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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随轻风去     大明官txt下载     大明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八章 怒气冲冲的拜访

    旭日东升,昭示着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这个季节的晴天往往是和春暖花开联系在一起的。

    但在浙江布政使司衙署东大堂内,因为角度关系,此时阳光只照射进了门槛内外的方寸之地,故而大堂内里显得颇为阴暗深幽。这也是普天之下大多数公堂的特有氛围,很多心里有鬼的犯人一上公堂便觉得阴风阵阵就是这个道理。

    左布政使宁良强打着精神坐在公案之后,这个地方他已经坐了数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按照常理,一个人在熟悉的地方会比较有安全感,可今日宁老大人自从坐在公案后,便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这是什么兆头。

    很可惜宁老大人不是修道真仙,无法“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大概是年老力衰,精力一日不如一日的原因罢,宁良只能自嘲的苦笑几声。

    老大人手掌按着公文,发了会呆,正准备回忆过去时,忽有前面门子前来禀报,打断了他的思路。

    “淳安县生员方应物前来拜访求见!”

    宁良比较意外,没想到方应物居然会主动来求见他。前几日他见过方应物,也看得出方应物不想参与他和陆辰之间的争斗。

    这不能怪人性凉薄,实在是方应物在这中间没有什么太大利益,不想参与是正常心理,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谁会有兴趣?指望自己一个乡试时有所照顾的承诺,还是不足以让方应物坚决的、无条件的帮自己。

    所以这方应物为了避免纠纷,应该躲着他才是,怎么会上门求见?难道回心转意了?宁良心里疑惑,但仍抬了抬手吩咐道:“有请!”

    大堂显然不是会客的地方,宁良起身到了侧里的内堂。不多时便见方应物被引了进来。

    方应物脸色阴沉,似乎别人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似的,但却不是死气沉沉,仿佛是要爆发的火山。他确实不痛快,也有足够的理由不痛快。

    “昨日西堂的陆大人遣人来见在下,告诉了在下一件事情。”方应物落座后,不等寒暄就抢先开口道:“他指明老大人有贪赃之事,赃银就是近三年海塘修建中收缴的徭羡银!”

    宁老大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张充满皱纹的老脸登时僵住了,眼皮不停颤动。浑浊的眼球现出几分茫然之色。他本来对方应物的无礼很是不满,但此时那还顾及此?

    他一方面是震惊,另一方面则是竭力聚拢自己仅存的精力苦思。那边姓陆的真摸清此事了?姓陆的将此事告诉方应物又是为的什么?

    方应物没管宁良什么脸色,像是主审一样问道:“如果他们没有把握或者证据,断然是不会用这个来哄骗在下。不然形同儿戏,太容易被拆穿!

    那么在下前来拜访。就是想问一句。这是不是真的?在下希望老大人如实相告,不要抱着推脱躲避的念头。连外人都知道了,瞒着在下又有何如意义?”

    方应物的语气很咄咄逼人,显示出他的心情很不平静。说实在的,这事也让他难得极其被动了,心里的恼怒不言而喻。

    宁良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缓缓的点点头,语气也十分沉重的答道:“是有此事。”

    啪!哗啦!方应物暴怒非常。无可发泄便猛然拍了身边案几,又狠狠的挥手横扫,将案几上的茶盏全部扫落到了地上,一个个摔得粉碎。

    他嘴里也没闲着,连珠炮般的责问一句句吐了出来:“宁老大人,你对得起商相公的栽培之情么!天下有谁能在浙江富庶之地当十余年布政使?天下又有几个布政使可以不受巡抚辖制?

    官做到了你这个地步,纵然没有出将入相,但也是方面大员、一方重臣,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老人家几十年宦海清白,临到老时却竟然犯下了贪赃之罪!

    三年海塘修建,徭羡银成千上万罢?这样大的数目你也敢伸手,你当真是老糊涂了!

    若仅贪图这些银子也就罢了,结果连修建之事也没做好!一方面徭役繁重,一方面今年又出了海潮毁堤的事情。这惹得地方民众到布政使司闹衙,生怕不引起别人注意?你在这里坐着安心么?

    谁人不知你与商相公的关系,你这样做让商相公情何以堪?商相公一世清誉,正道中流砥柱,天下敬仰,却要因为你而被毁!你扪心自问,不觉得亏心么?”

    二十不到的方应物气势夺人,语气严厉,劈头盖脸的将六十余岁的布政使宁老大人一顿训斥,而老大人则被训得像个孙子,这场面若外人看到了想必会极其骇然。但在特殊的环境下,凭借一腔正气方应物自然压住了心里有鬼的宁良。

    宁老大人生生忍受了方应物的斥责,没有任何反应。他听得出来,方应物口气虽恶,但却未必真坏。

    理由很简单,如果借着大道理训斥人,那台词应该是:“你屡受国恩,不思图报,反而贪赃枉法,是何道理?这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百姓么?”

    但方应物没有提半个字的国家、皇恩、社稷、黎民之类字眼,说来说起只说他对不起商相公、让商相公蒙羞,这说明方应物还是站在自己人立场上的。所以这大概是一时气愤,下面应该还有转折。

    方应物又指责道:“当初在下前来拜访时,你对此事隐瞒不提,却故意哄骗我参与进来,这又是什么居心!我那时真要答应了你,如今连我也说不清了!真是可恶之极!”

    别的认账就认账了,但这个不能认,宁老大人当初确实有利用方应物的念头,可也绝对没有故意隐瞒欺骗的居心。有谁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老夫贪赃了”?

    他开口辩解道:“此言差矣,老夫何曾有过欺瞒你的居心?休要放肆猜测,胡言乱语!”

    方应物吐了几口气,平复一下心情,“老大人你不对在下说,但有人对在下说!现如今对方已经点出来了,你想如何是好?”

    宁良不知道陆辰遣人对方应物说了什么,此时便道:“不知你有什么主意?”

    方应物答道:“路子也不是没有。陆大人那边说了,请老大人你该致仕时就不要犹豫了,越快越好。正好这次出了民众闹衙的事情,就借着被弹劾的机会致仕罢。

    当然,老大人你贪赃带来的藩库亏空,陆大人自然想法子替你遮掩,前提是陆大人能顺顺利利的接任。”

    宁良全无主意,不甘心的问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那姓陆的对你说过的承诺,未必会完全兑现,这其中不可不防。”

    方应物心里忍不住对眼前人的贪婪产生浓浓厌恶,都这种时候了,还想怎么样?现在是你的把柄在别人手里,而不是你捏着别人的把柄!

    “以在下看来,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将这件事掩盖下去,绝不可为了你的丑事让商相公蒙羞,想别的都是多余!”方应物道。

    不知为何,他又漏了一句口风:“不过确实也不能完全相信陆大人的保证,谁知道他是否会翻脸不认人。所以在必要时刻,在下会赶回淳安,当面向商相公禀报,请商相公出面转圜。”

    听到这句,宁良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低头在心里盘算起来。

    方应物也不打扰他,静静的等了片刻才说:“陆大人那边对在下所言不甚详细,在下需要知道整件事情过程,不然说不定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如果老大人现在有工夫,不妨将你贪赃的事情完完整整告与在下,免得在下一知半解的,在办事时出什么差错。”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瞒的?下面还指望方应物居间调和,甚至请出商相公当保人。所以还是将全部情况告诉方应物比较好,否则协调不够,确实也容易出问题。

    宁良长叹口气,如实答道:“此事与杭州府无关,徭羡银主要是通过海宁、钱塘、仁和三县收缴,最终汇入入藩库。

    等银子进了藩库,名色便模糊了。又通过藩库大使与海宁县勾结,虚开修堤支出若干,将这笔银子套了出来,然后再行瓜分之事。”

    方应物皱皱眉头,故意帮着分析道:“在下有个关键之处,你这事陆大人是从哪里知晓的?藩库和海宁县谁最有可能外泄?”

    宁良茫然不知,摇了摇头,藩库里和海宁县知县都是他的心腹,不太可能背叛。

    方应物做出关心样子,胡乱猜了一通,最后拍案道:“在此闭门造车造不出什么来,回头老大人可慢慢查访。今日已将事情都说清楚了,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做,先告辞了!”

    宁良拱拱手道:“商相公那里,一切仰仗了!”

    方应物郑重的点点头,然后出了布政使司衙署大堂,慢慢走到门外。此时天色已经是正午时分,阳光煦热,直晒在方应物的脸上。

    不过方应物却露出几丝诡异的笑容,与明亮的日光很不协调。他揉了揉手掌,刚才在里面怒发冲冠,对着宁老大人拍桌子瞪眼的,有点用力过度了,手掌疼啊。(未完待续。。)

    ps:  下一更12点左右

断网了。。。

我写完这章,要上传时发现网断了。。等到这会了还没通网,初步怀疑楼下施工弄断了电缆。困死,等不下去了,所以抱歉,先去睡觉了,明天有网了再说,用手机上了后台和书友们说声,这真是天灾,唉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生猛的检举

    方应物从布政使司衙署东大堂院落中出来,不假思索便去了西头,递了帖子进去要拜访右布政使司陆辰。

    没过多久,他却看到陆大人的西席张先生迎接出来,引了他进去。然而到了小花厅内,却不见有别人,只有张先生陪坐。

    “东翁公务缠身,委实不便脱身,这次也只好由在下代东翁接见方朋友了。”张先生解释道。

    方应物闻言嗤之以鼻,什么公务缠身,这陆大人在布政使司很多时候就是个摆设,有多少公务可言?分明就是不想亲自出面而已,果然还是这种故作超然神秘的鸟样。

    其实这做派倒也在他预料之中,看来这位陆大人打定了主意,就是要藏身幕后。不过方应物感到无所谓了,能见到张先生也可以,一样能达到目的。

    “方才我去见过宁老大人,想必西堂这边早已经知道了罢?”方应物淡淡的讽刺道。

    上次他拜访宁良时,陆大人这边立刻就得知了消息,还确认了他的身份,从此招惹出后面许多事情。由此可见,陆大人也是有耳目在东大堂这里潜伏的。

    张先生对讽刺充耳不闻,只问道:“不知宁老大人作何想?肯不肯悬崖勒马?”方应物则告诉他,“宁老大人心里信不过你们,谁知道你们是否会出尔反尔。”

    张先生作色道:“他认不清自己的状况么?这由不得他信不过!方朋友是明白事理的人,还是劝劝他接受的好,对大家都有好处。”

    方应物并不自居弱势,针锋相对道:“张先生不要欺人太甚,莫非陆大人不想平平稳稳接任么?闷声发大财是硬道理,非要闹得鸡飞狗跳。朝野瞩目就好了?到那时,事情就完全不由掌控了。”

    见方应物语气不是很好,张先生冷笑几声,“那你说如何是好?怎么叫他安心?难道叫我们东翁屈尊去安慰他不成?”

    “目前宁老大人最不安心的一件事,就是不知究竟是谁背弃了他。这个人不浮出水面,宁老大人就无法安心,其实换成谁也也一样,不知道背叛之人是谁当然如芒在背。

    如果张先生肯相告,宁老大人自然就安心了,至少知道该提防谁。记恨谁!如此才便于稳稳当当将左布政使交与陆大人。”

    张先生手指头敲着案几,沉吟了半晌。作为高级智囊,很多小事情他都可以自己做主,只要他能给出足够的理由。

    权衡过利弊,发现即使将宁老大人所认定的“叛徒”告诉对方。也影响不到事情的进程,只是一件小事而已。若能换来宁老大人的合作还是十分划算。

    想至此。张先生便果断抛弃了小棋子,明言相告道:“揭穿此事的,不是别人,正是海宁县知县魏大人。他记了一个账本,一笔一笔都有据可查,不然东翁也不会轻易相信他。”

    对这个答案。方应物还是挺意外的。宁良贪赃案中,有三个关键节点,宁良本人、藩库、海宁县。其中宁良本人是不可能泄露给陆大人的,剩余的藩库和海宁县之间。方应物本来更倾向于藩库。

    毕竟陆大人再怎么闲置也是右布政使,对布政使司藩库进行渗透还是可以做得到的,至于海宁县就隔得有点远了。但最终却没想到居然是海宁县漏了底,张先生在此时也没必要故意骗人。

    方应物忽然明白了,当初看到有人在布政使司闹衙,他就猜测必然有地方官与陆辰配合,不然如何能轻易组织起数百民众?现在一切都可以得到解释了,必然还是这个海宁县!

    这中间估计还发生了不少曲折的事情,所以才会导致这位魏知县反水罢,说不定处心积虑的陆大人还用了一些能见光或者不能见光的手段。

    归根结底还是宁良自己立身不正,处事不谨,才给了对手可趁之机啊,方应物叹道。不过那些具体过程与他关系不大,他只需要知道答案就可以了。

    如此方应物便起身道:“那我便回复宁老大人,也好解了他心中这个迷惑。”

    张先生也起身送行道:“静候佳音。”听到静候佳音四个字,方应物忍住笑意,点点头告辞。

    转眼之间,这日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随着距离夏天一步步离近,天气也微微炎热起来了。

    浙江三司之一,负责监察、刑名、狱案的浙江按察使司大堂中,本司主官朱绅朱大人正在坐衙视事,他心里漫不经心的一边琢磨着夏天去哪里消暑,一边清理狱政。

    国朝制度,狱政每年进行两次清理,其中有一次就是在夏季之前。为的就是避免在炎热天气里牢狱闹瘟疫,所以负责一省刑名狱案的朱大人最近很忙。

    他下意识擦擦不存在的汗滴,为即将到来的夏季练手,随后将看完的厚厚籍册合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今天公务到此为止了。

    朱大人刚刚端起茶,却见本按察使司经历像是屁股着了火一般,从外面窜进了他这大堂内,嘴里还在叫唤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朱绅皱皱眉头,喝道:“肃静!你这成何体统!”

    经历也不解释,将手头的札子呈递到长官的公案上,然后退了几步,静待上官阅览。

    朱绅知道必有古怪,也懒得去责怪经历,信手拿起札子阅视。先看这格式好像是一张状子,又像是一封禀文——果然是古怪。

    再看落款人,是淳安县县学生员方应物——似乎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的样子。

    又看其中内容,才浏览了几行,朱绅吓得手里一哆嗦,险些将札子扔出去,就好像捧着一块烙铁似的。但朱大人还是强行克制住心里的惊涛骇浪,勉强平静着将全文看完了。

    “学生检举本省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宁良贪赃事。得知其利用修建海塘时机,前后三年贪污徭羡银共计八千七百三十两有余,确定皆中饱私囊;另耽误修建之事,酿成今春潮涌之祸。据悉协助共犯为布政使司藩库大使李某、海宁县知县魏某。

    学生另检举本省布政使司右布政使陆辰玩忽职守、居心叵测、纵容犯赃事。

    其一,他从海宁县魏某得到宁良贪赃账本,但蓄意隐匿,私下处置,此为知情不报之罪也。

    其二,他知晓宁良贪赃事,却有意纵容,并以此相要挟,指使陆府西席张某、管事唐某阴取左布政使职位,此乃居官心术不正也。

    其三,陆大人勾结海宁县、镇守太监阴指百姓哄闹布政使司衙门,焚烧运丝车,意欲移祸江东,此乃妄生事端、阴谋构陷攻讦同僚也。”

    这是大事,绝对的大事!

    朱按察使当了这几年按察使,这方面阅历也算丰富了,立刻凭借直觉和平素里一些风闻,感到文中所言多半是真的,那样可就是一桩官场大案了。

    特别是细节如此不含糊,若非是真的,一个官场外人想编成这样可不容易,不可能毫无破绽。

    更别说上书的人是生员,具备正经身份,不是无知百姓开玩笑胡闹......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细节,好似亲眼目睹一样。

    朱绅当即对经历问道:“投书者何人也?”

    “他留了名帖在此。”经历赶紧将名帖呈上。

    方应物这张名帖,就是曾经送到榆林杨巡抚里的那种。从首辅大学士到翰林院庶吉士一连串亮晃晃的名头险些晃瞎了眼睛,让朱绅更加头大了。

    检举人也有不俗的背景,特别是商相公学生这种背景参与进来,顿时让事情更加复杂而不可预测。

    此人当真生猛,国朝还没有这种先例罢?朱绅又将手里札子看了一遍,这次读的很仔细,不像刚才那样一目十行。

    现如今还不是繁荣到糜烂的万历年间,是刚从朴实刚健风气里走出来的成化朝,万儿八千的贪赃案已经算得上巨额赃案了,是能排的上号的大案。而且这还是从关系千万民众的海塘修建里贪污的,恶劣程度又加了一等。

    最要命的是,两个被检举的都是布政使,级别比自己还高的布政使,朱绅感到极其棘手。虽说布、按彼此独立,但毕竟还是隐隐以布政使司为首的,级别在那里摆着。

    如果是酷吏遇到这种事,就像见了血的鲨鱼,八成要为遇到扬名立万的机会而兴奋,但很可惜,朱大人不是酷吏性格。

    从哪里着手?朱绅头疼的揉了揉额头,自从本朝定鼎以来,只怕还没有按察使司收到过一口气检举两个布政使的禀文罢。

    按照程序,按察使司调查低级官员,是可以采取一些手段;调查品级稍高的官员,需要与布政使司会商,或者请示督抚。

    但这是两个布政使齐齐被检举,他去找谁会商?本省目前又没巡抚可以请示。

    若不经初步调查就直接向朝廷奏闻,也有点不妥当,万一是凭空虚构的怎么办?那他就成了风闻言事、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

    忽然经历主动禀报道:“这个只有下官看到,再就是老大人你,除此之外本衙门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朱大人明白了他的意思,此事没有多余的人知道,便可以暂时压住检举,然后悄悄地将风声若有若无的放出去,再以静制动。

    如果布政使司那边收到了风声,能出面摆平事情,让这方应物撤回检举,那就皆大欢喜了。(未完待续。。)

    ps:  昨晚写完后看到断网,没办法,只好早晨起来通网后补发。

第一百九十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按察使朱大人的意思当然不是要包庇两大布政使,将他们被检举这件事压下去,这不是明智人所应该做的。

    朱大人没这个能力,他品级比布政使还低;也没这个胆量,若故意遮掩包庇,谁知道下一个被检举的是不是他?更没这个必要,他犯不上与贪赃犯和小人同流合污,何况又没有好处。总而言之,两个布政使的事情,又哪里是他说压就压下去的?

    朱大人的本意,就是想拖延一下而已。因为他面临这个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出于谨慎所以要暂时按兵不动,先看看情况再决定行动,学术名词叫做引而不发。

    可是朱大人刚刚交待下去,没过多久,就见到有个差役匆匆忙忙的被引进进了大堂,向朱大人禀报:“小的乃是仁和县皂隶,今日在武林门挂出了几张揭帖,县中老爷做不得主,特地遣小的十万火急前来禀告廉访大老爷!”

    所谓揭帖有两种含义,一是一种文书,二是公开张贴的大字报,此衙役所言的武林门揭帖,显然就是大字报的意思了。朱绅皱眉道:“什么揭帖?要惊动到本官?”

    “揭帖上是中伤布政使司两位方伯大老爷的文,又是骂宁老大人贪赃,又是骂陆老大人人品卑劣......不过其中细节说得倒是很详细。”

    不用问,也不用去查,朱大人心知肚明这必然是方应物的手笔,国家养士一百年,读书人出来帖大字报的现象已经有所抬头了......

    武林门乃是杭州最繁华、人流最大的主要城门。揭帖在这里挂一挂,又是超级劲爆的官场丑闻。只怕没几天整个杭州城都会知道了。

    朱大人苦笑不已,若城里都人人都皆知了。那自己还如何暂时按兵不动?这不明摆着给别人玩忽职守的把柄么?想必那方应物就是打得这个主意罢,利用舆情叫自己坐视不得。

    不过往深里再想一层,从某种意义上方应物也是情有可原,此乃保身之计也。毕竟那是两个从二品方面大员布政使,方应物检举他们必须要考虑到自己的安全问题。

    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狗急跳墙下黑手报复,别被人偷偷绑了石头沉钱塘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大张旗鼓公开化了,方应物自身反而更安全。

    想至此,朱大人只得重新发出命令,布置起查访工作。相关人员中。两个布政使显然不是轻易能动的,海宁县知县也是堂堂朝廷命官、一地之父母,事情明朗前也不便擅自押问。

    所以第一步只能是将布政使司藩库大使、小吏,陆府西席张先生等人请来查问,此外还有方应物。如果初步查明确有嫌疑了,那就该上奏朝廷听候处置。

    正如朱大人所猜测的,方应物现在确实很心虚。做出了正义的选择,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自己在杭州城势单力孤。对风险的抵御能力太低而已。

    故而方应物张贴完大字报后,便想迅速跑路了。他的选择有两条,要么逆钱塘江、新安江回淳安县老巢去,要么北上去苏州府托庇于便宜外祖父王恕门下。

    但方应物不是没有牵绊。还有王家在这里。如果是他惹出的祸端,然后便扔下王家跑路,那也显得太不仁义了。谁知道两位布政使老爷在盛怒之下,会不会迁怒于王家。

    方应物在清晨偷偷摸摸贴完大字报。拍拍手便去了王家拜访,主要目的就是通知王家也暂时注意一下。最好躲出去避祸。

    这种给别人带来风险的事情,还是挺难张嘴说出来的。这种状况下,方应物更不想去见固执短视的的王德王大户,只去王家侧院找到了王魁。王魁也是王德的族亲兄弟,想来让王魁去传开话就行了。

    但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方应物只得先打个哈哈,说几句“今日风和日丽”。

    而王魁见到方应物,却面有喜色,“自从前夜兄长赴宴归来,对方相公多有美词,与以往很有不同!”

    咦?方应物还很是小小的惊了惊,王德由于种种心理原因,向来不大待见自己,如今这是铁树开花、顽石开窍了?看来前夜对他的冲击不小啊,也算是开阔了他的眼界。

    这也是此类人的通病,不给他带来切实可见的利益,他就看不到你的优点,视野就是这么大,也只能看这么远。

    只可惜,王大户梦寐以求的这桩大买卖注定要泡汤了。出了检举陆大人的事情,那右布政使陆府不和王家记仇就不错了,买卖更是休想。

    想到这里,方应物又心虚了,正打算快刀斩乱麻的将事情说清楚,警示过王家后就迅速抽身走人。到了运河码头上,遇到去苏州的船就去苏州,遇到逆钱塘江而上的船就回老家去,然后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却听王魁抢先道:“对了,今日既然你来了,那我便请兄长去。如今是一个契机,可以谈论前次你说过的盐票买卖了!”随即王魁转身出了会客之室,向宅院后方而去。

    “等等!”方应物喊了几声,没有喊住人,王魁已然不见了人影。大概王朝奉觉得今天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若化解了兄长和方应物之间的芥蒂,也省得他夹在中间难做人。

    没多久,就有王家下人过来邀请方应物移步去堂上说话,方应物连连苦笑,无奈的跟随去了。

    在前堂里,王魁与王德说话,“今日方相公前来,是要谈一桩大生意,或许也是我们王家破茧成蝶的机遇......”

    王德见到方应物,果然比往常和颜悦色许多,看来心里多半也是想开了。他微笑着点点头,“方相公请坐。”

    方应物不想浪费时间了,直接道:“王员外、王朝奉,以我之见,今日你们还是暂时回淳安县去罢。”

    方应物检举左右两大布政使的事情,还没有传到王家,两人齐齐疑惑不已。王魁先问道:“方相公是何意?”

    这事迟早要被他们知道,隐瞒毫无必要,方应物如实道:“我向按察使司衙署投了状子,检举布政使司宁、陆两位大人。他们都知道我和你们王家有往来,只怕会迁怒你们,在他们伏法之前,我看你们还是出外躲一躲比较好。”

    王德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心里大骂几句。攀扯到方应物果然没有好事,他早就预感过的,可女儿和王魁两个败家东西不肯听,都像是被方应物灌了迷汤似的。这下可好,好事还没遇到,祸事先上门了!

    惹到布政使,方应物可以坦然面对,但是王德和王魁只是两个普通商人,这种事情听起来和晴天霹雳也差不多了。

    那布政使级别的大员,稍微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他们,故而当即脸色大变,十分苍白。王魁惊愕无语,不知说什么好,但王德愣了片刻后,却很敏捷的一跳三尺,姿态优美如苍鹰搏兔,好似武林高手。

    方应物下意识的后退两步,真是生怕王德被怒气和怨气冲昏了头,扑上来与他厮打,那可就丢了体面。

    但王德在空中转了一个弧线,却是扑向了王魁,伴随着高声斥责:“真被我说中了罢!我曾经对你说过什么?”

    王魁被族兄揪住衣领,一时透不过气来,连连叫道:“哥哥有话好好说!”

    方应物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何王德去扑击王魁去了,难道真昏了头找错了对象?就算气不过要搏命,那也是该找上自己啊。

    只听王德声色俱厉的责骂王魁:“你心里想的确实都是美事,你想着去结交方应物,你想借势飞升,你也只看到了好处!但天下之事正反皆有,好处越大的事情,其中蕴涵的危险也越大,难道你就不考虑我们能否承担得起危险么?大人物带来的风险,都是我们万万承受不起的!

    我早说过,做人须得脚踏实地,有几分本事就吃几碗饭,不要好高骛远!考虑好处之前,先想承受不承受得起,正所谓未料胜先料败!而你背地里只会嘲笑我短视,当我不知道么?

    其实你懂个屁!本来我们只要小心避开方应物,就不会有今日祸事,但偏偏你一意孤行!大人物的事情,就不该是我们这等次的商人应该参与进去的,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方应物在一边听着,虽然王德没有冲着自己来,但话里话外的又何尝没有讥讽自己。之前他也腹诽王德目光短浅、平庸无能,但今日听了这番话,忽然也颇觉得有几分道理在内,也算是小人物的一种生存智慧了。

    如果布政使真的报复,那对王家而言确实也是巨大灾祸,即便是垂死挣扎的布政使也不是王家可以扛得住的。那之前王德面对自己小心谨慎到隐隐有所排斥,看起来也成了先见之明了。

    他娘的,这下可让王大户有话说了,可让他得意了,方应物忍不住想道。

    王魁感到领口一松,趁着喘气工夫小声道:“富贵险中求。”王德又狠拍了王魁一巴掌,斥责道:“富贵你个头!险你个脑袋!还不速速收拾细软行李去!”(未完待续。。)

    ps:  略卡,无奈抠出一章,下一章晚上发。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锅端

    却说方应物在武林门外的揭帖一挂出来,当即就吸引了过往行人的目光,登时人群轰动,议论飚发。因为其中内容太逼真了,完全不像是诽谤污蔑,对照现实情况很是可信。

    仅仅不到一个时辰,揭帖就被仁和县县衙差人给摘走了,可事情却开始在北关一带传了起来。估计迟早会传遍全城,甚至周边各县。

    在当天,这消息也传进了布政使司衙署。左布政使宁良老大人听到揭帖的消息,整个人都惊呆了。整整一炷香功夫一动不动,他就那么直愣愣的坐在公案后面。

    到底是谁张贴出去的?如此详细,必然是知情人!

    宁老大人想了想,之前知道详情的只有三个人,分别是他自己、藩库大使和海宁县知县,但都不可能会主动将细节暴露出去。

    就算如今他从揭帖中明白是海宁县魏知县背叛了自己,但他也相信魏知县不可能自寻死路,去写什么自揭其丑的揭帖。

    排除了其他有嫌疑的人,唯一最有可能的就是方应物了。前日方应物在他面前大发雷霆、吹胡子瞪眼的,博得了他的信任,只道方应物拿他当自己人,便一五一十将内情都告诉了方应物。

    现在看来,简直是自己瞎了眼,六十多岁的人,被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耍弄了!

    方应物那天的言行举止,都是刻意做出的,故意制造出假象,为的就是从自己嘴里套出内幕!他做梦也想不到。方应物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心机。

    宁师古怒气冲冲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显然也是得到了消息。

    只听宁衙内对着父亲叫道:“儿子不明白,我宁家与方应物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甚至我还帮过他一点小忙,也算是有了交情,何况还有商相公的人情,他为何如此无情无义?儿子一定要去问问他!”

    宁老大人叹口气,这还用问理由么?但他最后还是挥了挥手,放了自家儿子出去找方应物。

    与此同时,布政使司衙署西堂中,右布政使司陆辰和西席张先生面面相觑,对揭帖的事情几乎不敢置信。

    陆老大人也不曾料到。这方应物一个小小少年居然魄力大到如此地步,胆敢一口气将桌子全掀翻了。

    揭帖攻击他小人行径、居心叵测也就罢了,最多也就是让他停步不前或者贬谪,名声上受到损失。但揭帖对那边宁良的造成的后果才叫重创,直接将宁大人的底细全部揭露出来了,

    只要认真查处,宁良被就地罢官为民和罚赃都是跑不掉的,整个人的名望也算彻底完了。是否会有更严重的惩治,那就要看天意和人脉了。

    陆辰脸色阴沉。想必那方应物招数不仅仅如此的,肯定还向按察使司递了文书,凭借他的背景,按察使司朱大人不会轻易怠慢检举。无论如何。事情闹大了后,他接任浙江左布政使的谋划八成要破灭了。

    可闹出大事并非他所愿啊,他本意只想通过台面下的暗箱运作。平平稳稳将做布政使司官职拿到手,谁知道这方应物居然坏了规则。直接掀桌子!别说他在其中心有鬼祟,就是心里没鬼也说不清了。

    陆辰半晌无言。他旁边的张先生坐立不安,脸色也难看的很。与方应物的接触和交涉,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经办,心里其实是自诩智珠在握,方应物超不出他的掌握的。

    但今天这情况让他彻底脸面无光了。拿着一手好牌,却将事情办成这样,他还有什么脸面呆在信重他的陆大人面前?

    这能怪谁?怪方应物不按理出牌,还是怪他内心轻敌,将方应物当成经验缺乏的小字辈看待?

    沉闷的气氛中,张先生实在坐不下去了,咬牙起身道:“东翁!在下这就去找那方应物,定要问一个究竟!”

    花开几朵各表一枝,在警告了王家之后,方应物匆匆忙忙回到寓居的旅舍,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背起箱笼出前厅,准备望码头而去。

    但刚走到前面庭院中,抬头便看到宁衙内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还有十几名差役,严严实实的堵住了旅舍大门,叫别人进出不得。

    几个被影响到的行人无奈躲开,敢怒不敢言。旅舍小二和掌柜瞧着对方气势汹汹,也不敢上前阻拦或者驱离。

    来的比想象的还快......方应物稍稍讶异过,便沉静的拱拱手为礼,“宁公子不期到此,有何贵干?”

    宁师古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质问道:“方应物,你扪心自问,我与家父待你如何?我家那点对不起你?以至于你如此绝情绝义!”

    方应物长叹一声,“你还是没有认清问题在哪里。你也不要问我是否对得起你,先问问你们家所作所为是否对得起国恩,对得起黎民!”

    宁师古好像戳中了痛点,指着方应物厉声叫道:“你简直虚伪至极,虚伪至极!我家所作所为与你有何关系?哪一点冒犯到了你?需要你来当这个青天么?”

    “你这都是混账话!”方应物毫无惧色的上前一步呵斥道,“我不是没有机会替你们遮掩,我也不是不能装作视而不见,甚至我还可以与你们同流合污。曾经有那么几个时辰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我最终还是决定检举令尊!

    因为做人总要有底线,总要有大是大非的区分,小节可以不拘,但大节不能亏心!若一个人浑浑噩噩,毫无半点原则,那与禽兽何异?

    令尊在海塘修建之事上贪赃,吸取民脂民膏数目骇人也就罢了,何况又危害黎庶,这如何可以忍得?

    如果在这件事上我熟视无睹了,那我也是瞧不起自己的。作为商相公的学生,我又有何面目去见老师?

    至于贵府的小情小义。与公无关,我也只能在此言语谢过了。但我仍是问心无愧!”

    宁师古的情绪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在他眼里方应物形同背叛,这叛徒比敌人是更可恨的。

    他脸色阴晴不定,他知道这时候动手没什么用处,但心里这口恶气还能怎么出的来?

    方应物暗暗咬牙,今天这口气无论如何也不能泄了。他就不信宁师古胆敢当街杀人,他更不信这些布政使司衙署的差役都是糊涂蛋。

    正当千钧一发时候,忽然又有十来人挤进了院落,当先一人乃是布政使司陆府西席张先生。

    张先生走到方应物面前。距离宁师古也不远,语气阴测测道:“方朋友,又见面了!”

    方应物抬头看了看周围,门口还是被堵得死死,真是插翅难飞了。他收回目光,无奈叹口气,对张先生道:“合作愉快!今次若非先生告知,在下还无从获知宁老大人的底细,预祝陆大人前程似锦!”

    宁师古本来胸中一股邪火压不下去。正嗖嗖的向外冒,方应物几句话,便引到了张先生那边去,一双发红的眼睛恶狠狠盯着张先生。若不是此人煽风点火。怎会有今天!

    何况左右布政使之间多年不和,早有积怨在先。宁衙内是宁大人的儿子兼助手,张先生是陆大人的左膀右臂。两人肯定是不对付的。

    经方应物几句挑拨,宁师古宛如火山爆发了。衙内脾气上来。伸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去,声音十分清脆。张先生脸上五指红印效果十分明显。

    张先生错愕无比,一时有些发懵,但他带来的人可不含糊,迅速围了上来。宁公子的手下差役见状同样不含糊,同一时间也上前围过来。

    推推搡搡的不知谁先动了手,立刻就想点燃了火药桶,整个场面爆了起来。二十来号人马拥挤在狭小的庭院里,拳来脚往打得不可开交,一时间鸡飞狗跳,满院狼藉。

    方应物本想趁机悄悄溜走,但院子太小了,二十多人在院子里群殴,几乎堵住了他所有的去路。若要溜出门外,就得横穿整个战场,这不引起人注意是不可能的。

    故而方应物没奈何,只得躲在角落里,挨得一时是一时。宁公子瞥见他走不了,便没去搭理,先收拾了眼前的强敌再去找方应物也不迟。

    忽然又有人在门口大喝道:“按察使司公干到此!都住手!”然后便见如狼似虎的军士持刀闯进来,连续砍了几个人,登时将场面稳住了。

    那官员打扮的人问道:“谁是张常?”

    张常就是陆府西席张先生的名字,方应物反应最快,当即明白这是按察使司来拿人去查问了。便从角落里站出来,指着张先生举报道:“此人是张常。”

    那官员转向张先生:“本官乃按察使司知事范某,奉廉访之命,请张先生走一趟。”

    原来按察使朱大人发下命令,范知事出来提人上堂,张常张先生便在名单上。他先前去过了布政使司,没见到张常,便打听着找到这里。

    张先生不服气的指着宁师古道:“此乃宁公子,宁良贪赃案中,他多有涉嫌,劣迹斑斑,甚至说是主谋也不为过,为何不提他去问话?”

    范知事沉吟片刻,点头道:“宁公子如若得闲,也请去一趟如何?只是先问问话。”

    宁师古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心有畏惧,他忽然也伸出手,指向方应物:“此乃方应物,发揭帖诬陷大臣的就是此人!”

    范知事闻言眼前一亮,“原来阁下就是方朋友,正好也在这里,那也请去一趟罢。”

    方应物忍不住瞪了宁师古几眼,宁师古毫不客气的还了几眼。

    方应物本心只想离开杭州这是非地,不想继续被牵绊了。“廉访审案,嫌疑都在眼前,却与在下这检举人何干?”

    范知事滴水不漏的答道:“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焉知阁下是不是诬告?故而请上堂当面核实状况。”

    旁观众人啧啧称奇,先前还吵成一锅粥、打成一团麻的三方人物,居然转眼之间齐齐被一锅端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父慈子孝

    却说方应物、宁师古宁衙内和张常张先生三人一起被带到了按察使司衙署,然后便看到布政使司藩库李大使也被提到,成了难兄难弟。就是心情最坏的宁衙内经过刚才一通发泄,也安静了许多

    此刻已经是午后未时了,这四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饥肠辘辘,但按察使司似乎并没有管饭的意思。

    一直等到黄昏,按察使司朱绅朱大人仍然没有上堂,方应物等人也只好继续等下去。于是眼睁睁看着金乌西坠,天色渐渐黑了。

    方应物此时先醒悟过来了,不禁暗暗腹诽几句,这就类似那传说中的杀威棒呐。

    先用这种方式把人消磨一番,待到他们几个精疲力尽了,那查问案情时就会轻松很多。毕竟他们几个都不是好摆弄的,朱大人动动心眼立威也情有可原。

    几通鼓响,只听得后堂一声令下,大堂中便点上了火把,看样子这朱大人居然要夜审。

    其实也不能叫审案,严格意义上只是按察使朱大人要询问相关情况。方应物作为检举人,理当是第一个被询问到的。

    对此方大秀才早有腹稿,朱大人官话刚落音,他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上前行礼道:“廉访在上,待晚生详细道来......”

    众人却听方应物话头一转,开始忆苦思甜,“晚生在淳安读书时,有幸得到商相公授业教诲,勉强跻入门墙之内。期间读圣贤书,学圣贤道理。获益良多。

    商相公德行高标,海内共仰。晚生虽然是不成器的学生。世间道理多有不明白之处,但晚生也知道。为人处世多多效仿老师,大抵总是不会错的......”

    方应物絮絮叨叨叙起师生关系,让众人很是一顿错愕,尤以宁师古为最。与别人不同,这宁衙内可是前前后后几次见过方应物的言行,回回都不一样。

    前几日在布政使司衙署里,方应物大发雷霆,但同时却循于私情,仿佛很是护短的样子。发脾气也是因为自己人而发。最后将他父亲唬得一愣一愣,主动一五一十坦白了。

    这次在张挂出的揭帖上,这方应物的口气又是一变(虽然没署名但有点智商的都知道是方应物写的),包括他今日主动找上门时,这方应物变得正气十足,大义凛然,俨然青霜傲骨一般的人物。

    而在刚才,这方应物再次换了语气,口口声声不离商相公。句句必提一次老师。这说不出的怪异。难道是想抬出商相公的名头,为他自己撑腰么?

    宁衙内在人心方面弱了几分,但按察使朱大人和陆府西席张先生都听出了言外之意。

    这并非是方应物为人浅薄,故意搬出老师名头去压别人。他想表达出的核心意思只有一点。那就是“商相公的学生把商相公的同年故旧检举了”。

    都知道宁老大人犯了贪赃大罪,商相公名声上可能会受牵连,谁让宁老大人是商相公昔年力挺的同年。

    而方应物挺身而出。以商相公学生身份坚持正义,要将宁老大人拉下马。这就会抵消了对商相公名望的不利影响。

    道理很简单,反方是商相公故旧。正方却又是商相公学生,正负相抵,于是便互相抵消了。

    眼下这里是公堂,旁边有书手,说出去的话都是要记录在案的,此时不说更待何时?所以方应物要喋喋不休显摆他与商相公的师生关系,将这层关系渗透进案情之中,抵消宁老大人这个猪队友的影响。

    朱绅猛然拍案,打断了方应物絮叨,厉声喝道:“休要说起无关的话!只说你检举之事就好,其余废话不必讲了!”

    朱大人的态度很不客气,方应物没有太在意,反正刚才也说了不少,基本可以达到目的了。

    但他不经意间,又发现旁边负责记录的书手方才一直提笔不动,面前的纸笺上一个字也没写下。书手为什么不记录自己的发言?方应物心头闪过一丝疑云。

    抱着这股挥之不去的疑惑,方应物将自己得知内情和检举的过程简略说了一番,更详细的都已经白纸黑字写过了,也不必再啰嗦。

    朱大人没有说什么,又转而询问布政使司藩库的李大使,根据方应物检举,此人是宁良贪赃的重要同犯之一。想想也明白,如果没有银库大使在中间协助,宁良如何能轻易地贪污掉已经入库的徭羡银?

    李大使回话道:“上司支取银两之事常有,但支取了之后做什么,下官一概不知。”这答话让人挑不出错,但与没答也差不多了,真乃是语言艺术,连站在一旁的方应物也佩服了几分。

    朱绅追问道:“莫非你半点也不知情么?那你这大使也忒糊涂了!”

    “上司要动用公帑,岂是下官可以阻拦的?也不是下官可以随便知情的,这是下官的本分。”李大使滴水不漏的答道。

    此人真是个在衙门里混老的人,朱绅暗暗摇摇头。见从李大使这里问不出什么,他便把目光转向了宁衙内,询问道:“据别人所述,你经常出面与各方打交道,进而充当赃银的直接经手之人。你有何辩解?”

    宁衙内闭口不言,垂着头直愣愣看着地面,放佛没有听见朱大人的问话。此刻外面突然一阵喧哗,不知出了什么事故,堂上众人忍不住抬眼望去。

    门口火炬下人影渐渐现了身,有个老态龙钟的老者在两个家奴的扶持下,走进了大堂里。

    众人瞧得分明,这不是左布政使宁良又是谁?忍不住齐齐大吃一惊,他怎么会到这里?

    要知道,这种案情都是从小虾米一层层往上审的,能审到头就算成了,审到一半断了也就断了。

    所以提到按察使司衙门来问话的就是眼前这几个相对比较“虾米”的,宁良老大人身为从二品大员,是不可能上按察使司大堂的,就是审也要发送到京师都察院去。但他此时就偏偏出现了,能不让人吃惊么?

    朱绅不便迎接,只坐在公座上拱了拱手算作见礼。宁良站在中央,缓缓地看了看几人,又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这才对朱绅道:“所有罪过都是老夫一人,老夫在此向朱廉访认罪。国法在上,老夫一力承担。”

    众人更震惊了,他这就认罪了?如果真就此定罪,那简直要创下国朝大案记录了,昨天才检举,今天就能结案上奏,一天的神速只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宁衙内忽然抬起头高喊一声,把眼光都吸引了过来。“不!这都是我心性贪婪,受不住贫寒,故而背着家父仗势侵吞公帑!

    而家父屡屡管教不住,又狠不下心将我处置,最多只是一时糊涂包庇了我而已!”

    父子两人争相认罪,争相把罪名包揽在身上,让别人听得糊涂,到底谁是贪赃主犯?

    但这场面颇令人唏嘘,朱大人忍不住感慨几声,叹道:“父慈子孝,成为美谈,但国法当前,奈何奈何。”

    情况很不对劲,方应物皱起了眉头,宁良不对劲,朱大人也不对劲,情况与他预想的不太一样!(未完待续。。)

    ps:  说明下情况,这两天有个五千字的群众路线活动报告要写,真是坑死人。但从明天起三天,可以进入多更节奏,补偿回来表示歉意。

第一百九十三章 倒吸一口凉气

    在方应物满心疑惑中,按察使司大堂上的父慈子孝一幕继续上演着,简直要催人泪下。

    宁良老大人仰天长叹一声,对宁师古道:“儿啊,为父晓得你有心了,你无非就是想出面顶罪,让为父从国法中逃脱出来。

    但一人做事一人当,为父其罪难逃,焉有让你顶罪的道理?你还年轻,日后道路且长,不可因为替为父顶罪而毁了一生。”

    “父亲不要说了!”宁师古跪在父亲面前,十分痛苦的说:“儿子罪孽深重,如今不但触犯国法,却还要连累父亲,悔之莫及!

    儿子知道父亲有心帮儿子脱罪,但为人子者,岂可眼睁睁看着父亲顶罪?儿子已经犯了错,不能一错再错,父亲就让儿子痛痛快快认了这罪罢!

    此外儿子情愿认十倍刑罚,以赎父亲包庇和失察之错,惟愿父亲能顺利归乡颐养天年。”

    别人听了一番话,见到父子两人争相认罪,心中肯定是迷惑的。这父子两人之间,究竟谁是贪赃案的主犯?是宁老大人亲自主谋,还是宁衙内依仗父亲势力为非作歹?

    而且到底是父亲不忍心儿子前程尽毁,所以出面顶罪,还是儿子孝心可嘉,情愿替父亲背黑锅、受刑罚?

    不过迷惑归迷惑,但不得不说这情形十分感人。别说其他有关的当事人,就是旁边的差役、书手也个个为这父子深情唏嘘不已。

    不过方应物无动于衷,不是他铁血心肠,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看惯了各式各样的表演。可他心里始终认为。对罪犯讲人性就是对受害者的残忍。

    方应物只是感到对这一幕很眼熟,仔细想过后突然明白了。这不就是自己玩剩的招数么?

    去年在京城,他为救出父亲。不也同样挖空心思的制造忠臣孝子噱头?方应物不能排除人性本善的可能性,但从阴谋论角度而言,眼前这对父子的思路与他去年几乎如出一辙。

    那么结果到底会如何?方应物从功利的角度想了想,心里暗暗作出判断,最后八成是宁良老大人出面顶罪。

    道理很简单,就算不出事,宁老大人也是内交外困,岁数亦到了年限,迟早要致仕的。

    换句话说。这次即便出了事,可宁老大人毕竟是方面大员,刑不上大夫,总要给几分体面,大抵上也就是罢官罚赃,或许还有三代内不许参加科举之类的处分。与致仕比起来,好像也没有增加太实质性的损失。

    而宁师古宁衙内则不同,他还有前途可奔,身上肩负着宁家的未来。一旦入罪就彻底断了。所以宁老大人才要出面将所有罪行都认下来,同时用主动认罪的态度,再加上刷出点感情分,避免儿子受到株连。无论如何朝廷总是要鼓励孝行的。

    闲话不提,却说按察使朱大人并没有阻止宁氏父子煽情,任由他们二人在公堂上大撒狗血。这让方应物很是心里不平衡。

    刚才他念叨了几句自己和商相公的师生关系,结果被朱大人以与案情无关为理由。阻止了自己继续念叨。而眼前这父子二人的言行对案情同样没有帮助,反而会为勘清贪赃案制造混乱。为何朱大人不去阻止?

    所以方应物心里颇有几分不满,不患寡而患不均,最令人恼火的现象莫过于差别待遇,看来朱大人似乎有心饶宁家几分了。

    宁良与宁师古争完,忽然又转身来到方应物身前,开口道:“本官最后悔者,一是对不住家人,未曾做好表率;二是对不住商相公,有愧于商相公十几年的栽培之情,深负商相公之托付,此生无颜再见商相公了!”

    方应物听到这话,脸色又变了,眼角又瞥见旁边负责记录的书手正埋头奋笔疾书。他方才拼命显摆自己这个正义人士和商相公的关系,就是为的把商相公从这件事情里清洗出去。

    但眼下这宁老大人却主动凑过来,又将商相公扯了进来,他说的做这些话让外人听见了,还以为商相公包庇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宁良是老糊涂了,还是故意为之?方应物暗暗想道,作为一个官至从二品方面大员的老江湖,政治嗅觉不会太差,断然不能糊涂到如此地步罢?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这老头心里不明白么?

    越想越觉得宁良是蓄意为之,似乎别有图谋,方应物的脸色渐渐冷下来,仿佛罩了一层寒霜。犯了贪赃大罪、侵吞民脂民膏尚不知老老实实自省,还想节外生枝弄个死无全尸么?

    此时按察使朱大人又抚须叹道:“你们父子感人肺腑,其间本官自有考量......”

    方应物突然发言,冷冷道:“前朝宋代名相范文正公有言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借用一下我看是,宁家哭,何如浙江生民哭耶?大仁和小仁孰轻孰重,廉访老大人不可不想。”

    面对前贤名言典故,朱绅卡住了壳,不好辩驳。他注视方应物良久,心里思量片刻,如今过堂还是以询问为主,不用当堂判定,更犯不上争论。

    朱大人便转向陆府西席张先生,“有人检举陆大人失察在先,知情不报在后,为一己之私隐匿大案,阴谋串结、要挟他人、唆使刁民、攻讦同僚,行径如同奸邪,而你张常在其中出力甚多......你认罪否?”

    张先生毫不犹豫的否认道:“闻所未闻,断无此事。”

    陆大人这些事情与宁良贪赃巨款不同,宁良那些贪赃案,若是没人查还好,只要事情传了出来,稍微清查一下藩库和海塘修建款项就能查出蛛丝马迹,否认了没有太大意义。

    而陆大人这些事情多是捕风捉影之说,很难找到实际证据。该抵赖就得抵赖,一定要先否认了。然后很容易想办法不了了之。

    宁良突然插嘴道:“是老夫做官心胸不够,导致布政使司东西大堂之间多有龃龉。凭空生了许多传言,老夫自思后深深悔之。”

    方应物眉头锁得更紧了,宁良居然为陆大人开脱?要知道宁良和陆辰一直是对头,多年来没少明争暗斗,但宁良却在此时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那陆大人岂不责任大大减轻了?

    他检举陆辰觊觎左布政使官职,为一己之私操权弄势、制造祸端,攻讦同僚。可是连宁良这个理论上的“受害者”都矢口否认了,那检举陆辰还有何意义?

    今天奇怪的事情很多。一件件从方应物脑海中闪过......

    第一奇怪的是,朱大人把人请到按察使司大堂后,一直拖着没有出面,直拖延到晚上才进行夜审。

    第二奇怪的是,开始问话后,朱大人对他这个代表正方的检举人言语似乎不太客气,但却对几乎可以认定有罪的宁良父子有所回护。

    第三奇怪的是,宁良以布政使之尊,主动上了按察使司大堂接受讯问。又像个平头百姓般陈词。

    第四奇怪的是,宁良莫名其妙犯糊涂,主动提起商相公,言外之意听起来似乎就差说得到商相公庇护了。

    最后也是最奇怪的。宁良居然为老对头陆辰开脱,减轻陆辰的过错和罪责。

    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方应物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

    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宁良、陆辰、朱绅三位方面大员之间。达成了一种协议,然后开始各自扮演各自的角色。

    至于达成协议的时间。就在之前他们几个在大堂等待的两个时辰里。正因为有此事耽误,所以朱大人才会把问讯时间一直拖延着!

    至于那三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方应物不得而知,但肯定各有各的好处!

    暴露在人前的宁良最明显,好处当然就是得到从轻发落,同时避免株连儿子,付出的代价就是将罪责全部承认,同时要替老对头陆大人解围。

    可是陆辰和朱绅两位大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除了陆大人能减轻自己过错,缩小案情对自己的影响之外,朱绅也能因断案迅速减免自己这按察使失察之过?但就这还不足以让他们两个冒着风险与宁良达成协议罢?

    他们还能从宁良这里得到什么?方应物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宁良,脑中突然闪过第四件奇怪的事情,也就是宁老头忽然犯糊涂,将商相公扯了进来——他为什么要说出这种有损商相公声名的话?总不能损人不利己吧,这对谁有好处?

    我靠!方应物突然懂了,因为当今首辅是万安!很多人都知道,万首辅表面宽和,但内心里最忌惮的还是商辂。道理很简单,只要商辂起复,万安就得让位。

    想当初万安力排众议,派了亲信李士实到浙江当提学副使,而且李士实还出人意料的亲临淳安县,不就是打着监视商辂的心思么。如果商辂在地方上闹出点有损名望的传闻,那自然是为万安所喜闻乐见的。

    另一方面,宁、陆、朱这三位大人都是方面大员,有资格与万安打交道,他们可以通过贬损商相公来讨好万安万首辅。而且反过来还可以借势,再利用万首辅将此案大事化小,可谓是一举两得,当然小事化了那是不可能的。

    想至此,方应物顿时感到阵阵发冷。在整个大堂中,其实自己才是最孤单的一个,好像陷入了重围之中。

    别人也就罢了,这宁良的行为堪称是背叛!他深受商相公恩德,如今做错了事情,反而却想要攀扯商相公来减轻自己所受的惩罚,真乃平时看不出的小人也!

    方应物忍不住冷笑连连,指着宁良道:“宁老大人回答我一句,你当真问心无愧否?”宁良充耳不闻,连头也不回。(未完待续。。)

    ps:  打通思路,今天四更,补完前两天积欠,这是第一更。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日后走着瞧

    国朝近年来法纪执行远不如立国初时的苛酷,宁良这种贪赃大案(姑且算是他的),凭借他的从二品身份若非涉及到政治斗争,顶了天就是罢官、抄家、罚赃、禁锢子孙前程。生命危险是不太有可能的,连充军的可能性都不大,士大夫特权就是这样。

    在方应物这穿越者眼中,与二十一世纪相比,对宁良或者宁衙内这种连人身自由都不限制的惩罚已经足够轻松了,能换来消除隐患,那是很值得的。

    宁良或者宁衙内自己做事贪婪被人抓了把柄,成了一大隐患,那就该老老实实认罪受罚去。一人做事一人当,正所谓愿赌服输,这才是他该有的姿态,此外还想怎样?

    果然,今晚过堂的事实证明,隐患就是隐患,是随时会被人掀出来的,对任何隐患都不该掉以轻心,麻痹大意。

    即便他之前不将事情捅出来,当了宁、陆二人之间的中间人,看似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时风平浪静、事态消除,但也迟早会有一天被人算后账。

    将希望寄托在素不相识、素未谋面的陆辰陆大人是一个君子,并且会永远保守秘密,那就太一厢情愿了,也太幼稚了,方应物可不想当幼稚的人。

    纵览青史,不知多少官场上的英雄好汉,因为昔年旧事的一时大意或者优柔寡断,最后被人做了把柄和导火索而倒台。

    如果在名利场中,处处都想讲人情、留人缘、当老好人,那最终只会拖累自己。因为一个人的承受能力终归是有限的,不可能承担起所有的责任。

    通不通这个道理。常常是菜鸟和老鸟之间的区别,子曾经曰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含义大抵如此。

    方应物坚定了“自己没有错”的信念后,又看了看一本正经的按察使朱绅,至少从朱大人脸面上看不出一丝破绽。

    他不由得感慨几句,这些久历官场的老大人们反应速度果然都是一等一的,相互之间的配合未曾磨练也能如此默契。官官相护四个字的真谛,大概就在于此呐。

    如果不是宁良的表演有点过于用力,他方应物还觉察不到本省三个最高方面大员之间已经开始有了协作。

    “散堂!尔等各自散去,等候本司传帖!”朱绅见该问的都问了。已经可以拟稿上奏,所以没必要再继续讯问,他便正式宣布道。

    堂上众人便转身向外行去,方应物面有恨意,张先生面无表情,而宁衙内则有几分喜色,经过这次过堂,他心情平定了不少。

    出了大堂,在月台上方应物忽然主动开口对宁良道:“宁老大人。此事明明只是一件贪赃案子,你退了赃回家颐养就行了,反正即便不出事你也该致仕。但你却硬生生将它变成了政治斗争,你想不到其中后果么?”

    宁良装糊涂。“你说些什么,老夫听不懂。”

    方应物毫不客气道:“这几年,你为了一己之私。祸害本省沿海军民;如今你又为了一己之私,企图攀扯商相公!如此无耻。你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须知天理昭彰,你必将身败名裂!”

    他方应物检举宁良。在外人看起来好像就是狗咬狗一般,但正是因为狗咬狗,所以外人才会相信商辂没有牵涉进贪赃案中。

    不然商辂的学生怎么会去检举商辂的同年故旧?那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连自己老师一起收拾了?故而商相公不大可能与宁良贪赃有关系——这就是方应物想要达到的舆论效果。

    这宁良出于自保,挣扎一番也是可以理解的,此乃人之常情,方应物不会太在意。但宁良为了减轻责罚,居然想无中生有的咬商相公一口,这就彻底违反了方应物的本意。

    方应物自认占着道理,但听在宁家父子耳朵里,则就有点贼喊捉贼的意味了。

    对此宁衙内不能忍,冲上来大喝道:“若非你不识好歹,我家怎会有此无奈!”

    方应物不屑的瞥了一眼,事到如今,脸面是彻底撕破了,他张口斥骂宁衙内道:“真是蠢货废物,事到如今还不知错在何处!与你说话简直脏了我得嘴!

    你们父子就是毁在自私这两个字上,否则不会有今日!今日在大堂上的表现,更证明了我所作所为没有过错,你们父子根本就是不值得信任的自私之人,我检举你们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只怕你们父子从一开始就是打着利用我的主意,但我可以选择不接受你们利用,与其等日后不定,还不如现在将事情清清白白的了结!”

    宁良阻止了自己儿子继续还嘴,淡淡的对方应物道:“只会讲大道理不是什么本事,还是睁开眼看看现实罢,不是你想成什么样便是什么样的。”

    方应物针锋相对道:“不管你们服气不服气,日后走着瞧。”

    宁衙内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语含威胁道:“出了按察使司衙署大门,便叫你知道什么叫走着瞧!”

    方应物嘲笑几声,“那我在按察使司衙署不出去了,想来朱大人还是管的起一日三餐。”说罢,他还真转身回去了。

    按察使朱大人面对又回来的方应物,很是头疼。他虽然为了一点小小的私利,与两个布政使有点勾结,但他同时也不想把方应物怎么样,毕竟方应物与他无冤无仇。

    更重要的是,他身为按察使,是目前贪赃案的最主要负责人。如果检举人方应物在按察使司衙署里出了任何差错,或者向他求助后出了任何差错,那他这个按察使就逃不了责任。

    若方应物是平民百姓还好,人命如草荠,遭遇到什么都好办。可此人偏偏也是背景的,不能草率对待。

    方应物催促道:“宁师古公然在按察使司威胁在下,旁边打灯笼的差役都听到了,可以为此作证。故而在下向廉访老大人求助,莫非老大人想故意不救?”

    朱大人无奈之下,叫来长随吩咐道:“今夜留方朋友在官舍居住,明日点四个强壮差役送方朋友出去,并随身保护,直到此案完结为止。”

    “多谢老大人。”方应物感谢道。(未完待续。。)

    ps:  第二更,过渡过渡

第一百九十五章 消失的方应物

    按察使司官舍中,虽然也已经深了,但方应物依旧没有入睡,静静的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方才散堂出去时,他故意挑起与宁良的口舌之争,不是为了斥责而斥责,而是要通过语言来试探。

    现在方应物基本可以确定,三位大员之间确实有某种合作了,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能得利的事情,谁不想参与?

    虽然具体细节诡异莫明,但方应物却敢断定,主谋者一定还是那个到目前为止从未见过面的右布政使陆辰。

    因为他觉得,也只有陆大人才会如此阴沉,也只有陆大人最善于搞见不得光的暗箱操作。

    除了陆大人,按察使朱绅缺乏这个动力,他不可能主动去找两个嫌疑犯套近乎,这风险太大;至于宁良,方应物不认为他有这样精明和出奇。

    所以想来想去,三人合作必然是陆大人串结起来的。至于想到万安,那是因为从去年李士实任浙江提学副使的情况看,万安对商相公和浙江十分上心。

    本省这几个大员虽然不是万安嫡系,但万安肯定有意无意的与他们间接接触过,特别是陆辰陆大人。以此人的鸟性,敢于耍弄诡计去谋夺左布政使,肯定有点底气,说不定这底气就源自于万安的默许。

    这年头内阁、部院在士人中的威信不是很高,被嘲讽为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但首辅就是首辅,而且还是个天子用着很顺手的首辅。

    现在面临这种被他方应物掀了桌子的局面。出去当权太监外,也只有万安万首辅有能力将事情的影响压到最小。他们几个大员投其所好。进行政治投机自救也就顺理成章了......

    理清了思路,方应物沉沉睡去。再一睁眼就是天光大亮时候了。按察使朱大人明显不想留方应物在衙署官舍里住着,方应物自然也不会厚着脸皮死赖着不走。

    于是洗漱过后,方应物便离开了按察使司衙署,不过确实有四名差役奉命跟随保护。免得万一方应物出了意外,有嘴也说不清,或者也可以算是监视。

    方应物向北出了武林门,来到了他一直住宿的那个旅舍,他昨日临时被按察使司请走,行李什么的还都扔在旅舍中。

    “在下行李还在否?”方应物对掌柜问道。

    那掌柜望了望方应物身后四个差役。连连点头道:“在的!在的!”

    “那在下的房间是否还在?”方应物又问道。

    掌柜为难的说:“昨日你说要走,已经把房间退还了,如今是别人住着。”方应物拍了拍柜台,“那就换一间!”

    随即将行李搬到了另一个房间门口,方应物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那四个差役道:“我还有几句话要与掌柜说,烦请尔等在此看着行李,我去去就来。”

    那四个差役对保护方应物这种差事实在没什么兴趣,只是奉了上司命令不得不为。还是应付心态居多。见方应物要去前面找掌柜说话,说了不用他们跟随,他们也就懒洋洋的没有跟着去。

    不过四个差役在房间门口,守着方应物的箱笼。左等右等,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也没有等到方应物。这下便觉得奇怪了,他们连忙去前面打听。却听那掌柜道:“方小相公刚才出了本店,不知到何处去了。”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方应物这是何意,此刻再去外面寻找。那里还看得到方应物踪迹?

    互相商议几句,这四人便回了按察使司衙署,向按察使朱老爷禀报此事。说实在的,这怪不得他们,还是那方应物自己想跑路。

    朱大人听了四人,皱眉想了想也没有太在意。他已经安排过保护措施,但方应物自己不配合,那就赖不上按察使司了。故而朱大人只是象征性的让地方上注意寻找,其他并没有再做什么。

    随后几天,方应物好像从杭州城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他。心怀不轨的宁衙内不信邪,撒了家奴、差役满城去打听,但始终就是找不到方应物。

    虽然杭州城人口密集,藏匿个把人很容易,不过所有人还是判断,这方应物必然是悄然离开杭州城了,因为他在杭州呆着没有作用,而且已经撑不住局面了,甚至还有一定人身危险。

    对这个结果,左布政使宁良也好,右布政使陆辰也好,包括按察使朱绅,都感到松了一口气,方应物实在是他们心中的一根刺。

    离开的好,离开的妙,杭州城有他们三个就足够了,不需要方应物在中间搅局。

    三位大员都相信自己的官场智慧,也都信奉潜规则的效用。如果官场法则连这次的事情都处置不了,那就所谓官场也就没有存在价值了,而他们三个恰恰都是很懂的人。

    没有方应物这个捣乱者,他们联起手来就可以慢慢应付方应物搅起来的乱子,安安稳稳的处理事态,将事情导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

    两日后,朱大人第二次传唤各方问话,这道程序名义上是为了查漏补缺,以防止出现失误。与第一次相比,方应物没有到场,在别人眼里他也不用到场了,或者说他到场不到场没有意义了。

    第二次问话过后,又花了几天时间,朱大人的奏疏出笼了,此时距离方应物检举已经过了七八天,这时代正常的效率就是这样的。

    朱大人这份奏疏,那真是凝聚了心血写的,每一个字都仔细拿捏过。毕竟要靠这份奏疏影响到朝廷判断,让朝廷按照设想行事。

    比如涉及到商相公部分,既不能直白的怀疑和攻击,又不能太轻描淡写,要的就是在字里行间透出春秋笔法,给人以充足的想象余地,这难度颇高。

    幸亏朱大人是二甲进士出身,文字功底不差,细细打磨几天,还是有能力弄出这么一篇奏疏的。不须花团锦簇,但求精准,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了,宁良和陆辰也纷纷给予了赞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方应物从别人眼皮底下消失,其实并未离开杭州。

    他的藏身之处甚至与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所在的坊区相距并不远,只隔两个街口,说是在几位老大人的眼皮底下也不为过。这个地方,叫做镇守太监府。

    一干等人万万没想到方应物会隐身在镇守太监府里,别说对寻找方应物不上心,就是他们上了心搞地毯式搜索,只怕也是找不到的。他们几个人中,谁能闯进镇守太监府搜人?

    镇守浙江太监兼管杭州织造局李义李公公望着坐在他下首、正在品茶的方应物,“虽然已经过了数日,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奇怪,你居然会来找我。你不是知道我与陆大人有合作么?不怕自投罗网?”

    方应物胸有成竹道:“李公公你与陆大人的合作,只怕只是为了扳倒宁良这绊脚石而已,一个想求官,一个想求财。

    上次因为王家事情拜访时,我便觉得你与陆大人之间并不是很紧密,也缺乏默契,不然陆大人不肯告知你修理王家的原因?

    这足以说明你们只是临时联手而已,不是什么正经的同党,想来陆大人生性深藏不露,也不是愿意大张旗鼓的公开与李公公你交往的风格。若是如此,我如何不敢上门?”

    李义不欲多谈这些,显得好像自己中了算计似的,只问道:“你的信都写好了么?”

    方应物笑道:“李公公急公好义,肯出面仗义直言,在下怎会言而无信?两封皆已完毕,一封给延绥杨巡抚,一封是给大同汪太监,李公公尽管差人送到西北就是。”

    “你说,这真能赚大钱?”

    方应物进入镇守太监府时,就将前阵子与王魁商议的贯通东南和西北、涉及到盐、丝绸、粮食的大生意告诉了李义。并表示愿意让王家与李义联手,而西北那边有杨巡抚和汪芷,足以将这笔大生意运作起来。

    现在李义问的就是这项生意,看语气很是患得患失。这不是因为李公公贪财,而是钱财对李公公的地位很重要。

    当今天子酷好吃喝玩乐,又崇信方士僧道,各项花销开支很大,每年正常的百来万金花银是不敷使用了,于是各地镇守太监的重要任务就是为天子捞钱。

    就是在天子心中,能赚钱的太监往往也是得宠的。比如云南镇守太监钱能,此人出了名的人品卑劣、劣迹斑斑,屡屡被文官攻击,但天子就是大加庇护,让钱能始终不倒。

    李义李公公镇守浙江这个富裕地方,敛财方面一直不得力,这可能要影响到政治地位。这让他很有点着急,当初想赶走宁良也是出于这方面考虑,所以方应物这个有暴利的大生意才对他极具吸引力。

    方应物保证道:“李公公放心!据在下与商人王魁测算,此项往来一年几倍利润不成问题,是真正的大生意,非有实力的人不可做。”

    “但愿如此。”李义淡淡道。就算生意不成,能与炙手可热的汪直搭上线也是很划算的。

    七八天前,方应物突然登门造访他,声称自己检举了两位布政使,并提出了合作要求,或者叫做交易。李公公所要做的很简单,立即向天子密奏此事......(未完待续。。)

    ps:  第三更,看样子第四更要到12点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时间差

    方应物在镇守太监府里藏身,一住就是二十多天,只要他不出去,杭州城就没人找得到他,更无人能打扰到他。

    这也是他最近一两年来难得的安静时光,趁着这段时间,方应物便静下心来温习经义。自从出了榆林后,一直在外奔波,功课多多少少有了生疏,正好借此机会捡回来。

    杭州城里几位大人物则是各有各的过法,相对而言按察使朱大人和右布政使陆大人略微轻松些。毕竟他们的责任较小,只需等候着朝廷的旨意,然后照做就是。

    但左布政使宁良就不同了,面对注定要离去、只是不知用什么方式离去的结局,面对不好预测的朝廷旨意,等待也是一种煎熬。

    更让他纠结的是,如果杭州的消息传到了淳安县,又让商相公得知,而商相公又亲自前来杭州时,他如何面对?特别是方应物大概潜逃出了杭州城,多半就是回乡去了。

    宁良的心态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做贼心虚,不过始终没有听到淳安方向有商相公动身的禀报,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宁良也就渐渐宽心了。自我安慰道,即便商相公亲自到了,面对三个方面大员齐心协力,只怕也一时奈何不得。

    这日清晨,按察使朱绅朱大人在后花园晨练,一边活动腿脚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案情。

    现在距方应物检举和初次查问已经过了二十来日,他的奏折也在十多日前送往京城。算算时间,大概至少还要再等十来日。朝廷的诏书才会下到按察使司,如果朝廷效率低点。等更久也是有可能的。

    这种事,还是早早了结才能安心。越拖后越容易出现变数,朱大人想道。

    正心思不属时,忽然见长随快步上前来禀报道:“老爷!前面衙门里承发房传话进来,说是有朝廷的诏书到了!”

    朱大人微微吃了一惊,这真是想曹操曹操到,朝廷诏书怎么会如此迅速?随即他就醒悟过来,这封诏书八成是为别的事情,不会是本次案件的。

    毕竟京城与杭州两三千里之遥,不可能自己才上奏十日。朝廷就获知并下发到杭州,除非是飞的。

    朱大人连忙更衣,随后去前面接了诏书。打开看后,却是大吃一惊,真正的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料到,这份诏书还真就是针对本次案件的!

    朱大人又细看了一遍,确认不是自己眼花。诏书的要点有两点,一是“事关重大,另行派遣重臣为钦差。赴杭州审问案情”;二是“钦差抵杭州之前,着按察使司看管好相关人、物,不得有所疏失”。

    放下诏书,朱大人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自己上奏才过了十天,朝廷就把处置诏书送到了?

    他很快又想到,莫非是另有人上奏?按照正常时间判断。二十天前就有人上奏过此事,所以才会有手头这份诏书出现。那比自己还早七八天左右。

    二十天前,正好是方应物检举的时间。也是初次过堂查问的时间,一定是有人在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的把事情上奏朝廷了!而自己要两次审理,又要琢磨奏疏笔法,所以迟了七八日。

    可朱大人迷惑不已,在杭州城有资格上奏疏的官员里,有谁胆敢背着自己擅自上奏?无论是谁,背着上司进行越级上奏都是决不可饶恕的!

    不......朱大人突然又想起来了,城中还是有一个人完全可以不鸟他,那就是镇守太监李义!

    于是朱大人刚迷惑了,李太监此举是何意?这案子是完全和他没关系的事情,他这局外人在案情不明时就第一时间积极上奏,到底为的是什么?

    被朱大人在心里反复念叨的李太监此刻也正在念叨别人,他对方应物道:“我这里准备的差不多了,你也该有所行动,不要继续拖延了。”

    方应物很谨慎,“君子惜身,如今在下还是不便外出,免得造了什么难,须得等等。”

    方应物不着急,如今整个杭州城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镇守太监府,能不出去还是不要出去为好。但李义却很着急,赚钱的事越早越好,否则如何去讨得陛下欢心?他不想再拖到明年,最好今年就见效。

    李太监便催促道:“等不得了!西北东南远隔数千里,如今已经是六月中,再拖延下去,今年回款就难了。你还是快快与那王家说定了,趁早开始,我这边不会有任何问题!

    不然我便亲自找人来做,用不着那什么王家,你写信与西北联系好就行了,其余就由我来。”说罢又道:“你若不放心出门,我让几个护卫跟随你,保你平安就是。”

    方应物连忙道:“在下何德何能,敢劳动镇守护卫大驾,无需如此!”

    李太监明白,方应物的真正意思是不想让别人通过几个护卫顺藤摸过,认出来他与自己有密切关系,文人这般虚伪倒也常见。挥挥手道:“不妨,只让他们远远缀着,需要时候再出面,而且也不可能人人都认识我这里的护卫,你且放心。”

    方应物还要说什么,只见李义重重咳嗽一声,高呼道:“上茶!”

    这时有位女子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乍看之下她二十许年纪,容貌妖娆,体态风流,手里却托着一具银盘。

    这女子娉娉袅袅的走到方应物面前,微微福了一福,为方应物上了茶水。方应物愕然,不知李太监唱的是哪一出。

    李义嘿嘿笑了笑,很是不怀好意,指着女子道:“此乃我在杭州所纳的一房夫人。如果你还不肯,我就让她爬上你的床,然后宣扬出去!反正我本已身残,不怕丢这个丑,不知道你怕不怕?”

    方应物苦笑连连,“李公公何苦来哉!差这一日半日么?”

    “如此就是把官司打到汪公面前,也是我的理,当然你也不吃亏,人送给你都可以。”李义话才说一半,忽然有人进来,对着李义低声禀报几句。

    随后李太监笑道:“刚得到消息,诏书已经下来了。你请我出头打了这个时间差,如今大局已定,你还害怕什么?”(未完待续。。)

    ps:  前天真是高估了自己,最后一更写一半卡住,然后睡着了,第二天一看写的太烂,又删掉了。今天专门请了一天假码字,能写多少算多少。

第一百九十七章 年轻人要有勇有谋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方应物还是受不住主人家催促,只得答应出门办事,找那王家作为代理人进行布局。

    李太监见方应物肯开始筹备,便亮出家底,“我从宫中出来镇守浙江时,天子曾经赐下五千盐引,如今还都在身边,可以将出作为本钱。

    我到杭州来不过一二年功夫,没有什么信得过的正经商人,若那王家懂事,分他一成利也无妨。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搞什么鬼,也别怪我辣手无情。”

    方应物暗暗想道,原来自己不是第一个把盐引当银票的,宫中早就想到这一招了。他也明白,再后来因为赐权贵盐引太多,从而导致盐法混乱,不过那不是现在他可以操心的事情。

    想到李公公出的本钱最多,在杭州也要严重赖他的权势,所以方应物主动道:“王家一成,我一成,李公公八成,如何?”

    李公公点点头,认可了这个划分。方应物便就此从镇守太监府后门悄悄出去,又街口观望片刻,确定附近没有可疑人物后,便朝北向武林门外王家宅院而去。

    之前方应物检举了两个布政使司之后,王家害怕受到牵连,于是兵分两路分散风险。王德带领王小娘子去了外地躲避,而王魁则独自留在了杭州照看王家的产业,如果形势真进一步恶化了再逃。

    所幸在几位大员心里,王家这小商人实在算不上入眼,在这敏感时候为此节外生枝不值得。故而这么多天下来。王家并没有遭到祸事。

    到了王家宅院大门口,门子看到方应物。连忙引着向里面走去,边走边道:“魁老爷正在堂上与客人说话。方相公不必禀报,径自去堂上罢。”

    进入了前堂中,果然看到王魁王朝奉居于主座,而下首客座上则是一位年轻人,只不过令方应物感到很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

    方应物上前一步,拱拱手为礼。但这王魁见到了方应物,却十分欣喜,因为他知道。只要方应物肯公然现身,那就说明形势已经好转了。否则以方应物的谨慎做派,不会大模大样的露面。

    方应物正要与王魁说话,却见旁边的年轻客人“嗖”的站了起来,瞪着方应物语气不善道:“原来是你!”

    方应物满脸疑惑的问道:“恕我眼拙,敢问你是......”

    那年轻人真是被方应物这“相见不相识”表情气着了,“上个月西湖之上,还曾记得否!”

    方应物恍然大悟,登时记起来了。此人不就是那个游西湖时遇到的巡检家的土鳖公子么?当时借了宁衙内的势力,很是整治了他一番。

    不过方应物对他没什么好感,只对王魁问道:“此人到来有何贵干?”

    这位郑巡检家公子出现在这里,主要是听说了方应物与布政使反目成仇的事情后。为了两件事而来。一是想趁机收买王家产业,二是仍然有所觊觎王小娘子。

    方应物真是想笑,千言万语只化成一个字。“滚!”

    郑公子想与“失势”的方应物叫板,但幸亏灵台清明了片刻。暗暗想道。这方应物能与布政使家公子平起平坐,想必还是另有依仗的。即使与宁家决裂了,只怕仍然不是自己可以开罪的。

    故而郑公子只得灰溜溜出了王家,但是又不甘心。忽然想起前阵子按察使司曾经发下话来,让杭州周边各巡检司注意查访方应物此人,便计上心来,打发了家人飞速去想按察使司告密。

    却说方应物与王魁商议买卖事情,也在王家用过了饭,正要继续说话时,忽然门子来禀报道:“外面来了按察使司的差役,点名要请方相公过去。”

    王魁脸上有些慌乱,“过了这么几日,怎的还来拿人?”方应物很是镇静,“无妨,这是按察使司,应该没什么要紧的。”

    他心里很清楚,按察使司是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他若在按察使司出了什么意外,朱大人也逃不掉责任,所以前阵子按察使司对寻找他并不上心。

    但今天为何突然有积极上门请他过去?方应物猜想是因为钦差快到了,而自己又是个“胆大妄为”的人,朱大人生怕自己又抢先在钦差面前搞什么鬼,所以想把自己暂时“保护”起来。

    既然该谈的事情都差不多了,方应物也就无所谓,又吩咐了王魁几句,便跟随按察使司差役去了。

    方应物在按察使司官舍里又住了两日,也看了两日书,暂时平静无事。到了第三天,却有个差役进了官舍,对方应物道:“老爷突然传话,马上要过堂,请方相公过去罢。”

    方应物放下书本,问道:“怎的如此突然?莫非钦差到了么?”

    那差役答道:“听说那钦差大老爷轻车简从、隐姓埋名,谁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和身份。到了杭州城外才突然亮出旗号,如今城里各衙门上上下下都忙乱的很。

    但钦差大都一概不见,只先见了我家老爷,便下令立即到按察使司大堂审案,叫各方人等都上堂候着去。”

    “不过是个专案钦差,其他衙门凑什么热闹?”方应物继续问道。

    “可不只是钦差,听说这位大老爷还是朝廷新任命的浙江巡抚!在杭州城各衙门里,谁敢不忙乱?”

    轻车简从,隐姓埋名,立即审案......这一切搞的就是突然袭击啊。方应物微微一笑,不再问什么,只随着差役去了按察使司大堂等候。

    大堂上他是第一个到的,毕竟住在按察使司官舍里,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其后左布政使宁良带着宁衙内到了,与方应物对视一眼,冷哼一声,并未搭话。

    又过了片刻,进来一位官员,身上穿着与宁良几乎相同,但却是方应物从来未曾见到过的。此人五十上下年纪,相貌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方应物几乎不假思索的,便猜出这必然是本省右布政使陆辰了。

    如果还像上次那样由按察使问案,布政使到堂那是不成体统,惊世骇俗。但若钦差巡抚问案,布政使到堂候着就是理所当然了,身份差别摆在这里。

    因而以陆辰陆大人喜欢躲在幕后的鸟性,也不得不出面了。还敢藏头缩尾的话,仅凭这一条,就可以判他无视尊卑、轻藐钦差的罪过。

    到了杭州月余,方应物还是首次见到这位喜欢在幕后操弄阴谋的布政使,不由得上上下下多看了几眼陆大人。

    而那陆大人见到方应物这有点年轻过分的人盯着他看,又想起就是这方应物硬生生搅了自己的完美谋划,心里不快,忍不住生出几分教训之心。便开口道:“都说年轻人要有勇有谋,但其实谋字更在勇字之先,一时冲动的愣头青也称不上一个勇字!”

    方应物轻笑几声,这位陆大人大概是自恃谋略过人,故而便喜欢在这个谋字上教训人。他反唇相讥道:“想必老大人定然有所谋了,在下拭目以待。不过在下觉得真人不露相,露相不整人,陆大人今日露了相,只怕堪忧。”

    这时有衙役在院内叫道:“钦差驾到!诸公请出迎。”

    于是众人从大堂中出去,来到大门外,按着上下尊卑整整齐齐列好阵仗。不多时,众人见到一辆马车出现在眼界里,这马车相当敝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赶了长路的。

    马车后面,就是按察使朱大人那大官轿亦步亦趋跟随者,那么马车里想必就是突然杀到的钦差兼新巡抚了。

    推金山倒玉柱,没有人发话,众人便齐齐轰然跪倒,拜伏在大门两侧。钦差大概知道下面有嫌疑犯,所以不曾下车见礼,只将马车行驶进了院落内,直接上了大堂。

    方应物主动走到陆大人身边,指着马车问道,“陆大人,你可知道这位隐姓埋名而来的钦差巡抚是何等人也?”

    陆大人见方应物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想必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心头不由得泛起不祥之感。“无论是谁,总是要讲道理的,有什么关系?”

    陆大人所说的道理,自然是他所熟悉的官场规矩。当下有三个方面大员众口一词,上有万安相公掣肘时,无论谁来当钦差只怕也要考虑三分。

    方应物轻轻笑了笑,“好叫老大人得知,此钦差姓王讳恕,是从邻境苏松巡抚转任而来,故而极其迅速,在诏书之后的短短数日便抵达杭州。”

    随后方应物又叹道:“王公不愧是正直重臣,清廉勤政实乃楷模,只怕一日也不曾懈怠。”

    王恕?陆辰一直沉稳的脸色突然变了,王恕是谁他岂能不知?

    首先是王恕正直的名望很大,逆龙鳞都不止一次了,其余人谁还能被他所畏惧?而且正直的人只怕最厌烦各种鬼蜮伎俩。偏生此人还精明强干,号称天下地方官里治政第一,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迂腐之辈。

    其次,他耳闻过,这王恕好像将女儿嫁给了新科庶吉士方清之,那岂不就是方应物的便宜外祖?

    莫非这才是方应物真正所谋算的?难怪方应物气定神闲、稳如泰山,从头到尾真把他们都迷惑了!

    陆大人深吸一口气,拼命让自己镇静下来,但却忍不住感到心颤。又听到几通鼓响,有衙役高喝道:“巡抚升堂!”(未完待续。。)

    ps:  换地图换地图,回家过小日子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谜底

    不只陆辰,走在前面的宁良也听到了方应物的话,忍不住回过头看了几眼。如果这突然杀到的钦差真是王恕,难道这一切也早在方应物预料之中吗?那样的话,这直觉也太恐怖了。

    其实宁老大人猜错了,这不是预料,方应物不是神仙,怎么可能预测得到这些?这一切就是方应物的最大布局,时间甚至比检举两个布政使还早。

    一直走到大堂外,众人停住脚步等候巡抚的传唤。此时陆辰突然悟到了什么,猛然转头对方应物道:“李太监助了你一臂之力?”

    陆辰也不是没与镇守太监李义互相利用式的合作过,所以能很快的想到李公公身上也不足为奇,否则他想不出杭州城里还有谁能帮方应物心想事成。

    方应物笑而不语,没有答话。早在检举之前,他就秘密拜访过镇守太监李义,并与李公公打成了一笔交易,不然他怎么会看似草率鲁莽的掀起这次官场巨浪?

    在这笔交易里,方应物要帮助李公公与太监行业四大巨头之一汪芷牵线,帮助李公公布局好东南西北的盐、丝绸、米粮生意。

    而李公公也有付出,就是要手里的利用奏事权力,去当方应物的喉舌,有倾向性的上奏事情,并且提议重设巡抚,并荐举王恕为巡抚兼办案钦差。

    为何李太监上奏的效果如此明显?或者说方应物相信一定有效果?首先,李义的奏折是抢在按察使司之前的,方应物刚刚检举并张贴过大字报。这边奏疏就已经发送出去,比按察使那边甚至早了七八天。很有先入为主的功效。

    其次,在天子心目中。貌似不涉及其中利益纠纷的太监奏疏比文官奏疏更可信,至少客观性、独立性比盘根错节的文官强多了。

    正因为方应物有了这个底气,这才敢在杭州城官场上掀起反腐巨浪,直接要把宁良这个猪队友清理门户。

    而且还不能让陆大人这个不可靠、不可信、可能是万安拉拢对象的小人渔翁得利,趁机谋夺去左布政使官职。

    从之前陆辰对商相公故旧同年宁良的态度看,陆辰至少不是倾向于商相公的人,有杀错没放过。

    在这件事情中,方应物只是需要注意的是,出了事后注意躲避一下风头。注意自身安全而已。

    却说在大堂阶下,方应物的表情落在陆大人眼里,无异于是默认了。但更多的问题冒上他的心头,若真是李公公,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太监为什么要帮方应物?

    其实这个道理说简单也简单,因为方应物开出的两个条件对李公公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也是极有吸引力的,让李公公无法拒绝。

    一个条件是可以使得李公公搭上太监圈内最顶级的的人脉,另一个可以使李公公赚到钱财贡奉给天子。以此获取圣心。所以方应物不信李公公不会动心。

    而这两个让李公公彻底动心的条件,在杭州城除了他方应物外,没人办得到。年老糊涂还有点虚伪的宁良不能,阴沉多谋但不善营生的陆辰也不能。

    只有方应物具备打通西北商路的人脉关系。只有方应物这个救命恩人可以给汪直写信牵线,所以李公公想要获得这些利益,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帮助方应物,而不是相对更熟悉一些的陆辰。

    大堂里面正在进行审案前的准备工作。大堂外面虽然不少人在等候,但却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不过场面安静并不意味着心里安静。陆辰问过方应物几句后,就闭口不言,想着自己的心事。他已经感到情况极其不妙了,可是饶是平常计谋百出,此时也无法可想。

    因为形势根本不由他所掌控,在一股不可阻挡的大势面前,阴谋诡计没有什么作用,一力降十会。

    他暗暗叹道,今次最大的错误就是先把方应物当成一个普通少年对待,妄想吹捧拉拢几句就为他所利用;后来又把方应物当成一个**少年对待,敢一口去检举两个布政使的少年不是**是什么?

    但陆大人实在没想到方应物最终却是个文艺少年,很会耍花腔的文艺少年。

    在另一边,宁良宁大人的心中也掀起了波澜,剧烈程度不亚于陆大人。不过他想的更多是新巡抚问题,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是以刚正出名的王恕来当巡抚。

    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宁老大人自然害怕由王恕这样的大臣审案。口中不由自主的低声念道:“怎么会是王恕?”

    扶着父亲站立的宁衙内知道巡抚是王恕后,也有些绝望,如此负有盛名的刚直大臣主审此案,他们父子能得到从轻发落么?要知道,王恕向来眼中不揉沙子,叫起真来从不给别人面子。

    此时听到身边父亲念叨,宁衙内也忍不住问道:“为何会是王恕?”方应物闻言转过头来,反问道:“为何不能是王公?”

    陆辰轻蔑的看了宁家父子几眼,问的真是屁话,到这时候还看不明白为什么是王恕来当巡抚兼办案钦差么?

    在朝廷眼里,浙江省出现这等布政使贪赃、内讧,甚至还导致海塘溃堤、刁民闹衙的乱象,那么非要调用风力强劲的大臣镇压不可。这也是向来的惯例,昔年韩雍、项忠等名臣都是如此出头的。

    所以名望卓著的王恕当然是一个极佳人选,本身很有几个优势,被李太监顺着方应物意思举荐并不奇怪,连和太监不对付的官员也对李太监的举荐挑不出毛病来。

    打铁就靠自身硬,如今天下没什么名气上比王恕更大的正直大臣了,正所谓“唯有一王恕”,尤其是还肯窝在地方的名臣。只要不把王恕放回京师。无论扔到哪里,天子是不在意的。

    何况王恕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他如今驻在苏州府,距离杭州府并不远。快马加鞭紧急赶路时几日就可以赶到。而且吴越同在江南,民情也多有近似之处,所以可以很快上手,不需要适应期。

    综上所述,在浙江最高级别的两个大员出了问题,情况不稳急需巡抚的情况下,没有比王恕更合适的应急人选。

    陆大人虽然不懂李太监为什么会帮方应物,但他却能猜得出王恕为什么如此顺利就被任命。

    其实方应物代笔的奏疏中原话为“多年不设巡抚,又有布政使司辜负圣恩。如今事务繁杂、百废待兴,非王恕不可治理也”。

    这句看在天子眼中自然有他的脑补——就是叫王恕去做这麻烦事,可以分散其精力,让自家耳根子可以清净一下,杭州比苏州可是远上好几百里地......

    “上堂!”衙役一声高喝,打断了众人的心事,看来里面已经准备好了。

    堂外众人各有各的反应,方应物拍了拍身上尘土,语气轻松的主动招呼道:“诸公走罢!”

    在此案中。方应物问心无愧,不需要在审理时走歪门邪道,只求一个公正即可,而之前负责审问的按察使朱大人似乎给不了公正。但他相信以王恕的正直。足以做到公正两字,只要有公正就是对他有利的。

    此后方应物率先拾阶而上,率先进入了暂时借给巡抚使用的按察使司大堂——杭州城里有巡抚都察院。位于钱塘门内里,但几年没人用过了。同时王恕又来的十分急迫。所以巡抚都察院那边没来得及洒扫,故而只能借用按察使司大堂了。

    听到上堂。宁良的心脏剧烈的抖动了几下,人的名树的影,他实在没有信心从王恕手底下闯过去。

    自己有从二品大员身份,或许不会遭遇什么。但是自己的儿子、藩库大使、自己长随等人,只要王恕想审,几十大板子打下去,有什么招供不出来的?

    如今他面临的不仅仅是贪赃名声,很可能是彻底身败名裂......想到这里,宁老大人追悔莫及。若是当初老老实实认罪罚赃,那么处境就不会像今天这般尴尬了。

    那时他真是鬼迷心窍,轻信了陆辰的鬼话妄想通过反咬一口商相公来讨得首辅万安的欢心,并打算以此来趁机减罪。可惜这一手好算盘,如今完全派不上用场了,王恕做事是不会看万安面子的。

    陆大人皱眉瞥了几眼宁良,到现在为止,他几经沉思仍然没有想出什么应对办法,那么就只好执行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上了堂后,要先亮出自己珍藏多时的宁良父子贪赃罪证,同时检举宁良为了减轻罪责妄图攀诬商相公。而他自己,则是陷于同僚之义一直默许宁良所作所为,导致亏了大节,酿成严重后果,为此理当受罚。

    陆大人深深叹口气,不是他人品低下、翻脸无情,如今巡抚在明、镇守太监在暗,全是主观或者客观上倾向于方应物的。自己区区一个闲职右布政使凭什么去对抗?

    与大势相对是最不明智的,大丈夫当断则断,否则必然会向宁良那般欲错欲多,最后反而要加重罪责。此次能全身而退、小有处分就不错了,左布政使是更不要想了。

    回想起来,更可笑的是在一刻钟之前还自认胜券在握,原来真实情况却是从十来日前就入了方应物的局。自那以后,无论自己与宁良怎么行动,那都是无足轻重了,结局都已经注定了,没有多线性的开放式结局。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敢想敢做的少年人!陆大人很有种“天亡我也,非战之罪”的感触。(未完待续。。)

    ps:  好像有个bug,作为王恕便宜外祖父,能直接审理方应物检举的案子么?不过都写出来了,没法修改,大家可以无视之!另,明天放假,诸君享受假日的同时,不要忘了吾辈这些苦逼的码字工作者,节假日一样是要更新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回乡记

    盛夏时节,江如青罗带,山如碧玉簪,一叶扁舟缓缓地行驶在新安江上。淳安县生员方应物懒洋洋的坐在船头,心情格外的平静。

    如今杭州城那边事情大体上已经了结,在新巡抚王恕雷厉风行的快刀斩乱麻后,三个方面大员齐齐遭了处分,不过有去有留。

    前左布政使宁良因为年过六十,朝廷出于优容老臣的考虑,没有发配边荒,直接勒令宁良致仕并抄家罚赃,另外三代内不得参加科举。虽然保住了性命和自由,但名声全毁了,家族前途也基本无望。

    前右布政使陆辰因为匿情不报、私相授受、制造事端,被调离到贵州署理右布政使,品级不变但形同贬谪,这还是万安力保的结果。

    前按察使朱绅因为断事不明,虽勉强留任但品秩俱降一级,据说这是王巡抚出于稳定局面的考虑,才将三大员中过失最小的朱大人留任了。不然一省藩、臬两衙门中三个方面大员集体滚蛋,未免震动太大。

    方应物还是没有去拜见王恕,这是避嫌,所以完成任务后他便离开了杭州。反正明年是乡试之年,那时还要重至杭州的。

    方应物暗暗琢磨过,有王恕这门便宜亲戚当巡抚,说不定有作弊机会,正可谓两全其美。当初运作王恕来当巡抚,未尝没有存着这个私心。

    虽然王恕此人公正清廉、从不徇私,但好歹是能打上交道的。只要能接触到,那就可以慢慢想办法、钻空子。总比一个完全没关系、连交道都打不上的人来当巡抚要好......

    却说此刻船只已经进入淳安县境内,游子归乡。方应物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江风拂面,他一时将纷纷扰扰的凡尘俗事忘得一干二净。尽情享受此刻的清爽时光。其实不仅仅是心理作用,主要还是因为海拔较高的山区比较凉快......

    转眼间,那熟悉的渡口进入了视野,船夫恭敬的对方应物道:“小相公,前面就是青溪渡了。”

    上了码头,穿过三元坊,便来到了县城南门处。当然,所谓南门也不过是一道栅栏门。

    方应物站在南门想了想,便向县城东南而去。他要去项成贤项公子家里借宿一晚。这次到了县城,方应物打算先顺道拜访一下知县和故旧,然后再回花溪去,所以要先找个地方借宿。

    当初在淳安时,方应物与来自县东的锦溪洪松、项成贤两人最为交好,也在项宅住过几次,这次自然还去项宅了。

    不过到了项宅门前,却见在铁将军把守下,大门紧闭不开。门前台阶上多有灰尘。仿佛很久没住人了。

    向左邻右舍打听过,原来这项大公子早被家人捉回锦溪老家,去闭门读书了,所以县城这处宅子便空着。别说项成贤。时常与项成贤同进同出的洪松也回了锦溪读书去。

    这两位好友都不在县城,小小山区县城里也没有什么旅舍,而且方应物这穿越者又没有望门投宿去陌生人家的习惯。于是今晚没有地方住了。

    最后他只好绕去了西门外贺齐老爷庙里,找庙祝借了一间小小屋子。安置好自己的行李。方应物就向城中县衙而去。

    对于这条路线,方应物可以说是很熟悉了。当初几次考试、几次去县衙。都是从这条路上经过的。这次重回故里,重走这条路,方应物就发现了一个明显的变化。

    在他记忆里,西门外有四座进士牌坊,向世人昭示着县西诸乡里的人文昌盛。其中有一座还是他生母那边胡家的,好像是外祖父的兄长,名讳胡拱辰的。

    但此刻方应物站在西门外大道上,赫然发现牌坊变成了五座,比记忆中多了一座。而且这座新牌坊比前四个更高、更宽。走的近了,新牌坊上面有几个大字清晰可见——解元进士坊。

    这分明就是为父亲新立起的牌坊!方应物站在牌坊下,心头涌起一阵自豪感,还有一点幻想。如果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荣登皇榜,那么是不是又要多出一处“父子进士坊”,几百年后也被后世人所研究仰慕?

    县衙里胥吏几乎都认得方应物这个令他们还记忆犹新的风云人物,所以没人阻拦他。方应物得以毫无阻碍的从大门、仪门一直绕过大堂,走到了后堂庭院门口。

    今天不是审案日子,汪知县就在后堂处理公务。门子禀报过后,便引了方应物进去。

    汪贵汪县尊是成化十一年的三甲进士,并于当年被任命为淳安县知县。到去年也就是成化十四年,正好满了三年任期。赴京接受任满考察后,汪大人继续担任淳安县知县,所以现在是他的第二个任期。

    “老父台近来可好?”方应物问候道。

    再见到方应物,汪知县心中万般感慨。这一年多来,方应物这还没入官场门的少年人,在官场上似乎远远比他风生水起。

    在京城述职时,耳闻过方应物救父的故事;在邸报上,依稀看得出方应物献上边策的功业;更不用说最近的省城大地震,浙江的官员谁不惊愕?

    两年前第一次见到方应物时,他不过是个风雨飘摇的小生童,还需要通过献上“衙斋卧听萧萧竹”来对自己进行拍马。

    而眼前的方应物,仿佛完全是另一个人了。听说新巡抚与他关系匪浅,说不得要与两年前反过来了......

    当然,汪大知县还不是极其没品格的人,不至于为这点渊源便能卑躬屈膝。但他在心态上确实无法摆出父母官上位者的架子了,几乎与方应物平等相待。

    没什么营养的谈了一个时辰,方应物看看礼数已经尽到,就主动告辞。除此之外,县城里没有其他值得拜访的人了,商相公也不在县城中居住,须得另择时间专门去拜见。

    当夜方应物便住宿在西庙破屋里,一如当年从花溪村落中赴县城考试、打官司的时候。

    到了次日,方应物起身踏上了回花溪的山路。午后时分,先到达了下花溪村,然后路过中花溪村。

    等他进入本家所在的上花溪时,远远地便望见了村口也竖起了一座新牌坊,虽然没走近,但方应物猜得出这必然还是为父亲立的。

    方应物这花溪名人归来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村中,登时从村口涌出百十人迎接,男女老少皆有。若非正值农时,只怕人会更多。

    没有别的意思,单纯就是围观看热闹而已,闭塞山村里的乡民难得有什么娱乐活动,围观一下据说将来能当官老爷的大人物也是一种乐趣。

    方应物没想到自己回家会引起同族这么大动静,只能苦笑几声,对领头的族长方逢时兼花溪里长道:“小子真是惊扰到族亲们了!”

    方族长笑眯眯的与有荣焉,摆手道:“小相公净说这见外话,实在显得生分了!”

    方应物看了看人群中,没有发现王兰身影,想来是因为害羞,所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来迎接罢。

    人群交头接耳簇拥着方应物回到自家宅院,一切与离开之前几乎一模一样。

    方应物打开木门,入眼便看到院中大树下立着一位柔美女子,激动地朝着自己这边张望,不是兰姐儿又是谁?

    在旁边陪同的方族长伸出脖子,也瞧见了因为情绪激动而脸色通红的兰姐儿,便很是知趣的重重咳嗽一声,对人群挥挥手道:“你们散了散了!不要碍着小相公说家里话!”

    见乡亲们嘻嘻哈哈的走掉,方应物对方逢时拱拱手道:“得空再去拜见族叔。”“不急不急,你先歇着去。”方族长说罢也走了。

    方应物目送方族长离开后,关了门扉,转身向院子中走去。他才走到兰姐儿身前,正要开口时,却听见“哇”的一声,她捂住脸痛哭起来,豆瓣大的泪珠子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从二十世纪穿越而来的方应物虽然上辈子不是什么情圣,但在这民风还算保守的世道里,凭借胆大皮囊好会抄袭几个优势,也算是泡妞高手了。当然为了维持君子形象,实战还是比较少的。

    不过面对哭到一塌糊涂的女子,他还是全无主意,这种真正考验技术含量的时候,可不是胆大皮囊好会抄袭就能解决得了。

    方应物叹口气,一年多前在常州仓促分开,然后整整一年毫无音讯。虽是不得已为之,但确实也让她委屈了。

    想来想去他只好很朴实无华的说:“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又不是真扔下你不管。”

    可是毫无效果,美人继续哭着。方应物很诚恳的问道:“兰姐儿你要怎样才不哭?”

    泪珠儿继续砸着地面,方应物苦恼万分,又靠近了几步,打算替兰姐儿拂去脸面的泪水。忽的闻到一股似熟悉似陌生的体香,立即勾起了方应物的心头火。

    冲动起来的方应物下意识抄起眼前这具浓纤适度的女人身躯,将兰姐儿拦腰横抱,朝着屋中行去。

    兰姐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对这个分别一年的怀抱有感到有些生疏,很不好意思的扭动了几下。低声道:“这大白天的......”

    这个方法似乎挺有效嘛,方应物惊喜的想道,一边用脚踢上了屋门,一边调笑道:“小娘子你接着哭,不要停。”(未完待续。。)

    ps:  大家中秋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陪伴家人?这两天时间不多,明天就清闲下来了,看看一天能写多少。

第二百章 绿蓑烟雨溪边客

    方应物这久旷之身,与自家小妾胡天胡地一下午。到傍晚时候,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觉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好像大病初愈一般。

    这也怪不得别人,他本来就长期旅途十分劳累,今天中午又没有进食。而后进了家却色迷心窍的上床鏖战一个时辰,身子不彻底瘫软掉就见鬼了。就连他这晚饭,也是王兰坐在床头,一勺一勺喂食的。

    一直躺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时分,方大秀才堪堪缓过劲来,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也亏得年轻底子好,休息了就恢复得快。

    方应物溜达着来到后山,举目望去,在清幽寂静的树林中,自己那用来装风雅的小木亭还在。只是颜色更旧了几分,看起来有些古朴模样了。

    而在小木亭周边,却严严实实的扎了一圈篱笆,阻碍任何人靠近小木亭。这大概是族亲们的善意,为的就是尽可能保护小木亭不受损坏。

    方应物又一次哭笑不得,乡亲们的好意他是心领了,但这圈篱笆也确实够大煞风景,坏掉了整体审美。区区一个山间木亭又不是名胜古迹,就是损坏了也不影响什么。

    方应物用力将篱笆分开,辟出条仅供一人进出的缝隙,然后进入亭中,拂去尘土,靠柱闭目静坐。

    虽然当初修建这小木亭是为装逼之用,最终实际也没用上一两次。但不知怎的,方应物坐在这处深幽环境里,感到格外的心境清明。

    神游物外。无拘无束,他想了很多。既想了这一年多来的经历,又想了今后的事情。

    下面最重要的就是明年八月的乡试了。这是科举考试大三关的第一关,也是淘汰率最高的一关。而且从乡试开始,科举考试才实现了正规化和程序化,不会再有那种大宗师看谁顺眼就当场录取谁的可能性了。

    所以方应物知道,接下来一年,要认真读书和复习功课是必须的,容不得偷懒和轻忽。

    不过读书是个长期的事,眼下当务之急还有几件事要办的。一是要尽早去拜访商相公,无论于情于理都宜早不宜迟。

    二是去县学报到。顺便见见教谕——也不知道教谕换人了没有。想他自从考中秀才成为县学生员后,就没在县学上过几天学,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要回县学读书,哪怕做做样子也要去一去,不然作为一等廪生若丢了解额,那就太傻眼了。

    要知道,淳安县秀才有百十个,但能参加乡试的名额只有三十个,谓之解额。这还是商相公当首辅争来的福利。不然就凭淳安这山区小县的人口数目,能给二十个名额就不错了。

    不知不觉,方应物在深林小亭中坐了一下午,眼看日头西斜。这才伸个懒腰,起身回家用晚膳去。

    又休息了两日,方应物便出了花溪。去县南芝山拜访商相公。先转道县城南门外,然后从这里渡过青溪。其后继续南行。

    当他远远望到村落门口的三元及第牌坊时,没有继续向村子里走。而是转向朝着另一边山岭上而去。

    前文提到过,商相公晚年娱情开了个倦居书院,专供族中子弟读书。而这书院是建在村边山岭上的,为的就是远离喧嚣人群,可以安静读书。所以进村就是走冤枉路,知道状况的都像方应物这般直接去山上。

    等他到了倦居书院大门处,遍听见从里面书堂上传来琅琅读书声音。方应物又来到书堂门口,朝里面看了看,却见带着生童读书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先生。

    这很令方应物惊讶,他方才一直以为是商相公在书堂里带着生童们读书,却没料到另有其人。

    这书院是商相公为了打发晚年时光而建,怎么会有别人跑来教书?而且此人看起来十分陌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

    方应物正在琢磨时,那先生也瞥见门口有外来访客,便放下手里书本,走出来拱拱手道:“这位朋友,有何贵干?”

    方应物还礼道:“在下花溪方应物也,有幸入得商相公门墙内聆听教诲。今次外出游学归乡,前来拜见商相公。”

    不知为何,听见方应物自报来历后,那先生脸色忽的冷淡下来,“商公眼下不在书院中,这位朋友你请回罢。”

    方应物连忙问道:“商相公去了何处?何时归来?”但那先生闭口不答,转身回到书堂中,继续教导起一干生童,只是不在理睬方应物。

    方应物心下纳闷,此人明显是对自己有怨气,可是他打破脑子也想不出自己曾经得罪过此人。

    或许是自己得罪过的人里,有和他沾亲带故的罢,方应物心里只能如此解释道。但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具体缘故。

    既然商相公不在,方应物也只得回转。他刚走到大门处,迎头撞见一名姓卢的老仆。

    当初方应物在倦居书院惨遭题海战术折磨的那段时间里,这名卢姓老仆负责给他送饭,彼此也算熟识了。

    所以卢老头见了方应物,主动招呼几句,然后又道:“小相公是来寻我家老爷的?此时他人在山下溪水那里。”

    闻言方应物更觉得书堂里那位教书先生可恶,如此简单一个去向也不肯说,却险些害的自己白跑一趟。即便是有什么怨气,但这心胸未免也太窄了。

    想至此,方应物忍不住指了指书堂,问道:“这位新来的先生是何方人也?”

    卢老头闻言失笑,“他是程先生,可不是新来的。若论起先后,小相公你才是新来的。”

    方应物不解,卢老头进一步解释道:“这位程先生,乃是我家老爷上次罢官回乡时所收的弟子。只是去年程先生离乡去了福建游历,所以小相公你没有见到过他。”

    商相公上次罢官回乡的时候?那得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罢......方应物知道,当初土木堡之变后的郕王当国时期,商相公正式入阁。然后到了景泰八年,英宗睿皇帝发动夺门之变,复辟皇位。这时候。商相公受奸邪排斥,被罢官回乡为民,时间长达十年之久,直到本朝成化三年才复起。

    看来这位程先生就是商相公那次被罢官回乡时,所收的学生了,难怪卢老头说与程先生相比,自己才是新来的。

    卢老头又想起什么道:“当时我家老爷本以为程先生是生平最后一个弟子,此后专心仕途不会再有闲心收徒。但是我县人才辈出,没想到后面还有小相公你。”

    方应物暗暗叹口气,这位程先生与商相公的师生关系看起来更地道,更正统一些。以至于可以在商相公不在时,代替商相公教导族中子弟。

    不像自己,纯粹厚着脸皮主动硬贴上去的,只是商相公爱惜家乡人才,又兼为人大度,所以半推半就的默认了不表示反对而已。所谓的学习,也只在倦居书院埋头做了十天八股文。

    相对比之下,自己这学生当的真是有点野,是不是也该走一走形式?

    除此之外,忽然方应物隐隐有所醒悟,反复念叨“本以为程先生是最后一个弟子”这句。莫非这程先生因为自己抢了“关门弟子”的名头而不满?按照传统观念,关门弟子确实是特殊的一个......

    告别卢老头,方应物下了山岭,在山脚下溪边寻找起商相公。

    他看到了引溪水灌溉农田的农夫,看到了在溪水里打渔的渔夫,看到了砍木为柴的樵夫,看到了溪边垂钓的闲人,耳中时而有渔歌,时而有号子......

    种种情景宛如画中,好一派山溪众生图,但方应物举目四望,在附近没有发现商相公踪迹。

    方应物暗暗奇怪,卢老头应当不会骗他,难道商相公回了村中?正当他在溪边徘徊时,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方应物!你这是去哪里?”

    这声音极其耳熟,方应物顺着声音看去,眼皮底下有位稳坐溪岸垂钓的钓客。只是这钓客背对着他,又带着大遮阳斗笠,导致完全看不清真容。

    方应物绕了半个圈子,伸长脖子仔细看了看,登时站立不稳,险些一头栽进溪水里。

    这位斗笠覆顶、布衣芒鞋的垂钓老叟,不是商相公又是谁?此时的商相公朴素如斯,哪有半点宰相威容?他找来找去,就没想到眼皮子底下的这位钓客就是商相公真身。

    方应物连忙上前大礼相见,“老师真是返璞归真,神光内敛,修为精进了!让学生有眼如盲,对面相逢不相识。”

    “胡扯,老夫又不修仙。”商相公笑骂道,“去年回乡时,你作诗道:绿蓑烟雨溪边客,白发文章阁下臣。这容不得老夫不学一学溪边垂钓了,不然岂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方应物便晓得商相公心情不错,看来归居田园也能让这位老人十分悠然愉悦。

    如果说方应物之前也拿不准商相公究竟有没有复起之心,但在此时他终于可以确定,商相公真打算就此养老了,万安万首辅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除非商相公是登峰造极的伪君子,连他的眼睛都能欺骗过去。

    方应物暗暗赞叹一声,入世为宰相,出世当钓叟,不愧是文人里的标杆人物、模范人物。(未完待续。。)

    ps:  这是补昨天的。昨天一直看材料,琢磨下面怎么写,结果迟迟不能下笔。

第二百零一章 嘲讽脸

    见礼完毕,方应物站在商辂身侧。等问过起居和身体状况,方应物便转入正题,将自己这一年来的行迹有选择的说了说。

    当方应物说起京城风云时,商相公不置可否,没有发言。作为上一任首辅,身份摆在这里,对京城和朝廷的事情议论太多不合适,会给人轻浮和倚老卖来的印象。

    不过方应物说到榆林的经历时,商相公点头称赞道:“汝遭遇贬斥,流落边荒,却能从沉沦中振奋起来,身处江湖之远亦不忘报国,难能可贵。经世济用,方才不负胸中所学。”

    最后方应物说起重头戏,也就是杭州的风波。虽然在先前风云将起时,方应物已经委托王家派了一名家奴送信给商相公,将情况仔细说明了。但在此时,方应物仍然不厌其烦的详细絮叨一遍,没有半点隐瞒。

    商相公叹道:“宁良与我相识三十年,为人一直清正,官声也是有的,不然我也不会向天子荐举他为浙江左布政使。却不料临到致仕时,他却闹出了这一场丑事。

    小节或可宽,大义不可亏,你做得对,不能与宁良同流合污。灵台中若无一点坚持,那与行尸走肉有何异哉?人生在世,能做到一个问心无愧最难。”

    听到这里,方应物松了一口气,彻底放心。也许类似的话他也想过,或者有别人也说过,但是从商相公口中道出来,意义自然不同。

    而纵观商相公的历史,确实也是如此身体力行的讲究大是大非。因而他的话应该不是虚伪之言。

    当年土木堡之变后,商相公作为主战派中坚之一而崭头露角;亦或前年面对汪直的无底线行为。平素宽和沉稳的商相公更是激烈抗争,最终以致仕结束。若非如此。只怕他现在还安安稳稳当着首辅。

    又闲谈几句后,商相公很关心的说:“明年是秋闱之年,所以在下面这一年你不可荒废学业。如果你愿意,可以到倦居书院来读书。”

    若是之前,这不是不可以考虑,但现在方应物则不太想去商相公的倦居书院读书。

    最主要的原因是那边已经有个态度不太友善的程先生了,如果自己过去,不免要和这位程先生做对比。

    这种学习想必不是随便清谈几句就可以糊弄过去的,肯定要动辄谈经论典、深挖义理。偏生这是他的弱项。

    虽然以他的经义水平应付场面是足够了,但是和真正出色的读书人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所以方应物不想与程先生的直面比较中落下风,显得技不如人似的。

    还有一个更不好明说的原因就是,上次商相公搞的填鸭式题海战术造成的心里阴影太大了,这样的事情还是明年临近考试时再搞比较好。

    如果从现在开始就陷入题海,长达一年时间里每天三篇文章不间歇,那也太令人崩溃了。

    最终方应物对商辂道:“学生自从院试中试,侥幸得了生员功名后,在学没有几日。白白占着一个廪生名额,这毕竟有些不成体统。故而意欲在县学潜心向学,若有不明之处,再登门访问老师。”

    商辂点头道:“去县学也好。可以见贤思齐也,比闭门造车好。”

    当晚方应物陪着商相公用过晚膳,就歇宿在倦居书院客房。到了次日。方应物回花溪去,又路过县城时。他想了想,决定去拜访一下县学教谕。将回县学读书手续办了。

    拜见商相公不用带什么礼物,但若去见教谕,手里就不能空着了。这小县城铺子不多,方应物看来看去,随便拎了一条肉——这礼物是最实惠的了。

    县城不大,没走几步便到了位于县城东南的县学。此时已经是午后,不是讲课时间,方应物直接绕过前面彝伦堂,来到后院教谕公房。

    这公房面积不大,门户洞开。方应物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了几眼,只见得屋内坐着一位四十余岁中年先生,看起来很陌生,不是他印象里收过他三分银子的教谕。

    当然,这位中年先生看方应物一样陌生,他抬眼瞧见门外的方应物器宇不凡,主动问道:“阁下是何人?”

    方应物拎着肉跨进门槛,深腰作了一个长揖,口中念道:“县学生员方应物,见过先生!”

    方应物?这教谕稍加思索,立刻知道方应物是谁了。

    若随便一个陌生生员,他还不见得能记起来,新老生员林林总总多达三位数,他这新来的教谕哪记得清楚。但县中廪膳生员就那么二十个,独有方应物失踪不见,据说号称游学去了,所以教谕先生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何况方应物父亲前年中了解元,是本地最出彩的人物。

    “你今日前来有何贵干?”教谕问道,态度很是冷淡,问的话也很生硬,不像是欢迎优秀学生荣归故里,反而是拒人以千里之外。

    这叫方应物愣了愣,自己虽然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也不是嘲讽脸罢?这两天是怎么了,昨日遇到个程先生,今天遇到个教谕,都好像自己欠了几百两银子不还的模样。

    按说自己和这位新教谕素不相识,应该从无过节才是,他如此不爽为的哪般?方应物心里想着,口中答着:“学生出外游学,前日回归本县,特来缴还文凭,今后还要仰仗先生。”

    “知道了,具体手续你去找毛训导就是。”教谕答应一声,便低头写字,没有再看方应物。摆明了是话不投机半句话多、此地不留人的样子。

    方应物满心疑惑的摸不着头脑,他从教谕公房退出来后,对着院中井口照了照,这张脸还是那么俊秀,并没有增加什么嘲讽特征啊。

    随后方应物又去找县学训导。县学教谕之下还有两个训导,其中一个毛训导乃是本县人,过去也是认识的。

    “这也怪不得孟教谕,原因还是出在你身上。”毛训导见到方应物倒也热情,笑着解释道。

    方应物惊讶道:“学生与孟先生素不相识,他恼了人却与我何干?”

    毛训导反问道:“当初你游学之前,于雅集上严词切责县中读书人耽于逸乐,不思进取,荒废学业,是也不是?”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方应物回忆道,当时也是为了临走之前给大家一个深刻的记忆,树立自己伟光正的形象。当时孟先生根本没来淳安县,这又与孟先生有什么关系?

    毛训导继续道:“恰好在那一届乡试、会试,本县只有你父亲一个中试,其他人全军覆没。这堪称本县近几十年来最差成绩,简直惨不忍睹。

    如此听到你的滔滔雄言,全县各家宿老极其震动,忧患意识大增。便纷纷将生员士子召回本家,严令闭门读书,不得轻易外出,以至于县学生员去了大半。”

    方应物不禁想起了好友洪松和项成贤两人,似乎都是在那之后被抓回家里闭关读书了......

    最后毛训导道:“如今在学生员只有二三十人,大都为寒门子弟,也是因为他们除了县学无处可去,反而在县学读书花销小。”

    毛训导虽然没有直接点明孟教谕为什么看方应物不爽,但方应物在人情世故上不是小白,登时就明白了毛训导的言外之意,读书人说话用得着说那么透么?

    敢情还是钱闹的!

    这年头,县学教官绝对是最清水的官之一,连个品级也没有,就是那传说中的“不入流”级别,除了一个清高名头和略超然身份,什么都没有。

    从经济上说,县学教官俸禄没多少,可以忽略,最大的收入项目就是学生敬奉,也就是送礼。

    现如今经方应物一番煽动和危言耸听,县学生员里的大户大族子弟都被牵回家去勒令闭门读书,县学立刻空了大半,教官收入从哪里来?孟教谕脸皮再厚,也做不出一家家上门去讨要敬奉的事情。

    而在县学里剩下的生员,都是穷的要靠吃县学补助过活的寒门子弟,在县学读书就为了图一个节省,哪有什么余钱送礼。

    “师道尊严,师道尊严......”方应物喃喃自语。刚才还以为遇到了一位严师,所以对自己出外浪荡一年多的行径不满,故意要警告自己。谁知道说来说去,其中道理还是这么通俗。

    毛训导抚须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呐,换做是我,我也要冒火。”

    毛先生是本地人,家里有些地,与邻县大户毛家更是亲戚,所以不愁吃喝。他当训导就是图一个身份和人脉,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心平气和的与方应物磨牙。

    方应物有些苦恼了,面对这么一个教谕,在县学日子肯定不好混。

    若是嘉靖、万历之后,教官已经堕落到与生员称兄道弟的地步,自然无所谓的。但这年头距离国朝初期不算太久,教官权威还没那么堕落。师道尊严,就连亲爹也不好阻止教谕管教生员。

    方应物有点后悔,早知道昨天还不如答应商相公,在倦居书院读书算了......当时还觉得在县学比较轻松自在,适合自己不爱受拘束的性子,谁知道县学也是个火坑啊。(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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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介绍:
大明成化十三年,历史系研究生方应物穿越成了读书人,
这是一个宅男漫不经心做着皇帝的年代,
这是一个没有权威的年代,
这也是忠奸、正邪、黑白分明的年代。
这是国无大患、垂拱而治的年代,
这也法纪松弛、官风懒散的年代,
这是高压肃杀转为宽松解放的年代,
这也是由俭朴厚重转为奢靡浮华的年代,
青山绿水间,一梦五百年,神奇穿越客的传奇开始了。大明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