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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渡     残明txt下载     残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释道儒洋四合一

    刚刚转过街角,一块厚重的乌云突然遮住了月亮,夜色愈发深沉黯淡,晚风中却传来丝丝躁动。

    突然,前放爆发一阵喊杀声,黑暗中窜出上百条汉子,每人额头上都绑着一条红带,从四面八方冲向武昌府衙。

    是四合教的教民!这波攻势可够猛的,甚至还有七八条汉子合力抬着一根沉重的撞木,其他人手里的兵器也驳杂古怪,什么式样都有,像是从武馆中取来的十八般兵器。

    竟然还有习武之人,应该是四合教中的精锐了,幸好他们没有弓箭火铳,进攻的威力大打折扣。

    武昌府衙的围墙上火光点点,有刀手衙役在墙头守卫,拿着两副弓箭不停地攒射,射术虽然不精,也接连伤了五六个教民。但是更多的教民悍然不惧,嘴里狂呼乱叫着,满脸狂热的表情,从四面八方冲向府衙,到了墙边架起竹梯,身手好的扔出挠钩扒索,一起奋力向墙上爬去。

    “诸位——,随我杀贼!”

    眼看武昌府衙就要支持不住,汪克凡大喝一声,带着手下新兵冲了上去。

    一路之上,新兵们的士气已经鼓到极致,虽是初次上阵却分外勇敢,一起呐喊着向前猛冲,有些人冲得太快,以至队形都有些散乱。

    但是四合教却被这个冲锋打懵了,他们正在全力攻打府衙,眼看就要得手的时候,身后突然杀出一支全副武装的官军,战场形势立刻被逆转。抬着撞木的几名教民行动最慢,恭义营新兵转眼杀到跟前,眼滑的扔下撞木就跑,剩下的几个被压在那里,呲牙咧嘴动弹不得。

    “杀了这些狗贼!”

    史阿大一声大喊,十几支长枪一起刺出,鲜血迸溅,尸体倒下,新兵们的枪尖上第一次见血。

    血腥气瞬间弥散开去,新兵们变得更加兴奋,他们都是思想简单的庄稼汉子,坚信这些教民都是十恶不赦的贼寇,长枪刺出一点都不手软。

    和现代的人文观念不同,这些明朝的农民对生命非常淡漠,在群体性暴力的刺激下,轻松越过了第一次杀人的心理障碍,那些仍在血泊中抽搐的尸体成了他们炫耀的资本。

    “我捅死了一个!”

    “俺也捅死了一个!”

    “放屁,那个是我先杀的……”

    看到恭义营的官兵如此凶狠,四合教的教民一声唿哨,呼啦啦向周围散去,新兵们因为阵型不整,战场经验不足,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拦截追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教民消失在夜色中。

    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汪克凡下令收拢队伍,停止追击。

    首战得胜,四合教教民伤亡十二人,恭义营新兵零伤亡。这场战斗再次印证了一句话,黑社会永远不是军队的对手,哪怕这支军队刚刚组建一个多月。

    见到来了援兵,武昌府衙打开大门,把恭义营新兵迎了进去。

    武昌知府吴炳安没有撤走,就留在府衙中,但并不是自愿的。何腾蛟对他有严令,必须坚守知府衙门,如果擅离职守,杀无赦!

    四合教教民攻势最猛的时候,吴炳安已经做好了自尽的准备,突闻援军已到,贼人尽去,三尺白绫还批在肩膀上,就慌慌张张地迎了出来。

    “壮哉,壮哉!我恭义营虎狼之师,所向无敌!将军今日立此奇功,本府必定向何军门一力保举!”他的地位比汪克凡高得多,此刻过于激动,有些失态。

    “份内之责,府尊不必介意。甲胄在身,恕末将不能全礼……”汪克凡规规矩矩上前参见,又向他询问四合教攻打武昌府衙的原因。

    吴炳安一直躲在内宅中,不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况,直到汪克凡点破才知道是四合教作乱,当下愤愤地说道:“说起这四合教的来历,还是当年杨阁老养虎贻患……”

    他口中的杨阁老,就是崇祯年间的兵部尚书杨嗣昌。

    四合教起源于湖广本地,创始人姓花,十多年前还默默无闻,在杨嗣昌督师湖广的时候突然冒了出来,号称释、道、儒,以及西方传来的基督洋教四教合一,故称四合教。

    简单一句话,无论天上地下,还是古今中外,四合教生冷不忌,见神就拜,耶稣基督和太上老君同受香火,孔夫子和释迦摩尼坐而论道,包罗万象,应有尽有,满足信徒的一切需求。

    这种投机取巧的大杂烩一看就是邪教,刚刚问世就被官府禁止,不料花教主走通了杨嗣昌的路子,四合教摇身一变成了合法教门,在湖广一带流传开来。

    但是湖广文武都知道四合教的危害,等到杨嗣昌一死,立刻把四合教定为邪教,并处死了花教主等一批骨干分子。四合教遭此重创后转入地下发展,近两年都没什么动静,直到今天城中发生骚乱,才突然又浮出水面。

    吴炳安将四合教的来历讲了一遍,却说不清四合教攻打武昌府衙的原因,最后断定这些暴民妄图杀官行凶,为死去的花教主报仇。

    “两年前四合教的案子就在武昌府审的,一下子砍了三十几颗脑袋,这些教民肯定是来报仇的!”

    吴炳安的眼神发直,看得出来心里很害怕,汪克凡安慰了几句,让人把他送入后堂,然后安排恭义营新兵接管府衙防务。

    诛杀四合教花教主是两年前的事情,而且武昌知府只是个执行者,真正决策的是总兵左良玉和当时的湖广巡抚。时过境迁,武昌知府又换了几茬,四合教没有理由突然攻打府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刚才的那波进攻非常凶猛,如果不是恭义营新兵赶到,武昌府衙肯定就失守了。需要小心的是,四合教虽被恭义营杀退,但撤退的时候很从容,元气未伤,随时可能去而复返。

    汪克凡手下只有两百新兵,如果成千上万的教民大举来攻,胜负还在未知之数。好在布政司衙门离得不远,有汪晟一哨人马守在那里,有什么危险可以互相支援。

    府衙中还有三四十名捕快衙役,有几个已经带了伤,除了两副弓箭和几把刀之外,剩下的都拿着铁尺和水火棍。汪克凡不禁暗自摇头,铁尺和水火棍都是钝器,用来打架威力十足,上阵杀敌就不好用了,武昌府衙能守到现在,只能说运气不错。

    这些捕快衙役也是一支有生力量,汪克凡将他们集中使用,调去守卫府衙后院,后院里都是吴知府的内宅女眷,由捕快衙役把守比较方便。

    其他地段由恭义营的新兵负责,前院大门和院墙是第一道防线,由两队新兵把守,府衙中的三班六房、推官所、司狱司、库房、监舍等等,都是紧要之处,也派了一队新兵分头看守。

    史阿大的一队新兵当做预备队,就留在汪克凡的身边,无论哪里吃紧可以及时增援。

    一大圈布置下来,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新兵们忙碌准备,把武昌府衙变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除非左良玉的正规军来进攻,一般的乌合之众造不成威胁了。

    在这期间,四合教的教民没有再次进攻,只是黑暗中隐隐绰绰的不断有人影晃动,好像在查看府衙中的动静。他们刚才吃了个大亏,也变得谨慎多了。

    不管四合教为什么攻打衙门,但很明显,他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必然还会卷土重来。

    出乎汪克凡意料的是,四合教再次进攻的目标却是布政司衙门!

    “哐,哐,哐!……”

    一阵刺耳的锣声响起,布政司衙门突然传来告警,紧接着火光冲天,传来一阵喧嚣的喊杀声,听动静怕是有上千人的规模!

    新兵们的神情紧张急迫,都握紧长枪看向汪克凡,等待他下达支援的命令。汪克凡面朝布政司的方向默默看着,没有急于下令。

    厮杀声越来越响,不时有惨叫传来,持续了大概五分钟的样子,锣声突然再次响起!

    “哐哐,哐哐哐,哐哐……”

    锣声的节奏变得更加急促,汪克凡的神色一变。三短两长,这是事先约定的求救信号,汪晟那边有危险!

    “诸君,袍泽有难,我等应拼死相救,谁愿随我前去杀敌?!”火把映照下,汪克凡的盔甲长枪上寒光闪动。

    “我,我愿去!”

    “我也愿去!”

    “还有我!”

    ……

    主将既然身先士卒,众军纷纷挺身上前,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落下。汪克凡留下一半人马把守武昌府衙,带着两队新兵前去支援布政司。

第十六章 调虎离山好算计

    新兵们赶到布政司衙门的时候,这里正在苦战。

    四合教教民把布政司包围的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足有两千来人的样子,而且个个明火执仗,不停地敲锣打鼓,声势浩大,毫不掩饰。

    布政司的大门已经失守,两扇巨大的门板倒在地上,门前面还有十几具尸体,明显发生过一场恶战。一**的教民发出狂热的叫喊,冲进门户大开的布政司衙门,却犹如碰上礁石的浪花,打个卷又退回来,退回来又涌上去。

    恭义营的防线并没有崩溃,汪晟带领新兵们退到仪门继续坚守,敢于进攻的四合教教民都遭到了迎头痛击。但是四合教在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一波进攻被打退,马上又是一波攻上去,反复消耗着守军的体力,局面已经非常危急。

    汪克凡的援兵来的正是时候!

    汪克凡眼神一扫,就选中了攻击目标。四合教的阵营中有一名留着三缕青须的文士,华服高冠,非常显眼,他正在指手画脚的下达命令,周围还簇拥着许多教民,看样子是个地位很高的首领。

    敌人太多,汪克凡这一百来人贸然冲进去的话,势必会陷于苦战,只能擒贼先擒王!

    “诸位,随我向前,杀——!”

    汪克凡一声令下,带领新兵压向那个文士首领。

    吸取刚才一战的经验教训,汪克凡这次有意站在全军的前面,压住前进的步伐频率,以保持队形。多日来的辛苦训练终于显出了效果,新兵们这次没有散乱,而是排成一个方阵,缓缓向前移动。

    夜色中看不清士兵的面容表情,他们一律平端着长枪,就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样,用秩序和纪律形成了一个整体。一百人排成的方阵并不大,却像一只长满倒刺的怪兽,碾平路上所有的障碍。

    四合教立刻发现了他们,悍勇的教民从两旁冲上来,想要阻止这只怪兽继续前进,但是怪兽只是抖抖身子,就用倒刺把他们全部逼退,缓慢而坚定地继续向前。

    不断有教民倒在新兵的长枪下,鲜血迸溅,惨叫连连,后面的教民面生惧色,犹豫着不敢上前厮杀。

    眼看情势不利,那文士首领突然两手一扬,身后猛地闪起一片绿莹莹的火光,尖声叫道:“圣尊下凡,护教除魔!神通护体,刀枪不入!”

    随着文士首领大显神通,四合教的教民都愈发癫狂,高举手中刀枪棍棒,狂叫着一起冲了上来。

    “神通护体,刀枪不入!刀枪不入!”

    等待他们的,是冰冷而锋利的长枪,护体神通在长枪阵面前被刺得千疮百孔。新兵们虽然被那文士首领的法术吓了一跳,但长枪攒刺之下,发现四合教的教民并非刀枪不入,立刻就恢复了信心。

    教民们失去了勇气,呼啦啦退向两旁,如同水漫沙地一般,刚刚卷起的进攻浪潮,转眼又变的无声无息。

    新兵方阵越来越近,那文士首领一摆手,从他身后跳出两条大汉,带着一伙教民恶狠狠朝汪克凡扑来,文士首领却饶有兴味地看着汪克凡,突然冷笑一声,转身退进小巷,消失在夜色中。

    汪克凡正要追,却被那两条大汉挡住,一人使竹节鞭,一人使鬼头刀,身手都颇为矫健,再加上周围成群的教民,新兵们竟然一时冲不过去。

    那两条汉子武艺精熟,竹节鞭和鬼头刀都颇为沉重,汪克凡虽有新兵护卫,急切间也险象环生。长枪刚刚架开了鬼头刀,竹节鞭又带着风声横扫过来,汪克凡身随鞭倒,猛然间大喝一声,拼着两败俱伤,奋力刺出长枪,正刺在竹节鞭汉子的大腿上。

    那汉子一鞭得手正在暗喜,大腿上却突然一阵巨痛,猝不及防下一跤坐倒,两旁的恭义营新兵长枪齐出,当时把他钉在了地上。

    汪克凡咬牙站了起来,那条竹节鞭足有十几斤重,虽然有意卸力避开了要害,腰间还是被重重扫了一记,疼得一条腿微微地打晃,几乎说不出话来。

    见到主将受伤,新兵们怒火万丈,长枪不断伸缩攒刺,十多名教民纷纷倒地,只剩下鬼头刀汉子仍在奋力左右抵挡。

    “噗,噗——”那汉子身上连中两枪,猛然大吼一声,挥舞鬼头刀逼开周围的新兵,身上的伤口血流如注,摇摇晃晃就要摔倒。

    他自知必死,满脸的暴戾凶狠突然消失,向着汪克凡笑了笑道:“呵呵,你够狠,但也中了我家教主的妙计……来吧,给个痛快的!”

    中计?汪克凡心中一动,连忙抬头向周围看去,身后传来一声惨呼,那汉子已被新兵刺死。

    布政司外的战斗正酣,汪晟也带着部下冲出来反攻,四合教的教民们没了指挥,东一群西一伙的各自为战,不断倒在血泊之中,战斗演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但是,汪克凡却感觉情况有些不对。

    太容易了!四合教精心准备之下,以两千人的规模对布政司发起进攻,却被自己一次冲锋轻易打垮,回想刚才交手的敌人,除了最后这两名大汉,剩下的都是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四合教的精锐!

    四合教的精锐到哪里去了?

    汪克凡猛然回头看去,武昌府衙隐隐有厮杀声传来!

    ……

    带着部下急匆匆赶回武昌府衙,大门处一切如常,汪克凡刚刚松了一口气,史阿大却苦着脸跑了过来。

    “四合教的贼人从侧墙翻进武昌府衙,杀进监舍,劫走一名犯人,还伤了咱们两名兄弟……”史阿大受伤了,左臂上包着一块汗巾,上面血迹斑斑。

    汪克凡一惊,大踏步向监舍走去,进门就看到两具衙役的尸体,粉墙上还有一行血写的大字,字迹龙飞凤舞,说不出的张扬得意。

    “鳌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回!”

    仿佛一层窗户纸被捅破,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四合教攻打武昌府衙门,就是为了劫狱救人!

    从头回想整个过程,事情的脉络变得非常清晰。

    下午骚乱发生之后,四合教发现有机可乘,对武昌府衙进行了两次试探,然后全力进攻,想要劫狱救人,眼看正要得手的时候,却被及时赶到的恭义营新兵打败。四合教随即集合大量人手,声东击西,大张旗鼓地猛攻布政司衙门,用调虎离山的计策把汪克凡引走,再派高手精锐偷袭府衙中的监舍,劫走了营救目标。

    好算计,简单却实用,汪克凡不知道他们的目的,结结实实上了个恶当。

    他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救走的到底是什么人?布政司一战,四合教死伤被俘一两百人,就为了换这个囚犯一条性命。

    恭义营今晚一战虽然大获全胜,但也死伤了十多人,早知道武昌府衙中藏着一个祸胎,汪克凡肯定有所应对,可以避免这些伤亡……

    汪克凡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转身出门直奔后堂,吴炳安正在屋中长吁短叹,见他突然闯了进来,吓了一跳。

    “汪将军,贼人退走了么?”

    “已经杀退了。”汪克凡强忍不悦,问道:“吴府尊,监舍中被劫走的那人到底是谁?和四合教有什么关系?”

    “和四合教有勾结!不会吧?他的名字叫……,叫什么来着?反正是秋后勾绝的重犯,年龄不大……”

    吴炳安一问三不知,但却非常热心,命手下衙役去取那人犯的案件卷宗,又询问知情的衙役典吏,里里外外的忙乱不停。

    没想到这位吴知府是个天然呆,汪克凡只觉得哭笑不得,看他稀里糊涂的样子,事先真是毫不知情。

    所谓不知者不罪,汪克凡不愿迁怒于他,叹口气说道:“人犯既被四合教劫走,府衙就暂时安全了,我想查一查这伙贼人的下落,把人犯追回来……”

    和四合教斗了一晚上,汪克凡输得很不服气,伤亡了十多名新兵,更让他心疼不已,一腔怒火无法对吴炳安发作,全转到四合教身上了。

    “不用,不用,府衙安全就好,人犯丢了就丢了吧!”吴炳安吓了一跳,连忙安抚汪克凡:“今天城里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监舍里死个人是小事情,就报个暴毙身亡吧,汪将军不必担心!”

    死囚被四合教从府衙中劫走,吴炳安和汪克凡都有责任,吴炳安干脆卖个人情,把这件事扛了下来。

    开玩笑,一个死囚有什么要紧?没必要去追查。万一那些贼人去而复返,府衙中没人守卫怎么能行?!

    吴知府的管理能力明显有问题,汪克凡等了十几分钟,当衙役再次禀告找不到卷宗的时候,他终于失去了耐心。

    “末将先去安排府衙防务,府尊这里有什么消息,就派人来找我……”

    “好好好,正事要紧,你先去忙吧。放心,只要守住府衙无事,我必定在何军门面前为将军请功!”吴炳安一家老小都住在府衙中,今天晚上受惊不轻,对汪克凡这个救命恩人分外亲切……

    汪克凡绷着脸回到前院,查不到四合教的线索,让他十分憋闷。

    史阿大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小声禀报道:“汪把总,京家少爷想要见您,说是有要紧事。”

    京家少爷?汪克凡一抬头,看到大门处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稚气少年,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

    原来是他!这少年名叫京良,今天下午汪克凡打抱不平,救了他的姐姐,还抓了一个左良玉的千总。大半夜的,他跑来干什么?

    京良却已经迎了上来,跃跃欲试地说道:“汪将军,我知道四合教的老巢在哪里!”

第十七章 大显神通花教主

    京良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提供追查四合教的线索,让汪克凡喜出望外。

    要知道四合教经过一夜的恶战,终于成功把人救走,正在最放松,警惕性最差的时候,如果这时候找到他们的老巢,突然袭击之下就能一举制胜。

    事关重大,汪克凡向京良仔细询问细节,京良是个充满热情的少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

    四合教被列为邪教之后,并没有从武昌府消失,而是转入地下暗中活动,还在不断发展教民。如此一来,他们虽然有意避开官府的注意,却无法瞒住邻里百姓,武昌府民间有很多人和四合教的教民有来往,也听说四合教的新任教主法力高强。

    据这些教民透露,他们的新教主也姓花,是花老教主的亲生儿子,一身本领尽得老教主的真传,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尤其擅长五行变幻之术,已经是得道的半仙之体,为了普度众生才留在人间,否则早就飞升成仙了。

    京良少年心性,对这个传说中的花教主非常好奇,和小伙伴偷偷跟踪窥探之下,无意中发现了花教主的住所。

    “汪将军,那个花教主样子怪怪的,一看就不是好人,我带你们去抓他。”京良自告奋勇。

    “怎么,你见过他吗?”汪克凡问道。

    “见过,年纪不大却留着三缕青胡子,人长得瘦瘦的,总是一副文士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举人老爷呢……”

    随着京良的描述,汪克凡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也是三缕青须,文士打扮,在布政司衙门前装神弄鬼,指挥四合教的教民缠住了自己……

    原来是他,那个文士首领就是四合教的花教主!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路上碰到危险没有?”汪克凡谨慎地盘问着,但是为了避免刺伤京良,话里绕了个弯子。

    “我一直跟着你们的……”京良有些担心的样子,他是小孩子的心理,害怕汪克凡因此生气。

    “噢,为什么要跟着我?”汪克凡眼中闪出一丝笑意,这小伙子倒挺有意思。

    “家父让我学着做生意,我不想学……”京良犹豫了一下,挺胸大声说道:“我想跟着你们去当兵,像汪将军一样除暴安良!”

    汪克凡眼中的笑意更浓,除暴安良的是大侠,当兵可没那么简单。不过,这个热血少年倒是个好苗子。

    “你要当兵可以,但必须得到令尊的同意……”汪克凡倒不是故意刁难京良,为了便于管理控制,也是为这些士兵负责,他招收的每个新兵都有取保具结的手续,由家长和里正共同担保。

    京良立刻像撒了气的皮球一样垂头丧气,他家中世代商贾,肯定不会同意他当兵。

    汪克凡慢悠悠地接着说道:“……不过,如果你能帮我抓住花教主的话,我可以帮你说服令尊。”

    “真的?!”京良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一迭声催道:“那咱们赶快走吧,别让花教主跑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稍等一下。”汪克凡笑着点点头,转身命手下去请汪晟,同时集结部队,做好出发的准备。

    时间不长,汪晟赶到,听汪克凡说明情况之后,转身避开京良压低声音说道:“如果此事当真,倒的确是个破敌的好机会,但这个京良来得太巧,就怕其中有诈!”

    事出反常即为妖,汪克凡这边刚刚断了线索,京良就突然冒了出来,看上去倒像四合教有意安排的陷阱,难怪汪晟起疑。

    汪克凡解释道:“我反复考虑过了,应该是个巧合。——咱们结识京良在前,和四合教结怨在后,除非那个花教主真的能掐会算,才会事先布下这个圈套,这根本说不通嘛。”

    “云台,小心无大错!圣人虽云‘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仙家邪教法术莫测,也许真能未卜先知!”汪晟的神色异常郑重,他身为儒家弟子,却对四合教的法术如此忌惮,倒让汪克凡愣了一下。

    相差400年,明朝人和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今晚花教主在布政司门前突然点起一堆绿火的时候,汪克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各种化学元素,比如铜的焰色反应就是绿色的。但是明朝人没有科学观念,见到不能理解的现象都会归结于法术神通,无论是恭义营的新兵还是四合教的教民,当时都是一脸惊诧莫名的表情。

    “三哥放心,所谓邪不胜正,邪术自有破解之道,那花教主纵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也演不出京家的那场大戏……”汪克凡没有纠缠封建迷信问题,转换角度来说服汪晟,在京家抓的那名千总属于左良玉麾下,不可能听命于四合教来配合演戏。

    “就怕是巧合,万一那京良和四合教早有勾结,顺水推舟来使诈……”汪晟考虑得非常全面。

    “我仔细盘问过京良,听其言观其行,他说的应该是真话。”汪克凡说道:“退一步来说,哪怕四合教真的有什么企图,目标也是这两座衙门,咱们只要把这里守紧了,就立于不败之地。”

    汪晟的顾虑自有他的道理,只听京良的一面之词多少都有些冒险,但是汪克凡更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

    四合教和恭义营无冤无仇,没必要煞费苦心来算计汪克凡。哪怕这一切都是四合教安排的阴谋,也是为了继续攻打两座衙门,恭义营主动出击的风险并不大……

    汪晟并不是固执己见的人,见汪克凡算无遗策,就点头说道:“云台既然决心已下,那就走一趟吧,我来把守这两座衙门,保证万无一失。”

    “有劳三哥了。”汪克凡对汪晟沉稳细致的作风最为欣赏,在分析讨论的时候把不利因素都剖析明白,一旦做出决策后则全力配合,由他来把守布政司和武昌府衙,让人非常放心。

    ……

    城中的骚乱还在继续,片片火光映红了夜空。

    在少年京良的带领下,汪克凡的一哨人马穿大街走小巷,悄悄来到了一条胡同的尽头。

    “就是前面那所院子,前后两个门,堵住胡同口就没路可跑了,保证能抓到花教主……”京良压低嗓音,指点着周围的地形。汪克凡派出士兵,守住关键要害,包围了这所院落。

    院前的大树下挂着一盏灯笼,有两名头系红带的教民守在那里,汪克凡一摆手,新兵们轻手轻脚地摸了上去。但他们不是善于摸舌头,抓俘虏的侦察兵,还没到大树下就被发现了。

    “是谁?……啊,狗官兵来了,保护圣教!”

    那两名教民大声呼叫示警,新兵们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长枪一起刺出,两名教民立刻被扎成了血刺猬,倒在了地上。

    “冲上去,抢门!”

    汪克凡一声令下,更多的新兵向大门和院墙冲去,到了墙边新兵们搭起人梯,互相踩着肩膀跳了过去。门内立刻传来一阵厮杀喊叫,持续的时间很短却仿佛很长,门外的新兵们正等得心急,大门吱呀呀打开了。

    得手了!汪克凡心中一喜,带着新兵们冲进大门,沿着院中道路向前杀去。

    四合教的这所院落非常隐秘,恶战之后疏于防备,不时有狂热的教民冲上来拼命,却都被长枪刺倒在地。汪克凡带队一路冲杀,所向披靡,轻松闯进了堂屋,刚进门就看到了四合教的花教主,在教徒的簇拥下凌空而坐!

    花教主峨冠华服,右手虚虚地扶着一根碧绿的细竹杖,却盘膝坐在半空之中,距离地面足有半人来高。见到汪克凡带兵闯了进来,他肃然抬起左手,拇指和中指相抵,结了个佛家密宗的降魔印,只听“扑”的一声轻响,厅中挂着的十几面彩幡突然点燃,绿莹莹的光芒刺眼夺目。

    “尔等戾气冲天,杀孽深重,已应万劫不复之难!还不趁早放下屠刀,幡然悔悟?!”花教主断喝一声,闭上两眼不断吟诵揭语。

    “善恶一念,回头是岸!善恶一念,回头是岸!……”

    随着花教主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周围的十余名教徒也跟着盘膝坐下,一个个宝相庄严,口中念念有词。

    “善恶一念,回头是岸!”

    “善恶一念,回头是岸!”

    ……

    新兵们被这诡异的阵势镇住了,茫然不知所措,手中的长枪不知不觉垂了下去,个别笃信佛道的,见花教主悬在半空中,以为他即将飞升成仙,几乎就要拜倒下跪。

    汪克凡冷眼打量着花教主,对于了解化学知识的现代人来说,自燃和绿火都不足为奇,倒是这凌空一坐有些古怪。

    明朝没有钢丝可吊,一定另有受力点,花教主的身子完全凌空,只有手中的细竹杖和地面有接触,但那根细竹杖和他身子离得很远,应该不是支撑花教主的原因。

    虽然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原委,但是汪克凡可以肯定,花教主能够凌空而坐绝不是什么法术,而是用来装神弄鬼的巧妙机关,想要戳穿也很简单,让他站起来走两步就行了。

    汪克凡突然一抬手,把手中的长枪像标枪一样扔了出去,带着一股风声射向花教主。

第十八章 佳人奈何做神棍

    “嗖”的一声,长枪破空电射而去。

    恭义营的新兵们都倒吸一口凉气,紧张地看向花教主,不知道他又会施展什么惊世骇俗的法术。在他们想来,花教主定能轻易破解这一枪,甚至还会使出雷霆手段,狠狠惩罚汪克凡。

    四少爷只是个年轻秀才,怎能和活神仙作对呢?

    出人意料的是,花教主竟然非常惊慌,手忙脚乱地向后一仰,嘁哩哐啷地栽到了地上,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那柄飞枪,却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屎,模样狼狈之极。

    众人瞬间被惊呆了,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有眼尖的,分明看到花教主的身下掉了一块什么物件,那根绿竹杖虽然脱手,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翘在地上。

    花教主摔得重,爬起来的也快,大家还在愣神,他就翻身蹦起,一手扶着撞扁的冲天冠,一手抹了抹嘴角渗出的鲜血,指着汪克凡尖声叫道:“此人竟能破我五雷正法,分明是天煞孤妖转世!诸位信徒,快拦住他,待我取护教法宝来降服此妖……”

    恭义营的新兵们轰的一声,一个个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再看向汪克凡的眼神又已不同。天煞孤妖转世,那不就是天煞星下凡吗?四少爷原来这么大来头,难怪能打败这花教主!

    四合教的教徒却又惊又怒,没想到天煞星会杀上门来,而且比传说中更加凶恶,连自家教主也不是他的对手。

    没办法,只能豁出性命,拼他个你死我活!

    呼啦一声,教徒们纷纷举起手中刀剑,红着眼睛冲了上来,花教主却突然抬手扔出一物,砸在地上冒出滚滚浓烟,身影一晃退进了后宅。

    汪克凡扔出长枪之后,跟在身后的京良又递上了一柄长枪,他接过来平端在手,带着新兵和四合教的教徒杀在一起。

    堂屋中地形狭窄,这些教徒又是情急拼命,一时间不好对付,伤了两名新兵才把他们制伏,新兵们捆绑俘虏,救护伤兵的工夫,汪克凡来到花教主刚才凌空坐着的地方,仔细查看其中的原因。

    地上铺着一块方毯,那根扭曲变形的绿竹杖翘在上面,顶端崭新的断口处露出金属质地,手指一弹铮铮有声,原来是根漆成绿色的精铁杖。旁边还有一块带长柄的铁盘,脸盆大小,长柄的尽头也有个断口,和绿竹杖正好能连在一起。

    汪克凡已经明白了,花教主当时就坐在这块铁盘上,他一身长衫宽袍大袖,手搭在绿竹杖上正好挡住了连接的铁柄,旁人看上去就以为是凌空而坐。

    但这根绿竹杖远离身体重心,花教主为什么不会摔倒呢?

    京良弯腰下去,掀起那块方毯,忍不住“哎哟”叫了出来,方毯下是一块更加硕大的铁盘,边缘处和绿竹杖浑然一体,在方毯的遮掩下却丝毫看不出来。

    真相大白!

    汪克凡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花教主还真是个理工科的人才,这套机关设计的非常精巧,简直可以拿到物理课上做教学演示。

    “跟我来,决不能让花教主跑了!”汪克凡向史阿大一摆手,带着新兵们闯进内宅。

    内宅又是一进院落,正中一间正房,两旁四五间厢房,不断有教民从厢房里冲出来拼命,都被新兵们一一刺倒。汪克凡眼神一扫,看到正房窗户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上前一脚踢开房门,平端长枪闯了进去。

    长枪不适合在室内使用,汪克凡进屋后非常谨慎,全身上下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厮杀搏斗。

    突然间人影一晃,汪克凡举枪便刺,却发现面前是个清丽高挑的年轻女子,咬着嘴唇满脸惊恐,好像吓傻了一样不躲不闪。

    汪克凡收招不及,只得尽力偏过枪头,长枪“笃”的一声,刺在了柱子上。

    那女子越发惊恐,惊声尖叫,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汪克凡没有理会她,手下猛一使劲,把长枪从柱子上拔了下来。

    屋子里面摆着一张架子床,床前摆着一双男人的鞋子,床上却帐幔低垂,里面隐隐绰绰的好像睡得有人,汪克凡端起长枪,向架子床小心地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那年轻女子手腕一翻,无声无息地拔出一柄短刀,寒光闪处,猛然刺向汪克凡的后心!

    “不好!”

    汪克凡惊觉不对,刀风霍然已经到了后背,危急中只能勉强侧侧身子,希望避开背心要害,受伤轻一点。

    “贱人,好大胆!”

    身后传来一声大喝,这一刀竟然刺了个空,只听“扑通”一声有人摔倒。汪克凡转身看去,京良死死抱着那女子,在地上翻来滚去搏斗着,旁边还扔着一柄锋利的短刀。

    史阿大冲进屋内,上前帮着制伏那女子,五花大绑捆了起来。汪克凡转身来到床边,伸手挑起床帐,烛火照耀下看得清楚,床里躺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男子,昏迷不醒,病容憔悴,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稚气,和那女子倒有几分相像。

    汪克凡心中一动,回身向那女子看去。

    那女子咬着嘴唇低下头,不和汪克凡对视,汪克凡捡来那柄短刀,“呲呲”两声,割下了那少年的一缕头发。

    那女子发出一声凄切的惊呼,奋力挣扎着想要冲上来,俏脸憋得通红,等到看清只割了一缕头发,才陡然松了口大气,眼神中却充满了疑惑不解。

    他割头发干什么?

    汪克凡来到她的面前,把手中的头发排成三缕,放在她脸前比划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

    “花教主,我们又见面了。”

    那女子的面庞瞬间变得惨白,迎着汪克凡的目光对视良久,松开了紧咬的嘴唇,唇角上有一处新鲜的伤口,就是刚才跌落铁盘时摔破的。

    她,就是女扮男装的花教主!

    史阿大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汪克凡命他守住门口,不许其他人进来,然后冷冷地看着花教主。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花老教主的女儿,床上躺着的是你的兄弟,刚刚被你从武昌府衙中救出来,对么?”

    沉默,花教主像块石头一样沉默不语。

    到了这个地步,还想装聋作哑蒙混过关?汪克凡懒得和她废话,一指床中那少年,对京良吩咐道:“把他带出去,送武昌府衙门。”

    “等等——”花教主尖叫着冲出两步,却被史阿大一把拖了回来。

    汪克凡一抬手,叫住了京良。

    花教主喘息片刻,情绪稍稍平静,才黯然说道:“我叫花晓月,他是我弟弟。”

    摘掉花教主的面具后,花晓月谈吐间也转成了平民女子的口吻,不再满口道法神仙,装什么得道高人。

    “他叫什么名字?”汪克凡追问道:“你们到底谁是四合教的教主?”

    “跑江湖的没个大名,大家都叫他花小弟。”花晓月抬眼看看汪克凡,突然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我才是四合教的教主,既然被将军抓住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小弟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放过他?”

    汪克凡没接这个茬,自顾又问道:“你是女子,怎么会当上四合教的教主?你手下的教民不知道么?”

    “两年前我爹被官府害了,教中的老人没剩下几个,我和小弟无依无靠,只好以治病行医维生,慢慢把四合教恢复起来……”

    “你懂医术?”汪克凡心里一动,搞邪教的往往都会两手医术,比如汉末的张角就是个好医生,活人无数以至信徒如云,以太平教为班底发动了黄巾起义。

    “我是家传的医术,不过小弟只喜欢刀枪,武艺还不错……”压在心底的秘密从未对人提起,花晓月被擒后自知将死,一开口滔滔不绝,把四合教的过往经历全说了出来。

    和吴知府讲述的版本不太一样,在花晓月口中,四合教并没什么恶迹,花老教主医术精湛,传法布道之外,还经常治病救人,不料却遭到官府无情的剿杀。

    花晓月逃过这一劫后,女扮男装慢慢收拢信徒,重新建立了四合教,花小弟却被官府抓住判了个死罪,她百般营救都不能得手,武昌府中却突然大乱,这才调集教民攻打衙门,把花小弟救了出来。

    史阿大是个爽直汉子,京良是个热情少年,两人都被花晓月的经历勾起了同情心,目光中的敌意淡了不少。

    汪克凡却面无表情,接着盘问:“四合教既然被定为邪教,你们就该隐姓埋名安生度日,为何还要重建四合教?”

    “我们要报仇!”花晓月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恨意,说道:“我爹创立四合教后没做过任何坏事,却被左良玉那个恶贼生生害死,我和小弟哪怕不要性命,也要报了这血海深仇!”

    左良玉两年前就已是湖广总兵,一力剿灭了四合教,把花晓月的父亲花老教主斩首示众。花晓月姐弟重建四合教之后,一直想要刺杀他。但是左良玉位高权重,出入都有大量的护卫亲兵跟随,花家姐弟根本无法得手。

    左良玉身为当事人,恐怕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对姐弟仇家,天天都在谋划如何杀他。

    花晓月讲完这段恩怨故事,压抑多日的仇恨得到了宣泄,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转头看看昏迷中的花小弟,脸上的神色越发黯淡。

    汪克凡考虑了片刻,到床上取了一个枕头,掏去枕芯然后一撕两半,给花晓月姐弟戴在头上,遮住相貌。

    “汪将军,您这是……?”京良和史阿大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把他们带回去严加看管,不许和外人接触。”汪克凡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异常严厉:“还有,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许走漏半点口风,不论哪个敢说出去,你们两个的脑袋我一起砍了!”

    “是!”史阿大和京良一起答应,叫来几名士兵抬着花小弟,押着花教主走了。

第十九章 事急一死报君王

    在何腾蛟等人的苦苦劝说下,左良玉沉巨舟,锁长江,表明无意出兵南京,并取出多年敛聚的金银财物分给各营,才算稳住了军心。三天之后,左良玉接受福王朱由菘的册封,由宁南伯晋升宁南侯,南明最大的军阀终于认可了新鲜出炉的皇帝人选。

    但这只是暂时的平衡,左良玉之前反对福王继承帝位,君臣之间裂痕已深,朱由菘对左良玉不放心,左良玉也对朱由菘不满意,为将来的动荡埋下了祸根。

    在左良玉的弹压下,武昌府中的骚乱渐渐平息,乱兵们分批出城回营,只有些不开眼的喇唬混混还想再捞一把,却都被当做乱贼直接剿杀,全部枭首示众,百十颗人头分挂在武昌府各个城门上,成了这场骚乱的替罪羊……

    骚乱平息之后,新兵们撤回东湖军营,很快有小道消息传来,恭义营即将扩编。

    经过这场骚乱,何腾蛟对完全不能控制的左良玉失去了信心,准备大力扩充自己的亲信部队。巡抚的抚标亲兵有明确的定员限制,私自扩编很容易招来朝廷的疑虑,他就把目光放在了恭义营身上,准备将其扩充到五千人的规模。

    对恭义营众将来说,扩编无疑是个升官的好机会,把总们都在讨论谁会被提拔为千总,这其中,汪克凡和胡大海都是众望所归的热门人选。

    胡大海有湖广巡按御史黄澍做后台,连何腾蛟都得让他三分;汪克凡作为秀才军官的领袖,在这场骚乱中又立下大功,这两人都是板上钉钉,肯定会被提拔。

    骚乱结束后,武昌知府吴炳安立刻亲笔写下一封呈文送到巡抚衙门,将自己临危受命,坚守府衙的详细经过上报何腾蛟,并为奋勇剿灭四合教的汪克凡请功。

    据吴炳安报告,被关押在武昌府衙的花小弟是四合教的少教主,四合教为了营救花小弟,纠集了数千名教民发动暴乱,疯狂进攻武昌府衙,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吴炳安毅然将花小弟就地正法,四合教群龙无首,被汪克凡乘势杀得落花流水……

    守住知府衙门只是份内职责,剿灭四合教才是大功一件,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吴炳安将汪克凡捧得高高的,自己也能落个指挥筹划的功劳,皆大欢喜。

    汪克凡剿灭了四合教,在恭义营乃至巡抚衙门中都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震动,很多人开始并不相信,但随着俘虏首级等证据一件件送上来,所有的质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恭义营的一片赞扬。

    武昌府中闹了这么大一场乱子,把责任全推到百十个喇唬混混身上难以自圆其说,急需重量级的反派角色顶缸,四合教出现的正是时候。湖广文武很快统一了口径,贼心不死的四合教就是这场骚乱的幕后主使,他们趁着崇祯皇帝驾崩的机会突然发作,却被运筹帷幄的何军门一举扫灭……

    牛忠孝为此挣足了面子,志得意满,每天都是喜滋滋的;谭啸和周国栋没能赶上这场好戏,惋惜之余对汪克凡的练兵方法信心更足,对手下的士兵操练更紧。

    按说汪克凡立下如此大功,又有吴炳安这样的四品大员保举,升任千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又有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汪克凡好像得罪了左帅麾下的大将金声桓,何军门投鼠忌器之余,对汪克凡的任命犹豫不决……

    汪克凡对这些流言并不在意。

    当初出手救援京良一家的时候,他早就想到了今天的后果,哪怕因此丢掉了升官的机会,也没什么后悔的。

    那个千总已经交还左良玉,这件事又占着大义名分,金声桓就算想报复,最多在暗中下下绊子,不用理会。

    汪克凡两世为人,对社会的复杂性早有体会,也能冷静面对世间的各种阴暗面,但如果麻烦找上门来,他就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处理,绝不会退缩逃避。

    剿灭四合教之后,他把花晓月姐弟冒险藏了起来。

    事后经过调查,这对姐弟没有什么显著的恶行,花小弟只是受到父亲的牵连,本身没有罪过,花晓月攻打衙门也只是为了救人,如果把他们交出去的话,肯定难逃一死。

    四合教到底是不是邪教并不重要,花老教主是不是好人也不重要,哪怕他真是罪大恶极,也不该牵连还是一个孩子的花小弟,汪克凡无法接受古代刑律中株连家人的做法,碰上了只好管一管。

    只要这件事不暴露,升官不升官的并不重要,乱世中抓紧手里的军队,将来有的是机会。

    趁着休整的工夫,汪克凡抓紧练兵,督促新兵们进行战后总结。

    用鲜血换回来的经验教训最为宝贵,只有不断总结提高,新兵们才能成长,逐步变成精锐老兵。

    在这一战中,新兵们伤了二十多人,阵亡了四个,主要都是汪晟的手下,他们负责把守布政司,在四合教全力进攻时损失最大。

    汪克凡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新兵们虽是初次上阵,但对手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这么大的战损暴露出许多问题,无论是战场心理还是相互配合,新兵们提高的空间还很大,长枪阵的战术也有改进的余地。

    因为剿灭四合教立下大功,新兵们领到了第一笔军饷,每人还有数目不等的赏银,这些要求不高的庄稼汉个个心满意足,士气为之一振。牛忠孝又拨发了大笔军需,汪克凡的粮食危机暂时得到了缓解,新兵们继续操练不止。

    ……

    忙碌中转眼又过去了一个多月,牛忠孝突然通知众军将,一起到巡抚衙门赴宴。

    恭义营在这场骚乱中表现优异,把守的藩库衙门都没有大的损失,圆满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何腾蛟对此非常满意,亲自设下庆功宴,款待恭义营所有把总以上的军官。

    在庆功宴开始很久后,何腾蛟才姗姗来迟,牛忠孝率众军将上前行庭参大礼,汪克凡跟在后面默默跪下。

    汉朝以前没有椅子板凳,华夏的老祖先都跪坐在地席上(盘腿胡坐是无礼的行为),相互行礼时俯身叩首非常自然,这就是跪拜的来历。但是到了明朝时,跪拜已和臣服卑贱划上了等号,让汪克凡感到很不舒服。

    不过,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他心里虽然抵触,表面上却规规矩矩的,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恭义营刚刚成军,就能扶危定倾于不测,本抚深感欣慰……”何腾蛟端起酒杯向众将致意,在唇边润了一下,就算已经赴宴完毕。以他一省巡抚的身份,不可能屈尊陪着这些低品武官大吃二喝,对众军将勉励一番就准备离去。

    众军将放下酒杯列队相送,何腾蛟缓缓踱着官步,从众将面前微笑走过,碰到胡大海等熟悉的将领还会谈笑两句,平易近人,如春风微拂面,细雨不湿肩。

    来到汪克凡面前的时候,何腾蛟停下了脚步。

    “你就是崇阳汪克凡么?”

    何腾蛟的笑容很亲切,语气也和蔼,顾盼之间眼神却极为锋利,瘦削的脸颊上皱纹又深又长,一看就是个心机深沉的角色,官服上还有一块大大的补丁,非常刺眼,好像在宣讲着主人的清廉。

    牛忠孝跟在他身后,插话道:“军门说的一点也不错,汪克凡出身崇阳汪家,从军前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秀才,这次又一举剿灭四合教,立下了大功……”

    何腾蛟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打断了他:“这些本抚都知道,不必多说。”

    牛忠孝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自己抢着说话,在何军门面前竟然乱了尊卑礼数,不由得大为懊悔。

    “末将汪克凡,参见军门!”长官垂询,汪克凡再次躬身施礼。

    “难得,难得!”何腾蛟点了点头,赞许道:“崇阳汪家士林望族,子弟中人才辈出,贤侄以青矜士子之身从军建功,且家学渊源,诗词也做的极好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如此酣畅淋漓之佳句,当浮一大白否?……”

    何腾蛟谈笑风生之余,身旁的属下就该凑趣接话,不能让巡抚大人自拉自唱,冷场失了面子。但牛忠孝正在后悔不已,何腾蛟兴致勃勃地转过身,看到他木呆呆的一张面孔,不禁大起对牛弹琴之感慨。

    哎,这牛忠孝虽然忠勉,但终归是个粗鄙武夫,不懂规矩礼数,跟他谈论诗词更是煞风景……转身再看看汪克凡,虽是一身戎装打扮,却知进退,明分寸,到底还是读书人出身,看着顺眼多了。

    何腾蛟心情大好,对汪克凡笑着说道:“国家正在用人之际,你虽然入了军旅,文章学问却不可荒废,以后不在军中的时候,在我面前还是自称学生吧。”

    “谨遵抚台教诲!”汪克凡心中一喜,有了何腾蛟这个表态,他就和普通的军将有了区别,和文官打交道时方便了很多……

    何腾蛟走了之后,酒宴继续进行,汪晟、谭啸和周国栋几个受到了巡抚大人的夸奖,都沉浸在兴奋中,酒到杯干兴致勃勃,汪克凡却淡淡的,若有所思。

    对于普通人来说,位高权重的何腾蛟就是朝廷的代表,身上笼罩着神秘的光环,是必须仰视的存在,但在汪克凡眼中,何腾蛟只是个绕不过去的历史名人。

    南明朝廷建立后不久,何腾蛟就会升任湖广总督,此后执掌湖广军政多年,一直坚持在抗清前线,直到兵败后以身殉国。

    今天二人初次见面,何腾蛟虽然官威十足,对汪克凡却隐隐有笼络之意,对于一个七品武官来说,能得到何腾蛟这种封疆大吏的青睐,毫无疑问是一份难得的机遇。

    但是汪克凡不想和他走得太近。

    除了堵胤锡之外,何腾蛟是汪克凡见到的第二个历史名人,在史书中的评价却差了很多。此公志大才疏,贪功揽权,心胸狭窄,目光短浅……,虽然在民族气节上令人称道,但主政湖广期间几乎一无建树,在重大关口还总起负面作用,对南明的灭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平日束手谈心性,事急一死报君王。”

    以何腾蛟的能力心胸,只当一个县令的话,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县令,当个知府就嫌有些勉强,由他担任总揽数省军政大权的湖广总督,无疑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

    这场庆功宴过后第二天,汪克凡接到了千总的任命,节制本部及汪晟、谭啸和周国栋四哨人马,前往崇阳县征讨水匪“宋江”。

第二十章 风萧萧兮江水寒

    武昌府虽然恢复了平静,更大的骚乱却在湖广境内蔓延开了。

    随着崇祯殉国的消息传开,无数山贼水匪趁势而起,会党教民闻风响应,从乱如归,湖广境内处处失火,各地州县纷纷告急,崇阳就是其中之一。

    “宋江”本是盘踞在洞庭湖的水匪,这两年势力发展的很快,不但在水面上称雄,还屡屡到陆地上打家劫舍,在岳州、崇阳等地素有恶名。得知大明亡国以后,宋江纠集了长江和洞庭湖的十七家水寨,打着大顺军的旗号攻占了临湘县城,大肆劫掠一番后,又胁裹了数千百姓从军,手下已有一万多人马,对外号称十万“义军”,一时间声势浩大,俨然又一位乱世枭雄。

    宋江的“义军”占领临湘后,附近的州县人人自危,报急的文书流水般送进湖广巡抚衙门,汪克凡因此临危受命,被派去增援崇阳县城。

    傍晚时分,武昌府长江码头上排满了恭义营的新兵,汪克凡麾下四哨人马即将登船出发,堵胤锡和牛忠孝特来送行。

    风萧萧兮江水寒,汪克凡只是出征剿匪,没有一去不复还的道理,堵胤锡和牛忠孝却面色沉重,好像送别荆轲的太子丹。

    “云台,宋江水匪威胁武昌府南麓,已成朝廷心腹大患,你到了崇阳后务必持重自守,无过既是有功!若宋江来犯,就依托城池固守待援,不可轻易出城浪战。”堵胤锡谆谆嘱咐道:“若崇阳事不可为,云台应退往蒲圻、咸宁继续坚守,切不可放贼寇一兵一卒进犯武昌府,待左帅杀退白旺之后,自会率大军前往崇阳救援……”

    白旺是李自成留守“襄京”(襄阳)的大将,手下有七八万人马,崇祯驾崩之后,趁机对明军发起猛烈进攻,接连攻占了荆州府和承天府。左良玉军心不稳,被杀得节节败退,无暇顾及那些匪寇会党。

    但是宋江这股水匪离武昌府太近,严重威胁省城后方的安全,何腾蛟捉襟见肘之余,才会让汪克凡这几百人先去抵挡一阵。

    这里面隐隐有些阴谋的味道,好像有人在陷害汪克凡。崇阳县中只有些土兵乡勇,城墙也不算高大坚固,如果宋江带着大队人马来打崇阳,这几百名新兵肯定凶多吉少。

    奇怪的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里面的危险,汪克凡却仿佛全无察觉,毫不推辞就接受了命令。

    “云台,派你去崇阳虽然是何军门的将令,背后却恐怕有人捣鬼,别死心眼的和贼人拼命。”牛忠孝的脸色更加难看,他虽然是何腾蛟的心腹,在恭义营中却处于半架空的位置,汪克凡是他最得力的部下,就这么被派去送死,让他极为不满:“要是贼人攻城太紧,你就率部突围,只要能立下些军功,我在何军门面前保你无罪。”

    堵胤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对汪克凡严厉地说道:“万不得已的时候只好如此,但决不能杀良冒功,否则我二人也保不住你!”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台也不是那种人……”

    牛忠孝出的主意是明军中常见的推诿法子,打不过敌人就跑,然后想办法将功赎罪。

    如果敌我兵力相差太远,这么做倒有情可原,但实际情况要恶劣得多。明军一遇强敌就望风而逃,然后砍些老百姓的脑袋来充数,败仗变成胜仗,还以此来邀功请赏,百姓为此饱受荼毒。

    汪克凡拱手答道:“请老师放心,此等丧心病狂之举,学生不敢为,不屑为,不愿为之!……学生是崇阳人,绝不能坐视崇阳落入贼手,两位大人多虑了。”

    “那就好,唉……”堵胤锡轻轻叹了口气,汪克凡手下的士兵都来自崇阳,为了保卫家乡,肯定会和水匪拼个你死我活,再劝也没有用。

    可惜了,这支部队朝气蓬勃,和别的明军大不一样,就此白白断送了。

    正在此时,几辆大车隆隆进入码头,来到众人身旁停下,车上鼓鼓囊囊都是粮包,还有一车装满了弓箭火铳,押运军官取过一口银箱,送到了牛忠孝的面前。

    “云台,这是八百两开拔银子,你可别嫌少。”牛忠孝又一指身后的大车,说道:“我知道你军中一向缺粮,这是本将的一点心意。还有,守城离不开弓箭火铳,我凑了五十副弓箭,二十支鸟铳,你也一起收下吧。”

    银子粮食谁都不会嫌多,这些弓箭火铳更是好东西,汪克凡的部下都是长枪兵,有了这些弓箭鸟铳,就可以在远距离打击敌人,守城的战术丰富多了。

    汪克凡施礼致谢,收下了这些军需辎重,又问道:“末将带兵在外,如果急需粮饷兵员的话,能否就地筹措补充?”

    “理所当然嘛,难道还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上阵?”牛忠孝不疑有他,轻易把人财物大权下放。

    “崇阳本是武昌府属县,云台的粮草军需如果有困难,武昌兵备道这边也可以帮忙。”堵胤锡推荐汪克凡加入恭义营,对他有一份额外的关心,又嘱咐道:“对宋江的战事由巡按御史黄道长统管,云台务必好自为之,如果遇上为难之事,不必拘泥成法,以从权达变为上……”

    堵胤锡口中的黄道长,就是湖广巡按御史黄澍。(在明代官场上,御史被称为道长。)

    黄澍为人工于心计,手腕强硬,汪克凡和他的妻弟胡大海有矛盾,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得很,对宋江这一仗更是容不得半点闪失……

    “云台,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黄道长有意刁难,你切莫强出头,万事有何军门做主!”牛忠孝说话更加直接,他马上要去襄阳前线,对汪克凡这边鞭长莫及,生怕他遭到黄澍的陷害。

    “协台不必多虑,我临行前拜会过黄道长,他说话挺和气的。”汪克凡不在意地笑了笑:“黄道长身为巡按御史,总要按照朝廷的法度行事,只要末将不犯错,就没什么可怕的……”

    士卒物资装船完毕,汪克凡辞别两位上官,带着众军登船出发。

    堵胤锡和牛忠孝挥手送别,神色间都颇为凝重。航船渐渐远去,两人对视苦笑一声。

    “哎,云台是个有担当的性子,就是太过忠厚老实,被黄澍那个笑面虎给骗了,这次怕要吃个大亏!”牛忠孝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全当是一场磨练吧,云台勇于任事,性格是极坚韧的,应该能闯过这道关口……”国事糜烂至此,堵胤锡深感人才难得,对汪克凡的期望很高。

    君子以自强不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就要承受各种各样的压力,如果汪克凡不能通过这次考验,也就是个泯然众人的碌碌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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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渡将改为一天两更,并向各位书友行庭参大礼,跪求推荐票,跪求收藏!叩首泣血中,拜托各位了!)

第二十一章 出征之夜遇水鬼

    汪克凡离开的同一天晚上,胡大海来到了湖广巡按御史黄澍的家中。

    “姐夫,汪克凡那小子总算走了,这件事多亏您费心啦!”胡大海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幸灾乐祸,得意非凡。

    “走了就好。眼中钉已经帮你去了,回头再给你保个参将,不要一天到晚光想着捞钱,尽快把恭义营的兵权抓在手里才是正事。”黄澍瞪了胡大海一眼,教训道:“日后你也长进些,那汪克凡稳重内敛,光这一点就比你强……”

    巡按御史就是戏曲中杜撰的八府巡按,以七品职位代天子巡狩,负责考核吏治,位卑而权重,黄澍本人更是东林党干将,和左良玉关系莫逆,朝中文武奥援无数,几乎可与湖广巡抚何腾蛟相抗衡。

    (严格来说,何腾蛟并不是东林党人,但他发迹于史可法的赏识,史可法又是东林党魁左光斗的弟子,就这么七扭八拐的搭上了关系。)

    “只要姐夫您能步步高升,恭义营的兵权有什么用?还不如多捞些银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胡大海借着黄澍的势力刚刚当上千总,只想一展平生之志,好好吃上几天空饷。

    “鼠目寸光!这个世道里,手里有兵权才最重要。福王殿下为什么能当皇上?还不是有江北四镇总兵在背后撑着,否则只凭马士英那个卑鄙小人,岂是我东林诸贤的对手?”

    东林党在朝野中势力极大,却在拥立皇帝的斗争中一败涂地,根本原因就在于没有兵权,左良玉虽然坐拥数十万大军,却远在湖广,无法插手南京的政治斗争,坐看福王和四镇总兵联手夺取了皇位。

    “姐夫,牛忠孝本来不难对付,但有汪克凡做他的爪牙就非常麻烦,上次要不是姓汪的捣乱,我早就……”胡大海还在抱怨,黄澍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你放心,汪克凡不会回来了……他手下只有几百新兵,肯定不是水匪的对手,就算在战阵中侥幸不死,也能定他个败军之罪!”

    黄澍身份尊贵,若是单纯为了妻弟胡大海的面子,还不至于对汪克凡一个小小的千总下手。但事关政治斗争,就必须把他拿下,哪怕为此赔上八百名装备精良的恭义营新兵,也在所不惜。

    何腾蛟、牛忠孝、堵胤锡……,能回护汪克凡的就这几个人,他们都忙于对付白旺的大顺军,根本顾不上崇阳这边。黄澍大权在握,要收拾汪克凡并不难,关键要做得漂亮,做得不留话柄,任谁都无法挑理。

    “汪克凡……,汪克凡还是有两下子的,万一真的打赢了这一仗,以后可就更难对付了。”胡大海想起了那场比武,当时以为十拿九稳吃定了他,却不料碰了个鼻青脸肿。

    “哼哼,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个道理还用你说?”黄澍突然冷冷一笑:“后面的事情我早有安排,你不用操心了。”

    胡大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姐夫老谋深算,还藏有后招!

    ……

    夜色深沉,长江水阵阵拍打着江岸。

    一阵低沉的号子顺着水面传来,正在打盹的黑鱼突然睁开了眼睛,手扒礁石探身看去,那里有一群赤身**的纤夫,身子前倾几乎与地面平行,半爬半走在岸边的江水里,奋力拖动着江面上的几艘夜航船。

    黑鱼的目光在纤夫身上稍微停顿了一下,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艘夜航船,他的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江水里,波浪起伏间仿佛变成了一块礁石,静静地一动不动。

    一个浪头打来,黑鱼突然无声的消失了,再次露出水面的时候已在几十米开外,离那几艘夜航船近了好多。

    “嘿呦呦嘿,嘿呦呦嘿……”

    单调的号子充满了节奏感,黑鱼在水中的身影越发流畅轻快。

    他本来就是纤夫的儿子,从小泡在长江中,让他练就了一身好水性,甚至可以在江水中打盹睡觉。但是他从没见过父亲,对母亲也印象模糊,残存的记忆里只有一对干瘪的ru房,上面竟然被纤绳磨出了老茧……

    无声无息地分开浪花,黑鱼离那几艘夜航船越来越近,借着船上照亮的灯笼,已经能看清船头上明军的红旗。他盯着早就选好的目标,摸出一柄短刀咬在嘴里,又一个猛子扎进水中,鱼一样游到了领头那艘大船的船底。

    父母早亡的黑鱼是一名水贼,因为他长得黑,水性好,又像黑鱼一样凶狠,才有了这样一个外号。时间长了,他已经忘了自己的本名。

    黑鱼?这个名字挺不错的!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条吃肉的黑鱼,凭着一身好水性在长江上独来独往,绝不会像父母那样辛苦一生却白白饿死。

    这几艘大船虽然打着明军的旗号,却是黑鱼眼中不折不扣的猎物,他做水贼已经好几年了,和明军打过多次交道,哪怕是全副武装的水师也不怕,何况这几只平常的运输船。

    趁着夜色悄悄摸上船去,能偷就偷,能抢就抢,如果能顺便割上两个当官的脑袋,也是一笔不错的外快。宋江宋大王正在和明军开仗,对明军的首级悬赏丰厚,只要有证明身份的腰牌就能换来白花花的银子。

    ……

    汪克凡乘船离开武昌府之后,传来了史可法督师淮阳的消息,汪晟和周国栋等人听说之后,无不忧心忡忡,大半夜的仍在议论不止,都没有注意到窗外多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秦桧在内,李纲在外,小人窃居庙堂之上,国将不国也!”汪晟面色异常沉重,史可法是清廉正直的代表,这样的正人君子没能担任当朝首辅,反而被排挤出了权力中枢,大明还有复兴的希望吗?

    “不错,福王昏聩,史阁部早有七不可立之论——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昏君当道,此乃亡国之象!”周国栋面色潮红,心情激动而痛苦,当着知交好友无所顾忌,竟然把攻击的矛头指向了即将登基的皇帝。

    汪克凡独自坐在旁边,对着一幅地图认真研究,没有参与他们的议论。这次出兵太过仓促,敌情不明,战况不明,准备不足,连这幅地图都过于粗略,要做的功课实在不少。

    巡按御史黄澍暗藏祸心,这八百新兵孤立无援,身处险境,所有这一切困难,两世为人的汪克凡又怎会看不清楚。

    周国栋却不放过他:“云台,你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难道不为史阁部着急吗?”

    “这件事不该咱们着急吧?”汪克凡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地图:“史阁部是清官,马士英是贪官,可他们的治国之策没多大区别,谁当首辅都是一样的。”

    史可法无疑是个清廉正直的君子,更是个慷慨赴死的民族英雄,但可惜的是,史可法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史可法出任督师之后,一直坚持“借虏平寇”的政策,对满清报以幻想,对农民军视为生死大敌,企图效仿唐朝借沙陀兵平定黄巢起义,连真正的敌人都没有认清……

    他的治国方针和“阉党”马士英如出一辙,没有任何高明之处。

    “云台这话说的就偏了!君子联袂而去,小人翩翩入朝,靠谁来辅佐社稷,复国安邦?”周国栋声调渐高,对汪克凡的态度很不满意。

    “治国能力和个人修养是两回事,君子和小人也不是简单的黑白对立关系,每个人都有两面性的,评判人物还是应当贤能并举……”汪克凡耐心解释。

    这番话用词虽然古怪,周国栋也听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立刻反驳道:“云台此言大谬!贤为本,能为表,无贤者立身不正,纵有经天纬地之能,不过是祸国殃民之辈,为我辈所不取也……”

    明末的风气非常偏激,士大夫无限拔高个人的品德修养,以此作为衡量人的唯一标准,造就了一大批只会与“异己”分子划清界限,以犯颜直谏、名动天下为荣的道德宪兵。这些人体用不分,只重节操不重才干,束手空谈心性,周国栋也深受影响。

    客观的说,周国栋的观点并非没有道理,但失于简单和理想化,对社会的复杂性认识不足。汪克凡无意和这个明朝愤青展开一场大辩论,只笑着摇了摇头。

    “先皇登基时众正盈朝,为何短短十七年就会亡国?”

    “这个……”周国栋被问得哑口无言。

    崇祯登基之后一举扫灭了魏忠贤为首的阉党,朝廷中的大臣全是东林党的人,这就是崇祯初年所谓的“众正盈朝”。不料大明江山从此江河日下,崇祯皇帝最后成了亡国之君,东林党在其中难咎其责。

    “好了,史阁部已经督师江北,你我就是在这里骂上一夜,又于事何补?不如想想如何对付宋江。”汪克凡把目光又转回了地图,不给周国栋继续争论的机会。

    有些道理必须要自己领悟,别人说的再多也没用,点他两句就足够了。

    “但是……”周国栋还想争辩,舱外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还有跑动打斗的声音。

    几个人脸色都是一变,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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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黑鱼避开船头哨兵的目光,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船帮。

    船上静悄悄的,只有主舱中亮着灯光,黑鱼轻手轻脚地摸了过去,小心地藏在窗外的一根柱子后面,悄悄地露出一只眼睛。

    夜色给了他天然的掩护,舱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里面一共有四个人,都是年轻的明军军官,仪表整洁,体貌端正,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出身,从小没吃过苦。

    黑鱼的目光越发阴冷。他的世界里只有渔民、纤夫和水贼,一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每次看到这些富家子弟,都会生出一股强烈的自卑和仇恨,很想出手结果了他们。

    但是,今天晚上不是个好机会,对方有四个人,不远处还有两名哨兵,冒失出手只能是送死。

    冷冷向窗中看了最后一眼,黑鱼转开目光重新寻找目标,那两名哨兵兵把守的船舱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间船舱专门派哨兵守着,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东西,偷两样值钱的宝贝倒也不错。

    他没有急于行动,而是藏在黑暗中观察了一会儿,然后退到船舷溜入水中,不过一个呼吸的工夫,又出现在那间船舱的窗下。

    无声无息地爬了上去,探身向窗内看去,黑鱼不由得愣住了……

    船舱里竟然是个年轻女子,身材高挑,容貌秀丽,大概是晚上的缘故没有梳头,一头青丝随意地披在肩上,两眼半睁半闭,说不出的慵懒风情。

    ……

    花晓月睡到半夜口渴得厉害,迷迷糊糊地起身下床,捧着一盏油灯来到外间,拿起茶壶刚要倒水,身边却“咚”的一声轻响,从窗外跳进一个人。

    她心中一惊,连忙转身看去,却看到一柄雪亮的短刀,在跳动的灯火下闪烁不定。

    “你,住在这里?”这人突然开口,嘶哑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着上身,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窦鼻裤,肤色黝黑,牙齿参差不齐,相貌丑陋而凶恶。

    “不是,我被关在这里。”花晓月行走江湖多年,知道这个当口不能露怯,心里却有些害怕这个丑汉,不管他说什么,下意识的就想否认。

    那丑汉却脸色一变,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说道:“走,救你!”说着话,他向花晓月伸出手来。

    这丑汉要救我?!花晓月心里一动,却抱起双肩向后躲去,又指了指对方手中的短刀,央求道:“你是谁?能把刀子放下吗?我害怕……”

    “给你。”那丑汉倒转刀柄递了过来。

    花晓月接过短刀握在手中,突然斜走两步冲到窗边,对着外面放声大叫:“来人呐,有贼!”

    ……

    汪克凡等人赶到的时候,黑鱼已经被哨兵们抓住,绑得像粽子一样结结实实,花晓月也换上了男装,不声不响地躲在人群后面。

    当初布政司夜战的时候,汪晟没有和花晓月直接照面,周国栋和谭啸更不认识她,这些天他们在营中偶尔碰到花晓月,虽然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奇怪,却被汪克凡遮掩过去,没想到他(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花教主。

    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黑鱼身上。这家伙长的好丑!他怎么上船的?上船想干什么?又干了些什么?……

    把黑鱼带回主舱中审问,黑鱼却始终一言不发,眼神中充满了敌意和戒备,无论如何盘问恐吓,就是咬紧牙关不开口。

    “这厮生得如此凶恶,一看就绝非善类,干脆一刀砍了,不必多费口舌!”谭啸没了耐心。这丑汉三更半夜摸上船来,十之**不是好人,非奸即盗,直接杀掉最省事。

    汪克凡摇了摇头:“生的丑是因为生活困苦,从小总吃粗粮野菜,才磨出了一副龅牙豁唇,和人品善恶无关。”

    黑鱼突然一翻眼皮,斜斜地看了汪克凡一眼,眼神中却仿佛没有焦点。长年在江水中浸泡的一双眼睛有些变形,白多黑少,血丝充盈,看不出其中的喜怒哀乐。

    众人都是一愣,这汉子还真是丑,两只眼睛还是斜视。

    “还是先关起来比较妥当,这人也许是宋江派来的探子,可能还有同伙。”汪晟考虑得比较周全,部队刚刚出发就有人摸到船上来,不查清楚总是不放心。

    汪克凡点了点头:“三哥说的有道理,先把他关起来吧。”

    命人把黑鱼带下去严加看管,汪晟几个各回船舱休息,汪克凡独自思索了一会儿,出门叫上京良跟着,找到了花晓月。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的不太合适,有京良跟着就方便多了。

    花晓月也一直没睡,还是一身男装打扮,分明在等他来盘问,见到汪克凡后主动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汪将军,这人八成是个独行贼,身上还带着刀子。”花晓月交出了那把短刀,汪克凡点点头,命京良收了起来。

    “花小姐,令弟的身体怎么样了?”

    “多谢将军挂怀,舍弟的身子已经大好,过些日子就能下地。”花小弟在武昌府衙的牢狱中吃的苦头不小,一条腿被生生打断,好在花晓月医术精湛,为他接骨疗伤,这些天又衣不解带的看护,花小弟渐渐恢复了健康。

    “到了崇阳下船后,你们姐弟俩就走吧,以后安生度日,不要再和四合教来往……”

    汪克凡刚刚说到一半,花晓月就惊喜地叫道:“汪将军,你,你真放我们走?”

    作为四合教的教主,花晓月知道自己的赏格不低,如果把她们姐弟交到官府,最少能换回来几百两赏银。但是,汪克凡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大费周章地把她们姐弟藏起来,似乎没有恶意。

    这几天她一直在患得患失,不知道汪克凡到底是敌是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骤然听说要放了自己,有些不敢置信。

    汪克凡却已经起身离去:“花小姐放心,去留但凭自便。”

    花晓月楞了片刻,又慌忙追了出来。

    “汪将军,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饶那个水贼一命?”

    “为什么?”汪克凡突然像钉子一样定住了,转过身冷冷看着花晓月,心中杀机暗动。

    窝藏四合教教主是大罪,一旦败露后患无穷,如果这个水贼是四合教的余孽,或者花晓月和四合教还有什么勾连,这两个人都留不得!

    被他锐利的目光一扫,花晓月的心中狂跳几下,口齿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我不认识这个水贼的。不过他倒有几分善心,以为我是被抢来的,想救我出去……”

    随着花晓月的讲述,汪克凡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问道:“他既然要救你,你怎么不随他走?”

    “随他去哪里?我又不认识他。”花晓月下意识地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再说了,我弟弟还在病中,总不能和他往江里跳。”

    这解释倒也合情合理,汪克凡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身去了。

    这丫头不愧是女神棍出身,古灵精怪,一不小心竟然被她蔑视了。

    ……

    逆水行舟,两天后船到崇阳地界,汪克凡命人把黑鱼悄悄放了,又给了他几两银子,一身衣裳。

    仗义每多屠狗辈,这水贼身上颇有几分侠气,饶他一命算了。

第二十三章 千总一问三不知

    河面上南风阵阵,船帆鼓荡起伏,崇阳县城终于出现在汪克凡的视线中。

    崇阳只是一处小小的县守,城墙并不高大,但在周围的一片原野上仍显得巍峨肃立。只是靠近后就会发现,城墙上有好几处破旧损毁的地方,一群青壮正在搬砖抬石,对破损处进行修补,场面忙碌而紧张,已有几分战争来临前的气氛。

    恭义营突然在码头登陆,虽然打着明军的旗号,还是把城里的人吓了一跳,青壮们转眼间都逃进了城中,急急忙忙关上了城门。

    这个年头兵不如匪,官军比水匪更可怕,难怪城中这个反应。好在恭义营都是本乡本土的本地人,来到城楼下用家乡话交涉一番,又拿出巡抚衙门签发的公文将令,很快解除了误会。

    等了一会,城门再次吱呀呀地打开,县令许秉中带着几名属官亲随,满面笑容迎了出来。

    “贤侄见谅,城中现在草木皆兵,实在是怠慢了将士们……”

    许秉中的神色颇为憔悴,半旧的官服上沾满了泥渍污垢,看样子是刚从工地上过来。水匪占领临湘后他的压力很大,一直在忙着加固崇阳城防,突然听说援兵到了喜出望外,来不及换衣服就赶来迎接。

    来迎接的还有县丞陆传应,中年发福一副和善面容,是崇阳县中的二号人物,恭义营的汪晟、谭啸和周国栋几名哨官也上前见礼,彼此介绍相识,又客套寒暄了一番。

    “汪千总,你这次带来了多少人马?”陆传应向汪克凡身后扫了一眼,脸上闪过一抹疑惑的神情。

    “八百人。”汪克凡答。

    “八百人?好像没那么多呀?”恭义营排成的队伍整齐而紧凑,看上去人数并不多,陆传应和许秉中对视一眼,都有些不以为然。

    “贤侄莫非是先锋,大军还在后面?”许秉中殷殷问道。

    汪克凡却摇摇头:“一共就这八百人,白旺犯境,牛协台留守武昌府……”

    许秉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犹如一瓢冷水当头浇下,满腔欢喜变成了失望。开什么玩笑,宋江号称十万人马,却只派八百人来增援,还都是刚刚成军不到一个月的新兵!

    当着恭义营众将的面前不好太过失礼,许秉中强自压住失望之情:“嗯,八百人就不用在城外扎营了,随我入城休息吧。”

    “全凭老师安排。”汪克凡恭敬有加,没有丝毫不悦的样子。

    县城中的战争气氛更加浓厚,街道上不时有手拿刀枪的土兵青壮经过,商铺店面却没有几家开门的,行人百姓个个行色匆匆,背着包裹行李一副逃难的打扮,见到恭义营的队伍后连忙避到街旁,神色间惊疑不定。

    在县城中寻了一座废弃的庙宇扎下军营,汪克凡等几名军将跟着许秉中来到崇阳西门。临湘位于崇阳以西七十公里的长江岸边,宋江如果来进攻的话,崇阳西门首当其冲。

    和码头一侧的东门比起来,西门的修缮进度要快得多,防御体系已经初见雏形。

    城墙城楼都进行了加固,还有一条护城河正在挖掘之中,近千名青壮担土背石,挥汗如雨。在护城河的前后,是一大片露出地面两尺来高的尖头木桩,用以阻拦敌人的攻城器械,城楼下则摞着几条大青石,随时准备把城门堵死。

    到了热火朝天的工地上,许秉中的心情稍微好转,命人叫来县中的孟百户商议军情,大家一起登上城楼,指点周围的地势,查看城防。

    站在城楼上向西看去,远远可见连绵山岭起伏,近处是岩头山,远处是龙窖山,横亘在崇阳和临湘之间。一条大路自山口蜿蜒而出,到了崇阳城下则是平坦的田野,稻田中的秋稻已经收割,地里有厚厚的一层烂泥,不利于大军行走通过。

    城外还有些树林空地,两三个小村庄,此时都是一片烟火升腾。这些树林和村庄离县城太近,既可以用来打造攻城器械,也可以当做掩体营垒,为了防止被水匪攻城时利用,都派土兵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村子里隐隐传来百姓的哭喊,众人全都默默无语,许秉中叹了口气,转过身说道:“汪千总率八百健卒救援崇阳,阖城父老感激不尽。恭义营和卫所兵并肩御敌,都是我崇阳之屏障,生死与共之袍泽。粮草军需上本县必定一视同仁,不会亏欠了恭义营……”

    最初的心理落差过去之后,许秉中还是把希望寄托在汪克凡的身上。

    这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崇阳县中只有百十名卫所兵和乡勇,刚刚又招募了近千名青壮,但这千把人都疏于操练,连武器也没有凑齐,比起装备齐整的恭义营差得太多。

    汪克凡和汪晟等人一起施礼称谢,许秉中又接着说道:“宋**寇随时可能进犯崇阳,大家在这里参详一下,若贼人来了该如何抵御。”

    那县中的百户名叫孟宝,是个大嗓门的急脾气,抢着说道:“宋江终归是水寇,陆战攻城未必在行,我们只要依托城池坚守,哪怕来上一万人也不怕!”

    这个主意还是老调重弹,许秉中只点了点头,又转向汪克凡问道:“孟百户的破敌之策如何?”

    “学生以为孟百户说的很对。”

    这很像是一句不负责任的客气话,偏偏汪克凡的表情非常郑重,许秉中皱了皱眉头,只好换个角度发问。

    “以贤侄来看,城防上还有什么漏洞吗?”

    “我不懂这个,看不出来。”汪克凡回答的很诚恳,他从没见过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白脖一个,根本就是外行。

    许秉中的脸色晴转多云,迟疑了一下又问道:“贤侄以为,宋江到底会不会来攻打崇阳?”

    临湘周围还有几座州县,崇阳未必是唯一的目标,宋江如果去攻打岳州府、通城等地,崇阳暂时就是安全的。

    “敌情不明,难以判断……”汪克凡又摇了摇头。

    许秉中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孟宝忍不住大声叫道:“哎——,堂尊垂询,你却一问三不知,你是来干什么来的?”(前文说过,堂尊就是县令,是下属官吏对知县的尊称。)

    “守卫崇阳,征讨宋江。”汪克凡的回答还是那么朴实。

    “你这……”孟宝感觉快要抓狂了,一句“你这厮”到了嘴边又生生忍住,怒冲冲改口道:“你这样子怎么守卫崇阳?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干脆把恭义营的千总让给我做吧!”

    虽然没有直接骂人,这么激烈的指责也非常过分,谭啸和周国栋都露出怒色,汪克凡却心平气和。

    “大战在即,孟百户加入恭义营恐怕不太方便,但可以帮些忙的……嗯,孟百户的射术怎么样?我营中急需弓箭教头,能不能来指点一下?”

    这厮的脸皮好厚呀!

    孟宝楞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秉中的脸色隐隐也有些发黑,咳嗽了两声,问道:“怎么回事?恭义营的士卒射术不精吗?”

    “不是不精,是完全不会。”汪克凡的语气非常坦然,好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罢了,罢了,孟百户就抽个时间去教教大家,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许秉中才想起恭义营都是些新兵蛋子,不会射箭很正常:“唉——,恭义营远来辛苦,今天就早点休息吧,有事回头再说。”

    他无可奈何地摆摆手,草草结束了这场军议。

    ……

    汪克凡等人走得不见了人影,孟宝和陆传应仍在愤愤不平,一说一合地发着牢骚——省城里的那些老爷肯定脑子进水了,竟然派了一群秀才兵来对付宋江。

    这通抱怨正说到了许秉中的心里,他虽然不便出声附和,却并不阻止,直到孟陆二人翻来覆去再说不出什么新花样,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恭义营不堪重用,崇阳怕是守不住了……”许秉中望着城外呆呆出神,那几座村落已经变成了废墟,几道灰黑色的烟柱飘荡在废墟上。

    “堂尊,崇阳岌岌可危,不如安排一下,先把贵府的家眷撤走吧。”陆传应小心地提出建议。

    这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了,县中官员守土有责,弃城而逃会被朝廷追究责任,如果崇阳被宋江攻破,许秉中等人左右都难逃一死,把家眷送出险境也算去了一桩心事。

    许秉中犹豫片刻,点头答应:“好吧,就请孟百户安排一下,明天把家慈送出崇阳,唉——,真不想惊扰她老人家……”

    大战在即,当官的先忙着把家眷送走,对军心肯定有影响,他把老母亲搬出来做幌子,也算有个孝悌尊亲的理由。

    孟宝和陆传应连忙应了下来,既然许秉中开了头,他们也好把妻儿老小送走,总比留在崇阳安全。

    许秉中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既然要走,就把汪克凡的家眷也带走吧。他的老母妻子刚到崇阳县中,何必跟着一起送死。”

    汪克凡还在武昌府的时候,刘氏带着一家人搬到了崇阳县城,横石里的田产已经脱手,只有一座老宅留下两个家人守着。

    “那厮什么本事都没有,管他干什么?”提起汪克凡,孟宝还是一肚子的气。

    “就算汪千总不会带兵打仗,但敢在这个时候来救援崇阳,起码还有几分血性忠勇,孟百户又何必耿耿于怀?他的家眷就送回横石里安置吧。”

    许秉中对汪克凡也充满了无力感,但身为崇阳县中的最高长官,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要安抚下属之间的矛盾,只得好言劝解孟宝。

    ……

    汪克凡回到军营后安排一番,正要回家看看,一名卫所兵送来了撤离家眷的通知。

第二十四章 士死国事妇死节

    汪克凡得知县中官员都要把家眷送走,就明白许秉中已经失去了信心,还没和水匪开战就以为必败无疑,以为崇阳必定失守。大战在即,军心不稳,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不过转念一想,先把家眷撤走也是一件好事,卸掉包袱才能轻装上阵,正好放开手脚和宋江大战一场。

    他拿定主意后,径自赶回家中,傅诗华和洗翠听到家人禀报,喜出望外一起迎到大门外,却没有看到刘氏的身影。不等汪克凡询问,洗翠就快嘴抢着报告,原来刘氏搬到县城后生了病,这几天一直在卧床休息。

    “老太太在路上染的风寒,本来已经见好,听说武昌府闹乱子,替四少爷担心,一下子又急得病倒了……”洗翠嘟噜着小脸,两只眼睛狠狠瞪着汪克凡。四少爷总是这么不靠谱,要不是他莫名其妙的跑到武昌府投军,老太太怎么会生病?

    明明是个清丽可人的小萝莉,却努力想摆出一副臭脸,反而更加可爱,傅诗华在一旁抿着嘴直笑,汪克凡却被吓了一跳。

    “我娘病得很重吗?快带我去看看她老人家!”

    “别听洗翠说的吓人!”傅诗华见丈夫着急,连忙插话:“娘的病不碍事的,这两天已经见好,官人请随我来。”

    几个人一起向内宅走去,到了二进院的月亮门外,傅诗华又说道:“今天天热,娘用饭后身子有些乏,午后刚刚睡下。”

    “那好,先别急着进去,我正好有事跟你说。”汪克凡拦住了她:“水匪可能来攻打崇阳,我想把你们送回横石里……”

    一番解释下来,傅诗华没有急着表态,却反问道:“官人要留在县城吗?”

    “不错,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征讨水匪,他们如果来攻崇阳,免不了大战一场。”

    “官人既然留在这里,奴家当然也该留下,先把娘送走就是了。”傅诗华低下了头,脸上闪过一丝羞色。

    汪克凡不由得一愣,轻轻皱起了眉头。这小妮子在想什么呢?兵危战凶的时候难道还惦记着儿女私情?

    “这可不行!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崇阳失守,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汪克凡刚刚说到一半,傅诗华却打断了他。

    “奴家曾听人说:士当死于国事,妇当死于名节。奴家虽不敢自称贞烈节妇,但也不愿舍弃夫君独自偷生。”

    傅诗华的眼睛闪动着光彩,声音渐渐变大,语气越发坚定:“官人既然坚守崇阳,奴家就绝不出崇阳半步!若崇阳为贼所破,奴家定抢先自尽,无论投井悬梁,还是血溅三尺,总不会辱没了汪家的名节!”

    院子里突然静了下来,只听到树上的蝉鸣不止,汪克凡默默地看着傅诗华,神情有些复杂。洗翠则激动的满脸通红,恨不得自己立刻变成四少奶奶,也能如此慷慨激昂,做一名贞烈奇女子。

    过了一会儿,汪克凡终于说道:“既然你如此坚决,那就留下吧,但你得帮我劝劝我娘,把她送回横石里……”

    “不用了,为娘也不走。”

    月亮门内突然有人说话,刘氏迈步走了出来,她扶起上前行礼的汪克凡,仔细端详了一回,微笑说道:“凡伢子是个有出息的,危难之时来救我崇阳乡亲,这个兵当得好!”

    从军以来第一次得到家人的肯定,汪克凡的心中一暖:“娘,两军交战胜负叵测,我还是想把您送回横石里。”

    “是不是嫌为娘碍事,成了你的包袱了。”刘氏皱起眉头盯着汪克凡,虽在病中有些消瘦,两眼却炯炯有神:“怎么,你打不赢那些水匪么?”

    “能赢。”

    大家都以为讨伐宋江是个送死的苦差事,在汪克凡看来却是壮大实力的好机会,机会总是和风险并存,宋江这股水匪都是乌合之众,总比满清的八旗劲旅好对付的多。

    “既然我儿能赢,为娘又何必逃走?”刘氏淡淡说道:“我这把老骨头懒了,不愿往来奔波逃命,就留在崇阳看我儿杀贼立功。”

    刘氏微笑看着汪克凡,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和勉励,留在崇阳的风险她当然知道,所以更要和儿子呆在一起。

    汪克凡心中一阵感动,扶起她的手臂向内宅走去:“娘,您安心养病吧,我不会让那些水匪惊扰您的!”

    ……

    突然见到儿子回家,刘氏欣喜之下病好了七八分,不顾众人劝阻亲自下厨,为汪克凡做了两个喜欢的小菜。

    一家人其乐融融用过晚饭,汪克凡又陪着刘氏说了一会话,就向大家告辞:“娘,诗华,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准备回营。”

    汪克凡话刚出口,傅诗华的脸色就是一变,失望的眼神和众人一碰,连忙慌慌张张站起来,低着头向外走去。

    “我,我去给官人拿两件换洗衣服……”

    “洗翠,快跟着少奶奶去帮忙……”刘氏把家人丫鬟都支了出去,对汪克凡小声说道:“凡伢子,你们夫妻成亲多日,却一直有名无实,今天晚上不能留在家里吗?”

    “这个,军营中的军法非常严格,任何人都不能夜不归宿,我身为主将更不能违犯……”

    ……

    汪克凡的理由冠冕堂皇,刘氏无法勉强让他留下,当晚还是回到了军营。

    但是汪克凡心里明白,他是在逃避傅诗华。

    他一直难以忘记旧时空的妻子,对傅诗华没有感觉。但是当傅诗华选择留在崇阳,选择和他共同面对危险的时候,触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由自主的就想逃避。

    曾经沧海难为水。

    旧时空里十几年的夫妻,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再到相濡以沫的亲人,默契无间的伴侣,这个过程非常累,累到了不想重来一遍,不想接受新的感情。

    乱世中谈感情也太奢侈了,先打败宋江才是正理,既然老母妻子坦然将性命托付,就得保护她们的安全。

    虽然只有八百名恭义营新兵,汪克凡却坚信能战胜水匪。

    恭义营成军以来,汪克凡投入了无数的心血,吃住都和新兵在一起,不但督促他们操练刺杀技术,还参照旧时空经验制定了细致的军规条例,用严格的纪律约束新兵的行为。

    新兵从早上睁眼到晚上睡觉,每时每刻都有相应的军规管理,这些散漫惯了的庄稼汉开始很不习惯,但在军棍的教育下,很快学会了服从命令,一举一动都打上了纪律的烙印。

    用同乡血缘关系组建的恭义营,天生就有很强的凝聚力,再加上汪克凡细致而严格的管理,已经有了几分近代军队的气质。经过几个月的高强度操练,新兵们的体能也大幅提高,长枪阵演练得越发纯熟,唯一欠缺的就是实战经验。

    不算对四合教那一仗,新兵们都是第一次上战场,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引发严重的后果,趁着水匪还没有来,汪克凡有太多准备工作要做。

    侦查敌情,搜集情报,查看战场地形,制定作战计划,进行战前演练……

    战争,比拼的不仅仅是实力,而是综合各种因素的系统工程,哪一方的准备工作更充分,胜利的机会就越大。

第二十五章 坚壁清野查里甲

    恭义营抵达崇阳之后,水匪暂时还没来,许秉中趁着这段时间,抓紧修缮城防,督促青壮挖掘护城河。

    护城河是极为重要的城防工事,但是工程量极大,几百名青壮忙了半个多月,才刚刚挖出了一道大沟,离灌水成河还早得很。这让许秉中非常焦虑,从临湘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紧迫,宋江随时都会发起进攻,护城河恐怕难以及时完工。

    虽然明知起不了多大作用,他还是忍不住亲自下手帮忙,和郑选郑师爷一起抬了几趟土后,累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郑选颠颠倒来一碗茶水,小心翼翼地捧到他的面前,许秉中接过来咕咚咚灌进肚皮,茶水立刻变成汗水,从全身上下的毛孔中一起涌了出来。

    “秋老虎都过去了,天还这么热!”

    看他喝得香甜,郑选的喉结跟着动了两下,抹了把汗说道:“天热其实是好事,水匪肯定不会来了。”

    许秉中眼睛一亮,点点说道:“但愿如此,否则……”

    一句话还没说完,山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许秉中脸色一变,连忙站起身向远方看去,只见一人一骑沿着大道飞奔而来,看打扮正是县中派出去的斥候。

    那斥候来得好快,转眼到了跟前,滚鞍下马大声禀告。

    “启禀许大令,宋江昨天离开临湘,率领大军朝着崇阳方向来了!”

    犹如晴天霹雳,许秉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被击碎,手足无措楞了片刻,才对郑选急急叫道:“快去!快去把孟百户和汪千总请来,商议紧急军情!”

    郑选匆匆而去,许秉中皱着眉头不停地来回转圈,正等得心急火燎的时候,孟宝孟百户到了,一见面就发起了牢骚。

    “堂尊,恭义营那些兵都是些绝物,弓箭火铳用得乱七八糟的,根本没法教嘛!”孟宝去恭义营教射箭,新兵们一窍不通,学了一上午也没多大进展。

    “怎么,全都射不准吗?”许秉中的心里又是一凉。

    “哪里是射不准,连弓都拿不稳,这样的兵上不得阵的!”孟宝提起来还是一肚子气。

    许秉中的脸色更加难看,护城河还没有修好,恭义营又如此不堪,宋江的大军却马上就要杀到……

    正在此时,山口处突然出现一群人影,许秉中不由得一惊,水匪们难道来的这么快?

    “快,快让青壮们回城,把城门堵起来……”

    随着他的命令,城外的青壮们呼啦啦都逃进城中,搬起备好的青条石封堵城门。

    许秉中快步登上城楼,探身向城外看去,大道上那一群人越走越近走近,渐渐能看清模样,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大约有二三百人的样子,个个肩挑背扛着竹箱包袱,分明是一群逃难的老百姓。

    草木皆兵,这个笑话闹得可不小,许秉中顾不上惭愧,心里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他急忙下城一看,汪克凡带着几名恭义营的军官已经到了,拦着青壮们不让堵城门,正和孟宝争执不下。

    “贤侄,崇阳城门破旧消薄,难以抵挡攻城器械,还是堵上稳妥些吧?”许秉中连忙上去劝解。

    “不妥!城门一旦堵死,我军就只能被动挨打,无法出城反击。”

    汪克凡虽然没见过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但古往今来战争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单纯的龟缩死守等于放弃主动权,任凭敌人从容调度,施展各种手段攻城,承受的进攻压力反而更大。

    “哈,哈哈!”孟宝好像听到了天下最滑稽的笑话,极为夸张地假笑两声,满脸不屑的神情:“说得倒轻巧,城中就这么点人马,出城反击岂不是找死?”

    孟宝是个老行伍,也知道堵死城门的害处,但崇阳城内缺兵少将,面对宋江的大军没有发起反击的能力,与其留着薄弱的城门用不上,还不如堵死省心。

    “是啊,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办法,城中没有可用之兵,不宜出城野战……”恭义营的新兵连射箭都不会,被许秉中直接无视了。

    没想到汪克凡却语出惊人:“若宋江来犯,恭义营愿出城迎战!”

    许秉中顿时目瞪口呆:“这样子太危险了!两军交战不是儿戏,岂能意气用事?”

    他心里暗自摇了摇头,年轻人都是这样,为了一时的口舌之争不惜自蹈险境,完全不考虑后果和危险。

    “我恭义营中都是崇阳子弟,护卫桑梓,义不容辞,愿在崇阳城下冲敌陷阵,为家乡父老解忧。”汪克凡放慢语速,环顾众人缓缓说道:“请诸位放心,只要我等众志成城,就一定能守住崇阳,打败宋江!”

    汪克凡的神色凝重坚毅,孟宝被他的气势所迫,一时间竟没有出声反驳。

    大战在即,必须把怀疑和犹豫的声音压下去,汪克凡突然露出锋芒,就是为了给众人打气,稳住崇阳城中的军心。

    许秉中的一颗心腾腾猛跳了几下——说大话,汪克凡肯定是在说大话!但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万一恭义营真能打败水匪,还有一线希望逃过这必死之劫。

    “贤侄,宋江兵多,真的要出城与他野战么?”许秉中觉得,还是利用城墙坚守更有把握。

    “只要做好准备,恭义营可堂堂正正地与水匪一战,而且有把握战而胜之。”汪克凡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语气却不容置疑。

    “贤侄,你快说说看,我等该如何准备?”犹如溺水的人捞到了一根稻草,许秉中虽然觉得希望渺茫,下意识地还是要死死抓住。

    陆传应、郑选等人都聚了过来,如众星捧月般围在汪克凡周围,汪克凡却踏后一步,刻意退到了许秉中的下首。

    “以末将看来,老师的安排已经非常稳妥,加固崇阳城防尤其重要,但是还应该再主动些,在细节方面多下功夫,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汪克凡下车伊始并没有急于指手划脚,这些天一直在走访观察,收集情报。针对崇阳的危急局面,提出了一个深思熟虑的防御方案。

    “要想打败宋江,只需做到一句话——坚壁清野,清查里甲,御敌于坚城之下……”ps:再次求推荐,求收藏!

第二十六章 斩首立威定军心

    接下来的几天中,崇阳上下积极备战。

    在汪克凡的坚持下,崇阳西门被重新打开。崇阳距离临湘一百四十里,宋江的大军快了两三天,慢了五六天才能到,这几天的准备时间非常关键,决不能浪费。

    许秉中全盘接受了他的建议,在崇阳县里推行“坚壁清野,清查里甲”的政策。

    坚壁,就是修砌高垒,挖掘深壕,修缮加固崇阳城防。青壮们接着出城干活,对西门外的城防工事进行收尾,护城河来不及挖渠引水,就勉强挖成一道壕沟,对攻城器械也能起到拦阻作用。

    县城里也在大兴土木,修筑街垒作为第二道防线,许秉中分出部分土兵,加强隽水河码头渡口的守卫,又派出更多的斥候打探水匪的消息。

    清野,一是拆除城墙外的房屋村落,增大水匪攻城的难度,二是命令县中百姓清割农田中的作物,藏好人口粮食,以断绝水匪的兵源补给。

    宋江这伙水匪在陆地上没有根基,通过坚壁清野让他们变成聋子、瞎子,抓不到壮丁,得不到粮食和情报,从而削弱他们的兵力优势。

    清查里甲,是汪克凡提出的另一项重要举措。

    在他的建议下,许秉中以县衙的名义派出使者,联络崇阳境内的缙绅豪强,号召乡镇村寨征募团练自保。

    这些使者都带着许秉中亲笔签署的文书,授权缙绅“相机决断,肃靖地方”,凡是通匪的乱民可由乡里自行处死,不必交县衙审理。通过联合地方乡绅势力,可以充分发挥乡里中的宗族影响力,镇压敢于勾结水匪的不法之徒,消除崇阳守军的后顾之忧。

    但是,这是一条权宜之计,有利有弊。明代官府的控制能力只覆盖到县,乡绅宗族在农村的势力本来就很大,汪克凡建议乡里自募团练,又给了乡绅们司法权力,这些乡绅宗族再没有任何约束,一言可定人生死,只手遮天。

    如果汪克凡还在横石里,汪旻随便安个罪名就能害了他的性命,不用再花几千两银子买田。

    事急从权,先借助乡绅的势力对抗水匪,有什么后患都留到将来处置。

    除了乡里之外,崇阳县城也进入了战时戒严状态,城门处的盘查非常严格,没有本乡保甲开具的路引,闲杂人等一律禁止入城。

    西门外的村庄已被烧毁,村中百姓已被送入县城安置,但不断有难民从临湘方向逃来,城外的百姓反而越来越多,都被守城的士兵挡在城外。

    为了避免被水匪混入城中,临湘等地的难民不许进城,另在崇阳东门外设置了场地粥棚,收容这些难民容身,免得他们走投无路向水匪寻求庇护。

    忙碌中时间过得飞快,各项战前准备紧张地推进着,三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斥候传来的情报越来越多,敌情渐渐清晰。

    宋江留下少量水匪看守临湘,自己亲自率领大军出征,一万多水匪的分成前后两军,前军四千人马已经过了羊楼洞,踏入崇阳地界。

    大军压境,县城中的气氛越发紧张,孟宝等人对守住崇阳并不看好,提起恭义营的时候更是多有非议。

    汪克凡号称要在战阵中击败水匪,不过是自吹自擂,故作惊人之语罢了。等水匪到了崇阳城下,那几个秀才肯定就会变成缩头乌龟。

    许秉中只得好言安抚众人,表面上做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但身边无人的时候,却不停地长吁短叹。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恭义营怎么看都不像一支强军,指望他们打败水匪宋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忐忑不安之余,许秉中忍不住到恭义营看了一回,汪克凡见了他非常热情,陪着他参观恭义营的操练。可惜许秉中是个文官,对军旅中的东西一窍不通,却对新兵们糟糕的射术印象很深刻,反而更加担心。

    “老师,孟百户如果缺乏良弓,我倒可以借给他一些。”汪克凡突然提出一个慷慨的建议,让许秉中又惊又喜。

    “当真?能借多少张?”

    古代的复合弓制作工序很复杂,一张好弓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制成,崇阳县中极为缺乏弓箭,要是能从恭义营这里补充一批,正可解燃眉之急。

    “二十张吧,我这里还要留一些。”

    良弓难得,但更难得的是优秀的射手,需要长期刻苦的训练。对于速成型的恭义营来说,弓箭只能当做临时性的过渡补充,并不是理想的远程武器,干脆分一些给孟宝,对水匪这一战正好用得上。

    恭义营的长枪阵已经初具威力,但是缺乏兵种配合,战术过于单一,如果碰上正规军肯定会吃亏,幸好水匪们也缺乏弓箭枪炮,只凭长枪阵就足以打败他们。

    “贤侄能以崇阳安危大局为重,果然胸襟坦荡,我代孟百户多谢了!”许秉中正要拱手施礼,军营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

    锣声示警,说明有紧急事件发生,两人的脸色都是一变,一起向外走去。

    随着锣声响彻崇阳县城,大街小巷都是一片惊慌失措,百姓们纷纷关门闭窗,又趴在门缝上向外紧张地张望,青壮土兵们茫然不知所措,像没头苍蝇般跑来跑去。

    “到底怎么回事?”许秉中截住一名青壮头目质问。

    “不知道啊,听说水匪杀到城外了……”那青壮头目神色慌张,楞了片刻才认出许秉中。

    “荒谬!宋江的前军还在羊楼洞,城外怎么会有水匪?”许秉中怒喝道:“快约束你部下的青壮,有敢于妄言扰乱民心者,一律严惩!”

    汪克凡点起一队亲兵,和许秉中急匆匆来到县衙,刚到大门外,就碰上了一脸惶恐的陆传应。

    “请堂尊治罪,都怪卑职一时不察,惹出了这场麻烦……”

    原来有两名水匪的探子混在百姓中,被把守城门的卫所兵抓获,送到县衙之后,陆传应不知如何处理,就派手下衙役寻找许秉中,不料衙役们以讹传讹,两名探子被传成了水匪大军,惊慌之下有人敲响了示警的铜锣,造成了城中的一场大乱。

    “糊涂!”

    许秉中斥责道:“既然抓到水匪的探子,当然先要审问一番,然后关进监舍就是,怎会搞出这么大的乱子!”

    “是,是,卑职这就去安排……”陆传应连连点头,躬身施礼就要退下。

    “等等。”

    汪克凡叫住了他,又向许秉中一拱手:“学生以为,大令的处置不妥。”

    “为什么?”许秉中一愣。

    “这两名探子只是普通的斥候,机密的军情不会知道,审也审不出什么……”汪克凡刚说到一半,许秉中就不耐地挥挥手。

    “那就直接关起来,以后再说。”

    “关起来更为不妥。城中军民人心浮动,一日锣鼓三惊,必须以非常之法警示民众,以免横生变故!”

    许秉中又是一愣,迟疑了片刻才问道:“贤侄以为,该如何处置这两名水匪的探子?”

    汪克凡凛然道:“以学生之见,应将这两人斩首示众!”

    ……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县衙前,城中的各种谣言渐渐平息,人心重新安定下来。

    没想到汪克凡如此决断刚毅,崇阳文武重新审视恭义营,对这支秀才兵有了新的观感。也有些士绅对此很是不以为然,儒家历来以仁厚为本,汪克凡如此残忍好杀,已经悖离了君子之道。

    汪克凡没有理会这些非议之声,他不喜欢杀人,但必要的时候绝不会犹豫,也不想多做解释,只和恭义营官兵专心备战。

    两天后的清晨,水匪的斥候出现在崇阳西门外。

第二十七章 妇人未必不丈夫

    “呜——”

    苍凉的牛角号陡然响起,划破了午后沉闷的天空,崇阳城墙上所有人都是一凛,不约而同向山口处看去。

    一面蓝色的大旗从山口中转了出来,旗后尘土飞扬,脚步纷沓,无数水匪汇成一股浑浊的奔流,沿着大道滚滚向前。几只惊起的飞鸟扑棱棱盘旋着,却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只好振翅飞向远处。

    李自成自称水德王,大顺军的服色旗号都用蓝色,宋江假借大顺军的名义,所以也打着蓝色的战旗。

    崇阳城头上鸦雀无声,青壮们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山口,眼看着黑压压的水匪越来越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

    “都楞着干嘛?谁再探着脑袋看热闹,小心老子砍了他!”孟宝手中的马鞭上下挥舞,劈头盖脸抽打着发呆的青壮:“戳你娘的,还不快些干活!让你看,让你看……”

    青壮们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抬着砖石灰瓶等守城器械,一群群登上城头,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在女墙后排成一道稀疏不齐的队伍。

    孟宝手下的卫所兵组成了军法队,怀抱大刀在城头上来回巡视,一名军法官大声宣讲着军令。

    “临阵后退者,斩!不从军令者,斩!喧哗妄语者,斩!……”

    汪克凡和县中的官员们站在城楼上,手扶垛口观看水匪的军容。大敌当前,陆传应的额头冷汗淋漓,许秉中神色还算镇定,两手却下意识地紧按着墙砖,手指的骨节处一阵阵发白。

    一面,两面,三面……,越来越多的蓝旗出现在视野中,水匪们终于全部现身,大眼一看足有三四千人。他们没有统一的军服,大多穿着青黄土布短衣,有的甚至打着赤膊,远远看去就像秋天枯萎的草原,色彩斑驳而黯淡,铺满了一块巨大的田野。

    号角呜咽,旗帜挥舞,水匪们停止前进,缓缓聚拢在中军大纛周围。突然,水匪们齐齐大喊一声,一起举起手中的刀枪,在午后强烈的阳光下,闪出了一片耀眼的光芒!

    城头上的青壮都是悚然变色,一名少年两脚发软,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拖下去,打他二十军棍!”

    许秉中冷冷吩咐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城下。

    噼里啪啦的军棍响起,那少年不断哀嚎惨叫,却盖不住水匪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哗。

    水匪整队完毕后分成两股,以两千名战兵作为前队,再次向前逼近,直到离城墙千步之遥才停下,挥舞着兵器大呼小叫,不断向城墙上恐吓谩骂,几名骑兵更冲到护城河边,往来驰骋,气焰嚣张。

    在他们的掩护下,水匪后队两千人分散开来,有的砍伐树木,有的扎寨筑营,还在中军大纛旁竖起了一辆瞭望用的简易巢车,查看崇阳城中的动静。

    城楼上,陆传应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正好和几名水匪骑兵打个照面,城楼与护城河之间不过一箭之遥,连他们的鼻子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狰狞的目光中杀气腾腾。

    活生生面对这些凶恶的水匪,他只觉得一阵气短腿软,连忙缩回了城垛后面,对汪克凡颤声说道:“贼人悍勇,还是不要出城交战的好,只须在城中坚守数日,敌军粮尽,自会退去。”

    “尹公(对县丞的尊称)放心,水匪们远来疲惫,趁他们立足未稳,恭义营正好出城冲杀一阵。”汪克凡指着水匪的中军将旗说道:“这股水匪只是宋江的前军,兵力有限却轻敌冒进,我军必可战而胜之!”

    一阵南风吹过田野,水匪阵中的中军大纛迎风而动,上面一个“杜”字清晰可见。派出的斥候早已查明,宋江的大军和辎重部队还在三十里后,城下是水匪的先头部队,主将杜龙王,是十七家水寨中数得着的大头领。

    力分则弱,杜龙王过于自信,只派两千人担任警戒,是一个难得的战机。

    “贤侄可有十足的把握?万一落败,不但损兵折将,还难免挫动城中士气……”生死之战的关头,许秉中没了平日里的洒脱风度,患得患失间拿不定主意。

    汪克凡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城中青壮丧胆,贼寇却士气正旺,一味死守反有城破的危险,必须出城迎战!”

    冷兵器作战以肉搏为主,士气高低直接影响战斗的胜负,水匪轻敌冒进,同时也意味着士气高昂,杜龙王的兵锋直逼到护城河前,数千水匪一直叫嚣不停,都是为了恫吓崇阳城中的守军。

    如果是百战余生的精锐老兵,当然不会被这种虚张声势吓倒,但是城中的青壮都是临时拼凑而成,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这样子正中杜龙王的下怀,水匪可以从容筑营,打造各种攻城器械,等到宋江的大部队一到,利用兵力优势展开登城作战,一鼓作气攻破崇阳低矮的城墙。

    箭在弦上,不得不战!

    传下军令之后,恭义营很快来到了西门前。

    崇阳的城门没有用来加强防守的瓮城,这几天在门洞后挖了一条七尺深的壕沟,壕沟后筑了一道街垒矮墙,当做城门失守后的第二道防线。

    八百新兵踏过壕沟,在门洞前列队,等待城门开启,身后的卫所兵撤掉了壕沟上的跳板,用刀车拒马封死了矮墙的缺口。

    利用牛忠孝调拨的弓箭火铳,汪克凡麾下装备了几十名弓箭手和火铳手,他们顺着马道登上城头,和孟宝手下的弓箭手汇合,面朝城外一字排开。弓箭手摘弓调弦,将箭羽小心抚平,取出扳指戴在拇指上;火铳手则给鸟铳填药装弹,点燃火绳,默默等待开火的命令。

    汪克凡接过一支鸟铳,向着许秉中点了点头,然后把鸟铳端在肩上,瞄准了一名正在城下耀武扬威的水匪骑兵……

    “当——”

    随着一记清脆的枪声,水匪骑兵一头栽下马去,战马受惊扬蹄狂奔,那水匪的右脚却卡在马镫中,拖出十几米才甩了下来,尸体一动不动,已经不成人形。

    枪声就是命令,城头上的火铳手和弓箭手一起射击,立刻又打倒另一名水匪骑兵,剩下几个侥幸没被击中,连忙拨转马头向后逃去。

    轰的一声,城头上爆发一阵欢呼喝彩,虽然只消灭了两名敌人,青壮们的胆气却是一壮,指着狼狈逃窜的水匪骑兵放声笑骂。孟宝一挥手,几个嗓门大的青壮站了出来,放声大骂城下的水匪,张口闭口不离下三路,句句问候杜龙王家中的女性,妙语连珠,狗血喷头,把刚才受的腌臜气全部奉还。

    水匪大呼小叫半晌,本来就有些口干舌燥,损失两名骑兵后,气势上又输了一筹,在城上城下这场骂战中,不由得落了下风。

    士气一泄,水匪的阵型隐隐有些松动。

    “开城门。”

    趁着水匪惊疑犹豫的间隙,汪克凡带着弓箭手、火铳手转身下城。守门士卒奋力推动绞盘,缓缓吊起千斤闸,移去顶门闩,推开了两扇高大厚实的铁包松木城门。

    城门开,战场现。

    与城楼上一览无余的视角不同,水匪大军此时看来更加密集,刀枪如林,人影层叠,大旗巢车巍然而立,号角阵鼓响彻云霄。见到崇阳城门打开,水匪阵中令旗挥舞,乱轰轰地调整着队形,有些悍勇的还向前蠢蠢欲动,想要冲上来抢夺城门。

    即将展开生死搏杀,新兵们默默无语,只把手中的长枪用力握紧,再握紧,表情动作都有些僵硬,正在这个时候,身后的矮墙上突然冒出了一群老幼妇孺,为首的正是汪克凡的母亲刘氏,傅诗华和洗翠站在她的身后,其他也都是横石里跟来的乡亲。

    “娘,你来做什么?”

    汪克凡愕然发问,刘氏却没有理会他,朝着众军遥遥福了一福。

    “今日之战,有我无贼……。若胜,以美酒献以诸君,若败,我等愿在此引颈就戮,血溅城头!”

    沉默,沉默中却孕育着爆发。八百名新兵热血上冲,像突然苏醒的火山,一起挺起了胸膛,昂首面对父老相亲,昂昂然不能自已。

    汪克凡单手举起鸟铳,振臂高呼:“贼寇犯我崇阳,我等俱是湘楚子弟,今日必与贼决一死战,保家卫乡!”

    “决一死战,保家卫乡!”八百人齐声应和。

    “今日之战,有我无贼!”

    “今日之战,有我无贼!”新兵们一起发出怒吼,声震天际。

    军心可用。

    “恭义营,随我出城杀敌!”汪克凡指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水匪,慨然下令。

第二十八章 疾如风兮徐如林

    战鼓声声,旌旗猎猎,恭义营逐队出城,在护城河外列阵。

    田野上风起云聚,阳光被云层遮挡,天色突然阴暗下来,战旗扑啦啦迎风作响,将士的盔樱甲裾不停抖动。

    各哨的旗手、什长充任排头兵,新兵们在战旗下依次排列。站在第一排的都是什长,由一什成一队,又由一队成一哨,左右间距两臂,前后间距一臂,一哨新兵排成一个方阵,四哨新兵又组成一个田字型的大方阵,弓箭手、火铳手游弋其间,汪克凡、汪晟、谭啸和周国栋等四名哨官率亲兵居中坐镇。

    最后一名新兵出城之后,守门士卒立刻关上城门,对面的水匪仍在大呼小叫,却一时不敢冲上来。相比之下,恭义营这边要安静得多,除了队官、什长不断喊出简洁的口令,新兵们全都一言不发,只有长枪在肩,如林般斜指天空,点点枪尖上闪烁着寒光。

    “娘的,咬人的狗不叫,这恭义营还真的有点名堂……”城头上孟宝低声嘀咕了两句,下意识地舔舔嘴唇,惊讶,兴奋,又有些紧张。

    恭义营列阵之快,阵型之严整,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长枪阵排列开了,森森然竟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让人想起了捕猎中的猛兽,沉默安静,却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怎么,这方阵很厉害吗?”许秉中看不出什么门道,不安地向孟宝询问着。

    “还没和水匪交手,说不准的。不过这方阵甚为整壮,倒像是一支久经操练的强军。”孟宝不得不服气。他手下的卫所兵勉强也能列队成阵,但需要很长时间调整位置,排成的队形还歪歪扭扭,比恭义营差得太远。

    陆传应一喜,捻须摇头说道:“不错,恭义营军容雄壮,不动如山,乃堂堂之阵也!哎——,动了,怎么动了,他们又动起来了……”

    恭义营整队完毕,立刻对水匪发起了进攻。

    京良挥动令旗,城头上的大鼓停了下来,他把腰间挂着的牛皮小鼓扶正,挥动鼓槌敲响了进军鼓,新兵们齐齐迈出左脚,踏着鼓点向前走去。

    “一二,一二……”京良口中小声地自言自语,数着汪克凡教的拍子,鼓声铿锵,节奏鲜明,维持着恭义营前进的队形。

    从军以后,京良成了汪克凡的随身亲兵,很快适应了充满朝气的军旅生活。千军万马随着手中的鼓槌而动,这种感觉让他的心里充满了自豪,真想让家人来看看自己神气的模样……

    “一二,一二……”有人在跟着京良数拍子,又粗又憨的声音听起来很怪异,却没有一个士兵敢笑他。那是第四队的队官史阿大,他身高腿长,不压着步伐就会带乱全队的队形。

    用口令配合鼓点节奏,是近代阅兵仪式中常用的手段,效果极佳。长枪方阵缓缓移动,几乎没有松散变形,步伐整齐划一,虽然只有几百人,却隐隐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戳他娘,这真是成军才三个月的新兵吗?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城墙上,孟宝彻底被镇住了,好半天都大张着嘴巴。

    他半辈子都待在军中,就算手下的卫所兵不堪战阵,起码的眼光还是有的。军队在行进中保持阵形比静止时难得太多,在战场上的也更加实用,能做到这一步的,恐怕只有那些久经战阵的百战之师。

    几名文官都是一脸疑惑,孟宝喜滋滋地向许秉中一拱手:“恭喜堂尊,我崇阳有救了,恭义营,也许真能胜了这一阵……”

    一番解释,许秉中听了个似懂非懂,旁边的陆传应又掉起了书袋:“好,好,其疾如风,其徐如林,已得孙武用兵之妙矣……”

    城下,恭义营直直向水匪阵中撞去,水匪前队距离城墙不过千步之遥,长枪阵虽然移动缓慢,转眼间也已逼近。

    见恭义营来得凶猛,水匪的阵型连忙做出调整,团牌手调到前方,弓箭手藏在后面,随着军将的号令,向恭义营射出了一排羽箭。

    “立定——!举盾——!”

    哨官发出口令,长枪阵停了下来,新兵们抬起套在左臂上的小盾,微微低头躬身,把头脸咽喉等要害藏在盾牌下面,除了这面小小的铁胎盾牌,他们的身上还穿着布面甲,足以防御普通的箭矢攻击。

    “嘭,嘭嘭……”

    羽箭射在盾牌上,发出了一连串金木相击的钝声。水匪射出的羽箭并不稠密,大部分新兵毫发无损,只有几个运气不好的,腿脚手臂等裸露部位被射中受伤。

    “举枪——!”

    为了节省体力,新兵的长枪都斜抗在右侧肩上,临敌接阵才改为平端。左手前,右手后,前手低,后手高,数百支长枪突然斜指敌阵,犹如猛兽亮出了利爪。

    “前进——!”

    进军鼓再次敲响,节奏却隐隐加快,水匪们刚刚射完一轮弓箭,趁这个间隙要迅速杀入敌阵。与此同时,一直隐忍不发的火铳手和弓箭手开始还击,战场上瞬间枪声大作,子弹横飞,嗖嗖作响的羽箭如飞蝗般射向水匪。

    汪克凡举起手中鸟铳,瞄准了水匪前排的一名团牌手,“砰”的一声枪响,那团牌手腿部中弹,立刻扔掉盾牌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大腿哀嚎不止。

    恭义营转眼到了跟前,那团牌手踉踉跄跄爬起来想跑,却瞬间被淹没在长枪阵中。“噗,噗”,他的背上连中两枪,一头栽倒不再动弹,新兵们从尸体旁踏步走过,像一柄利刃般切入了水匪的阵营。

    水匪们嘶吼狂呼,聚起一股人潮迎了上去。他们大都是水匪中的亡命之徒,这才被选入先锋部队,如果攻破崇阳,他们的赏赐最为优厚,但在需要拼命的关键时刻,这些悍匪对自己的生命也毫不珍惜。

    迎面却有无数长枪如林刺出,一道道血光迸现,惨叫接连不断,水匪倒下了二三十人,剩下的再没了斗志,发声喊四下逃开。

    长枪阵继续向前,水匪的阵型被劈成了两半。

    “破阵了!破阵了!”

    城头上许秉中喜不自胜,在女墙上重重捶了一拳,兴奋下全然不觉得疼痛,没想到,恭义营竟如此勇猛,一鼓就冲破了水匪的盾牌阵。

    “娘的,汪克凡这厮真是凶悍,赢了一阵竟然还不收兵……”孟宝既兴奋,又有些紧张。

    在他想来,恭义营以少击多,终归不是数千水匪的对手,出城迎战只是为了提振城中的士气。小胜一阵后就可及时回头,趁乱撤入城中,以免被人数占优的水匪包围。

    但是恭义营的选择却出乎意料,他们冲破第一道盾牌阵后,就直奔水匪的前队将旗而去,看样子是想一举击溃这两千名水匪!

    “孟百户,恭义营激战正酣,如何能助其一臂之力?”

    “这个,战事激烈,末将实在插不上手,请堂尊恕罪……”孟宝喃喃解释着,面对许秉中热切的目光,有些气短心虚。

    恭义营和水匪胶着厮杀在一起,以他手下的卫所兵和青壮,这种场面下想帮忙也帮不上。就像两条壮汉正在以命相搏,拳来脚往,利刃翻飞,细胳膊细腿的小孩子贸然冲上去,只会伤了自己。

    仗打到这个地步,只能寄希望恭义营自己取胜,如果这么一支强军也被水匪打败,城墙上的青壮们立刻就会逃光……

    恭义营,长枪阵,在水匪阵中直驱向前,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离水匪前队将旗越来越近。

    水匪前队主将连连怒喝,拔刀砍翻几名溃卒,才镇住了慌乱的部下。号角声变得异常凄厉,水匪们重新聚拢成队,前队主将催动将旗,率领两千名水匪一起涌了上来,把恭义营裹在了当中。

    城头上观战的众人鸦雀无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长枪阵在正面突破中虽然悍勇无比,此时却陷入重重包围,水匪从四面八方一起杀到,恭义营首尾难以兼顾,只要一点被突破,恐怕就会崩溃。

    “立正——!”随着四名哨官的口令,长枪阵又一次停了下来。

    “迎敌——!”除了前排士卒不动之外,新兵们一起转向朝外,左侧朝左,右侧朝右,后排的新兵直接向后转,面对长枪阵的后方。

    “举枪——!”数百支长枪一起平举,长枪阵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刺猬,每一个方向都有无数冰冷的长枪,沉默地面对嘶吼冲来的水匪。

    在屹然不动的长枪阵外面,水匪像疾风吹动的乌云,疯狂地向长枪阵扑去,轰的一下,两支人马猛然撞在一起,长枪阵如受重击,四周的边缘同时向内凹陷。

    “咚咚咚咚咚……”城头上响起了激昂的战鼓,为恭义营擂鼓助威。

    “呜,呜,呜……”水匪阵中也是号角连连,杜龙王正在集结后队人马,想要赶来支援。

    战局变化太快,杜龙王已经发现情况不妙,水匪后队正忙着扎营,有人甚至跑到远处的山坡上砍树,如果前队败下阵来,分散的后队就只能任人宰割。

    谁都没有想到,恭义营的进攻竟然如此犀利,突然就到了决出胜负的关键时刻。

第二十九章 十荡十决猛将军

    大片的乌云滚滚而来,崇阳城下风急马嘶,数千人舍生忘死,激战正酣。

    在两千水匪的合力冲击下,恭义营的长枪阵向内凹陷,被挤压成一个几十米见方的方阵,层层叠叠的水匪围在外面,里三层外三层。

    不断有水匪倒在长枪下,更多的水匪却毫不犹豫地撞了上来。

    这些悍匪纵横长江洞庭,按照以往的经验,用人填,拿命换,官军肯定最先支持不住。乱世中人命如草芥,既然做了贼,脑袋就别在了裤腰带上,大不了用这条贱命换官军一条命。

    刀枪挥舞,血肉横飞,恭义营开始出现伤亡,第一排的长枪兵抵挡不住这强大的冲击力,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水匪们如癫似狂,嘶吼着一起冲了上去。攻破临湘时就是这样,官军开始抵抗得非常凶猛,但在连番猛攻下突然崩溃,这一幕,仿佛又要在今天重演。

    但是,水匪们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再难向前推进一步。

    长枪阵向内收缩之后,新兵之间的距离更加紧密,每一名前排士兵身后都有五六杆长枪提供支援,左右也都是紧挨着的同伴。枪林如猬刺,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前排有士兵受伤倒地,后排的士兵立刻顺序补位,按照汪克凡制定的战斗条例,长枪阵在作战时不许救治伤员,以免阵型出现破绽。

    火铳手和弓箭手站在长枪兵的后面,离水匪只有十几米远,在这个距离上,他们糟糕的射术不再是问题,只要拉满弓朝密密麻麻的敌人射过去,就肯定能命中目标。

    水匪们虽然人多,但是彼此相互阻挡,站在前排参与战斗的人数并不占优,后排的水匪缺乏长武器,难以对前排进行支援,干看着帮不上忙,前排的水匪却要同时面对五六支长矛,不断被刺倒在地。

    犹如压紧的弹簧,长枪阵的反弹之力越来越大,终于顶住了水匪的进攻!

    一层层的水匪涌了上来,一层层倒在长枪阵前,不过一炷香的工夫,长枪阵周围已铺满了尸体。每杀伤一名恭义营的士兵,水匪就要付出十几人,二十几人的代价,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承受这么大的交换比,狂热的水匪终于感到了畏惧。

    他们突然停住了,甚至向后退了几步,长枪阵周围出现了一个两丈来宽的空当,地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汩汩汇聚成流,伤兵们惨叫不断。

    水匪前队主将看到进攻受阻,大喝一声亲自冲了上来,亲兵举着将旗紧跟在他的身后,风急云紧,战旗飘飘,越发显得威风凛凛,水匪们的士气为之一振,又呐喊着发起冲锋。

    那前队主将是杜龙王的亲生胞弟,自幼落草,骁勇异常,带着十几名亲兵直冲长枪阵,随手挥动手中的鬼头刀,轻易就格开了史阿大刺来的一枪。

    “唰”的一声,第二排的士兵又刺出一枪,直戳前队主将的咽喉,他站在史阿大的身后,枪杆搭在史阿大的肩膀上,长枪刺出的方位出人意料,动作隐蔽而突然。

    没想到史阿大的肩膀上突然冒出一柄长枪,前队主将急忙后仰,手中鬼头刀奋力向上格挡。“当”的一声,鬼头刀崩开了长枪的铁质枪头,他的身子也向地上倒去。

    就在此时,第三排士兵的长枪刺到了,这一枪斜斜向下,本来是要刺他的下盘,此刻却正好对着他的胸口。

    那前队主将身手过人,伸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腾地弹了起来,堪堪避开这一枪,眼前却见寒光闪动,史阿大回手又刺了他一枪。

    前队主将奋力前扑,身子猛地扭向一侧,史阿大的长枪“刺啦”一声划破了他的衣服,差之毫厘却没有刺到。前队主将趁着这一扑,已经欺到史阿大身前三尺,手中鬼头刀顺着枪杆急抹,横削史阿大的胸腹。

    这一刀来得好快,史阿大眼看无幸,身后却又探出两柄长枪,一柄架向鬼头刀,一柄直刺前队主将的小腹,第四排和第五排的士兵出手了。

    前队主将侧身急闪,百忙中鬼头刀向回一带,史阿大的右肩上已迸出一道血花。

    史阿大肩膀受伤,长枪脱手掉在地上,就势抬起左臂上挂着的的铁胎小盾,向前队主将劈头盖脸砸去,前队主将不闪不避,手腕只轻轻一翻,沉重的鬼头刀竟然如宝剑般轻盈刺出,直刺史阿大的咽喉。

    “他娘的,好厉害!”史阿大再也来不及躲闪,只能暗骂一声,闭目等死。冷气森森的鬼头刀距他咽喉不到半尺,那前队主将却突然脚下一软,扑通摔倒在地,大腿上赫然插着一柄长枪。

    在史阿大身后的第六排,一名年轻的士兵满脸紧张,两手死死攥住枪杆,咬牙切齿地还在拼命搅动着。

    “啊——!”前队主将怒吼一声,手中鬼头刀奋力斫向枪杆,几柄长枪却接连刺到,他坐在地上躲闪不及,连中数枪,倒地身亡。

    受伤的史阿大退到阵后,第二排的士兵补上他的位置,面前却再没有水匪冲上来搏杀,随着主将阵亡,水匪的进攻突然停止了。

    十几名水匪亲兵此刻已死伤过半,蓝色将旗轰然倒地,旗手顾不上拾起沉重的大旗,掉头就跑,包围长枪阵的两千名水匪立刻崩溃,就像一件被挣破的衣服,碎片四下崩散。

    长枪阵向外缓缓膨胀,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舒展着筋骨,一直恢复到原来的大小,在军官的喝令声中再次整队。

    “击鼓前进!”

    汪克凡一声令下,京良又敲响了进军鼓,恭义营踏过水匪的尸体和将旗,没有理会那些溃逃的散兵游勇,直奔杜龙王的后阵而去。

    崇阳城头,欢声雷动!

    青壮们声嘶力竭,摇旗呐喊为恭义营助威,许秉中等人先是震惊,随即转为狂喜,他们为守城做了诸多准备,甚至打算以身殉城,没想到水匪还没来得及攻城,就被恭义营杀得落花流水。

    “堂尊,我愿请战出城,助汪克凡一臂之力!”孟宝斗志昂扬。

    “怎么?现在能插上手啦?”许秉中心情不错,竟然有心情调侃他。

    孟宝脸一红:“哦……,此战必胜,但恭义营的阵型不能散,我出城给他们打个下手,多少能帮点忙。”

    “去吧,让郑选和你一起去,先把恭义营的伤兵救回来,送到城中好生看护。汪克凡这一战救了阖城百姓,多少也得还他个人情。”许秉中笑着嘱咐两句,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城下的战场,看到恭义营在敌阵中势如破竹,忍不住低声感慨:“没想到,没想到……,此子本是个文弱秀才,今日却接连冲阵溃军,真乃十荡十决之猛将……”

    ……

    恭义营稳步向前,迎面碰上一队水匪援兵,大约有五六百人的样子,他们匆匆忙忙被杜龙王派来,还没赶到战场,水匪前队就已经崩溃。

    恭义营迎着他们走了上去,离着还有一里多地,这群水匪就“轰”的一声炸了窝,不顾军将的约束向周围逃开。杜龙王的精锐都在前队,这几百人都是胁裹的百姓,虽有少量亡命的悍匪押阵,也被刚才那惨烈的一仗打怕了,哪敢上前交战。

    远处,杜龙王的蓝色大纛开始向山口中移动,这一仗胜败已分,他只好尽快撤退。

    那队援兵中的悍匪还算镇定,仗着长枪阵移动缓慢,非但还没有逃走,反而一字排开堵住溃散的逃兵,驱赶他们上前拦阻恭义营。

    有些逃兵向两侧逃去,大多数却被堵了回来,又被迫转头面对恭义营,走投无路情急拼命,一窝蜂般冲向长枪阵。

    没有组织的冲锋没有任何威胁,恭义营甚至没有停下来迎战,保持着原来的节奏继续前进,如同驶过激流的巨船,在逃兵群中劈开了一道深深的浪痕。

    长枪伸缩攒刺,不断有逃兵倒下,弓箭鸟铳连连发射,收割着一条条性命,又以汪克凡的枪法最为精准,几乎每次开枪都会打倒一名敌人。

    汪克凡平端鸟铳,搜索着合适的目标,这种前膛装弹的火绳枪操作太过繁琐,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就不会开枪。

    照门里出现了一个相貌奇丑的汉子,汪克凡立刻扣动扳机,却觉得对方的面容有些眼熟,最后关头把枪口抬了一下,但是,那汉子还是随着枪声倒在了地上。

    那汉子叫黑鱼,汪克凡想起来了,黑鱼那张黑脸丑得非同一般,只要见过一次,肯定会留下深刻印象。

    他怎么在这里?被自己一枪打死了吗?

    汪克凡微微一愣,背后却传来一阵杂乱的喊叫和脚步声,转身看去,孟宝带着手下的卫所兵追了上来。

    “汪千总,孟某人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孟宝披甲执刀,快步奔跑之下非常辛苦,见了汪克凡却连忙抱拳,百忙中行了一礼。

    “噢,劳驾看看那个丑脸的黑汉,要是还有气的话,就送到城中医治。”汪克凡一指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黑鱼。

    “好嘞!”

    孟宝爽快地应了一声,带着几名卫所兵走上前去,查看一番把黑鱼抬了起来:“这汉子还有气,把他交给我吧,汪千总放心。”

    “有劳孟百户了……”汪克凡的客气话刚刚出口,就被一群大呼小叫冲上来的青壮打断,这些青壮可比恭义营的速度快多了,呼呼啦啦追向溃逃的水匪,如虎驱羊,勇不可当。

    杜龙王却比他们跑得更快,大旗转眼间就消失在山口后,扔下了漫山遍野无头苍蝇般的水匪,自己跑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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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明介绍:
公元1644年,崇祯帝自缢殉国,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南明朝廷苟延残喘,万里江山即将沦落在满清的铁蹄之下! 文明总是一再被野蛮征服,投笔从戎的穿越者,能否改变这历史的宿命? 他的面前是最凶恶的敌人,身后是最无能的同伴,他必须同时与这两者搏斗。残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残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残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