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章 羞于见人(求月票!)
从李东阳这里出来,虽然已经到了夜晚,但方应物抱着事不宜迟的念头转身就去了刘府。
刘棉花坐在书房中接见了女婿,此刻当真是满面春风,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挥之不去的喜气。
自方应物认识自己这位老泰山以来,对老泰山的最大印象就是喜怒不形于色,极难看得出老泰山的心情好坏,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绝对是镇静非常的心理素质。
不过今晚老泰山这般喜洋洋的样子,方应物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但他表示很理解。
今天正式就任次辅,在文渊阁里坐上了第二把交椅,对老泰山而言不啻于是人生的又一个小巅峰。
特别是首辅年纪老十岁的情况下,当次辅也就意味着是天然的首辅接班人了,距离人臣最顶端只有半步之遥,怎能不值得欣喜?
听了方应物毛遂自荐,想要充当朝廷特使,前去探望慰问商辂,刘棉花便颌首道:“朝廷遣使抚慰老臣,此乃应有之义。你这个切入点很好,老夫在内阁时会注意的。
你本身名声不错,又是商前辈的关门弟子,确实也是个合适人选。如果老夫在内阁力挺,想来问题不大,没人会在这种非要害性的问题上较真,而且比较条件也没什么人比你更合适。
若定下让你做使节,那就必须要落实你的官职了,到时候朝廷总该给个说法,吏部那边自然也就拖不下去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方应物恭恭敬敬的说:“那一切就有劳老泰山了。”
本来他对这事不太有把握。只有想法但能不能成还是两说。但听到刘棉花说问题不大,便彻底放心了。
以刘棉花的精细和谨慎。若无把握不会说准话,说没问题那肯定就没问题。从几年交往历史来看。刘棉花在这方面的靠谱程度还是值得信赖的,极少有承诺后做不到的现象。
换句话说,今晚回家后方应物可以去收拾行李了......其实方应物还真就这么干了。
大明朝对官员的工作时间实在苛刻,除去过年外,官方假日几乎接近于零,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方应物对这点实在无力吐槽。
他在京城当了三年知县,一直忙忙碌碌没有什么休假,这次主动愿意当使节,也是抱着把这当假期的心态来看的。
反正只是代表朝廷看望老同志。顺便衣锦还乡而已,所以这份工作没有任何压力。
又过了几日,方应物请吏部一个姓于的员外郎喝酒吃饭。此人与商相公有些渊源,所以算是自己人。虽然这位于大人不管文选司,但毕竟人在吏部,方应物就托他看顾着点。
两人见了面,互相抱拳行过礼,于部郎便道:“听说朝廷即将委派你为钦差,不日即将南下?”
方应物很含糊的答道:“哦?于大人从哪里听说的?可能会有此事罢?”
于部郎肃然起敬道:“方大人勤于国事。拳拳之心诚然为吾辈楷模!”
好听话当然人人爱听,虽然于大人这话有点过。方应物闻言便谦逊道:“哪里哪里?于大人实在言重了,小弟我当不起!”
于部郎神情不改,依旧正色道:“方大人不必过谦。此去东南任务繁巨,方大人不畏艰险、勇于任事,不愧是商相公高足。在下深感佩服!”
方应物皱起眉头,任务繁巨?这是哪门子话?回应道:“在下只是回乡看望老师。并代朝廷宣示天恩而已,谈何繁巨?”
于部郎呵呵一笑。“方大人口风真紧,在这里就没必要守密了罢?你这钦差大臣看望了商相公,那不就要驻节吴中,专司督收钱粮、清理田土么?”
我靠!方应物愣住,这是什么传言......派钦差去东南督粮,这的确是他在背后出的主意,让洪松上疏露露脸而已,怎么传来传去就传成让他方应物当这个钦差了?
于部郎哈哈一笑,伸出手指点了点方应物:“方大人你还装?内阁里都把消息透露出来了,怎么会是传言?只怕这两日,宫中诏书就要送到吏部了!方大人你放心,在下会帮你看着,绝不耽误了你启程南下。”
内阁传出的消息?方应物大吃一惊,这于部郎绝不像是说笑的样子,难道他所言都是真的?
督粮清田这种活计,非大魄力之人不可,当初还与洪松嘲弄说不知道哪个倒霉蛋摊上这事,怎么最后要落到自己头上了?
有没有搞错!自己南下是为了探望商老师,顺便给自己放假旅游!怎么还被派了督粮清田的任务?
心思不属的与于部郎吃完这顿饭,方应物出了酒家,拔脚就往刘府而去。他心里有无数声怒吼,刘棉花这次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枉自己那么相信他!
退一万步讲,今年最重要的大事是成亲。若驻节苏州府督粮,那自己至少要到年底才能回京,还能不能结婚了?刘棉花这个老丈人脑子怎么想的?
一口气冲到刘府大门,方应物对着门官叫道:“老泰山在家里么?我要求见!”
门官伸出脑袋,看清了是方姑爷,小心翼翼的答道:“老爷有吩咐,今日有恙在身,不见外客。”
这么多年来,刘棉花可从来没有用生病为借口不见他!方应物对着门官质问道:“外客?我是外人么?长辈有恙,晚辈不该侍疾么!”
门官苦着脸,叫屈道:“姑爷不要问小的,反正老爷确实如此吩咐的,姑爷责骂小的也没用!”
方应物一把将门官从条凳上推下来,不客气的霸住了位置,“那我就在这里等着,直到老泰山让我这晚辈侍疾为止。”
门官无奈进府传话了,没多久从里面出来,又道:“我家主母有言,姑爷你稍安勿躁,老爷其实是羞于见你,我家主母正在劝他。”
羞于见自己?方应物对此无比愕然......外号棉花的老泰山也知道不好意思?以刘棉花的脸皮,居然能羞于见人,这还是刘棉花么?
方应物下意识抬眼看了看日头,这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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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你不上谁上
又过了一刻钟,从府里面传话出来,让方姑爷进府。然后有仆役领着方应物向里面走,不过并没有去方应物熟悉的书房,而是来到了侧花园水边廊榭上面。
方应物远远便看到刘棉花仰面躺在竹椅上,旁边四个家奴手持大芭蕉扇,一下又一下有节奏的扇风。方应物下意识觉得,此刻老泰山不像是一国宰辅,倒像是地主老财......
刘老夫人看到方应物走过来,埋怨道:“这老头子当真是老糊涂了,但国家大事老身也不懂,你们翁婿先说话。”然后便起身离开。
急忙赶路过来,又在刘府大门叫了几声,有了这段缓冲,方应物心里的气已经抵消大半。他有一个优点就是善于适应环境,连穿越都能适应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方应物还没蠢到当面问老泰山“你为什么避而不见”,只询问道:“事情已经定下,不能更改了?”
刘棉花依旧躺着,嘴里哼哼道:“朝廷法令岂是儿戏?改是没得改了。”
方应物叹口气,揉了揉额头,这老泰山怎么和亲爹一样,开始不靠谱起来?
去江南督粮这件差事,首先是难度大,更别说还挂着清理田地;其次不容易出成绩,做好了是应该的,欠债讨债天经地义,做不好导致国库继续紧张就要挨骂,若京城几万官吏发不出薪水,不骂自己骂谁?
“那么......这过程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望老泰山如实相告。”方应物又问道。
刘棉花便支支吾吾的开始说起来:“老夫昨天去了内阁,叫舍人找出你的请假奏疏,在文渊阁大堂里说。商前辈七十大寿,朝廷正该遣使慰问。正好让你去即可。那刘珝便道,方应物太年轻。
老夫驳斥他说。舟车驱驰千里之外,一路辛苦的很,不派年轻的难道要派年老的?而且方应物久有历练,经验丰富,年轻却不稚嫩,如何当不起钦差?
更何况方应物出身清华、仪表堂堂,做使节异常合适,足以撑得起朝廷门面。最重要的是,方应物正赋闲在家。有这么一个现成人选,又何必另行择人,浪费朝廷人力和公帑?
经过老夫这般有理有节的驳斥,那刘珝哑口无言,便不说话了,此事就这般定下。”
听到这里,方应物隐隐约约猜到了下面戏码,估计是老泰山被挖坑了,可谓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刘棉花喝了两口茶。继续道:“再之后议事时,那刘珝忽然又说,户部殷尚书为派钦差督粮之事复奏,他推举方应物出任钦差。
老夫当然以为不可。东南钱粮关系军国大事,朝廷度支悉仰于东南,怎可让方应物这般年轻的官员去?
但那刘珝却道。久有历练,经验丰富。年轻却不稚嫩,如何当不起钦差?而且殷尚书建言。要用年轻体壮,风节有力,熟悉东南之人,方应物年轻体壮反而是优点。
更何况方应物出身清华、仪表堂堂,做钦差足以撑得起朝廷门面。更重要的是,方应物正赋闲在家,有这么一个现成人选,本来就要南下的,正好把督粮差事一并兼了,又何必另行择人,浪费朝廷人力和公帑?”
方应物以手加额,简直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果然坏菜在这里了!又听刘棉花说:
“老夫一力坚持,这等重要差事,务必派遣熟稔钱粮、德高望重的大臣,否则如何镇得住地方?
但刘珝确又道,方应物为知县三年,地方钱粮事务自然娴熟,况且又是浙江人氏,距离苏松不算远,对东南水土自然熟悉。
而且方应物号称京师小青天,官声风节人所共知,去督粮有何不可?年轻一些不是坏处,有冲劲更适合为督粮钦差。
老夫正要撸起袖子与刘珝辩论三百回合时,另一个阁臣彭华却补充道,素闻方应物与苏州众人不甚亲密,去江南督粮极妙......”
方应物闻言吐血三升,这补刀补得神了,让人无话可说。
众所周知,去督粮必然要与当地起矛盾。江南特别是核心地区苏州府文化发达,近年来科举逐渐兴盛,官僚缙绅大户很多。如果与苏州帮关系不错,那到了江南督粮时被人情牵绊,还真有可能下不了手。
所以朝廷虽然不公开言明,但在潜规则里,派去督粮的钦差肯定要派与苏州帮关系不好的大臣,如此才能收到效果。就好比另外一件事,朝廷典章上虽不公然记载,但户部尚书肯定不能用苏州人来当。
人称小青天的方应物,就是一个公认与苏州帮关系很一般的人。因为老师商相公的关系,方应物与苏州帮二号领袖王鏊极其不和谐,所以连带着和苏州帮关系也很冷淡了。
本来方应物也是善于抄诗作词扬名的,但在京师多年,却与以文学见长的苏州帮几乎没有什么往来,这足以说明一切了。
如今的苏州帮头号领袖是状元吴宽,此人性格很好、文采风流,又长袖善舞,处处谦虚谨慎,人缘相当不错,没有什么对头。
所以在朝廷有名有号的人里,想找一个与苏州帮关系不佳的人,那真是不容易,除了方应物之外,急切间颇难找到恰当人选。
最后刘棉花总结道:“众人说的有理有节,老夫哑口无言......不过也要怪你,本来诸公想不到你身上去,你多此一举上奏疏要南下,所以才引起了内阁注意,记起有你这么一号人选。”
方应物无语,这一切看起来,怎么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从自己六年前拜在商相公门下,一直到闹着上疏回乡......注定了这次差事落到自己头上?
或者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种因得果?
看到刘棉花躺在竹椅上长吁短叹,很是内疚的样子,方应物忍不住宽慰道:“接了这个差事就接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老泰山何至于耿耿于怀?这点责任小婿当得起,老泰山不必介意!”
刘棉花喃喃自语,“近十年来,老夫在内阁何曾吃过哑巴亏?但这次却被算计了一把,简直脸面无光,可恼之极!想来想去,也是老夫荣登次辅,一时忘形而麻痹大意的缘故!”
他到底是为了给自己办砸事而羞愧,还是因为他丢了脸而羞愧?方应物一时失语,不过表示理解,一个以精明自诩的人在算计上被别人摆了一道,羞恼情绪估计是常人的十倍以上。
随后方应物苦笑几声才道:“你老人家还是继续在这里羞恼罢,小婿失陪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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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愤怒的次辅
方应物这声苦笑,本没有特殊的含义,在波诡云谲的官场中混了几年,早就习惯了种种意外和身不由主。
而且,方应物也早就习惯了爹坑(不是坑爹),这方面的抗打击能力在京城排进三鼎甲不成问题。比起被坑进诏狱,刘棉花这次大意之下的失误实在是小儿科。
但是听在心态不够稳定、正处于敏感期的刘棉花的耳朵里,方应物这声苦笑,无异于是失望,对他刘吉能力的失望。
连自己女婿都这样看待自己,那么别人呢?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所以刘棉花怒了,发自内心的对自己怒了!
离开朝廷三年,刚刚回归就被人摆了一道,此刘次辅(非彼刘次辅)为了证明自己,为了找回自信,为了宣告自己的威严,要老夫聊发少年狂!
前两天所传闻的钦差那只是差遣,并不是本官,差遣都是附着在本官之上,一个人不可能只有差遣没有本官。所以为了方应物的本官,仍旧需要有一番外人看不见的交锋。
换句话说,刘棉花还有一次机会证明自己!第二天,刘棉花直接向天子上奏,撕破了一切遮羞布,请求让方应物重回翰林院!消息传出去后,每个人都感到,刘棉花这找回场子的心思也太昭然若揭了。
应该说,以方应物的出身和名声,重新回到翰林院是没有问题的,方应物完全具备这个资格。
要知道,方应物不是升迁进翰林院,大明朝没有这种其他官员升迁为词臣的道理。所以方应物是回到翰林院,是一个被贬谪的词臣刷出名声后回归词林官行列。
但是刘棉花提议方应物回翰林院。仍然遭到了别人的反对。理由固然千奇百怪,但却有一个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在内。
方应物的父亲方清之是词臣。从各种情形来看已经公认进入了内阁预备名单里,是大明朝宰辅职务的储备干部。
那么方应物进了翰林院后,若也获得这种资格如何是好?以方应物的能力这不是没有可能。大明官场讲究制衡,哪有父子双双成为储相的道理?
挟持这种舆论声势,刘珝又一次在内阁进行了激烈反对,方应物回归翰林的提议便无果而终......关键是天子顾忌到各方面态度,没有同意。翰林是侍从之官,天子不同意那就谁也没办法,
不过方应物回归翰林的事情黄了后。刘棉花又密奏天子。这次说起了别人的事情,言称六科积累了不少资深给事中,劳苦功高需要嘉勉外放,并附属了名单。
在朝廷文官中,有一种划分方式是分为内廷官和外廷官,最重要的内廷官自然是内阁、翰林、六科给事中,外廷官就是诸部院寺监大臣了。
六科给事中不过区区七品,主要工作就是两项,一是审查诏书。二是督察外朝诏书执行情况,必要时可以封驳诏书和纠察外朝过错。堪称是位卑权重的典范,与御史合称科道官。
刘棉花提议外放资深给事中,天子对此当然是乐见其成。对于一个讨厌麻烦事的天子而言,六科给事中尤其是敢言的资深给事中,简直就是牛皮糖。有强力大臣提出外放资深给事中。天子自然也就顺水推舟的同意了。
当天子的朱批到内阁时候,首辅万安等其他阁臣措手不及。但又没有反对的理论依据。七品的资深给事中做了六到九年后,连加几级变成四五品外放是大明官场中的规矩。
在刘次辅的亲自督办之下。拟定了四名资深给事中初步前程,各自升为为六部郎中、按察副使、布政使司参议等官职,然后要开始从官场中遴选够资格的精英补为给事中。
貌似屡败屡战的刘棉花再次提议,让方应物补充为给事中。
但是懂得官场规则的人都知道,给事中这项官职虽然品级不高却非同小可,上可封驳天子,下可钳制六部,另一个阁臣刘珝岂能同意?
于是狗血剧再一次在内阁上演,刘珝面无表情道:“给事中身居要冲,必须久在庙堂、精通政务者可为。”
而某次辅气势汹汹的责问道:“方应物督粮吴中,身肩重任,无有力官号何以镇抚地方?必须加官户科给事中,不然不足以为!若刘叔温不从,大可不用方应物为钦差!”
刘珝无言以对。某次辅再次上奏天子,请加方应物为户科给事中兼钦差督粮,天子犹豫片刻后朱批“可”。之所以又犹豫又批准,缘故主要有两个:
一是国库紧张,天子也不好过,而天子对方应物的能力还是非常认可的。虽然天子担忧方应物在给事中位置上如鱼得水,会大肆玩死谏刷声望,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但方应物马上离京去南方,冲淡了天子心中这种担忧。
二是天子前次已经驳过刘棉花的面子了,不便再驳,好歹刘棉花也是一个比较贴心听话会办事的宰辅,不能总是打他的脸。他的女婿连个给事中都不给,怎么收拢人心。
所以马上又有新消息从宫中传了出来,方应物的新官职大概要定下来了——七品户科给事中。
从表面上看,给事中级别比六品京县知县要低,但实际上格调却高得多,在朝廷中的地位也是犹如云泥之别。
大明官僚体系中,大部分官员还是按照品级来论定尊卑上下,很有一些官职是不看品级论尊卑的。最典型的代表就是翰林、给事中、御史,连带吏部,被称为官场中最清流的四种官职。
对这四种官职而言,看品级是没有意义的,实际地位和权力远超乎其他官僚之上。
方应物以二十二岁年纪就能成为给事中,那绝对称得上少年显贵了!不是什么官职都能成为显贵,但给事中绝对可以。
方应物得到最新消息后,不禁有点出乎意外。按照他的估计,自己的本官大概是户部主事,撑死是户部员外郎,这样与督粮钦差的差事比较搭配。但却不料刘棉花连番纵横捭阖,居然硬生生运作出一个给事中......
惊喜之余,方应物打听了详细过程,然后忍不住连连感叹,这刘棉花关键时候实在是可以放下一切节操。换成自家父亲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像刘棉花这样为了一口气,便可以没皮没脸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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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差事难为!
方应物担任给事中的消息传出来后,不懂行的百姓嘀咕几句方青天怎么官越做越小了,但官场中人大都羡慕得很。六科除去本身的权势和地位,还是仅次于翰林的一条快车道,从知县转为给事中等于就是由浊转清了。
以方应物的人望和名气,在六科攒一攒清流资历,便可以直接跳过同层次迁转,跨进中层官员这个档次。到时候起码正五品六部各司郎中起步,运气好又肯下地方的话弄到四品按察副使或者上府知府也不难。
但方应物今年有二十二岁......数日内方家忽然宾客如云,父子两人各种同年同乡纷纷登门道喜。父子两人名望俱高,一个是词林另一个在六科,相对于官职而言又是年纪轻轻,其中所蕴含的潜力简直惊人,这时候不来烧热灶更待何时?
方应物应付了几天客人,宫中敕命便发出来了,他又拿着敕命从兵部领到了钦差关防,传说中的上方宝剑和王命旗牌是没有的。
随后行人司官员主动登门禀报,钦差属员挑选组建完毕,只等着方钦差一声令下便可动身。
算算时间,已经不能不走了。方钦差毕竟兼着两项任务,先要衣锦还乡回老家,代表朝廷慰问前首辅,如果赶不上寿辰就失职了。然后要在十月前赶到江南地区督粮,因为秋粮征收是从十月开始。
在方应物与小妾和两个儿子依依惜别时,门子来传话并送了一张纸条。方应物看了看,上面都是暗语。便了然于心——是东厂提督汪芷要见他自己。
此后方应物跟着传话的人出了门,来到家里南边一处酒铺。进了一间雅阁。看到汪芷在此等候。
“这次去南方,差事不好办。”汪芷叹口气。十分忧虑道。
方应物当然知道自己的难处,去江南督粮这样的差事如果好办,就不用派遣钦差了!
土地和赋税问题在任何时候,都是最重要的问题之一。成化年间的大明朝还没有到积重难返的地步,土地矛盾不算太突出,国库总体还是够用,但各种问题已经纷纷出现苗头了。
国库用度仰仗东南,但江南地方缙绅实在太多,方应物这项督粮差事。看似简单其实别有曲折。
一是涉及到开始出现的投献土地、隐匿民户问题,虽然还没有到糜烂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也已经干扰到税粮征收了。想要督粮,就不免要与这种现象作斗争,能接受投献的自然都是地方大户。
二是牵扯到公田、私田赋税不均平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让民众怨愤久矣!
本来前任苏松巡抚王恕准备着手改革公私田赋税,可才进行了一半便调任浙江巡抚,现在更是高居南京尚书,方应物也不知道目前是个什么情况。赋税调整究竟完成了几分。
所以归根结底,方应物目前也没多少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刻他只开口安抚道:“也不用太担心,无非是杀鸡骇猴而已。到时候仔细打听劣迹最多的大户人家。随便拿别的借口治他的罪,也许可以同时煽动民众抄他的家。修理两三家后,别人就老实了。”
汪芷故意嗤声道:“你不要理解错了。我才不是担心你完不成督粮差事,也不会担心那些大户的命运。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刚刚得到消息,大概是派钦差去江南督粮这事引发了天子的灵感。然后......
方应物皱眉问道:“别卖关子,然后什么?”汪芷自然答道:“然后天子就要另外派遣宫中太监携带五千盐引,去江南进行采办。”
什么,要派遣采办太监?方应物讶异了一下,正常人都知道,这名为采办实际上就是为天子敛财,打着就是天子的幌子横征暴敛。
在前面这二十年里,天子从来没有派遣过采办太监下江南,却没想到现在出了这么一遭,大概也是库中紧张的缘故吧!
方应物忍不住问道:“不知陛下要派何人下江南采办?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汪芷如实答道:“是很得宠的太监王敬,与我没有太多深交。”
原来是他!方应物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王敬或许不出名,但他下江南的事迹却上了三言两拍,伴随着通俗小说普及开来,方应物还真就知道点情况。
在历史上,王敬和他的干儿子王臣在江南大肆搜刮官府仓库和民财,还有强抢民女等恶劣行径,惹得江南官员愤怒、民怨沸腾。最后天子为维护东南稳定,被迫杀了王臣,并传首江南才平定事态。
看似王敬这采办太监与方应物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回事,但汪芷提醒方应物显然是另有目的。
如果采办太监王敬在江南闹得太过火,但却因为王敬是钦差身份,地方官对钦差没有执法权,除了上疏弹劾便只能的瞪眼。
地方官无法对钦差进行执法,能制止钦差的只有另一名钦差......所以可想而知,一旦王敬闹得过火,肯定会有大把大把的地方官和民众到方应物这里控告王敬。
对方应物而言,这绝对是一件挥之不去的麻烦事,说白了王敬是天子向江南伸出来的爪牙。自己要拿王敬刷声望,那和斩天子的手没区别。
“没有你说的如此夸张了。”方应物沉思片刻,“天子派王敬未必是坏事,可以让我上演一场驱虎吞狼之计。没有比较就没有区别,想必遭遇到那王敬,江南缙绅才会知道我的好!”
这也可以?汪芷愕然无语,半晌过后才道:“还是你们读书人更弯弯绕绕一些,不过王敬就算失去名声,那又能如何?”
“哪里哪里,只是不得不习惯于各种环境而已!一旦出现迫不得已的情况,只怕到时候还要向你求援!”方应物答道。
其后又岔开了话题道:“先不用为我担忧了,这次离京南下,想回来最早也要等到年底。在这期间你可不要忘了学业,等我再次回京时候,会仔细考察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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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 拦路的读书人
成化二十年五月底,为了国事,方应物告别家人,又一次推迟了婚事,不得不启程南下。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方钦差可以作一场感人的先进事迹报告会了。
带在身边的依旧是王英和方应石一文一武,这次差遣他们两个都不觉得辛苦,很是跃跃欲试。
一是可以回淳安县老家去,而且还是以钦差随从身份回去。他们两个跟着方应物混了这许多年,也算是山村里的成功人士了,有衣锦还乡的机会就按捺不住骚包心情,只恨不得插翅飞回去显摆一番。
二是钦差威风凛凛,当钦差的随从自然也水涨船高,比在到处是高官显贵的京城爽气多了。该头疼的事情反正有秋哥儿这聪明人头疼去,子都曾经说过,劳心者治人么。
此外按照规矩,钦差出行是不准携带家眷女人的,方应物只好熄灭了从汪芷那里把孙小娘子偷偷挖过来的心思。
行人司那边根据这次差遣的具体情况,派来了六名属员。约定好时间,汇合了属员之后,方钦差一行便从崇文门出城,向通州张家湾码头而已,那边自然有驿站准备好船只。
自穿越以来,方应物南北之间已经走了两个来回,但这次南下是最舒心的一次。作为钦差享有驰驿待遇,一路上都有驿站负责出行、住宿、饮食事务,各处驿站当然不敢怠慢钦差,安排的妥妥帖帖。
一些地方官有喜好交游的,或者是与方家扯得上关系的,也都出面款待。方应物少不得应酬几下,主客皆大欢喜一番。
一个月后到了长江。从瓜州渡江后,便进入了江南地界。也就是方应物这次差遣所负责的地界。
然后地方官的热情陡然上涨了十倍百倍,沿途每一个县都极为盛情。但方大钦差一改在江北时的做派,在江南只住在驿站,各种邀请一次也不答应,地方官员一个也不见。
如此几天后,就抵达了苏州府,晚上住在城外浒墅关。这里地处运河要冲,是天下八大税关之一,关内设有驿站。但方应物到了后。浒墅关大使黄安国亲自出面安排住宿。
供奉上饮馔时,黄大使向方应物询问道:“下官斗胆一问,方拾遗明日要进苏州城么?”
方应物毫不犹豫的答道:“不进城,本官继续坐船南下,直奔淳安县,不在沿途耽误时间。”
黄大使犹豫片刻,吞吞吐吐的说:“正该如此,方拾遗明天路过枫桥时,最好不要张扬和停留。快速通过便是。”
方应物眉头一皱,反问道:“关尹这话本官不大明白,莫非此地有什么不妥?”黄大使答道:“下官得知,有一批读书人欲坐船聚集在枫桥。欲堵住钦差鼓噪。”
方应物勃然大怒,拍案道:“此辈安敢如此!”
黄大使叹口气,“下官浒墅关多年。深知苏州读书人向来以狂狷出名,又人多势众。聚众闹事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有什么不敢的?地方官都得好心抚慰之。方拾遗还是小心为妙。”
方应物心知肚明,黄关尹所言不虚。开国时还好,到了明代中后期,江南读书人的士风确实如此,天上地下没有不敢骂的,有时候官员被围攻的灰头土脸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他看了黄大使几眼,“多谢黄关尹提醒,此恩德本官记下了,只是这读书人为什么意欲围堵本官吵闹?”
黄大使又如实答道:“大人肩负督粮差遣,在他们眼里自然就是搜刮盘剥地方。苏州赋税重,读书人向来对朝廷牢骚很多,大人奉命前来督粮自然就是火上浇油一般。”
方应物冷哼一声道:“目无王法,罔顾大局,如此读书何以治国平天下!”
这么高境界的道理,和黄安国这小小的九品税关大使没什么关系。他尽到了提醒义务,又收获了钦差感激,就算完成任务了。
目送黄大使离开,方应物若有所思,这伙读书人的行径从深层次反映出,苏州“人民”很鲜明的不欢迎自己。
一是如同黄关尹所言,没人喜欢来收自己钱的人;二是当初便宜外祖父在苏州搞赋税改革,自己是狗头军师和吹鼓手,苏州大户们印象不大好;
三是自己算是小有名气的青天了,外祖父又是王恕。如此“正直”的官员办公事当然会铁面无私,这会让江南大户们很“担忧”。
四是自己和苏州士人关系不佳,王鏊这种老黄历且不提,就说自己当初年少轻狂,羞辱打压过苏州士人年轻一辈的杰出代表......王铨、祝允明、杨循吉、都穆全都被自己踩得生活不能自理。
当然若不是如此,自己还不会被派到江南当钦差......知道差遣难办,没想到还没正式进驻苏州城,只是路过一次就遇到难题了。
想到最后,方应物叹道,一个人和一群人吵架而且还在客场,那简直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因而明天若真遇到堵路的,只好见机行事了。
一夜无话,及到次日,浒墅关为方钦差安排了座船,不到半日就抵达了著名的枫桥。
这里是一个交通枢纽,从这里折向西就是去苏州城的方向,向南便是沿着运河继续南下。却见此地水面上舟船密集,装载货物往来如麻,不愧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
钦差座船缓缓前行时,忽然有六七艘大小不一的船只离了岸边,渐渐围在钦差座船前方和左右。
王英从船舱里出来喝道:“尔等何人,胆敢阻拦钦差座驾!”
有一位宽袍大袖的读书人立在对面船头上,抱拳为礼,但言语间不甚客气:“我等皆苏州士人也,斗胆向钦差大人问几句话!”
王英面有怒色,开口斥责道:“哪里来的读书人,如此不懂规矩,你也敢说向钦差问话?还不速速让开!”
六七艘船上各有两三人,闻言一起喧哗道:“江南士心在此,钦差大人躲在舱中,不敢出面一见么!”
王英疾言厉色的说:“再说一次!钦差非同一般官员,乃是代天子和朝廷到地方巡行,体位尊贵礼数崇高!尔等不过区区市井之间的读书人,有何资格在此鼓噪?”
王英不说这话还好,可一说这话,明显更激得这批负气而来的读书人脸红脖子粗。
他这话虽然并没有错,但在此时说出口实在显得盛气凌人,完全不将面前这些读书人放在眼里。更何况敢在这里阻拦官员的,那多半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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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剧本不是这样啊......
钦差座船周围的喧哗吵闹声越发大了,有指责钦差不够礼贤下士的,有叫嚣钦差不敬重读书人的。王英环视四周,然后低头回到船舱,向里面禀报去了。
不多时,王英又从里面出来,对周围小船上读书人高声道:“我家老爷吩咐了,可以出来与诸君一晤,只是不见无名之辈,还请诸君报上姓名来历!”
听到要报名字,这些书生里面露为难之色,但也有几个人脸色神采焕发。因为他们知道,扬名立万的时候到了!
“在下崔乾,苏州府学生员!”“在下袁长祐,吴县县学生员!”“在下纪襄,长洲县学生员!”
有数人争先恐后的报上姓名,便看到那钦差随从默默记下后,再次转身回到舱中。
崔乾等人立在各自船头,遥遥望着钦差座船的船舱门帘,兴奋的不能自抑!只要钦差从里面出来,无论说些什么,他们今日就算成功了!就算钦差兽性大发,用暴力拿他们出气也无所谓,反而会更好!
江南这地方的科举竞争太激烈,读书人除了科举之外,出路无非那么几种。其中一种就是不惜一切的创名气,名声大的读书人自然就成了名士,成为了名士各种好处自然也就源源而来。
十多年前他们有个前辈,曾经当街拦住苏松巡抚的坐轿,然后慷慨激昂为民请命,一时间声名大噪、名扬江南!而今天,就该到他们这些新一代了!
当然他们也不是没头脑的人,选择这位督粮钦差进行围堵。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县官不如现管,这督粮钦差并不能直接管到他们。还须经过地方官府;
其次,这督粮钦差并不受苏州府欢迎。所以他们此举在地方肯定大受好评,更容易博得地方上的强力支持,就是钦差也不能不顾忌到民意!
钦差座船上门帘晃动,这伙苏州府书生的领头人、府学生员崔乾死死盯着,口中喃喃自语:“出来了,出来了......”
随后门帘打开,先是四名前导,然后便是十来名随员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一位年轻官员,崔乾顿时雀跃的想引吭高歌!
对他而言。这将是浓墨重彩的、历史性的一幕!一个秀才不惜自身为民请命,秉持节义逼出了钦差,家乡父老将赐予自己无上的荣光!自己的名字将在一旬之内传遍江南!
等钦差走得更近些,崔乾也渐渐看清了钦差的样貌,在欢欣之外不由得生出了几丝嫉妒之心。
看这钦差也就二十多岁,与自己岁数倒是差不多,但凭什么自己十年寒窗,还在功名路上苦苦挣扎!而眼前这人却少年得志、代天巡行江南,享受着无上威仪!
却说方应物方钦差方拾遗走上船头。威严的扫视着堵着去路的六七艘船只,仿佛要将每一个人都记在心中。
任何一个官员遇到这种事,都不会太痛快,方应物也心里忍不住骂了几句。老子是刷声望的祖宗。你们这些渣渣居然来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
崔乾咳嗽一声,酝酿了一番说辞。然后礼节性的上前一步,对着钦差作揖道:“晚生崔乾......”
恰在此时。也许是夏风吹动,也许是水波荡漾。钦差座船忽然缓缓向前移动,如此便不可避免的轻轻碰上了崔乾脚下的船只。
在船只密布的水域,出现这种碰撞现象不足为奇。崔乾崔秀才正要继续开口,忽然他看到,钦差大人对着他展现出如同夏花般灿烂的笑容。
因而崔乾又是一愣,还没想明白钦差大人这种笑法的内涵,便又看到钦差大人伸出双臂,宛如大鹏展翅,轻盈的从船头飞了起来。
只是飞的不高,才两尺高,距离亦不远,才三尺远,但却足以从船上飞到了船外。
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钦差大人的挺拔身躯从空中急坠,深情地望着水中倒影,直挺挺的栽了进去。
眨眼间碧绿的水面被破开,噗通声响起,碎玉般的浪花绽放出来,一瞬间后又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崔乾直愣愣的看着这一幕,他的头脑完全停止了运转,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然后听到对面有人在船上扯着嗓子,发出了凄厉的叫声:“钦差老爷被驾船围攻,不幸落水啦!”
又有人喊道:“是苏州读书人围攻钦差,将钦差大人撞到了水里!”
再之后,连续有人从钦差座船上跳下去,就像下饺子一样的掉进了水里,显然是奋力营救钦差大人。
幸亏官袍宽大,钦差大人漂在水面十分醒目。登时有三四人在水中围了上来,架着钦差大人浮在船边,然后船上有人七手八脚的将钦差大人救了上去。
所有来堵钦差的苏州读书人全都看傻眼了,他们胆大归胆大,却不是傻瓜。若事情被定性为钦差被围攻落水,那么性质就完全变了!
围堵钦差问话还可以看做狂妄无礼,在人治社会里可大可小,如果拥有足够舆论支持,就不算问题。但若将钦差逼到落水,那就形同造反了......从理论上说,钦差代表的是天子!
先前那钦差随从的话仿佛又在这些读书人耳边回响起来;“在下再说一次,钦差非同一般官员,乃是代天子和朝廷到地方巡行......”
大明朝奉行内重外轻、中央为贵地方为卑的制度,从中央派出来使用钦差体制的,无论是封疆大吏总督巡抚,还是代天巡狩的巡按御史,到了地方无一不是权威极重、体面尊贵的角色,方应物这种专务钦差也不例外。
一个这样的钦差,还没有进驻地方,只是路过此地便遭到围攻,然后不幸落水险些遇难,这意味着什么?别说几个读书人,就是正四品苏州知府来了也扛不住!
在炎炎夏日下,崔乾却感到手脚冰凉,宛如置身冰窖之中。当年那位前辈的剧本不是这样的啊,为什么自己就遇到了变异?
六七艘船里,有两艘船突然疯狂的掉头,疯狂的划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冲出圈子,向远方逃掉了。
崔乾心死如灰的望了望逃之夭夭的同伴,有的人能逃,但自己能逃么?
自己和几个小伙伴刚才气势汹汹的自报家门来历,当时感觉很酷炫,现在看来就是纯傻逼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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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 滑头知府
钦差座船船舱中,方钦差自己动手,换下了湿漉漉的衣服,王英在门口看着,却并没有上前帮忙。
由于方大钦差不能适应被男人侍候,但出行又不好携带婢女之类,所以这种时候只有自己动手了。好在方大钦差是苦出身,并不在意这点动手小事。
王英满肚子话,忍不住问道:“秋哥儿何至于如此?实在有点不像是你的行径。”
方应物一边擦着脸,一边发牢骚:“在京城搞政治太压抑,天天算来算去的,好不容易出来了就肆意放纵一些!简单粗暴就好,天大地大我这钦差说了算,谁能奈我何?
不然你还想怎样?叫我这钦差放下身段,去迎合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读书人么?不给点厉害瞧瞧,那必然要让苏州狂生们看轻了!”
王英苦笑着摇摇头,“那几个读书人肯定要倒大霉了,最起码这功名是保不住了。”
方应物清洗完毕,忽然抬头问道:“你知道他们最大的错误在哪里么?”王英对这个问题莫名其妙的,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不过方应物没有卖关子的想法,很快便自问自答道:“他们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在水面上围堵!”
王英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如果那伙读书人是在陆地上拦路,那就不会有类似于钦差落水这种灾难**故了。
换完衣服,方大钦差并没有当场处置那些读书人,甚至对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只下令让座船继续前行。
但其他人却没有松口气,未知的沉默最令人恐惧。这钦差又不是就此彻底别过。执行完别的差遣还会回到苏州府的。而且最可怕的是,钦差一封奏章已经送到天子案前。但地方却还不知道。
当夜方应物住宿在苏州府西南方向的一个驿站,刚刚安顿好,便见把门的方应石禀报道:“苏州府府衙遣了人快马加鞭,从陆路追赶到这里。眼下正在驿站大门外,似是要替知府挽留你,见还是不见?”
方应物挥了挥手道:“不见!本钦差的日程不需要地方过问!”
及到次日,方应物上船继续向南行,却不知走了多少里时,隐隐约约听到后面有人招呼。
王英凑到方应物身前禀报说:“后面似乎有船只追上来了。看旗号似乎是苏州府府衙的。”
方应物扶着船舷向后看去,果然见到侧后方有一艘速度较快的船只紧追不舍,一恍惚间就已经靠近了自己这座船。
此刻方应物清清楚楚的能看见,船头甲板上站着位绯袍高官,年纪四十多岁,正遥遥的朝着自己挥手。
正四品以上官服颜色为绯色,在京城绯袍官员不少见,但在地方却是很罕见的。略一思忖,方应物就猜出来了。这中年高官必定是苏州府知府,整个苏州府府衙里也只有知府官袍是这种颜色!
那边船只上有个文人打扮的高喊道:“前面可是钦差方大人?苏州府特来拜会!”
方应物犹豫片刻,对王英吩咐道:“堂堂一个四品黄堂亲自追到这里,我虽然是钦差。但这面子不好不给,且放慢船只速度,放后面船只跟上来再说。”
运河上两只官船一前一后。晃晃悠悠的就要靠近,然后搭上板子就能彼此往来了。
就在这时。后面那艘官船忽然停了下来,不再跟上前面那艘。两艘官船之间的距离又一次渐渐拉开了。
方应物立在船上莫名其妙,苏州府的官船怎么忽然不继续跟随了?苏州知府还站在甲板上,对着自己连连抱拳,礼节甚恭,看样子也不是要故意失礼。
方应石得了方应物示意,上前一步对着苏州府官船喊道:“追又不追,退又不退,这是为何?”
然后对面有人答道:“此地已到府界,我等来之晚矣,还请钦差大人恕罪!”
钦差座船上众人哄然失笑,原来刚才恰好过了苏州府边界,进入了南边浙江嘉兴府境内。
国朝自有法度,各府、州、县地方官是严禁擅自离开辖境的,除非朝廷有特殊命令,否则被弹劾没商量。
所以,尽管苏州知府追到了边界这里,与钦差近在咫尺,却不敢再前进一步了,正所谓咫尺天涯,不敢越雷池一步。
座船上众人忍不住指指点点的嘲弄道:“这苏州知府真是运气欠佳,想拜见钦差大人开解事情,紧赶慢赶还是差了这一步,真就差这一步啊!”
方应物望着水面若有所思,听到众人议论,忍不住开口道:“你们晓得什么,我料定,这是那知府故意为之。”
回到船舱里,方应物长长的叹口气,王英问道:“秋哥儿因何而叹息?”方应物摇摇头道:“遇到这样的滑头知府,这督粮差遣越发不好办。”
王英愣了愣,“我瞧着这府台还好,为何秋哥儿说他滑头?”
方应物冷笑几声,“这知府既担心我被读书人围堵并遇难落水后,会衔恨迁怒与他,所以要放低身段。但他又不想对我过于恭敬求全,从而导致地方士绅不满。
所以他故意拿捏着分寸,卡在边界这里追上我!如此一来,既卖了我的面子并表现出诚恳,又避免了与我直接会晤。
这样的人一看就是抱着两不得罪的心思,还偏偏能想出合用的伎俩,这不是滑头又是什么?
如果想做点事,最怕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滑头人物,滑不溜手的难以利用。相比之下,我宁可遇到脑子一根筋的正人君子,或者烂到骨头里的恶人。”
一个毫无私心的正人,可以充当最锋利的刀刃;一个烂到极点的恶人,可以直接拿来杀鸡骇猴;若遇到一个滑头,能拿他怎么办?
王英闻言目瞪口呆,细细品味觉得方应物判断非常有道理。他在方应物身边混了这么些年,自思也算小有心得,充当一下师爷没问题,但没想到今天又上了一课。
他只能暗暗感慨,官场人心深不可测,“处处是学问”这五个字绝非虚话。(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九章 人生七十古来稀
钦差座船行到杭州城,运河算是到了尽头,方应物依旧没有入城,然后从这里向西转入新安江。
此时正值一年当中草木最茂盛的时刻,方应物嫌舱中闷热,将座椅搬到了甲板上,看着两岸山清水秀郁郁葱葱的风景。
当初他就是沿着这条路,顺流直下从偏远的淳安县走向了多彩多姿的大世界,今天又逆流而上回来了。
约莫两日后抵达严州府界,却见岸边码头上站立着百十来人,王英眺望了一番,禀报道:“八成是来迎接的。”
方应物不禁一阵恍惚。七年前商相公致仕回乡,同样就是在这个地方,他站在岸上迎接人群里,不停地琢磨如何出人头地......往事历历在目,但今天却是别人来迎接自己了。
方应物这次差遣地点属于严州府淳安县,所以严州府方面不同于别处,出于公事也要认真迎接,知府都亲自出来了。
当年在府试放了方应物一马的朱知府早已离任,就是淳安县的汪知县也不在了,不知迁转到了什么地方,只能说是物是人非。
上岸,行礼,问候,寒暄,感慨......一切仿佛按照看不见的剧本进行。然后方钦差与知府回到船上,一边闲谈一边继续前行。
又两日后,方应物终于回到了阔别四年的淳安县,进驻县衙官舍。因为有差遣在身,公事未尽不敢徇私,所以方钦差不便直接回上花溪村。要先完成王命。
还是上岸,行礼。问候,寒暄。感慨......更让方钦差忍俊不禁的是,有若干县学生员代表出面拜见自己,口中对自己称为前辈。
这些士子大都与他方应物岁数差不多,甚至还看到了当年的县学同窗。科举之道,达者为先,方应物无可奈何,只能按着习俗摆出前辈架子,着实对“晚辈”勉励了几句。
沐浴斋戒,方钦差渡过青溪。来到县南仁寿乡。商辂依旧居住在偏僻山脚下的倦居书院里,附近百姓听说朝廷来人慰问商相公,纷纷聚集在书院门外观看。
在仪仗掩映下,方应物手持诰表,迈步进了倦居书院大门。然后就看到商相公被簇拥着迎面而来,朝着代表天子的自己行礼,或者说朝着诰表行礼。
方应物不愿看着年已古稀的老师浪费体力,也不想在繁文缛节的公事上浪费时间,便打开诰表念了起来。此后商辂再次行礼谢恩。收了诰表。
到此公事礼仪完毕,方应物抢先上前扶起了商辂,然后反过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再唏嘘不已的说:“数年不见,老师已然须发全白。学生只恨不能侍奉左右。”
商辂洒脱一笑,指了指堂中,“如今你也是朝廷使节。进屋坐着说话。”
在堂上坐定,书院中学童来上了茶水。商辂又万分感慨的说:“古人云。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今日感慨尤甚。初见时你只是少年童生,孜孜于学业文章,今日再见已成方面钦使、朝廷栋梁,吾辈后续有人矣。”
方应物谦虚道:“受老师恩惠良多,无以为报,早晚还要聆听教诲。”
方应物这倒不是假话,当初要不是商辂帮他补习,文章不至于太烂,层层考试时哪有那么容易蒙混过关;而且刚出道时,动辄打着商相公关门弟子的旗号,刷声望时占了很大的便宜。
商辂叹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你还是如日初升意气风发的时候,老夫不能教导你什么了。”
随后商辂反过来向方应物询问了若干故人近况,以及一些朝廷的事情。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商辂脸上现出疲惫之色。
方应物暗暗叹息,当七年前商相公回乡时虽然年事已高但也神采奕奕,终日读书闲谈也不曾疲倦,如今却有老态龙钟之像了。
真不知道自己这次再离开淳安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念及此,方应物既想多呆一会儿,又担心让商辂累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略略纠结了片刻。
商辂看出了方应物的心思,笑道:“你休要为老夫介怀,老夫此生无憾,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不要做小儿女态!”
方应物摇头苦笑,“是学生多想了。”
三元及第,位极人臣,全身而退,名垂青史,儿孙满堂,国家太平......作为一个读书人,商老师这辈子确实没有什么遗憾,是非常完美的一生。
商辂又提起别的事情:“前番你曾来书信,说是尚未取字,请老夫费心,如今老夫倒是有两个字。”
方应物连忙问道:“愿闻其详。”
商辂抚须道:“我看就是其道两个字,正可与应物遥相呼应,万物道理由你本心把握。”
方应物郑重的行礼道:“多谢老师,学生领受了。”
“临别之前,老夫还有一句话交待。”商老师突然又说:“其实这是你的家事。”
方应物赶紧表态道:“老师只管吩咐,学生无有不从。”
“你外祖父族中有一位老先生,前年从南京工部尚书位上致仕,如今也在乡间优游林下。前日与我会晤,托我向你传话,过往恩恩怨怨一笔勾销如何?”
方应物稍加思忖便知道怎么回事了,自己生母家族里有个老大人在南京做高官,应该是叫胡拱辰的,论辈分与自己外祖父是兄弟。大概就是他找商老师传话的。
胡家是本县九大科举世家之一,当初瞧不上方家,来回生了几次龃龉。如今胡家最大的顶梁柱胡拱辰老大人致仕,除此之外只有一个举人,正处在低潮时期。
而方家却连续出了方清之方应物两个牛人,堪称是潜力无限、如日中天,这叫胡家产生了畏惧之心,通过商辂传话就是变相服软了。
说实在的,如今方应物志在庙堂,眼里哪还在乎胡家这点小恩怨?便对商辂道:“胡老先生实在多虑了,学生我身上毕竟也有胡家的血脉,怎会有怨怼之心?”
从倦居书院出来,方应物长叹一声,在墙壁上题诗一首道:“白头归老荷君恩,一代勋名众所尊。自古年华稀七帙,本朝科甲重三元。海中仙子长生箓,洛下先生独乐园。怪见台光映东壁,郎官又侍紫微垣。”
此后方钦差回到县城稍作整顿,便启程返回上花溪村。
本来方应物打算轻车简从,叫上王英和方应石作陪即可,但王英却竭力劝道:“秋哥儿你想锦衣夜行么!”
没奈何,方应物只能喊上所有随从,浩浩荡荡向县城西门而去。才刚出了县城,王英便大惊小怪的叫道:“西门外牌坊多了一座!”
方应物下了轿子看去,他印象里县城西门外大道上应该有五座牌坊,现在却有六座。仔细看多出来的那座崭新牌坊,上书四个大字——父子进士。(未完待续。。)
ps: 方其道就好像是个民国小名人啊。。。还真如有巧合纯属雷同。
第五百章 入驻苏州
对于回花溪村的事情,王英和方应石两人比方应物还积极。方应物看着兴高采烈的王英和方应石,心里默默吐槽,其实真正想衣锦还乡的是你们罢......
对于数年来享受过无数高光时刻的方应物而言,并没有什么衣锦还乡的心思,他用得着在族人面前显摆么?但是在与世无争的山村里,倒是收获了难得的安逸时光。
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繁杂政务需要他经手,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人际关系等着他处理。一般乡亲由于地位悬殊,也不敢来打扰他,所以非常清静。
上花溪村还是那样子,只有两处明显变化,一是宗祠明显新修过,牌匾也挂上了不少。方应物本人也上了墙,成为方家三百年来的第二号成功人士,在墙上激励着后代子孙们。
方应物指点道:“我们村并不富裕,这样做太破费了,还不如用来让童子读书。”
老族长陪笑道:“不破费,是我做主把你们父子名下的田租拿出来修祠庙,想必你们父子也不差这点钱粮了。”
方应物这才想起,他们父子名下还有一两百亩地,都是乡亲为了免税投到他们父子名下的,名义上每年还要给他们父子交点租子。敢情翻修祠庙,用的是他们父子的钱,这是被捐款啊......
第二个大变化,就是后山树林中那座小木亭也被新修过,还建了一圈篱笆围住,亭子里放了一个香炉。
老族长解释道:“附近十里八乡的读书人经常来这里聚会啊。说是要借一借文气。”
对此方应物唯有苦笑,这小木亭是七年前自己一时心血来潮。特为装逼而修建的,没想到现在成了族中胜地。
在山花溪村静静住了十来天。方应物又出山了,随后他再次去倦居书院拜访了商老师。
此时方应物和商相公心里都明白,这次九成九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了。依依惜别之后,方钦差便离开了淳安县,前往苏州府继续履行钦差职责。
闲话不提,却说方应物一行再次进入运河北上,半个月后抵达苏州。在枫桥这里转了个弯,从大运河转入上塘河,然后便来到了天下最繁华的地方。
是的。这里就是大明朝经济最发达的地方。向两岸望去,人群如蚁店铺林立,数不清的富贵说不尽的风流。穿过这十里红尘,位于苏州城西北的阊门进入了眼帘中。
阊门外码头上,静立着数十人,为首者是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官员,从胸前补子图案来看,应该是五品官员。
钦差座船靠了岸,先有钦差随员下船交涉。然后回到船舱中向方钦差禀报:“有苏州府同知齐大人,率领吴县、长洲两县知县以及地方士绅,在岸上迎候。”
方应物若有所思,没有着急表态。但长随王英却开口道:“是府同知?知府没有来么?”
随员没有答话,方应物淡淡的笑了笑,“本官只是个钦差。又不是巡抚藩臬,堂堂四品黄堂、天下数一数二的知府当然不能如此卑躬屈膝。
更何况前番那知府不惜放下身段。一直追到了府边界,已经尽到了礼数。今天自然不必出面了。”
另一名随员便插话道:“听说朝廷并没有在江南委任巡抚,钦差只有方大人一个。”
此时江南一带的巡抚不是常设,有时有有时无。如今有了方应物这个钦差入驻苏州府,朝廷便没有另行委派巡抚,毕竟巡抚也是用的钦差体制,没必要塞一大堆钦差在苏州城里。
王英还要说什么,方应物一拍扶手,起身道:“不必多言,下船吧!”
岸上没有矫情造作的欢呼声,没有如潮水般的谀辞,显得颇为冷清。虽然每一位莅临地方的高官都会说没必要刻意营造欢迎氛围,但若真没有这些欢呼和谀辞,又仿佛缺了点什么。
钦差方应物不以为意,与齐同知寒暄道:“本官奉命督粮东南,有劳齐大人远迎了!”
齐同知中规中矩的答道:“城中公馆已经整治齐备,只等着方大人移步入住了。明晚本府设下便宴,李府台亲自为方大人接风洗尘。”
方应物点点头,一语双关的说:“本官自京师而来,一身别无所靠,难免要叨扰地方。”
“哪里哪里......”齐同知转身又将吴县、长洲这两个苏州城附郭县的知县介绍给方应物。
与两位知县一一寒暄过,方应物便起身入城了。
迎接队伍里还有地方士绅代表,但从头到尾,齐同知也没有将士绅代表介绍给方钦差,而这些士绅也没有主动上来结交的,仿佛纯粹就是充当人物背景来了。
自从运河经济发展起来后,苏州城西北阊门一带就成为全城最繁荣的地方。
苏州府公馆便位于阊门内不远处,毕竟公馆主要就是为迎来送往而设,建在阊门内比较便利。
方应物入住府公馆之后,这公馆就成了钦差驻地,要被钦差用作临时衙门。
在公馆安顿好之后,方应物这个钦差便算正式上任了,他便立刻召集全部随员商谈事务。
到目前为止,方应物并没有真正着手做什么事情,但他不是不上心,他目前最在意的问题就是地方官府的态度。有句话说得好,抓工作的首要问题就是抓干部......
“无论齐同知也好,那两个知县也好,今日在本官面前都十分拘谨,诸君以为这是为何?”方应物询问道。
有个姓蔡的随员,本官是九品孔目的答道:“据下官看来,彼辈心里有只怕存有畏惧感,所以在大人面前拘束。”
方应物莫名其妙的继续问道:“我与他们素不相识,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面,他们畏惧本官作甚?”
蔡孔目又答道:“大人你是当局者迷,所以没看明白其中缘故。他们其实是畏惧大人你的官声!”
“我的官声?”
“大人你声名赫赫、名闻遐迩,在京师治理三年,以刚严闻名中外,人称京师之虎也。今次南下,又要负责为朝廷催讨钱粮这等事务。
那些地方官本来就为钱粮事务犯难,不愿在这些事情上较真。可是遇到大人你这种传闻中雷厉风行、不容徇私的钦差,心里怎能不忐忑?”
方应物盯着蔡孔目看了半晌,却见这蔡孔目说话一本正经,没有半点异样。不由得暗暗嘀咕几句,真不知道此人到底是在说实话,还是借机拍马屁......
最后蔡孔目提出个建议:“明天见到李府台时,大人你可以提出一些要求。这个要求最好与钱粮事务有关,同时必须是苏州府能做到的,但又非常麻烦繁琐的,然后便可以试探出府衙那边的真实态度。”
方应物拍板决定道:“此议甚好,照做!”(未完待续。。)
ps: 明天要爆种了,大家猜猜能爆出几章。
第五百零一章 故地重游(上)
一夜无话,及到次日清晨,方应物早早醒来,便在院子里活动腿脚。他站在长廊里,一边做着广播操,一边欣赏周边假山流水、花草树木。
不得不说,苏州人造园子有一套,在方应物这辈子所居住过的地方里,这公馆园林景致肯定能排到第一。眼下是夏末,而差遣大概要到明年春天结束,能在这里住上大半年,倒也是一种享受。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王英凑到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方应物结束了这套广播操,擦擦汗水对王英道:“一大早的憋着什么话?要说赶紧说!”
王英连忙开口道:“苏州府接风宴请是定在今晚,之前似乎并无公事?诸位大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苏州府,都想去见见世面,所以托我来问问,不知道能否放他们外出?”
原来如此,方应物恍然大悟。若真要严格纪律,方应物应该是比照巡按御史的体制,各项禁令非常之多。
但他终究不是巡按,也就没必要那么死板。这里可是苏州府,若还公事公办的把下属们都憋在临时衙署,那也太不人性了。
方应物心里有数的挥挥手道:“本官还没这么不近人情,左右没有公事,他们这两天尽可出外游玩!今晚这宴请,不想参加的也不强求。”
王英笑道:“我这就去告知众位官吏,想必他们也会感激在心。”
用过早膳,方应物在公馆里也无所事事,便换了文士长衫。头顶扣了一顶时髦的唐巾。然后喊上方应石和王英两个随从,从公馆后门悄悄出去游玩。
自从当了钦差以来。方应物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高光人士,难得有这般自在时候。毕竟苏州街头没什么人认识他。三人随着人群流动,说说笑笑信步而去,一路走走看看,不知不觉就出了阊门。
而阊门外面,有好几条水系交汇,向南是护城河,向西是上塘河一直到枫桥,向西北是山塘虎丘这条线。
走过五水汇聚的五龙桥,方应物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在眉骨上搭了个凉棚,凝目向远处望去,果然看到前方河边矗立着一座颇为高峻的三层楼房。楼房上挂着迎风飘扬的酒家招子,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字。
收回目光,方应物对两个小伙伴说:“差不多已经到午时了,我们去前面那酒家饱餐一顿!六年前我第一次到苏州府时,在那里吃过几次,说不定还能与东家叙叙旧。”
王英与方应石自是无所谓,只管跟着方应物走。到了酒家门口。王英才抬眼看了看门匾,写着望江楼三个大字。
方应物迈步进了大堂,没有回应跑堂小厮的招呼,先朝着柜台看去。却见里面站着两个人。其中有一个满身绸缎、头戴东坡帽的中年男子,此时正扒拉着算盘珠子。
方应物已经认出来了,这个中年人就是此地东家唐广德。也就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唐伯虎他爹。
六年前方应物第一次到苏州时,与唐老爹打过几次交道。承蒙唐老爹热情款待,白吃过几顿饭。没想到六年过去了。唐老爹还在这里开酒家。
方应物上前敲了敲柜台,叫道:“唐员外!数年不见,风采依旧,可还认得故人否!”
唐广德抬起头,看着方应物很是愣了愣,只觉得方应物很眼熟,但却一时没想起是谁。毕竟六年前的方应物不过十六岁,现在的方应物已然二十二了,气质变化还是很大的。
不过方应物当初表现太惊艳,一个乡下少年举手抬足之间便压制住了苏州士子的年轻一代,王铨、祝允明、杨循吉等人全都败下阵来,搞得苏州读书人灰头土脸、面上无光,令人印象极其深刻。
所以愣过之后,唐广德便回忆起来了,拍了拍额头叫道:“原来是方...方...方公子!先请上楼!”
这望江楼设置很有特点,普通人在底层,有钱有势的在二楼,而读书人可以去三楼,由此可见唐广德喜好结交读书人的性格。
然后唐广德亲自引着方应物上了三楼,拣了临窗位置。方应物看唐广德殷勤的帮忙拉作揖摆碗碟,便道:“叫跑堂小厮来招呼即可,不敢劳动唐员外!”
唐广德擦擦汗,“方公子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怎敢不尽心。不过方公子是自己来的么?老朽自知身份不足以待客,可否让犬子前来作陪?”
唐广德的儿子就是唐伯虎......方应物饶有兴趣的问道:“令郎今年什么岁数?可曾入学否?”
唐广德陪着笑道:“今年十五了,现在尚在读书,大概今明年就要考学了,据老师说学问尚佳,大有希望。若方公子方便,可多多教训。”
方应物道:“指教谈不上,不过听说令郎天资极好,必将是后起之秀,叫来一起闲谈也是可以的。”
唐广德大喜过望,“多谢方公子赏光!老朽还听说《明日歌》乃是方公子大作,老朽愿出润笔,请方公子留下墨宝,也好激励犬子上进。”
方应物摆摆手道:“几笔字而已,无妨!”唐广德便下去了,一边安排酒食,一边让小厮去喊自家儿子来陪客人。
方应石目送唐广德下楼,对方应物道:“秋哥儿面子大,看来今天要白吃白喝了。”
方应物叹道:“无非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唐员外如此殷勤,多半也是为了他儿子铺路。他只是一介商人,想送儿子入士林,能不尽心尽力与读书人交游么?”
在历史上,所谓的江南四大才子中,只有唐伯虎是商人家庭出身,却能与祝枝山、文徵明这些官宦出身的才子交好,难说其中没有唐广德的作用。
不过再说起来,如果唐寅这两年想考秀才的话,他方应物还真能帮上忙。因为此时南直隶提学官与他关系匪浅,安排一个秀才手到擒来。
王英却环顾四周道:“六年前,秋哥儿你就是在这里将苏州府几个很有名的年轻人逼到溃不成军,然后一战成名么?”
想想祝枝山、杨循吉这些历史名人正处在年轻时候,便被自己用金手指蹂躏的场面,方应物忍不住哈哈一笑,“俱往矣,不必提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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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 故地重游(下)
随意环顾望江楼第三层,还真都是读书人,若不是读书人根本不会往三楼带,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又加上此处地势很高、视野宽阔、景物上佳,而主人唐广德也热情,所以这儿极受读书人欢迎。能居高临下,把酒临风,激扬文字,吟风啸月,不亦快哉!
比如不远处,有一桌士子正在慷慨激昂的议论着什么——
“崔兄他们犯了事情,至今也没个章程,我看崔兄度日如年,真真愁杀人也!无论是杀是剐,总要给一个说法罢!”
“现在谁能给说法?他犯到的是钦差,钦差不发话,别人谁敢擅自处置?若重若轻,不合了钦差心意,一状告到圣上面前,谁能吃得住?”
钦差?这两个字入了方应物耳朵,立刻叫方应物打起精神。他面上不动声色的看着窗外景色,但却全神贯注的细听那边说话。
“在下听说,那钦差方大人已经到了苏州城,大概住进公馆里。所以这几天肯定要有一个明明白白的处置了,只是不知道崔兄下场将会怎么样。”
“不用想了,崔贤弟他们下场好不了,说不定连功名都要丢掉!”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又是为何?”
“你道那钦差方大人是什么人?他向来仇视苏州人,六年前在苏州城所作所为就不提了,听说在朝廷里,王鏊王前辈也没少被他羞辱!这次崔贤弟犯到他手里,肯定要从重处罚!”
“说是钦差。其实就是朝廷派来刮地皮的!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当得了督粮钦差!”
“崔兄他们几个去拦船。也是抱着为民请命的心思,谁知道这姓方的竟然失足落水了。崔兄等人简直冤枉透顶!”
“这方大人与我们苏州人实在没什么交往,就算想找门路营救崔兄,只怕急切间也找不到。”
“找不到人情门路,我们就直接上!方大人不是住在公馆里么,总要从公馆出行的罢?到时候我们串联同窗,去拦街请命,他又能如何?他这种官员,敢无视民心、士气和公论么!”
“是极!只要叫的人多一点,那就法不责众!何况又是在陆地上。那钦差肯定不能再落水了!”
王英和方应石没有方应物命令,即使听得肚子要气炸,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按下火气嘀咕道:“这群读书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仗着脸皮和嘴巴死缠烂打,像是牛皮藓一样。”
方应物亦无语,这哪是读书人,简直就是拉帮结伙的文痞公害么!明明是崔乾等人企图拿自己这个钦差刷声望,只是自己不想配合戏弄了他们一把而已。他们却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仿佛人多声音大,就代表着道理!
但就一般而言,地方官员还真会畏惧这样成群结伙不讲理的读书人。方应物也意识到,自己这种不受欢迎的人物。来到苏州城必然要直面这些无法无天读书人的非难。
方应物忍不住苦笑几声,这一小撮人的议论,不见得是个别现象。很可能代表着一种思潮,因为江南地区读书人之间的串联是非常厉害的。
想至此处。方应物长叹一口气,有些事情容不得自己心慈手软。看来还是要搬出杀手锏来治理这些读书人了。
以狂狷为荣的读书人发起颠来,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但人都有弱点,他方应物不信,读书人真的什么都不怕!
拿定了主意,方应物便不再关注那桌的议论了。继续听下去的话,还说不定有多少不好听的话,只能是平白让自己不痛快。
然后他扭头对王英吩咐道:“你立刻去告知苏州府,就说本钦差身体不适,接风宴请延后三日!”
王英领命而去。这时候唐广德又从楼下上来了,“犬子尚在塾师那里,还得过一会儿才能到,老朽斗胆先来陪同方公子说话......”
方应物请唐广德坐下,然后仿佛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可知道,这知府李大人是什么时候到苏州府的?”
唐广德微微一愣,没想到方应物不谈风土人情,不谈诗词文学,不谈轶闻掌故,却先说起官府的事情。
这种话可不好接,但又不能不答.....唐广德看了看周边,确定没外人注意到这边说话,这才低声答道:“如果没记错,李太守大约是成化十三、四年到苏州的,至今约摸六七年了。”
方应物吃惊道:“竟然在苏州做了这么久知府?看样子要做满三任九年了。”
唐广德摇头道:“非也非也,李太守刚到苏州时,是担任通判的,然后升为同知,然后再升为知府。”
方应物更惊奇了,“即便如此,从通判佐贰一直在本地升到正堂知府也很罕有,尤其还是苏州府。唐员外你见多识广,熟悉本地掌故,难道李府台有什么特异之处?”
唐广德解释道:“这不稀奇,以李太守的出身,做个知府绰绰有余。听说当年李太守是二甲进士出身,在刑部做到了员外郎,只不过那时候忤逆了权阉汪直,便从刑部员外郎贬谪为苏州府通判。”
汪直......方应物脸皮隐隐抽搐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种因果。
成化十三、四年时,正是汪芷刚出道时候,也是最张扬无忌、嚣张跋扈的时候。甚至直接引发了朝堂大清洗,碾压一个刑部员外郎更是小菜一碟。只怕汪芷现在自己都不记得,当年修理过一个小小的员外郎。
难怪这李知府从通判原地不动的一直升到了知府,就凭他这二甲进士出身,又是从六部贬谪下来的,当知府的资格绰绰有余,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补偿了。
前面这些八卦都是垫场,方应物又问道:“这李府台为人如何?在苏州府施政如何?”
唐广德斟酌片刻,才开口道:“当初听说李太守为人刚直,不然也不至于忤逆了权阉汪直......”
刚直?方应物对这个评价十分不可思议,上个月路过苏州府时虽然没有见面,那知府表现出的做派分明就是老滑头,哪点像是刚直?
不过唐广德又道:“只是到了苏州府后,李太守却显得平平常常,只能说周周到到而已,反正谁都不得罪,上下左右关系都处的很好。”
这还差不多......方应物脑补了一下,很可能是被打击过后,心性有所改变了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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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又被钦差坑了!
方应物心有所思,又与唐广德扯了几句,李知府的轮廓在他心中越来越明显,眉头越皱越紧。
年事已高,仕进无望,即将致仕,懒于政事,不得罪人,无功无过......放在二十一世纪,李府台就是标准的五十九岁干部啊!
问题是,他方应物还年轻,未来还长,在任上必须要做出点成绩,本年度连正税带补税,至少要保证苏松常三地向京师输送五百万石罢!但钱粮最重的苏州府李知府不积极配合,那就很麻烦了。
此时,唐广德的儿子唐寅从塾师那里赶过来了。虽然从利益角度,唐家父子对方应物委实没什么用处,但人活着不仅仅只有利益得失。作为一个闯入本时代的穿越客,谁不想见见唐伯虎?
唐广德连忙将自家儿子叫到方应物身前,先对着方应物说了几句好话,又叮嘱儿子仔细待客,然后又一步三回头的下楼去了。
方应物目送唐广德离去,然后对站在旁边的唐寅说:“令尊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父亲,为了你费心不小。”
随后方应物随意发问起来,无非是所读何书?治何经典?又考了几个经义段子,然后出了几个对子。
其实这都是很套路化的谈话,长辈见到晚辈都是这样的。不过这么一圈问下来,方应物便感到自己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
其实他才比眼前这位少年才子年长七岁啊,方钦差恍惚间忍不住产生了一个疑问,咱这辈子究竟有没有青春期?
此时的唐寅唐伯虎不过十五岁年纪。冠帽整整齐齐,身上衣衫剪裁得当。他恭恭敬敬的站在桌前。小心翼翼的回答着方应物的考校,没有半点跳脱和不耐。给人的印象颇为老成。
这一切看在方应物眼里,却感到说不出的怪异。他脑海中有无数种活跃在电视电影、小说文章里的唐伯虎,但那些唐伯虎形象却根本无法与起眼前这位唐寅重合起来。
唐伯虎不仅仅是一个历史名人,更成为了一种极其流行的文化符号,身上的性格标签或许是狂放不羁,或许是风流多情,但肯定没有循规蹈矩、一本正经这种词。
方应物稍有沉默,气氛略冷场,恰好此刻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方应物抬眼看去。见有两个唱曲的粉头上来招揽生意,皆生有六七分颜色,身段倒也袅娜。
方应物收回眼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唐寅这边。但却发现,小唐寅的目光也涣散了,虽然脸还朝着自己,但眼角已经偷偷瞥向那两个粉头,充满着好奇与渴望。
方应物不禁哑然失笑,唐伯虎就是唐伯虎。虽然眼下尚未成熟不够风骚,但心里还是有小闷骚的。
随即又恶趣味的想,是不是将那两个粉头招过来,好好调教一番小唐伯虎?说不定能提早十几年开发出风流才子的天赋。
不过方应物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真要这么干了实在误人子弟啊,望子成龙的唐广德员外到时候只怕要找自己拼命。
最后方应物慈祥的拍了拍唐寅的肩膀,老气横秋的说:“后生可畏。孺子可教也!本官这些年来也见过一些少年才子,你的天赋无出其右者。本官等着你金榜提名的一天,到时候再为你祝贺!”
小唐寅激动的说:“小子多谢大人赞誉激励。自当铭记在心,发奋进取!”
方应物瞧着唐寅那崇敬的眼神,暗暗想道,谁说“王霸之气一放,历史名人纳头便拜当小弟”不科学?如果现在自己要收唐寅当小弟,那绝对是纳头便拜。
可惜方应物不想找这个麻烦,只在望江楼白吃白喝了一顿,留下了墨宝,以及某种晦暗不明的暗示,然后就回到了公馆。
在公馆里,方应物提笔修书一封,密封好后盖上钦差关防,然后叫方应石送到急递铺去,然后再急递铺送往常州府。
另外方应物还发了钦差揭帖,送到苏州城里府学县学,勒令教官从严惩治崔乾等驾船围攻钦差的生员,一时间人心惶惶。不过具体要如何惩治,方钦差并没有表态,依旧让地方教官们拿捏不定。
再接下来的几天里,方钦差在公馆里修身养性、足不出户,同时打着贵恙在身的名头,拒绝了一切社交往来。
直到拖无可拖,府衙那边都快急眼时,方钦差才再次应下了邀请,确定去参加苏州府举办的接风公宴。
这将是钦差大人进驻苏州府后,第一次公开活动,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消息传出去后,很容易引起有心人关注。
公宴时间定在八月初二傍晚开始。到了这天,方应物简单用过午膳,并小憩片刻后,便打发王英去外面察看动静。
不多时,王英便急急忙忙的回报说:“外面确实聚集了一些读书人,有的在大门对面茶铺里,有的三五成群站在街边墙角处。加起来怕不得有二三十人。”
方应物忍不住骂了几句,“混账东西!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些读书人堵上瘾了么?犯错不知自省,动辄撒泼打赖算什么读书人!”
王英对世故人情也有几分见解,无奈道:“也是秋哥儿你声威不足以震慑苏州府,若放在京城地面,谁敢如此?况且秋哥儿你过于年轻,在士子心中便少了几分威严。”
方应物冷哼一声,“自会有人收拾他们!不过本官要先礼后兵,你去传话给府衙,将此处情形尽快告知,让府衙和学校那边来处置,免得脸面难堪!”
王英得了吩咐,便去照做。一个多时辰后,王英返回公馆,向方应物回报说:“府衙那边答话说。这群读书人并无违法乱纪行为,不便硬行干涉。若胡乱猜疑强行驱赶。只怕要伤了士气,不利于朝廷收取士心。”
方应物冷笑几声。他早有预案,原本也没指望府衙能解决掉问题。之所以让王英跑一趟,无非是试探府衙的态度而已。
很明显,事实又一次证明,府衙确实对自己不大感冒,说不定还期待着看自己的热闹。
除掉任何地方官都不愿头顶上多出一个严厉督工的因素外,也许真是因为自己太年轻了罢,年轻就缺乏威严!
方应物深吸一口气,在去和地方官府打交道之前。先要闯过读书人这道地雷阵。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公馆大门外从午后时分便渐渐聚拢了一批读书人。
听说今晚有公宴,那么钦差方大人必然要在傍晚之前出公馆大门,他们这些士子便计划上前拦住,联合向方钦差请命。
季节正值夏秋之交,但今日天上烈日炎炎,在公馆大门外等候并不好受,可是读书人心中自有一股信念。
眼看太阳微微西斜,公馆大门终于打开了。墙根下、茶摊上、街角处的读书人像是得到了号令的军士。渐渐向着大门方向围聚起来。
从公馆里抬出一顶轿子,落入了众人的眼帘中。有懂行的人叫道:“瞧这轿子规制,不亚于本府太守,因而必然是钦差坐轿!”
等着轿子抬出大门。来到街上时,读书人们哗啦啦的冲到轿子前方,并拦住了去路。然后有人叫道:“我等士子有话要说!钦差大人敢用心听否?”
王英闪到坐轿前方。指着读书人呵斥道:“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拦官轿!”
有读书人辩解道:“我等并非恶意拦路。只是为同窗、为百姓请命,与钦差大人说几句话!”
王英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还不让开!这里面并非钦差。乃是钦差大人请来的故旧友人,你们不要不分青红皂白的胡闹!”
又有读书人反驳道:“你这杂役休要巧言欺骗,这样规制的官轿,苏州城里还有谁人够资格坐?难道钦差大人为了躲避士人,还要靠欺诈手段蒙混不成?”
王英死活辩不过一群读书人,貌似理屈词穷后,对着轿夫喝道:“不要偷懒!无论前面有多少人,只管向前走!”
读书人那边听得真切,忍不住大声喧哗鼓噪,这狗刁才根本就没把他们这些代表民意的士子放在眼里!
轿夫听从王英指挥,抬起轿子缓慢的向前移动,不可避免的冲入了人群里。
一直到现在,连句客气话都没听到,更遑论狗奴才那恶劣的态度,读书人们登时有点小情绪。
更有出格的人已经挤在轿子外面,用力拿手去拍轿壁,砰砰的闷响声不断回荡。还有人够不着轿子,便与轿夫拉拉扯扯起来。
现在头顶苍天,脚踏大地,你钦差大人总不能再来一次遇难落水罢!
眼看场面一团糟,王英急的满头大汗,对轿夫喝道:“先停住先停住!”轿夫闻言轻轻地一弯腰,轿子便落了地。
士子人群猜测方钦差不得不现身了,便纷纷停住了动作,整齐划一的向轿帘望去。
帘子不负众望的从里面打开,然后闪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绯袍中年官员......众人万分惊讶,心中齐齐呼道,这绝对不是方钦差!
可是,敢坐在这样官轿里的高官,又是何方神圣?苏州府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号与知府同级别的人物?
那中年官员下了轿子,双目如电的扫视过众人,沉声道:“本官乃南直隶提学御史商良臣,尔等皆是府县学校生员,不去读书修身,却在此围攻本官意欲何为?”
我靠!在场的士子彻底傻了眼,这位大人是今年新上任的南直隶提学御史?也就是他们读书人的大宗师?
更令他们感到崩溃的是,大宗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竟然围攻了大宗师的坐轿!
千言万语只能化成一句话,他们这些热血单纯的士子又被钦差坑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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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谁是主犯?
众人面前这位南直隶提学御史商良臣,乃是前首辅商辂的儿子,当然与方应物关系匪浅,很俗气的说是方应物的大师兄。
商良臣乃是成化二年进士,之前担任翰林侍讲学士,现在的提学御史官职也是经方应物指点得来的。
原来今年是商辂七十大寿之年,商翰林先前想请假回家祝寿。怎奈浙江距离京师路途太远,来回几个月时间,这假期十分不好请,朝廷基本不会准这种太长的假期,除非丁忧。
商翰林正在发愁时遇到了方应物,聪明的方应物便给商翰林出了个主意,说当下官场有个规矩,直隶提学官必须要用翰林充任,以示与各省不同。
而商良臣可以请缨为南直隶提学御史,这样便可以到南方上任,距离老家浙江淳安就近了很多,来去也大为便利。
最后经过运作,朝廷便委任商良臣为南直隶提学御史,放他去了南方,算是给商家一个恩典。
但此时此刻,商良臣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吓煞人也......刚才还闹闹哄哄的士子们顿时鸦雀无声,全场一片冷寂,他们甚至连逃走都忘记了。
要知道,天下不知有多少官职,但唯有提学官才会被读书人称为大宗师或者老宗师!宗师这两个字,可能是随便叫的么?
对士子们而言,方钦差与提学官绝对是两种不同的人,围堵方钦差和围堵提学官也绝对是两种不同的事件。
读书人都知道三纲五常乃立身之本的道理,天地君亲师这五常里有一个师。
而提学官可以视为辖区内所有读书人的老师。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当街围攻老师。这不是罪名,那什么是罪名?
就算撇开虚伪的道义不谈。从实际利益角度来说,提学官大宗师也是直接掌握读书人的前途的人物。
首先提学官是本科乡试的当然主考官,士子想中举那必须要从提学官UU小说走一遭。提学官想抬举谁或许碍于严密的制度很难办,但想要刻意打压谁,那难度就低多了。
其次,提学官除了主持乡试之外,还肩负着巡行各地考核学校生员的责任,很简单就能直接废掉一个秀才的功名。
在苏州这种文风鼎盛的地方,考中秀才的难度不比中举小多少。一旦被废掉功名那就彻底从士子阶层变成平民百姓了。
总而言之,除了独立办公的提学官之外,其他任何官员都没有上述这些针对读书人的权力。其他官员想要处置读书人,必须要经过提学官。
所以对普通读书人来说,提学官和其他官员是要区别开的。其他官员是平头百姓的父母官,但提学官却是读书人的父母官。
士子们宁可得罪巡抚这种封疆大吏,也不敢去得罪提学官,有些心性不佳的甚至还会想方设法的逢迎大宗师!
但是,在场这些读书人约莫有二三十个。就在刚才那段时间里,偏偏围攻了自己的父母官大宗师!真真正正的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在场的读书人们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站着发傻。
即便平时头脑最聪敏的人。这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当出头鸟,只能暗暗想道,大宗师是在辖区里巡行按临的。听说才到北边常州府,那么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苏州府?而且大宗师是从钦差公馆里出来的。他与钦差又是什么关系?
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呐......方钦差缓缓地从公馆里踱步出来,看着呆若木鸡的众士子。颇为唏嘘的感慨道。
当时方应物指点商良臣,纯粹是出于同门义气帮忙,根本不指望对自己有什么用处。但却没料到,随后他方应物也到了南方,与商良臣相会于江南。
以至于一封书信,便能把这位同门大师兄从常州府请到了苏州府,还是掩人耳目悄悄来到的......
商良臣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神色冷峻,目光不停地扫来扫去,但无声胜有声,足以让一干士子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方应物无声无息的飘到商良臣身边,与商大宗师并肩而立。
而且率先打破了静默,谈笑晏晏的对商良臣道:“这些读书人不晓事,估计也是有人教唆煽动。所以应当严惩主犯,至于从犯,训诫几句就行了。”
众士子听到这句话后,很多人都松了口气,大概以为自己是从犯的缘故。至于主犯是否被揪出来,要严厉处置到什么地步,那暂时不是他们所能关心的了。
商良臣板着脸,冷哼一声,仿佛不置可否。方钦差没有再废话,随便指着一个黑脸士子道:“方才我看的真切,此人拍击座轿力度最大,像是主犯!”
黑脸士子急忙叫道:“钦差大人何出此言?在下哪里算得了为首之人?”
方应物反问道:“哦?你不是主犯,那谁是主犯?”
黑脸士子哑口无言,难道他能当场指认别人出来?那和出卖有什么两样?
方应物手指头随便划拉一下,又指向一个瘦长士子,“方才我还看得真切,此人拉扯轿夫的动作最为剧烈,恐怕也是为首的主犯!”
这瘦长士子立刻慌张起来,“钦差大人明察!晚生为了同窗从众到此,并未煽动他人,怎能算作主犯?”
方应物淡淡的责问道:“来了这么些人,总有居中串联的带头人罢?那你说主犯是谁?”
这瘦长士子口中也卡住了,就算知道是谁,也不便公然指出来啊!
无论说与不说,方应物仿佛完全不在意,视线又开始乱转,手指头也懒洋洋的抬起,突然指向一名矮小士子:“本官看的真切,你也是主犯,出来一起受罚罢!”
这矮小士子登时张皇失措,后退几步,手臂下意识的连连挥舞,“不是我,不是我!”突然又指着旁边一人:“我是被顾文山喊来的!”
“好!你检举有功,免掉处罚!”方应物立即大喝一声,然后转头对商良臣道:“商前辈,你看这样如何?”
商良臣很配合的点点头,同意了方应物的意见。但那被指出来的顾文山却勃然大怒,盯着矮小士子骂道:“高裕请慎言!休要血口喷人!”
在几乎生杀予夺的大宗师面前,谁敢扛下责任?这顾文山即便真是领头人,也不敢就此承认!
在普通官员面前,硬气一把还能博回名声,不算什么把柄。但在大宗师面前招认出过错,无异于自寻死路,大宗师手里实实在在捏着他的前程命运,犯了大宗师那就是鸡蛋碰石头!
登时人群里议论声嗡嗡响起,有对顾文山不满的,觉得他像是缩头乌龟太没担当;又有埋怨高裕嘴巴没个守门的,随随便便就暴露秘密,把同学陷入绝地的。
议论了一会儿,围绕着顾文山和高裕两位同学,众士子竟然小小的吵了起来。
方应物心里冷笑几声,他的目的可不是找出什么为首之人,只不过是要挑拨这些读书人之间的关系而已。让他们之间先陷入内讧内斗中,免得再齐心合力,然后自己才能一劳永逸!
有了商良臣这个提学御史撑腰,苏州府还有哪个读书人敢嚣张?他方应物又不求众口皆赞,只要在今年任期内,这些流氓文人别给自己捣乱,见了自己躲着走就行!
所以,再火上浇油一把好了!方应物便又对着众士子叫道:“还有检举的么?若无检举,那就是顾文山等三人为首犯了!下去后等着大宗师考察处置罢!”
众士子忽然感到深深的蛋疼,方钦差之心路人皆知,但却无法可防。(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五章 反客为主(上)
来时万众一心,去时各怀心思,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垂头丧气,便是今天这伙读书人的写照。
他们是来要说法的,但说法没要到,反而把自己陷了进去。士子们不禁有些迷惘,读书人聚众鼓噪这种套路演练了多年,应该是屡试不爽,怎么在方钦差这里却总是有劲无处使?
商良臣目送治下士子仓皇离去,对方应物苦笑道:“毋乃太过矣!”
方应物面色沉重的解释说:“江南尤其是苏州富甲海内,风俗奢侈,读书人也浮躁,可不像我们那里醇静!
须知一地公论出于士子,我为了朝廷督催钱粮,本就是阻力重重、凝滞难行。若不杀一杀本地士子的威风,放任他们胡闹,那必将成为施政掣肘!”
商良臣很同情的说:“你这个差遣确实不好办。朝廷有朝廷的立场,地方有地方的立场,朝廷要催收钱粮,但本地民众态度消极,府县衙门也不愿太配合。”
方应物立场很坚定的说:“我是朝廷钦差,只能站在朝廷这边!不过若有什么折中办法,也不是不可行。”
商良臣摇头道:“难!甚难!一百年来多少贤臣,也没能彻底根治的,苏州府哪年不拖欠几十万?你能如数收上今年的额定钱粮,那就很不错了!”
大明从开国时起,苏松就以重赋闻名。但也就有了一种说不上奇怪的现象,苏州府地方士绅和官员不停的要求减税,隔一段时间就要呼吁一次。
但朝廷这边却以祖宗成法不可妄变为借口。始终不同意减税,坚持重税不松口。直到宣宗皇帝时才稍有裁减。但苏松赋税仍然很重。
这就是全局与局部的矛盾,哪朝哪代都存在......方应物对商良臣拱了拱手。告辞道:“今日多谢前辈鼎力相助,我还要去赴府衙的鸿门宴,暂时别过!”
苏州府的接风洗尘宴会设在城北边一处园子里,在湖心中建了一栋高堂,通过两道长堤与陆地相连。
方应物漫步在长堤上,在府衙齐同知的陪伴下,向湖心堂行去。借着落日余晖,远远便见这湖心堂高大宽敞,外表雕刻精致。忍不住叹口气道:“素闻江南吴地最为富丽奢靡,眼前此湖心堂不知要耗费几多财力。”
齐同知装作没听见,只引着方钦差往堂上走。方应物进来后,却又见堂中火烛通明,雅乐飘飘,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气,而苏州府知府李廷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方应物环顾四周,都是府衙、县衙官员,没看到有什么地方士绅代表。这明显不符合一般接风宴的规矩。不知道是府衙没有邀请,还是地方士绅不愿意来?
“苏州府士子向来狂狷骄横,想来叫方大人受惊了!”李知府上前一步慰问道。
方应物收回心思,似笑非笑的望着李知府。这老油条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李太守所言有理,本官之前早有预警,向府衙告过急。可是府衙推诿不理......”
李廷美干笑几声,解释道:“方大人有所误会。这种事在苏州府司空见惯,犯不上兴师动众。让彼辈吵闹几句也就完了。
如果官府大张旗鼓,反而落了下乘,于名声不美。方大人也是读书人出身,何惧于面对后辈也?”
方应物哈哈一笑,“李太守误解了,非是我畏惧什么,实在是另有缘故!那南直隶商提学与我素有渊源,今日他因私悄悄来公馆拜访。却不料,商提学出了门便被苏州府读书人围堵叫骂,情实不堪!”
李知府大吃一惊,“什么?商提学?”
方应物嘲讽道:“读书人是风气表率,我看府衙有心了,将这苏州府教化的极好!
前有生员水上拦堵钦差,逼得钦差遇难落水;后有读书人围攻大宗师,而府衙明知消息却不闻不问,真不知道想干什么?
本官来了苏州府,还真是大开眼界,难道这苏州府是化外之地,不归王法管制了?”
李知府顿时汗如雨下,旁边齐同知连忙开解道:“只是有一些误会而已,方大人言重了。”
其他官员也纷纷上前与方应物见礼,态度十分热情周到,甚至还有七拐八歪拉关系叙旧的。场面便热闹起来,将李知府的尴尬化解去。
方应物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后,不再继续说什么,昂首直入堂中,大模大样的直接坐在了正中间。对众人招呼道:“不必多礼,诸君但坐!”
方应物坐的位置是最上首,本来按计划是要知府坐在此处的。他这反客为主的做派,让众人迟疑了一下。
但方应物是钦差,代表着朝廷,平民百姓都知道所谓的“见官大一级”,所以他直接这样坐了,谁也不好说什么。
看着桌上预先摆好的瓜果,方应物喝道:“今日本官前来,是为了公事与诸君会晤,非为享用民脂民膏而来!
声乐伎女全部撤下,美酒佳肴全都不要上了,每人清茶一杯即可!蜡烛也撤了,换成油灯!”
“这......”李知府又要说什么。方应物目光锐利的盯着他,沉声反问道:“李太守对本官所言,又有不满之处?”
李知府便闭口不言,方应物冷哼一声,滑头就是滑头,最大的特点就是欺软怕硬。
其他人更是不敢多说什么,一时间方钦差反客为主,从气势上死死压住了一干府县官员。
方应物停顿了一下,缓缓地扫视一遍众人。他又不是没在基层做过,三年知县不是白当的,很了解一些地方官的心态。如果想另外抽时间与讨论钱粮问题,只怕这些府县官员都会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拖拉。
他们会觉得自己都是爱民如子的清官,都是不忍心盘剥地方的好官,钱粮神马的都是浮云,朝廷饿着了自然会从别的地方找食。再说苏州地方这么多盘根错节的士绅人家,地方官也未必惹得起,得过且过即可,何必要碰硬石头去?
面对这种心态的地方官,方应物想要与开诚布公的讨论公事,最好的时机还真就是这次接风宴,一干措手不及的官员来了就别想逃避了。(未完待续。。)
ps: 这段非常难写,构思慢了点,不过基本理顺,今天可以小爆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