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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随轻风去     大明官txt下载     大明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六章 反客为主(下)

    方应物观察着别人,别人也在观察着他,到现在也渐渐揣摩出了结论——此人少年意气,立功心切,行事急躁,不大考虑后果。

    当然,要对付这样的钦差,对官场老手来说办法也简单,不要正面顶撞,让现实教育他就是......有些事情,不是凭借匹夫之勇便可以成功的,在强大的体制惯性面前,什么孤胆英雄都是渣渣。

    方钦差一通大煞风景的命令下去,美酒美食美人通通没有了,堂中气氛有点沉闷。

    当然,在众位官场老手心里,这叫做无声的抗议,反正这样下去,尴尬的不是他们。

    见没有人主动建言献策,方应物只好咳嗽一声,再次开口道:“诸君应当都知道,京师供给仰仗于东南,而苏州府又是东南首郡,太仓十之二三要靠苏州府。

    近两年来,苏州府钱粮拖欠短缺甚多,本官奉命南下即为督粮而来,千钧重任在于一身,愿听诸君高见。”

    府县官员面面相觑过后,府衙里一位正六品管粮的通判叫做关退思的,忽然看到李知府对着他使眼色,又想起事先的一些交待,故而犹豫片刻后答话道:“苏州钱粮事务难处甚多,殚精竭虑亦不能全功也,在下将其总为三条:

    其一,税赋太重,一县相当别地一大郡,全府起运两百万石以上,焉得不难?其二,本色太多,折色太少,不能变通自然极不便利......”

    大明田赋以实物税为基础。基本形式就是粮米,这叫本色。因为某些特殊情况。可以将应承担的赋税由粮米折合成其他事物,比如银钱。也可以是鱼、羽毛等等不一而足,这叫做折色。

    在苏州府,征收银钱当然比征收粮米省心省力。除去节省人力物力方面不谈,苏州府本来就是商业极度繁荣的地方,不缺银子。

    但问题在于,银子不能吃不能喝,朝廷也不能只靠银子过日子,朝廷更需要粮食。

    而苏州府作为优质的稻米产地,质量好产量高。所以赋税都被要求按照本色交。每年都要起运至少两百万石粮食输送到京师,不允许折合成银钱,更有专门供应皇室和勋贵的粮米,称之为白粮。

    方应物暂时没表态,关通判便滔滔不绝的继续说下来:“其三,征收粮米愈多,运送起来越发繁难。苏州距离京师数千里之遥,民力疲惫,损耗巨大。运输艰难不能言尽也!”

    说到这里,关通判略口渴,低头饮了两口茶,又要继续说起来。

    砰!主座上突然传来一声震响。众人齐齐抬头看去,却见年轻的钦差大人一只手按在面前案上。很显然,肯定是刚才钦差大人拍案了。

    方应物盯着关通判道:“听说阁下是府衙里管粮的佐贰官?那关别驾你对我讲这些难处。目的何在?”

    关通判不明白钦差何故有此问,他只是作为一个管事的人。说一说钱粮难办的地方,还能有什么目的?

    方钦差说话愈发的咄咄逼人。“难道这些难处,朝廷不知道?本官不知道?糊涂到需要你娓娓道来,答疑解惑?”

    关通判低头道:“下官不敢做此想。”

    方应物话头一转:“现在情况就是,今年苏州府连带往年拖欠,必须要起运三百万石以上。既然你讲的这么明白,那么你想出解决之道没有?”

    关通判无言以对。这话问的,他要能轻易解决这个老大难问题,那他还在这里当什么通判,当户部尚书都够格了!

    方应物紧盯半晌,见关通判不能回答,便高声训斥道:“多少事情,都是坏在怕事畏难,互相推诿上面!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手足无策,下笔如有千言,办事却不得一法,有何用哉?”

    钦差口气异常严厉,关通判当中被抓住训斥,只臊的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训斥完关通判,方应物又对众人道:“朝廷委派本官做这个钦差,不是听诸君诉苦来的,今晚将话放在这里,本官不讲原因,只要结果;不听困难,只要办法!”

    方应物的高压气势,让堂中众位官员感到喘不过气来,心里忍不住嘀咕几声,这位钦差年纪看着不大,气场却厉害得很,难怪人称京师之虎。

    一片死寂中,半晌没有说话的李知府忽然开了口,“想来方大人胸有成竹,不知有何良策与我等共闻?”

    这句话说出来,顿时让几乎窒息的众人重新活泛起来了。钦差不能只会拍桌子训人啊,你也没有办法,又何必强求别人?

    方应物坦然道:“本官确实有些个想法,不过仍须进一步核定。而且前期有些事情需要做,还请诸君群策群力。”

    李知府问道:“不知方大人有何吩咐?”方应物答道:“请各县上报,历年钱粮数字,以及拖欠状况。”

    李知府点头道:“这个容易,各县文牍皆有现成的,抄一份给方大人就是。”

    方应物继续答道:“还有第二件,请各县清点田土,将一百亩土地以上的人家编辑成册并点清数目,报到本官这里来。”

    李知府皱眉道:“这可难办得很,还请方大人三思。”

    这确实不好办,第一,土地很难精确统计,又琐碎又费力气;第二,按一百亩这个标准,全苏州府加起来怕不得有上万家,完成登记是件工作量很大的事务。

    第三,还得考虑到对民间的影响,又不是修户籍簿的时候,官府突然开始清点大户人家,只怕会惹得谣言纷纷,人心惶惶,最后还是他们这些地方官不好做。

    方应物冷眼旁观,洞若观火。按照手下孔目的建议,这算是一次试探,如此又一次得出结论,府衙对配合自己的积极性不会太高,稍有难度的事情便不愿费力气。

    方应物笑了,隐含着浓浓的嘲讽。“刚才太守问本官有何良策,那如今可以直说了,本官有其法,但唯恐不得其人。

    诸君都是本地官员,但我看诸君似乎没有振作之意,委实对诸君不大放心,因而这法子不提也罢!”

    李知府又感到被方应物耍了,他四品黄堂有四品黄堂的尊严,闻言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连句场面话也没有交代,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堂。

    方应物对着门办的杂役招呼道:“腹中有些饿了,茶水也不解饱,还是上酒菜罢!”(未完待续。。)

    ps:  状态很差,实在写不出想要的那种感觉啊,大家再给一晚上时间,我再憋一憋。

第五百零七章 民心惶惶

    一场本该喜气洋洋的接风宴请,在极其压抑的气氛下结束了。但这次宴会不是毫无用处,方应物试探出了府衙的态度,而府衙这边也自觉看出了方应物的深浅。

    按理说,大明朝内重外轻,地方官地位卑下,在朝廷钦差面前唯唯诺诺居多,轻易不敢造次的。但这回方应物实在过于年轻,一干四五十岁中年大叔看在眼里,心中情绪实在微妙的很。

    一方面,有不服气看笑话的潜意识;另一方面,根本不相信方应物能办好这么繁难的差事。开国一百多年,苏州历任贤臣不知多少,没几个人能真正解决钱粮问题,方应物又何德何能?

    从年纪看,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从观感看,方钦差也不像是深沉稳重的人。若真傻乎乎的卖力气跟着方应物干,最后要是搞砸了锅,那不是自讨苦吃么?别功劳赚不到,反而把自己栽进去!

    闲话不提,只说方钦差在宴请结束后,进入角色那是相当的快。在第二天,便雷厉风行的发文到苏州府府衙,命令苏州府各县清点拖欠钱粮数目,并统计田地一百亩以上的户口情况。

    这公文不是开玩笑的,也不是方应物酒后胡言乱语,上面盖着钦差关防大印,是非常正式的指令。

    李知府心里异常不爽快,感觉方应物完全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因为在自己已经表态说这不妥当,需要进一步磋商才好,可是方应物还要强行发文过来。简直霸道的岂有此理。

    钦差虽然是钦差,但他李太守也是堂堂的绯袍四品知府。做官资历比这嘴上没毛的年轻人不知深了多少,起码也要有点尊重前辈的样子罢?

    就算要推行公事。那也要两边事先酝酿协调妥当了,然后才好正式行文,哪有二话不说、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下命令的道理?

    最后李知府看透了年轻钦差的小伎俩,这绝对是想故意立威。不过即便如此,苏州府也没必要硬顶着,地方公然对抗钦差,那是很犯朝廷忌讳的。

    所以府衙很麻利的将钦差行文发给了各县,登时便将各县惊动起来了。

    却说苏州城东十里有个沈员外,家道殷实。颇为富足。除去本乡良田之外,还在城里有铺面,在附近十里八乡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富户。

    当然沈家最有名的还是沈员外的女儿,才貌双全远近闻名,只是在乡间一时难以寻得良配。所以沈员外一直琢磨,是不是要举家迁入城中居住?一来城里比乡间繁华热闹,二来城里年轻才俊多,可以为自家女儿物色一个好夫婿。

    最近沈员外铺子买卖赚了一笔钱,他便又从乡人手里买了十亩地。然后来到长洲县衙办地契手续。

    县衙里有个小吏是沈员外的族人,排行第六,人称沈老六。在这沈老六引领下,手续办得极为便利。最后顺顺当当的盖上了知县大印,这桩土地买卖就算正式生效了。

    午间时候,沈员外摆了一桌酒。宴请那沈老六。席间两人说起闲话,沈老六想起前几日看到的公文。便与沈员外说笑道:“老哥你还敢买地,你没听说最近城里来了个大钦差么?”

    沈员外很不明所以。“六老弟你这话从何说起?钦差与我又有何干?”

    沈老六哈哈一笑道:“那钦差发了公文,要点检一百亩田地以上的人家。若我没记错,老哥你今天收了这十亩地,怎么也够一百之数了罢?”

    沈员外连忙问道:“这钦差想作甚?”沈老六嚼着豆子,随口道:“那谁知道?我们与钦差又不熟悉,说不定是想劫大户。”

    沈员外略微慌张,他们沈家虽然家境还算殷实,但却没有官绅顶门梁,不算正经的士绅。每每遇到这种时候,他们这种介于贫户和士绅之间的人家,往往就是最倒霉的一批。

    沈老六看沈员外脸色不好看,便放下酒杯,宽慰道:“你且放心,钦差虽然有这个想法,但是肯定弄不起来的。”

    “府衙转这道公文只是单纯的转发而已,没有任何详细部署和督促,也没有定下完成期限。难道你还不明白府衙的意思——这事儿是钦差自己拍脑袋决定的,不用太积极。

    反正这钦差是督粮钦差,估计最多也就做到年底,不可能久任苏州。公门里的门道太多了,拖上几个月他就走人了,还用担心什么?”

    听了沈老六的解释,沈员外微微放下心来,看来本地官府还是站在地方这边的。

    如同沈老六所言,虽然衙门没什么实际动作,用最消极的态度应付钦差的命令,但消息却包不住。传出去后立刻让苏州府各县议论纷纷,问题只有一点,钦差大人统计一百亩以上的人家作甚?

    不得不说,钦差大人的这道命令实在太可疑了......有点头脑的人都忍不住要猜测,莫非钦差大人为弥补朝廷钱粮缺口,动了杀大户的心思?

    这不是没有先例,洪武爷的时候就在苏州府干过,还出过一个外号叫“陈烙铁”的酷吏太守。从广义上说,苏松远比其他地方赋税重这种现象其实也是朝廷杀大户的表现。

    一时间在府县里,尤其是大户人家很有点人心惶惶的样子,像东城外沈员外这样的不止一个两个。不过钦差不管不顾,府县衙门自然也懒得宣讲辟谣,听之任之。

    方钦差仿佛毫不在意,又发出了第二道公文,这次是公开张挂的公告。在公告里,方钦差劝说府内富户,要识大体顾大局,主动捐输米粮,代乡内贫户补缴赋税——

    “贫民凶年朝不谋夕,日受追呼敲朴之苦,亦有背井离乡者,甚可怜悯。劝诸富户敦仁让之风,顾族党比闾之好,全同井相周之义,各量赀捐输以急公上。贫者既受尔等推解之恩,官府亦解燃眉之急,上下得共休息,不亦美乎?”

    如果说前面第一道公文是议论纷纷,第二道公文引发的后果就是哗然了。

    一个名望好、深得爱戴的地方官发出这种告示,民众出于信任心理,自然不会多想什么,也不会过度解读。

    但方应物在苏州府没有什么民心可言,甚至还是被苏州府舆论所敌视的对象,当前的氛围又十分敏感,民心正在疑神疑鬼......

    这种情况下,方应物发出告示,难免就要引发各种负面联想和解读了。看到公告的大户们忍不住要想,这是钦差大人先礼后兵么?说是捐输,会不会演变成强迫?

    如果捐输结果仍不理想,钦差大人会怎么样发狠?破家知县灭门令尹,钦差抓典型找到自己头上怎么办?

    面对各种传言,方钦差还是不管不顾,不进行任何解释和辟谣。他这个高冷态度,越发的让别人感到,各种传言各种猜测可能是真的。道理很简单,如果钦差意图并非如此,那他为什么不解释?

    作为风气表率的读书人终于忍不住了,再一次跳了出来。不过这次他们学乖了,给一万个胆量也不敢去冲撞围堵钦差,殷鉴在前谁敢再去?

    但风头又不能不出,于是府学生员们群策群力想出一个折衷办法。

    苏州府里,除了钦差就是知府最大,他们不敢去公馆找钦差,但还可以去府衙喧哗一下,以此来表达一下本地士子的抗争态度!至于合不合适,驴唇能不能对上马嘴,这很重要么?

    于是有五六十名士子聚集了起来,浩浩荡荡从府学出发,来到了府衙大门外,在众目睽睽之下堵住了府衙大门口。(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八章 政治家与政客

    此刻李知府正坐在二堂里看公文,但脑子里琢磨着方应物的事情。他想不明白,方应物到底是来解决问题的,还是来制造麻烦的?

    朝廷为什么会派了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年轻人来当钦差?钱粮乃军国重事,难道被陛下当成儿戏了么?

    突然听见长随站在门外叫道:“老爷,不好了!前面门禁传话过来,说是有读书人堵住了府衙大门!”

    李知府连忙问道:“可知为的什么事情?”

    长随气急败坏的答道:“听说是对钦差不满!这些读书人简直岂有此理,他们和钦差有积怨,凭什么到府衙来闹老爷你!”

    李知府闻言一愣,随即喝道:“你懂什么!还不速速将请愿士子中为首者请进来,本官要见一见他们!”

    进来几个士子,对李知府见礼后,侃侃而言道:“圣人云,苛政猛于虎也!今传言本府将有苛政,郡中百姓不能安居乐业,老父台意下如何?”

    李知府肃容道:“民心若此,本官焉敢不放于心上?自当尽吾所能,换得一方平安。”

    “李太守高义,足以进本府名宦祠,与众先贤并列,还请李太守要为苏州府百姓做主!”众士子一起称赞道,并说出了李知府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每个地方都建有名宦祠,为本地做出突出贡献的官员都可列入祠中,作为经济文化中心,苏州府名宦祠的知名度当然远高于其它府县。

    万众瞩目的名宦祠牌位。还有苏州府士绅庞大的人脉关系......谁不想得?李知府也不例外,现在好像机会来了。

    读书人与李知府言谈甚欢。在府衙顺利的请愿完毕后,便纷纷离去。而知府大人则吩咐备轿。

    此后李知府便赶到钦差公馆,要求面见钦差。方应物刚刚午睡起来,听闻知府到访,便赶紧洗漱更衣,到了中门迎接李知府。

    宾主进了大堂,落座上茶后,方应物问道:“李太守骤然到访,本官有失远迎,不知所为何来?”

    李知府便答道:“今日午前。有数十名本地士子赶赴府衙,向本官请愿,为的就是粮税之事。”

    方应物有点儿诧异,笑道:“此事李太守处置就好,来此与本官分说,莫非有什么内情?”

    李知府犹豫了片刻,一咬牙下定了决心,“由此可见士气民心,本官斗胆请收方大人收回前番谕令。以安人心,免去舆情动荡。”

    方应物脸上笑容刹那间停住了,眼神渐渐凌厉起来,李知府这个建议算是什么回事?自己堂堂一个钦差。发出去的谕令没有几天就收回来,那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当这个钦差?

    这样自抽耳光的建议,也是一个地方官应该对钦差说的?难道手持关防大印的朝廷钦差是泥捏的木偶么?

    “你的意思。本官没有听明白。”方应物阴沉沉的说。李知府便重复道:“斗胆请方大人收回谕令,如此上下各自相安。苏州幸甚。”

    方应物目光穿过堂屋门口,望着庭前的大树。语气不明的说:“本官自有本官的办法,不过需要循序渐进推行,目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无论后果如何,一切自有本官承担,你知府只听了几句闲言碎语,便叫本官收回谕令,未免太越殂代疱罢!钦差是我方应物,而不是你李廷美!

    何况朝廷委任你当苏州知府,是要你遵循朝廷指令并安抚地方,而不是挟持民意与本钦差对立!你难道不知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的道理?”

    李知府有点不敢看方应物,眼光也心虚的瞥向别处,口中回话道:“方大人所言极是,不过本官亦知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道理。”

    方应物皱眉不语,先前觉得这知府很滑头,不想做事不得罪人。但今天好像又不一样,分明是要与自己顶着了,这说明什么?

    看来所谓滑头之人的滑头其实都是表象,那只是一层对内心的掩盖。真遇到利益攸关的时候,谁还会不知所谓的耍滑头?

    想至此处,方应物也不绕圈子说废话了,直接问道:“本官这差事,离不开地方支持。已经三番两次的给你机会了,你确定执意要如此?”

    李知府再次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还请方大人听本官一句劝,做事不要太急苛为好。若闹到府县官员联名上疏,再加地方士绅耆宿上书,只怕钦差位置也坐不稳。”

    这算是威胁自己?方应物还真不吃这套,连连冷笑过,也不拖泥带水了,拍案道:“好,送客!”

    关于李知府的心思,他已经猜出八成了,便也懒得再虚以委蛇,趁早打发他走人,然后各凭本事就是。

    方应物知道,这位李知府的一切表现,都源自于一个判断——他方钦差必然不会成功。正是在这个前提下,李知府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人人都晓得,在现今条件下,在苏州府督粮有多么困难,困难不仅仅是做事困难,还是个人遭遇方面的困难。完成任务是应该的,而完不成的话就要两头不讨好,一边要被本地人骂,另一边还要被朝廷怪罪。

    自古以来,在钱粮方面大动干戈特别又遭遇失败的人,有几个名声好?最简单的一个例子,前朝宋代那位王安石的名声比司马光如何?

    所以方应物很明白,自己这次一旦不成事,那名声就要差了,搜刮、盘剥、争利之类的词少不了。而苏州府读书人的舆论也不会给自己好颜色,被抹黑是肯定的了,更别说自己本来就与苏州士人圈子关系不佳。

    而李知府则可以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出面反对钦差大人胡作非为,等到自己败事时,必将博得一片赞誉,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对李知府而言,这才是风险最小、收益最大的选择,每一个合格的政客都知道该怎么做。或者说,政客与政治家之间的区分,就在于这种地方了。

    方应物叹口气,人心大抵如此,不能强求所有官员都具备政治家素质,习惯就好。李知府只是做了一个最标准政客所应该做的事情,但此人注定会后悔的!(未完待续。。)

月关老兄开新书啦!!

    本来以为他要叛逃写都市什么的去,结果还是回归历史,算是人气日渐消沉的历史分类一针强心剂吧!对了,已经叛逃的庚新据说也要回归历史,按说也该开书,就是不知道这两天人跑哪去了。。

    月关巨巨的新书名是《夜天子》,明代题材,在起点一搜就有。我去看了看,好像这本书又有点新想法啊,大家去看看便知。胥吏、推官。。这条路线为什么看着这么眼熟?

    至于为什么要开这个单章,是最近状态不行,脸皮太薄羞于求票,搭着帮忙推书的东风,哭着喊着求几张月票啊。

    说起来都是泪啊!!!泥们知道看着月票榜哗哗掉,但脑子空空状态迟迟出不来、有钱赚不到是多么痛苦嘛!

    现在感觉有所恢复,一天两更以上会有的,下一章大概在半夜十二点到凌晨六七点更新。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九章 高处不胜寒

    又过了几日,方钦差带着两个长随微服出行,晃晃悠悠的来到望江楼,直接上了三楼临窗位置,叫了酒菜便慢慢吃起来。

    这些日子,方钦差时不时的到望江楼来。这并非是因为此处酒食美味,他方应物在这方面没有太多讲究;

    也不是因为这里与著名历史人物唐伯虎有关,他方应物自己就已经是个大名人了,还用在乎别人是不是名人?

    亦不是因为这里风光好,再好的风光也经不起三天两头的来看;更不是因为主人家唐广德好客,他方应物还不缺这点银子。

    最大的原因就是,这里地处繁华交汇之处,而唐广德又喜欢附庸风雅的招徕读书人,所以望江楼里士人多,气氛热闹。

    苏州府读书人扎堆后便爱高谈阔论、挥斥方遒,无所不敢言。方应物坐在旁边,就可以听到很多议论,对于掌握舆情动态很有帮助。想来想去,没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法子了。

    望江楼的东家唐广德对方应物的态度一直很热情,虽然方钦差有成为苏州士人公敌的趋势,按理说他唐广德应该与方应物划清界限;

    但他更听说了方应物与大宗师商良臣关系密切,恰好他儿子唐寅这一年要考秀才......所以人性战胜了良心,唐广德便很积极地配合方应物一切要求。

    每次方应物来到望江楼,必然有屏风围挡,专人侍候。这将方应物阻挡在别人视线之外。而别人的议论声却能一字不差的传入方应物耳朵里。

    就算方应物不在时,唐广德员外听到了什么动静。必然也会让方应物知道。

    今天方应物仍旧隔着屏风,听着外面声音。排除掉一些行酒令、唱小曲的杂音,倒也听到几句议论——

    “你们听说了么?前日府台李太守为民请命,去了钦差公馆面见方钦差。他请求朝廷体谅民生疾苦,减免本府赋税,但钦差不许。”

    “李府台真乃慈心惠民父母官也,可恨朝廷中小人当道,李府台只能屈居地方,不过这也是我苏州府的福气!”

    “还听说李太守为了此事,两次遭到钦差斥责。其中委屈难以言表呐,在下也深为李太守抱不平。”

    王英和方应石一左一右陪在方应物身边,耳闻议论后皆有愤愤不平之色,恨恨道:“李知府分明沽名钓誉之徒,但在这世道偏生能得逞!”

    两人能不气愤么?自家秋哥儿向来只有拿别人刷声望的份儿,何曾被别人刷过声望?就好像一个人占惯了便宜后,再被别人占便宜就很难忍了!

    方应物这当事人倒是不动声色,只叹道:“此乃意料之中的,若无这等好处。那李知府怎会拒绝与我合作?

    再说了,高处不胜寒,越往上走越会遇到这种事情的。你要没有地位,谁有兴趣拿你来刷声望?”

    午时用完膳食。方应物抹抹嘴便离开望江楼。回到公馆正要去午睡,却见四个有品级的随员齐聚大堂,仿佛是等候着自己。

    方钦差便只得上了堂。待众人行过礼后,便对众人询问道:“诸君有话要与本官说道?”

    然后有个姓张的随员开口道:“苏州这地方有一点与别处不同。倒是与京师类似,此处人口活跃。读书人也密集,动辄传言纷扰、舆情汹汹。

    例如今上未大婚时,在苏州府有传言说宫中要选秀,一时间全城沸腾、百姓纷纷嫁女,不知酿成多少悲剧。

    今日有关大人劫富济公之传言,亦是满城风雨,据说烈度不亚于当年谣传选秀时。富家大户无不惊惧,深恐一夜破家。

    面对此情,大人为何还稳如泰山?属下以为,还请大人尽快出榜谕民,明示真意,以正视听,以稳人心。”

    方应物淡淡的说:“谣言止于智者,周公尚有恐惧流言日,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清者自清,不屑于去解释什么!”

    众随员彼此对视一眼,还是由那张姓随员苦口婆心的说:“大人之言本意不错,但天下多是愚夫愚妇,智者百不有一!

    圣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大人虽贵为钦差,还是出面解释一二为好,定可收拨云见日之功。”

    方应物慢慢喝了一口茶,悠悠叹道:“诗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诸君不必多言,本官自有计较。”

    众僚属对视一眼,无可奈何的告辞退下,他们已经尽到了下属的义务,上司听不听那是上司的事情。

    但孔目蔡甫却故意慢了一步,拖拖拉拉的在屋中没有离去,方应物皱眉问道:“你有话要说?”

    蔡孔目吞吞吐吐道:“属下总是觉得,大人你是故意将府衙推到对立那面去罢?”

    方应物愣了愣,忽然笑了笑,“本官并非无容人之量,你继续说。”

    有些话说出来就是赌博,蔡孔目下了狠心赌一把,咬牙道:“属下一直感到,大人根本看不上府县这些官僚,担心彼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故而打心眼里嫌弃?

    如今大人你莫非是正在等待物极而反的时机,再一举将彼辈碾成齑粉?到了那时令行禁止,如臂指使,才好成就大业?”

    方应物很惊奇,蔡孔目这些话在细节方面语焉不详,但大意确是说对了。

    他确实是如此想的,猪队友比神对手更可怕,好经也会被和尚念歪,尤其是涉及到钱粮的事情。

    两世为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有善政下面走样的事情,见得还少么?

    就算府县衙门此时表现出积极配合的态度,方钦差也不会对这些陌生的官僚政客放心,宁可先摆出排斥的态度!

    更别说他方应物很明白自己在苏州府是什么口碑,更不相信自己只要王霸之气一放,大家都无条件崇拜自己。除非出现一个契机,让他也让别人真正产生信心的契机。

    方大钦差另外惊奇的是,原先他就觉得这个蔡孔目看事透彻,不同于其他僚属,但也没料到蔡孔目居然洞若观火,能揣摩出如此隐秘的心思。

    如此方应物放开自己的问题不谈,径自问道:“平时也看你谈吐不俗,读书想必是不错的,这等人才怎么才是个小小九品孔目?”

    蔡孔目老脸一红,“当年也是读书人,只不过被罚充为吏员,九年后考察等次最高,便又晋身为九品杂流。”

    按国朝制度,官员出身有三种,即杂流、学校、科举,这叫三途并进。所谓杂流就是吏员出身,学校就是监生出身,科举就是进士、举人出身。

    在国朝初年时,人才匮乏,三途地位相差不大。但到现如今,出身成为了非常讲究的事情,三途之中只有科举独尊,被奉为正途。

    而科举里只有进士独尊,举人都是二流货色了,更别说监生。至于吏员出身,那简直上不了台面。

    由吏员转来的官员一般就是终身九品杂官,运气逆天了能升个八品但还是杂官。在方应物这种正途出身的官员眼里,那样的杂官和小吏没甚区别。

    方应物颇为玩味的追问道:“你当年犯了什么过错,致使被罚充为吏员?”

    蔡孔目脸更加红了,“当时与先生家里妾侍有点往来......”

    什么叫往来?说的如此不清不楚,那肯定事情也不清不楚,若和别人侍妾不清不楚的话,还能有什么剧情?

    方应物面容忽然泛起了奸笑,“蔡先生,你身子怎么样?”

    蔡孔目突然打了个激灵,想起某些不好的风气,忍不住向后面缩了缩:“方大人为何如此发问?不知有什么吩咐?”(未完待续。。)

    ps:  靠,起晚了,勿怪!

第五百一十章 苦肉计

    钦差公馆里,除去蔡孔目之外的其他随员从堂中出来后,喝茶的去喝茶,补午觉的补午觉,大都很消闲。而杂役站在堂下,只等着钦差大人回到内院休息,便也可以偷懒了。

    其实也不怪他们,钦差大人到苏州府后,只发了两个谕示,并没有实际性动作,也没有安排具体差事,他们这些随员自然无事可做。

    却说众钦差随员走出庭院门口,便有人招呼同僚道:“昨日在集市上淘了一斤好茶,请诸君一同去我那里品评如何?”其他人笑道:“正闲来无事,敢不从命乎?”

    又有人顾左右道:“怎的不见蔡甫?莫非还没有出来?”别人答道:“大概是要与方大人说几句话罢?这位蔡老兄,上进心很积极啊”

    众人便一起哄笑了几声。正当这时,忽然看到杂役跑到他们面前大呼小叫,“钦差老爷要打蔡孔目,几位先生们去看看罢!”

    众随员面面相觑,浑然莫名其妙,刚才说话时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要动手?

    众人便一起向后转,快步奔向大堂那里去。远远的便看到钦差大人的两个长随拖着蔡孔目,从里面向外面走。

    而蔡孔目身子以惊人的柔韧度弯成了弓形,双手死死扳着门框,对着屋里叫嚷着什么。

    走得更近些,便明明白白的听清楚蔡孔目叫道:“方大人,为官要以仁心为本,多多体量民生艰难,不可妄行苛政。一意孤行啊!

    在下死也要说一句,加税之事万万不可行。方大人你应当迷途知返,不能一错再错。否则你就是苏府罪人!”

    众人面面相觑,这蔡甫脑子抽什么筋?怎的忽然与上司较起劲来?他们只是最底层的小杂官,上司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哪有自家置喙的余地?

    又从堂中传出钦差大人的暴喝声,“一个小小的孔目,也敢顶撞本官,拿下去杖责三十,逐出公馆!”

    众随员又想道,也难怪方大人会生气。方才蔡孔目的话实在有不少逾越之处,说得实在太过分了。苏府罪人这种话,能是随便说的么?

    另外,仿佛这蔡甫玩命的反对钦差大人加税?观点正确与否不说,但就这立场歪到了极点,换成谁当钦差也会生气。

    不过钦差大人真的会打人?正当其他随员愣神之际,却见两位方大人的长随已经按住了蔡甫,手持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棍棒,劈头盖脸的打将起来。

    杖责三十。说起来轻巧,但若毫不手软的打完,一般人还真站不起来行动。

    没过多久,三十杖打完。一个长随进屋去复命了,而受刑的蔡甫趴在月台上,哼哼唧唧的动弹不得。

    复命的长随又出来。喝令道:“钦差老爷说了,此等人留不得。逐出钦差公馆,不再叙用!”

    众随员看在眼里。虽然感到蔡孔目有点失心疯,被打算是自找的。但物伤其类之下,也免不了泛起几许同僚之谊。

    众人便一起进了堂屋,向怒容犹在的钦差大人求情道:“蔡孔目已然重伤在身,他在苏州府无亲无故,此次出来身边又没带多少盘缠,逐出去后只怕要毙命街头。万望大人给他一条活路!”

    方应物犹豫片刻,然后吩咐道:“我这里真留不得了!不过罪不及死,将他扔到府衙去,叫地方安排他回京,本官自会奏请有司处分!”

    方应物这样的钦差出行,身边随员加杂役人数不多,财物也是靠沿途地方供给,有什么事情都只能交给地方去办理,所以让蔡甫滚回京师去也只能靠地方来安排了。

    这已经是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众人只得一起赞道:“大人仁慈,我等替蔡孔目谢过!”

    当即王英领着两个杂役,将蔡甫抬到府衙,并丢给了门禁,便大摇大摆的走人了。

    遇到这样的事情,府衙自然无人敢擅专,连忙去禀报了知府大人。李廷美听到此事,不禁大为稀奇:“什么?方钦差将这蔡孔目杖责逐出,并叫本府拨用财物将他送回京城?”

    略作思量,李知府又吩咐道:“且抬到堂中,本官要亲自询问。”

    蔡甫才受了重刑,当然起不了身子,只能有气无力的趴在简陋担架上,对着李知府勉强抬一抬手,就算见礼了。

    李知府便问道:“君何故如此?”

    蔡甫仰起头,愤愤不平的答道:“在下听说方大人要推行加赋增税,一要将民田地租加到与官田同等,二要将门摊税银加倍,以此弥补拖欠钱粮。”

    此时天下田地分为官田和民田,官田顾名思义是国有土地,但租给百姓耕种,但赋税很高;而民田就是民间私有土地了,赋税比官田轻得多,一般所说的大户人家当然都是民田地主。

    苏州府官田比例很高,所以赋税总额很重,但官田负担本来就超高,实在榨不出更多油水,故而督粮时打民田的主意不算意外。

    此外苏州府是天下商业最繁华的城市,店铺商肆星罗棋布,门摊税就是一笔很丰厚得地方财政收入,增加一倍税率可以多收不少银子。

    李知府听到这里,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即便钦差大人这想法是好的,但现实也是残酷的。要是加税很好办,他这知府早就捞这笔政绩了,还用等钦差来到?

    首先,加税必定要引起普遍强烈反弹,特别是很有能量的大户和富商们,很容易出乱子;

    其次,赋税的税率都是祖宗法度,太祖年间就定下来的章程,所以变更税率不仅仅是经济问题,更是很敏感的政治问题,稍有不慎就要丢官弃职。

    只能说,这钦差还是太年轻了,不出先前预料的过于急着出政绩......心中计议完毕,李知府便很惊讶的反问道:“方钦差竟然想变乱祖宗成法?这实在胆大妄为!”

    蔡甫顺着李知府的话继续往下说:“这样的想法根本不可行,明为利国,实为害民!在下虽然是三尺之躯、九品位卑,岂能眼看着不管不顾?

    在公馆里,在下苦苦相劝,最终言语上惹恼了方大人,挨了这顿杖责。只怕回京后也免不了追着处罚!”

    李知府闻言便想道,知道方钦差肯定不能成事的聪明人不止自己一个啊,这蔡孔目何尝不是提前撇清关系?挨了一顿打,名气也就出来了。

    不过李知府仍在口中激赏道:“蔡先生心有正义,甘受苦刑,本官权代姑苏父老谢过!”

    蔡孔目咬牙切齿道:“在下看来,知府大人也阻挡不了钦差。于今之计,只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李知府问道:“何为根本?”

    蔡甫答道:“根本在京师!李府台远在姑苏有所不知,那方大人虽然气焰大,但在京师树敌也甚多,死仇比比皆是!

    只要李府台联合地方士绅,挟民意上疏陈情,京师中自然有人与他过不去!在下不自量力,也认得几个同乡好友,回京之后也会一切实话实说!”

    李知府微微沉默了片刻,在心里反复拿捏一番,衡量其中得失利弊。

    自从七八年前被贬到地方,自己仿佛就被朝廷遗忘了,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目前应该是自己最后的露脸机会了,不然就等着在知府任上一直坐到致仕。

    大不了就此丢官走人,和致仕有什么区别?最终李知府叹道:“圣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此便是也!钦差欲行苛政,待我设宴召请府中士绅,共商此事!”

    可叹李太守承平日久,不免有所麻痹。谁能想到,别人会用上苦肉计这种伎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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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自寻死路?

    知府大人的行动很积极,当天就派了衙役四处传话,召集府城内外一些有名的本地士绅大户。

    两日后,李知府便在府衙大堂接见了本地士绅大户,约莫二三十人共济一堂,加起来足可为姑苏城里民意代表了。

    知府身为地方主官,位列四品级别也不低,本地人大都要卖面子的,受邀者大都只能欣然前来。

    几声唱喝后,李知府出现在公座上,从钦差公馆被驱逐出来的蔡孔目就在知府身侧站着。

    只听得李知府重重的咳嗽一声,对众人道:“召请众位到此,是因为听说方钦差决意要加税,民田和门摊银皆在其内。众位皆为本地名流,本官施政时素来多有仰仗,不知对此意下如何?”

    有个矮胖士绅询问道:“此等消息,太守从何得知?”李知府指了指身边蔡甫,“此乃钦差随员蔡孔目,他尽可作证。”

    蔡甫只得上前一步,对众人道:“情形确实如此......”

    但蔡孔目才说了一半,李知府便立刻接过话来,继续道:“本官所言必然不虚,若无几分把握,本官又何敢劳驾诸位父老到此商议?方钦差奉命催征钱粮,目前看来别无他法,一意孤行要加税了。”

    蔡甫看了几眼李知府,但没有说什么。加税只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怎么被李知府一本正经的当成事实来说,甚至还有几分误导民众的意思。

    这到底是利令智昏?还是就想故意如此渲染?

    李知府讲完,大堂里的士绅大户们便信了**分。大抵是因为苏州府实在是一块肥肉。朝廷来收割利益不算是新鲜事,流传最广的故事就是杀沈万三。因而众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朝廷钦差。

    加税这种事虽然简单粗暴,但也确实直接有效。一个年轻气盛的钦差采用这种手段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更何况钦差到任以来,苏州府乃至整个江南都流言纷纷,但这位钦差始终不解释不辟谣。这说明了什么?说明钦差大人未尝没有心思,很可能根本就是通过流言来试探民众。

    了解当前状况后,人群里立刻有人呼应:“钦差之事,李太守也做不了主,我等自当上书朝廷!”

    李知府便回应道:“人心如此,本官焉敢附于人后?拼却这顶乌纱,也断然不能无视恶事。”

    蔡孔目冷眼旁观。所见所闻叫他暗暗心惊。他心惊的并不是这一伙人想联合上书非议钦差大人,而是心惊这场面居然与钦差大人预料的分毫不差。

    在深知内情的蔡孔目看来,李太守确实有点过于积极了,所作所为仿佛就是利用时机,裹挟民意打造自己反苛政形象的感觉。

    而方大人因为是朝廷派来收税的,天然不受欢迎,变成了故意树立起来的靶子。但奇怪的是,方大人却一直很配合当这个靶子,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按下蔡孔目的心思不表。堂中有人疑虑道:“以目前观之,未见钦差有何等实际动作,我等大张旗鼓的上疏,是否过头了些?”

    但又有人站出来解释。“从种种迹象可以明确,这位钦差大人来者不善,只怕肯定要施行苛政尽力搜刮。不过按制十月才开始征收秋粮。眼下才八月初,钦差想有动作也嫌早。故而他只能虚张声势,预作布置。

    等到了十月份。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诸君应当知道未雨绸缪的道理,与其到时候措手不及焦头烂额,何如预先防范?”

    于是众人便没话说,然后便有人主动请缨,泼墨挥毫写起陈情表文,笔走龙蛇一时三刻成了文。别人看过后,叫好几声,随即挨次的签名。

    国朝自太祖起,便一直树立言路畅通的政治正确性,民间上书除非是故意作死议论敏感事务,朝廷一般不会怪罪。

    对这些士绅大户而言,联名上书表达一下对钦差的不满,基本上没有什么风险,属于何乐而不为的事情,朝廷不大可能因此而降罪下来。

    所以他们毫无心理负担,很轻易的就接受了上书倡议。即便上了白上,那也是不上白不上。

    李知府当然不会和民间人士混在一起联名,他会另外单独上奏折,顺便也招呼县里一起上疏。

    稍有政治嗅觉的人便知道,苏州府官员上疏和民间上书同时送到朝廷,合在一起后,效果就不仅仅是一加一这么简单了。

    官员上疏是地方官府态度,民间上书是民意。两者分开看时,在高高在上的朝廷眼里,很可能无关痛痒,无非是个别人发牢骚而已,不代表地方上主流态度。

    但地方官府和民意两者合在一起时,影响力就会成倍的增加。这时候就不再是个别人牢骚,而是一种能代表主流的态度了,那么朝廷肯定要重视起来。

    蔡孔目当然也明白上述道理,便忧心忡忡的看着府衙大堂里的闹剧,心里忍不住为方大人担心起来。

    先前方大人让蔡孔目上演一出苦肉计,然后叫他到知府这里献计献策,大肆鼓动知府倡议上书时,蔡孔目觉得这计策成功性不大。

    哪个官员能有这么傻,连官官相护的道理都不明白?但蔡孔目却没料到,方大人所言都成了事实,李知府还真就鼓动众人一起上书。

    现在成了这样情况,方大人怎么办?

    以蔡孔目的从政经验来看,凡是地方官府和士绅耆宿联合起来的抗议弹劾的,那都是闹到了天怨人怒的地步。这种事情的主角不是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就是为害一方的阉贼。

    除非有天子无条件力挺撑腰,这样的人多半都没有好下场,方应物固然有点背景,但还没到能被天子强力撑腰的地步罢?他又不算是天子佞幸臣子,也不是宦官太监。

    可是这个局面,仿佛又是方大人一力促成的,全过程看下来,怎么看怎么像是自寻死路......蔡孔目纵然世事洞明,但这时候也看不懂了,陷入了迷茫之中。

    究竟是方大人一切尽在掌握,暗中留有后手,还是他弄巧成拙、骑虎难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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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 狼来了

    事情完毕,陈情表文被交付与急递铺军士,此后人群渐渐散去,李知府也退回了后堂。

    有幕僚刘师爷迎上来,面带忧色的建言道:“前两年在下一直在京师游历,这钦差方大人时任京县正堂。听闻方大人虽然年纪很轻,但做事谋定后动,善于出其不意,委实老练得很。

    由此而想,今次之事只怕没这么简单,方大人处置公事不应当是这种浮躁骄横的粗莽做派。”

    李知府对刘师爷的建言不以为意,笑道:“打了几次交道,实在没看出方钦差行事哪里老练了?

    但想来你也不会虚言妄语。大概因为此地是苏州府,不是京师,地方不一样便水土不服了。亦或是他的助力都在千里之外,独自在苏州府便不灵了。”

    那刘师爷当年在京师时,亲自耳闻目睹过方应物的事迹,此刻仍然感觉不太对头。

    他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东主又道:“你大可将心胸放开一些,即便你言之有理,方应物确实暗藏了手段,我又能有什么损失?

    即便弹劾不成功,那也就是不成功而已,方应物这钦差不可能一直驻在苏州府。更退一步,难道本官还能比致仕更差。”

    刘先生仔细想了想,几乎将所有假设都用上了,但确实也想不出方钦差还能有什么手段。

    最终只能自我安慰道,大概是自己多虑了罢。可能是因为方应物此人过去做事太成功,一帆风顺太久导致心气就浮了,来到新地方也沉不下心。于是变得骄矜起来。

    其实也不怪李知府大意,此时连蔡孔目这个深知内情的当事人都迷茫万分。更别说李知府了。

    不过话虽如此说,李知府该小心还是非常小心的。这边联名上疏的事情肯定瞒不住人。天知道方钦差知道后会做出什么举动。

    方大人毕竟是钦差大人,若打着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心思,那还真是不好应付。

    所以在朝廷表态之前,李知府格外注意提防,非常密集的派人打听一切与钦差公馆有关的消息。

    几天过去了,可是钦差公馆那边没有任何动静,钦差大人也没有任何指令,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事有反常即为妖,抱着这种心思。李知府的神经更加紧绷起来,进一步加大了对公馆的监视力度。

    但是最新的消息是,钦差方大人离开了苏州城,去了西边太湖上游玩。而且方大人似乎乐不思蜀,完全忘记了公事,短期内不大想回苏州城的样子......

    听到这个消息,李知府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方钦差究竟是怎么了?与蔡孔目一样,李知府也感到万分迷茫了。

    正当李知府对方应物的举止感到无所适从时。刘师爷从负责公文运转的承发房出来,匆匆来到李知府面前,将手里公文递给东主。

    李知府看到刘师爷的神色,便知道这肯定是必须要引起高度重视的公文。他打开看去。原来这公文是从南京发来的。

    再细看内容是通知苏州府,有中官王敬奉旨前往江南,为宫中采办药材、书籍。

    李知府顿时感到头大。刚迎来一个钦差没多久,怎么又来一个奉旨采办的太监?

    有点官场经验的都知道。这样的太监极难侍候,而且都是天子亲信。远比什么钦差令人腻歪多了!

    公文里说是奉旨采办药材和书籍,但谁也不会以为只有药材和书籍。天子是个什么德行,官场中人谁不明白?各种珍宝古玩字画或者就是银子,全都少不了的!

    这才是真正的狼来了!如果要有什么句子形容李知府现在的心情,那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或者是前门进狼后门进虎。

    李知府拿着公文,暂时忘了方应物,愁眉不展的思量如何应对采办太监。却又见有杂役站在门边上,高声禀报道:“老爷!前面来了几个官爷,说是采办太监的前导!”

    来得好快!李知府万般无奈,只得将人请进来。这前导一共有三人,当先一个人身穿五品武官便服,生得颇为清秀阴柔,但行走之间举止昂扬跋扈,不似善茬。

    却说此人迈进了门槛,未曾行礼便道:“本官乃锦衣卫千户王臣,奉旨采办太监王公之命,先行到苏州府打前站!”

    李知府点点头,“本官知道了,不知王千户眼下有何计较?”

    王臣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放在了公案上。李知府低头瞧了瞧,原来是大明朝廷发行的宝钞,就是当钱用的纸币。

    王臣按着这叠宝钞,语气轻飘飘的说:“此乃五百贯宝钞,请府衙兑成银两。”

    李知府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五百贯宝钞兑成银两,这是说笑么......

    宝钞是由太祖皇帝时候定制并开始发行的,按照太祖定下的官价,一贯宝钞相当于一千文铜钱,或者一两白银。

    但宝钞终究是纸币,不是真金白银,多年来因为朝廷滥印滥发,宝钞贬值极其迅速。在当前,一贯宝钞在市面上只能兑换一两文钱,也就是说,五百贯宝钞只相当与几百文铜板,连一两银子都兑换不到。

    所以拿着五百贯宝钞想兑换银子,有点像是笑话一般,但王臣王千户显然不是为了闹笑话来的。

    李知府按住怒气,出声询问道:“王千户欲用宝钞兑出多少银两?”

    王臣嘴边挂着几丝微笑,轻松的说:“按照官价,一贯宝钞等于一两银子,五百贯宝钞自然要兑出五百两银子。这点银子,苏州府不会拿不出来罢?”

    官价?宝钞早就暴跌到官价的百分之一二,现在市面上谁还认这个官价?李知府看着宝钞沉默不语,不知再想什么。

    王臣拍了拍宝钞,冷笑一声,出言威逼道:“王公奉旨到江南采办,天子赐下了若干盐引、宝钞为本钱,在下兑换银两,也是为了王公采办所需。怎么,苏州府不想收?”

    挣扎片刻,李知府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本府便兑给你!”

    当今天子不算明君,对太监的亲近更甚于大臣,时不时听到地方官因为得罪办事太监,被告了一状后倒霉的事情。李知府想来想去,还是不愿为五百两库银冒着得罪王敬的风险。

    王臣转而哈哈一笑,趾高气扬的说:“算李大人识相!”

    李知府眉头皱得更紧,只怕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替天子采办的太监,胃口怎么可能只有五百两?怎么可能只满足于区区府库?

    何况这五百两可能是王臣自作主张,只能算这帮人来稍微试试水而已。这些太监和爪牙走狗的秉性,可不像是方应物这种束手束脚的文官钦差。(未完待续。。)

    ps:  看了看文档字数,差两百字才够7000字。。但真写不动了,请原谅!

第五百一十三章 采办太监驾到

    却说当初大臣奏请派钦差督粮,引发了成化天子另外的贪婪心思,东南号称最为繁华富丽,但他这当皇帝的好像从来没有直接捞到过什么好处。

    故而在派出钦差赴江南督粮之际,成化天子又另外委任了亲信太监王敬,打着采购药物、书籍的旗号赶赴江南。

    奉旨赴江南采办太监王敬王公公在南京巡视完毕后,便出发前往苏州府。他坐在船头,一边品茗手中一壶茶,一边感受着江面上传来的习习凉风,惬意得很。

    人逢喜事精神爽,赴江南采办这桩肥美差事,不知有多少内监打破了抢,最终还是落到他王敬头上。由此可见,他王敬也是“简在帝心”的。

    办得好了,不但自己可以顺便捞上一大笔,而且更能讨得天子欢心,从此圣眷也必然更上一层楼。

    前文介绍过,当今成化天子身边的得势太监大约可分为三类,一是政治型,例如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秉笔太监覃昌;二是特务型,最有名的就是汪直,还有之前的尚铭;

    第三种太监,就是帮着天子吃喝玩乐、搜罗金银财宝的太监,最成功的一个就是御马监太监梁芳了。

    之外比较有名的就是云南镇守太监钱能、广东镇守太监韦眷等人,靠的就是在地方大肆搜刮奇珍异宝进贡天子,从而十分得宠。

    虽然这些太监在地方上民怨沸腾,上到藩王公侯,下到官府百姓。无不痛恨他们,但却因为天子故意袒护。这些人倒也一直平安无事。

    王敬王公公想要效法的,就是钱能、韦眷这条路子。东南富甲天下。可以搜刮的实在太多,王公公这趟若让天子高兴了,升为一个要害衙门的掌印太监不难。

    听说内官监掌印太监要出缺了......若不是司礼监有怀恩那个老匹夫把持,他王敬甚至敢去琢磨一下司礼监的职位。

    旁边有个随从,为王公公讲解着水土人情:“江南这地方,夏天比北方早,一到四月便是黄霉节气,五月六月就是三伏炎天。不过眼下已经是八月时分,天气凉爽不少。王公来的倒也是时候。”

    王敬公公耳朵里虽然听着,但神游天外不知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昔年覃力朋前辈坐镇东南,每每赴京师时,自家财货常常连绵数十艘船,蔚为壮观。我忽然想起此事,颇为向往之呐。”

    王公公就是这么直白......左右随从逢迎道:“王公此次奉旨下江南,待到回京之日,想必与那覃力朋相较不遑多让!”

    王敬身边带来的这些随从数量不少。比方应物那钦差队伍庞大两三倍。人员大都是从京师扒拉出来的,有恶棍无赖,有落魄文人,凑成了一支杂乱的采办队伍。

    其中有个念过几年书的。此时企图表现的与众不同一点,便笑道:“众位这话可不大吉利,听说那覃力朋当年为了敛财贩卖私盐。却被急于立威的西厂汪直抓了个正着。

    后来无数家产抄没入宫,而他本人也差点被汪直处死。所幸天子仁慈才饶了他一条命。王公欲比之不遑多让,不见得是好事。”

    这话听在王敬王公公耳朵里。怎么听怎么不顺耳。他正处在志得意满时,哪里爱听这种丧气话?如此便阴测测的说:“你说得对,但苏州府你不用去了,请回去罢!”

    那半吊子文人尚未反应过来,又见王太监抬了抬手,吩咐左右道:“来人,将他送下船去!”

    这时候船只尚在江面上行驶,所谓“送下船去”大概等于从船上丢到水里。情况还真就是这样,噗通一声响,便见某位企图表现个性的人士在江面上扑腾着,不知道能否活着上岸。

    其他随从骇然之后,更加猛烈的拍起马屁来......

    一路无言,王公公一行在京口转入运河,然后过镇江、常州,最终抵达苏州府。

    这苏州府是江南地区的核心,不是首府的首府,但凡被差遣到江南办事的人,无不是将苏州府作为主要驻地。

    只见得岸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生热闹。府、县官员倾巢出动,以知府李廷美为首立在岸边等候。

    场面虽然盛大,但众位老爷的脸色却不大好看。谁都知道这采办太监没有不祸害地方的,他们这些官员将会夹在中间很难办,但他们又不得不来“欢迎”。

    王敬公公从船舱中走出来,抬头一看岸上风景,忍不住得意洋洋,对左右道:“这里衙门还挺知趣。”

    左右随从很及时的谀词如潮:“公公声威所至,地方这些官儿自然必须俯首!”

    打前站的王臣王千户也在岸边上等候着,抢先踩着踏板上了船,殷勤的扶住王敬公公,低眉顺眼的问候道:“几日不见,干爹越发精神爽利了。”

    王敬哈哈一笑,便在王臣的扶持下,稳稳的弃船登岸。

    却说此时在望江楼上,钦差方应物站在三层楼窗口,遥遥望着这边码头的动静,心中若有所思。

    旁边长随王英愤愤不平,“当日秋哥儿你以钦差之尊按临苏州府时,地方衙门在码头迎接的场面,可没有这般隆重!今次连那不阴不阳的李知府也出来了,瞧他那卑躬屈膝的样子!”

    方应物面上对此不以为意,“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只怕在地方眼里,我就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就算将我逼急了,除了向朝廷告状外,只能束手无策。而那王敬就是小人,小人卑鄙无耻是没有底线的,所以需要小心应付着。”

    另一个随从方应石半晌没说话,此时突然吐出一个字来:“贱!”

    方应物哂笑道:“不贱就不是人性了,俗话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自作聪明的人何其多也,有他们吃苦头的时候!”

    王英忽然有所悟,“等他们吃到苦头后,地方上没有别人能做主,奉旨太监谁能硬抗?别人自然要哭着喊着来找你,毕竟你同样是奉了诏旨的钦差大臣。”

    方应物高深莫测的说:“事情没这么简单......我还要等待朝廷进一步的消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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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简直就是抢劫!

    阊门外码头上欢迎仪式是象征性的,结束之后,王敬太监便继续往南走了几里,住进了胥门外的姑苏驿。

    苏州城周边不少驿站,姑苏驿是其中规模最宏大的一座,人手最多、设施最完善、档次也最高,招待贵宾完全没有问题。

    安顿好之后,王敬坐在堂上挥退了左右随从,只留下了干儿子王臣谈话。

    话说这王臣本来也是苏州人氏,是在富人家当小厮使唤的,不过长相俊秀又聪明伶俐,学了不少吹拉弹唱棋琴书画的才艺,深得主人家喜爱。但他不该**熏心,与主人家妾侍私通,被主人拿了现行。

    不过那主人不愿张扬丑事,将王臣锁在屋中,意图饿死了事。可是有个小婢女偷偷将王臣放了出来,此后王臣担心被主人抓捕,便潜逃远遁至京师。

    在京师这王臣却别有际遇,结识了王敬公公,因为写字不错便被安排在武英殿做抄书的杂员。后来王臣拜了王敬做干爹,由王敬向天子讨了一个恩典,封赏王臣做了寄衔锦衣卫千户。

    这次王敬奉旨下江南采办,想起干儿子的苏州人身份,便将王臣一起带上了,并派王臣打前站先到苏州府,当然不只为了安排衣食住行......

    确定左右无人偷听后,王敬对王臣询问道:“你看那苏州府如何?听说他当年也是顶撞过汪直的人物,不知到底什么样?”

    王臣答道:“先前我拿了五百贯宝钞与他,他一句硬话也没敢说。就从府库给兑了五百两银子。据我观之,这知府名不符实。肯定不敢与干爹顶撞,不足为虑也!”

    王敬又问道:“你见到了钦差大臣方应物否?此人又如何?”

    王臣想了想后答道:“听说方钦差去外面游山玩水了。所以未曾见到,不过有关他的传闻不少。

    苏州本地官民都不大待见此人,而方钦差本人仿佛对苏州本地官民也不大喜欢,可谓是相看两厌。据我观之,这钦差还是脱不了少年心性,全无在京师时的老练,可能是没了人在背后指点的缘故。”

    “那便不必管他了,暂时不要去招惹他。”王敬开始说起自己的事情,“此次前来江南。皇爷赐下了一万盐引和一万贯宝钞作为本钱,眼下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这些本钱兑成银两。

    一来归拢些银子,手里有银子才会心安;二来立一立威风,叫江南官民知道厉害;三来可以试探一下地方,瞧一瞧有多大的脾性。”

    王臣立刻赞同道:“干爹思谋深远,所言极是!一万贯宝钞先要兑出一万两银子来,不过若都交给苏州府府衙兑换,未免有些吃力。

    故而可以差遣人手去附近的松江、常州等地兑换。这些地方都是江南富庶之地,从各处衙门里兑出几千两问题不大。”

    王敬点点头,“此议甚好,回头便挑选人手放出去。”

    王臣又建议道:“至于这一万盐引便不用靠官府了。苏州本地商旅密集,干爹可以就地召集商家,将这一万盐引摊派下去。强迫他们认领购买就是!

    每一盐引,至少须得拿出一两五钱银子来购买。一万盐引便可从商家这里收回至少一万五千两以上的银子!”

    王敬抚掌而笑,“我儿想的周全。看来是真用心了,全依你的主意去办,我父子的富贵便因此而始!

    当然这也只是个开端,将这本钱兑回来后,便可以继续下一步了,那就得下狠心搜一搜大户。因而在这些时间里,还要委派人手去打听消息,看看有什么富户,谁家有什么珍宝古玩。

    如果人手不够,那就从本地里再招收一批人。杀头的买卖总有人来做,找一批有心投效的人应当不难。”

    王臣却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录,略有迟疑的说:“我这儿倒有个名单,是前阵子地方士绅大户联名上书给朝廷时,在表文上签押的名单。只是对地方惊扰过甚,干爹能承受得住么?”

    王敬公公扫了几眼名单,然后才抬起头,毫不在意的答道:“你只要想明白一个问题,皇爷心里是向着我,还是向着地方土豪?

    皇爷给的本钱是盐引和宝钞,那都是朝廷自己印的,想印多少都有!说不值钱也根本不值钱,皇爷难道不明白这点?

    但我们要把它变成钱,并且要变成十倍的钱!我们是给皇爷办这事的,皇爷心里很明白,再说别人还敢追到宫里去报复不成?所以我们怕什么?”

    王敬教训完干儿子,又举了举手里名单:“另外,这份名单远远不够,苏州府这等地方不可能只有这么些大户,还得加派人手去打听!皇爷最喜欢奇珍异宝、古玩字画,这些都要打听!”

    “遵命!”王臣躬身应承下来,又见干爹面上有疲惫之色,大概是舟车劳顿的缘故,便又主动告辞道:“干爹方才的吩咐,小子都牢记在心,这就去一一办理。”

    王敬困意上头,打了个呵欠,挥挥手让王臣自便。

    随后一切按照商议的进行,王臣王千户拿了七千贯宝钞送到苏州府府衙,要求兑换成银子。这七千贯宝钞里,只有五千贯是天子赐下的本钱。

    而其他两千贯则是王千户从市面上花了三两银子收来的,当然,从府衙兑换出银子后,也归王千户自己所有。

    采办太监要将七千贯宝钞兑成七千两白银,苏州李知府还是不敢硬顶。但府衙里凑不出这么多现银,李知府只好变卖了若干府仓物资,又找县衙和相熟富户借了几笔,这才凑齐了七千两交付与王千户。

    此外还有五千贯宝钞被分别送到了常州府和松江府,同样也兑出了现银。采办太监此举,简直就是明火执仗的抢劫官库,一时间江南府县衙门叫苦连天但又莫可奈何。

    与此同时,采办太监发出了公告,召请商家前来认领盐引。但是应者寥寥,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人响应。

    在各种生意中,盐业是一门技术含量很高的生意,行外人贸然涉足进去也根本玩不转。盐商多聚集在扬州,苏州府这边根本没有正经的盐商,最多都是卖盐的小散商。

    一个外行人,就算认领了盐引,同时从采办太监这里获得专卖许可,那又怎么样?

    首先要拿着盐引去淮北产盐地取盐,外行人不懂门道,能取得出来就见鬼了,只怕排几年队也支不到盐!其次,即便能支出盐来,运往指定销售区进行销售也是个问题。

    食盐不同于其他货物,必须是在官府监督下销售的,卖盐最终端涉及到散商、官府、牙行等几方面。让不懂行来做,只怕资金回笼极其缓慢,拖也能把盐商拖垮了。

    所以说,苏州府虽然商人众多,但根本没人对盐引感兴趣,更不会蠢到去高价认领盐引——不用想,采办太监目的是为了敛财,转手盐引肯定是高价。

    “公告已经张挂三天了,还是没有人?”采办太监王敬坐在树荫底下,一边把玩着玉石,一边向王臣询问道。

    王臣献言道:“确实没有人,看来还须强迫商家来认领盐引。可以随便选上一二百家,逼着他们分了这一万盐引。如此每家花费不过几十两银子,很容易拿得出来。”

    王敬嘿嘿一笑,“选那么多作甚?只需找十家来认领盐引即可,随便怎么抽取,但数目十家就行!”

    王臣愣了愣,有所犹疑的反问道:“一万盐引分给十家认领,每家至少要拿出一千多两银子。只怕大部分人力有未逮,根本拿不出这笔银子。”

    王敬怒哼一声,抬手便将玉石砸向王臣,呵斥道:“你犯得什么糊涂?难道还需要我手把手教着你?别人能不能拿出银子来孝敬,是你我应该考虑的么?

    被指令到的商家里,谁拿不出银子来认领盐引,那就让他去找银子。再找不到银子,就让他破家!也让别人都瞧瞧,皇爷赐下的盐引,是那么好领的?”

    王臣不敢躲,额头被玉石砸出一个包,但还得强忍着疼痛认错:“干爹息怒,儿子知错了,这就照此去办!”

    王敬神色稍缓,又摆出长者姿态敦敦教导道:“我们在外面给皇爷办差,就要贯行狠绝两个字,非如此不足以表示用心!至于别人的死活,与我们有何干系?”

    其后采办太监又发出榜文,公布了十家商户,限令这十家在两日后到姑苏驿汇合,商议认领盐引的事情。

    被点到名字的商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就是祸从天上来!十家分摊,每家平均就是一千五百两银子,这样一笔巨款有几个人能掏的出来?

    没被点到名字的商家也并不感到庆幸,很是物伤其类。这采办太监不是善茬,谁知道明天会不会点到自己?

    登时满城又一次哗然了,苏州府这两年真是流年不利!去年发了大水,今年又遇到一前一后两个钦差!

    前面那个钦差大臣还算是雷声大雨点小,虽然调门很有威胁,但到现在尚未见有实际性动作;谁知道后面又来了个更狠的,上来就要直接割肉,根本就是不加任何掩饰!

    强迫商家以高价认领朝廷滥发的盐引,这和抢劫有什么两样?相比较之下,还是前面那个钦差显得比较温柔。(未完待续。。)

    ps:  这章花费时间比预想的长,第三更争取12点前搞定,不过也可能晚一会儿,见谅!

第五百一十五章 火候差不多了

    外面纷纷扰扰,府衙里李太守心烦意乱,不由得哀叹地方官难做。如果下辈子还有机会做官的话,那说什么也不当地方官了。

    这时候,门子来禀报道:“钦差方大人到了府衙,说是要见老爷!”

    李知府闻言皱起眉头,据他所知,在最近这段时间里,方应物没有公开露过面,几乎消失了一般。

    后来听说这方钦差整日都是在周边游山玩水、寻幽访胜,给人的感觉仿佛是遭遇挫败后,灰心丧气自暴自弃了。

    不过此时方应物突然出现在府衙,为的是什么事情?李知府正在琢磨时,忽然听到屋门外有人叫道:“怎么?李太守不敢见本官了?”

    原来这方应物已经闯到了堂外,而府衙中人知道钦差身份贵重,又不敢硬拦着。

    随后方应物又从堂外闯进了堂中,只见得他身穿玉色长衫,手持一把折扇,不像是钦差大臣,倒像是个消闲士子。

    方应物连礼节都懒得施,开口便责问道:“太守身为府君,看着治下虎狼当道、民不聊生,该如何应付?”

    李知府正为采办太监的事情烦心,听出方应物有指责的意思,便十分恼火,硬邦邦的顶回去说:“本府如何应对,与你何干?更不需你来过问。”

    方应物仰头哈哈大笑,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极其无礼指着李知府道:“好一个与我何干!本钦差只是发了几个榜文,引起了一些流言蜚语,你便亟不可待的跳出来。不但亲自上疏弹劾,还怂恿府中联名上书。给了本官一个难堪!

    如今这采办太监公然凌虐百姓,之前还勒索官府。从你苏州府库掠走数千两白银。这样的事实面前,却不见你有何表现!”

    李知府顿时哑口无言,这实在无法辩解,先前自己挟持民意弹劾钦差大臣的积极性是个人都看得到,又与现在面对王敬时的唯唯诺诺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知府的脸皮毕竟还没有修炼到刘棉花那种地步,若不然也不会止步于知府了。

    方应物由此冷笑连连,毫不客气的继续讥讽道:“怎么?你有胆量反对本钦差,却没胆量与那王太监抗争?连一封弹劾奏疏都不敢上?”

    李知府便强辩道:“时机未到,上疏弹劾也未见得有用!”

    方应物立刻驳斥道:“就算弹劾无用。但也是个表面功夫,你李廷美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这倒是个笑话,本官讲给别人听一定很好笑,祝李太守早日扬名立万!”

    砰!李知府拍案而起,咬牙切齿的说:“方大人休要激将,不过弹劾一个中官而已,本官有什么不敢?”

    “那本官便等着拜读大作!若你言而无信,本官便亲自密奏天子,弹劾你昏庸渎职!”方应物大笑几声。转身离开了府衙。

    混蛋东西!李知府暗骂一声,方应物显然就是逼着他上奏疏弹劾王敬,最后一句话就是**裸的威胁。

    但是李知府仍然搞不明白,方应物此举目的何在?自己是否弹劾王敬。与方应物有什么关系?

    从府衙出来,方应物心情大好,决定去望江楼喝几杯小酒庆祝一下。但到了望江楼大堂里。却见唐员外站在柜台边上,神色忧心忡忡。盯着柜面发呆。

    方应物忍不住嘀咕几声,唐广德神情如此。方才李知府神情也是如此,怎的今天所见之人都是愁眉不展?

    他便走上前去,拍了拍柜台问道:“唐员外!因何而忧心?”

    唐广德抬头见是钦差大人,忽然眼神一亮,将放在柜面上的帖子递给方应物。

    方应物低头看了几眼,这帖子其他没什么出奇之处,落款却是采办太监王敬的印鉴.......

    唐广德苦笑着解释道:“王太监那边送了帖子过来,命令在下明日赴姑苏驿,至少要认领一千盐引。

    本来在先想着,破财消灾也就罢了。但据汪太监那边开出的转让价钱,一千盐引约莫是一千五百两银子,这实在匪夷所思,在下哪里拿得出这许多银子?”

    方应物对唐员外的遭遇表示深深同情......他知道那王敬抱着立威的态度,胡乱点了十家商户,没想到将唐广德点进去了。

    这也真够倒霉的,苏州城里商户何止千家,上千家里随机指定十家,百分之一不到的概率,这都让唐员外撞上了,不是倒霉是什么?

    也难怪唐员外看到方应物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无论怎么说,方应物也是个钦差大臣,说不定帮得上忙。

    方应物出主意道:“唐员外,你总有些亲朋好友罢?我看你可以叫上一批人联名上书,向朝廷控诉一下王太监,我可以帮你递上去!”

    唐广德犹豫不语,方应物这个主意真不咋地!上书看起来可以出一口气,但细想之后实在没用。

    一来担心王太监事后报复;二来觉得上书没用,难道圣明天子只凭着一封平民百姓的奏疏,就放手惩治亲信太监?

    三来远水不解近渴,朝廷远在几千里外,而他明天就要被强逼着高价认领盐引了!

    唐广德的心思,方应物一清二楚,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唐员外还在担忧明日的事情?

    这样好了!你要串联本地名流,联名上疏弹劾王敬,而我会写一封文书,你明天带过去。

    在文书上,我自会表明,你们唐家已经被本钦差延请为佐贰,望江楼也被本钦差征用,预备为秋收时候的总会计房!如果王太监识相,自然放你一马。”

    唐广德不禁喜出望外,这才是他所期待的!在钦差太监面前,找别人都没用,也就方应物在名分上能稍稍抗衡。有了方应物的撑腰,情况总不会太糟糕了。

    虽然唐员外还是不明白,方应物为何要鼓动他上书,不过还是要利利索索的办了,争取多找一些人来,壮大声势的同时可以分散风险。

    和唐广德谈完话,方应物径自上了三楼,但是他的心里翻来覆去的默念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样总该可以了罢......(未完待续。。)

    ps:  中间忍不住打了个小盹,醒时一看快两点了,赶紧补完这章发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朝中有人好做官(上)

    紫禁城,午门内向东,有左顺门,过了左顺门,便可以看到文华殿和文渊阁。

    从理论上说,天子应当在文华殿处理日常政务,而文渊阁因为距离文华殿较近,所以在国朝初年成了近侍大臣值班的地方。

    后来近侍大臣的名号统一变成了大学士,差遣叫做入直文渊阁,被外界称为阁臣。

    又因为阁臣值班地点在皇宫大内,所以由阁臣组成的班子叫内阁,而部院监寺等衙门则是外朝。随着内阁体制不断发展,内阁由一个虚指名词变成了事实上的中枢机关。

    而读书人组成的官场具有浓重的宰相情结,而大明朝在太祖之后没有宰相,结果位处中枢的阁臣便被当成了负天下之望的宰辅。

    原本在皇宫无数殿阁中并不算太出奇的文渊阁,因为历史宿命变成了权力中枢,也就成了大部分读书人梦想的地方。入直文渊阁预机务,只怕也是传统读书人们的最高理想。

    能与文渊阁相抗的地方,大概也只有东边不远处的司礼监了。不过虽然那里很美,但却不是读书人们想要的......

    话说回来,文渊阁虽然具有神圣而特殊的地位,可也不得不说,文渊阁的硬件条件其实很差,还不如大多数县衙公房舒服。

    当年设计这里时,谁能想到这里会成为中枢?只怕工匠们根本没考虑过舒适性问题。

    号称宰辅的阁臣们,大部分时间都坐在文渊阁中堂,集体传阅重要奏疏、商议国家大事。天下所有的官民奏疏。大抵都要从这里走一遭,除去个别密奏之外。

    后世比较流行中堂这个词。作为宰辅大臣的别称,源头也是由此而来的。现在内阁有四位阁臣。首辅万安、次辅刘吉、群辅刘珝、彭华,都可以称为中堂。

    在中堂里,万首辅的座位是东边第一个,刘吉是西边第一个,刘珝是东边第二个,彭华是西边第二个。至于正中间,没有座位,只供奉着至圣先师。

    今天,有两份奏疏在几位阁臣中间传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次辅刘吉手上。与此同时,其他人各怀心思或者说不怀好意的看向刘吉。

    热刘棉花沉吟片刻,又重新看了一遍这两份奏疏。其中一份是苏州知府所上的:

    “府内近日传言,钦差方应物欲变乱祖宗成法,重税于民。当此流言四起之时,方应物不肯分辨明白,似有默认之意,欲以诡术图利,致府内人心不安。士民不能乐业。又,东南三吴之地,乃国家钱粮之根本也,当求稳为上。断然不可因人而乱......”

    而另一份则是苏州府士绅联名所上的陈情表,由苏州府代为呈送,辗转送到内阁这里:

    “吾府向来重赋。去岁又经大水,正值人心板荡之际。生民无不祈望朝廷雨露恩泽。近闻钦差欲行苛政,实乃雪上加霜。乡间无不惊惧,唯恐钱粮不周便成束手就缚者......”

    在每天多达上百的章疏里,这事说大不大,也就是地方官民告御状而已,文渊阁里诸公都是老手了,处置此类事情驾轻就熟,三言两语就能快刀斩乱麻的做出决断。

    但这事说小也不小,因为涉及到钱粮重地苏州府。更敏感的是,当事人方应物是文渊阁里某人的女婿。

    所以几位阁臣没人先说话了,实在没法快刀斩乱麻,便抱着后发制人或者看热闹的心思,齐齐瞅着刘棉花。

    刘棉花反复看了两遍,这才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说:“这封奏疏,先在我这里放一放,且容我深思熟虑一番。”

    天子可以将奏疏扣在不放,这叫留中不发,是表示一种政治态度。而宰辅大臣自然也能暂时压着奏疏拖延一下,不过前提是不能耽误事情,否则就等着被围攻弹劾。

    原来是想拖延时间么......其他阁臣在心里默默想了想,便暂时放下了方应物被弹劾此事。

    这个坑,如果刘棉花愿意跳进去,他们很乐见其成。他们才不怕刘棉花拖延时间,这事不可能糊弄过去的,迟早要处理。

    刘棉花有本事就一直拖到生了变故,到时候连带刘棉花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拖延时间也证明了刘棉花没有别的办法,但又不得不庇护自家女婿,所以才行此下策。

    被刘棉花占去次辅之位的刘珝刘大学士冷笑几声,他非常期待刘棉花为女婿充当保护伞,故意压下弹劾奏疏拖延时机,最后再惹出什么乱子。到了那时,他刘珝就要好好修理一下刘棉花!

    刘棉花面上双眉紧皱,但心中不以为意。他对别人的心思洞若观火,在这个局面下别人对自己不加劝阻,并默认自己压住奏疏,其实就是鼓励自己往坑里跳。

    不过刘吉更明白,方应物这个坑还不一定是给谁挖的,反正不是他刘次辅......在自家女婿出京之前,就对自己交待过一些意见,今天暂时压下奏疏,只是按照先前交待办而已。

    时间一晃,又过了半个多月。弹劾方应物的奏疏依旧在刘棉花这里压着,他好像忘了这回事,而别人自然也乐得糊涂,等着事情捂不住的那一天。

    正在这时,又有一些章疏从苏州府那边呈送到内阁里。还是弹章,不过弹劾对象却换了人,这次是钦差采办太监王敬成了靶子。大抵是:王敬驻苏州惊扰百姓,掠取钱财,动经千万,闻得怨声载道......

    次辅刘吉阅过后,对其余阁臣笑道:“这些章疏,还是先放在我手里如何?想来诸君要卖我这个面子。”

    众人斜视之,难道你刘棉花竟然连太监也要公然庇护么?就这些东西,在你手里能变出什么花来?

    刘吉笑而不语,慢慢的收起了奏疏,说不定还真能变出花来。当夜在家里,刘吉奋笔疾书,亲自连夜写了一份奏疏。

    次日到了内阁,刘次辅将自己的奏疏盖上印记,准备作为密奏呈送到天子面前。然后他又拿出先前弹劾方应物和王敬的奏疏,一并装入匣中,作为自己密奏的附件,随着自己的密奏一并呈给天子。

    将密奏交与文书房太监,刘棉花就算完成了方应物的交待,而下面就是听天由命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覃昌携带着今日需要御览的奏疏,在宫中戏台下面找到天子。

    成化天子纵然不耐烦,但多年的惯性仍然让他拿起章疏,随便象征性的看几眼,批几个字。

    当然先要看的是密疏,因为密疏所奏事情往往需要他这皇帝乾纲独断,不能依赖阁臣和司礼监辅助。

    拆开次辅刘吉的密奏,天子扫了几眼,便若有所思,随后又拿起密奏所附带的几本章疏看起来。

    放在最上面的,是苏州府官民弹劾太监王敬的奏疏。

    但天子览过之后,脸色极其不悦,王敬就是他钦点派到东南去采办(敛财)的,这才几天功夫,苏州府便吱吱乱叫?

    现在王敬也不过才搜罗了几万两银子,苏州府便喊得要死要活,也忒大惊小怪了!难道这些人不知道,王敬是替他这个皇帝办事的么?

    放在下面的奏疏,是弹劾钦差大臣方应物的。

    天子看完弹劾王敬的奏疏之后,心情极其不痛快,带着一股负面情绪继续看奏章。但却发现连方应物也在苏州府没能讨得了好,竟然被苏州府官民集体弹劾指责!

    天子对此稍稍有些惊讶,在他印象里,方应物此人是极其清廉的,而且办事极其得力的,堪为循吏楷模!这样的人到了苏州府,怎么也受到当地官民的极力排斥?

    至此天子忽然想起次辅刘吉密奏中的一句话——试看今日苏州府内,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以清正闻名的方应物,被官民联名上疏非议;手脚可能不那么干净的中官,也被官民上疏弹劾——这苏州府究竟还想怎么样?难道还想自成一统,不许派遣钦差过去了吗?

    忽然间,成化天子产生了莫名的恼怒,仿佛感到自己的脸面被挑衅了。恨恨的将奏疏摔在宝案上,对覃昌道:“朕居然不知,这苏州府里还是大明的天下吗!”

    覃昌默然不语,任由天子发泄脾气。其后成化天子重新拿起刘棉花的密奏阅览,上面用口语很直白的写道:

    “老臣这个女婿,才干是有的,但因为年轻,或许压不住阵脚。先前任命他做钦差时,没有授予“便宜行事”之权,最近眼看要挺不住了,还望陛下大发善心,给他一个“便宜行事”的权力,也好让他能更好的为朝廷效力。”

    便宜行事这项特权,重要钦差皆有。比如要害地方的督抚,有了这项许可,临阵用军法斩杀武官都是可以的。

    但方应物这种年度性质的督粮钦差,属于钦差里比较不入流的一种,根本不需要全权节制官府军民,所以朝廷便没有授予方钦差便宜行事之权。

    也正因为如此,苏州的府县官员才敢于与方应物抗争,钦差大臣有没有“便宜行事”四个字,这区别就太大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七章 朝中有人好做官(下)

    刘棉花的密奏里充满了浓浓的家长里短味道,就差直接明着说:我刘棉花就是想抬举自己女婿,求天子你发好心拉一把!

    与那些文辞焕然的章疏比较,这封密奏和打滚卖萌没什么两样,若传了出去,必将有“不要脸”三个字为评价。但这就是刘棉花的精明之处,成化天子还真就吃这套。

    今上不在意亲近臣下找自己要好处,也很乐得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满足近幸臣下的私欲,认为这样才是君臣共享太平的表现。

    在内心深处,成化天子就喜欢这样家长里短的亲切说话,最讨厌的就是一本正经道德君子说教腔调。因而以帝王的标准来看,这位天子从来称不上明君,但却也不是一个坏人。

    当然,刘棉花脸皮再厚,万万不敢在公开的奏章里打滚卖萌,密奏和公开章疏是两回事。

    不得不说,人的情绪是极其微妙的东西。假设成化天子只看到方应物这个文臣被攻击,不会有太多感触,甚至还会因为刘吉把这点小事搬弄到自己面前,从而心生厌烦。

    但是看到帮自己敛财的亲信太监王敬被弹劾后,再看方应物被弹劾,这感觉便不一样了,略有点同仇敌忾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天子知道王敬肯定不占理,不好表态公开回护王敬,驳斥苏州府方面的言论。

    正好在这时候,刘棉花的密奏给天子隐隐指出了出气的新方向——王敬不干净,但方应物可是受了委屈的清流啊!

    有了刘棉花密奏为引子。天子的出气方向便都转嫁到方应物身上了,觉得给受了委屈的方应物一点补偿理所应当。

    既然苏州府不识相。那按照次辅刘吉所言,抬举一下方应物。叫那边知道点厉害......心里有了计较,成化天子提笔在弹劾方应物的奏疏上批了几句。

    及到次日,是早朝时间。天子御奉天门、登宝座,文武群臣自午门鱼贯而入,过金水桥列队。

    舞拜山呼之后,六部象征性奏了几件事情,再礼仪性的宣布了几道豁免某地钱粮、册封某地藩王之类的诏书。如此算是君臣奏对完毕,这次平平常常的早朝便要结束了。

    但在这时,忽然有御史扑在丹墀下。高声道:“臣监察御史左善,弹劾次辅刘吉压制言路,阻塞圣听!”

    乏味的早朝快结束时,突然冒出个人拖延时间,是很招人烦的行为。但烦归烦,没有什么道理去阻拦,只得任由左御史继续发挥。

    “臣听闻,近日苏州府有弹章上奏朝廷,但全在刘吉手里留住。至今不见票拟批复,此为堵塞言路、蒙蔽圣上之罪!”

    前文提到过,言路畅通是大明朝一项不可动摇的政治正确,凡是有害言路畅通的。绝对都是罪行。

    御史信心满满的弹劾次辅大学士,不明内情的大臣都以为要有好戏发生,迅速切换到了看戏模式。

    可忽然间。面无表情的天子开了金口:“这些奏疏,朕已经看过了。勿复多言。”

    既然天子表示已经看过奏疏,那就不存在堵塞言路、蒙蔽圣听之类的罪名了。左御史风闻言事弹劾阁老。自然是扑了一个空。

    换成商相公之类的阁老,遇到这等事大概会一笑了之,不屑于斤斤计较,尽会显示风范气度。

    但刘棉花绝不是这样的人,他必然是睚眦必报的。当即也出列奏道:“臣留住奏疏半个月,只为核实事情,以防冤假,诚然易被外人所误解。

    但内阁乃机密之地,阁臣预机务乃不可外传之密,臣不知左御史从何得知这些细节?还请陛下严查!”

    见阁老发了话,天子便又下旨道:“着该院去查。”被刘次辅反戈一击,左善顿时面如土色,没想到自己如此轻易的栽了进去。

    御史可以风闻言事,但不等于是可以与事实相反的诬告。今天他弹劾次辅刘吉,几乎就可以定性为诬告了。诬陷大臣的后果,最少也是贬低发配!

    一场大戏原来只是一个小插曲,这左御史在刘次辅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朝臣们对此未免有些失望。不由得深深感慨,不是每个六七品官员,都具备方应物那样战斗力的。

    朝会散了后,阁老们回到文渊阁。刘珝忍不住质问刘棉花道:“那些奏疏陛下已经看过,莫非是你私下里呈送给陛下的?”

    刘吉坦然承认道:“我有密疏进奏天子,顺便将这些弹章一起呈上了!”

    刘珝故意脸上变色,当着万安和彭华的面怒斥道:“你竟敢不经内阁票拟,擅自将奏疏在私下里转呈陛下,这将内阁置于何地!”

    刘吉勃然大怒,态度反而比刘珝更加激烈,将手指头指着刘珝的鼻子,气势汹汹的斥责道:“刘叔温!你何出此等无君无父之言!

    不要忘记你近侍之臣的本分!吾辈只是秘书侍从之臣,难道陛下御览奏疏,一定要先经你手?”

    骂战上升到这个高度,刘珝顿时哑口无言。内阁毕竟是内阁,不是真正的宰相,不具备宰相那种独立自专的权力,大明的制度设计上就不允许出现宰相。

    按照大明太祖高皇帝设计的奏疏的处理程序,理论上天下所有章疏应当由天子直接受理并下发,天子本身就兼任了宰相权力。

    但在现实里,天子又不得不依靠内阁、司礼监协助处理,甚至是代为处理。这等于是将相权下放了,不过这只能说天子需要如此,并不是天子必须要如此。

    若天子不经内阁,直接批了什么章疏,从程序上也挑不出什么理,只不过大多数天子并非工作狂,懒得事必躬亲而已。

    所以说,刘棉花偷偷将奏疏直接呈送给天子看,并被天子亲笔批红发回内阁,那是刘棉花的本事,程序上并不违规。

    至于将弹劾天子亲信太监王敬的奏疏和弹劾方应物的奏疏混在一起,最终导致天子护短心发作在方应物身上,这只是个小小的技术手段......

    而刘珝刚才一时情急,说“奏疏必须要先由内阁不然就是私相授受”这样的话,未免有些霸道,隐隐然将天子贬低了。

    他的本意是想在这个问题上,拉拢万首辅和彭华一起打击刘吉。可是刘珝的激烈脾气发作起来后,将话说的太过,就是有人这么想,也没人敢接他的话帮腔。

    刘吉和刘珝两位阁老争吵的内容,被有心人传入了天子耳朵中。自此天子对刘珝这个昔年老师的态度愈发疏远冷淡。

    文渊阁里略有冷场时,太监覃昌走了进来,向阁老们宣旨道:“有手诏!着内阁拟旨下发!”

    这次所谓的手诏,就是天子在方应物奏疏上的批红。万首辅接过来先看了,脸色陡然变了变,变得十分古怪,但他没说什么,又按顺序递给次辅刘棉花看。

    刘棉花也顾不得琢磨万首辅的表情,将批红拿到手后,迫不及待的抬眼细看。看过之后,当即也瞠目结舌,拿着批红愣在了堂中,神情极其不可思议。

    看到万安和刘吉的神态,刘珝心里十分鄙视,冷哼一声,直接从刘棉花手里将批红抢了过来。低头匆匆看了两眼,顿时也愕然不已,一时无语。

    内阁四人中,资历最浅的彭华看了别人几眼,才小心翼翼的接过批红,按住满心好奇看去,只见得上面写道:“许方应物便宜行事,赐王命旗牌,着南京兵部就近往送。”

    彭阁老明白了,难怪三位前辈的神情都这么怪异。王命旗牌这个东西,相当于戏文里的尚方宝剑,也相当于前朝的节钺,象征着专镇一方的特殊权力,哪是能随便给钦差的?

    在本朝,只有巡抚这类封疆大吏,以及奉命出征、节制大将的文官才会被赐予王命旗牌。

    而在南京那边只有一幅王命旗牌,不使用时保留在南京兵部里。只有朝廷委派了应天巡抚(或者叫江南巡抚、苏松巡抚)这种钦差时,才能由南京兵部发放给巡抚。

    方应物这种催征钱粮的小钦差,可是驻在苏州府的。而在一般情况下,江南巡抚被委派出来时,也主要驻在苏州。

    要是方应物拿到了王命旗牌,他手里又有钦差关防印信,还被赐于便宜行事之权,那可就混大发了!

    将王命旗牌、便宜行事、钦差关防综合起来,岂不成了一个不加巡抚衔头,但事实上近乎于巡抚的小号江南巡抚?

    七品、二十二岁、巡抚?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其余三人的目光忍不住一起射向刘棉花,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你刘吉这事儿办的可有点坏规矩呐,谁都会照顾自家亲信,但一个派去收粮的破给事中钦差,你也请了个王命旗牌给他,也不怕撑死!

    对此刘棉花无可辩解,无奈摇头叹气,实在哭笑不得。

    这天子办事儿也忒随心所欲,不讲规矩了,简直就是心血来潮想到哪里是哪里。赐予“便宜行事”就是“便宜行事”,还给什么王命旗牌?

    刘棉花又感到,这回可能真玩大了......让方应物这种人拿到王命旗牌后的场景,连他也不敢细想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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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 宿命?(上)

    京城与苏州府相隔数千里之遥,在这个没有电话、电报、网络的年代,京城的动态反馈到苏州府,还需要一段时间。方应物也并不知道,即将有一块大馅饼从九天之上掉下来,并狠狠的砸到他头上。

    这天早晨,方应物起床后无事,便在湖边做广播操。一开始刚到苏州府时,颇觉得闲情逸致,但现在很有点无聊了。

    但也没法子,他这个钦差现在正处在无所事事的状态。地方官府不愿合作,士绅大户们集体抵制,钦差政令不出这座公馆,他还能有什么事情可做?

    更何况又来了位极其嚣张跋扈的采办太监王敬,上来就用了狠手段,明明白白的开始大肆搜刮。顿时激得满城风雨,别管是善名还是恶名,反正王太监将方应物这钦差大臣的风头都抢走了。

    苏州府舆论全都聚焦到死太监身上了,方钦差公馆暂时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原来还有读书人拦街围攻、城里乡间声讨方钦差乱政之类的热闹,现在连这都没了。

    当骂都没人骂你时,人生是多么的寂寞如雪啊。

    如此局面下,连带钦差随员们也都天天请假出去游山玩水,方钦差也都很大方的批准了。苏州府乃人文胜地,可供游玩之处不少。于是乎,本来很正常的一个钦差团队,简直要变成公费旅游团了。

    方应物做完晨操,却见王英跑过来禀报,“唐广德唐员外在门外,不知道为了什么急着求见!”

    方应物很纳闷。一直以来,只有他微服跑到望江楼吃喝。而唐广德从来没有来过钦差公馆。一是唐广德因为身份自卑,二是担心被同乡非议。毕竟目前的方钦差不算太正面的人物。

    既然这次唐广德破例到公馆急着求见,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正闲极无聊的方应物便吩咐道:“将他带到前堂候着。”

    待方应物洗漱齐整后便来到前面堂上,却见唐广德神色慌忙,但说话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方大人,在下拿着你的文书去了姑苏驿那边......”

    方应物问道:“有话直说,然后如何?”

    唐广德愁眉苦脸的说:“采办太监那里一个叫王臣的千户,二话不说便扯碎了文书,并诋毁方大人你多管闲事!

    然后他恶言恶语的威胁在下。说是在下若三日内不拿着银子认领盐引,就要派人上门来催,最后一顿乱棍将在下打了出来!”

    方应物闻言无语,这采办太监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

    细想起来,他这个督粮钦差与采办太监都是奉了诏的,之间互不统属,谁也管不到谁,太监和官员从根本上就是两种体系。

    素来没有交情的情况下,自己插手干涉采办太监敛财。被别人驳了面子不算稀奇。如果换成王敬下帖子来干涉自己的公务,那自己也未必肯给王敬面子。

    情况就是这个情况,苏州府这里局面太复杂了,方应物又一次感到手里的权限实在不够用。

    在进一步有所行动之前。只能先等待朝廷那边的消息,而且会有什么结果尚还不知道,期望老泰山能给力一次。

    但方应物知道。就算朝廷抬举了自己,那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唐广德跑到钦差公馆求助,肯定不能不管。

    无论如何。唐员外对自己始终毕恭毕敬,在打听消息等方面帮过自己的忙。况且唐广德听了自己指使,拉过一批人上书朝廷造声势,这不是没有安全隐患。

    虽然出宫采办的太监大都劣迹斑斑,人人都称得上弹章等身,所谓虱子多了不愁,太监们未必很在乎被弹劾。但谁知道这次消息传出去后,王敬较真不较真?

    将心比心,方应物实在不能扔下唐员外不顾。不然真等到采办太监的爪牙上门,唐员外说不定要家破人亡,那些走狗恶棍可没太多人性。

    可是在眼下,与王敬起正面冲突同样是不明智的。他方应物与王敬两人都是钦差,就算地位是一致的,但架不住王敬手下爪牙多,若动起粗来只怕要遭罪,弄不好自己就成了秀才遇到兵。

    方应物在堂中来回踱步,沉吟片刻后倒是琢磨出个法子,开口道:“现在采办太监那边不卖面子,我也说不上话,所以就不要再去采办太监那里碰钉子了。

    但是你可以暂时关掉望江楼,全家人暂时来我这公馆居住。我看此处地方还很宽松,足够你们一家人住下了,如此便可高枕无忧。”

    这个主意也算是以柔克刚了,唐广德全家都躲到钦差公馆里,难道采办太监还能硬闯进公馆,找唐广德勒索一千两银子?

    若那样可就过界了,毕竟此时公馆的主人方应物大小也是钦差,而擅闯钦差驻地是一项重罪。

    却说唐广德听到全家可以暂时住进公馆,心中忍不住一阵狂喜,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其实他并不是为了自己能避祸而狂喜,而是为了自家儿子唐寅而狂喜。

    全苏州府都知道,方钦差与提学官商良臣关系非同一般。而自家儿子到方应物这里住几天,这关系就更进一层,算是攀上了这道人脉。

    再回头到了考秀才的时候,很容易借着方钦差的由头从大宗师商良臣那里讨人情,得到唐家第一个功名十拿九稳!

    自己对方钦差献了这么久殷勤,不就为了替儿子博一个出身么?唐广德甚至开始幻想,是不是再想点法子,趁热打铁让儿子认方钦差当个老师?

    本来身份相差悬殊,这事几乎没有可能性。但据唐广德观察,不只因为什么缘故,方钦差对自家儿子态度很有点微妙善意,只要机缘到了,说不定拜师的事情真能成。

    如此唐广德回了家,欢天喜地的收拾金银细软。当天他就关了望江楼,放了掌柜先生和小厮们回家歇息,然后迫不及待的携带妻儿住进钦差公馆。

    唐广德动静传到了王臣耳朵里,便向干爹王敬请示。王敬想了想便吩咐道:“这也算是方应物示弱了,吾辈所要做的大事还有很多,先不必在这姓唐的身上费功夫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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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宿命?(下)

    采办太监王敬的动作一直不断,不可能因为任何人而停下来。他指使干儿子王臣一口气从苏州府招收了上百人为爪牙,多是游手好闲的市井无赖之徒,在苏州城这样的人口密集的大都市里,永远不缺这种人。

    随后派遣爪牙分头出击,先找那不肯认领盐引的商家,上门极尽敲诈勒索之能事。甚至传言有两户人家的女眷被无赖劫走凌辱,主人去采办太监那里控告,却被打成重伤扔了出来。

    听到这些消息,躲在公馆里的唐广德不禁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不然唐家难免也要面临家破人亡的困境。

    方应物对左右道:“王敬所图当然不只是这一两万银子,他故意如此,意在恐吓和立威也。为的就是让本地人害怕和畏惧,方便进一步敛财。”

    王敬和方应石皆愤愤不平,反问道:“如此恶行,天理难容,难道就没人能管得了他?”

    方应物只能叹道:“他这样太监是天子家奴,又是奉了钦命,若天子不开金口,外人谁能管教他?就算手持戏文里的尚方剑,可上斩奸臣、下斩土豪,但也没听说过能斩太监啊。”

    与此同时,投奔采办太监的恶棍们奉命四处打探,遍及苏州成及附近各县。打探的内容,自然就是谁人家比较有钱,谁人家有奇珍异宝、古玩字画。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天子喜欢这些,出宫采办的太监必然也不能只敛财。还要竭力搜罗这些玩物。

    当然,作为钦命采办太监。王公公不可能明火执仗,直接把别人家珍宝古玩抢来。若干门面功夫还是要讲的。于是也发了公告示众:

    “钦差采办太监王为公务事。照得本监奉旨采买书画玩器,上供御览。凡缙绅士民等,如有存蓄,许得送官,以凭平价回易。如本监指名求购,仍故意有隐匿者,以抗违诏旨问罪,首发者官给赏银五两。”

    是的,王敬公公很仁慈的采取了“赎买”的办法。用银子去收购珍玩,但一般也就开价十两左右。

    遇到吴道子人物这种极品古玩字画又肯定会被天子喜爱欣赏的,王公公也会很识货的加个几两。如果主人家不肯卖,想来那些不能认领盐引的商户是个很好的借鉴。

    当即又有十几家遭了灾,一件祖传宝物只换回几两银子欲哭无泪者有之;献出了宝物,却被指为赝品,遭到拷打勒逼的有之;被点了名字,有太监爪牙闯进家里大肆翻搜者有之......

    一时间,苏州城里人心惶惶。尤其是比较有名的富户和家里藏着宝贝的人家。唯恐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本来令人艳羡的财货顿时变成了随时可能招灾的祸根!

    当然,如果不想交出东西。倾家荡产的拿上千银子出去,说不定也能花钱买平安,破财消灾......低于这个数的。王公公就看不上了,只要东西不要钱。

    这天早晨。方应物继续无聊的在公馆里湖边做广播操,继续享受人生寂寞如雪的滋味。

    方应物脑子里胡思乱想。干等着朝廷的雷霆或者雨露实在无聊,早知道应该在太湖多玩几天消遣时间。而且要不是顾忌钦差体面,应该去参观一下花舫啊什么的。

    想到这里,独身了两个月的方应物蠢蠢欲动。忽然这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些许嘈杂声音,打断了方钦差的遐思,但是却又听不真切,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于是方应物便扭头对方应石喝道:“去打探回报,看是怎么一回事!”

    方应石领命而去,没过多久便匆匆忙忙的回来,远远的对方应物叫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前面守门的杂役禀报说,大门外来了好多人,一时间数目数不清!”

    已经冷清多时的方钦差下意识的居然有几分小激动,这日子快淡出鸟了,可算有热闹看!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只怕是自己的麻烦,这样的热闹还是不要有为好。

    带着一干手下护身,方大钦差急急忙忙的来到前庭。到了这里就很明显了,外面不是人声鼎沸也差不多了,嗡嗡嗡的杂音不住的往耳朵里灌。但混在一起后,却又听不清楚外面人说些什么。

    守门的杂役迅速过来见礼,请示道:“老爷是否要开门瞧瞧外面?”

    “不开门,搬一座梯子来!”方应物指示道。还是谨慎为好!鬼知道外面是什么人,万一打开了大门,他们便借势冲进公馆该怎么办?

    杂役搬来梯子,在方应物的指挥下,绕着围墙找了个有树荫遮挡的隐蔽处,并架好梯子。然后方应物亲自爬着梯子,登上墙头,探头举目向外望去。

    却见公馆大门外面聚集了百十人,从上面望下去,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将对面水道与公馆大门之间的空地塞得满满,彼此之间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什么,神态各异。

    再细看,这百十人里多有穿绸缎者,身边都有长随小厮侍候着,绝不像是穷苦百姓。

    一时间方大钦差莫名其妙,以他的精明也想不出这样一些人堵在自己门前作甚。

    如果是酷爱鼓噪闹事的读书人,或者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人民群众,那都好理解。一群看起来像是富家翁的,聚集在这里图的什么?难道他们不惜命,不怕自己这钦差手起刀落?

    出于自己形象考虑,方应物从梯子上下来,随便指了一个随员,下令道:“你上去喊话,问问他们来此有何贵干!”

    那随员便上去喊道:“尔等刁民不务正业,因何胆敢围聚钦差门前?还不速速散了!”

    只听得外面嗡嗡嗡的声音陡然静了一静,然后变成了喧哗,巨大声浪瞬间从墙那边翻越进了墙这边。不用墙头随员转达。方大钦差也听都清了。

    “我等遭受权阉逼迫,已然走投无路。求钦差老爷可怜收留!”

    “我愿出价一百两,只租公馆三间房舍。多得都算孝敬钦差老爷!”

    “家中罹难,无处伸冤,求钦差老爷为民做主,小的必然树长生牌世代供奉!”

    “我乃唐员外亲戚,特意来拜访唐员外的,求钦差老爷开恩放进哪!”

    “今日钦差老爷放我进门,立刻奉上三百两!”

    一句句的喊叫声传进耳朵里,方应物与一干手下面面相觑,这钦差公馆什么时候变成避难所了?

    要照这价格。全都放进来,岂不立刻上万白银到手?钦差和他们的随从忍不住感慨道:苏州有钱人真多......

    要知道,这年头一名熟练工人一年也才一二十两的工薪,而几十两便足以在苏州城置办相当不错的宅院了。肯花几百两进公馆门的,那得被逼到什么地步了?

    面对攫取暴利的冲击,方应物狠狠摇了摇头,把光芒闪闪的银元宝从脑海中扔出去。不,这不是钱的问题,钦差乃朝廷天使。代表的是朝廷脸面,公馆驻地就是朝廷分舵,体面问题怎么能用钱来衡量!

    这时候趁机发民难财,那他方大钦差与采办太监王公公有什么两样?

    好罢。公馆占地只有这么大,即便方大钦差有心收留这么多人,那也没这么多地方容纳可能会拖家带口的数百人啊......

    墙头上的随员得到钦差大人的新指令。便又开口对着外面人群叫道:“尔等皆苏州府人也,如果所求。应赴地方有司请求!

    府县各衙门身负守土亲民之责,自会衡量尔等请求!钦差本非亲民之官。尔等又何故来公馆骚扰?”

    有个老者上前一步,走到墙根下高呼道:“这位老爷有所不知,我等皆已去过府衙!

    府尊亲自出面对我等解释道:知府只是地方官,职责有限,对奉诏太监恶行莫可奈何。但他已然冒险将采办太监搜刮地方之事上奏朝廷,为本府百姓讨一条生路。除此之外,府衙实在有愧于民,别无他法!

    但府尊又说,苏州城里还有另一个方钦差,也是奉有朝廷诏旨的。以钦差大臣对钦差太监,不像地方这般受拘束,我等可赴公馆请方钦差做主!实在不行,还可进公馆避祸。”

    听明白前因后果,方大钦差登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忍不住破口咒骂道:“这混账老匹夫,该杀!该杀!这种政客成事不足坏事有余,全都该杀!”

    这些年,他方应物见过不知多少官员政客了,这李知府未必是无无耻的一个,但绝对是最令人恶心的一个!李知府只管把人往自己这里一推了之,完全就是不考虑后果的做法!

    朝廷设百官各司其责,遇到硬点子后半点承担都没有,还要他这个亲民官作甚?自己只是督粮的钦差,不是受理民事的巡按巡抚,有什么权限为民做主?

    至于什么冒险上奏朝廷,都是扯淡放屁,还不是被他方应物逼着去上疏的!

    骂完李知府,方应物紧紧地皱起眉头。人群都已经涌到了公馆门前求救,场面沸沸扬扬的,自己能像李知府一样,可以彻底不负责任的当做没看到么?

    更让方应物无语的是,自己一直善于裹挟民意,但今天却被民意裹挟了。难怪唐朝太宗说,民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不愧是圣君的至理名言,自己时至今日才悟透了真正含义!

    但是如果要插手此事,那就是挑旗子与采办太监做对了。方应物虽然不怕太监,但这并非他本意,至少不是当前权力有限情况下的本意。

    方应物无奈的叹一口气,莫非这就是士林清流和腌臜太监之间的宿命?就算本意不想对敌,也有人起哄架秧子造出情势逼得对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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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介绍:
大明成化十三年,历史系研究生方应物穿越成了读书人,
这是一个宅男漫不经心做着皇帝的年代,
这是一个没有权威的年代,
这也是忠奸、正邪、黑白分明的年代。
这是国无大患、垂拱而治的年代,
这也法纪松弛、官风懒散的年代,
这是高压肃杀转为宽松解放的年代,
这也是由俭朴厚重转为奢靡浮华的年代,
青山绿水间,一梦五百年,神奇穿越客的传奇开始了。大明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