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待客之礼
身披旧唐甲胄的校尉咀嚼了下两个名字的意思,也没嚼出什么山珍海味,倒是觉得不太讲究,主要是太不能吓唬人了。有些失望的校尉提起刀尖指了指粗麻男子,二十余持矛步卒一哄而上。马上年轻人神情自若,右手食指轻轻叩击紧握马缰的右手手背,就在步卒即将出矛将一人一马戳成刺猬的时候,有一骑突出皇城,一声雷鸣大喝试图阻止步卒的冲杀,不过仍有两名矫健步卒收手不及,迅猛递出了铁矛,然后这两名守城卒子就砰然一声,连人带矛往后倒飞出去,好似胸口被一根巨力羽箭穿透,炸出一大滩血水来,坠地死绝。唐甲校尉有些眼力劲,还算识货,麻衣游侠的这一手杀人无形的技艺,若不是一名武道小宗师,他就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他拨转马头,对那名皇城大门策马奔出的将领恭敬低头抱拳道:“末将见过征东大将军!”
被尊称为征东大将军的中年将领有意无意瞥了眼游侠的脸色,察觉到那人嘴角有一丝生冷讥诮,这位粗粝汉子竟是老脸一红。他的这个大将军,自然是野得不能再野的路数,青苍之主蔡浚臣给封的官职,封赏功臣,给些什么二品三品的官职头衔,反正不要他蔡浚臣半颗铜钱。除了他这个征东大将军,还有安西镇北巡南三个,反正凑足了东西南北,青苍以东,可就是那北凉,所以征东大将军贺大捷这些年一直没少被同僚政敌取笑,都说等着他去北凉那边取得大捷。贺大捷名义上是大将军,手底下其实也就一千五六的兵马,披甲士卒不占半数。贺大捷没有理睬那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守城校尉,神情凝重朝粗麻男子一抱拳,竭力平静说道:“我王想请公子入宫一叙,公子意下如何?”
游侠点了点头,依旧没有已是涉足龙潭虎穴的觉悟,双手握住缰绳,望向城门。轻巧马蹄踩踏在青玉石板上,异常清脆。贺大捷跟在这一骑身后,神情复杂,心中惊涛骇浪,此人才近城时,就有密信传入龙王府,把他们那位夜夜笙歌不早朝的青苍王吓得不轻,赶忙踹飞身畔几条赤条条的嫩滑**,滚落下床,披上一件粗制劣造的龙袍后就要召开朝会,城里除了贺大捷,还有一位巡南大将军蒋横,加上王后和猫狗三两只的“文武百官”,对着一幅画像争执不休,蒋横执意要将这位昔日的北凉世子殿下先宰了再谈其它,这等机会千载难逢,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反正北凉新王本就有意要拿十几万流民陪葬老王,横竖都是一个死字,杀了画像上的那厮,退一万步说,即便惹恼了北凉铁骑,大不了带着这颗头颅和数千精锐逃往北莽南朝。蔡浚臣特地问过了青苍掌管谍子的心腹,询问北凉是否大举陈兵边境,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画中男子是单枪匹马出凉州,只身一人进入了青苍城。这让胆小谨慎的蔡浚臣就有些愈发吃不准了,难道这家伙活腻歪了,真以为靠着北凉王的身份就可以在流民之地“以德服人”,要他蔡浚臣脱了才穿上没几年的龙袍,纳头便拜?心甘情愿给一个嘴上没长毛的愣头青当狗腿子?蔡浚臣禁不住大多数文武臣子的怂恿叫嚣,一咬牙,原本已经下定决心让龙王府上高手尽出,带上两千铁骑,定要叫那小子今日毙命皇城门口。不过王后和贺大捷都不赞同,说那姓徐的放着位列离阳藩王之首的北凉王不做,跑来青苍城总不会是找死这般简单,就算没安好心,单身一人,在剑戟森严箭楼林立的龙王府也掀不起风浪,不如见他一面,且听他有何打算再做相应权衡,百利而无一害。结果贺大捷被一位老臣子甩脸子骂成妇人之仁,所幸有王后撑腰,才得以骑马出宫,迎来这位披麻戴孝的新凉王。
过了城门,还有一道宫门,徐凤年突然笑道:“贺大捷,听说你,还有方才那个守门校尉杨润玉,他的爹杨游学,以前在南唐,都是北凉步军副统领顾大祖的部下。”
贺大捷如临大敌,小心措辞,冷硬说道:“陈年往事不值一提,顾老将军当上了北凉的大官,自是好事,却也轮不到本将去道贺。”
徐凤年轻声笑道:“北凉的步军副统帅,不过是从二品而已,只有燕文鸾跟袁左宗,才跟你的征东大将军品秩相同。说到庆贺,该是顾大祖来给你庆贺才对。”
被挖苦至极的贺大捷冷哼一声。
宫门大开,走出十几号人,官补子所绘不是仙鹤锦鸡就是麒麟狮子,居中的竟然不是蔡浚臣,而是位凤冠霞帔的贵妇人,什么母仪天下的风范不好说,那些全身挂满的拇指大小珍珠,总让觉得很值钱。这一伙气势汹汹的家伙,要是在离阳,仅凭这一身僭越服饰,就该被抄家灭族了。宫墙内建有两栋箭楼,很快就有人弯弓射箭,给徐凤年来了一记下马威,是失传多年的西蜀连珠箭,母子连心箭,两箭长短不一,激射徐凤年面门。母子箭在西蜀连珠中不过是入门箭技,徐凤年拂袖先后接下两根羽箭,横在胸前,一寸一寸折断随手丢在地上,看见号称青苍第一号高手的巡南大将军蒋横抽出刀,走下台阶,往自己大摇大摆走来。徐凤年转头对贺大捷笑道:“这就是你们青苍的待客之礼?”
贺大捷板着脸说道:“是敬酒是罚酒,得看本事而定。”
徐凤年笑了笑,翻身下马,蒋横如同一匹脱缰野马,滚刀直撞而来,气势不可谓不凌人,只是当他相距年轻北凉王三丈之时,众人就见着了匪夷所思的一幕,蒋大将军刀法如虹,既好看又杀气滚滚,分明先声夺人占了上风,可这还没把刀子往那粗麻客人身上招呼呢,咋就身上开始冒出一条条涌泉似的猩红血柱子了?这可是形如战马撞入陌刀阵的凄惨场景啊,旁人觉着莫名其妙,巡南大将军自己最是如坠云雾,叫苦不迭,赶忙刹住了无异于自杀的刀势,就要果断后撤避其锋芒,身上被无影无踪的尖锐利器戳出了六个窟窿,他都不知道跟谁喊冤诉苦去,莫非眼前双手插袖分明离腰间双刀还有两尺距离的年轻人,是一位精通袖里乾坤的暗器高手?蒋横本来想着给龙王府挣取一些颜面光彩,青苍才好跟那北凉讨价还价,这下子绝了这份念头,就想着先退回去止血才是头等大事。不过眼前一花复一黑,巡南大将军这辈子就彻底没下文了,徐凤年一手提着蒋横滴血地面的脑袋,一手扯住无头尸体的衣领,斜向上重重一抛,砸向了射箭之人所在的箭楼顿时围栏碎裂。徐凤年身后的征东大将军贺大捷咽了咽一口唾沫,难免兔死狐悲,他与蒋横向来不对付,只是蒋横就这么一照面便横死了,难保下一个就是他还没有小宗师境界的贺大捷了。
徐凤年丢出头颅,恰好一路滚到台阶底,微笑道:“敬酒不吃,偏偏喜欢吃罚酒。”
贺大捷脸色难看,默默下马。
徐凤年提了提嗓音,缓缓向前走去,“让蔡浚臣滚出来,本王这趟入城,已算给足你们青苍面子,给脸不要脸的话,蒋横就是下场。”
做一国皇后装束的狐媚妇人抬起手臂,身后宫门甲士涌出不下两百,在台阶下结阵而站,宫墙之上几乎同时冒出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也有十几位江湖气味很浓的老者汉子守在妇人身旁,龙王府精锐倾巢尽出。徐凤年环视一周,皇城城门已经关闭,城门外也有数百甲士持矛蜂拥入城,看来是打定主意摆好阵仗来一出兴师动众的“关门打狗”了。那妇人推开一名小心护在身前的高手扈从,瞥了眼抵在台阶底部的头颅,抬起头,娇媚笑道:“北凉王,青苍的待客之礼不算小了吧?你要是还能接下,奴家最敬重英雄豪杰,亲自侍候你沐浴更衣又何妨?”
徐凤年勾了勾手,示意龙王府尽管出招。
头一批三十几名甲士围杀而来,徐凤年双手环胸,无动于衷。
哗啦一下,只见头一个圆圈的三十几颗头颅就高高抛起。第二拨甲士来不及停顿,又是头颅腾空飞起,这两拨人,就像是被顽童打旋挥刀割稻谷般,都给从肩膀上割下了。
那瞧着如青楼花魁的美艳妇人也是真的心狠手辣,俏脸上没有半点惊惧,发号施令道:“继续冲杀,所有校尉各自抽刀督阵。擅自后退者,格杀勿论,事后灭族!今日摘得首功之人,可得巡南大将军蒋横一半家产。”
徐凤年闭目凝神。
三拨甲士悉数尸首分离后,也学聪明了些,围杀之阵越来越稀疏,只是仍逃不掉掉脑袋的命。好在阵亡的人数,很快就被宫城内的甲士补上,宫城皇城之间的广场,目前还是甲士越来越多的趋势。
一名蓄了山羊胡须的老剑客凑近了妇人,轻声禀告道:“王后,应该是江湖上极为罕见的飞剑术,老朽若是没有看错,与那吴家剑冢有几分形似神似。”
妇人皱了皱眉头,“不管什么飞剑不飞剑的,本宫只想知道这样的送死,何时是个尽头!”
山羊须剑客眼角余光瞥了下妇人胸口那一大片白花花的肥腻光景,喉结微动,嘴上言语仍旧毕恭毕敬,“此子内力修为比之上乘飞剑术,并不算如何惊世骇俗,老朽猜测,战死个两三百人,也就是这厮的强弩之末了,届时王后娘娘让外家高手一顿蛮横冲杀,约莫就能建功了。”
王后嗤笑道:“仅是外家高手未必够看吧,本宫觉着还得你毛老爷子这样的剑术名家帮忙掠阵才行。”
身形矮小干瘦的年迈剑客讪讪笑道:“王后所言甚是,为王后排忧解难,毛碧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一名背负长剑的魁梧男子跨过宫门门槛,走到妇人身边,跟同被龙王府依为重用的毛碧山一左一右,沉声道:“王后娘娘,吴家剑冢的飞剑术通神入玄之后,无需太多内力支撑,心念一起飞剑便至,如此送死并不明智。”
毛碧山啧啧道:“呦,顾飞卿,何时对那密不外传的吴家飞剑术都如此知根知底了?莫不是这些年你藏了拙,其实不姓顾,姓吴?与桃花剑神身世相同,是剑冢某位剑仙的私生子?”
顾飞卿都没有正眼看待这个当年被一座道教名山驱逐出宗门的老头子,平静道:“顾某只是传达宫中唐大供奉的原话。”
一听到唐大供奉这个称呼,毛碧山立即噤若寒蝉。
青苍当下掌权的,都清楚蔡浚臣能够小人得志,归功于那位善于自荐枕席的王后虞柔柔,蔡浚臣这二十年里从一名无依无靠的流民做起,先后给四任豪强当过手下,靠着虞柔柔的“夫人邦交”,每次都深受器重,然后每一次在羽翼丰满后,果断反骨背叛,在言语无忌的流民之地,一直流传着“千霜万雪梨花剑,四姓家奴卖妻汉”的说法。不过若是只有一个腰肢柔软的虞柔柔,剑术平平的蔡浚臣也做不到今天的成就,多年以前他遇上了一位贵人,姓唐,所学驳杂,武道境界更是深不可测,原先的青苍城主阮山东,如果不是姓唐的悍然出手,在最后关头将其擒拿,蔡浚臣差点就反叛不成反被宰,这尊大菩萨被这对夫妇尊为老供奉,最近几年已经不再出手。除此之外,龙王府还有另外两尊供奉,修为深不见底,例如毛碧山已是临近二品小宗师,每次见着三尊年岁相差悬殊的供奉,都要心生畏惧。
徐凤年睁开眼睛,伸手一探,驭气抓过一根铁矛,他已经没了耐心,要闯宫了。
在流民之地,只会杀人干不成什么大事,但不会杀人,则是什么都不行。
第一百五十章 神仙打架
当徐凤年持矛走向宫门,台阶下甲士的呼吸显然急促了许多,所幸龙王府的女主子,王后虞柔柔没有眼睁睁让他们去送死,柔媚笑道:“既然北凉王要入宫,那奴家就先给北凉王让道了。”
毛碧山在内十几位江湖鹰犬都小心翼翼护着王后,主动让出一条入宫道路,徐凤年走上台阶,径直跨过门槛,虞柔柔望向这个英俊男子的背影,嫣然一笑。宫内广场以乌青巨石铺就,墙脚根下种植了两排低矮桃树,不知是什么品种,花期竟是要远远早于江南,树形矮小,却开大花,花色也不是中原常见的粉红,花丝洒金泛紫,花枝袍红,跟乌青砖石形成鲜明的反差。依稀可见,桃树上参差高低挂了许多把剑鞘。等徐凤年走入广场,那位“母仪青苍”的王后娘娘就坐在那道门槛上,斜靠枢柱,长裙拖曳在地,侧头笑眯眯望向这个堪称愣头青的新凉王。毛碧山和顾飞卿瞅着王后的作态,有些惊奇,他们可都不相信龙王府就这么跟北凉低头了。虽说两人都是龙王府上颇有地位的客卿,只是很少接触到机密要事,只是这并不奇怪,便是毛顾两人,自己也觉得天经地义。一家之主花钱买条狗是来看家护院的,不是要它来掺和家务的。
徐凤年走到广场中央一块巨石上,用铁矛底端敲了敲砖石,敲击声响铿锵有力。从“金銮殿”中仅仅走出一名羊裘狼帽的高大老者,徐凤年仍然没能看到蔡浚臣的身影,抬头看着那双手空空的老人,“唐华馆,离阳赵勾名列前茅的老谍子,精通练气跟剑阵,听说阮山东就死在你手里。”
被揭穿隐蔽身份的老者遥望徐凤年,嗓音洪亮,朗声说道:“阮山东不过是北凉幕僚李义山安插在青苍的奸细,死有余辜。”
一丛绚烂桃花剧烈摇晃了下,一人从树上重重跌落,这位不修边幅的魁梧汉子席地而坐,下坠过程中不小心扯落了一把剑鞘,用剑鞘挠了挠头,然后用半生不熟的流民方言骂骂咧咧,“唐华馆,吵什么吵,最烦你们这种杀人之前唠唠叨叨的,搞得跟老相好似的。要打就赶紧的。”
徐凤年瞥了眼那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那人认得他徐凤年不难,可北凉谍报上一直没能得手此人的确切消息,徐凤年仍是猜出了他的身份,这让徐凤年感到真的有些棘手。北莽之行,拓拔春隼让徐凤年吃足苦头,但是记忆最为深刻的还不是拓拔菩萨的小儿子,而是一个叫种檀的世家子,他当时身边有公主坟出身的女子假扮贴身侍女,徐凤年领教过她那大开大合的写碑手。种檀的父亲正是北莽十二位大将军中的种神通,叔叔则是北莽十大魔头中真实实力仅次于洛阳的种凉,种神通不可能放着大将军不做来青苍城小打小闹,那就只能是北莽江湖里魔头排名忽高忽低“看自己心情”的种凉了,种凉是北莽出名的风流人物,放荡不羁,在武道攀登上,能轻轻松松赢下十大魔头中前几名的顶尖高手,却也敢随随便便输给排名靠后的一些“软柿子”,眼前种大魔头跟被徐凤年所杀的小侄子种桂有七八分形似,不过跟大侄子种檀神似更多。洛阳曾经亲口说过,她身后的九个魔头,也就仅有种凉能入她的眼。
徐凤年转过身,望向那蓄须茂密的魁梧汉子,笑问道:“种凉?”
汉子咦了一声,没有否认,“你怎么认得我?”
汉子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种桂其实是被你上回去北莽趁手杀的?难怪我上回瞅着那尚未过门的女子就不对劲。”
两人说别人听不懂天书的时候,既是青苍城唐老供奉也是离阳赵勾大谍子的唐华馆,默默蹲下身,一只手手掌撑住地面。徐凤年则陷入沉思,对唐华馆的动静视而不见。
流民之地初具雏形的时候,群雄割据,主要是以北凉原有家族姓氏为依托,迅速拧出一个个政权,接下来就是一场混论至极的窝里斗,于是大批如青苍旧主阮山东这般有强大技艺傍身的豪横武夫走上舞台,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闲散势力都被整肃吞并,由动荡趋于安稳,紧接着又遇到无形的瓶颈,再无法壮大“疆土”,阮山东这些莽夫,在很多人看来武道修为不俗,却输在了短于谋略,结果长袖善舞更擅长处理政务的家伙们应运而生,蔡浚臣便是其中之一。要说技击之术,毛碧山顾飞卿能一口气轻松宰掉几十个蔡浚臣,可到头来寄人篱下的还是毛顾之辈。不过也不是说就没有武学修为跟城府算计两不误的流民首领,其实阮山东并非外界所传那般欠缺手腕,只是青苍北靠南朝,东临北凉,西面又有几大股势力心怀不轨,夹缝之中,处境尤为艰难,不说其它,就说目前龙王府里三大供奉的两尊,一个是赵勾元老,一个是北莽魔头,就知道青苍的局势是何等复杂难测了。徐凤年很清楚,师父李义山一手造就了十数万流民“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格局后,这些年始终在盯着局势走向,被这位谋士视为大千世界里的一方小千世界,冷眼旁观那蚁民争利于蚁穴,世间百态,光怪陆离,李义山在听潮阁顶楼一览无余,关于流民的动态,李义山曾亲笔撰书《知秋录》,详细阐述众人众事的兴衰得失,以便徐凤年这个读书人可以“一叶知秋”,见微知著。李义山在春秋谋士中因其手段阴毒,一直看作要比纳兰右慈赵长陵等人略逊一筹,得了“毒士”的绰号,甚至很多北凉老将都把当初大将军不肯自立为帝划江而治,归咎于赵长陵死后得以顶替上的李义山太过鼠目寸光,至于真相如何,恐怕也只有黄龙士元本溪纳兰右慈这几人才能看得通透,有资格去对李义山盖棺定论。
徐凤年有些感慨,春秋之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黄龙山盯上了西楚,坐拥天时地利人和的元本溪则着手布局两辽,没有后顾之忧的纳兰右慈解决南疆蛮夷,四面楚歌的李义山则在“放养”十数万流民,四人谋略孰高孰低,恐怕还得再等些年月才能见分晓。
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打架!
种凉出声打断徐凤年的思绪,“姓徐的,小心些,唐老儿近身肉搏是个废物,只不过跟他相距十丈外,由着他使出‘天花乱坠’的驭剑术,不说指玄境高手,便是我应付起来也有些吃力。”
种凉很快笑道:“之所以跟你说个,不过是怕你不小心早早死了,我没脸皮拿你的头颅回去跟女帝陛下讨要打赏。”
在襄樊城外的芦苇荡一役,九斗米道的魏叔阳曾经就以道门剑阵破去符将红甲,这门另辟蹊径的神通,便是吕祖也称之为是一桩有心人“别开洞天”的趣事,自然不容小觑。
徐凤年轻轻呼出一口气,拭目以待。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方唱罢
种凉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花费一文钱在那里装好人,可徐凤年不敢掉以轻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种家大魔头只要能在青苍城杀了他,不管是如何手段,对北莽都是大功一件。所以徐凤年既要留心唐华馆的驭气剑阵,更得注意提防种凉的趁人之危,况且龙王府的供奉老爷还有一尊迟迟不肯露面。唐华馆单手按住地面,缓缓拔起,随之而来是桃树挂剑开始摇摇欲坠,树枝所悬四十余柄无鞘剑的剑尖无一例外,都对准了身处广场中央的不速之客,唐华馆空闲的那只手开始掐剑诀,换诀如擘箜篌,眼花缭乱,徐凤年自打在幽燕山庄亲身领教过南海观音宗那批人间仙士的身手,对练气一途就上了心,唐华馆此时凝气敕鬼的手法应当是地肺山一脉古老道门绝学“无声雷”无误,唐华馆五指间紫电缭绕,不过比起柳蒿师当初孕育出来的“雷池”自然差了许多气候,但仅凭这一手,在青苍城当个供奉已是绰绰有余。
照理说,练气士就是一架攻城的投石车,远攻威势可谓不可匹敌,得找机会跟他们贴身肉搏才是正法,一味挨打的话,只能疲于应付,徐凤年泰然自若的提矛架势,让门槛那边的虞柔柔等人有些腹诽冷笑,把他当成了空有修为却不知江湖深浅的雏儿。只是外行看热闹,看门道的行家高手如种凉,脸上可没有什么讥讽笑意,这让最擅长察言观色的虞王后就有些吃不准了。
毛碧山跟顾飞卿都是在流民之地猩红血水里滚出名堂来的剑客,比起中原那边的剑侠,要货真价实太多,此时见识到唐大供奉手指绕雷的奇异景象,难免有些咋舌,两人一时间顾不上以往打交道时的勾心斗角,毛碧山轻声问道:“那小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大供奉蓄势到巅峰,如此托大,是有所依仗还是懵懂无知?”
顾飞卿语气凝重道:“这位藩王恶名在外,可既然能让那小人屠自己主动离开北凉,他则顺利世袭罔替,我想怎么都不会是外界所传的浮浅之徒,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唐大供奉手法玄妙是不假,北凉王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甚至连胜负不好说。”
毛碧山也回过味,捻须点头道:“确实,只要脑子没被驴踢伤,谁都不会跑来青苍送颗大好人头。想来姓徐的要么暗中有高手照应,要么是真的修为艰深,不止是先前驭剑术,压箱本领还在后头。啧啧,真没想到人屠自己不过是二品武夫的小宗师境界,倒是两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好儿子,嘿,要我说啊,既然有了这份天赋,加之有听潮阁这座武库,做什么吃力不讨好的北凉王,去江湖上闯荡多好,还能让赵家皇帝放心,说不定一高兴就赐下天下第一的金字牌匾了,王老怪不是喜欢自称第二嘛,如此一来,两人都名正言顺。”
虞王后听到这种于朝政近乎乡野门外汉的无知腔调,妩媚白眼一记,女子姿容出彩就是得天独厚,白眼也能丢出一份诱人韵味来。毛碧山瞅见了王后娘娘的“媚眼”,真真是差点就魂飞魄散,挪了挪脚步,又靠近大门几分,女子坐在门槛上,毛客卿从高处低低望去,女主子胸口那两片肥腻挤压出来的沟壑,就尤为清晰。毛碧山这辈子对女子的嗜好,虽说比练剑还要割舍不下,到底还没有到见色忘命的地步,对于此时在眼皮子底下“春光乍泄”青苍的王后娘娘,也就只敢过过眼瘾,虞柔柔便是脱光了站在他眼前,毛碧山再眼馋嘴馋,也不敢真去染指。这便是世间比什么剑术都要厉害的权势了,毛碧山很晚才知晓这个道理,大彻大悟,这才宁**头不做凤尾,不在旧东越老家跟人争什么州郡内排名多少的江湖高手,而是跑来流民之地给龙王府为虎作伥。
剑尖直指提矛年轻人的无鞘剑终于挣脱束缚,离开桃树,由东西双向压向广场中央,挂剑纷纷离枝,割起许多淡金泛紫的花瓣,煞是好看,四十余剑身光华与唐华馆手掌雷光萦绕有异曲同工之妙。徐凤年有些遗憾,神武城外几柄邓太阿所赠飞剑被人猫销毁,十二时辰有了缺漏,他的雷池剑阵也就少了许多威力,否则别看唐华馆的招雷剑阵如何气势汹汹,徐凤年甚至不用铁矛就可以岿然不动,以剑阵防剑阵,必定是他的“盾”更为坚固,赵勾老谍子的“矛”无功而返。其实十二柄灵犀剑冢飞剑的精髓不在飞剑本身,而在每一柄剑所蕴藏的剑意秘术,这是他在敦煌城楼顶观于昼夜交替之时,观那朝霞光辉寸寸推移入城偶得的明悟,之后又在黄河龙壁后得大秦古剑,十二剑剑剑通神如意,毁了几柄飞剑再造就是,虽说跟观音宗练气宗师“滴水”以及那卖炭妞有过一桩约定,需要用那与木马牛材质相同的古剑交由幽燕山庄铸造八十一符剑,按理说就算不去动用陵墓殉葬古剑,在芦苇荡和铁门关截获的符将红甲人也可以削下些许,一样可以用作铸剑,以便补齐十二之数,只是徐凤年另有打算,在凉州数次进入隐蔽至极的北凉机造局,先后以世子殿下和新北凉王的身份下令让机造局放下手头所有事务,在墨家巨子带领下倾尽全力展开了一件浩大工程,竟是区区几两重的符将红甲都不愿意“浪费”在铸造飞剑上,只是这桩秘事,二姐跟褚禄山都无权过问,原本跟墨家巨子有几分师徒之谊的徐渭熊自从入主梧桐院后,就彻底脱离了机造局,转交给了从小就喜欢去机造局玩耍的徐凤年,自然也就无人知晓年轻藩王的谋划。
别看徐凤年这几年只练刀养意,顺带偷师练剑,可身边除了有枪仙王绣的女儿,有刹那枪,还有徐偃兵跟韩崂山这两位枪法可排天下前三甲的高手,耳濡目染,一根铁矛在手,那也是呼啸成风,有雷霆万钧之势,每一次出矛,都直接砸碎一柄近身利剑,四十余柄敕雷符剑在铁矛一击之下竟是孱弱如纸糊一般,唐华馆眼神凝重不说,王后虞柔柔跟毛顾两位客卿都大开眼界,种凉犹是老神在在,身边桃花被剑气牵扯撕裂得漫天飞舞,随手捻住身前几瓣丢入嘴中咀嚼,然后种大魔头看见一剑被铁矛挑向自己头颅,满嘴桃花的北莽高手含糊嗤笑一声,任由沾染符箓气息的飞剑直直刺向头颅,不曾想在剑尖即将抵住种凉眉心之际,他分明不但没有任何动静,甚至都没有半点气机流转,飞剑竟是滴溜溜一转,欢快如飞燕还巢,在种凉双肩肩头附近不断回旋,直到剑上灵气消散,才颓然坠地。这一点,不说虞柔柔,以及毛碧山顾飞卿两位用剑高手,恐怕连练气士唐华馆都不能理解其中的玄妙,只有徐凤年心知肚明,江湖上曾经有个传言,南海有龙女,剑术已通神,风高浪快,一剑万里行。那绰号卖炭妞的赤脚年轻女子,就曾经在幽燕山庄显露了这么一手跟种凉雷同的“技艺”,当时连徐凤年剑胎圆满的飞剑都对其温顺异常,差点就要临阵倒戈,归功于那卖炭妞是百年一遇的“剑胚”,天生能让名剑亲近,如见故人。徐凤年本意是略微试探虚实,大致确认种魔头的斤两,不曾想种凉还真实诚,就这么大大方方露底了,毫不掩饰他的剑胚天赋。
唐华馆嘴唇微动,默默念咒,双手往下一压,龙王府深处掠出第二拨飞剑,也就是五十几柄而已,不过徐凤年还真有小觑这剑阵规模的本钱,他曾跟幽燕山庄有过一场声势浩荡的借剑壮举,又以万千白雪作剑,唐华馆的剑阵本就是靠符咒起家,这在当今剑道名家眼中自然更是不入流的雕虫小技。徐凤年小觑归小觑,但没忘记尝试着去偷学眼下传自龙虎山斩魔台的落幡厌劾之法,不过当时大真人齐玄帧是引下天雷做旗幡,镇压逐鹿山数尊天魔,唐华馆的厌劾术不过是邯郸学步,恐怕还不如莲花台上那场荡魔威严的千分之一。
当种凉瞧见被飞剑压顶的徐凤年那一手弧枪术,惊讶咦了一声,当年四大宗师之一的王绣深入北莽腹地,如入无人之境,不知几许北莽豪杰尽数死在王绣的四字诀下,崩拖两诀已是杀伐狠辣得一塌糊涂,第三诀的弧枪更是让当时的北莽江湖闻风丧胆,种凉游走江湖多年,武学尤其驳杂,自身又是不世出的武道天才,是北莽唯一被拓拔军神称之为资质犹胜自己的惊艳人物,可惜种凉生性浪荡不羁,没个定性,世人看重的物件,他少有看上眼的,不光是对权势无爱,对于武道攀升,也是跟着兴致走,这才让他没能跻身天下十大高手之列。种凉双手揉了揉眼皮子,笑道:“还真是王绣的弧字诀,好小子,学什么像什么,有我的风采嘛。”
种凉目不转睛看了会儿功夫,转头对门槛那边的王后娘娘做了个索要一根铁矛的手势。
三弧成势,三势成小圆,三小圆成就一大圆,生生不息,当初王绣便是以弧字诀跟同为四大宗师之一的符将甲人,足足厮杀了三天三夜,传闻王绣最后一个弧,囊括了方圆三里,飞鸟死绝,寸草不生。
弧枪不弧时我便死!
一直在流民之地隐姓埋名的种凉破天荒有些手痒了。
弧枪之中又挟有崩雷和拖枪两诀,唐华馆的横竖两剑阵很快就支撑不住,徐凤年最后一弧已经涵盖整座广场,虞柔柔等人只见得桃花随着浓烈罡气疾速旋转,绚烂无双,徐凤年拧枪绕身,以北莽魔头端孛尔回回的成名绝学雷矛术,内用吴家剑冢的驭气术,外用王绣的崩字诀,丢掷向那位龙王府的唐大供奉,出矛之后,徐凤年眯起眼睛,有些匪夷所思,这位老供奉的狗急跳墙也太仓促了些,别人狗急跳墙那都是为了逃命,赵勾老谍子竟是不要命地提剑一柄,直接任由铁矛穿透腹部,强弩之末地跃身提剑刺向徐凤年。
徐凤年侧身躲过那一剑,轻轻伸出一只隐隐约约绕红缠丝的手臂,按住唐华馆的头颅,往下一压,逼迫其下跪在身前。
临死之前,七窍流血的唐华馆艰难动了动嘴唇,眼中并无记恨,反而有种解脱的豁然,老人无声道出临终之言。
两字。
“稚。”
“走。”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王小鬼齐登场
徐凤年一头雾水,那个被离阳用作剪除异己的疯狗“赵勾”,大半指挥权原本都在皇后赵稚的一名亲戚手上,难道是唐华馆这个老谍子得了赵稚的密令?可赵稚哪里会是菩萨心肠的妇人,徐赵两家的情谊,其实分为两份,一份是徐骁跟先帝,一份是徐凤年的娘亲跟赵稚,可这两份都已经在徐凤年上次入京在九九馆外边烟消云散。何况流民之地跟离阳赵室之间还隔着一个兵马雄壮的北凉,哪里轮得到赵稚来指手画脚?徐凤年蓦然心头一惊,他连天子的圣旨都敢拒收,虽然也无所谓赵稚的心机,但是也许错算了一件事,这让徐凤年感到一丝不安,不过此时也容不得他临时改变既定计划,大不了就用上最笨的法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看到头来谁是螳螂谁是黄雀了。
门口顾飞卿抛了一杆铁矛给门内的种凉,种魔头掂量了一下,娴熟耍出一记枪花,矛身颤出一阵赏心悦目的微妙弧度,种凉一矛在手天下我有,气势骤然一变,不复见先前那份万事不挂心头的闲云野鹤,拖矛而走,矛尖在青砖地面上哗啦啦滑行,种凉的脚步并无规律,时急时缓,看似随心所欲,几个眨眼,就一言不发杀到了徐凤年身前,手握铁矛底端,笔直抡出一个大弧,鞭砸向徐凤年的脑门,徐凤年不至于傻到双手托矛格挡,手中与种凉同等制式的铁矛斜撩画弧,横竖两矛一撞之下,徐凤年第一时间便将铁矛脱手而出,不去接下撞击给铁矛带来的冲劲,却也没有离手太久,不等铁矛被种魔头击落在地,转瞬之后便握住了仅剩气机“余韵”的铁矛,在外行看来徐凤年始终握紧铁矛,硬碰硬跟种凉来了一次交锋,徐凤年虽然耍了心眼,躲过了第一拨在铁矛上做洪水倾泻状的凶险气机,可是种凉赋予铁矛的雄浑内力竟是出人意料的巨大,徐凤年握住铁矛之后,不得不抖腕使出崩字诀震散矛上的残留气机,只是高手过招,少有枪仙王绣跟符将甲人这样没日没夜的纠缠厮杀,往往都是一步错步步错,胜负立判。
徐凤年崩字诀后,才卸去自己铁矛上的劲道,种凉就继续以王绣竖弧之势咄咄逼人,迫使没有回旋余地的徐凤年只得继续保持横矛的防御姿态,再次硬扛下这一弧,只是上次是徐凤年取巧,这回轮到了种凉,弧字诀不假,可矛尖却因崩字诀炸出了一大团罡气,种凉手中坚硬铁矛本就弯曲出一个无法想象的柔软半圆,矛尖恰好指向了徐凤年面门,相距一尺,罡气长达一尺,丝毫不差!徐凤年要么全盘接下铁矛弧字诀带来的冲劲,要么涉险尝试以袖中飞剑破去崩字诀罡气,徐凤年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跟一名剑胚显摆驭剑术,无异于玩火**,徐凤年退而求其次,身形倒滑的同时双膝微曲,以此卸去种凉弧矛泻下的磅礴气机,种凉手持铁矛,不急于痛打落水狗,仅是如影随形,始终将矛尖搁在离徐凤年眉眼一尺的地方,甚至没有立即使出立竿见影的崩字诀,罡气欲隐欲现,这位在北莽屈居第二的大魔头就这么肆意嘲弄徐凤年。
种凉之所以轻而易举拿捏出不输徐凤年的枪仙秘术,天赋奇高这一点毋庸置疑,更重要的是他前年有过一场北莽瞩目的巅峰之战,对手正是成为天下十人之一后的断矛邓茂,种凉对于枪矛技击的深切体会,跟近水楼台的徐凤年大体上不相伯仲,不过徐凤年如今明面上才二品内力,比起种凉差了一大截,种凉又不是那些关起门来做武夫文斗的“世外高人”,种魔头这辈子就一直在跟人打打杀杀,因此两人纯粹以矛对矛,徐凤年的落败是天经地义。
如果论天赋,徐凤年不如自握剑起便自知认天下第一的羊皮裘老头儿,不如生平只会读书却读出一个儒圣的轩辕敬城,不如那练字练着练着就莫名其妙练出了御剑青冥的女子,不如那个天生仙剑胚子的卖炭妞,还有很多,徐凤年都要输给种凉在内这些江湖风流子。可说到玩命,徐凤年不说胜过他们,起码并不逊色。
徐凤年在从两棵桃树中退过即将背靠宫墙时,不再后退,挽出一个小幅度的弧枪,似乎是拼死拦腰弧杀了种凉。种凉云淡风轻得很,没有收矛,矛尖趁此“缓缓”往前推出半尺,竟然是徐凤年一命换一命的亡命徒作态,仿佛此次咄咄逼人,志不在大获全胜,以至于刻意隐藏实力,就在赌,赌徐凤年敢不敢跟他换命。徐凤年没有任何犹豫,弧枪照旧去势不减,不过与此同时,左手握住左腰所佩的绣冬刀,这柄白狐儿脸割爱的赠刀,可以算是徐凤年最为亲昵熟稔的“姘头”了,陪他一路走完了离阳北莽两趟江湖,当走养意一途的徐凤年握住了绣冬,那就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气象,如同手无寸铁的龙王府二供奉变成了握矛的种魔头。
种凉的眼神凉了几分,体内气机流转愈发迅猛,随之泛起心念万千,到了换命的紧要关头,这小子仍旧不是想着靠旁门左道逃命,而是生怕弧矛拦腰扫死自己,得临死再补上一刀才能放心?这小子莫不是真不把北凉王当什么藩王了?还真有玉石俱焚的决心?种凉视线瞬间转为炽热,再不含糊,矛尖罡气似那被抛出炉子的熊熊炭火,在徐凤年铁矛扫中种凉的同时,种魔头的矛尖连同罡气一起轰砸在徐凤年眉心一带。电光火石之后,饶是武力蛮横无匹的种凉也横掠出去三丈,仍是没能全身而退,肩头被撕出一条深可见骨的血槽,种凉望向那个撞塌宫墙的年轻男子,比他自是更为下场凄惨,已经丢弃铁矛,刀却也归鞘,眉心一点猩红不说,双眼之间血肉模糊,不过有红丝如纤细赤蛇从双袖攀附双臂再由脖子向上,从两鬓爬上眉眼,让人瞧着就倍感瘆人,种凉显然有些恼火,嘀咕了一句,“刀法有点像是顾剑棠半吊子的方寸雷,这附龙术,难不成是人猫的指玄?”
种凉叹气一声,用怜悯眼神看向这个让自己大有意外之喜的新凉王,“早知道就再多出几分气力,说不定你还能做得更好一些。可惜接下来没我啥事了。”
青苍之主周浚臣龟缩在金銮殿内,一手撑住金漆廊柱,一手攥紧悬于腰间的雕龙玉佩,神情紧张,他自知家底,也就是只傀儡,三位供奉爷明面上都对青苍有求必应,可谁都没把他真当回事,周浚臣盯着一位双手笼袖老人的背影,老者是府上的三供奉,南疆人士,精通药毒以及巫蛊术,擅长杀人救人不说,折磨人的手腕更是光怪陆离。周浚臣迄今为止都没搞清楚三位供奉的确切来历,青苍的谍报历来形同虚设,不是周浚臣不想在这一块上出死力搞好,而是力所不逮,青苍在数个豪强势力的夹缝里中苟延残喘,置办好数百套甲胄军械就已经让周浚臣绞尽脑汁,而且对于一个身处乱世的小王朝来说,真正考量国力的,有两桩事最为直观,不是培植扈从,豢养鹰犬走狗,也不是建造豪门宅邸,一项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修武,即士卒的披甲数目,养兵是个无底洞,用兵更是,打胜仗还好说,打输了血本无归,很容易就拖垮一个割据自雄但是根基不稳的政权。再一项便是收集军情秘事,这是一只极其耗费银子的吞金貔貅,许多密信上的只言片语,更是拿鲜血和人命换来的。
先前龙王府谍子头目信誓旦旦说那名年轻藩王是孤身犯境,北凉不曾有大规模兵马动作,周浚臣本意是略微试探一番,然后就王对王,一起坐下来享受醇酒美人,好好谈上一谈,若是这位离阳王朝最年轻的王爷果真有诚意,周浚臣不介意当个北凉治下的刺史,或者给个实权将军也行,如果没有诚意,再撕破脸皮杀人也不迟,可惜先是唐华馆这老儿执意要动用那座算是龙王府最大手笔的符阵,然后是三供奉和骑军大将蒋横都附和,自称春秋遗民却操北莽口音的二供奉梁钟,倒是一如既往的散淡性子,选择了袖手旁观,这就彻底打乱了周浚臣的如意算盘,只能寄希望于殿外徐凤年身死,最好是接下来北凉动荡崩塌,否则他就只能带上一股亲兵逃亡更为贫瘠荒凉的西域了。周浚臣哀叹一声,转头回望了一眼那张金灿灿的龙椅,又转头踮起脚尖看了看殿外的光景,怔怔出神,然后周浚臣就一阵头皮发麻,艰难转身,看到了素未蒙面的三男一女,两名成年男子,一对少年少女,少年是个小胖墩,此时正在宽敞龙椅上打滚,似乎很享受滚龙椅的感觉,少女也不是什么美人胚子,相貌平平,好在一白遮百丑,若是搁在龙王府那些秀女宫娥的人堆里,无肉不欢无女不愉的周浚臣都不会正眼看一下,少女正蹲在龙椅边上,张嘴就狠狠咬了一口,好像是在验证这张龙椅是不是黄金打造而成。
周浚臣可以对这双顽劣孩子不上心,可那两名年纪相差约莫十来岁的男子可就望而生畏了。
稍稍年轻的男子身材雄伟,生得“有目无珠”的异象,说他是瞎子似乎也不准确。
雄奇男子身侧站着一位身着北莽北朝服饰的矮小男子,留给周浚臣一个相貌粗粝的侧面,他伸出一手在抚摸龙椅,划抹极为缓慢,似向往似讥讽。
一身正黄龙袍的周浚臣咽了口唾沫,别说出声呵斥,就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矮小男子笑了笑,没有看周浚臣,轻声问道:“这张龙椅跟离阳金銮殿上那张相比,是大了还是小了?”
周浚臣略通北莽言语,小心翼翼答复道:“小了许多。”
男子点了点头,缩回那只抚摸龙椅的手,转过身面朝周浚臣,一半脸庞伤痕交错,拇指在脸上伤疤揉了揉。
见到这一幕,记起一个传言的周浚臣心头骇然,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在北凉马蹄最为北上的一次,北莽有个年纪轻轻的兵法奇才,出身北朝宗室,将游骑侵掠发挥到了极致,以悬殊太多的少量兵力,硬是在东线打得离阳如今仍存活的两位大将军灰头土脸,最后胆大包天到驰援西线,跟当时势如破竹的北凉铁骑有过数次正面交锋,非但不落下风,还略有胜出,直到在一个叫赤金的地方,被李义山运筹帷幄往死里阴了一把,被一个同样精于孤军游骑的姓褚的胖子缠住,双方各自三千骑,相互迂回,相互奔袭,互杀了整整八百多里路,到最后这位北莽宗亲身边不存一兵一卒,姓褚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仅剩下八十余骑!那场震动东西两线百万大军的死战,虽然不足以对大局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但几乎让所有将军都为之惊叹。
同时,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是最最正儿八经的北莽天潢贵胄,慕容女帝同父异母的弟弟,慕容宝鼎!
慕容半面佛,全拜如今的北凉都护褚禄山所赐。
此人不仅是兵法大才,更是当之无愧的武道天才,不是大金刚境胜似大金刚,金身不败媲美两禅寺的白衣僧人。
北莽橘子州持节令慕容宝鼎看到周浚臣的怯弱,笑道:“认出来了?”
然后这个矮小男子指了指身边相貌清逸的无瞳男子,“你该怕他才是,柔然三镇铁骑的共主,洪敬岩。”
洪敬岩?
虽说他被天下第一大魔头从天下第四的宝座赶到了天下第六,可天下第六就不是高手了?
再加上一个同为天下十大高手之一的慕容宝鼎,这两人站在一起出现在青苍,意味着什么?
很怕死的周浚臣都已经有了生死有命的觉悟,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殿外那个北凉王死定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三国
周浚臣会有这般心思,并不奇怪,在他看来,北凉军中的好手,小人屠已经叛离北凉就藩西蜀,做了逍遥快活的蜀王,袁白熊如今身为骑军统帅,位高责重,多半不会跑来流民之地“杀鸡牛刀”,听说连老凉王那个枪仙师弟的贴身扈从韩崂山,是做了陵州将军还是副将来着?周浚臣想到这里就有些兔死狐悲了,自个儿比起殿外的年轻藩王,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那个年轻人只身犯险,试图拿出足够诚意来招安青苍,想法是不错,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起码他周浚臣自认就会被一州刺史或是将军而心动。只是估摸着某个谍报环节出了致命纰漏,被北莽知晓了天机,否则凉州到青苍这段短暂路途,不足以让橘子州持节令跟柔然共主兴师动众到需要联袂而来,关键是踩点踩得如此之准,想到这里,周浚臣就有些苦中作乐,心想咱们青苍的谍报是块渣豆腐,你们财大气粗的北凉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嘛。一想到跟堂堂北凉王成了难兄难弟,周浚臣糟糕阴郁的心情略微明亮了几分。
不过当青苍之主看到大殿上发生的一幕,很快就一颗心沉到底,那张龙椅被少女饿狗刨篓般咬了许多口后,她便没了兴致,站到慕容宝鼎身边,拎着一只织工精美的丝绸食囊,往嘴里塞着一块块从北莽南朝闹市购置而得的糕点吃食,小胖墩像个脑子有问题的财迷,在龙椅上摸爬滚打拿捏敲揉,两眼放光,跳下龙椅后就想要扛走,重达千斤的龙椅哪里那么容易扛起,少年显然相当恼火,背对周浚臣,肥肉微颤的他双手摊开,猛然按在椅沿的两颗龙首上,一张黄金灿灿的龙椅瞬间就如冰雪遭受烈火烧烤,以肉眼可及的惊人速度消融成一大滩金水,垫在台阶上的名贵毯子被灼烧得火光耀耀,金水肆意流淌,小胖墩的靴子和裤脚都被焚烧殆尽,可他本身毫发无伤,少年扑通一声狠狠趴在地上,拘起一捧金水,眼神贪婪,金水流下玉璧台阶的期间,原本要途径少女和慕容宝鼎洪敬岩三人所站位置,不过少女冷哼一声,然后以她为圆心,喧沸金水竟是眨眼过后就冰冻成了一圈金块,少女身畔雾气缭绕,透着股泛青的霜雪寒意,少女犹是气愤不过,大概是恼怒那同龄死胖子的财迷心窍,无视脚下那股温度不减的龙椅金液,径直踩出一连串小碎步,一脚踏在少年的屁股上,踩得胖墩整个人都扑在滚烫金水中,少年转头瞪了她一眼,只是很快就把脸转回,贴在地面上,双手欢快地不断把金水往脑袋上方搂,少女腮帮鼓鼓,嚼着有些生硬的糕点,一脚一脚踏在胖墩少年肥硕难看的屁股上,溅起金水无数,这些金水在半空中凝结成大小不一的黄金“冰块”,坠入金水后复又销融,看得周浚臣跟白日见鬼一般,脸色苍白,北莽从哪里觅得这么一对水火怪胎?有慕容半面佛跟洪敬岩两人就已经足以让青苍城翻天覆地,加上这么一对来历不明的精怪,别说小小青苍,便是戒备森严的清凉山王府也能杀进杀出好几趟了吧?
慕容宝鼎走下台阶,来到周浚臣身边,轻声笑道:“要是北凉知道他们的新主子才世袭罔替没几天,就死在了你家里,你怎么办?”
周浚臣心思急转,用拗口难听的北莽北地方言小心应对道:“持节令有地方收留小的?”
比周浚臣要矮上半个脑袋的橘子州持节令笑了笑,缓缓说道:“北莽是远远不如离阳中原富饶,可肥美草原也有不少,比起流民之地还是要更适宜居住的,本王的橘子州更是北莽少有的富庶之地,收留几个周浚臣有什么难。不过你周浚臣想要去北莽继续过土皇帝的神仙日子,也不容易,关键就在于在龙王府带领下,青苍到底往北莽迁徙几万流民。本王这次南下,杀北凉王自然是头等要务,不过你周浚臣要是能,给本王做出了锦上添花的功劳,本王也好跟你去女帝那般讨要赏赐,说不定一枚紫金鱼袋都有可能,想必你知道,紫金鱼袋在整个北莽也不足六十,连手握柔然三镇雄兵的洪敬岩也是近日才领到。”
周浚臣面有难色,治理流民之地难就难在这儿的难民,从来不推崇什么礼义廉耻,尤其不知道“忠”字怎么写,在这里别说兄弟反目成仇是常事,就是父子反目夫妻互杀都不稀奇,管束流民,只能以力服人,从来没有以德服人的说法,谁的兵马多,谁的甲胄鲜亮,谁就能在别人头上拉屎撒尿。周浚臣的“辖境”以常驻两万人的青苍古军镇为中心,龙王府周家的影响力出了城池就开始骤减,如果说明天传出龙王府毁于一旦的消息,城外流民只要得知不至于兵荒马乱大难临头,也就掏掏鼻屎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才懒得计较青苍是姓周还是姓什么。周浚臣除了自己手上不足两千的“龙鳞军”,哪怕是往常心腹将校掌握的四五千亲兵,都实在没有把握多带出几人赶赴北莽。对流民来说,人生在世,苦难日子就这样了,再苦也苦不到哪里去,习惯了做流民之地的井底之蛙,甚至都不愿意往别处游荡,故而流民之地的佛教传播,远比儒教道教更为深入广泛,因为既然不能寄希望于今生富贵,那就干脆多吃苦,这辈子把下辈子的苦难都吃到了尽头,好盼着来生投胎个好人家。在横祸遍地的流民之地,能够做到孤身一人安稳游荡的人物,不是什么恃力凌人的武道高手,而是只有那些跟流民一样穷得叮当响的佛门苦行僧人了。
周浚臣没敢当场拍胸脯给承诺,慕容宝鼎显然对流民之地的独有境况也知根知底,倒没有如何为难周浚臣,轻声笑道:“你有你的难处,本王能体谅。在寻常流民看来,便是去了北莽,就算一时的吃喝好了,保不齐哪天就要为北莽卖命,一旦凉莽大战开启,第一拨死人,死的就会是投诚的他们。换言之,你们假若依附北凉,也是一样的道理,唯一不同,不过是死在北莽弓矢下还是死在北凉马蹄下,既然如此,自然是还不如继续躲在流民之地,北莽北凉,他们哪里都不去,你们中原有个说法,好死不如赖活着,说的就是你们人人上马可战的十数万流民了。”
周浚臣谄媚笑道:“持节令早已看透世事人情,若是北莽军权尽在持节令之手,赵室朝廷就唯有俯首帖耳的命了。”
慕容宝鼎平淡道:“你虽是违心的溜须拍马,不过还真说对了本王的心思,拓拔菩萨所谓的军神,不过是将兵之才,中材而已,调兵遣将,董卓倒是更厉害些,可本事再高,混得再好,也不过是离阳徐骁的命数。可惜董卓起势太晚了,排在他前头的那几位南朝大将军都还撑得住好些年,董胖子未必能顺利走到功高震主封无可封的那一天。”
周浚臣头皮阵阵发麻,苦着脸低声说道:“持节令不需要跟小的说这些天机,小的目光短浅,学识浅陋,反正也听不懂。”
半张脸面狰狞恐怖的慕容宝鼎扯了扯嘴角,一只手在周浚臣肩头拍了拍,“放心,左右为难的流民之地,如今局势很微妙,凉莽双方的‘得失’,都要按双份来算,本王招徕了一个周浚臣,那么北凉少了一个周浚臣不说,将来还要面对一个紫金鱼袋在腰间的周将军,这种妇孺都知晓利弊的买卖,本王不会糊涂到意气用事。本王年轻时候是说过要将流民全部堆尸于清凉山的混账话,那会儿年轻气盛,从来不屑什么大势所趋,总是自以为可以独自力挽狂澜,吃了不少大亏啊。”
那双少年少女不知何时跑到了两人身边,小胖墩的衣衫已经被金水毁去大半,就直接拿后背衣饰扒下做裙,系在腰间好歹勉强遮住了裤裆物件和白花花屁股,少年望向忌惮无比的周浚臣,笑嘻嘻问道:“这位官老爷,有钱财宝贝吗?”
周浚臣脸庞僵硬地解下腰间那枚据说是从昆仑山顶破石而得的羊脂美玉,不曾想胸口沾满金水的少年只瞥了眼,就大失所望,急匆匆问道:“得跟那张椅子一样,金灿灿的,否则就不值钱了。”
周浚臣一脸无奈望向慕容宝鼎,后者视而不见,挪动脚步去跟洪敬岩窃窃私语。祸不单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姿色平平的少女也走到周浚臣身前,冷冷威胁道:“有吃的吗?没有的话,我就把你变成一座冰雕死尸!”
一个财迷,一个吃货?
昨天还是青苍名义上皇帝的周浚臣手足无措,就差没对两孩子求爷爷告奶奶别折磨他了。洪敬岩在跟慕容宝鼎言语的时候,“望向”那双被北莽秘密奉为国宝的年轻男女,中原练气士分南北,南方以南海孤岛观音宗为尊,北派则都集中在钦天监,任何一名权贵公卿胆敢私养一名练气士,哪怕赵家天子以能容天下事著称于世,也肯定是掉脑袋的死罪。李密弼曾经获悉,北派攀附赵室的寻龙练气士,这些年一直为天象高手柳蒿师所用,只是不知是为其破境入圣出力,还是在太安城打造了什么阵法。北莽的练气士不多,颠峰时大概也就百余人,人数恐怕还比不上一个观音宗,如今更是死得十去其九,这个悲剧缘于慕容宝鼎找寻到了那对亲生兄妹,两人姓氏分别赋以耶律慕容两大国姓,一个叫耶律采阴,一个叫慕容采阳,是练气士记载在秘籍上的“活人刀圭饵”,据传两者食之其一,或可入天庭,或可入地府。不过慕容宝鼎从来不信这一套,当时进献给了他的姐姐北莽女帝,后者亦是对道教长生飞升之说嗤之以鼻,对于兄妹的归属,对弟弟笑言“天予不取,反受其祸”,还赠给了橘子州持节令,女帝甚至不惜举国之力,让兄妹二人阴差阳错成为北莽练气的集大成者,耶律采阴擅长驭火,慕容采阳则可让夏日大江一瞬结出冰河长桥,皆是妙不可言。
慕容宝鼎笑问道:“你觉着种凉杀得掉那个年轻人?”
洪敬岩平静道:“种凉玩世不恭,不知珍惜天赋,境界撑死了跟第五貉相仿。单对单,种凉赢面很大,但赢面大,不一定意味着就能杀人。”
慕容宝鼎率先走向大殿门口,“他跟魔头洛阳很有关系,你就没些想法?”
洪敬岩说了句玄机暗藏的言语,“我想杀他,怕就怕持节令要拦着。”
慕容宝鼎一笑置之,转移话题道:“北莽离阳加北凉,三足鼎立,原本只要徐骁不死,其余双方就都得乖乖看北凉的脸色行事。那会儿是离阳恨不得身为世子的年轻人夭折,进行了许多袭杀刺杀,希望北凉二世而亡,后来出乎所有人意料,北凉竟然悄然大局底定,徐凤年世袭罔替无法阻挡,然后是陈芝豹入京,随着他辞去兵部尚书封王西蜀,结果轮到一直看热闹的咱们北莽急眼了,去年那场大动干戈,被北凉打得肉疼刺骨,南北两朝文武无数,就只有太平令跟董卓坚持要先打西线,执意要跟新王坐镇的北凉以及西蜀陈芝豹硬碰硬打两仗,于是李密弼的蛛网就把重心从本王这些人身上转移到了徐凤年,希望宰了已经没有徐骁依靠的新藩王,到时候北凉群龙无首,就要好欺负许多,风水轮流转,既然大致确定了徐凤年不会造反,离阳赵勾反过来得捏鼻子死命保着他徐凤年不要暴毙在北莽手上,以免误了西北门户,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有北凉三十万铁骑跟南朝消耗,后头又有陈芝豹在西蜀虎视眈眈,太平令关于东西对峙的谋划,实施起来就要困难许多,就算成了,按照太平令的说法,也得多上二十几万条性命。这也许就是太安城那个叫元本溪的男子的厉害之处了,文人动动嘴,武人沙场死。眼下三国演义的无趣局面,北凉不动,北莽离阳就都不敢轻举妄动,不知不觉就给两朝百姓换来了二十来年的太平日子,嘿,一切都是李义山的功劳啊,可惜这个仇家已经死了,再无法跟他当面诉说,本王满肚子的言语,也就只能跟你洪敬岩唠叨唠叨了。”
洪敬岩笑道:“所幸还有个褚禄山。”
慕容宝鼎伸出手掌贴在脸颊上,“是啊,还有个褚禄山。”
两人已经跨出大殿门槛,看到广场上略显寂寥的场景,洪敬岩突然说道:“徐偃兵秘密随行护驾年轻藩王,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此人在边境上拦截解救北凉经略使之子的手段,不容小觑。如果没有持节令大人,我还真没有把握在青苍杀人。既然徐偃兵还没有露面,说明如我先前所猜,一个种凉是真的杀不掉徐凤年。先是不愿当皇帝过过瘾的人屠徐骁,一心想要两战定江山的陈芝豹,忠奸难辨的褚禄山,现在又多了个喜欢火中取栗的徐凤年,北凉果真多怪人怪事。要我说,北凉果真还是依照帝师所谋,先灭了好。”
慕容宝鼎一语道破天机,“不打就近的北凉,你怎么去跟董卓抢军功?怎么做南院大王?”
洪敬岩也争锋相对,“持节令当真要跟北凉做买卖?”
慕容宝鼎笑着言语**道:“只要这小子答应下来,只要你洪敬岩不掺和捣乱,将来北院大王是他的,南院大王是你的,再等到北莽平定了天下,你们的北院南院可就不是以如今的北莽南北朝界定了,而是以当下的北莽离阳划分。洪敬岩,你说他会不会答应?他徐凤年以孤身入城作为诚意,本王更是不远千里南下来到这流民之地,并且饶他一条性命,诚意应该算不小了吧?”
洪敬岩淡然道:“徐凤年若是能招安十数万流民,自可坐稳北凉王,同理而言,持节令要是可以驯服三十万铁骑,也可在当今陛下登天后,顺利称帝。可是在这之前,我若是拂逆了陛下,才到手的柔然军权丢去不说,还要步洛阳的后尘,被追杀不止。明面上看,不如老老实实按照陛下的吩咐,宰了徐凤年让他去陪他爹,然后跟董胖子各凭本事,在北凉抢人抢粮抢地盘,到时候谁能灭西蜀谁封王……”
慕容宝鼎直接打断洪敬岩的言语,嗤笑道:“那老妪也活不了多久了,北莽旧主耶律氏对她的忌恨有多深重,你也清楚,不让本王接任,慕容氏就得冒着被耶律氏把慕容祖坟都挖干净的风险。老妪对本王这个弟弟戒心极重,当然会有她死后的布局,只是人死政亡就如那灯灭,李密弼没了她的照拂,又有了本王私生子造成的间隙,注定死得很惨。拓拔菩萨想杀本王,除非本王是跟他单挑,否则以他的带兵本事,十万对十万,本王必败无疑,可二十万之上,则是轮到他必死无疑。本王与种神通的暗中勾连,在北莽庙堂上差不多是谁都知道的事实,那老妪身为一国之君,又能拿种家如何?种家不比徐家,那可是说反就反的泼皮德行。这也是本王愿意对北凉徐家刮目相看的根源。”
棋剑乐府的“更漏子”沉默不语。
宫中广场上的变故让人应接不暇,已经完全超出王后虞柔柔跟毛顾二人的想象,先是唐大供奉空有符阵傍身,直截了当死在了姓徐的手上,然后二供奉梁钟出奇的强大无匹,仅以一根普通铁矛就打得那年轻藩王眉眼绽放鲜血,接下来的态势就愈发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出身南疆的三供奉露面以后,没有急于跟二供奉联手,只是轻描淡写用深紫色的五指从袖中拎出了一只锦囊,然后就拂袖卷起漫天桃花,席卷二供奉,以至于宫墙下两排桃树都成了无花枯树,那会儿毛顾两位客卿才知道符阵的精髓,根本不在气势汹汹的两拨符剑,而是不起眼的粘毒桃花,毛碧山已经脚底抹油,一直忠于龙王府的顾飞卿顾不得礼仪尊卑,屏气凝神,一把按住王后娘娘肩头,往外一丢,冒死关上宫门后,才走出几步路,就气窍淌出黑血,倒地身亡。
南疆有神仙蛊,专杀神仙。
这个“神仙”,自然不是逍遥天地的陆地神仙,而是那之下的一品三境。
不过跟江湖上很多名头唬人却不堪一击的招数招式相似,三供奉的桃花神仙蛊虽然已经很不俗气,却也没能夺去种魔头的性命,而是被种凉一矛钉挂在宫墙上,匪夷所思的是老人竟能发出桀桀阴笑,双手按住铁矛,一寸一寸将自己的身体“拔出”长矛,坠地后嗓音沙哑,坐着跟一直袖手旁观的年轻人笑脸说了句“奉主人李元婴之命,恭迎北凉王”,这才瞪大眼睛死绝。要去这位死士性命的不是那根矛,而是桃花蛊本身。不过种凉也没能毫发无损,用手指抹去从耳孔流淌到鬓角的黑血,性命无虞,道行修为毕竟还是受到了影响。慕容宝鼎跟洪敬岩就是在此时出殿,满脸络腮胡子的种凉在默默疗伤,徐凤年蹲在北凉年迈死士身前,替老人合上双眼。
徐凤年在听潮阁密档上曾经见过慕容宝鼎的画册图像,站起身后,听到这位半面佛持节令笑问道:“本王身边是天下第六的更漏子,不知徐偃兵身在何处?”
徐凤年笑了笑,没有说话。
慕容宝鼎故意倒抽了口冷气,意味深长问道:“你小子真是一个人来的青苍城?这是要以自己做鱼饵钓几尾大鱼?”
徐凤年坦诚道:“钓鱼不假,不过是自家的,谈不上什么钓大鱼。徐偃兵来是肯定来了,不过本王不知道在何地,更不知道他在何时出现而已。”
慕容宝鼎看着在墙下那边泰然自处的年轻人,有些由衷的欣赏,有些理解当今赵家天子为何独独钟情于陈芝豹了,以后等到自己坐北朝南君临天下,有这般气态的风流臣子站在庙堂上,不说其它,光是看着他们站在那里是在为自己效命,就很能赏心悦目。
慕容宝鼎开怀笑道:“徐凤年,你可能不知道,一截柳才是本王真正的嫡长子,你与他的恩怨,本王可以既往不咎。”
徐凤年摘下腰间过河卒,横放眼前,轻轻呵出一口气,一颗颗紫雷滚落在刀鞘之上,轻轻弹跳。
刀上有九雷连珠。
这些都是当初“他”与柳蒿师一战得到可以称之为价值连城的遗产。
徐凤年望向并肩而立的慕容宝鼎跟洪敬岩,说了句连这两位当世最顶尖高手都听不太懂的言语:“王仙芝的心态,我八百年前就有了。”
举世为敌。
我于世间无敌手。
第一百五十四章 西游
慕容宝鼎瞥了眼鞘上滚雷,有些意外,虽说武学浩瀚,有不计其数的旁门左道,不过只要是能跟练气士沾边的,都算上乘。身后那对年少兄妹更是对此再熟悉不过,北莽就有练气士宗师jīng于采撷雷电,财迷少年跟吃货少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尤其是贪嘴的少女,砸砸嘴巴,死死盯住那九颗货真价实的紫sè天雷,眼馋得很,只要被她吞入腹中,温养个几年,到时候肯定就可以把身边这个碍眼死胖子揍成猪头了?洪敬岩始终神情刻板,武道境界到了他这种高度,无非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徐凤年左手过河卒刹那出鞘,刀速之快,以至于脱离手心的刀鞘逆向撞入宫墙,徐凤年手臂循着王绣的弧字诀一抡,一刀劈下,九雷萦绕,紫霞耀眼。种凉很不客气地驭回了被徐凤年舍弃的那杆铁矛,一直单手持矛,这回总算是双手握矛,拿出足够的重视应对那柄出鞘刀,长矛横弯,趁着雪亮刀锋还未临面,弧顶矛尖已经指向徐凤年腰间,徐凤年没有刻意收势转攻为守,只是轻轻松松人随刀走,宛如神明附体,通晓了指玄未卜先知的妙处,刀尖骤然一拧,愈发疾速下坠,身体也就被强行向前拔前了数尺距离,滚刀术还是滚刀术,只是比起寻常刀客的滚刀,多了太多的玄机。一矛无缘无故落了空,种凉眼前一亮,借着弧矛劲道,矛弧身亦走弧,在旁人看来那就是一个人跟刀走,另外一个不甘落后,那就人随矛走,起先慕容宝鼎眼中含笑,对那小子的滚刀并不看好,只是当之后徐凤年刀式看似杂乱无章,却能恰到好处,刀刀正面劈向种凉的面门四尺外,这就有些让半面佛结实惊讶到了。
不断闪避的种凉皱了皱眉头,不是恼火这小子报复先前自己以矛尖指他眉心,而是这样如稚子胡乱挥刀的荒唐滚刀术,前所未闻,种凉自然不知一个叫宋念卿的东越老剑客,最后一次走江湖,曾带有十四剑十四招,唯一一柄挂有剑穗之剑名“照胆”,寓意提灯照胆看江山,就是如此“走剑”,一路踉踉跄跄“走”到了白衣洛阳身边。徐凤年每一次滚刀指面便悬停一颗紫雷,九次之后,空闲右手猛然握紧,九雷藏有九柄飞剑,凝聚成阵,将种凉围困其中,徐凤年根本不去看种魔头如何应对,一手虚空胡乱拍下,是那雨巷一战中目盲女琴师的胡笳十八拍,一指敲在过河卒之上,则是幽燕山庄湖面上少妇练气士“指山山去填海”的指剑秘术,广场上许多先前残留下的废弃符剑,都从地面上灵犀跳起,轨迹扭曲地朝种凉凌厉刺掠而去,跟霸气无匹的雷池飞剑以及不可猜测的胡笳拍子一同成就恢弘气象,弧字诀三弧成势,徐凤年此时这“三弧”,分别偷师于宋念卿薛宋官跟南海练气士,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被熔于一炉,隐约有了气吞万里如虎的大宗师境界。
慕容宝鼎轻声笑道:“好看,也挺实用,就是太乱了点,距离返朴归真的天象境界,还是有段路程。”
种凉在阵中疲于应付三弧,那凭空而起的胡笳拍子还好应对,种凉身具金刚体魄,便是挨上了,也无非是些皮肉伤,丢面子不丢里子的小事而已,不知如何被那小子驾驭的那十几柄符剑,也无妨,种凉的指玄感悟,都能轻巧应对,搁在往常,以他的罕见天赋,躲都不用躲,但是怕就怕在他不躲,就掉入了陷阱,何况裹有紫雷做“衣裳”的剑冢飞剑不再亲近于他这个天生剑胚,九种剑气各有杀机,这才是真正的杀手锏,种凉双手紧握的铁矛已经被紫雷削去矛头,从那家伙左手刀出鞘,到现在为止,种凉竟然没能有一次的还手之力,这让在北莽十大魔头中排名相对靠后但实力卓绝的种家二少,真正动了肝火。
北莽位于顶点的一品武夫,相互间放开手脚厮杀的次数,要远胜离阳,从来就不兴那套不伤和气的武人文斗,离阳江湖要是没有武帝城的王老怪去能做磨刀石,恐怕武评登榜人数,连跟北莽五五分账都做不到。在北莽,英雄向来不论出处,很多人前一天还是无名小卒,第二天就一跃成为持节令大将军的座上宾。种凉不是靠什么种神通弟弟的身份在北莽江湖脱颖而出,靠的是一次次追杀与被追杀,年轻时候惹上了如今同为十大魔头里的“龙王”,被追杀了将近一个月光景,正是那趟多次命悬一线的逃窜,让种凉最终跻身一品高手。种凉先前之所以故意手下留情,除了有折辱年轻藩王的念头,还有就是看不惯那小子练刀佩刀却偏偏刀不出鞘的作态,敢摆架子摆到他种凉头上?此时才知这位年纪轻轻的北凉王所学驳杂,丝毫不输他种凉,出刀之后更是气势如虹,种凉这才不得不收敛了轻视,把他当作了可以倾力一战的对手,种凉当然知道眼前站在五丈外的年轻人花样迭出,杀招除了裹雷飞剑,肯定还留有一手更压箱底的绝技,种凉猜想定然是那右边腰间余下的第二柄刀。
种凉耳闻曾经师从李淳罡的徐凤年以养意法养刀,在草原上用一袖刀腰斩了拓拔chūn隼身边的彩蟒魔头,种凉一一应付那些跟随胡笳拍子起伏不定的符剑,当然还有更为棘手的紫雷剑阵,徐凤年出招,种凉接招,看似繁复漫长,其实不过是短暂几次眨眼的功夫,符剑已是全部折断落地,种凉的铁矛也已经被削去大半,长矛成了长刀,所幸种凉天资太高,高到不管学什么,都轻而易举比许多成名高手一辈子钻研都要走得更远,断矛在他手上敲击紫雷飞剑,声响洪亮如撞击数千斤重钟,龙王府外清晰可闻,每一次以矛撞剑,种凉对于每一柄雷中飞剑就多一分感知。
当那面无表情的持刀年轻人,右手终于按捺不住悄悄一动,种凉瞳孔微缩,知道那记右手刀马上就要出鞘现世。
局外人慕容宝鼎跟洪敬岩几乎同时轻轻叹息一声。
徐凤年的的确确握住了右手绣冬刀柄。
可出手的不是绣冬,而是手中无鞘的过河卒。
徐凤年虎口绽裂,鲜血四溅。
足见过河卒去势之快,快到连握刀的徐凤年都完全无法掌控。
在神武城外,一人远在武帝城借剑,徐凤年果断给剑,以此在最后生死存亡一念间的关头,杀了韩生宣,杀了那只号称陆地神仙下韩无敌的人猫。
只是那次借剑是借给了吃剑老祖宗的隋姓老头,徐凤年这一次还刀,则是还给了过河卒的刀鞘。否则以徐凤年早已能够养意养出一袖青龙的神意底蕴,不至于仅仅以脱胎于宋念卿“照胆”走剑的滚刀术对敌种凉,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yīn险至极的障眼法,只为还刀铺垫。神武城外那个惊心动魄的陷阱,名剑chūn秋离人猫心口不过咫尺之遥,借剑之人越远,去势越足,但是种凉毕竟不是指玄杀天象的韩生宣,这一趟刀归鞘,仍是直接穿透了这尊北莽魔头的胸膛,只是没能死在当场,三供奉之前是把身体向前拔出铁矛,种凉则是直截了当透过过河卒的刀鞘,撞倒宫墙逃离遁走。徐凤年没有追杀,他只是看了眼坐地而死的北凉谍子,算是为老人报了那一矛之仇。
慕容宝鼎惋惜道:“本来以种凉的本事,一开始就全力应对,哪里会这般狼狈不堪。他的天资真的很高,在洛阳之前,曾是北莽由金刚境入指玄境最快的一个,甚至要快过当年离阳的李淳罡。这是天大的好事,但也是不小的坏事,金刚境界自然不如其他多年滞留此境的武人那么无懈可击,种凉幸运的是作为仙剑胚子,对出自剑道的那一记归鞘刀,在刺透心口前总算敏锐感知到了危机,这才避免了被一刀钻心的横死下场。不幸的是,侥幸躲过了这一刀,就万万躲不过提了刹那枪而来的徐偃兵喽。”
洪敬岩犹豫了一下,刚要踏步。
慕容宝鼎低声笑道:“想好了?真要从徐偃兵手上救下种凉,好去跟本王的姐姐示好?别后悔啊。”
洪敬岩反问道:“洪敬岩能跟陛下隐瞒持节令的南下秘事,持节令就不能等洪敬岩的谋而后动?”
慕容宝鼎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等洪敬岩一掠出了龙王府的皇宫,慕容宝鼎喃喃自语:“不敢豪赌,如何豪取?”
慕容宝鼎嗓音提高一些,对徐凤年笑道:“这位更漏子,别看他武道修为高,其实在本王眼中,比你差远了。方才本王还许诺他与你分占南北院大王,现在看来,真是在羞辱你啊,徐凤年。”
徐凤年一口吸气,吸掉了那九颗紫雷,再驭气拿回安静在鞘的过河卒,随手抖了抖,抖落了刀鞘上那些种凉的鲜血,笑问道:“要是你慕容宝鼎面对这一刀,结果会是?”
两人之间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慕容宝鼎懒洋洋坐在台阶上,哈哈笑道:“本王可以预料到那一刀,但是多半躲不过,不过呢,就算你的刀敲中本王心口,却也刺不穿,不是本王小觑你,实则天底下能有这份本事的,王仙芝跟拓拔菩萨徒手就可做到,邓太阿的剑,也行。至于其他人嘛,难度不小。哦对了,还有金刚怒目的李当心。所以就算洪敬岩失心疯了掉头来杀本王,本王也不太当回事,慢悠悠跑回北莽便是了,说不定还能跟你们几位唠唠家常。”
北莽出炉的武评断言只要王仙芝愿意联手拓拔菩萨,就可以杀绝他们身后的全部八人,不论世人如何议论纷纷,都没法子知晓这八人到底是作何想,此时龙王府恰巧就有两位,一个天下第六,一个天下第八,他们在南下旅途中有过一场对饮闲聊,位置站得稍高的洪敬岩承认这一点,慕容宝鼎则持否定态度,但之所以否定,不是这尊半面佛自负己身修为,而是觉得借剑以后出海访仙的邓太阿,一旦有大机缘,便有望拥有真正超出拓拔菩萨的境界,去跟王仙芝平起平坐。
徐凤年问道:“连徐偃兵的刹那枪也做不到?”
慕容宝鼎认真思量了一番,“本王一来不知他的真正深浅,二来若是说他做不到的话,你也只觉得是吹牛皮。”
徐凤年笑道:“徐偃兵不跟你打,自然有人跟你打。”
慕容宝鼎沉声道:“没得商量?非要打打杀杀?”
徐凤年摇头道:“徐骁生前一直懒得理睬你们,我这辈子也不会跟北莽谈生意做买卖。”
慕容宝鼎满脸遗憾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原来比你本王想象的要愚蠢很多。”
徐凤年笑着说了一句,“这句话也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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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苍的谍子头目其实是北莽安插的棋子,在跟周浚臣谎报军情后早已不知所踪,他说徐凤年是只身一人进入流民之地,北凉并无大队兵马压境,其实只说对了一大半。入境的除了这位本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年轻北凉王,还有浩浩荡荡千人骑队,只是披甲之人不足护驾百骑,其余**百皆是身披袈裟,一颗颗光头很是扎眼,竟然是大队僧人西行的画面。马车就一辆,附近有一头体型巨大的黑虎四处奔走,时不时驻足转头,等待马车。两旁百骑尽是重马重甲,哪怕是孤陋寡闻的流民之地,也一眼便知这是那去年撕碎北莽南朝三座重镇的龙象军!是北凉jīng锐铁骑中的jīng锐!正是三万龙象铁骑,把大半座姑塞州踩踏得稀烂,南朝庙堂谁不惊惧于那黑衣少年的陷阵无敌?
北凉历来亲佛,尤其是离阳朝廷灭佛之后,无数僧人和尚都逃难到了北凉道这块好似世间仅存的无忧净土。
然后新任北凉王在近期突然一纸令下,要凉州境内所有僧侣进入流民之地宣扬佛法,并且承诺有铁骑甲士保驾护航,大多数外地僧人都生怕才出狼窝便入虎穴,一时间都持观望态度,好在那位北凉王也没有为难,仅是让凉州本地六百僧人集结“西行”,不得抗拒。不过有三百余外地僧人仍是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必死想法,除了凉州,也不乏从幽陵凉州火速动身的僧侣,一同随行。当许多选择放弃涉险的僧人得知那头当年在大真人齐玄帧座下听经的黑虎,也夹杂马队之中,就都后悔了。
许多熟谙人情世故的僧人都想着亡羊补牢,试图偷偷跟在马队后头,却被边境铁骑毫不留情地赶回了凉州。
在蛰伏青荣观多年的北莽大谍子青槐道人,被北凉鹰隼剿杀后,本是江南道名僧的黄灯禅师当时亲眼见到了老道士的身死道消,老禅师则成了青荣寺的新主持,此次新凉王下旨僧人西行流民之地,年迈禅师是第一批主动赴凉州的僧人,也是其中名气最大的一个。因此黄灯禅师被北凉特许乘坐马车,殊荣卓然。不过老禅师这一路都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不是年迈高僧面对权贵就折腰,要知道黄灯禅师在江南道上与人说法,哪怕是面对尊贵如出身豪阀的刺史,也是与贩夫走卒一视同仁,老禅师之所以“不得自在”,缘于马车内坐着那新凉王的弟弟,是那个去年在边境上血腥屠城加上坑杀降卒的徐龙象!如果仅是如此,高僧还不至于太过拘束,主要是这位殿下不像以往那样赤足黑衣,而是被一件极诡谲至极的鲜红甲胄包裹身躯,只露出双目!
杀气充盈车厢。
可怜了被誉为满身佛气的黄灯禅师。
离青苍城还有些路程,有一只游隼低空盘旋。
听到声响的符甲猛然起身,离开马车,披甲少年开始疯狂奔跑。
这具红甲在进入位于最西位置的龙王府之前,已经用一条直线撞裂了整座青苍城。
大金刚境对敌大金刚境!RT
《捻刀细绣花:不一样的江湖》
最近看了很多jīng彩书评,来了兴致,凑凑热闹。
《雪中》第一卷在“教你满城尽悬北凉刀”的霸气叫嚣声中结束,可谓大气磅礴。从开卷至今,一路追读已半年有余。咂咂嘴,还真有点回味无穷的意思。
江湖开阖庙堂睥睨仙人斗法儿女情长,都被主角用双刀串在了一起,看似纷乱,实则井然有序。大家都知道,烽火写书:擅布局,喜挖坑,晓诡辩,却不jīng屠龙之术。以至于以往的作品都因前期布局太过宏大,而后期苦于收官,多少有些虎头蛇尾之嫌。甚至于《枭雄》,《天神》更是断更至今。但有心者可以发现,这本雪中行文至此,速度不快不慢。挖坑不多,但格局不小。如果说《极品》是刀削斧凿的凌厉,那么《雪中》就是捻刀细绣花,字里行间,细枝末节,仿佛都在作者的掌控之中。虽不敢说圆润如意、但细细品来,还真有点游刃有余的感觉。烽火说过这是他最努力的一本书,真假暂且不谈。最起码,你能感觉到他在用心去雕琢。
第一卷在烽火不温不火的心态下,已然敲定70w字。身骑白马的世子徐凤年,于北凉之地一路南下,出武当上龙虎。芦苇dàng前置死地而后生,襄樊城外引得万鬼夜行。武帝城上端酒问苍天,广陵cháo头,两人一剑、血染大燕矶。。。虽比不得他老爹当年马踏江湖来的豪气。但牵扯之广,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雏凤清于老凤音了。
从江湖名门,到官僚望族,再到只手遮天的大权贵,我们这位世子殿下还真有那么点儿虎气儿,不管你多么高的高人,多么大的势力,先踩了再说;且不论他是仗着身边老剑神的宝刀未老,还是身后老爹的30万北凉铁骑,光是这份胆气,就已叫人热血沸腾,道一声:虎父无犬子!
第一卷惊艳收官可谓bō澜壮阔,第二卷老大执意要写底层江湖。虽然只写到寥寥几章,但透着一股令人感同身受的厚重。显然更对我的口味。读完第一卷,凤年在我眼中也就只是个背景惊人的大纨绔,充其量比寻常富家子少了一分浮华,多了几分锦绣而已。所以我更期待,凤年在底层江湖中会有如何的表现,身边没了“剑催五岳倒”的李淳罡,身临险境,还能否谈笑自如,处变不惊?命悬一线,抱定必死之心时,又会绽放出怎样的璀璨?江湖九分险恶,举刀杀人时,可能留住那可贵的一分善心?都说一个好的作家能把读者带入到他的故事里,而我,已然着mí、、、、
说完了整体感想,再说说本书中烽火给我们描述的这座不一样的江湖。
在我眼中这本书更倾向于武侠,有各门各派的勾心斗角,有江湖游侠的儿女情长。还有那么几个不出世则已,一出世便神仙的不能再神仙的高人。。。但这本书又多了些东方奇幻的玄奇,就像骑牛的三世修行,李淳罡的剑开天门。。。总之,这是一座有灵气的江湖。下面我就从几点说一下,这座江湖令我深思的地方。
一、庙堂捭阖,莫说朱门肉臭
当初看烽火的都市时,便喜欢他对官场的描写,虽不如其他作者那般惊心动魄,但是暗流涌动,多了一些真实。
开新书时,老大说过,雪中两条主线:一条江湖,一条庙堂。着实小小地惊喜了一把,又有些期待:中华文化璀璨5000年,经历了2000年的封建帝制,从诸侯分封,到zhōng yāng集权,再到封疆大吏,节度使。有收权的,也有放权的。太多原型可以借鉴,不知雪中会用哪一种?
烽火布局宏大,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带我们走入这个正值鼎盛又风光大好的离阳王朝?
随着雪中的进展,这个玄奇的世界也慢慢揭开面纱,呈现在我们面前。
物华人美、士子如林的西蜀
雄踞北方,民风彪悍的北莽;
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人、全民皆兵的西楚.....
闭目回想,每一幕都透着浓浓的惊艳,好一幅锦绣河山!
说过了大背景,再来说说那些在庙堂中的执牛耳者。
老大的特点在于以人物引出故事,故其人物刻画是极其出彩的。相信大家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金戈铁马,一己之力,屠灭六国的徐骁了,老大UU小说又一个如虎的男人。文至大柱国,武至异姓王,可以说徐骁的地位是尸体堆起来的,tuǐ脚微瘸,是因为肩上扛着30万死去的亡灵、、然而这样一个气势彪炳的男人退去滔天的权势外衣,他只是一个背影佝偻的老人,只是一个,双手插在袖口,默默等待儿子归来的父亲。于君;他百战黄沙,功勋赫赫。曾与先皇同醉于龙榻。为父;他慈祥仁爱,教子有方。即使年近老迈,一生已无遗憾。纵使背上人屠的骂名又如何?纵观古今中外,天下英雄,哪个不是誉满天下、谤满天下?
庙堂之高,却也高处不胜寒。xìng子yīn沉谨慎的靖安王赵毅为何在芦苇dàng,一反常态,对徐凤年痛下杀手?广陵王赵毅为何最初宁可拼掉八千背魁军也要把世子留在广陵?无非就是想为朝廷搏个百年安稳,为自家小子搏个锦绣前程罢了。烽火UU小说的反派细细品来,也都有几分枭雄的味道...所以最近写到世子赵骠吃银子,吃女人的丑态,倒也不觉得厌恶。反倒觉着这小胖子有点莫名的喜感。。。
庙堂捭阖,莫说朱门肉臭。做人,无论人上人,还是人下人,都不容易。。
二、高人不高,亦被红尘所扰
正如前文我所提到的,有江湖,自然就得有几个神仙的不能在神仙的家伙,不然,此座江湖岂不无趣?然而这些神仙却不是我印象中的隐居世外,不问世事,反而深陷其中,被俗事所困扰,这也算是这个江湖的一大特sè。
武当老掌教,王重楼,本书中第一个着重描写的最有神仙sè彩的老道长。武当百年来,第一个修成大黄庭的人。破关而出,两指断沧澜。身处cháo头,却急流勇退,散去毕生功力,只换武当百年当兴。可泣?可叹?
广陵cháo头踏cháo而行,斩魔台上与齐玄帧论道。青衣仗剑的李淳罡,可谓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然而、英雄自有美人劫,纵使他能一剑炸开沧海,却斩不断心中的那一缕情丝。人总是这样,喜欢登台远眺却忽略了身边的风景。而当那一袭绿衣最终死在他的剑下,他才发现,她早已走进他心里,此生挥之不去......自那以后,意气风发的剑神已不在,剩下的只是一个邋遢老头,世人只看到他境界大跌,又有几人知道他心中的苦?
苦。最苦是相思,最远是yīn阳。
大雪坪,旧景旧曾谙,却不见旧人。一声剑来,豪气背后,又是怎样的凄凉?与王仙芝一战,本该借势重回巅峰,却走出江湖。这其中,自然有厌倦江湖纠葛的一面,我想更多的,还是无法释怀那一袭绿袍。
龙虎山老神仙赵玄素拼着兵解也要将那气运转嫁给徐凤年,庇佑龙虎山。武当骑牛师叔祖,千年修行只为再见红衣。此刻他们不再是仙人,只想燃尽一世之烟火,求毕生之所求。可敬?
高人不高,少了几分出尘气,多了一分烟火气,更多了一丝人情味。
三、千红万艳,犹似敦煌飞仙。
看到我这段的标题,想必大家已经猜出我要写的是什么了。没错,是女子。
引用烽火的一句话:江湖是什么?是一张珠帘。女子便是那些珍珠,串出了恩怨情仇,串成了江湖。
前段在书评区,看见有人评论说老大UU小说的女子可以比肩红楼梦。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也不算是无的放矢。在我看来,雪中文中的众女子,是本书的一大亮点。这一颗颗或圆润璀璨,或铅华内敛的珍珠,就像那敦煌的飞天图,虽神态各异,却美得和谐。意境交融,圆润如意。为本书增sè不少。
红衣黄鹤,媚骨天成的大姐,青衣胜雪,女子如龙的青鸟。心有所执,情比金坚的呵呵姑凉,还有那才绝天下,又少女怀chūn的小丫头王东厢......真可谓,燕环鹰瘦,美不胜收啊。
烽火描写女子的功夫,细腻却不失灵气。往往寥寥数笔,就能让一个女子形象,深入人心,让人湿了眼眶。就像凤姿无双的吴王妃,烽火从没正面描写过,只是偶尔提到,却描绘的栩栩如生。一提起,仿佛脑海中就有那一身缟素,仗剑敲鱼龙的白衣女子,在展lù绝代风华、、、
扪心自问,此生若能有一袭白衣甘心为我敛尽风华,夫复何求?哈哈,念想,念想。。。。
人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烽火的书中也从不缺少悲情女子,赚足人的眼泪。有时问自己,书中女子若是有人夭折会是哪一个?细细品味,却是一个都舍不得。当初,蒹葭和胡璃的离去,让我揪心了好一阵,如今想起、仍有些难以释怀、、
最后恳请烽火,别让这些可爱的女子离开我们,纵使这样可以使作品升华,但未免太令人心疼了些。。。
“哪个孩子心中没有一座江湖?
徐凤年笑了笑,大方地摘下佩刀,交给这个孩子。
孩子满眼遮不住雀跃惊喜,双手抱住其实并不沉重的chūn雷刀。
好似这样简简单单,就拥住了江湖。”
感谢烽火,唤起我儿时心里的江湖,你慢慢写,我慢慢看。一起守着这不一样的江湖。
来自读者:国士无双010Z!。
《那一剑的江湖----李淳罡》
三十岁前以为只要一剑在手可斩鬼神,不信天,不信地只信手中剑,御剑行江,背手而立,又哪是简单的一句潇洒可说尽?多少良家美娟对这你画像砰然心动辗转反侧。
江湖儿女说江湖,那时候的江湖,那时候的天下,那时的世间名剑仿佛都只是衬托你风流潇洒的代名词,天下第一,剑道魁首,还有是什么你没有得到的?“世间剑士独我李淳罡一人,世间名剑独我木马牛一柄,”又是怎样蔑视天下的气概?
你以为入世半年就可以举世无敌,可怎曾想过遇到了生命中的绿袍,曾经你以为大丈夫生于乱世就应当“举剑天变sè,横剑尸遍野”这样活得才有意义,可当你刺出那一剑,那个同样手法通天的绿袍却连躲避都没躲避,你终于慌了,你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名女子会爱到如此痴心,你以为你从来没给过承诺,她为何如此?当她躺在你的怀里笑着说出那句“天不生你李淳罡真的很无趣那”你终于明白其实她不过就是来求死的,死在你的怀里是她对你和自己最好的解脱和爱的诠释,因为她明白,心怀天下的你怎么可能为一女子停留?你可曾想过她只是为了你能有一天正眼看她就用无数的rì夜去苦练剑术?但爱到忘我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斩魔台上乱了心境的你自己都在怀疑自己的剑道,剑不在一往直前因为有了思念,境界一跌在跌,败给王仙芝,那时的你以不在是那个觉着天下唯我独尊的李淳罡,我不禁在想如果那一剑没有对她刺出,那时死的会不会就是rì后天下的第二的王仙芝?
所断一臂,是否是把那往昔所有荣耀自行隔断?不知是谁有能力把你困在听cháo亭二十年,我想只是你自己的画地为牢吧,广陵江畔一剑横畔,芦苇丛中一剑仙人跪,仿佛你还是那个你,还是那个令世间剑士无sè的剑道魁首,可岁月啊,除了让你变成羊皮裘的抠脚糟老头,更让你明白有些遗憾真的比这座江湖来的更沉重,
大雪坪上看着那熟悉的撑伞场景,终于明白那一袭绿袍对你的感情为何如此,其实她只是不想留有遗憾,不想永远只是远远看这你御剑横行,她想走入你的世界可唯一的方法就只能是那样的死去,倘若天不生你李淳罡对于她而言还有什么意思?一句轻轻的“剑来!”李淳罡再入陆地剑仙境。
与小凤年同往武帝城,这仿佛是一个轮回,一个太漫长太漫长的轮回,“王仙芝,李淳罡来访东海,借满城剑与你一战!”
这个江湖仿佛从他离开那时起就在等待这一战,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当剑开天门时,洒然的那一笑“此剑开的天门杀的你王仙芝否?”那一刻仿佛这个江湖没有老,那一刻你仿佛还是那个御剑而行,蔑视苍生的逍遥剑客。
广陵江畔一剑横尸二千六,世人谁还在敢道邓太阿是新剑神?可是岁月啊真的让这座江湖老了,“红颜不在,怎叹往生白发”女子尚且如此何况用尽气力的抠脚老头?。
最后的最后你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地方,这一世,这一座江湖,仿佛因为有过你而变得那么jīng彩超然,当座在小茅屋,看着那早不见的红鲤鱼的池塘你是否会后悔?可我想这世上没有人能在令你的剑充满思念,
是无悔的吧,这一座江湖,有过如王仙芝一样的同道好友,也有过这一袭绿袍决然爱恋,怎会言悔?但是你是孤独的吧?因为这座江湖真的没有你在留恋的了,“我李淳罡岂能腐朽老死,岂能有提不起剑的那一天?又怎愿舍你而飞升?天底下还有比做神仙更无趣的事情吗?”
然后最后一剑给了那邓太阿,仿佛穿云渡rì之剑只是信手拈来,又仿佛其实此刻的你对剑以没有留恋,这样的人生又怎么会有遗憾?其实无论这座江湖记得还是不会记得你,你都曾经让剑道成为这个江湖的主宰,也只有你可以把剑士演绎到极致,我想再你闭眼的那一刻,在握住那只小手的那一刻,你知道她其实一直在等你,从未离开。。。
御剑行江阅沧海,举剑乾坤笑问天——李淳罡。
《慧眼识芝豹,白衣最悲凉》
武力杀臂圣枪仙,智谋夺天险西垒壁,十八岁即可封王列土,在雪中一直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存在,可越是完美的,就越是掩藏着莫大的悲哀。
年少丧父,脸埋黄土,谁也不知这个少年想什么,可那时必然是种下了仇恨的种子,这颗种子是什,谁也不知道。可以肯定的,不是徐骁,父亲是心甘情愿带人换徐骁一线生机的,他没理由仇恨,他待徐骁如父的情义也是真的。
后来兔死狗烹,赵家天子yù置徐骁与死地,这颗种子开始萌芽,却一直未破土,他知道徐骁是不会反离阳的,即使再大的委屈也不反,于是他便安静等待徐骁死去,接替凉王,报生父之仇,也雪义父之恨。虽然生父不是赵家所杀,可好歹也是为了赵家;虽然义父不反离阳,可王妃之死,北凉人心的涣散,都是赵家天子一手触成的。
他只想安静的等待,等凉王老去,他便做叛逆的千古罪人,徐骁不老,他绝不陷义父于不忠。
然而所有的美好都被那身负主角光环,却又无限坑爹无能的世子所打乱,他若安心做世子,不和自己抢北凉王之位,那么离阳覆灭,他可以继续做北凉王,可惜,天不遂人愿,或者是说徐骁猜测到他的目的,不给他反的机会,世子真接下了北凉王,他就只是一杆枪,一杆保全北凉,不反离阳的枪,这不是白衣战仙的初衷。
这个寸功未建的世子能如听cháo阁学20载,能纨绔不可一世,能让老黄、李淳罡甘与他随行千里,能让义父为之布局20年,这些他都不羡慕、不妒忌,甚至是漠不关心。
可徐渭熊,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却为了这烂柿子,成了死士,成为一颗可以随时消失的棋子,叫他如何安静自若?
他从北莽归来,必然是带着能坐上北凉王的东西回来的,他成了北凉王,还怎么为生父报仇,义父雪恨?
这个完美的男人终于在这一刻,将压抑十几年的情感爆发,去做那蜀王,但还是没反北凉,他不带一兵一卒,就那么去了。这从直到二姐带人截杀他的时候问他真要反出北凉,他反问:谁说的?
他依然称徐骁为义父。
而且,他要杀徐渭熊,因为徐渭熊生来就是死士,早晚都是死,对于心爱的人来说,死在他怀里,比死在为那个蠢柿子的谋划中,无疑是最完美的结局,所以他要杀徐渭熊也是真的。
他说带着徐渭熊的尸体去做十年蜀王妃,十年后呢?便是皇后,他给了自己十年时间,拿下这个天下。
他与赵稚形成了一个默契,各取所需,相互为棋,只是赵稚也猜不出他的野心,只是猜测他与徐凤年不和,不然她肯定会无论如何也要先除却这颗白衣的,这女人再蠢也不会背叛离阳,只想拿些好处而已。
如果有人问陈芝豹凭什么当蜀王?便凭“陈芝豹”三字足矣。有人猜测与北莽勾结?至少现在是无稽之谈,这么完美自信的男人,怎么可能与番邦蛮夷勾结。
这头可怜的豹子,成了最大的反派,很多人接受不了,甚至大骂烽火的都有,其实这是烽火的一种进步而已,哪有如此完美的人生,天下谁人不苦?
洪洗象,这个看起来悲剧的人物,其实是以喜剧结尾的,他等到了红衣,并与红衣约定300年。
李淳罡,这个看起来也是悲剧的人物,其实也是喜剧,他等到了绿袍儿,虽然是绿鱼儿,可在他心中是绿袍儿,足矣。
还在骂这头豹子吗?眼中只有完美,不容瑕疵?这只机关算尽,事事在手,却终究一场空,到头来什么都没有的豹子,只有天下悠悠之口,谩骂?
曾为一袭红衣哭的稀里哗啦,又为绿袍湿红了眼眶的人,可读懂了几分豹子与渭熊,这对最般配,却注定不能相守的无情人的红尘意?
北凉本悲凉,白衣最悲凉。
来自读者:董卓小蛮妖
《敬你,温华,不拿木剑的温不胜》
当年你被嫂子赶出家门,说要做大侠,却连买一把好剑的钱都没有,拿着把木剑成天想着遇见什么高人授你一两招绝世武功,然后成为天下最厉害的剑士,风风光光返乡。如果返乡的时候能够带着一个稍稍漂亮点的媳妇,就像一碗阳chūn面上卧了个流黄的鸡蛋,锦上添花就更好了。
你心气极高,又好面子,行为举止却和一个痞子没什么两样,去勾栏看姑娘,和小年一起唱些俗到了骨子里的黄谣,甚至一度把主意打到了小年的马上,想要借着那匹受苦受累的马来出风头骗妹子。更多的时候你根本就不像是个剑客,或者说,在遇到黄龙士之前你根本就不是剑客,不过是个拿着木剑在江湖里厮混的无赖罢了。
但是你与那些恃强凌弱的人是不一样的啊,雪中的江湖里满是那样的人,他们在整个江湖里沉沦,被yù望和利益迷了眼,于是他们开始无恶不作,甚至不过是二流帮派就开始称霸一方。你不一样,你的眼睛始终清澈,你自然有你自己的风骨,有一根怎么也磨不破折不弯砍不断锤不烂的脊梁。当年一剑开天门的李剑圣说他第一次拿剑就知道自己会是天下第一,你第一次拿剑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手中握着的是整整一座江湖?
在你的眼里,小年就是小年,不是徐凤年,不是北凉世子,只是那个当年和你和马还有照顾马的老黄一起在江湖里厮混的落魄人。因为在你眼里他是兄弟,他便一世是兄弟,不论身份,不论时间。这大概也是徐凤年看重你的原因了,如若不然,从小在北凉府里长大的看透了世事炎凉的世子,又怎会与你杯盏相交。
在你的眼里,江湖就是江湖,是份快马加鞭未下鞍的潇洒,是独身仗剑天涯的豪气,是刀尖上剑锋上的厮杀。你不屑同流合污.于是你傲,你不屑背信弃义,于是你强。是黄龙士成就你,虽然黄龙士最后是要借你的手杀徐凤年,但是黄龙士小瞧你了。
天下苍生小瞧你了。
他们以为你永远是那样一个小人物啊,终究会在这浑浊的世间抛弃了自己的一尘不染。黄龙士给你所爱的女子,也给你两剑武功,给了你从小就梦想的一把剑,一座江湖,成为一个你以前梦寐以求的剑士。初入江湖便能在吴六鼎那剑侍手下两招不败。你只会两剑,只要两剑变一剑.除了江湖排名前五,怕都要靠边站。
于是那个给了你心爱的女人,教了你最强的剑术,让你看到最高处风景的人教你去杀你最好的兄弟。他以为你会犹豫,你会挣扎,但没有人想到你做的如此决绝,你废尽武功经脉,断去一手一脚,离开了心爱的女人,折了那把你最宝贝最宝贝的木剑。
你可曾知道在你折剑之后,徐凤年扔了那把要送你的chūn秋在城头哭弯了腰。
于是温一二仗剑入江湖折剑出江湖。
于是温不胜说一生不练剑就一生不练剑
于是你回了家乡,做个心气低到尘埃里的酒店小二,有个小帮派的剑士逼你拿他的佩剑却又在你拿剑的时候踹飞你说你不配用剑。那个时候你木然坐在地上,神sè寂寥你是被踹的痛呢,还是心里有一块隐隐作痛,
因为看过那些最高处的风景,直接从云端跌落尘埃里的你又有什么感受呢?你不再和哥哥嫂子怄气,是不是你哥抱着你说的句“回来就好”,胜过千万次仗剑江湖,胜过百万次策马寒山,胜过无数个陆地神仙?
你入江湖时不过是个好高骛远的混混。
你出江湖,才是温华。
你会不会坐在客栈的台阶前,想当年初chūn时京城的桃花,
你会不会想起李白狮的模样与身段?
你会不会想起那年有人持木剑?
你会不会想起一同哼过的歪腔小调?
掌柜的大发慈悲赏你一小壶烧酒,你提起酒敬了不知离你多远的徐凤年。
你大概还记得徐凤年当年于亭中与你重逢,徐凤年的侍女青鸟为你斟酒时称你声“公子”,当时你配不上被人如此尊敬,于是总是记着念着。可你却当真无愧这声“公子”
敬你,温华,不拿木剑,不入江湖,于是不败。Z
《意气与风骨—我眼里的雪中的一些读书人》
雪中写到现在,总体来说,不外乎是庙堂与江湖两部分构成的。江湖是一大块,里面有许多的快意恩仇,也有许多悲欢离合。无穷的光怪陆离值得我们去品味,但正像所谓江湖儿女江湖老,江湖干涉不了社稷,扫平不了江山,也不能还天下太平。因此书中描写了许多读书人,他们用自身的意气与风骨,撑起了一座影响天下的江湖。
在此,我要说的是那些真正读书读出了大意境的读书人,而不是那些只知道死读书,惯会卖嘴,只知评头品足,UU小说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的腐儒。虽然是这些人占了读书人的多数,但凭他们,是撑不起读书人的脊梁的。
在雪中描写的所有读书人中,如果推举一位首席,那么,我想应当是黄龙士,黄三甲。烽火直接拿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书生宏愿安到了黄龙士身上,问题是黄龙士还真做到了。先将chūn秋读书人歪了的脊梁板正,再为chūn秋恃武乱禁的武夫套上枷锁。近乎以一己之力颠倒乾坤,然后又分明了两朝对峙,离阳与凉莽三分的局面,几斤算无遗策。但凡是读书人,我想恐怕都憧憬黄龙士的成就,想成为黄龙士第二。黄龙士为天下谋,书生意气,自有风骨,所以黄龙士为读书人之首,当之无愧。
与黄龙士类似,国士李义山同样堪称读书人的风骨。李义山生前最风光无限的岁月应当是随徐骁南征北战,统一了整片山河,所谓“太上立德,其次立功”,李义山当然立下了莫大功勋,可称书生平世的典范。但是这还不算什么,在随后近二十年时间里,李义山自困于听cháo亭一楼,为北凉基业扛鼎使北凉真正立足于两国之间。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凉莽大战,李义山替北凉奠定了一个坚固而扎实的基础,此可谓书生治国。若是北凉替中原抗住北莽百万铁骑,李义山绝对是居功至伟。可惜一代英杰死无葬身之地。
假如说李义山是书生平世的典范,那么六十七子的元本溪就应当是书生治国的宗师。也许不少人都对这个半截舌的元先生没多大好感,但毕竟各为其主,元本溪身为赵家谋士,虽然做了不少坑害徐家的事,但是却难以遮挡他本身超世的才华。我们来看看元本溪都做了什么:算死徐家,谋害剑仙吴素,辅佐先帝一统四海;筹划辅佐离阳新帝登基,使离阳皇帝说出“原为元先生牵线木偶”这样的话语,启用张巨鹿,册封新太子,利用重视晋兰亭的假象,掩盖住他所拣选的储相宋恪礼,佐佑离阳现任皇帝治理河山。假若他不横死,那么离阳过往二十年朝政,将来二十年朝政的走向都在他手中流转。这样的人物,无愧于“人杰”之称,当然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
除去离阳,北莽当然有自己的国士,棋剑乐府的太平令扛起了北莽读书人前行的旗帜。借徐凤年的话说“太平令是狠人啊”,想当初被女帝折辱,二话不说就用二十年时间走遍天下,体察两朝民情,要以两国作棋盘,并吞离阳北凉,和黄龙士分个高低。我得承认,当我读到他和女帝在北莽皇宫百缎成巨画,指点河山说尽天下事以求能黑白买太安时,我真的是被震惊到了。古人称赞读书人说“心怀天下“,我想不过如此。这得是多大的气魄,才能将天地尽数纳入怀中?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棋剑乐府太平令也是真正身具风骨意气的大儒。
与以上四位同辈的高人,还有“阳才”赵长陵、北莽徐淮南、当然还有一个纳兰右慈。这些人都是在chūn秋时就声名赫赫的前辈。他们秉承前辈的风骨,撑起了读书人的脊梁,意气风发的颠倒乾坤,仿佛夜空中璀璨的群星,是真正的大儒。大儒不仅能治世,也不乏进入武道的大才。其中就有曹长卿和轩辕敬城。
象棋中,士是不出九宫格的,但是一旦身边无人可用,士自己也不得不出战,儒圣曹长卿便是如此。曹长卿一生不知有多坎坷,却能做到以不平养己身成就儒圣。所谓虽千万人吾亦往矣,西楚覆灭,曹长卿四入太安城,独面两朝天子,搅得离阳皇帝鸡犬不宁,睡觉都不得安生。这一袭青衣筹划多年,寻找到姜泥,苦心孤诣的谋求复国。曹长卿自困于一国,心甘情愿为西楚复国拼却一身,不惜逆天而行。士子风雅无双,儒家浩气长存。独占天象八斗风流的儒圣曹长卿无愧书生脊梁的称号,能让世间蝇营狗苟的穷酸腐儒多出几斤豪气。
与曹长卿一样,书中还有第二个书生读书得道,拼却了一条xìng命,成就伪境陆地仙人:轩辕敬城。如果用苍凉来形容曹长卿,那么轩辕敬城就应当是悲壮,这个自困于一山的男人,一生中虽有妻女,但妻女,与自己怄气一生。到头来,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可以说一生郁郁不得志,可就是这样的人,却说出了“蚍蜉撼大树,可敬不自量”的语句。最终,他舍去自己,扫清了家中积尘。修身在正其心,这位读书人,真正的诠释了“莫道书生无胆气,敢叫天地沉入海”的真意,有这样的儒生在,几人敢称圣贤?
既然有谋国平世的读书人,也有借读书而成就的高手儒圣,自然也有为君王了却天下事,为自身赢得生前身后名的书生。这类书生,一心投入棋盘,苦心进入庙堂与前两者相比小了格局,但却是真正有望在青史中踩下一串足迹的立名者。不过这些人却是良莠不一,风骨不同。比如张巨鹿,比如陆费墀,比如恒温,比如姚白峰,比如那个该死的晋兰亭
作为元本溪选出的首辅大臣,张巨鹿无疑为离阳立下了汗马功劳,布局北疆为离阳取得对北方优势;开科取士,为天下寒门开一线生机,桩桩件件都是大手笔中的大手笔。实际上我一直认为张巨鹿的原型是张居正,因此,张巨鹿虽然生前荣华富贵,位极人臣,但死后就可能抄家灭族,不过这一切张巨鹿自己也明白,但是他并未后悔。不论如何,张巨鹿都是为帝王谋的典范,可称得上是为国考虑的良臣,忧国忧民的大儒,自有一番意气。
读书人三不朽:立德,立功,立名。但是还真没有几个能做到立功立德的,大多数都是奔着立名去,如不能立名,求一个富贵绵长,泽被子孙也是好的。陆费墀就是这之中的高人。这位宦海沉浮的老人,纵横庙堂一生,能留下绵长福泽可以说是靠一次次不见血的刀光剑影中拼杀出的。他与张巨鹿正好相反,虽都位极人臣,但自己与子孙的下场断乎截然不同。官场不倒翁不外如此,这可以说是读书人为官做宦,求取君子之泽的模板了。
古人称赞读书人读好了,去争个前途都会说一句“学而优则仕”,坦坦翁恒温与前俩者都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是真正的“学而优则仕”。能做好国子监清贵领袖,也能做好门下左仆shè。恒老爷子进退自如,数十年如一rì,让出了许多机会,但一朝时运到,却谁也别想挡住他。这是恒老爷子的老辣之处,一个高明的学术型官员。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恒温明知道帝王与天下士子心不向北凉,却能为北凉说几句好话(虽然现在不说了,还要下些绊子),这才是读书人的风骨,能尽量凭良心做事,不害人,难能可贵。
读书人能做好学问,却不一定都能做好官,姚白峰就是一个例子。姚白峰的原型就有些驳杂,有点像程朱理学几个传人加在了一个人身上。做学问是一把好手,对事情真有一番自己的看法,可以说是凭良心做事,公道无私。而且还能无私心的提拔后学晚辈,难能可贵。但做官,恐怕是不能揣摩上司的意图,容易陷身政治yīn谋。但是这样的人物来领袖士子,自然能领袖群伦,扶正士子心。姚白峰者,自有国士之风。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应在晋兰亭身上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可以说,这个人,就是中国古代一大批读书人的代表,生前yù求位极人臣,死后yù求名流千古,小肚鸡肠,忘恩负义,薄情寡xìng,贫气在面,炎情彻骨,醉心功名利禄,痴迷于此,不能自拔。这种人,通常是读书人最多的一种,老大代表刻画得入木三分,jīng细至极。所谓随风倒的墙头草,说的就是这种人,真正不是个好东西。若是读书人都是像这样将圣人典籍读到狗肚子里,才是真正的神州陆沉。
以上的读书人,有为君王谋,有为自身谋,有为后代谋,但却只有黄龙士一个人为天下苍生谋,却是乱中求胜局,唯一一个能和黄龙士相同的,为天下苍生计的就只有一个荀平,因此我单独把荀平拿出来谈。
“五十年鸿业,说与山鬼听”的确,一切的荣誉都终将消散,哪管是功名利禄,富贵荣华?能看破这些,不容易。荀平就是这样的一个高人。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能参透出“读书人只会锦上添花,武夫才能给老百姓雪中送炭”这样简单的一个道理,更多的是轻视武人,目空一切,自视甚高,谈经论道口若悬河,自以为有经国大才,上了战场却被那战鼓吓得屁滚尿流的穷酸腐儒。他们只能务虚,而相反荀平做到了求真务实这一个简单却又困难的事情。千里做官只为财,抑或了却君王天下事,又有几人能不惜己身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荀平舍弃了年轻的生命,为时间留一份太平。大行德广,泽被苍生。荀平者,圣人。
一个家族要有继承人,才能不断将家族发扬光大。读书人也相同,黄龙士一辈创下了书生平世的功业,光照千古;张巨鹿一辈,则立下书生治世的功劳,为书生扛旗;那么也需要年轻一辈的书生为儒家发扬光大。这些人里有陆诩,有宋恪礼,有徐北枳,有陈亮锡。
陆诩这个读书人,不简单,很不简单。能让纳兰右慈去怂恿元本溪收入门下,传承衣钵的,也就这么一个人了。陆诩的原型,在我看,有点儿像毒士贾诩。虽然被人害的家破人亡,因此对自己狠,但是却真就是一个不争不辩的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就是这样的一个眼盲之人,却是心里豁亮,能让老靖安王赵衡托孤之人,能让新靖安王赵珣倚为心腹。略施小计,就扳倒了根深蒂固的文坛巨擘宋家。在年轻一辈中,智计超出此人的,没有。陆诩到现在还在写一部《药方》,为后世留下一部好比《资治通鉴》的典籍。可谓纳兰右慈第二。
宋家雏凤宋恪礼,这个被陆诩坑的破了家的读书人,经过了早年的顺风顺水,由高峰跌入低谷后,得元本溪指点,下地方潜心入公门修行。这和张巨鹿在中枢冷眼旁观二十年,有异曲同工之妙。宋恪礼大起大落后,有一股内敛的风化。实际上宋恪礼应当就是元本溪选择的储相,在二十年后显示出这手暗棋。他应当就能接过张党的大旗,书生治世,宋恪礼。
徐骁有yīn才李义山,阳才赵长陵。徐凤年就也得了徐北枳与陈亮锡。仅仅凭借对官员境界的点评,徐北枳就可以称得上是对世事洞若观火的异才,眼下,徐北枳登上了北凉道陵州刺史的官位,恐怕再过些年,就可以坐上李功德的位子。徐北枳傲气有,却不凌人,可谋宏阔大事,撑起了世家子的脊梁;陈亮锡则是寒士出身,看似深居简出,却能从微小处着眼,小中见大,北凉太多太多的治政安境之策都是出自他的手中,眼下军阶改革就是他的手笔。有这样的榜样,天下寒士也就有了盼头,像极了自困一楼的李义山。带起了天下寒士的风骨。
天下士子,何止千万?但能撑起读书人的风骨与脊梁的,却没有几人。眼下书中对徐北枳,陈亮锡的描写还是太浅薄,因此,把他二人合在了一起说。其实还有许多人没有点到,则是能力所限,力有不逮了。就此结束。
来自读者:盘古太清Z
《桓温与酒、孙寅与魏晋,士与雅量的关系》
先说桓温。
桓温在历史上很有名的,恰好又在魏晋时期,所以烽火把桓温的名字移植到《雪中》中的桓温身上,而且官名是门下省,不难看出贺新凉这一卷的朝代框架借用的是魏晋。
或许会有人说我脱了裤子放屁,但雪中刚开始写的时候,烽火是杂糅历史元素,而非像《贺新凉》一卷,隐隐有股企及魏晋风流的样子。听我慢慢道来。
就说门下省,门下省是个什么官?
我走捷径百度下的结果:
“门下省”为官署名称,魏晋至宋的zhōng yāng最高zhèng fǔ机构之一。门下省一般设有:侍中二人,正二品。掌出纳帝命,相礼仪。凡国家之务,与中书令参总,而颛判省事。
除了门下省,我相信你也看到了中书令,另外雪中里什么黄门侍郎,xx仆shè,尚书省之类的,皆脱臼于魏晋。
《退路》一章,桓温走在宫里的路上,身上挂着酒壶跟布囊。
其它我不想讨论,就说这老头一身造型,放在那个朝代都是吊儿郎当,随随便便,不把皇帝气死,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偏偏,离阳庙堂的朝野氛围允许这种一身庄老气质的人存在,可以说,烽火给离阳王朝灌注的文化根基是厚重的,超前的。
这铁定是一个百舸争流,千峰竞秀的时代。
而且,是非常具有”雅量”的时代。
如果不是这样一个需要雅量的时代,黄三甲这种人怎么会存在?曹青衣又如何能复国?在读书人之外,龙虎山玩龙虎山的,武当山玩武当山的,井水不犯河水,这个时代是多讲究啊。
正是因为讲究,陈锡亮曲水谈王霸,陆诩市井下盲棋,徐北枳傲然携jì出风尘…………就算有些老穷酸刘文豹一辈子不得志,也能望月慨叹:”丧家犬也有乡愁”,世子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而最新的《为北凉披甲,因世子卸甲》中突然出现了一颗重磅炸弹——孙寅。
硬生生的,彻底发挥这个时代的风流极致。
那就是——狷介!
孙寅就是徐凤年的杨修。
卸甲这一招,徐凤年由世子殿下→北凉王的角sè身份转换算是画龙点睛了。
治国先治吏,徐凤年不处理李功德也只是眼下为了另一番布局。
边关之行之前,徐凤年要把手头上的内阁调控完整的。
不然治军校武匆匆离去,治吏便属于前功尽弃。
孙寅这个人物,我想烽火表达的不单单是这个人物有多**,而是他有多狂。他身上承载了离阳跟北凉文化的智慧冲撞,便是狷介。
借曹孟德与杨修之间的原型故事,不难看出这丫要郁郁而终的结局,这是我的猜测,猜测的基础站在雪中里时代的雅量不包括个体的雅量。
更不包括,枭雄的雅量!
徐凤年这个人,他不是你牛逼他就要用你,他的人格特征是要对口,就像跟徐北枳,难道徐凤年不知道臣与臣之间的狗咬狗一嘴毛么?
而且自古王朝根深蒂固的朋党之争,你可以不去想徐北枳是不是因为嫉妒孙寅,但你不能总拿谋士的心去比较北凉的大局,徐凤年的布局。
在徐凤年的心里,孙寅的命运逃不过兔死狗烹,而徐北枳不担心?
正是因为他太担心徐凤年的跟随一个时代”雅量”,要知道,当初徐凤年扬言要置办广厦千万间,庇佑天下寒士居欢颜。
也由此可解释,《卸甲》而不杀,恐非徐凤年对北凉老卒们心存一丝人xìng假设,而是时代桎梏,你杀完一个还有一个,所以对褚八叉怒喊一声”停手”,是对自己,也是对北凉的自jǐng。
说到这里,雪中风流人物除了黄三甲拂袖拨雷电作序,抬头摄rì月为文,以天地为卒子,chūn秋做棋盘,其实还有陆陆续续很多绝响。
人猫韩貂寺、碧眼张巨鹿。
我特理解张巨鹿那句”滚你的蛋”,那是位极人臣,难得松开那张玄远冷俊的脸孔,对门生、对天下局势的一句自嘲。
所以贴有人担心孙寅这个帝师如何如何,我完全不担心他能折腾成什么,孔融除了让梨,杨修除了装逼,最后留给后人的,都是狂娟而死。
非时代无量,而是风流名士太多。
来自读者:会挽雕弓赦天狼Z
《如入火聚,得清凉门。——徐骁与张巨鹿之死。》
雪中更新到《龟孙王八蛋》一章时,烽火借桓温之口,说出离阳王朝有两座大山。
一山徐骁,功高震主,屠名浪天。
一山张巨鹿,文臣魁首,权倾朝野。
我就喧宾夺主点,徐骁死后,离阳王朝的现任皇帝也会相继离去。离去可以不是死掉,但绝对是退居幕后,引起离阳王朝大面积的文官集团紊乱。
原因就是,王储之争。
宫女生下的赵楷虽死,却不保证一朝皇帝一朝臣,拥戴者与反对者之间,朋党禁锢下的帝制,所产生的流血事件,残酷冲突。
首当其冲,便是碧眼张巨鹿。
很多人觉得烽火把张居正拿过来写张巨鹿,却遇到如此“开明”的君主,张巨鹿得以辅弼离阳两任皇帝,位极人臣可称表率,《丹墀七不跪》开头一不跪,竟赐给张巨鹿,这种荣宠,足以令太安城内上千文武百官家里的片瓦蔽sè。
但是根据我们从书本上看到的历史观,拿来纠正一时看书产生的闹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张巨鹿现在混的越**,以后死的也越鸟。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一幕幕宫廷大戏,烽火或许会平淡白描一笔写过,但可以想见,王储之争是毫无道德以及理智可言的。
牺牲的这一批人中,桓温已经提前jǐng示理学宗师姚白峰趁早递交辞呈,回家闭门造车,时代再有雅量,总归是时代。
徐骁的时代都过去了,张巨鹿时代将要逝去的尾气还会有多少?
文字狱不兴则已。
一兴,则会涌现出大批直接导致离阳王朝再次中兴亦或灭亡的文官集团。
这批文官集团里,我想会出现一个人。
是的,孙寅。
孙寅开玩笑说,上坟时,会替桓温告知坟里的徐凤年,桓温在世曾言不想看到你死。
这句话信息量好大。
我翻看前面描写桓温的章节,说他与张巨鹿师出同门,而门下省在三省文官机构当中的权力姿态简直是犬牙交错。
譬如晋兰亭,这种复杂的个体,他个人能力很强,但人品很烂,桓温一拳干倒晋兰亭的部分,烽火告诉我们的,应该是下一步宫廷角逐,晋兰亭会大放异彩,因为这一拳,凭晋兰亭八面玲珑的为官之道,打不醒也能感到疼。
可以肯定,那些殿上,装作恶狠狠要求赐北凉王徐骁恶谥的文官们,一个个要跟随张巨鹿携手赴黄泉了。
桓温俗称万事懂,其实也叫万事透。
老头看似把事情看的很淡,单从孙寅一句“老王八蛋”可以揣测,这丫明显不服气张巨鹿。
我不相信桓温当年让给张巨鹿做黄门中郎,去当地方官是种胸襟宽广,做人有奇志。
如果烽火没哪方面文学创作再加深人xìng的意思,桓温那块就算作是,他本就有一颗闲云野鹤的心。
但如果真有这方面伏笔,当时先皇在位时,恐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桓温为了保命,被放养出去了。
回来一看,cāo,这他妈的张巨鹿给嚯嚯上去了。
桓温不揭穿孙寅,孙寅不揭穿桓温。
爷俩名副其实龟孙王八蛋。
而我为什么把徐骁跟张巨鹿死缠在一起,因为他们都做好了自我牺牲,成全他人的准备。
徐骁为儿子。
张巨鹿为chūn秋。
徐骁多真实,老子进京就是为了世袭罔替,老子打你管不住嘴的文官,你他妈敢还手?
老子披甲上阵,顾剑棠退避三舍。
徐骁一辈子,技术上是满分。
而张巨鹿一辈子,牛逼就是牛逼到个xìng真空。
他是文官魁首,翰林大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想提携谁提携谁,他不想提携谁,谁可以说是很难受。
他的政绩观是激进且充满狂躁的,虽然他听宦官念道他可以不用下跪,表面纹丝不动。
实则内心已经是万念俱灰。
他的死,几乎是迟早且肯定是事情。
或者说,烽火温柔地安排他告老还乡。
但这完全是扯淡,因为孙寅在啊!
孙寅是徐凤年瓦解离阳的当头炮,孙寅马上就要去跟张巨鹿下棋了。
桓温说,你会赢。
孙寅说,我知道。
赢张巨鹿一盘棋,大概也许可能,让张巨鹿闷宫。
我看《万历十五年》,佩服张居正身旁的小吏申时行,因为他明白只要文官集团的团结,这个国家行政有序,王朝才能趋于平稳态势往前走。
而张巨鹿身染赵楷王储之争且不说,他在百官眼中可是眼热妒忌的权力象征。
张居正晚年说了一句话。
如入火聚,得清凉门。
站在火坑里,却有冰窖感。
而张巨鹿,似乎没有打压过谁,但他一站在哪里,就打压着太安城大大小小官员的心。
还记得吗,徐骁披甲准备领教顾剑棠时,桓温张巨鹿跟离阳皇帝在宫里正说这事儿。
张巨鹿说,打不起来。
马上就要打起来,而且这次,赵篆上来第一个件事就是移山。
移掉这座横亘在父子之间的一座大山。
新爹上台,轮不到老叔指手画脚。
赶紧滚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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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红楼
种凉才破墙而出,立即就有人破墙而来,何况这家伙还一身鲜红,关键瞧着像是相当值钱的家当,这让财迷少年瞪大眼珠子,很是羡慕,觉着他要是有这身行头,那才威风.比起哥哥还要更天赋异禀一些的吃货少女也不例外,躲在了慕容宝鼎身后,探出一颗脑袋,目不转睛。
慕容宝鼎此时心中的荒谬多于震怒,敢情姓徐的就这么用一具甲人打发他橘子州持节令了?他倒是听说过当初离阳四大宗师里有个符将甲人,是被人猫剥皮抽筋的废物。慕容宝鼎对于这类假借外物作威作福的所谓高手一直有成见,脸sèyīn沉望向徐凤年“洪敬岩拒绝了本王一次,本王的耐心已经所剩不多,徐凤年,奉劝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小心成为第二个周浚臣。”
徐凤年心情似乎不错,走到红甲身边,这里敲敲那里摸摸,有点如释重负的意味,转头对半面佛笑眯眯道:“慕容宝鼎,你还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一口一口本王,吓唬谁?这又不是橘子州,你也没当上北莽皇帝。我呢,沾我爹的光,离阳天子见过,北莽女帝也见过,至于离阳几大藩王,更是都见了一遍,在武评上比你高的天下十人,也见了不少,好像都没你架子大,所以你有多大本事,就说多大口气的话。”
慕容宝鼎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皮子,流露出浓郁杀机。符甲徐龙象看了眼哥哥,后者点点头,示意他放开手脚玩一次,一截柳既然是慕容宝鼎的私生子,那就当作是子债父还。徐龙象转过身面对慕容宝鼎,不知是符甲严密遮掩的缘故,还是纯粹虚张声势,慕容宝鼎并没有察觉到何种充沛的气机流淌,这让眼界很高的持节令大人很是纳闷,徐凤年哪里捣鼓出这么一个笑话,就不怕丢人现眼?慕容宝鼎只知道徐骁小儿子生而金刚,黑衣赤足,身先士卒,率领龙象铁骑把君子馆在内三座军镇欺侮得如同三位毫无还手之力的黄huā闺女,自己儿子那般jīng湛的杀人剑气,都没能刺死此子,橘子州持节令也就自然料不到徐凤年会多此一举,让金刚体魄的弟弟披上符将红甲。
徐龙象五指伸缩了一下,握出拳头,身形一动,瞬间就一拳砸在了慕容宝鼎的胸膛上口气机浩荡,〖广〗场震荡,慕容宝鼎虽然身躯仅有不易察觉的一个小幅度晃动,看上去纹丝不动,可是徐龙象跟持节令之间竖起的那道无形镜面,溅起剧烈涟漪,以至于镜面边缘的两面宫墙被撕裂开去,更别提墙脚附近的桃树刹那间碾为齑粉。慕容宝鼎伸出一手,揉了揉身后的慕容采阳的小脑袋,少女知道轻重,马上跟耶律采yīn往金銮殿那边后退。徐龙象一拳砸出之后,身形后掠,回到原处,双臂环胸,这架势明摆着是要那慕容老儿还他一拳,他也是不躲。慕容宝鼎哦了一声“原来是天生神力的徐家黄蛮儿,难怪难怪。”
徐凤年一巴掌轻轻拍在黄蛮儿脑袋上,气笑道:“人家是天下第八的慕容半面佛,你跟他客气个啥,一人一拳,你当过家家啊,放开手脚去揍他!这家伙排名在十人中不高,就是挨打的功夫很出众,杀伤力不行,比邓太阿韩生宣都要差多了,换成任何一个其他的天下十人,我还真不放心,既然是他慕容宝鼎,就无所谓了,哥刚好验证一下墨家巨子jīng心打造出来的符甲有何纰漏。”
徐凤年看着黄蛮儿的眼神,瞪眼道:“不许卸甲!”
慕容宝鼎一边走下台阶一边自嘲道:“你们哥俩,还真是不把本王当回事啊。”
徐凤年双手笼袖子远远躲到墙脚根去,蹲在老供奉的尸体旁边。
慕容宝鼎没有走完台阶,脚尖一点,踩出一坑,轻描淡写一掌推在徐龙象身披符甲脑袋上,徐龙象轰然倒撞出去,不但撞碎了宫门,城门那边也传来一阵震破耳膜的碎裂声,慕容宝鼎的身躯在空中凝滞悬停了片刻,飘然而落,如飞羽落地,这轻轻一羽竟然就压垮了结实青砖。慕容宝鼎才落脚,一抹赤红长虹便去而复还,这一次轮到慕容宝鼎往后倒飞十数丈,再一眨眼,慕容宝鼎从一步踏出,左拳挥出,徐龙象右拳与之对撞。罡气扑面而来,徐凤年不得不伸出手臂护在身边北凉老谍子跟前。然后两位大金刚境武夫分别以左拳右拳争锋相对,如两头蛮牛角力,谈不上什么高手风范,但气势出奇的足。慕容宝鼎怒喝一声,整张脸庞金光熠熠,把徐龙象蛮横推出去数尺距离,一脚踢踏,瞧不清神情的徐龙象弯腰,双手裹住半面佛的那条腿,腰肢一扭,拔萝卜似的就把慕容宝鼎强行拔离地面,旋转一圈后丢掷出去,砸倒塌了半面宫墙,徐龙象一跃随行,朝慕容宝鼎的头颅一脚踩下,后者单手一拍,身形龙卷而起,一记鞭腿就把徐龙象砸到徐凤年这边的宫墙上,两道宫墙就这么各自毁去一半,徐龙象从尘土中站起身,一掌拍在符甲胸口位置,气机层层递进,驱散了积压在符甲上的灰尘,红甲依旧鲜亮,没有丝毫破损瑕疵。
徐凤年咧嘴笑得很开心,这大半年来机造局的那帮老头子就只差没被他逼到悬梁自尽了,就连以前很好说话的两位墨家巨子都没半点好脸sè给自己,后边几次只要一听说自己到了机造局,干脆就用闭关的蹩脚借口躲起来,要不就是说年纪大了腰酸背痛腿抽筋,什么需要修养啊,什么砍头之前还得赏口好酒喝啊,徐凤年反正就跟老头子们死皮赖脸相互磨,就看谁更不要脸了。好在这架涉及材质、道门符箓、佛教密咒等浩瀚难题的符甲终于如期完工,其实到后来,反而是老人们自己钻研上瘾了,徐凤年说要拿出去遛一遛,两大墨家巨匠的眼神,就跟抢了他们媳妇一样幽怨,扬言要是磕碰到半点,就要跟他北凉王拼命。好在徐凤年丢下一个天大诱饵,说是不管耗费北凉多少人力物力财力,都要把符甲打造成可扛天雷的境界,还激将法询问他们敢不敢这么逆天而行,这让一大帮老头子立马眼睛放光,转身就跑去绘制图纸,是真的跑,一溜烟的那种。
徐凤年举目望去,金銮殿还算好,宫墙已经荡然无存,是黄蛮儿不知怎的双手环住了慕容宝鼎的脑袋,夹在腋下,两人就这么撞来撞去,撞完了宫墙,就去找皇城城墙的麻烦,慕容宝鼎还以颜sè,挣脱了束缚后,抓住黄蛮儿的脚踝,用符甲当做一把切割宣纸的刀子,在城墙中间割出一条沟壑,黄蛮儿也不落后,在空中一腿踩在慕容宝鼎心口,将有“不动明王”美誉的半面佛踹了个踉跄,然后两人就开始你来我往,都在各自脑袋上砸拳,每一拳过后,符甲跟半面佛安然无恙,双方脚下的地面则是寸寸龟裂,黄蛮儿还好,有符甲在身,不显得如何狼狈,慕容宝鼎早已衣衫褴褛,跟个老乞儿差不多,没能剩下半点北莽持节令的气度。
不知是打得太过酣畅淋漓了,还是彻底恼羞成怒,慕容宝鼎随手抄起〖广〗场上一根遗落的铁矛,一矛炸在符甲腰间,符甲无事,铁矛从头到尾皆粉碎,地上还有许多铁矛,都被慕容宝鼎抓起,期间有两根铁矛分别刺向了黄蛮儿的双目,都没能得逞,该碎照样得碎。没了宫墙遮蔽,徐凤年的视线还算开阔,看到这一幕,难免还是有点胆战心惊,先前言辞有意轻视慕容宝鼎这个天下第八,可半面佛的手段是不如其他九人那般摧城撼山惊涛骇浪,可那也只是跟王仙芝拓拔菩萨邓太阿相比,并不意味着慕容宝鼎就是只会挨打受气的缩头乌龟,半面佛的拳打脚踢仅是在黄蛮儿身上显现不出滔天威力,换成寻常的金刚境武夫,如此气机累加,早就给打得不诚仁形了。徐凤年已经看出半面佛攻势jīng妙在于一拳过后,仍旧留有“余韵”在敌手身上,一截柳剑气的jīng髓,是能够插柳成荫,十有仈jiǔ就是脱胎于此,因此慕容宝鼎不下百拳过后,不断递增累积在黄蛮儿符甲身上的气机,该有多沉重?所以黄蛮儿被慕容宝鼎一拳推到城墙,符甲还不曾触及墙壁,墙面就已被红甲蕴藏的疯狂气机炸出一个大窟窿。
慕容宝鼎看了眼从倒塌废墟中站起身的红甲,悠悠呼出一口浊气。他们家族有崇佛的习俗,慕容宝鼎年幼时就喜欢跟随长辈一同去寺庙敬佛礼佛,而且经常仰头看那些鎏金大佛,往往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随着年纪增长,尤其是在慕容女帝篡位登基之后,慕容氏荣贵至极,慕容宝鼎除了潜心习武跟学习兵法两不误,一有空闲,就是在游历拜访名寺大庙,去抬头“看佛”这几乎成了北莽北朝人人皆知的怪癖。慕容宝鼎在两国战事中擅长以少量jīng锐骑兵长途奔袭掠杀敌军,成名很早,在武道上则要慢上许多,直到那场兵败之后,慕容宝鼎独自出门远行散心,观一尊大佛有大悟,悟出了一门坐佛的金刚不败,之后一窍开窍窍开,又悟出了立佛卧佛两大悟,这才成就了慕容宝鼎“大宝瓶金刚身”的超凡境界。
慕容宝鼎缓缓竖起左掌在胸口,右手就要贴上,做僧人双手合十状。
立佛于天地间。
徐龙象转头看了眼远处蹲着的徐凤年,双手摘下符甲头盔,丢在脚下。他本想按照哥哥要他死记硬背的手法,手指敲下几处阵眼,就可以一气呵成脱下红甲。不过徐龙象犹豫了一下,仅是摘去头甲,却没有完全卸甲。
徐凤年看到这一幕,叹息一声,没有出声。
徐龙象比起当年前往龙虎山跟随老天师赵希抟修道时,要高出不少,面黄肌瘦倒是没有变,只是最大的变化,是眼神少了许多懵懂浑浊,多了一分偏执坚毅。
正是这样一个少年,屠光了北莽三镇甲士,其中亲手造就了chūn秋之后第一场坑杀降卒的残酷举动。
徐龙象扭了扭脖子,右手一拳砸在左手掌心。
然后膝盖微微弯曲几分,徐龙象眼睛望向那尊满身金光流溢的半面佛。
扯了扯嘴角。
以徐龙象为圆心,不光是慕容宝鼎留在符甲上的拳势蓦然荡然一空,天地之间的气象放佛都被少年汲取殆尽。少年如同一只上古凶兽饕餮。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徐龙象开始奔跑,一步一步踏在地面上,有千骑奔雷之势。
然后轻轻跃起,双手十指交错,合成一拳,朝那尊立佛当头砸下!
慕容宝鼎的不败金身在被砸入地下之时,双手紧密合十已然露出一丝缝隙。
徐凤年站起身,知道青苍城大局已定。
徐凤年没有阻拦那对少年少女的悄然离去,慕容宝鼎虽说被黄蛮儿一拳破去了立佛宝瓶身,可真要双方往死里玩命的话,徐凤年未必能赚到什么。
徐凤年望向黄蛮儿的背影,大概是觉得摘了符甲头盔,怕他这个哥哥骂他,往坑里瞅了半天,没等到慕容宝鼎露面,就跑去蹲着戴上头甲,始终背对徐凤年,就那么蹲着“面壁思过”了。
徐凤年有点哭笑不得,也没有理会,只是轻轻背起老谍子的尸体,走入那座很小家子气的金銮殿,一身龙袍周浚臣使劲弯着腰,口呼北凉王,说了一大通怎么肉麻怎么来的阿谀言辞。徐凤年把老人尸体放在雕龙梁柱旁边,也没说话,只是瞥了周浚臣一眼,后者很快就识趣闭嘴,意识到身前这位见过大风大浪的年轻藩王,毕竟不是前几任自己所依附豪强那般不但眼窝子浅,耳根子也软。周浚臣心中哀叹,半个时辰以前他还等着手下把这家伙五huā大绑到金銮殿,希望能享受一回堂堂离阳异姓王的跪拜觐见,这会儿外边已是打得天翻地覆,不但柔然山主洪敬岩出手了,连慕容宝鼎都不得不亲自陷阵,周浚臣想到这里,弯腰更甚。徐凤年开门见山说道:“本来是想还能靠北凉王的身份,跟你喝着酒聊正事,不过你这位青苍城主架子真不算小,也好,咱们可以新账旧账一起算,阮山东是北凉人,你的三供奉也是,都因你周浚臣而死,你的脑袋值不了几个钱,赔不起,我进来的时候估算了一下,你得用两万忠心耿耿的流民来赔。蒋横跟贺大捷的亲兵大概有三千,不在城中的沈从武手上还有一千六,加上龙王府一千多龙鳞卫,这些都不算在那两万人里头,就当是你的见面礼。”
周浚臣哭丧着脸近乎哀嚎道:“王爷,小的也没有撒豆成兵的本事呐,笼络起两万流民比登天还难,更别提还要他们忠心了,小的不是不想给王爷鞠躬尽瘁,委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徐凤年一手猛然掐住周浚臣的脖子,将他摔砸在一根栋梁上,周浚臣双脚离地,背靠柱子,喘不过气来,徐凤年手臂赤蛇萦绕扶摇,冷笑道:“那你就去死好了。看来你的脑袋掉了以后,拿出去震慑青苍流民,比留在肩上会更有用。”
周浚臣双手竭力扯住徐凤年的手臂,做垂死挣扎。他只听说这位去年还是世子殿下的年轻人纨绔得无法无天,哪里知道他如此不愿拖泥带水,一言不合便要人的姓命,周浚臣正因为聪明,才会知道给自己待价而沽,好卖出公道适宜的价钱,别太贱卖给北凉了。似乎这个北凉王不喜欢聪明人?早知道是这样,给他周浚臣几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藏着掖着玩什么城府心机了。徐凤年伸手抽出那柄过河卒,侧过刀身,刀尖轻轻抵住周浚臣的额头,微笑道:“横着刀锋扎入你的头颅,大概就能把你钉死在柱子上了。皇帝,我确实一直想杀,先拿你试试手也不错。”
不知过了多久,缓缓恢复知觉的周浚臣艰难撑开眼皮子,神情恍惚,视线模糊,难道自己到了yīn曹地府,还是仍然走在黄泉路,尚未过那奈何桥?周浚臣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好像没有留下刀口子?周浚臣想要破口大骂那姓徐的心狠手辣,可喉咙跟塞入一块灼烧火炭般难受,伸手抚摸了一下,疼得身躯颤栗,冷汗直流,蓦然睁大眼睛,抬起头,看到那袭雪白麻衣,再往上就是那张让周浚臣畏惧到了骨子里的年轻面孔了。徐凤年俯视这个瘫软坐地的土皇帝,扯了扯嘴角“周浚臣,你又欠了我一条命,你说说看,现在得拿多少数目的流民来还债?”
知道自己在鬼门关打了个转的周浚臣这会是真的学聪明了,一把抱住北凉王的大腿,嗓音沙哑哭喊道:“王爷,你说几万就是几万,小的都听王爷的,小的敢说半个不字,王爷就赏给小的一柄刀,都不用王爷你动手啊……”
徐凤年一脚踢开周浚臣,走向殿外,黄蛮儿还在那里蹲着。
个子不高的少年身身披红甲,如高楼。
北凉北莽之间有红楼。
要杀凉王,先过此楼。
第一百五十六章 水浒
徐偃兵还没有回来,饭还是得吃,大难不死的周浚臣不敢用大鱼大肉摆阔,让御膳房jīng心筹备了一席素宴,王后虞柔柔从旁作陪,负责持瓶倒米酒。周浚臣已经识趣脱去龙袍,换上一身寻常富贵人家的锦衣,虞柔柔自然也是夫唱妇随,不过虽说没了凤冠霞帔,仍是花了些讨巧心思,戴了顶青红绒锦制成的黄姑冠,缀珠嵌玉高一尺,如直颈鹅头,将她纤细白皙的脖子衬得愈发诱人,也有几分江南仕女的雅气。黄蛮儿一通狼吞虎咽,就拎着青苍城的一名实权将领去安置西行僧人的住处,周浚臣小心瞥了眼细嚼慢咽的北凉王,打定主意陪吃陪喝陪笑脸,至于陪睡嘛,他一个大老爷们有心也无力,是那位青苍城的王后娘娘拿手本事了。
徐凤年没有理会虞柔柔的媚眼秋波,让周浚臣说些凤翔临谣两位藩王的境况,北凉谍子不是神仙,不可能做到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周浚臣身为流民之地的四位头领之一,他嘴里说出来的消息,可信度不低。凤翔王马六可曾经是一名籍籍无名的扬州金工,发家路数跟周浚臣有点相似,都是先给别的豪强势力卖命,不过是个出谋划策的幕僚先生,后来旧主死于一场袭杀,名义上的凤翔之主年幼无知,就给马六可挟天子以令诸侯,一点一点积攒出了殷实家底,不过周浚臣说此人跟西域烂陀山有些机缘,从去年开始窝藏有数百僧兵,极为骁勇善战。北凉谍报上显示北凉世族出身的临谣王蔡鞍山刻薄寡恩,是个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的人物,不过在周浚臣嘴里,竟然给说成了颇有豪气的老头子,能让真小人的周浚臣都心服口服,徐凤年觉得多半有些能耐,至于临谣凤翔之间的那个帮派,都是靠劫掠为生的马匪,翻脸不认人,黑吃黑是一把好手,这么多年三座军镇没少吃苦头,而且这伙马贼经常胆肥到越境去北莽南朝搜刮油水的地步,有次惊动了北莽大将军之一的刘珪,亲自领兵剿匪不说,还专程嘱咐一个姓董的胖子盯着这一块,姑塞州的边境马患这之后才清减许多,这个无法无天的帮派驻扎在石刻山,周浚臣说帮主是名风华正茂的妖艳女子,他道破天机,提醒徐凤年别看这股马匪跟北莽不对付,他跟蔡鞍山私下都觉着不过是苦肉计,实则是北莽安插在流民之地的jiān细,否则哪来那么多熟马如何来?
徐凤年把周浚臣的言语一点一点梳理过去,没有找出太大漏洞,就问道:“三座旧军镇加上那股马贼,总计十七八万罪民,青壮岁数的大致占到半数,上马可战下马可耕,是一支北凉北莽都很眼馋的兵源,我不奢望一口气搂到手里,要你看,凤翔临谣跟石刻山,在三地掌权的也就是二十几人,有几个愿意被安抚招降?”
周浚臣犹豫了一下,咬牙说道:“小的冒死说句实话,不要万不得已,就以流民跟北凉的仇恨,只要不是真的饿死,那都是宁愿更饿,也不乐意去吃北凉施舍的残羹冷炙。就说小的这座青苍城,用屁股想都猜得到,沈从武跟他的一千六百人趁着这个机会,要么大摇大摆自立门户,要么干脆跑去依附临谣城的蔡鞍山了,是打死都不会跑回青苍城,甭管王爷你封他多大的官,都没用,那家伙六岁的时候亲眼见到全族长辈被一颗颗砍下脑袋,然后被驱赶到这鸟不拉屎的流民之地,做梦都在想如何杀回北凉报仇。凤翔临谣也有不少这样与北凉不共戴天的壮年家伙手握兵权,小的一来不是当初覆灭的北凉豪族,跟北凉没仇,二来打心眼钦佩王爷的本事,这才愿意为北凉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徐凤年放下筷子,平淡说道:“如果你坐在我的位置上,该怎么收拢流民?事情再难办,可还得办不是。你要是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记你大功一件,青苍仍然是你的囊中物。”
周浚臣正要故意装出战战兢兢的模样,持瓶的虞柔柔轻微咳嗽一声,周浚臣很快回过神,他已经大概知晓了这位年轻藩王跟你说正经事请时候的习惯,别含糊,直截了当比什么都强,周浚臣喝了杯酒壮胆,这才说道:“咱们流民都是没家没根的孤魂野鬼,嗯,就是那种清明时节都不知道去哪儿上坟祭祖的可怜虫,都信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这儿也不兴长远买卖,没谁有那放长线钓大鱼的耐xìng,只讲究你这会儿兜里能掏出啥来,给银子给粮食,那从头到脚都是你的人了,你每天好酒好肉打赏着,老子就肯为你拼命,当然,北凉这个‘外人’除外,委实是这么多年吃了太多的苦头,王爷家里的游弩手三天两头来这儿杀人,咱们是又怕又恨啊,恨跟怕,都到了骨子里。所以,流民这锅粥,下筷子太快容易烫着嘴,得慢慢来,听说王爷领着千余僧人进入了流民之地,这可是小的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妙手,厉害啊,整个流民之地就没几本典籍,所以儒家学说在这儿就是个笑话,至于道教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是没人有兴趣,饭都吃不饱了,还去修道?只有秃驴的那一套说法,很多人乐意去信,反正这辈子就是投胎来吃苦的贱命,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怎么着了,可不就只能眼巴巴盯着有来世?这人呐,我算是看透了,只要有丁点儿念想留下,就开始怕死了,就说我周浚臣,小的刚才一听说王爷要留我xìng命继续留在青苍,心眼难免就活泛了。这僧人一来,给流民们rì复一rì说法祈福,不说让流民感恩戴德,好歹有了念想,没那么自暴自弃,不会只想着这辈子能杀一个北凉甲士就算回本,杀两个是赚到了。但是呢,周浚臣窃以为,光有僧人给咱们捣鼓出个念想还是不太顶用,得来些实在的,尤其是能填饱肚子的,咱们青苍城以往是龙王府都捉襟见肘,实在没那本钱去招徕人心,可有了王爷的北凉撑腰,不要多,只要每天能在三座城门口各自摆上十来口大锅,我就不信没人上钩,一天没人来,十天半个月总该有一个?只要有人牵头,那就拦不住流民蜂拥而至了骨气这玩意儿,也许人人都算有些,不过嘛,也分轻重,有人重,不乏有人要重过xìng命,可更多人还是轻的”
虞柔柔怯生生低眉顺眼,轻声打断周浚臣:“若真是无人敢来,可以让身子骨孱弱的青苍甲士去假扮流民。”
周浚臣瞪眼道:“妇人闭嘴!”
徐凤年摆了摆手,对虞柔柔的计策不置可否,示意周浚臣继续,一肚子坏水的后者这回喝酒成了润嗓子,红光满面,显然是渐入佳境了,“光是用北凉铁骑碾压三镇,流民打是肯定打不过,可以躲,去西域是躲,甚至去北莽也是躲,哗啦啦一个鸟兽散,也就误了王爷的千秋大计。持节令哦不,那慕容老儿先前曾说流民夹在凉莽之间,得失是按照双份来算的,可见对王爷来说用处不小,真给北凉铁骑逼急了,必然有人一气之下就投了北莽南朝,小的听说,南朝西京的庙堂上,确实有大人物想要收流民为己用,不过许多安民政策,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想来是受到了西京内部的阻拦,再说了,流民穷归穷,也不傻,就怕北莽不安好心,一旦上了南朝的贼船,就要驱使自己去跟北凉甲天下的铁骑死磕,南朝那些chūn秋遗民,一肚子坏水比起周浚臣,只多不少。窝里斗,自己**害自己的本事,这帮子投靠了北莽的两姓家奴,那都是揣着几百上千年一代代老祖宗们慢慢积攒下来的经验,一部部史书,可不就是在孜孜不倦传授后辈读书人如何不见血地杀人吗?”
徐凤年有些刮目相看了,和颜悦sè笑道:“别感慨了,说正经事。”
周浚臣连忙小鸡啄米,点头道:“周浚臣有一策,四个字,分而治之。这个分,分为两种,一种是地域上的,刨除小的这个狗屁青苍王,那王爷可以许诺其余三支兵马继续当那土皇帝,但是名义上得归顺北凉,王爷将流民之地增添为一个新州,这就有了刺史·跟将军两顶不小的官帽子,像蔡鞍山肯定要嗤之以鼻,但不打紧啊,只顾自己享福不太管别人死活的马六可,就有可能会心动,何况蔡鞍山不识趣不领情,保不齐他的部下要蠢蠢yù动,如此一来,两镇流民的兵老爷们,或多或少就得各怀鬼胎,反正投诚了北凉,到时候万一真要去沙场上拼死拼活,也是那些手底下当兵做卒的,不是他们当官老爷的,不过这件事,还得王爷你亲口跟他们讲一讲。第二个分而治之,则是针对待罪之身的流民本身,一些是在北凉军中犯了重罪的弃卒,这伙人,免罪。还有一些人是最近十来年北凉境内的豪横家族,被赶到了咱们这里,王爷可以恢复他们在北凉的家产,有官身的,还给他们即可,这要是太瞧得起他们,可以家产减半,官帽子缩水些,往少了小了去安抚。至于那些最早一拨的流民本地人,围在他们身边的家伙,死xìng不改,人数也最多,但未必就是真的油盐不进,他们的祖业祖坟不都在北凉境内嘛,准许他们还乡祭祖便是,见识过了北凉家乡的繁花似锦,总归会有人愿意落叶归根的,还剩下些无处可逃只能到流民之地避难的亡命之徒,有中原江湖人士,也有对离阳朝廷恨之入骨的官宦后代,就更好打发了,王爷一纸令下,为其打开北凉门户,他们将是最乐意离开流民之地的那拨人。小的还有一事,得斗胆说上一说,王爷志向远大,兵锋所指,自是无所匹敌,所以北凉是肯定可以吃下十数万流民这块肥肉的,可吃相,还得好一些才行,怎么个好法呢,一旦招安了三镇罪民,比如不急于将他们编入边军,而是送往相对安稳的陵州,但俸禄,可以很低,比边境军伍甚至是陵州军,都要低出一大截,等他们融入了北凉,本就是彪悍血xìng耐不住寂寞的人物,大多又没有牵挂,届时大概自己就开始想要去边境捞取军功了。嘿,说远了,王爷莫要怪罪,小的这就说近一点的,想要让分而治之成功,不外乎古往今来所有上位者都喜欢用的恩威并济,恩惠小的已经说过,给本就当官的官帽子,给饿肚子的一口饭吃,给待罪之身的摘掉罪名,都是王爷的大恩大德,立威一事,不一定王爷像今天这般亲自出马,小王爷带着几千龙象铁骑便足矣,小王爷早已打出了赫赫威名,那可是打杀北莽jīng兵如割稻谷的无敌猛将,有王爷施恩在前,小王爷铁骑游曳在后,骨头硬,却没有那么硬的流民,也就顺水推舟降了,反正输给这样的英雄好汉,也不丢人不是?剩下冥顽不化的那些人,想死的话,就去死呗。从老王爷交到王爷手上的北凉三十万铁骑,杀谁含糊了?”
虞柔柔悄悄弯起了眉眼,她时时刻刻都在小心打量那位年轻藩王的脸sè,看上去夫君的“胡言乱语”不说能保住青苍之主的位置,最不济没有往更坏的境地下陷。
徐凤年笑了笑,“你跟某人治理流民的策略有点不谋而合的意思,有他五六分的功力。不过人家从没到过流民之地,跟你不一样。”
周浚臣连坐着都下意识弯腰,满脸谄媚道:“小的那都是胡诌的,可不敢跟王爷身边的高人比较,有十之一二的相似,就都是踩了狗屎。”
徐凤年站起身,周浚臣赶紧跟着起身。
徐凤年说道:“周浚臣,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留在青苍城给那人打下手,要么去陵州境内当个肥缺郡守。不过我觉得你还是选后边的稳妥,就你的那点骨气,rì后遇上生死抉择,十成十得当北凉叛徒,到时候我肯定要你死,你这种人,当个太平官,勉强能算是一员能吏。北凉缺官,但独独不要什么尸位素餐的清官,你到时候贪归贪,我不介意,但千万记得别耽误了给北凉给百姓做事。贪官,贪多贪少,就一张嘴两只手,能吃多少拿多少?何况真正值钱的,也都带不到棺材里,丰厚家产都在那里摆着呢,真要拿这个说事拿这个开刀,北凉边境的军力还能上一个台阶,不过徐家还没山穷水尽到这一步罢了。”
跪下谢恩的周浚臣跟虞柔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些发自肺腑的忌惮。
徐凤年淡然道:“都起来,你们大概还能在青苍逗留个把月。”
周浚臣跟虞柔柔起身后并肩而立,徐凤年突然对虞柔柔笑道:“我给了周浚臣一个郡守,也没什么送你的,你的事情,北凉谍报上都有写,起码只要你不愿意的话,那以后就没人能让你脱衣服了。如果有,周浚臣又不要脸地答应下来,你来清凉山,我帮你拦着。”
徐凤年走后,身后传来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是一阵嚎啕大哭,有虞柔柔的,也有周浚臣的。
徐凤年径直走出龙王府北门,也就等于出了城,城北有座水浅才及膝的小湖,他蹲在湖边地上,抓起一把沙土,轻轻抛入湖中,怔怔出神。
其实按照陈锡亮原本的计策,头一件立威之事,就是用两万铁骑血洗青苍城,杀得青苍周边寸草不生,再去谈施恩一事。
那马六可的僧兵其实是徐凤年跟烂陀山那位六珠菩萨的一桩买卖,马六可当然不清楚内幕,密教的女子法王做要那烂陀山之主,就得跟手握铁骑的北凉徐家联手,徐凤年则以此掌控西域广袤地带,当然,还有解燃眉之急,那就是形成东西钳制十数万流民的军事态势,再遣以数万轻骑在南北边境虎视眈眈,阻止十数万流民四处流窜,事实上,在这只大口袋里的流民,要么降,要么死,北莽南朝故意散布流言说徐骁死前遗言要流民陪葬,其实误打误撞,不小心对了一半。李义山死前留下一只言简意赅的锦囊,陈锡亮的狠毒策略,与其不谋而合。
可是在徐凤年知道,师父对于这些因为自己而流离失所的流民,是怀有愧疚的,只是从未付诸于口,却在付诸于了笔端。
死而无坟的师父的骨灰就撒在了边境。
生有所养,老有所依,死有所葬。
这就是那个枯槁男人说的人生三大福。
在这块土壤上颠沛流离的十数万流民,似乎没能享受到一样。
撰写了流民二十年历史《知秋录》的李义山,暮年自号水浒山鬼。
水浒,在野也。
水边野鬼。
也许是因为在师父看来,他跟那个携带数千奴仆浩浩荡荡投身徐家的世家子赵长陵不一样,跟那个以志在平天下的chūn秋阳才不一样,他李义山从没有走进过庙堂,从没有跪过谁,归根结底,他跟这些无家可归无坟可祭的流民一样,始终仅是听cháo湖边的游魂,清凉山上的野鬼。
徐凤年向后仰去,闭上眼睛。躺在黄沙地上,双手搁在后脑勺下。
吃了柳蒿师的紫雷,后边又吃了麒麟真人袁青山的那只包子。
有些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