的地方,原是二夫人新婚时的院子,徐家曾经好好地修缮过一番。后来因二爷死在这里,因是英年早逝,大家都不愿意住进来,元娘特赏了秦姨娘和文姨娘,待乔莲房进门,也就在这里辟了一间给她……
乔太太接过桃脯吃了一小口:“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前两天乔莲房让绣橼用一两银子买通了一个粗使的婆子给乔太太送了个口信。
乔莲房听了脸色微红,低声道:“那年伯父从宣同回来,曾经带了好几床绡纱帐子。当时我也在场。其中有一床水墨画的帐子,很漂亮。我想让娘帮我讨了来。”
乔太太怔住:“你要那帐子干什么?”心里却想着那帐子如烟似霞,收起来可以不过一拳手大,乔夫人一向把它当宝贝似的,只在每年六月晒衣的时候拿出来翻晒一番,只怕不是那么容易讨到手的。
当着母亲的面,乔莲房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侯爷嫌罗帐闷……十一娘那边已经换了细葛布……我听说文姨娘那边也有一顶……”说着,语气里到底流露出几分不屑来,“这些人只知道细葛好,绡纱太薄又花哨,挂了艳俗,却不知道绡纱织成水墨画或是墨宝,是顶风雅的东西……”
乔太太听着叹气:“你这样越过了十一娘……总是太打眼睛了。”
乔莲房不以为意:“她又不会来我屋里……纵是有小丫鬟报与她。这是我的东西,又入了侯爷的眼,我就是送给她又如何。只怕侯爷知道了,还以为是她强索去的。难道我不挂这帐子,她就会对我另眼相看不成。”
乔太太听着女儿说的也有道理,但这样办了却不妥道。商量她:“要不,你先到侯爷那里透个音。说自己不知道侯爷嫌罗帐气闷,有一副自己闺中十分喜欢的绡纱水墨帐,是自己过来的时候乔夫人特意让带过来的。一直放在箱底不敢挂……”
乔莲房听了笑容绽放:“还是娘考虑的周祥。”
“你这孩子。真不是个省心的。”乔太太看见女儿像以往一样露出开怀的笑容,自己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低声问她,“我上次给你带的药你可按时吃了?”
乔莲房脸色微红:“按您的吩咐按时吃着了!”
乔太太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你要早点生下儿子才行。要不然,总归是虚的。”
乔莲房不语,低头玩着衣角,眼角眉梢却有掩饰不住的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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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老时候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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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风霜(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风霜(上)
送走乔太太,十一娘回到内室,见徐令宜正依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呆。
她笑着上前给徐令宜沏了杯茶。
徐令宜听到动静回过神来,问她:“你看,把孩子放到老家给香溢帮着带,怎样?”
十一娘脑海里就浮出那那个身材壮实却面带几分敦厚的妇人来。
“她原是在娘面前服侍过的。”她笑道,“侯爷也熟,肯定知道她的禀性。既然觉得不错,想来不会有错。”
徐令宜起身:“走,我们去娘那里——这件事总是要跟她老人家说说的。”
十一娘觉得这事还是徐令宜自己去商量太夫人的好。自己在场,万一老人家脸上挂不住,岂不白白去添堵。
“侯爷不去看看孩子吗?”她道,“说是一直没吃饭。我一直担心着。”
徐令宜犹豫半晌:“还是算了吧!反正过几天要送走的。”
一副怕多接触的样子。
火石电光中,十一娘恍然大悟。
人和人都是通过接触才建立感情的。
自己虽然担心那孩子的处境,却也只叫了琥珀来问而没有去看一眼。说白了,也是怕和孩子接触多了产生感情……
她不由微微叹口气。
徐令宜却以为十一娘是对自己失望,心中躇踌半晌,道:“要不,你自己过去看看吧?我去娘那里。跟娘说说这件事。”
十一娘本就不想去,自然是应了。
送走徐令宜,她正在那里迟疑着要不要去看看孩子,琥珀跑了进来。
她脸色有些白,草草给十一娘行了个礼,朝着十一娘使眼色:“夫人,白总管让我来找您。”
白总管让人来找……十一娘第一个念头就是孩子有什么事!
她立刻带琥珀去了内室。
琥珀逼不及待地道:“凤卿少爷不见了?”
十一娘脑子“嗡”地一下,心砰砰乱跳:“说清楚。什么叫孩子不见了!”脸色苍白如纸。
琥珀低声道:“我带了东西过去,凤卿少爷躲在床角,任我们怎么哄也不过来吃东西。洗澡可以强抓着洗了,可这吃东西却……后来还是冬青姐姐说,把东西放在炕几上,我们的人都出去,他自然会吃了。后来我们就照着冬青姐姐的吩咐,把东西放在炕几上,过了大半个时辰进去,凤聊少爷和吃食都不见了。”
十一娘松一口气,“可能是孩子躲在什么旯旮的吃东西。”
琥珀摇头,神色间有些慌张:“白总管、临波、照影都帮着找了,没找到。”
十一娘突然想到那个买孩子的人一直没有找到……
她感到事情闹大了。
“你去太夫人那边,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通知侯爷。”十一娘脸色凝重,眉宇间自有肃然之气,让琥珀心中一凛,“我去半月泮。”
琥珀虽然没有十一娘知道的多,可一个三岁的孩子,竟然从半月泮不见了,怎么想怎么透着诡异。
她连连点头。
“深吸一口气。别让人看出破绽来。”十一娘嘱咐琥珀,自己倒先吸了一口气。
事情已经生了,多想无益。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善后。
这样一想,心态立刻平和下来。
十一娘身姿挺拔地和面色如常的琥珀走了出去,然后让小丫鬟叫了竺香来。
“她们在半月泮收拾东西,我们也去看看。”她笑着吩咐竺香。
竺香却没有多疑,笑道:“奴婢一直想去看看。夫人也很想去看看吗?”
“是啊!”十一娘一面和她闲聊,一面带着她和琥珀去了后花园。琥珀在花园门口和十一娘分手,延着漏窗墙旁的夹道去了太夫人那里,十一娘却领着竺香过了碧漪闸亭,上了东西走向的青石通甬道,过了春妍亭,顺着山坡旁的一条羊肠小道往前去。
竺香不动声色,见前小道旁偶有荆棘伸出来,越过十一娘走在前面。很快就看见条丈来宽的河,河面上还架了道半丈宽红板轿。
这里应该就是绿云说的那个后花园唯一能通到半月泮的小桥了。
她转身扶了十一娘:“夫人小心。”
十一娘点头,打量前面山坡下三间茅草房。
周围遍植合抱粗的参天大树,黄泥稻草糊成的人高篱笆,里面分畦列亩,土坯叠成的井台、柳木做成的辘轳一一俱全,如果再养些鹅鸭鸡的,那就真是一副农家小院的模样了。
两人快步到了篱门,正要喊人,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秀男孩子走了出来。看见十一娘,他一喜:“夫人。您来了。”
是照影。
十一娘点头。
照影已三步并做两步过来开了篱门:“怕是凤聊少爷藏在什么地方,所以一直关着篱门。”他解释道。
“还是慎重些的好!”十一娘一面应着,一面和照影进了半月泮。
和外面的朴素自然不同,茅草屋里青石铺地,玻璃做窗,纱橱锦槅,摆黄梨木的家具。
白总管和临波已匆匆迎上来行礼。
十一娘正色道:“都搜了些什么地方?”
她眉宇间有凛然之气,让白总管和临波一怔。顿了顿,白总管才道:“全都搜了。正准备搜外院。”话音未落,眼睛红肿的像核桃似的冬青和滨菊畏畏缩缩地从东间走了出来。
“夫人,都是我们的错。”两人不约而同地跪下,“没把您交待的事办好。”
“起来吧!”现在追究这些有什么用,重要的是大家齐心协力把人找到。
竺香上前扶了两人。
十一娘由白总管和临波、照影陪着观察了一下屋子。
东间是书房。全是一槅槅的书,临窗大炕,摆张大方炕桌,炕几上有本《心经》。西间是卧室,六柱万字不断头镶楠木床,挂着半新不旧的石青色的锦锻帐子,靓蓝色的褥子宝蓝色被子。床边沉香木屏风,四扇门的高柜,墙上悬一柄龙泉剑,窗边长几上一张古琴。
“孩子是什么地方不见的?”她问。
冬青喃喃地道:“在卧室里不见的。”
十一娘仔细看了看,并没有现后门,问照影:“除了刚才我们进来的篱门,可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出去?”
照影领十一娘出门,站在台阶上指了一旁山坡下青石铺成的小道:“从这里直通外院的夹道,出了夹道往西一直朝前,有道角门。过了角门,就是外院。只是这角门平日都锁着,钥匙只有我和临波有。”说着,从衣领里掏出一个用红绳串着的铜钥匙出来,“这是我的。”
一旁的临波听了也忙扯出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铜钥匙给十一娘看:“这是我的。”
“我们刚才去看过,角门的钥匙好好的,上次留的暗记还在,没人动过。”
十一娘点头,和临波、照影、白总管、竺香等人进了屋。
她吩咐竺香,“你去拿了笔墨纸砚来,把大家搜过的地方全记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然后按地方分块,我们再搜一遍——孩子可不是什么物件,会跑动的。”又望着白总管,“这件事还要麻烦白总管。就说是半月泮丢了东西,烦请白总管查查,除了我们这些人,可还有谁进入过半月泮。半个时辰后您给个话我。我心里有数,也好做安排。”
白总管见十一娘轻声轻语的,却做事有条不紊,说话清晰明了,就是自己,也只能这样安排,又想到侯爷把日常惯用的都搬到了正屋去……躬声应“是”,去查妇仆的行踪。
竺香先给十一娘沏了杯热茶,这才和滨菊、冬青、临波、照影凑到一起,把查过的地方都列了单子出来。
“床底、罗帐后面、屏风后面、高柜里、书案下……”
好像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十一娘问照影:“谁负责的东间?谁负责的西间?谁负责的厅堂?”
照影道:“冬青姑娘和滨菊姑娘负责的东间。我和临波负责的西间。琥珀姑娘和白总管负责的厅堂。”
“那好。现在冬青和照影负责厅堂,滨菊和竺香负责西东间,临波负责西间。大家再搜一遍。”
六人齐声应是,把三间屋子重新搜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在白总管那样一个精明强干的人主持下都没有收获,不可能自己出面就会有质的变化。这原是在十一娘的意料中,只是事关重大,自己不再搜一遍,有些不死心。
现在看来,只有等白总管的消息了。
大家都很是气馁,特别是冬青和滨菊,像打了霜的茄子——焉了。
要知道,当时是冬青提议的、滨菊附合的,这要是追究起来,她们可是罪魁祸。
十一娘安抚地朝大家笑道:“都坐下歇歇吧!忙了大半天,也累了。”然后吩咐竺香给大家沏杯茶,“提提神。我们再搜搜院子里!”
生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愿意,更要冷静,切不可这时候就追起责任来,寒了大家的心——如果等会还需要搜人,都怕负责任,不求有功,只求无过,肯定不会尽心尽力。
竺香手脚麻利地去沏茶。
除了冬青和滨菊还哭丧着脸,其他人都神色微霁。
十一娘的脑子却没有停。
她总觉得,要是被人掳走了,那掳人的人不会自找麻烦地将吃食也一并卷走。
可这上上下下都搜遍了,如果不是被人掳了去,还能飞天了不成……
念头一闪,她不由抬头朝屋顶望去。
可能是为了符合茅草屋的朴实,半月泮并没有装承尘,而是把梁柱漆成黑色裸露在外面。
“临波、照影,你们跟我来!”
两人忙丢下茶杯,跟着十一娘去了徐令宜做卧室的西间。
“你们上去看看。”她指了指六柱万字不断头镶楠木床的床顶。
两人一惊,都没有说话。
临波快手快脚地端了杌子来,照影踏了杌子扒着柱着朝上张望。
“夫人!”他面露喜色地侧过头来,“凤卿少爷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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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风霜(中)
第一百九十七章风霜(中)
十一娘闻言大松一口气。
临波更是满脸兴奋地挤了过去:“我看看。我看看。”
一个小杌子站不下两个人,照影跳下来。
“夫人,凤卿少爷正在上面睡觉……”他满脸是笑。
十一娘点头,笑道:“快去跟白总管说一声,免得他着急。还有侯爷那里,也要去报个信才好。”
照影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白总管在内院,徐令宜在太夫人处。
临波听了立刻从小杌子上跳下来:“那我去侯爷那里报信。”
十一娘点头,三人出了卧室。
冬青和滨菊围了上来。
她们刚才依稀听到一点,又不十分肯定。露出既期待又害怕的表情。
十一娘笑着朝她们点头:“孩子找到了——他躲在床顶上睡觉。”
“阿弥陀佛!”冬青朝着西边双手合十,滨菊也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两人都喜极而泣。
“好了,好了!”十一娘笑道,“人已经找到了,你们就不要哭了。”
两人用帕子抹着眼角点头。
临波和照影看着直笑,给十一娘行礼,一个去了徐令宜处,一个去了白总管处。
滨菊就道:“要不要把凤卿少爷弄下来。这样睡在床顶上,要是万一翻下来,岂不又是一桩事。”
十一娘想想,也是。刚醒来不免迷迷糊糊的。要是万一翻落下来,又生枝节。
“早知道这样就让临波和照影晚走一步。”冬青道,“我们两个,只怕弄他不下来。”
滨菊捋了袖子:“不要紧。毕竟是个三岁的孩子。”
冬青被他咬过一口,心有余悸,不免有些迟疑。
十一娘想了想:“也不急着一时。看看情况再说。”然后带着冬青和滨菊去了卧室,站在小杌子上朝床顶张望。
黑暗隐密的床顶,凤卿抱着食盒缩成一团,正睡得酣。
十一娘微怔,心里突然觉得酸酸的。
是被打怕了,被饿怕了,所以习惯带着吃食找一个自认为隐蔽、安全的地方休息……
她凝视他良久,轻手轻脚地下了杌子:“让他在那里好好睡一觉吧!你们注意别让他翻下来就是了。”
滨菊困惑地道:“那我们不把他弄下来了!”
十一娘没有做声。
冬青忙拉了拉滨菊的衣袖,笑道:“都是我们,累着夫人了。让滨菊服侍您到书房大炕上歇会,我守在这里看着凤卿少爷就可以了。”
十一娘这才觉得自己背有薄汗。
“你别惊动他。”她看了一眼床顶,“在这里仔细看着就行了。”
冬青点头,滨菊服侍十一娘去了书房。
这边的藏书又和自己院子里那间书房不同。不仅丰富很多,而且诸子百家、地志舆图、行军布阵、诗词歌赋都有涉及,最多的是行军布阵方面的。
滨菊有些吃惊地道:“夫人,侯爷书房里的书不比我们家大老爷书房里的少。”
十一娘笑了笑,没有做声,随手抽了一本《易经注解》出来看。
翻了几页,卧室突然传来冬青的惊呼:“夫人,夫人,您快来。”
十一娘想到屋里的凤卿,丢下书提着裙摆就朝卧室跑去。就看见冬青张开双臂站在床前。听到身后有动静,连头也不敢回,道:“夫人,凤聊少爷醒了,刚才要从上面翻下来……我叫了一声,他又缩进去了。”
紧跟进来的滨菊听了提着裙子就站到了小杌子上:“凤卿少爷,我抱你下来。”
床顶却传来脚踢木板的“咚咚”声,直到角落才停下。
十一娘不由摇头。
对于凤卿来说,她们都是一群强行掳他到这个陌生地方,又把他丢在水里搓洗的坏蛋,怎么会听话的由人抱下来。
“算了,等照影他们来了再说——他们力气大,手长,比我们行事方便。我们只要别让他落下来就成了。”
冬青和滨菊一个站在床前,一个站在小杌子上,就这样对峙了片刻,白总管和照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夫人,听说找到凤卿少爷了。”白总管满脸的兴奋。
十一娘笑着点头:“凤卿顽皮,跑到床顶去了。让白总管虚惊一场。”
“夫人说这话可要折煞小人了。”白总管用敬佩的目光望了一眼十一娘,恭敬地道:“这次要不是夫人,还真不知道怎样收场。”说着。对着十一娘躬身长揖,“夫人,小的在此谢过夫人援手。”然后不待十一娘说话,指了冬青和滨菊奇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不愧是永平侯府的大总管,奉承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万大显与之相比,差远了。要学的地方多着呢!
如果不是惦着眼前凤卿这件要紧的事,十一娘真想借这个机会和白总管交流交流,混个相熟。
她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白总管立刻笑道:“这是什么事,也值得夫人苦烦。吩咐我一声就是。”然后招了照影,“你到下面站着,我上去把凤卿少爷抱下来。”
照影也是个乖巧的,何况是当着十一娘的面。立马道:“有我在这里,哪能让您爬床顶。您在下面看着,我去抱凤卿少爷好了。”说着,也不待白总管回答,朝那小杌去。
滨菊才不管谁上去,只要能把凤卿抱下来就成。她立刻把小杌子让给了照影,还道:“你小心点。”
白总管见了没有多做客气的推搡,立刻站到了床前。冬青自然是让到了一边,立在了十一娘的身后。
“滨菊姐姐放心。”照影三下两下就爬到了床顶,“凤卿少爷,凤卿少爷,我是照影啊!侯爷身边的照影。我来抱你下去,免得你摔着了。”他一边好声哄着,一边朝缩在床角的凤卿爬过去。
船大行的稳,船小却易掉头。
凤卿躬着身子,“咚咚咚”地又跑到了另一边。
照影只好又匍匐朝另一边爬去。
他刚伸了手触到凤卿的衣角,凤卿又跑到了另一边。
如此这样。凤卿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似的,不仅乐此不疲,而且“咯咯咯”地笑起来。
下面的人不知道上面生了什么事,只听到凌乱的“咚咚”声,不免问:“怎么了?”
十一娘和白总管都等着,照影心里有些急起来。
“没事,没事。”他一面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凤卿,然后使劲朝前一扑,把凤卿抱在了怀里。
捉住就意味着痛苦,惯性的思维让凤卿大声尖叫,又踢又抓。
照影哪里敢用强。手里虽然不放,身子却躲闪着:“凤卿少爷,我抱你下去,你抱你下去。”
挣扎间,“轰隆”一声,顶板落下一块,照影和凤卿从天而降。
大家全愣住。
凤卿却是眼睛也没有眨一下,翻身就从照影怀里滚了出来,“哧溜”爬下床,“噔噔噔”地朝外跑去。
屋里的大人这才回过神来。
站在最外面的十一娘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凤卿。
凤卿尖声厉叫着踢打十一娘。
十一娘没想到他这样剽悍,措手不及。被他挣脱。
白总管已反应过来,几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凤卿。
他如被十一娘抓住时一样尖叫着踢打白总管。
白总管却不是十一娘,只管抓了不放手。
“夫人……”他望着十一娘,待她示下。
十一娘望着满身灰尘,像浑身裹着荆棘的凤卿,咬了咬牙:“把他交给我。”说着,上前提了凤卿的双肩,吩咐冬青:“去,打水来给他擦把脸。”然后坐到太师椅上,双腿夹住凤卿在空中拧动扭踢的双腿,双手抓住他的双膀。牢牢地把他固定在了怀里。
冬青看着咋舌,半晌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打水。
白总管和照影也没有想到十一娘会这样悍然,不约而同地朝对方望去,又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眼睑,做出一副没有看见的样子。
滨菊却上前关心地道:“夫人,您还好吧!”
凤卿的劲很大,但十一娘下定决心要给他一个教训,不管他的挣扎尖叫把他箍在怀里。听到滨菊关切地问她,点了点头:“没事。不理他,他等会就不闹了。”
正说着,冬青打了水进来,滨菊拧了帕子给凤卿擦脸。
凤卿毕竟是三岁的孩子,怎么拧得过几个大人,他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劲道越来越弱,眼眶里开始蓄满泪水,满脸不甘地瞪着给他擦手的滨菊。
十一娘感觉到他的变化,心中渐定。柔声跟他道:“你乖乖坐在我身上,我就放开你。你要是同意,就点点头。”
凤卿没有做声,过了半晌,头轻轻地啄了两下。
十一娘缓缓地放开了他。
凤卿感觉到束缚在身上的力道渐渐消失,他立刻“噔”地一下跳下了十一娘腿朝外跑去。
可怜他脚短步小,十一娘一弯腰就把他捉住了,冷冷地道:“你既然不守信用,那咱们就彼此彼此了。”便重新把他牢牢地箍在了怀里。
凤卿再次大力地扭动、高声地尖叫起来。
十一娘只当没有听见,对白总管和照影笑道:“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两位有事就去忙吧!”
白总管也看出点端倪来,这就好比是收拾手下那些有能力的管事,大家能力差不多,只比谁能在气势上压住人。
“既然如此,那我就去给凤卿少爷请大夫了。”他恭敬地告退。
照影看了,立刻道:“侯爷吩咐我将惯用之物搬到正屋去。那我去收拾东西了。”也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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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风霜(下)
第一百九十八章风霜(下)
屋里只剩下十一娘、冬青、滨菊和凤卿。
冬青和滨菊都有些不自在,只有十一娘,神色自若,吩咐两人:“你们去帮着照影收拾东西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可是凤卿少爷……”滨菊望着渐渐力竭的凤卿,很是犹豫。
“有事我会叫你们的。”十一娘淡淡地道。
冬青和滨菊见了只得曲膝应“是”退了下去。
十一娘不理会凤卿,双腿夹了他的双腿,双手攥着他的双手,不管他是挣扎还是安静,十一娘都牢牢地把他箍在怀里……直到他渐渐没有了力气,开始微微喘息。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角力中掌握了绝对力量的十一娘,声音依旧那样轻柔,听在凤卿的耳朵里却充满了威严,“你乖乖坐在我身上,我就放开你,如果同意,就点点头。”
凤卿紧紧抿着嘴巴,过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十一娘缓缓地放开了他。
凤卿立刻动了动。
十一娘冷冷地道:“凤卿,我们说好了的。你不动,我就放开你。要不然,咱们就彼此彼此。”
凤卿犹豫了半晌,终是没有再动。
十一娘轻轻地把他抱在了怀里:“凤卿真乖。我喜欢凤卿!”说着,温暖地抚着他的背。
凤卿的小身子渐渐放松下来,调整了一个姿态,乖乖地伏在她的身上。
十一娘松了口气,望着散落在床上还没得来及收拾的那些点心,她温和地问他:“凤卿,想不想喝水?”
凤卿迟疑了片刻,靠在她肩上的小脑袋轻轻地啄了一下。
十一娘一手抱了凤卿,一手倒了杯茶,然后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喂他喝水。
他“咕噜咕噜”,一下子把整盅茶都喝光了。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笑着问他:“是不是还想喝?”
他点了点头。
十一娘又倒了半盅给他。
他一下子又全喝完了,然后伸长了脖子望着床上的点心。
“想吃点心?”十一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是要把点心收起来等会再吃?”十一娘猜道。
凤卿点头,嘴角微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十一娘微微笑,喊了冬青进来——凤卿的身体立刻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别怕,她是个很好的人。”十一娘怜悯的摸着凤卿的头,“以后会照顾你的。”
凤卿点头。
“夫人,”冬青见凤卿乖顺地伏在十一娘的怀里,满脸的诧异,“这……”
十一娘笑了笑,只是指了乱七八糟的床:“把那些点心收起来。”
冬青不解地将点心收在了食盒里。
“给我!”十一娘吩咐冬青把食盒给她。
冬青狐惑地将食盒递给了十一娘。
凤卿立刻伸手把食盒搂在了怀里。
“凤卿少爷……”冬青睁大了眼睛。
凤卿却想了想,把食盒递给十一娘——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讨好地望着她。
十一娘心里软得能滴出水来。
对于凤卿来说,吃饱、穿温,这才是人生最高的理想。而现在,他愿意把吃饱的机会让给自己,已是用生命托付的信任。
她摇了摇头,笑道:“食盒凤卿拿着,我要吃的时候,就向凤卿要。好不好?”
凤卿想了想,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十一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们换个地方坐——你把侯爷的床给弄坏了,要赶快修好才是。”
凤卿点头,十一娘抱着他刚起身,滨菊进来:“夫人,侯爷来了!”
她的话音未落,徐令宜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琥珀和临波。
看见十一娘抱着凤卿,他一怔,又看见满床的狼籍,他眼睛睁得更大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事,没事。”十一娘笑道,“一不小心床板落下来。”然后将事情的经过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其间,凤卿一直睁着大大的凤眼望着徐令宜。可惜徐令宜正听十一娘说事,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当听说孩子躲在床顶上睡觉,他望了望凤卿,又望了望十一娘,欲言又止。
他先经历了和母亲说明真相的忐忑、然后知道孩子不见后的烦燥、突闻孩子找到的困惑、听到找孩子经过的惊心……现在再看着乖乖伏在十一娘怀里的凤卿,只觉得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如翻天覆地,让他又忧又喜,不知道说什么好。
十一娘却更关心太夫人。
她笑着请徐令宜到书房去坐:“……让照影帮着把床整整。”
徐令宜点头。
十一娘就把凤卿交给冬青。
凤卿却死死地抱住她的脖子不放。
十一娘只好温柔地道:“我和侯爷有事要谈。你和冬青姐姐在厅堂里玩。”说了好几遍,凤卿才勉强地松了手。
徐令宜看着不由诧异地望了十一娘一眼。
她好像很会带孩子,贞姐儿如此、谆哥如此,就是这个像刺猬似的凤卿也是如此。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对十一娘的态度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思忖着进了书房。
十一娘虽然不想耽搁,却更不想毁掉好不容易和凤卿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因此没有立刻跟过去,而是又安慰了凤卿好一会,看着他渐渐释怀,这才进了内室。
照影已将徐令宜迎到临窗的大炕坐下,见十一娘进来,立刻轻手轻脚地又沏了杯茶,这才放下收拾了一半的东西退了下去。
“和娘说了吗?”刚才和凤卿对峙,她出了点汗,喝口热茶,十分舒服。
“说了。”徐令宜啜了一口茶,苦笑道,“一开始都呆住了,半晌没有说话。我看着不对劲,忙上前去给她老人家顺气,她老人家却抓着我的手直问‘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然后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十一娘可以想像太夫人的失望。像所有溺爱孩子的母亲,虽然知道自己对孩子太放纵,可总觉得自己的孩子不同其他孩子,不过是娇气一点,意志薄弱一点,怎么也不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待事情真的生了,清醒的感觉让她们倍觉得痛苦。或是选择不相信,或是不得不面对现实。
“那,她老人家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徐令宜长吁一口气,“怪自己对小五太纵容。”
“你也劝劝她老人家。”事情已经生,后悔有什么用。重要的是能以此为鉴改正错误。十一娘沉吟道,“常言说的好。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至。五爷这样纵然不好,可也给了五爷一个教训。重要的是以后不再犯就是了。”
“我也这么想!”徐令宜点头,“何况我以后在家里,也有时间管着他了。”
十一娘笑着颌。
徐令宜想到她刚才抱孩子的熟练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十一娘看着分明,暗忖道,难道太夫人和他说了什么?凤卿的事有了什么变化不成?以徐令宜的性格,只有觉得对不住自己的时候才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这样一想,不由追问:“怎么了?”
徐令宜迟疑道:“你在娘家的时候,还带妹妹吗?”
十一娘很是意外。
徐令宜已笑道:“哦,我看你抱孩子,还真是那回事!”
十一娘抿嘴一笑。
离婚官司,只要在孩子的归属和财产上没有分歧,一般很容易就离了。可一旦涉及到孩子的归属和财产,特别是前者,就会没完没了,什么情况都有。做为律师,她有时候会私下问孩子的意见,然后反馈给当事人,尽量实现孩子的意愿。渐渐地,对怎样和孩子相处也有了一定的经验。
“我只是很喜欢孩子。”
这是实话。
她觉得孩子全都是天使。
没有比他们更纯粹的灵魂。
可能正因为如此,反而不敢随意踏入婚姻里,怕自己没有办法好好地养育一个孩子。
徐令宜挑了挑眉,眼角眉梢都有了淡淡的笑意。
十一娘汗颜。
自己这个答案真是太暧昧了……
她忙转移了话题:“凤卿的事,娘是什么意思?”
提到凤卿,徐令宜笑意渐敛:“娘觉得让香溢帮着带着也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香溢为人忠厚,他能跟着香溢,以后必定能做个老实敦厚之人。”
这也是对庶子的要求吧?
不求飞黄腾达,但求老实本份。
“只是今天都过了小年,今年的雪又大,路上的行人少,一来这样急着往老家赶,惹人的眼。二来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送他去老家……只能等正月初八开市后了。”
开市后,各地经商的人开始出门,鱼龙混杂,的确不那么显眼。
“到正月初八啊……”十一娘算着还有十几天,“时间有点长!”
过年的时候家里客人多,谁也不敢保证没有迷路的,或是有意闯进来的……
“所以我和娘商量了半天,准备把他送到二嫂那里去!”
“西山!”十一娘愕然。
徐令宜颌,无奈地道:“现在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借着给西山送东西,把孩子送过去。”
不是自己的责任,当然好。
而且十一娘隐隐感觉到,二夫人为了徐家,肯定会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接下来。
“只是委屈了二嫂。”她道,“要好好跟二嫂说说才是。”
“嗯!”徐令宜道,“明天一大早就让白总管亲自去趟西山。”说着,他凝望着十一娘,“不过,有件事恐怕要委屈委屈你了!”
十一娘听着心惊。
可徐令宜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侯爷只管吩咐就是。”她微微地笑道。
“凤卿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想让冬青到时候陪着这孩子去西山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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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上班了,终于不用被停电困扰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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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流言(上)
第一百九十九章流言(上)
原来是为这事!
十一娘松了口气。
看得出来,凤卿缺乏安全感。如果身边有个熟悉的人陪着一块去西山,可能更容易接受一些。不过,想到徐令宜最终还是要把孩子送回老家的,想到最终这个孩子还是会失望……她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黯然。
“侯爷太客气了。反正冬青闲着无事,能陪着凤卿去西山,还能出去走动走动。高兴还来不得,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毕竟是你身边的人。”徐令宜笑道,“又到了过年,正是忙的时候。”说着,脸色微有不虞,“等五弟妹生了就好了。”
是指属相回避的事吧!
十一娘知道他一向不以为然。她也不以为然。不过,这其中涉及到太夫人和五夫人,她还是少表意见为妙。
她宽慰了徐令宜几句,临波进来:“侯爷,王励王大人身边的幕僚侯先生领了个陌生人过来,说是有重要的事要面见您。白总管看着那人虽然面生,但穿着打扮、谈吐气质不同寻常。让我来问问您的意思。”
徐令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沉吟道:“既然是侯先生……领他到花厅去。”
临波应声而去。
十一娘知道他要去见客,忙起身送他出门。
走到门口,徐令宜脚步一顿,望着十一娘迟疑了片刻,道:“天色不早了,那羊肠小路不好走,你也早些回去吧!”
这是关心吧!
十一娘微微地笑着曲膝应了一声“是”:“侯爷也小心点。”
徐令宜点头,由临波陪着去了外院的花厅。
大家都松了口气。
滨菊更是快言快语地道:“还好侯爷没有追究……”
十一娘却想着凤卿的事。
既然要把凤卿送到西山去,应该提前跟他说一声才是。要不然,孩子懵懵懂懂,只知道自己被大人丢来丢去,会更没有安全感。
她先把徐令宜的决定告诉了冬青:“……过两天把孩子送到西山去,你跟着过去照顾几天。”
冬青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也能明白。自己因为要避着五夫人一直关在屋里,就是去了西山也没有人会注意。不像别的丫鬟,快过年了,突然少个人,不免会有人问起来,把事情越弄越复杂。她立刻曲膝应“是”,道:“夫人放心,我会好好带着凤卿少爷的。”
十一娘点头,又去商量凤卿:“凤卿,你要好好听冬青的话。”她指了指冬青,“过两天,冬青陪你去西山住几天。那里还有个大姐姐,一个很漂亮的伯母。”
凤卿黑润的眸子定定地望了十一娘半晌,突然道:“我听话。”
声音如黄莺初啼,婉转悦耳。
大家都呆住。
一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话,二是没想到他的声音这么好听。
十一娘又是酸楚,又是苦涩。
这声音,应该是遗传自他的生母吧!
如果是徐令宜的孩子,自己还可以做主。偏偏是五爷的孩子,又有丹阳县主这样的郡主嫡母……
她心中大怜,爱抚着他的头。
“凤卿。要过年了。”十一娘半蹲着笑问他,“你知不知道过年是什么?”
他点头:“过年要放爆竹。”声音十分动听。
十一娘见他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声音更是温和:“家里很多事,我们都没有时间照顾你。所以让冬青姐姐和你一起去西山照顾你。这样,我们才能安心做其他事啊!”
“我听话。”他眼巴巴地望着十一娘,“我不到处乱跑。”
十一娘泫然欲泣。
“你既然听话,那就要听我的安排,过几天去西山啊!”她只能选择忽略他后面一句话,“西山还有个大姐姐!”
“我不要大姐姐。”他突然跳起来,“我不去西山。”说完,拔腿往卧室跑。
十一娘一把抱住他:“凤聊,你答应过我,要听我话的。”
他抿着嘴,盯着十一娘不说话。
十一娘心中轻叹,却不敢回避,和他对视。
过了好一会,凤卿嘴一撇,耸拉下了眼睑。
“凤卿是个乖孩子。”见他妥协,十一娘立刻奖励似地拍着他的背,“到时候我让冬青带很多好吃的东西你带到西山去。还让大姐姐陪你院子里玩。西山比这里大多了,有很多很好玩的地方……”她低声安慰了凤卿半晌,凤卿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十一娘拿了点心给他吃,喂了茶给他喝,又细细地嘱咐了冬青一通,这才和琥珀、竺香回了自己的院子。
走到门口,碰到徐令宜。
他面如寒霜,看见十一娘,微微颌:“这个时候才回来。怎么?那孩子又闹腾了?”声音隐隐含着不悦。
十一娘不知道他去见了什么人,生了什么事,看到他心情不好,笑道:“孩子挺听话的。没有闹腾。是我。听说您要把他送到西山去,想着总要跟那孩子说一声才是。免得到时候孩子不明白,心中担心害怕。”
“三岁大的孩子,知道些什么?”徐令宜不以为然地进了屋。
十一娘忙朝着琥珀、竺香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小心行事,然后跟着徐令宜进了屋。
服侍他在内室临窗的大炕上坐下,十一娘在他对面坐下,琥珀和竺香分别给两人上了茶,蹑手蹑脚地退下。
徐令宜的脾气就上来了。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里大步来回走着。
十一娘微微有些吃惊。
她以为是杨家的人!
看到徐令宜去了都不怕,有这样胆色的人家整个大周没几户。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区家的人!
“侯爷,您息怒。”十一娘此刻也只能将好话劝他,“好在是孩子找回来了。没出什么大事。”
“什么叫做没事!”徐令宜听着身子顿住,望着十一娘自嘲地冷笑:“你可知道来给我报信的是谁?是王家的人。王九保的人。”
十一娘微微有些吃惊。
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道理。
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区家的举动,他们一定比别人更清楚。
现在王九保有事求徐令宜。如果能帮着徐令宜解决为难之事,一来展示了他们的实力,二来与徐家拉近了距离。
震怒的徐令宜手指敲在炕桌上“咚咚”如鼓。
“你知道区家想干什么?想把孩子买回去给个好男风的长辈养着。长到十三、四岁再带到燕京来……”
十一娘再也难掩自己的震惊:“怎么能这样!”
她以为,失去了家族庇护,只有女孩子才会如花碾落……
又想到王家和区家是世敌。不由道:“这是谁说的?”
她怕王家借机栽赃嫁祸!
“王家的人把人证物证都给我送来了。”徐令宜面色阴沉,“随侍处的人也查问清楚了。”
十一娘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政治,真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不过因为长了一双和徐令宜一模一样的凤眼。
如果当时五爷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徐令宜,如果徐令宜放手不管或是迟去一步,如果没有一时气愤把孩子带回府……那么多的如果,只要一个没有衔接好,那个叫凤卿的孩子的命运就会是另一番景象。
她觉得眼睛微刺。
凤卿,没有享受徐家人的权利却要承担徐家人的责任。
“侯爷,如果把凤卿放在西山,安不安全?”她想到区家的人连五皇子都敢下手,又想到区家是将门之家……
徐令宜眉宇间有凛冽之色:“西山别院安置了一些退伍的人。王家也有眼线盯着区家的人。他们要是敢去,定叫他有去无回!”
有去无回有什么用。
那里还住着二夫人和贞姐儿,再加上凤聊,全是些妇孺幼童……
十一娘不由拉了徐令宜的衣袖:“侯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家和我们家毕竟不熟……”
“你知不知道投名状?”徐令宜看着妻子脸色白,知道她是害怕了。笑着拍了拍她紧纂着自己衣袖的手:“他想让我帮着出面说服皇亲宗室里的人支持开海禁,就得拿出让我信服的实力来。如果仅是些鬼鬼祟祟的手段,开海禁的事,不提也罢。”
两人想到了一块去了,可这并不能消除十一娘的担心。
因为区家的那个计划对徐家太有杀伤力……她怕区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弃。
可话已至此,她不便多说。只好勉强地朝着徐令宜笑了笑。
徐令宜见自己的劝慰并没有让妻子安心,想到她聪明伶俐不同一般的女子,索性道:“西山别院那边,有地道和地窖。除非皇上派了禁卫军攻打,不然,固若金汤。二嫂也是知道的。你不用担心。”
十一娘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没想到西山别院另有乾坤。
徐令宜以为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下安心了!”
自己应该学着更相信徐令宜才是。
十一娘大方地道歉:“是妾身胡思乱想了!”
徐令宜心情大好,笑着拉了她的手:“走,我们去太夫人那里吃饭去!”
十一娘不好扫了他的兴,任他拉到厅堂门才摔开了手。
徐令宜也不怒,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脸一沉,神色肃然地昂走了出去。
十一娘松了口气。
想到那次他一面一本正经地和太夫人说着,一面在背后玩弄着自己的手……还有那次大白天的……还真怕他抱着好玩的心态拉着自己去太夫人院子里——只怕明天整个府里的人都会知道,一顶“狐媚”的帽子也会从天而降落在她的脑袋上。
※
今天只有一章……状态不好。容我调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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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流言(中)
第二百章流言(中)
夫妻俩到了太夫人处,却看见平常在屋里服侍的丫鬟,包括魏紫等人都立在屋檐下,院子里也一改以往的安宁静谧,充满了紧张不安的气息。
徐令宜脸色微沉,急步走了过去。而魏紫看见徐令宜夫妻,也快步迎了上来:“侯爷,夫人。太夫人说想躺会。”她曲膝给两人行礼,“只留了杜妈妈在里面服侍。”
五爷是老来得子,太夫人一向宠爱有加,现在出了凤卿这件事,怎么能不伤心!
十一娘暗暗猜测着,魏紫已轻手轻脚进屋通禀。
不一会,出来道:“太夫人让侯爷和夫人进去。”然后打了帘服侍两人了屋。
内室落针可闻。镶楠木床罗帐半掩。太夫人御了珠簪,披着件小袄倚在大迎枕上。
“娘,您哪里不舒服?”徐令宜眼底闪过一丝焦虑,进门就道。
“没事,没事。”太夫人微微地笑,眉宇间却难掩疲惫与倦怠,“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想躺一躺。”
两人上前行了礼,杜妈妈忙端了锦杌过来,又上了热茶。
“要不要请刘医正过来看看?”徐令宜看着心里也明白几分——自己下午来的时候母亲还神采奕奕的,待说了凤卿的事回去了一趟再来就精神不济了……又担心母亲被这件事气出病来,徐声道:“让他给您开些理气通络的药方吃吃?”
“不用了。”太夫人笑道,“就是想躺躺。”
话音刚落,魏紫来禀道:“五爷来了!”
太夫人眉角一扬,道:“跟他说,我有些不舒服。让他先回去吧!”语气淡淡的。
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十一娘思忖着。
徐令宜已劝道:“娘,小五是最孝顺的,您这么一说,只怕他今晚觉都睡不好。就让他进来给您问个安吧!”
十一娘听着渐渐有些明白徐令宽为什么会这样了。
每当徐令宜生气的时候太夫人就会出面劝阻,每当太夫人生气的时候,徐令宜就会出面劝阻……不仅没有起到教导的作用,反而助长了五爷的胆子。通怪他做事越来越离谱。
她不禁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就听到太夫人冷冷一笑:“他要是记得有我,就不会这样阳奉阴讳、屡教不改了。”
徐令宜则朝着杜妈妈使了个眼色,自己继续劝着母亲:“……他年纪小,不懂事。说起来,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好。我以后会好好看着他。他经了这些事,也应该知道轻重了……”
杜妈妈也知道太夫人是恨铁不成钢,言不由衷,现在得了徐令宜的示下,忙出去请五爷进来。
五爷见是杜妈妈亲自帮着打的帘已是满脸诧异,走到内室门口又听到四哥劝母亲的话,知道哥哥把事情跟母亲说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由十分羞愧,磨磨蹭蹭了好半天才进了内室。
“娘……”他怯生生地望着母亲。
徐令宜忙打住了话,和颜悦色地和弟弟打招呼:“来了。”
五爷受宠若惊,想到自己做错了事,神色间又带了几分惶恐。
太夫人看着真是又怜又气又无奈,沉下脸来。
“娘!”五爷见了心里害怕,忙上前跪在了床前,“都是儿的错,惹得您伤心,丢了徐家的颜面。您就狠狠打我一顿吧!别气坏了身子。”说着,把脸伸过去给太夫人打。
“打你……”太夫人望着小儿子英俊的面孔,突然想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个词来。不由苦笑,“我要是打你你能听我两句,我宁愿天天打你。可我打你,你就能记往吗?我打你,你就能改了吗?”说着,眼眶微湿。
十一娘看着这架势就轻手轻脚地退到了厅堂。
杜妈妈看着目光微闪,也跟着退出了内室。
两人在厅堂站定,不由相视一笑,却听见门外传来三夫人的声音:“哎呀!这是怎么了!都站到了院子里!”
“太夫人说有些不舒服,想躺会。所以屋里服侍的都退了出来。”魏紫答道,“三夫人,您在这里待会,我这就去通禀一声。”说着,撩帘而入。
看见十一娘和杜妈妈都站在厅堂里,她大吃一惊,又听见内室传来太夫人不高、却难掩怒意的声音:“……常言说,吃一壑,长一智。你到好,把家里人的话都当耳边风。那个柳惠芳,当时我是怎么说的。让你离他远一点,你倒好,和他胞妹搅到一起去了……”
她立刻脸色苍白如纸,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不由求助似地望着杜妈妈。
杜妈妈犹豫着,望了十一娘一眼。
如果是别人,她可以不管,可杜妈妈是太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她叹了一口气,笑着进了内室。
太夫人正劈头盖脸地训斥着满脸通红的徐令宽,突然看见十一娘进来,打住了话题,强忍着不快道:“什么事?”
十一娘忙上前道:“三嫂来给您问安!”
太夫人听着冷笑:“跟她说一声。我不舒服,不想见人。让她先回去吧!”
十一娘知道太夫人这个时候心里不痛快,谁碰到谁倒霉。忙恭声应“是”出了内室,然后对着魏紫摇了摇头。
魏紫松了一口气,出门给三夫人回话:“……太夫人已经躺下了,您和三少爷明天再来吧!”
十一娘屋里的丫鬟和五爷随身的小厮都立等在院子里,三夫人进门的时候就现了,知道四房和五房的人都在,闻言不由讪讪然地笑了笑。不甘地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事,留了侯爷和五爷商量都不行,还要把四弟妹也留下来?”
跟着母亲一起来的徐嗣俭却关心地问:“祖母哪里不舒服?可请了大夫?要不要紧?”
魏紫听三夫人话里有话,只做没听见,一心一意答徐嗣俭的话:“没什么大碍。就是年纪大了,精神有些不济。三少爷只管放心,躺一躺就好了!”
徐嗣俭听了还要再问,三夫人已拉了他:“你四叔和五叔在屋里服侍着,我们明天再来看你祖母也不迟。”然后不顾徐嗣俭的意愿把他给拖走了。
魏紫松了口气,却看见徐嗣勤和徐嗣谕连袂而来。
太夫人依旧是不见。
徐嗣勤很担心,拉着魏紫问太夫人的情况,徐嗣谕却扫了立在屋檐下的丫鬟、小厮一眼,笑着问魏紫:“不知道三伯母和三弟过来了没有?”
魏紫一怔。
没想到徐嗣谕会问这个。
徐嗣谕忙笑着解释道:“我是怕三伯母不知道祖母病了。”
“三夫人和三少爷刚刚来过了。”
徐嗣谕听了就对徐嗣勤道:“那我们也先回去吧。等明天祖母好些了再来看她老人家也不迟。”说着,拉了徐嗣勤就往外走。待出了太夫人院子,又让身边的丫鬟远远地跟着,低声对徐嗣勤道:“你难道没有现,我母亲的丫鬟和五叔的贴身小厮都立在屋檐下等着?”
“所以我才有些担心。”徐嗣勤皱了眉,“既然四婶婶的丫鬟和五爷的贴身小厮都在,那四叔和五叔肯定也在。连两位长辈都惊动了,只怕不是杜妈妈所说的‘精神不济’……”
徐嗣谕听了不由笑:“大哥也太老实了些!”
徐嗣勤不解地挑眉。
“你想想,中午吃饭的时候祖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间‘精神不济’到连孙儿都不见了?你再想想,要是真的有病,刘医正早就该来了,杜妈妈却说只有三伯母和三弟来过……”
徐嗣勤恍然大悟:“这样看来,十之**是五叔闯了什么祸,所以找了四叔来商量该怎么办!”
徐嗣谕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反应也太慢了些!”
“谁像你,鬼机灵一个!”徐嗣勤咧了嘴笑,“只要祖母不是真的生病就好!”
“谁是鬼机灵?”徐嗣谕听了叫道,“我们可说好了,当着外人的面,你不能这样说我。”
“这不是没有外人吗?”徐嗣勤笑道,“再说,你不是换了个母亲吗?我瞧着新婶婶还不错。”
徐嗣谕笑了笑,没有接着他的话说,反问道:“大哥,忠勤伯家的三小姐是不是十分的标致?我听说你在家里念《关雎》……”
没等他话音落下,徐嗣勤已举拳朝他的肩头揍:“你胡说些什么?”
徐嗣谕猫腰躲过,笑哈哈地跑了:“有位伊人,在水一方……”
“你还说,你还说……”徐嗣勤满脸通红地追了上去。
这时候,他们还只是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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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了好大一通脾气,徐令宽不住地保证以后再也不犯,这才渐渐收敛了怒气:“……你要记住你的话。做个诚信守诺的男子汉才是。”
五爷捣头如蒜。
徐令宜看着出面为弟弟解围:“娘,天色不早了。让丫鬟们摆饭吧!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
太夫人却没这信心,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怅然地道:“那就摆饭吧!”
在外面听着动静的杜妈妈忙进去服侍太夫人更衣,十一娘则吩咐魏紫摆饭。
吃过饭,太夫人留了徐令宜说话。
五爷和十一娘忙起身告辞。
出了太夫人的门,五爷草草朝着十一娘揖手行了个礼就走了。
十一娘回到屋里洗漱了一番后,有太夫人屋里的小丫鬟来禀:“侯爷说,今天晚上就歇太夫人那里了。让夫人早些歇了,不用等门了。”
十一娘打了那丫鬟几文钱,早早上床歇了。
第二天一大早,正梳着头,有丫鬟进来禀道:“弓弦胡同的大舅爷来了!”
※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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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登场(上)
第二百零二章登场(上)
徐令宜一天就在迎来送往中度过。连午饭和晚饭都是外院吃的。
十一娘则和往常一样,先去了太夫人那里。
三夫人早到了,正笑容满面地和太夫人说着话。太夫人看上去精神不大好,心不在焉地听着。
见十一娘进来,太夫人打了三夫人,留了她说话。
“……那孩子,真的长着一双凤眼?”好像还不相信这是真的一样。
十一娘点了点头。想为凤卿在太夫人面前争取一下。把他身上有伤的事告诉了太夫人。
太夫人半晌没有做声,开口却说起谆哥来:“……明年开春就要启蒙了,我让魏紫陪着他在暖阁描红。”
十一娘见太夫人有意回避着这事,也不着急,顺着她的话说:“早点拿笔也好,免得见到先生什么都不懂,吓着了,反而不愿意学了。”
“正是这个理。”太夫人笑道,“小孩子,占了先机,就会越学越有劲。老四的意思,是想请个先生单给勤儿、谕哥、俭儿上课,谆哥也跟着三位哥哥一起。可我想,还是去族学的好。勤儿几个毕竟年长,学的东西多。谆哥跟着,处处被压着,怕他心中畏惧……”和十一娘说起几个孩子上学的事来。
十一娘陪着说了会话,又和太夫人一起去看了谆哥,然后把太夫人送到佛堂,这才去了凤卿那里。
滨菊迎了出来:“夫人,东西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启程了。”
她昨天陪着冬青歇在半月泮。
十一娘点头,和她去了卧室。
凤卿换了南永闺女妞儿的一件桃红色旧绫袄,手脸洗的干干净净的,唇红齿白,像女孩子似的,十分秀美。冬青正半蹲在他身边和他说着什么。听到动静,他抬睑看见十一娘,立刻将一旁的食盒抱在了怀里,目露警戒地望着十一娘。
冬青知道是十一娘进来了,忙起身曲膝给十一娘行礼,苦笑道:“夫人,我和滨菊劝了凤卿少爷半天了,凤卿少爷就是不肯放下食盒。走到哪里带到哪里。我们也没办法了。”
滨菊忙在一旁道:“是啊,夫人。我们都劝了。”
“食盒里还有点心吧?”十一娘想了想问道。
滨菊点头:“还有一包驴打滚,一包艾窝窝,一包豌豆黄。”
这孩子,真是饿怕了!
十一娘叹口气:“把点心拿出来,他自然就会丢了食盒。”然后把凤卿会留在府里过年的事告诉了她们,“……暂时就住在半月泮。滨菊隔三岔五的来看看,帮个手。”又嘱咐她们。“这边有井,有河,你们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让凤卿少爷离开你的眼睛。”
两人恭声应“是”,滨菊更是灿然笑道:“西山住着二夫人,规矩大,讲究多,冬青姐姐昨天还担心会失礼呢!还好不用去了。”
冬青听着脸色微红:“我这不是怕丢了夫人的颜面吗?”
十一娘能理解她们的担心。
二夫人看上去高贵典雅,一般的人在她面前都会自惭形秽。
她笑着给她们打气:“该做什么做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又催她们,“把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换到纸匣里子装了,让凤卿带在身边。”说着,叹着气摸了摸凤卿的头,“以后天天有吃的了,就不会这样了。”
冬青和滨菊笑容渐渐敛去,同情地望着凤卿。
凤卿见大家都望着他,把食盒抱得更紧了。
十一娘不禁微微叹气,蹲下身去帮他整了整衣襟,把他暂时不去西山的决定告诉了他:“……你要听话,跟着冬青住在这里。要是想去哪里玩。不要一个人乱跑,跟冬青说,让他带你去。”
凤卿听不明白十一娘所说的那些解释,他只知道,他会继续住在这里。
他朝着十一娘点头如捣蒜,笑容灿烂的像六月的阳光,还拿出食盒里的艾窝窝给十一娘吃。
十一娘不要,凤卿却非塞给她不可:“好吃!”十一娘只好小小地咬了一口,然后趁机把食盒里的点心换到了纸匣子里。又细细地叮咛了凤卿、冬青和滨菊几句,去了三夫人那里。
该吩咐下去的事都已经吩咐了,现在只需要应付一下突事件就可以了,三夫人反而比往日更清闲些。
请十一娘坐到了自己对面,她压低了声音:“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娘没事吧?我怎么看着脸色不大好的样子!”语气里隐隐含着刺探。
十一娘含含糊糊地搪塞了过去,和她说了些过年的事,然后找了个借口回了自己的屋,然后让绿云把绣花架子搬到了炕,沉下心来开始绣着屏风。
刚绣了几针,有小丫鬟来禀:“国子监钱奶奶来了。”
十一娘一怔。
不知道是无意回避些什么,还是因为有了身孕不方便,自从她嫁到徐家,五娘从来没来过。而她因为上有婆婆下有夫婿,出趟门不容易,也不曾去看望过五娘。
她想到一大早突然来访的罗振兴……难道她也听到了什么不成?
十一娘思忖着,吩咐小丫鬟:“快请到东次间喝茶。”
然后到镜台前整了整妆容,去了东次间。
五娘穿了件大红色牡丹花开通袖袄,比上次见到时又丰腴了些,却更显艳丽明媚。
“五姐!”十一娘笑朝她福了福。
紫苑扶着不方便的五娘曲了曲膝,算是回了礼。
十一娘上前扶着她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小丫鬟端了茶来,又亲自接了端给她。这才坐到了她的对面。
“姐姐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姐夫呢?怎么不一起过来。”
“我倒是想来,”五娘指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可它不答应。”又道,“快过年了,顺王那里,工部杜侍郎那里,国子监祭酒那里……都要走动走动。你姐夫忙得脚不沾地。”语气里隐隐含着几分得意。
十一娘笑着顺了她的话说:“这几天虽然没有下雪,可北风刮得紧。姐姐也要嘱咐姐夫注意身体才是。”
“那是自然。”五娘表情里有几份傲然,“你姐夫,还是小孩子脾气。穿什么衣裳,吃什么东西,全都要我一手操办。我就是有时想偷个懒,让紫苑服侍一下,他都不依……”眉宇间着几分羞怯地说起了自己婚后的幸福生活。
十一娘和以前一样,静静地听着,露出得体的微笑,不时插两句好让她说的更尽兴
不一会,话题就转到了孩子身上。
五娘朝着十一娘使眼色,示意她让身边服侍的人都出去。
十一娘看着明了——她肯定也听了那些流言蜚语。
只是不知道她是自己想来的呢?还是受钱明之托来的?
十一娘思忖着,遣了屋里服侍的。
“十一妹,”她望着十一娘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你可知道,侯爷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
虽然版本略有不同,但内容基本是一样的。
十一娘和五娘一向话不投机,自然不想和她多说。只道:“大哥一大早来过了。他都跟我说了。”
五娘很是吃惊。
昨天钱明一听到消息就商量她:“……十一妹在内院,这件事只怕还不知道。你明天一早就去永平侯给她报个信,和她说说体己的话。”
她还记得自己一听就急了:“怎么会出这种事?得赶快告诉父亲和大哥一声才是,他们也好早做打算。”
“你啊!”钱明听了直笑,“怎么像孩子似的,做事顾前不顾后。”
她听着愕然。
钱明已笑道:“你想想,徐家出了这样的事,一般的人哪里能说得上话。你却不同,和她是一个屋里长的姊妹。我们开干果铺子的时候,人家侯爷又是出力又是出钱的。就是投桃报李,我们也要去看看才是。何况我们还准备和文家的人合伙生意,到时候求十一妹的地方多着呢?你趁着这机会和十一妹多多亲近亲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听着不免心动。
钱明在一个酒宴上认识了文家的三爷,文三爷听说钱明娶的是罗家五小姐,很是亲热。后来知道钱明手头不活,拿出宣同府打的五千担粮食的欠条:“……我只收二千八百担的盐引,其他的都是你的。”钱明很意外。文三爷只说:“你回去好好合计合计。”钱明后来一打听,五千担粮食换成盐引,除了各路孝敬的,最多也就能落三千两百担出来,可要是有宣同总兵出面,损耗最多在五百担粮食,余下的,都是自己赚的……
上次开干果铺子,把她亏怕了。
要不是收手早,把铺子转出去小赚了一笔,如果等到明年铺子租赁到期,只怕五百两银子要亏个一干二净。
这种不用出本钱只赚差价的生意最适合他们。
只是,想要做成这桩买卖,却非得与宣同总兵范维纲交好的徐令宜出面不可。偏偏他们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跟徐令宜提,这件事就这样拖了下来。
现在徐家出了这样的事,十一娘如果知道了,肯定很是彷徨无助。到时候自己再帮她出出主意,她肯定会对自己生出感激之情来……然后再提一提自己的难处……
可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她又有些不安起来。
如果不告诉父亲和大哥,真的出了什么事,自己有什么颜面回娘家。
好像知道她的担心似的,钱明亲昵地捏了捏她秀美的鼻子,笑道“傻瓜!岳父和大舅兄那里,不是还有我吗?等你从荷花里回来了,我们再去弓弦胡同也不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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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登场(中)
第二百零三章登场(中)
亏自己一直担心着弓弦胡同。没想到,大哥不仅知道,而且还赶了个大早跑到徐家来通风报信。
想到这里,五娘一点点的不安就烟消云散了。
她低声问十一娘:“大哥来都说了些什么?”
十一娘只把罗振兴劝她不要为了孩子夫妻失和的话说了说。
五娘又问十一娘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十一娘道,“要是果真如此,还得看侯爷怎么说。”
“也是。”五娘笑道,“你毕竟是做继母的,实在不方便出这个头。”
十一娘点头,不想再和她说这些,笑着转移了话题:“姐姐的身体还好吧?”
“嗯。”五娘笑得很甜,“我挺好的。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长胖了很多。”
“能吃能睡是福气。”十一娘笑着和她闲话,“也不知道姐姐喜欢吃些什么?我也好让人准备一些。”
五娘听着就长叹了口气:“我现在的哪能像做姑娘时那样挑剔,有什么吃什么罢了!”
十一娘听着她话里有话,又摸不清楚她的意思,装糊涂:“我看五弟妹怀了孩子特别喜欢吃酸笋。要不,我让人盛点来你尝尝?要是好吃,带点回去。”
五娘摇头:“还是算了。这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怕我吃惯了嘴,一旦吃不着。心里难受。”
这样在自己面前叫苦,难道是又看中了什么生意要自己入伙?
十一娘思忖着,笑道:“看姐姐说的。这酸笋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姐姐喜欢吃,我让冬青帮姐姐做就是了。”然后起身叫了绿云,让她去端一小碟酸笋来。
绿云应声而去。
“唉!”五娘看着就叹了口气:“这可应了那句老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吧,不愁吃,不愁穿,随口一句话就有人鞍前马后地服侍着,偏生侯爷却……我呢,相公相貌英俊,学富五车,却家里单薄,没有根基,全凭着我的那点嫁妆过日子。别人不清楚,你应该是最清楚的。我们说起来有多少多少的陪嫁,可落到实处,却是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的。要不然,我怎么会抛头露面做什么生意?”说着,笑容变得苦涩起来,“谁知道运气却这样不好,遇到了几十年难遭的大风雪。白白损失了几百两银子。”
十一娘也是从苦日子过过来的,要是换了自己,也一样会心痛,挺能理解五娘的。
她劝五娘:“就当是买了个教训的。以后看准了什么生意,先从小本做起,等有了把握。再做大些也不迟。”
“也只有这样想了。”五娘无奈地道,“你姐夫也这样劝我。说就当是年成不好,颗粒无收。”
钱明这个人虽然有点势利,却也有自己的风度。十一娘笑道:“既然姐夫这样想,姐姐更应该放宽心才是。”
五娘“嗯”了一声,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隔着炕桌斜了身子低声问十一娘:“你的陪嫁怎样了?”
十一娘没想到她问起这个事来,顿了顿。
五娘已道:“一块沙地,一块坡地。别说我们五谷不分,就是身边陪房也是从南边来的,哪里懂种沙地和坡地的庄稼,妹妹也很难吧!”
“是啊,正为这个犯愁呢!”这一点十一娘倒不否认,“可我见识有限,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点子。要是五姐有什么好主意,一定要告诉我。”
“那是自然。”五娘答应的很爽快,“你我同声同忾,我不帮你帮谁。”然后露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不过,这件事你的确要多花些功夫才是。要知道,你又和我不一样。我是单家小户过日子。吃的在锅里,穿的在身上。你却是家大业大,人事复杂又盘根错节的,没有点私房钱傍身,只怕是打赏丫鬟都为难,更别说是降服那些自认为服侍过太夫人就比谁都有体面的管事妈妈们!”
还真让五娘说中了。
她还真就在担心。
如果不出意外,明年自己肯定会主持徐府中馈,平常请这些管事的妈妈吃个点心,赏几件饰收买一下人心是不能避免的。可徐家又不是那寒门小户,养移气,居移体,这些管事的妈妈们跟着看着听着,手面、眼孔都很大。东西少了拿出来说不定没有起到收买人心的目的,反而让人瞧不起,以后当起差事阳奉阴违,反让自己失了威严。
看见十一娘没有做声,五娘压低了声音:“妹妹,有一桩生意,获利甚丰。要是能做成,不仅能解妹妹的局面,也可以让我安安心心地生产。”
十一娘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婉言拒绝道:“别人不知道,姐姐应该是最清楚的。多的本钱我可拿不出来。”她说了个很有技巧的话,说“多的钱拿不出来”,给人一种错觉,我虽然有钱,但并不多。
她这样也是有意为之。
说自己有钱,怕五娘狮子大开口,自己拿不出来。坏了两姐妹表面上维护的和睦,要是说自己没钱,又怕五娘误会自己这是在叫穷,不想帮她。
五娘听了掩袖而笑:“这桩生意,不用本钱。”
十一娘听着心里一跳,不动声色地提醒她:“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这就是桩天下掉馅饼的事!”五娘笑道,“当然还有些难处。不过,这件事对别人是难处,对十一妹却是举手之劳。”
什么事对别人是难处,对自己却是举手之劳……只可能是借徐令宜的名头了!
十一娘心里凉飕飕的,还抱着一丝侥幸笑道:“难道是要开绣楼?这个我到有几分把握。”
“开什么绣楼啊?那也得要本钱。”五娘笑着,把盐引的事告诉了十一娘,“……你说,这是不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十一娘心中微愠。
商人逐利。有谁会把到手的银子往外推?文家这样,要么是在做诱饵,用一件很容易就能赚到大钱的生意把钱明俩口子钓到手,然后由易到难徐徐图之,让两人欲摆不能,最后甚至铤而走险;要么就是这件事虽然利益大,但想做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赚的就是关系钱。
找范维纲,本来要花一千八百担粮米去打中间环节的,现在却只需要五百担。那其他的利润从哪里来?自然是从那些层层盘剥的官吏中来。这样一来,等同于虎口夺食。一次、两次好说,如果时间一长,只怕你是天王老子也会让那些官吏心怀怨恨,找个机会给你下下绊子。到时候,有心算计无心,出现千里长堤溃于蚁穴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想到罗振兴劝自己的那些话。
很显然,把她当没懂事的孩子似的……
十一娘做出一副忐忑的样子:“我又不认识范大人……只怕要侯爷出面……”
五娘目光一转,就把来时钱明告诉她说的话说了出来:“这种小事哪里需要侯爷出面。你只需要跟家里的总管说一声,拿张侯爷的名帖就行了。其他的事,自有我们帮着办妥当。”
“这。不大好吧!”十一娘显得有些慌张,“要是侯爷问起来,我该怎么说?不行,不行!”她的头摇得像拔浪鼓。
“哎呀,侯爷每天那么多事,哪会注意这些。”五娘笑道,“你的胆子也太小了些。”
十一娘讪讪然地笑:“姐姐也知道我胆子小的。还是跟侯爷说一声了再做计较吧!”
五娘见她口风紧,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长叹口气:“你呀,可怎么办?我都为你愁,你倒像个没事人一样。你也别嫌我这个姐姐说话太直。要知道,你和侯爷可是半路的夫妻,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庶长子、嫡子、庶长女都有了。有些事,你心里要有数才是。要知道,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指不定哪天就又有姨娘进门。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将来的孩子打算,弄些银两傍身才是。别的不说,就说你们府里的五夫人,将进来的时候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朝廷诰封的县主,定南侯府嫡出的大小姐,显赫吧!人家还不是照样在外面开铺子。人家都知道手里有钱,心中不慌,你别像没长大似的,这也怕,那也怕……”
十一娘认真地听着,唯唯喏喏地应着,就是不参合她的话题。
五娘见自己左说右说十一娘都一副怕事的样子,心里虽然急,却不好把她逼得太急,慢慢把话题引到了孩子的身上:“……也没什么好怕的。又不是长子。等过几年,给他娶房媳妇,再分些银子让他出去单过就是了。”
十一娘看着天色不早,就打断了她的话:“姐姐来一趟,就在这里吃午饭吧!”
五娘来时还准备早些回去给弓弦胡同那边报信。现在知道罗振兴赶在自己前头来过了,到把这份急切淡了下来,又寻思着钱明让她多和十一娘走动,笑着应道:“还没去给太夫人磕头呢!”
十一娘见她答应的爽快,叫了琥珀进来,吩咐她安排午膳,派人去问徐令宜的信,然后换了身衣裳,和五娘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见了五娘很是欢喜,问东问西的。正好有门口才折回去。
五娘表情有些阴晴不定,到十一屋里坐下才道:“没想到你挺讨婆婆的欢心。”
十一娘笑道:“娘待人宽和,倒也不是我会讨她老人家的欢心。”
五娘没有说话,想到大太太每次提到太夫人时的恭敬样子,心里到底有些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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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有点私事,没办法双更。等忙过这阵子吧!还请大家谅解。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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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登场(下)
第二百零四章登场(下)
晚上徐令宜回来:“听说五姨来过了。可有什么事?”
“侯爷回来了!”十一娘笑着上前接了斗篷,闻见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五姐夫也听说了孩子的事,特意让五姐过来问一声。在太夫人那里吃了午饭,小坐了一会就回去了。”
徐令宜点头,到净房洗漱更衣出来。
“晚上都吃什么了?”他边问边脱鞋上了临窗的大炕。
“吃羊肉火锅。”十一娘接过小丫鬟的茶端给徐令宜,“有种晒干了的野菜,叫山苋的,放在火锅里煮了吃,很好吃。”然后笑着问他,“侯爷今天喝酒了?”
徐令宜啜了口热茶,神色惬意地倚在了大迎枕上:“王励来了,大家一起喝了点。”
十一娘笑着去铺床。
徐令宜却拉了她的手:“我们坐一会!”
十一娘依言坐到了炕上。
徐令宜透了口长气:“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这样狼狈过。”他朝着十一娘苦笑,“说什么的都有。真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说不出来的。”
十一娘笑起来:“谣言就是这样的!”普通大众对公卿之家、王公贵族辛秘有着乎平常的兴趣,何况还有区家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我本来想解释一番的,可看他们一个个贼眉鼠眼的样子,分明是来看我热闹的。我不解释还好,只怕越解释他们越来劲。索性什么也没有说。”徐令宜无奈地笑道,眉宇间并不见愠色,显然对一帮好友的闹腾并没有放在心上。
“谣言止于智者。”十一娘还是说着宽慰他的话,“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徐令宜点头:“正好工部侍郎家出了桩杀夫夺妻案,我已派人去宣扬。大家听到了新鲜事,过两天也就把我们这桩事渐渐淡忘了。”
与其费心去避谣,不如用其他事取而代之,转移人的视线,让人逐渐淡忘。
夫妻两人商量着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时候,皇上却眉眼带笑地去了坤宁宫。
皇长子昨天刚回宫,皇后找了他身边的宫女问话。听了内侍的禀告,忙迎了出去。
皇上携了皇后的手进了内室。
宫女上了茶,蹑手蹑脚地退下。
皇上笑道:“今天下午和几位阁老议福建防御之事,倒听说一件有趣的事。”
皇后心中一惊,想到区家。
“能让皇上说有趣,那肯定是极有趣。皇上快说给臣妾听听。”皇后笑语盈盈,“让臣妾也开开眼界。”
皇上大笑,道:“说永平侯三年前从苗疆带了一位女寨主回来,养在城西的贩马巷。如今孩子都有三岁了。”
“怎么可能?”皇后满脸的震惊,“侯爷怎么会做出这样不知道轻重的事来。”
要知道,当年平苗是皇上登基后次用兵,为显大周威武,被俘的寨主全被斩……带一位女寨主回来,等同私放战俘,御史们要是捉住不放,完全有要可能上升到“通敌叛国”的高度上去。这可是要灭九族的!
“这定是谣传!”皇后神色焦虑,鬓角已有细细的汗。
“我知道。”皇上低头拂着茶盅里的嫩叶,没有注意到皇后的异样,“老四为人一向谨小慎微,就是有这种事,也不会弄得满城风雨。”他抬头,眼底飞逝过一道锋利,“不过,梁老阁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连孩子长什么样都说得清清楚楚,这件事只怕没那么简单。我看,你尽快安排一下,把永平侯夫人请进宫来叙一叙——明天封印,御史的折子一时送不进来,可到了初三开印……”
那时候只怕弹劾的奏折要如雪片飞了!
“臣妾知道了。”皇后急急应喏,又委婉地商量皇上,“只是永平侯夫人年纪轻,我怕她一时说不清楚,不如请太夫人进宫……”
“还是请永平侯夫人进宫吧!”皇上沉吟,“太夫人年纪大了,小辈们有事,多半会瞒着。要是一时激愤气着了,反而不妥。”
皇后听着心中微微有些凉。
皇上下午听到这个消息,到这时落钥了才告诉自己,又点着要年纪的十一娘进宫……时光荏苒,以前的夫君变成了现在的君夫!
但一起到自己那个美貌聪慧的小弟媳,她心里稍安。
“皇上说的是。”她应喏道,“明天一大早臣妾就唤了永平侯夫人来问问。”
皇上颌,吩咐身边的贺公公:“你们都退了吧!”
意思是今天会歇在这里。
又对皇后笑道,“我上次来时你做的那个什么‘带骨鲍螺’,极其美味,今天就用那俱帮宵夜吧!”
皇后笑着应“是”。一面叫了宫女传夜宵,一面却暗暗思忖:难道这样还不放心?怕我给永平侯报道,要亲眼看着我怎样吩咐内侍不成?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果就当着皇上的面让人把十一娘叫进宫来。
“……说什么带了位女寨主回燕京,养在贩马胡同。还说孩子长着一双凤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暖阁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皇后娘娘皱头眉头,神色凝重,问得有些咄咄逼人。
十一娘大吃一惊。
虽然毫无征兆、匆匆忙忙地被叫宫里来,徐令宜和十一娘也曾仔细想过很多种可能,包括宫里听到了凤卿的事差人来问,包括区家会从政治的角度出阐述这件事的始末从而达到打击徐令宜的目的,甚至是皇后听闻谣言喊十一娘进宫训诫……可没想到的是皇后娘娘的态度——两人单独相处,她却依旧摆了皇家的威严,戴着九龙四凤的凤冠,穿了十二翟纹的深青色礼服端坐在凤座上。
她脑子转得飞快。
从和皇后几次短短接触可以看得出来,皇后并不是个刻板冷漠的女子,何况两人在说悠关徐家生死的事,她怎么能表情的这样肃然冷峻……难道是怕隔墙有耳?可这里是坤宁宫,皇后娘娘的宫殿,有谁敢窥视不成?
念头一闪而过,汗已透衣襟。
在这皇宫里,能真正让皇后忌惮的,就只有皇帝了!
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却如无澜的古井般沉静下来。
“皇后娘娘,”十一娘举袖掩面,“这真是天下的冤枉。侯爷品行端方,行事爽落,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一面说,一面眨巴着眼睛,只望那泪珠儿快点落下来,“也不知道是谁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要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侯爷还有性命吗?皇后娘娘,您可要为侯爷做主啊!这分明是有人要陷侯爷于不义!有人要谋害侯爷!”说着,眼角湿润,“可怜侯爷戎马半身,落得个身有残疾不良于行,好容易能享些清福,又传出这样的话来……这可怎么办才好啊!”一副戚楚无助的样子。
皇后娘娘先是一喜,后是一怔,然后嘴角一翘,飞逝过一个笑意。
喜的是自己什么也没有说,弟弟那边却早有准备——要不然,十一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意外的是十一娘说话的这架势,不管不顾就哭起来,活脱脱还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可想到那天她劝自己的话,十之**是帮意而为。没想到她到能不顾自己的名声,为徐家做到这样的地步,弟弟身边有这样的人相陪,觉得很是宽慰,忍不住就笑起来。转念想到歇在内室、可以清楚听到动静的皇上,笑容又很快地隐去。
“你且别哭。”她声音里就带了一丝连自己都没有查觉的温和,“先坐下来说话。”然后指了指右手边的一张锦杌。
十一娘听着皇后平静的声音,知道自己做对了。
她松一口了,掏出帕子抹着眼角,心里却暗急着怎么哭不出来,做出一副抽抽泣泣的样子坐在了锦杌上。
“我问你,你可听到过这个谣言?”皇后虽然相信自己的弟弟,可连阁老们都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她心里又没底了。
“听说了。”十一娘哽咽着,“不仅听说了,而且那孩子还养在半月泮里!”
“啊!”皇后脸色大变。
十一娘却竖起耳朵听到内室有轻轻的响动。
看样子,皇上真的在内室里听着。
“所以说侯爷冤枉啊!”没等皇后开话,她立刻道,“那孩子根本不是侯爷的,是五爷的。”
“什么?”皇后娘娘脸色大变。
她没有想到真有孩子这件事。
一直注意着内室动静的十一娘听到有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帘处。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臣妾也不十分清楚。”她细细地把当天生的事告诉了皇后:“……突然就听到了传言。说什么这孩子是侯爷和营ji生的。还说我姐姐容不得人,不准侯爷把孩子抱回来。”说着,哭了起来,“娘娘,这些人太可恶了。竟然连去逝的人也不放过。娘娘,您说我该怎么办才好?侯爷是肯定不会解释的,可没有侯爷的同意,就是太夫人面前,我没漏一句口风的……”
皇后此刻心乱如麻。
这孩子虽然不是徐令宜的,可到底是徐家的孩子。
为徐令宜辩别了,势必要扯出徐令宽,然后扯出丹阳,扯出徐令宽的岳父定南侯。可如果不为徐令宜辩别,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徐家还真受不起。
这就好比手心和手背——虽然知道手心的肉厚一些,可打起来一起痛得厉害。
她不由望了一眼内室的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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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粉墨(上)
第二百零五章粉墨(上)
是啊,说了,拔出萝卜带着泥;不说,徐令宜就得背了这黑锅。
十一娘的话让皇后陷入沉思。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问徐令宜有什么打算?
万一皇上心中另有所想怎么办?
给徐令宜出个主意?
皇上就在帘子后面听着,如今传出收了苗疆女寨主为外室的谣言,已涉及到了庙堂之事,不是后宫女子可以过问……
想来想去,只有怪那始作俑者。
“都是小五惹得祸。让你们跟着受累!”
五爷再不好,总归是皇后的胞弟。她可以责怪,自己却不能流露出不满。
“娘娘言重了。”十一娘道,“五爷也是因为年纪轻,误交损友。有了这次的事,以后行事会越来越沉稳的。只是这事越传越离谱,偏偏侯爷又是个话少的人,臣妾心中惶恐的很。”
皇后苦笑:“你也不用太担心。”又看了帘子一眼,言不由衷地安慰着十一娘,“侯爷的为人大家都清楚。”
十一娘表情怅然。
而皇后见事情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怕再说下去又生出什么枝节来,问了太夫人的身体,知道一切都好,就端了茶。
十一娘忙起身告退。
皇上从内室走了出来。
“皇上,这可怎么办?”皇后六神无主地望着皇上,“没想到小五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皇上想了想,道:“如果真如永平侯夫人说的那样,我看还是交给永平侯自己去处理吧!这毕竟是徐家的事,你我都不好插手。”
皇后没有做声。
这话说的有道理。
宗族的事,外姓人不好插手。
她长叹口气,突然觉得这暖阁太过宽阔,有些冷!
******
避在内室却能清楚听到她们谈话的皇上,态度谨慎又显得有些无可奈何皇后,还有那其心可诛的谣言,一切的一切,都让十一娘感到很不安。
她归心似箭地回到了荷花里,匆匆去了太夫人那里。
徐令宜一直在那里等她。
待小丫鬟上了茶,太夫人立刻遣了屋里服侍的,迫不及待地道:“为何事叫你进宫?都说了些什么?”
“为孩子的事。”十一娘顾不得喝茶,把当时的情景事无巨细全告诉了太夫人和徐令宜。
两人越听脸色越凝重,到了最后,太夫人已是脸色惨白。
“老四,这件事还是要讨娘娘一个口讯才是。只有知道了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才好行事!”
“不必了!”徐令宜神色有些冷淡,“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
“娘!”徐令宜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疲惫,“我知道您心里还念着那个来了就向您讨红烧蹄筋吃的七皇子……可那已经是老皇历了。”
太夫人侧过脸去,没有做声。
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道:“太夫人,二夫人回来了!”
三人愕然。
太夫人忙道:“快请进来。”
一个穿着月白色锦缎窄袖褙子的女子撩帘而入。
“二嫂!”十一娘笑着和来人打招呼。
“四弟妹。”二夫人朝十一娘颌,上前给太夫人和徐令宜行了礼。
“怡真,你怎么回来了?”太夫人关心地道,“可是有什么事?”然后看了看她身后,“贞姐儿呢?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我听到了一些谣言,就匆匆赶了回来。”二夫人道,“怕贞姐儿受不得颠簸,把她留在了西山。”
太夫人点头,道:“快到炕上坐,天气冷,小心受了凉。”
二夫人没有客气,上炕坐了。
十一娘去沏了杯茶进来。
二夫人已和太夫人说上了话:“……我想了一夜。觉得这事只怕与区家脱不了干系。”见十一娘给她端了茶,她道了谢,继续道,“我们家要是有事,他们家是最大的受益人。”
“正如二嫂所言。”徐令宜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二夫人,“各种传言都有,如今连宫里都听说了——十一娘就刚从宫里回来。”又把十一娘进宫的情景告诉了二夫人。
“区家的手脚可真快。”二夫人沉吟道,“买了孩子带回福建,待大些了再带回来……到那时,几位皇子都已成年……区家行事不仅歹毒,而且争的不是朝夕,只怕早有我们不知道的布置。还请侯爷要多费些心思才是!”
意思是说区家意在争储。
徐令宜轻轻颌,神色有些冷峻,“是我大意了!这次要不是王家有人专盯着区家的人,只怕我们还不知道这件事。”
“这也是侯爷的福气。所以区家的阴谋才会败露。”二夫人道,“原来是我们在明,区家在暗。不免吃些亏。现在既然知道了区家的用心,侯爷也可从容行事了!”
“二嫂放心。这件事我会好好斟酌一番的。”徐令宜眼中闪过毅然之色,“大家争的都不是朝夕,来日方长。”
“既然如此,我倒有个主意。侯爷估且听听。”说着,凝望着徐令宜,等他表态。
“二嫂请说。”徐令宜认真地二夫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二夫人就瞥了十一娘一眼,表情认真地道:“侯爷不如认下这个孩子吧!”
太夫人望了一眼二夫人,又望了一眼十一娘,欲言又止。
徐令宜没有做声,流露出沉思的表情。
十一娘则看着徐令宜,一副夫唱妇随的模样。
一时间,屋里落针可闻。
“既然大家争得不是朝夕,我想,还是尽量不把事态扩大为好。”二夫人目露坚定,显得自信又从容,徐徐地道:“我们解释,别人会怀疑我们颠倒黑白;我们辩白,先牵扯到侯爷,后牵扯到五爷,再加上柳惠芳这个戏子,孙老侯爷,白白给人话题,只怕有比‘侯爷有私生子’这个话题更让那些御史兴致勃勃流言蜚语出来。我们要是压住了谣言,又怕皇上会觉得徐家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太过煊赫;如若我们不能压住谣言,只怕区家因此行事会更嚣张,做出更多不利于我们徐家的事来。
“如果我们认下这个孩子。一来可以堵住天下人的嘴。二来可以试试皇上的意思——如若皇上站在我们这边,任御史如何弹劾也不会伤了筋骨。如若皇上不站在我们这边,借此事难……”说着,她语气一顿,深深地看了徐令宜一眼,“我们也可早些准备……区家毕竟在福建。还有王家可以一用……总不能坐以待毙,陷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
十一娘听着心砰砰乱跳,朝徐令宜望去。
却见他面无表情低垂着眼睑,看不清楚表情。
她又朝太夫人望去。
太夫人紧抿着双唇,脸色好像比刚才更白了几分。
屋子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二嫂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沉默了片刻,徐令宜抬睑望向二夫人,“待我好好想想。”然后笑道,“二嫂从西山赶回来,一定还没有吃午饭吧?我们一直等着十一娘从宫里回来,也还没有吃午饭。大家应该都饿了。十一娘,让丫鬟们摆饭吧!”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他温和的声音缓和了屋里的气氛。
十一娘曲膝应是,去叫丫鬟们摆饭,身后传来二夫人含笑的声音:“还是侯爷想的周到。妾身还真是饿了!”
******
回到屋里,十一娘默默地帮徐令宜更衣。
“怎么了?一直都不说话。”徐令宜摸了摸她的头。
十一娘心绪有些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不是害怕了?”徐令宜凝视着她,黑眸幽深。
十一娘点了点头——好像也不是害怕,担心更多一些……又摇了摇头——说不害怕也不对,刚才吃饭的时候手一直抖啊抖的……她又点了点头。
徐令宜笑起来。
把她搂在怀里。
“别怕。我心里有数。”又觉得这安慰很苍白,又道:“二嫂说的有道理,又不全对。皇上如果不站在我们这边,事情很棘手。可像二嫂说的那样,又太过激进。最好的法子,是想办法让皇上站到我们这边来……”
十一娘有些惊讶地望着徐令宜。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要不然,怎么会有“飞鸟尽,良弓藏”之说呢!
“说到底,皇上是忌讳徐家势大。”他压低了声音,“如果我们能让皇上放下戒心,区家的攻奸也就不解自破。”他神色变得端凝起来,“二嫂的话提醒了我。皇上最怕的是长袖善舞的权臣,最放心的是端方守礼的纯臣。说起来,区家虽然给我们下了个绊子,也给了我们一个表现的机会。”
“侯爷的意思是……”短短一个上午,生了太多的事,十一娘神经紧张,思绪还停留在二夫人给的震撼中,脑子暂时处于停摆的状态。
徐令宜微微一笑:“正如二嫂所言,如果我们在众人面前辩解孩子的事,或是利用这些年经营的人脉把谣言强压下去,只会让皇上不放心。反之,如果我们按兵不动,区家说不定会觉得我们外强中干,做出更大的动作来。皇上怕徐家独大,难道就会让区家一手遮天不成?为了维护这种平衡关系,他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说着,他眼睛微微眯起,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容,“如果我们处置得当,说不定能一劳永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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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粉墨(中)
第二百零六章粉墨(中)
一劳永逸,怎样个一劳永逸法?
十一娘一怔。
“十一娘。”徐令宜轻轻地喊她的名字,凝望她的目光很是郑重,“我想认下这孩子!”
刚才二夫人提出让徐令宜认下凤卿的时候,徐令宜和太夫人都没有反对,十一娘已有心里准备。现在听徐令宜这么一说,她想也没有想地点了点头。
正如二夫人所言,事到如今,没有比认下孩子再好的办法。而且,徐令宜认下凤卿,这孩子以后就归自己管教。别的不敢说,自己至少可以保证凤卿能吃饱穿暖,不会无缘无故被抽打,能和徐嗣谕、谆哥受到一样的教育。
“我听侯爷的!”她笑望着徐令宜。
徐令宜微微点头,眼底闪过欣慰。
“来!”他拉她坐到了炕上。“这件事,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只要不认在自己的名下,其他的都好说!
十一娘笑着随他坐到炕上。
“自从区氏封了皇贵妃,我就心生警惕,做了些安排。”徐令宜表情凝重,没有和她说凤卿的归属问题,反而和她谈起心来。“只是我没有料到区家的势力这样大,行事这样果敢决断。而且说做就做,不留一点余地。说起来,这全是我的错——不仅小瞧了对手,还坐井观天,自以为是。要不是有孩子这件事,要不是有王家偶然插手,只怕我倾巢在即还不自知。”他认真地检讨自己。
“侯爷……”十一娘想安慰他几句,却被他的目光阻止。
“同样的错误,我不能犯两次。”他眼角眉梢都带了几分冷凛,“我仔细想过了。既然区家早有准备,我们与其处处防备,事事针对,还不如暂时回避,以强示弱,给区家制造一些好机会,想办法让他们忍不住跳出来,自曝其图。就算区家能沉得住气,我们达不到这个目的,也要给皇上制造一个区家飞扬跋扈、骄奢yin逸的印象来。”他徐徐道来,目光深远而幽静,“要知道,有时候,做得越多,错的越多。我们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什么也不做,以静制动。”说着,他冷冷一笑,“区家不是想让我们丢脸吗?我们索性就把这热闹演到底。戏子也好。营ji也好,女寨主也好,我统统认下,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是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已经低到尘埃里,低无可低,你还能把我怎样?
“妾身明白。”十一娘忙对徐令宜表示同情,“只是觉得让侯爷受委屈了。”
徐令宜听着目光一滞,不以为意地笑道:“本是我的错,我有什么委屈的!”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泄露了心思。
十一娘看着好笑,干脆大方到底:“至于弓弦胡同那边,侯爷不用担心。我去说。”又道,“大哥是明理的人,应该一听就会明白。”
徐令宜愕然,继而深感慰藉,拍了拍十一娘手:“哪用得着你出面。我会亲自去跟岳父说的。”
“不如我们一起去吧!”十一娘想了想,道,“凤卿的事毕竟不能明说。有我在场,父亲纵有不满,也可劝劝。”
有十一娘表态。罗家那边肯定会事半功倍。但他行事一向没有让女人出头的道理,偏偏十一娘又是一片好心……拒绝的话就顿了顿,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犹豫来。
十一娘看得分明。
有大男子主义的人就是这样,什么都喜欢自己扛着。虽然女人会过得很安逸,但从长远来说,两人之间也会少了些沟通,甚至会出现渐行渐远的局面。她不反对徐令宜代她做决定。因为徐令宜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比她更懂得、更擅长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游戏规则。可这并不代表她愿意不明不白的服从。
“侯爷。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她委婉地道,“这既是徐家的事,也是我们俩口子的事。”
“好吧!”徐令宜很喜欢“夫妻齐心”这句话,他爽快地道,“我们一起去!”
“事不宜迟。既然要认下,年前要上族谱,孩子还要参与祭祖。与其让别人告诉父亲,还不如我们事先去打个招呼。”十一娘笑道,“不如趁着下午没事,去趟弓弦胡同?”
徐令宜没想到她雷厉风行,说做就做。怔愣了片刻,笑道:“也好。区家步步紧逼。这件事的确是宜早不宜迟。”然后正色道,“你看,孩子养在谁的名下好?”
这可是件大事。
如果养在秦姨娘名下,她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再认一子,无疑将会是身份最尊贵的姨娘——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能为家族添丁,就是对这个家族最大的贡献;文姨娘身后有文家。如果孩子养在她名下,就算文姨娘没有什么想法,只怕文家都会不消停;至于乔莲房。她年纪还轻,以后肯定会有自己的孩子。一方面,她愿不愿意是个问题,另一方面,自己目前和她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但不担保以后也没有矛盾,如果到时候她把凤卿当枪使,那就让人头痛了!
念头一闪而过,十一娘决定还是听听徐令宜的意思再做打算,也可以趁机看看他心里最看重哪位姨娘。
要知道,有儿子和没有儿子的姨娘,那可是天壤之别。
“侯爷的意思是……”十一娘望着徐令宜。
听自己的意见……也就是说,十一娘觉得养在哪位姨娘名下都不好。
他想了想,道:“养在佟姨娘名下如何?”
十一娘怔住。
佟姨娘已经过世了……养在她的名字,等于是把这个孩子全权交给了自己。
徐令宜认真地道:“虽然说我认了这个孩子,可掩耳盗铃的事还是要做一做的。对外就说是佟姨娘托梦给我,说死后没有香烛供养。正好我在善堂看到一个长着凤眼的孩子,就手提了回来,寄养在佟姨娘名下。这样对外可以交待,你也好行事。当然,这是内宅的事,你要是不愿意,还是以你的意思为准。”
对于十一娘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侯爷……”她望着徐令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十一娘可从来没有往这上面想。
徐令宜的这个决定,至少说明了他对自己的尊重。
“好了。”徐令宜见十一娘眼中闪过感激,心情大好,笑着起身,“我们去跟太夫人说一声,这就去趟弓弦胡同。还有红灯胡同老侯爷那里也要去说一声才是。小五那里也要交待清楚。免得我们费心给他收拾了乱摊子,他还觉得把孩子养在家里天天晃他的眼睛。还有范维纲那里,王励那里,也要写信抱怨一番才是……到处是事啊!”
这事不是解决了吗?没必要写信给范维钢和王励等人抱怨吧?而且,徐令宜也不像是那种遇事会抱怨的人啊!
十一娘有些意外。
“我们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做。那和把谣言强压下去有什么两样。”徐令宜见十一娘目带困惑,笑着解释道,“你想想,出了这样的事,竟然没个为我们辩解的,也太不正常了吧!说不定皇上仔细一想,还以为我是以退为进,有什么后招,那就更麻烦了。”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所以要写信抱怨一下。以我们的交情,他们知道我被迫认了个‘私生子’,肯定会为我辩解一番的。而且两人又一文一武,各成体系,本身没什么交情,辩解起来也没有个章法。皇上看了才不会起疑,才能让皇上觉得徐家‘忠厚有余,应变不敏’。以后再遇到有谁攻奸我们家,皇上心中也就自有了一番衡量。”
十一娘明白过来。
虽然皇上不放心徐家,不放心徐令宜,可徐家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徐令宜毕竟是他的小舅子。他可以糟蹋,别人却不能糟蹋。区家把徐家弄得越是狼狈,皇上的天平就会越倒向徐家。徐家的危难也就可以解除了。
她不由笑道:“这就是您说的一劳永逸?”
徐令宜点头:“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站到我们这边来。”然后想起什么来,叮嘱十一娘,“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马上要过年了,大家走动的勤,到时候不免要问起凤卿的事来。你也有个心里准备才是。”
“侯爷放心。”十一娘笑道,“我会小心应对的。”又想到徐令宜说要赶着去定南侯孙家,迟疑道,“侯爷不准备把这件事告诉五弟妹吗?”
“嗯!”徐令宜沉吟道,“既然我已经认下来了,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我去老侯爷那里,也是把这件事告诉他。他老人家心里有数就行了。”
也好。免得孩子长大了伤心。就让凤卿以为自己是徐令宜的儿子好了。
“五爷那里只怕也要嘱咐一声才是。”十一娘担心这个说漏了嘴。
“这个自然。”徐令宜应着,有小丫鬟来禀:“二夫人来了!”
两人都有些吃惊。
自从两人成亲以来。这可是二夫人第一次到自己屋里来。
十一娘忙道:“快请进来!”又吩咐小丫鬟去拿了大红袍招待二夫人。
二夫人却只在厅堂站了站:“四弟妹不用客气。我是来告辞的!”
她的话让十一娘很是意外:“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今年的风雪又大。二嫂还是留下来过了年再回西山吧?我差人去把贞姐儿接过来。”
“我是担心侯爷当局着迷,所以赶回来看看。”她笑道,“现在知道侯爷早有了主张,自然也就放心了。四弟妹不用担心,快马加鞭,半日就到。”
十一娘还欲再劝,徐令宜却道:“既然二嫂主意已定,小弟就不留二嫂了。”还吩咐十一娘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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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粉墨(下)
第二百零七章粉墨(下)
十一娘本来就很羡慕二夫人能在西山安安静静地过个春节。听徐令宜这么一说,自然也不会勉强,亲自送二夫人去垂花门坐车。
路上,二夫人却道:“四弟妹,实际上我是想单独和你说说话。”
难怪她突然跑来向自己辞行。
十一娘恍然大悟,想到她花了心思要和自己单独谈一谈,只怕不达到目的不会罢休,因而笑道:“二嫂有什么吩咐直管说就是!”
“吩咐谈不上。”二夫人淡淡地笑道,“你也不用这么客气。”
十一娘见她态度冷淡,朝她笑了笑。
“我让侯爷把孩子认下,你心里一定不舒服吧!”二夫人停下脚步,乌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宁静而深远。
“没有啊!”十一娘笑道,“我觉得二嫂说的很有道理。与其这样让人做文章,不如认下孩子。总比传出更难听的话好。”
“你能这样想就好。”二夫人听了微微一怔,然后笑着颌道,一面朝前走,一面和她细语,“要知道,倾巢之下无完卵。只有这个家好了,我们的日子才能好……”
然后给她上了一节“什么叫团队精神”的课。
十一娘知道大家都觉得她年纪小不懂事。所以遇事总把她当孩子对待。有时候是好心,有时候却是兴灾乐祸。二夫人语气虽然淡漠,却并没有什么恶意,她也就一路听,一路点头,把二夫人送到了垂花门前。
马车早在那里侯着,跟着的婆子摆好了登马凳,二夫人却没有急着上车,而是对十一娘道:“……至于那孩子以后的事,你也可以放心。这话既然是我说的,就不会让你为难,不会要侯爷的一分一厘。我会负担的。”
十一娘愕然。
二夫人已笑着点头上了马车。
望着远去的马车,十一娘不由笑起来。
这个二夫人,还挺有意思的。
而徐令宜见她眉眼带笑地折了回来,想到以前元娘和二嫂总是不欢而散,不由奇道:“怎么了?这么高兴?”
十一娘就把二夫人的话告诉了徐令宜:“……因为是自己提出把孩子养在我们屋里的,心里有所不安吧!”
徐令宜不由皱眉:“这又不是哪一房的事。”又交待十一娘道,“二嫂手里有几项赚钱生意,虽然不差银子,可她毕竟是孀居的嫂子,这银子我们可不能接。”
“我知道。”十一娘连连点头,“要是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我们在讹寡嫂的家当。那可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徐令宜见她明白事理,不禁摸了摸她的头,道:“我以后每个月给你添五十两银子。”顿了顿,又道,“从外院支取。”
十一娘一怔。
徐令宜要拿自己的体己银子贴自己吗?
因为凤卿会养在自己屋里的原因吗?
她犹豫了一下。徐令宜已道:“时间不早了,去了弓弦胡同我们还要去趟红灯胡同。”
十一娘应喏,披着斗篷和徐令宜去了太夫人那里。
知道两人要去和罗大老爷说这事,太夫人长叹一口气,拍了拍十一娘的手,什么也没有说。
到了弓弦胡同,情况更是出乎十一娘意料之外。
传言罗家人已经听说了。对于徐令宜要私生子认祖归宗的事,大老爷不仅没有异议,反而劝十一娘要“敬夫爱夫,听之从之”,不要为此事与丈夫生出罅隙来,还嘱咐她善待庶子,做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才不负大太太的教诲。
十一娘听着冷汗直冒,不由在心里猜测,大老爷是不是特别能理解这种事……
而罗振兴见父亲的话越说越长,朝着十一娘递眼色:“还没有去给娘请安吧!”
十一娘借机起身告退,留了徐令宜和大老爷、罗振兴在书房里说话。
大*奶在屋檐下等她。
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去,低声道:“孩子养在谁名下?”
虽然知道徐令宜曾经许过诺,但她还是很担心。
“养在佟姨娘名下了。”
大*奶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又道,“娘还不知道这件事。你等会别说漏了嘴。”
十一娘点头,抬头却看见四奶奶走了过来。
她乌黑的头绾成了个圆髻,只插了支赤金如意钗,穿了件豆绿色的绫袄,蓝绿色综裙,眼神清澈明亮,透着精神。
十一娘忙上前行礼,打招呼。
四奶奶笑着回礼,并不问她回来做什么的,只请她到她住的后罩房去坐:“……天寒地冻的,还是屋里暖和。”
十一娘谢了她:“还没有去给母亲问安。”
四奶奶就帮她和大*奶打帘,陪着去了大太太屋里。
大太太的病情没有什么好转。看见十一娘大吃一惊,满脸虑焦地望着一旁服侍的许妈妈。十一娘知道她这是奇怪自己突然回来,没等许妈妈开口已道:“侯爷今天好些了,所以特意过来看看父亲。”
大*奶也在一旁帮腔:“您病着,侯爷不方便进来探望。爹留着在书房说话。”
大太太点了点头。
十一娘就问起大太太的身体来,说了几句话,大太太尿了床,许妈妈和四奶奶服侍着擦洗换衣,大*奶陪着十一娘去自己屋里。
出了门,她立刻道:“五姨娘这两天有些不舒服,你要不要去看看?”
十一娘吃了一惊:“多谢嫂嫂。还烦请带我去看看。”
大*奶笑着带她去了五姨娘住的东厢房。
因是冬天,厢房的窗户全闭着,又是旧式的窗寮式的窗棂,屋里子光线很暗。宝蓝色的罗帐半垂,大白天的,影影绰绰的,看得不十分真切。
“五姨娘。十一姑奶奶来了!”
随着大*奶的话音,罗帐内探出一张宜嗔宜喜的脸来。
“十一,十一姑奶奶。”五姨娘磕磕巴巴的,看见十一娘不是高兴,而是满脸通红,好像十一娘的到来打扰了她似的。
十一娘看着奇怪,用目光询问大*奶。
大*奶心里也是糊涂的,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爹爹屋里的事,我也不大好多问。”然后笑着对五姨娘道:“听说您身体不舒服,十一姑奶奶特意来看看您。”
五姨娘已趿鞋下了床,听大*奶这么一说,头摇得像拔浪鼓:“我没病,我没病。十一姑奶奶不用特意来看我。”神色间甚至有了些慌张。
难道是大太太说了什么,所以五姨娘害怕?
又见她神色怏怏的,虽然穿了件崭新的白绫袄,可搭在衣架上的桃红色妆花褙子却是前几年的旧衣裳,屋里又没有一个服侍的丫鬟,问她到底怎样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就有了几分肯定。
因大*奶在身边,五姨娘又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十一娘不方便问什么。略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随大*奶去了她住的地方。
两人一左一右地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了,小丫鬟上了茶,大*奶安慰十一娘:“你也别担心。我会帮你多多留意的。要是有什么事,会让人报信给你的。”
“多谢大嫂!”十一娘笑着啜了口茶,道,“毕竟是父亲屋里的事,大嫂不便插手。只是我看着姨娘身边没个服侍的人,少不得要大嫂多多担待些。”
大*奶脸色一红,神色尴尬地应了,有些逃避似的转移了话题:“我前两天去看十娘了。”说着。叹了口气,“那孩子到底没有保住!”
十一娘脑子转了转才记起来——上次她回娘家的时候,说十娘身边的金梅怀了身孕。
“怎么?王琅去闹了?”
“没。”大*奶道,“说是在庄子里躺着无聊,帮着庄上的婆子去捡了两个鸡蛋,孩子就没了。”
“这也是王家没这个福份吧!”十一娘对王琅没什么好感,连带着也没兴趣听他的那些破事,问起十二娘来:“怎么没见她?”
“六姨娘天天把她关在屋里,不写满两张纸的大字不让出门。”
十一娘想到五娘,又想到她要自己帮着找范维纲的事:“……这些日子没有回来吗?”
“还着身孕,不方便。没回来。”大*奶应着,却说起七娘来,“……她一口气送了那么多东西来,我绞尽了脑汁给她回礼。要是以后年年这样,可真是吃不消。”
“这是她出嫁的头一年,自然要用心置办。”十一娘回着大*奶,却想着五娘。
看样子,没有回娘家说这件事!
自己虽然委婉地拒绝的,只怕她一时半会不会死心……
两人说着闲话,书房那边有丫鬟过来:“侯爷要回去了!”
大*奶陪着十一娘去向大太太辞行,把她送到了垂花门前。
俩口子去了红灯胡同定南侯孙家。
孙家的府邸比徐家小一些,都是按着侯爷的规格造的,大门墙院厅堂都大同小异。
侯爷到四十来岁才得了丹阳县主,早年随着先帝打过淞州之乱,虽然和太夫人同辈,可不论年纪还是资历都是公卿里的头一份,徐令宜十分的敬重,也没有回避,带着十一娘去见了定南侯。
定南侯身材不高,但很魁梧,满头白,蒲扇似的大手里呼啦啦转着三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玉球。
他仔细地打量着十一娘:“这是你的小媳妇。”
目光很温和,笑容爽朗,让人感觉很好相处。
徐令宜恭敬地应“是”。
他咧嘴一笑:“像根葱似的。”
十一娘不由汗颜。
是说自己太瘦,还是说自己太小……
徐令宜听了只是笑。
定南侯叫丫鬟带十一娘去见自己的夫人,和徐令宜去了书房。
徐令宜没有和定南侯客气,把来意说了。
定南侯听着直叹气:“你们拿主意吧!”
徐令宜见话已说到。和定南侯又闲聊了几句,然后起身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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