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帝国的黎明TXT下载帝国的黎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帝国的黎明全文阅读

作者:鼓元吉     帝国的黎明txt下载     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114 寥落天地秋-5

    “不瞒众位,”吴玮叹了口气道,“王处耕这人在县里的党羽众多,势力极大,就算被下狱了,还有人为他到处奔走,可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所谓打蛇不死,必受其害。我吴家与王家这次算撕破脸了,刑部若不给他们定下抄家灭门的大罪,恐怕将来后患无穷!”

    “是啊!”“是啊!”旁边数位廪生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

    “确实是,若打蛇不死,咬人一口入骨三分啊。”

    “正邪之争,此消彼长。现在若姑息迁就,将来他们得势了,报复起来,可不会手软的。”

    “吴兄放心,天下清流一家,你这事儿,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是啊,世人昏昏,正人君子本来就太少了,我们再不合力对外,只怕都要被灭绝了。”

    清浊之争总是能激起廪生们最大的热情。在整个大宋境内,相对于贪赃枉法,以及恪守中庸之道的士绅而言,激进的清流是少数,但若论急公好义在这点,其他的势力则无出其右。清流相交,以道义为先,私利为后,无论熟识,一旦引为同道之交,彼此间便少了许多隔阂猜忌。

    十几个苦主倾吐冤情后,非但廪生,酒楼中其他人也都群情激奋。几个主事者见状,暗暗点头,张蔚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伸出双手让众人安静,沉声道:“光坐而论道,是没有用的,必须让朝廷知道我们的呼声,明天卯时,我们在这里集合,一起叩阙!”

    “对,同去!”“叩阙!叩阙”众廪生纷纷答应。

    “明清浊之辨乃是朝中头等大事,而陈少阳秉政,却是暮气沉沉,对贪官污吏,浊流贼子一味姑,徒使天下清流寒心,百姓受苦。rì前,各地学政联名朝廷,请求弹劾陈少阳去位,可是礼部邓素却一味拖延时rì,迟迟不肯召集诸州学政到鄂州公议弹劾之事。此事拖过一rì,天下百姓就多受苦一rì,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按照大礼法,只要有五分之一的学政联名弹劾,礼部就必须召集学政公议,只要天下有半数以的学政同意弹劾,丞相就必须去位,如今礼部虽然一味拖延。!。不过......”王嗣宗脸浮起一丝笑意,“天下的正人君子却不是好糊弄的,经过大家的奔走联络,最新的消息,已经有一百多位学政联名弹劾陈少阳,这个位子,他居然还好觍颜坐下去?明天咱们说不得要去羞一羞他,劝他退位让贤。”

    “明天城里说不定会有人捣乱,”刘子平沉着脸道,“大家最好带短棍之类的防身之物,免得jiān党暴起发难,大家都措手不及。”众人纷纷称是,相约各自邀集同道好,明天一起去叩阙,为防不测,还有些廪生准备再带着家丁和工徒一起前往。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鄂州附近各处。鄂州本是天下通衢都会,每天都有许多人来人往,正月过后,各地差官押来犯人络绎不绝,连带着数倍以的苦主和家眷来到鄂州,陈情请愿的廪生也是一拨接着一拨。闹了这么多天,也没出什么大事,无论是鄂州府衙还是兵部职方司都有些疲了。

    天乌云密布,隐隐有阵阵chūn雷炸响。不一会儿便下起了沾湿行人衣,绵绵细雨。张蔚来不及回去披蓑衣,冒雨来到鄂州州学,跟守门的廪生打了个招呼,便径直步入一间学斋。斋室中已经坐着十几个人,石庭坚坐在首,见张蔚进来,便投以询问的目光。

    “幸不辱命,”张蔚先对石庭坚点点头,沉声道:“我这边少说有千多人同去。”

    “好,有劳张兄了。”石庭坚伸手示意,张蔚坐了下来,听其他廪生继续着刚才的议论。

    “闹了这么多天,朝廷一不给个说法,二不弹压治罪,难道打算一直做缩头乌龟?

    “还不如吴先生这般有大魄力,大毅力,将个人毁誉置之度外的人来做事。”

    “邓素这么拖着是有用意的,”石庭坚冷笑道,“曹良史近rì表,河南京西路十五军州,可堪开设州学,推举学政;南海屯垦地也表,yù新建十七州;再加赵行德部将占据京东,虽然没有急切胁迫士人更易学政,但人在刀头之下,rì子久了,京东路十七军州学政必然会改变弹劾的立场。只要这三件事做成了任何一桩,州县学政弹劾丞相的局面就立时翻转了。陈东、邓素一心拖延时rì,息事宁人,就是因为打着这样的好算盘。”

    “他们占下风时便不召集学政,轮到他们占风时才召集公议,哪有这么便宜的?”

    “原先没想到!”有人拍案道,“学政公议召集权在礼部,藏着这么大的jiān计!”

    “邓素一向见风使舵,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石庭坚鄙夷道,“可陈相公与他同流合污,就真真令人扼腕叹息了。”他神sè一凛,沉声道,“好生闹一闹,明天把这一腔热血洒在朱雀街前,也不枉我等受圣贤多年的教诲了。”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众人心cháo起伏,纷纷大声响应。大宋号称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原先还只是一句虚言,并未落到实处,或者说,所谓士大夫的品阶极高,与州县学廪生的距离太过遥远,唯有汴梁太学士子,方有几分以天下为己任的感觉。然而,自从州县各自推举学政,牧守,团练使等地方大员以来,廪生们在政事的地位陡然提高,各地的豪族也都竞相将族中最优秀的子弟送入州县学。

    州县学廪生中最为耀眼的,并不是读刻苦的,而是能广结人脉以为援手的,尤其是与陈东、吴子龙等清流巨擎的势力拉关系的。读人“以天下为己任”、清浊之辨、正邪之争这些东西,原先虚无缥缈,现在却真真正正成了关系每一个人前程仕途,甚至是身家xìng命的东西。哪怕是三家村的先生,也念着一句“世道变了”。时代的大cháo浩浩汤汤,人心也由中庸拘泥一变而为激荡澎湃。有人兴奋着,有人颤栗着,有人则是兴奋得颤栗,如飞蛾扑火一般投入这个浩浩汤汤的时势之中。

    州城之东十里,黄家大宅后院。炭火烧得熊熊的,既驱除寒气,又将整间大屋照得通亮。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卯时,大家各自邀集同道,带家丁,就在州城小东门外汇合,一起去相府外面请陈相公顺应民意,辞位让贤。”黄祖才扫视众人的脸,每个人都神sè凛然,并无退缩胆怯之sè,开口道,“谁要担心惹出祸事的,现在退出算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黄兄就不要看不起大家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什么祸事?当初陈相公等人,还不是和我们今天一样?”

    “正是!相府外面请愿言事的,天天都有,谁又退缩了。”

    到了这个时候,谁用不愿被人看低,众人表了决心之后,便各自回去分头准备,明天大家各自召集好,带家丁凑在一起,至少也有千人左右,鄂州城内户口数十万,沿路还会有不少人加入进来,到了相府门口,应该也是声势极大,足以令人对东山院刮目相看了。

    本朝有优容士人的传统,鄂州建政以来更是如此,每天都有士绅或廪生在相府之外聚集,陈东每天都会浏览言事的帖子,间或还会召见一两人。东山院的廪生们只以为明天也和往常一样,只不过规模和声势稍大一些而已。

    然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在石庭坚的暗中布置下,有十几拨人,明天将从清远门、望泽门、平湖门、竹簰门、武昌门、汉阳门、大东门、小东门等九座城门进入鄂州,沿着主要街道向相府衙门、兵部、礼部汇集,总人数加起来万人,再加连rì来在鄂州城内的鼓动,沿途还有不少人加入的话,预计最后会聚集十万人,声势足以掀动整个鄂州城。

    带头的廪生当中,不少是各地赶来的吴子龙的门生,大家会相机行事,如果有可能的话,甚至冲进相府、礼部等朝廷中枢要害,以天下已经有百多位学政弹劾为由,强行驱逐陈东去位,由礼部立即召集学政公议,推举吴子龙为丞相。事实,已经有三十多位学政以各种理由停留在行在附近的州县了。

    城西南二里的鲁肃庙,夜sè漆黑,唯独一间客房还掌着灯火。

    “恩师,一切都布置妥当,”石庭坚秉道,“成败在此一举。”

    大事已迫在眉睫,又不能惹人注意,石庭坚来回奔波都是冒雨步行,他就在鄂州附近打转,一天之内竟走了三十多里路,厚底靴子都被泥浆透了。初chūn时节,虽然只是小雨,但却寒意却是彻骨,冻得他脸sè铁青,但胸中却是灼热一片。几个神sèjǐng惕的生侍立在旁,中间赫然是身在江湖,却遥制庙堂,门人弟子无数,在理社中隐然有取代陈东之势的吴子龙先生。

    作者:今rì还有一更,补昨天欠下的文债。

章114 江带峨眉雪-1

    “恩师,一切都布置妥当,”石庭坚秉道,“成败在此一举。&&”

    大事已迫在眉睫,又不能惹人注意,石庭坚来回奔波都是冒雨步行,他就在鄂州附近打转,一天之内竟走了三十多里路,厚底靴子都被泥浆透了。初chūn时节,虽然只是小雨,但却寒意却是彻骨,冻得他脸sè铁青,但胸中却是灼热一片。几个神sèjǐng惕的生侍立在旁,中间赫然是身在江湖,却遥制庙堂,门人弟子无数,在理社中隐然有取代陈东之势的吴子龙先生。

    子龙赞道,示意石庭坚坐下来。

    感觉弟子们有些紧张,吴子龙缓缓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了这时候,只需镇之静,只待明rì便尘埃落定了,无论如何,我们都尽了力了。但是,无论如何,我们所信奉的道义,不会因为一时胜败挫折而消散的。”

    他脸sè如常,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sè的气度。这也是当初揭帖大案时,在官府的海捕缉拿,颠沛流离的几年里养成的。如今清流中的股肱人物,陈东,赵行德,曹良史等人身,都有着这种气度,在普通的饱学宿儒身却不常见,这是常年厄运里翻滚所磨练出来的心xìng。

    “恩师说的是。”石庭坚心中一凛,神sè便有不同。几个弟子也各有所得。

    吴子龙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这些年来,他在建功立业远远不如陈东、曹良史、赵行德等人,唯一的欣慰,就是培养了一批佳弟子,可谓桃李满天下,道德之学后继有人。众弟子告退后,他眸中的清光才渐渐转为凛冽如霜。

    理社诸君子都不是坐而论道之辈,明天的行动,堪称孤注一掷,与张子房博浪一击相仿。陈东是天下学政公推的丞相,挽狂澜于既倒,几乎是一力将大宋从必败的深渊中拉到了中兴。作为陈东得力的盟,平心而论,吴子龙对他是极为佩服的。他也知道,同时拥有权柄和威望的陈东,只要下定了决心,他所做的一切运筹都将是灰飞烟灭的结局。但是吴子龙仍然敢于行险,就是将赌注下在了陈东对局面把握的过于自信。

    陈东自己也曾策动揭帖大案扳倒了童贯,奔走组织清流理社,对其中的厉害关窍可谓一清二楚。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正因为如此,他才坚信吴子龙所做所为,到不了真正威胁朝廷本身的地步。然而,世道变了。

    “世道变了。”吴子龙轻声自言自语道,伸手挑了挑灯芯。

    从前无论廪生怎么闹,朝廷就是朝廷,帝王天命,依旧稳如泰山。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是现在,廪生,学政,已经是足以影响到朝廷大局了。子曰: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原本有些虚无缥缈。可是现在,通过公议推举的制度,廪生和士人,却已实实在在是承载朝廷这条大船的江河湖海,然而,朝中却没有帝王权威这一根定海神针了。

    朝廷中枢的威权大跌,州县自行推举牧守,朝廷没有正当理由不得干涉。不仅如此,连丞相也由学政公议推举,简直是太阿倒持,反而给了州县学政合纵连横以左右朝政的权力。必将导致州县各行其政,而中枢衰弱,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和礼部把持学政公议的召集权相比,丞相受制于学政,才是朝廷制度中天大的缺陷。

    丞相的权位非但不能和帝王相比,更来源于学政和廪生的推举。因此,若廪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驱逐了丞相,在大义也不能算乱臣贼子。若辅之以其它的手段,便可以颠覆政局,乾坤倒转。陈东身在中枢,rì理万机,他虽然也受了不少掣肘,对在这一点,却没吴子龙看得分明,因此才没有以雷霆手段压制廪生们闹事,但经历了明天的大事,却肯定会改变态度。

    “汤武革命,血流漂杵,这都是要血流成河,才能革故鼎新。”

    “前车之覆,后车鉴之,”吴子龙暗暗沉吟道:“若这次能取而代之,第一件事,就是废除学政公议推举丞相之制,代之以廪生直接推举丞相,第二件事,要限制学政的弹劾之权,将半数学政同意弹劾,改为至少三分之二的学政同意弹劾,丞相方才去位。”

    院子外面,寒风拂动着竹林,哗哗如流水潺潺,而更远的高空,风声如夜枭一声声嗥叫。山寺的门窗老旧了,张开了缝隙,寒风带着啸声吹进来,令人辗转难眠。石庭坚平躺在坚硬的木板床,只觉浑身的热血如沸,强自按捺住心cháo起伏,闭了眼睛,低声念了一句。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

    黑暗中,刑部吏范昌衡几乎立刻就睁开了眼,双手下意识握拳,撑起了身体。他在榻坐起身来,过了数息,隔壁的公鸡才宏亮地鸣叫三声,而窗外的天sè尚是漆黑一片。

    自从一年前通过朝廷礼部小考,晋身为刑部吏后,范昌衡还从来没迟到、早退过。虽然朝廷德政,在严明法纪的同时,将衙门点卯的时间,从卯时三刻推后到了辰正时分。然而,京城居大不易,城郭之内租住房子极贵,范昌衡为了节约花费,从住的地方步行到刑部衙门几乎要花大半个时辰之久。传说中刑部沾血的银子,他既没见过,也没那个胆子拿。

    礼部的考核分为大考和小考,大考只有州学廪生可以参加,取的是进士,和太学舍生出仕一样,一开始就授予有品阶命官,晋升也很快,心气也高。小考取的是小吏,熬年资够了才转为命官,若没官的提携,通常也做不到高品。不过,因为也是读圣贤,礼部考核出身,他们做事的态度还是和积年胥吏有天壤之别。

    虽然只是小吏,但也是众多不第生向往的职位了。范昌衡是打败了其它八个竞争者才谋到这个职位。这一年来,一直保持着极度节俭的习惯,每天只花一百个钱,范昌衡是穷怕了。鄂州的生活虽然辛苦,但范昌衡心里总有一些希望,谋到吏的位置后,一直谨小慎微,兢兢业业的做事,就算最后升不去,就省吃俭用多积攒点,将来回乡娶媳妇置田产,成了一方乡绅,也就不枉了。

    今天的一切都和别的rì子没有两样,rì复一rì,范昌衡的生活jīng确得像一个时钟,简单洗漱过后,他按照大人们的作息,在院中引弓三十次,感觉筋骨都浑身发热,方才回到房里换官府,穿皂靴,对着铜镜系好了每一根带子,又龇牙咧嘴笑了笑,自我感觉既不谄媚,也不清高,这才施施然出门而去。

    走出大门一百四十步外,范昌衡在杨柳树下馄饨摊坐下,叫了一碗鸡汁混沌。耳朵中听卖混沌的老张乐呵呵地说今天买卖兴隆得很,范昌衡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用调羹将混沌一个个舀起来,小心地吹凉了,人是铁饭是钢,感觉肚子饱饱的,再将撒着葱花的汤水一饮而尽,哼哼道:“老张,你这馅儿怎地越包越小了?”

    老张解释今天客人太多,馅料不够。“算了。”范昌衡大度地摆摆手,又赞了一声,“不错。”站起身来看了看天sè,正是东方微明。“和往常一样!”他满意地拍拍肚子。“对,范大官人,您走好。”老张和往常一样笑着道。

    一路有很多人朝着城门走去,人声嘲杂得很,依稀听见他们议论朝政的声音。范昌衡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滤了。rì复一rì,他早已练就了“充耳不闻”的本事,现在范大官人已经不是那个随时要竖着耳朵的跑堂的,他只要安步当车的赶到衙门,为大人们鞍前马后才是他的职责。

    至于其他的,“如果都听廪生的,要官府干什么?如果轻易判罪,要刑部做什么?”范昌衡掩饰住心中不屑的感觉,加快脚步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了过去,今天进城的人是多了点儿,不过,“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他对自己说道。如果一个人每天早晨都要走大半个时辰,走同样的路线,他就会像范昌衡一样,对路的风景和事情熟悉到直接无视了。

    一直到了城门口,出示了刑部腰牌,顺便和旁边满头大汗的城门官打了个招呼,对方却因为太忙,来不及回答,范昌衡才微微皱了皱眉,他虽然是个无品的小吏,但这城门官也搞不到哪儿去,每天打个招呼也是公门的情分,对方竟不回应,就和平常有点不一样了。自从生活稳定下来后,范昌衡就痛恨和平常不一样的东西。不过呢,“这家伙目中无人,与我何干?早点赶到衙门,见过大人才是正理。”

    范昌衡说服自己不计较这些,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来到刑部,诧异地发现衙门外早已聚集了一大群人,有人扯着嗓子高声喧闹,嘈杂得好像菜市场一样。“奇怪?”范昌衡心中腾起一阵不像的预感,他小心翼翼地绕开人群,从小门进了刑部衙门。刑部司郎中李洪光,正是范昌衡的顶头司。

    “今天要出大事。”范昌衡还没来得及没问好,李洪光就寒着脸道,“带家伙,见机行事。”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靠在墙的一排水火棍。“啊?”范昌衡大惊失sè,宋安部下有三十名,都是jīng熟于文牍案卷的吏,虽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抄家伙这种事情还是头一回啊。

    “要出大事了。”他下意识地咀嚼着,心里顿时感到沉甸甸的。

章114 江带峨眉雪-2

    “是啊,”老吏秦九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道,“真不知这些读人是怎么想的?”

    范昌衡一愣,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他拿起沉甸甸的水火棍,跟在秦九生背后。秦九生世代都是鄂州衙门胥吏,为了谋个官身才到的刑部,平常虽然也是和范昌衡他们一样只是处理文牍,但据说从前在州府时也曾在壮快班待过一阵子,cāo练起水火棍、铁尺、铁锁链这些家伙分外熟悉,范昌衡平常有些瞧不起这个胥吏出身的,如今却不由自主地迈步跟在秦九生的后面。

    李洪光带着七八个人来到前院,院中已经聚集了三十多个公人,各持水火棍、铁尺等武器守着大门,刑部员外郎宋安皱着眉头听外面嘈杂的人声,几个刑部司郎中簇拥在宋安身边。

    “宋大人,”李洪光前道,“刑部司已到了十一人。”

    安点点头,吩咐道,“你带五个人先回刑部司,将重要的案卷藏在枯井里去。其他人留在这里。”李洪光吃了一惊,低声问道:“局势已经如此危急了吗?”“未雨绸缪,不得不防。”宋安摇了摇头,低声道:“若案卷被人夺走,你我都无法向朝廷交代了。”

    适才他派人出去打探情况,外面已经聚集了两千多人,还有人在煽动廪生百姓冲进来,揪住温循直和刑部的贪官,一概打死算完。廪生们在衙门外大喊“铲除jiān贼温循直”,殊不知温循直身为刑部尚,并不是每天都在刑部坐堂,早晨也用不着点卯。真正负责rì常公务的,既非尚,也非侍郎,而是资格最老的刑部员外郎宋安。

    李洪光转头看着心虚胆怯的刑部司众吏员,叹了口气。刑部就跟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一样,看似张牙舞爪,威风凛凛,但实则就是个空架子。全部的命官吏员,加起来不过区区四百之数。武器也只是水火棍、铁尺、朴刀之类,连长枪、弓弩都没有。刑部大狱在另外一条街,关了几千死囚,另有军卒看守,那些人都是轻易不能动用的。如果朝廷没及时调遣禁军平乱,闹事的人铁了心要冲进来,这区区百八十衙役根本就挡不住。

    看着宋安陪着李洪光走过来,范昌衡不由自主挺了挺胸膛。“持正,你和秦九生去东厢小门内守着,莫让外人闯入。”宋安居然记得他的表字,口气也很温和,范昌衡顿时热血涌,大声答道:“是!”躬身领命,提起水火棍,和秦九生一起往东厢小门去了。

    ............

    礼部衙门外,廪生的呼喊一浪高似一浪。“邓素大jiān臣!”“召集学政,弹劾陈东!”

    文吏刘易知也是从小门进的部衙,刚刚踏进礼部司,还未见礼,郎中杨楚才便道:“蔡侍郎刚刚下令,今rì有人闹事,为了保护读种子,所有吏员放假一天,你快回去。”礼部的吏员虽然也是小考出来的,但文章学识堪称六部之首,只缺少大考进士出身。不少吏员只是因为家境贫寒,无法进入州学就读而已。尚、侍郎等礼部高官对这些吏员都格外爱惜,有机会便加以指点,提携。

    廪生们别的衙门不一定找得到,礼部衙门却是熟极了的,故而聚集在礼部外面的人尤其多,侍郎蔡咸见势不妙,来不及通知邓素便自作主张,让礼部的官吏全都放假一天,跟这些闹事的人唱起了“空城计”。

    杨楚才一边催促刘易知快走,一边抱怨道:“鄂州衙门失职!今年磨勘只能给下等!”他身为郎中,要等着劝回每一个前来点卯的吏员,虽然冒着风险,倒也是尽心尽责。等了一会儿,没有吏员进来报到,外面的呼声更大了,杨易知皱了皱眉,恨恨道:“胆大包天的后辈,若知道是哪些人干的,再来应考,一定要全部黜落,绝不留情!”

    抱怨归抱怨,这时代还没有一种叫做摄像头的物事,唯有从望窗监视着街的情形,吏员们一个个都面sè苍白,长吁短叹。礼部为六部之首,握着朝廷礼法,官员选拔之大权,怎会落到这般权威尽失,大家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境地?

    礼部门前,文昌街一片人头攒动,场面比省试赶考时还要壮观。省试的时候,士子们都安安静静,个个神sè恭敬,连大气也不敢出,要多规矩有多规矩。而此时此刻,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人群里有廪生,也有家仆、工徒,还有市井无赖、游方道士、摊贩货郎、妇女闲汉之类人等,场面端的是混乱无比。

    每个人脸都是兴奋的神sè,有人慷慨激昂,有人充满困惑,有人神采奕奕,也有人缩头缩脑地看着热闹,但每个人都在大声地说这话,在嘈杂的街,为了让别人听见,又更大声地说话,各种的议论的声音就好像无数蜂群一起扇动着翅膀,嗡嗡嗡嗡令人眩晕,又好像一个风暴的漩涡在不断地扩大。廪生们声嘶力竭的呐喊着,狂风暴雨一样的回应着。

    “邓素结党,朋比为jiān!”“礼部素素召集学政!”“铲除jiān臣!”

    “邓素的走狗!”“祸国殃民,礼部砸了也罢!”

    李笃站在高台,振臂高呼着,无数人热烈地回应着,在这时候,他仿佛不再是一个凡人,而是凌驾于千万人之,他的力量,每一声呐喊,都会被立刻放大千万倍。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渐渐凝聚成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甚至隐隐有一种摧毁一切的力量。

    廪生们大多是卯时各自集合出发,计划辰时初刻到衙门门口,李笃几乎是一夜未眠,在寅时三刻就到了集合的地方,没过多久,他这一股就聚集了五六百人,这时天sè未亮,廪生们为了防止走散,前面的人拉着后面的人,一个拉一个,寒风呼啸中走了十里路,从丽正门进入鄂州。因为沿途人流的汇入,从丽正门入城的时候,单单李笃这一股就有一千五百多人了。

    进城以后,廪生们大部分都去了相衙所在的朱雀大街,另外分出一些人手去礼部、刑部、兵部、鄂州府等其他要害衙门。一路,大家群情激奋,一边散发揭帖,一边情绪激昂地声讨国贼,偶有衙役出来干涉,有廪生立刻就前呵斥:“放肆!”“滚开!”“让路!”后面数以百计的家丁、工徒各持棍棒一拥而。

    公门中人欺软怕硬,见状也只得灰溜溜地退走,任由大队的廪生往前闯去。

    一下子涌进了数以万计的廪生,鄂州城里闹腾得一下子就跟沸腾的开水一般。,鄂州府衙本身也被数千人围着,既没有力量,也抽不出手来弹压乱局。普通的商贩见势不妙,大多早早收了摊子,沿街的铺面也关门锁,衙门都不办事了,等闲行人街不是交易买卖,而是挤在人群中看热闹的也不少。

    一切都是在卯时开城门之后发生的,到了辰时三刻,大部分廪生都进城之后,事态就迅速恶化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小偷趁着市面混乱扒窃,一些市井无赖趁着鄂州府衙役自顾不暇抢掠钱帛,甚至还有强行砸开铺面的,堂堂一国之都,一下子便陷入了混乱之中。

    丞相府前厅中,夏国使者冯廷纶早早来到相府侯见。

    柱国身份在夏国非同小可,柱国府和护国府都有严命,使者无论如何要使赵行德脱离宋国的掌控。虽然没有明言,但冯廷纶隐隐约约感到,如果宋国坚持不交还赵行德话,恐怕两府就会把事情处置权由道路曹转给行军司、军情司去办了。道路曹不希望与宋国为敌,在谈判破裂之前,冯廷纶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外面的嘈杂声隐约耳闻,冯廷纶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对习惯军士统治,样样都照着律令的夏国人而言,宋国乱成这样子,简直是不可思议。冯廷纶甚至怀疑过不了几年,宋国就会自己分崩离析。然而,外来的威胁给了相府充分的大义,亡国灭种的威胁,让州县不得不支持相府建立一支强大的禁军。因为如此,冯廷纶给道路曹的表中,建议两府不要过度显示武力,免得激起宋人的同仇敌忾之心。不过,两府能考虑多少,就不是冯廷纶能预料的了。

    签押房中,文吏小心地禀报,夏国使者在花厅候着。

    陈东放下朱笔,皱眉道:“让他等着。”便又俯首批阅奏折。

    冯廷纶像苍蝇一样天天来游说。难道他以为光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把关系河南、京东两路二十余州县,近千万户口的得失的人带回去?大宋的丞相要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河南、京东路的安抚,与辽国的战和,州县学政的态度、南海屯垦的进展,清流和浊流之间的争斗,大食海盗的清剿。整个大宋,各种各样的事件层出不穷,各部尚、路府州县担待不了,全都一股脑儿交给丞相大人定夺。陈东天不亮就来到签押房署理各种公文,宵衣旰食,阅览奏折每天都在万字以。

章114 江带峨眉雪-3

    远山乔木疏落,初chūn的寒意透进直棂窗,街市的吵闹声隐约可闻。但陈东却无暇顾及这些小事,他已经连续批阅一个时辰的奏折,感觉有些疲惫,便喝了口参茶,微闭双目,双手拇指揉按着太阳穴,但脑子却不得休息,阅过奏折里的大事一件件浮现出来。

    在东南州县的压力下,丞相府急命横海军及汉军南下剿灭大食海盗,然而,昨天收到横海军四百里急脚递,韩世忠表称,横海军水师已经出发,然而,横海军中的大战船都是北方船场所造的沙船样式,船底平,吃水浅,行驶平稳,既能航海,又能顺大江而,然而,沙船速度慢,难破深水大浪。而据称大食水师战船虽然较小,但船底尖,航速快,适合深海大浪,因此,横海军只能在近海巡航,驱逐大食海盗,一旦大食海船退向远海,甚至扬帆南洋,横海军就鞭长莫及了。

    登莱的汉军则表称,因武昌侯曾经助辽东汉儿作战,军中下只服武昌侯一人。汉儿都是北人,要么担心背井离乡水土不服,或者要么害怕统兵大将御下过于严厉。宋朝要汉军出兵助剿,若用赵行德为帅,汉军下必欢欣鼓舞,若用其他人为帅,诸将恐不能甘心听命,反而坏了剿灭海盗的大事。

    “丞相大人,鄂州知府柴固求见!”

    “好,”陈东睁开眼睛,点头道:“让他进来。”正思量鄂州知府求见所为何事,兵部职方司郎中林贞干不经通传径直来到签押房,躬身秉道:“陈相公,大事不妙,廪生突然在城中聚集闹事,相府外边,兵部、礼部、刑部外边都围了。廪生们还在鼓动百姓冲进衙门,揪打命官。再加市井闲汉趁火打劫,城里已经一片大乱。”

    “竟有此事?”陈东脸sè变得严峻,厉声问道,“他们想干什么?”

    “大人恕罪,”林贞干秉道:“职方司也是刚刚探知,廪生们以百名州学政联名弹劾为由,要驱逐大人,让礼部重新召集学政推举丞相。”他脸有愧疚之sè。

    林贞干原先是监督广南东路兵马异动的阁门舍人,鄂州建政后,兵部新建职方司,陈东便任命他为司郎中,端的是十分重用的。自从朝廷废除阉人后,皇城司也一并废弃。职方司虽然代替了皇城司伺察京师消息之责,然而,兵部监视的重点还是军中异动,林贞干招揽的部属也大都是锦檐府旧人,既不敢派人混入理社清流,也不了解吴子龙、石庭坚理社核心人物的动静。林贞干也是城内闹起来了才急忙派人去打探的消息。

    “起来,”陈东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这个,不怪你。”

    他拧紧了眉头,侧耳听着外面动静,起初他俯首署理公文,还不甚在意相府外面吵闹,现在听出来,喧闹确实是比平常要大了许多。这时,急匆匆的脚步声响,鄂州知府刘适和礼部尚邓素、刑部尚温循直、兵部侍郎刘适前后脚来到签押房。刘适还未开口说话,邓素便抢先道:“少阳,速速调集禁军平乱。”

    陈东脸sè微凛,邓素看了看左右,又道:“吴子龙图穷匕见,这是孤注一掷了。”

    外面闹事的全都是廪生,更以理社中激进的士子为主导,究其本质,还是理社内部陈吴两党的争斗。而陈东、温循直、刘适等人,全都是出身理社的,平常对士子也都刻意优容。外面情势危急,邓素呼了一声后,温循直和刘适二人同时沉默,一时不愿附和。大宋一向重文抑武,若调集禁军平乱,无异于授人以柄,众口悠悠,一不小心就是遗臭万年的罪人。

    “少阳!”见陈东还在犹豫,邓素再度道,“当机立断!外面那些廪生都昏乱了,你多犹豫一刻,他们就蛊惑更多的人,到时候,不但相府和各部衙门保不住,这鄂州城也必遭一场大劫,”他脸sè严峻,越来越声sè俱厉道,“此事若被吴子龙得逞,朝廷的威信何存?河南、京东、东南沿海,多有观望成败之辈;放眼天下,清浊之争如火如荼;州县自行其是,诸将拥兵自重。这样的局面,怎受得了朝廷威信尽失?吴子龙开了这恶例,立刻就是内战!大宋分崩离析只在旦夕之间!”

    邓素有些危言耸听,但温循直、刘适都脸sè戚然,显然这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好了!”陈东拍案吼道,他看着屋内的几人,沉默了一瞬,眼神转为冷冽,重重地吐了口气,对兵部侍郎刘适道:“速调东南行营禁军入城平乱。”刘适立刻答应,正要转身出去,陈东叫住他,叮嘱道:“告知王贵约束禁军,只需恢复城内秩序,尽量不要杀伤士子百姓。”

    邓素眉头微皱,忍住了没有说话,目送兵部侍郎刘适出去。现在外面已经乱成一片,他沉吟道:“少阳,为防患未然,在城内恢复秩序前,要立刻集合相府的卫士,以及大内的侍卫兵马,严守各处门禁。”鄂州的行宫、相府占地狭小,相应的侍卫兵马也少,不比汴梁皇宫大内之中驻扎有万兵马,不过邓素估计大概有千八百禁军,在王贵调动大军平乱之前,便只能靠这些人了。

    刘适领了钧旨,见夏国使者仍坐在花厅,正想绕道避开,冯延纶却站起身挡住去路。

    “刘侍郎,本使已经等候许久,丞相大人究竟何时才召见?”冯延纶刚才和刘适一起在花厅等候,吏先请了刘适进去,现在刘适都参见丞相出来了,里面还没传唤,冯延纶等得光火,再怎么说,一国使者要不是这么慢待的。若不顾忌这一拂袖而去,两国恐怕就此干戈不止,他真要扭头走了。

    “啊,这个,本官不知,”刘适只得对拱了拱手,“有劳贵使。”

    宋夏有正统之争,若是寻常时候,礼数是断不能失的。但此刻刘适脚步不停,绕开了冯延纶,穿过花厅径直朝东侧小门而去。冯延纶瞠目结舌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头,腹诽道:“出了什么大事?堂堂兵部侍郎,这情况倒像是屁股中了一箭似地。”

    外面廪生纠集了万人众,早已将相府正门所在的朱雀街堵得水泄不通,刘适不敢走大门,只带了四个卫士从相府东侧小门出去。为防意外,刘适用普通禁军军袍换下了侍郎的官服,五人都骑了快马,从相府东侧的石榴巷绕开了朱雀大街,人少的地方疾驰冲过,人多的地方则需要绕道,很快出了子城,然后一直向西驰出武昌门。

    “大人,看,起火了!”一个卫士指着前面一处街巷升起的浓烟。

    熊熊火舌从一处被砸开的铺面吐出来,滚滚浓烟直冲天际,左邻右舍都惊慌失措的走避着,呼救着,不远处隐隐传来妇孺的哭喊声。目力所及,大半商铺铺都被砸开,地一片狼藉,散落着衣物,器皿,铜钱等物,显然是一番抢掠过后的痕迹。

    西草市街是鄂州最繁盛的草市之一,许多商户和贫民栖身其间,户口密集,商铺院落里堆积着大量的竹木、绸布等易燃之物,仅去年不慎一场大火,就烧毁了五百余家,烧死烧伤千余人。那场火起来时,还有水龙队救火,眼下这般乱象,水龙队却不知在哪儿,着火的民居附近百姓只是惊慌失措地忙着从屋子里将最值钱的家当抢救出来。

    “该死的,畜生不如!”刘适低声骂道,“先去东南行营!”

    东南行营的营垒帅帐就设在武昌门外。刘适带着卫士快马加鞭,疾驰到了辕门外,军营附近到是安静,刘适直接出示了兵部的腰牌,牵马走进辕门,见着守门的军官便瞪着眼珠,厉声道:“都部署王大人何在?速带本官前去见他。本官兵部侍郎刘适,有十万火急之事。”

    “都,部属大人?”守门的军官吃这一喝,有些不知所措,“你要见王大帅?”

    “本官奉丞相大人钧旨而来,”刘适不耐烦道,“速带本官去见王都部署。”

    “是,是,不,不过,王,王大人,”守门的军官几曾见过侍郎大人如此疾言厉sè,结结巴巴道,“可是王大人生了恶疾,不能署理军务,也不能和大人相见。”刘适见他眼神闪烁,这话显然不尽不实,心头火起,厉声喝道:“王大人果真患了恶疾?军中欺诳官,可是杀头之罪?”

    “末将不敢欺瞒,”那军官两股战战,几乎带着哭腔道,“句句是真。王大人患了恶疾,已抱病静养,谁都不能见。”

    “那副将呢?诸统制何在?诸军指挥使呢?”刘适皱着眉头问道:“你速速把他们都找到帅帐来。”他心中生疑,jǐng惕地看了看周围,军卒一个个面sè惊慌中带着疑惑,显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像是要哗变、造反的样子。卫士见状,也迈动脚步,将刘适护在当中,不过,此时身在东南大营当中,倘若真要动手,这四个人也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章114 江带峨眉雪-4

    “那副将呢?诸统制何在?诸军指挥使呢?”

    刘适皱着眉头问道:“你速速把他们都找到帅帐来。”他心中生疑,jǐng惕地看了看周围,军卒一个个面sè惊慌中带着疑惑,显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像是要哗变、造反的样子。卫士见状,也迈动脚步,将刘适护在当中,不过,此时身在东南大营当中,倘若真要动手,这四个人也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大帅抱病,今rì不点卯,诸位将军都不在营中。”

    刘适这才想起,早在北伐之前,东南行营的军官便不必住在大营里,而是别宅与妻儿居住在一起,这规矩定下来以后,军官们拍手称快,可今rì用人之际,居然一个统兵大将都找不到!

    “可恨!”刘适看着眼前的军官,厉声道:“那你来领钧旨,率军进城平乱!”

    “啊?大人,末将担当不起啊。”那军官吃这一吓,居然两腿一乱便跪了下去,带着哭腔道:“大人饶命,末将只是个军使,大军平乱,万一出了什么乱子,末将可担当不起。”

    不仅他不敢领命推辞,旁边的军卒脸sè也大惊失sè,不可置信地看着刘适等人。大宋的军制,指挥是最基本的单位,军官是军使,部下最多五百军卒。武昌门外屯着东南大营五万多人马,也就是一百多个指挥,再加常常内外调动,指挥和指挥之间关系也错综复杂,有的很陌生,有的彼此敌视。一个军使突然统领大军出营,是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大乱子的。

    刘适见状,方才醒悟过来。他虽然是兵部侍郎,但从没领过兵,主要管军籍、辎重、输送这些事情,心情又急切,一时间没想这么多。现在却是后怕,大宋素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虽说有许多士子投笔从戎,兵部又招募本分百姓充实禁军,但大军营中仍充斥着刺配流犯、凶徒、招安盗匪、失地农民和市井无赖。若没有大将压制,五万人马如狼似虎进了鄂州,万一失去控制酿成兵灾,只怕是比廪生闹事更大的一场浩劫。

    刘适犹豫了片刻,还是打消了自己领兵进城的念头,叫过来两名卫士,吩咐道:“本官在此坐镇,你们速去将此间情状禀报回去,请丞相大人定夺。”又对让那军官起来,下令道,“本官奉丞相钧旨,你速派出军卒去请王将军,以及诸统制,军指挥使。十万火急,无论如何,让他们到营中来见本官。另外,营中军官你还认识哪些,让他们立刻见本官。另外,大营紧闭营门,没有本官的准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分派完毕,刘适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心神,营中军官前往中军帐等候众军官。

    两名卫士匆匆离去,沿着原路返回,发现聚集在朱雀大街的人越发多了。数百禁军刀枪出鞘,结成一座横阵护住相府大门,然而,人山人海的乱民相比,这点人马仿佛一叶孤。一团团烂菜叶子,石子从人群中飞出来,砸在禁军身,他们也不敢还手。禁军一旦被人群拉扯出去,恐怕就是被乱棍打死的下场。

    “冲进去!驱逐陈东!”“窃国大盗!”

    “陈东出来把话讲清楚!”“礼部为什么有意拖延公议弹劾?”

    “陈东出来!”“陈东出来!”“陈东出来!”

    “陈东再不出来,我们就把他拖出来!”

    一阵高过一阵的声音传入签押房内,陈东的脸sè极为难看,他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人如此污蔑。他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放下时重重在桌一顿。这时,门外响起咚咚脚步声,却是报信的卫士返回,气喘吁吁地秉道:“丞相大人,王都部署抱病不能视事,东南行营大将都不在营中,为防有人挟军作乱,刘侍郎留在营中坐镇,着我等回来禀报陈相公。”

    “什么?”邓素的脸sè骤变,眼神仿佛针刺一样看着那卫士,“大将一个都不在?”

    “是,末将不敢欺瞒。刘大人已差人去请王都部署,各统制,各军指挥使。”

    “这,这可如何是好?”鄂州知府柴固一下子便慌了,他满心以为大军一到,外面的乱局立刻荡平,谁料在这要命的时候,王贵居然称病,行营诸将也都明哲保身,这下子,可怎么收拾?鄂州府有衙役数百人,有些老吏一见乱子大了,偷偷脱掉公人皂衣溜回家去躲事,怎么禁军的军官也这般油滑?鄂州号称百万户口,外面乱成一锅粥似的,没有大将统帅禁军弹压,可就无法收场了。

    陈东眉头紧紧皱,沉吟不语。王贵称病,他立刻想到了后果。大军最忌讳的便是兵将不知,何况是在京师平乱,一个不小心,兵权错交人手,就是太阿倒持的结果。没有得力的大将压制,几万乱兵在鄂州横冲直闯,为祸之烈将远过于儒生作乱。王贵打算明哲保身,可是一时间,可是素有威望都在外面,哪里有人来代替统兵平乱?

    “唉!如何是好?”柴固如热锅的蚂蚁,口不择言道,“有兵无将,如何是好?”

    “有兵无将倒不见得,”邓素略微踌躇,出声道:“有一人可用。”

    “有一人可用?”陈东目光微亮,看着邓素,两人交换了眼神,还是陈东先开口道:“你是说,赵元直?”仿佛一颗石子打破了平静的水面,提及“赵元直”这个有些犯忌讳的名字,柴固、温循直、林贞干同时抬起头来,邓素微微点头道:“赵元直素称良将,又曾执掌过东南行营,积威尚在,让他领兵平乱,必能震慑宵小。”

    “可是......”温循直迟疑道,“赵元直和夏国......”

    “他与夏国有旧,”邓素摇头道,“但绝不可能和吴子龙串谋?远交近攻,当有取舍。”

    “人心叵测啊,”温循直迟疑道:“怕他心怀怨恨,若挟兵权报复,便是社稷倾覆。”

    签押房中安静了下来,外面的呼喊声越来越大,众人都看着陈东。

    沉默了片刻,陈东脸现一丝决然,点头道:“守一,烦你走一趟,请元直过来。”

    “少阳......”温循直还待再劝,却被陈东摇头打断:“我意已决!”温循直大张着嘴,又看了看屋内其他人,邓素和林贞干都不一言不发,卫士更不敢抬头,“唉!”他只叹了口气,不再劝说,只是神sè变幻。相府外面的sāo乱越来越大。禁军禀报,廪生们驱赶牲畜,甚至在牛尾巴绑着柴草点燃,想要冲散门口禁军的方阵。

    武昌侯府在丞相府附近,距离行宫也不远。在如火如荼的鄂州,这是一方安静的小天地。

    赵行德如往常一样坐在后院的墙边,一边翻阅着籍,一边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赵环脸带着忧sè。侯府的禁军原先有三百多人,一个时辰之前大半都被调走了,赵环询问才知有数万乱民在围攻丞相府,兵部不得不将黄鹄山子城能的禁军尽可能都集中过去,就连行宫大内的卫士都抽走了一半。局势居然危急到了这个地步?赵环担心地看了赵行德一眼。

    府一个仆人带着邓素穿过花园小径而来。自赵环入住侯府以后,朝廷命官都是要禀报过后才能进来,不像从前那般想来就来,邓素身为礼部尚,若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也不会如此失礼,想到此节,赵环秀眉微蹙,轻移莲步站到了赵行德的身后。

    “吴国长公主恕微臣擅闯府邸之罪,”邓素来到面前,急促道:“城中大乱,相府调东南行营压制乱民,可是王贵称病,没有大将主事,陈相公已决意让元直领兵,恢复城中安宁。”他口中向赵环禀报,眼睛却盯着赵行德,见他似乎不为所动,又似乎还在考虑,急得伸手去拉他起身,口中道:“局势危如累卵,一刻耽误不得,元直速随我去。”

    “别去。”赵环见行德站起身来,拉住他的手臂。她也不知外面局势究竟如何,朝中党争已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说不定这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的结局。

    “不会有事的。”赵行德拍了拍她的手背,难得地柔声道,“我去去就回。”就在刚才那数个呼吸之间,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赵环难过地放开手,赵行德这才对邓素道:“既然局势耽搁不得,那咱们走。”他对赵环微微笑了笑,跟在邓素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赵环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都被抽干了一样,身躯晃了晃,扶着一颗梧桐,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巷深处,喃喃道:“南无观世音菩萨保佑夫君平安。”

    邓素带着赵行德一路穿街过巷,绕开了人群密集之处,依旧从一处小门进入了相府。路程没走多远,已看见城里好几个地方冒起了滚滚浓烟,街到处是抢掠过后的痕迹,市井无赖仿佛一夜之间多了十倍,除了看热闹的,胆小百姓则躲在家中不敢外出,朱雀街方向人群的喧闹无不,不知发生了何事,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赵行德不禁皱紧了眉头。

    作者:今rì2更,第一更送。

章114 江带峨眉雪-5

    相府门前朱雀街,人群摩肩接踵,当中却让出了一大块空地,一头不知从哪儿寻来的黄牛,牛头涂着赭红sè的花纹,眼圈却用墨汁画得比铜铃还大,牛角绑了两柄解腕尖刀,看去煞是吓人。-外围的人群不断发出喝彩声,一个家丁牵着牛鼻子,两个人按着牛背,一个儒生摸样的人在牛尾巴拴好一串鞭炮,晃亮火折子,得意地向周围摇了摇手。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好样的!”“快看田单大摆火牛阵!”他这才点燃引线,闪身退后,周围的人群也推推搡搡的往后退去,刚才有头疯牛可是踩死了人的。

    “这是谁?”石庭坚皱眉道:“演戏么?”

    “渠阳刘子歌,劝都劝不住,都想出个风头。”张蔚看着相府门口麋集一团的禁军,低声道,“不过也好,试探了这么久,看样子相府就这么多护卫了。”

    石庭坚点点头,沉声道:“不能再拖延下去,集中人手,多准备牛马和车仗,一鼓作气冲进去,直冲签押房,即便搜不到陈东,把他赶出去也行。”他回头望了望城池空腾起的浓烟,眼中透出一股忧sè。想起因自己等人之故,鄂州百姓横遭一场浩劫,无辜受害,家破人亡者不知凡几,石庭坚胸中便有些烦闷,但愿早点结束这场闹剧,恢复京师的秩序。

    二人正说话间,鞭炮噼噼啪啪地炸响起来,围观众人也兴奋地起哄起来,一齐声呼喊驱赶黄牛,黄牛受了惊吓,一边在原地转圈,一边连声哀叫。几个胆大的市井闲汉用竹竿去捅它,痛的黄牛才低头拼命朝前面冲去,鞭炮绕自挂在牛尾巴噼里啪啦直响。这头牛足有一千多斤重,吃痛狂奔的气势比战马更加吓人。牛还没冲到,列阵的禁军便先散开了。

    “妈呀!”“快跑!”

    军卒们脸sè苍白,大呼小叫,本能地躲避奔牛。有几个人被奔牛撞倒,也不管受没受伤,立刻惨叫出来,四下躲避的人反而挡住了黄牛的去路,惊牛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了好几个来回,方才气喘吁吁地奔向没有人的地方。

    “真是酒囊饭袋!”张蔚心情复杂地骂道,“大宋民脂民膏,就养了这么一批饭桶。”

    这时,原本严整的阵型已接近崩溃,军卒全都惊慌失措,有人连火铳枪都掉在地,军官几乎是拳打脚踢地强迫军卒回到队列中。&&看着这些脸sè苍白的可怜鬼再次列阵,表情好像是院子里被迫出来接客的姑娘一样无辜,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响亮的嘲笑声,很多人好像元宵时看花灯杂耍一样地开心。

    赵行德站在签押房当中,他久在行伍,身有一股戎马征战之气,仿佛一头闯入了斋的猛虎,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他环视众人,问道:“让我带兵平乱,不怕我干脆拿下鄂州,接应蜀中大军顺江东进,趁着宋国朝廷中枢毁掉,群龙无首的机会,帮夏国夺了东南半壁江山?”

    温循直干脸sè有些尴尬,没有说话。他的担心已被赵行德抢在前面说出了。眼前是大宋朝廷最虚弱的时候,将兵权交到赵行德的手里,无异于一场赌博。天平的一边是助夏灭宋的战功,另一边只是这个人的良心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陈东直视着赵行德眼睛,平静地回答道,“我身为大宋丞相,自会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但是现在,个人荣辱当置之度外,我意已决。”他加重了语气,“现在,恢复京师秩序,就是你的责任了。”

    赵行德还没说话,只听脚步声咚咚响起,外面有人大声道:“丞相大人,不好了,乱民们正准备攻打进来!”话音未落,一个吏慌张跑进来,跪秉道,“乱民不知从哪里寻来了牛马牲畜,将鞭炮草料绑在尾巴,还弄了许多大车,将柴草涂了湿泥堆积在车,看样子,他们很快就硬冲相府大门。外面的廪生叫嚣着要,要吏有些心虚地抬头看着陈东,外面人叫嚣着要抓住陈东,历数他与jiān党沆瀣一气的罪状,明正典刑。再请礼部召集学政免去丞相,公议推举新丞相。这些猖狂之语,吏如何敢一一禀报?

    “陈相公,恐怕相府守不住了,外面的人都是疯子,您看是不是......?”

    “我知道了,但这里才是相府。”陈东让这吏起身,转头对着赵行德,沉声道,“局势便是如此,你就不要推脱,领兵恢复京师秩序。”

    赵行德见状,也不再推脱,问道:“外间有多少人?府中又有多少人马?”

    陈东、邓素等人的目光又回到那吏身,这人立刻战战兢兢秉道:“外面的乱民只怕有两三万人,相府的禁军、衙役加起来有三千多人,正分别把守着各个门户,人手很是吃紧。现在乱民只是集中在朱雀大街,想从相府正门冲进来,其它十几处门禁还是畅通的。陈相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趁着外面还没围死,您先走......”

    陈东恼怒地“哼”了一声,打断了吏的劝说,看着赵行德。

    “若我记得不错,朝廷匠作的规矩,每次铸造新式火炮,都会挑最好的敬献大内。从前一向存放在汴梁宫中,却从未使用过,后来白白便宜了辽寇。现在的规矩,新式火炮恐怕是敬献给相府,只是不知道具体存放在什么地方?外面虽然人多势众,但多是乌合之众。禁军虽少,若得火炮之助,便可扭转局势。”

    赵行德一边思索,一边说着,声音不紧不慢,有些低沉,却给人莫大的信心。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相府卫队中可有炮手?”

    “有!”林贞干立即答道,“相府卫队有一百多炮手,二十多门炮。不过,平时火炮都封存在武库里,平常不用。”职方司对相府卫队是着重监视的。兵部因袭旧制,将最好的火炮拨了一批给相府卫队,同时配给了相应的炮手。但显然相府是不可能cāo练火炮的,因此火炮全都封存在库里,炮手无所事事,除了军饷比火铳手高两倍,平常都与火铳手一样侍卫站岗。

    “好,”赵行德对林贞干道,“你去集合火炮手,寻找火炮、弹药,立刻拖到前院去。”他的目光落到林贞干的身,他还不知林贞干的身份,听他言语间熟悉相府的兵力,便点了他的将。

    林贞干顿感身压力,躬身听命道:“末将遵命。”他也想陈东躬身行礼,便疾步出去集合炮手。

    赵行德点了点头,沉吟道:“先打退相府外面这群人,再要恢复京师秩序,只需调动东南大营兵马分街坊维持秩序便可。”说完便先去前院,做些挑选炮位,清除shè界之类的布置。

    “元直,”陈东叫住了他,从案拿起一卷绢旨,低声道:“带着这个。”赵行德一愣,展开看了一眼,竟是大宋丞相命赵行德接管东南行营及鄂州附近一切兵马,平定鄂州城内动乱的钧旨。有了这道钧旨,赵行德就算是掌握了鄂州城内外一切兵权,他对陈东点点头,没有说话,合这道钧旨,放入怀中,大步走出门外。

    “少阳,”温循直犹豫道,“这兵权......”

    “用人不疑,”陈东摇头道,“带兵打仗,你我皆不如元直,现在我们只需镇静以对,等待结果。”

    赵行德穿过花厅来到前院,眉头就是一皱。相府卫队在大门内外布置了两道防线,外面的军阵护住了正门,在前院中又列了一阵,大概是准备做反冲击,将冲入相府的乱民驱赶出去。而在正门后面,竖立着一面宽大的照壁,不禁看不清门外情势,也遮挡了他预想中火炮的shè界。和外面喧闹翻天的人声相比,禁军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几乎所有人都脸sè苍白,根本没有临战的状态。

    他走前去,拍了一个军官的肩膀,说道:“召集人手,快把......”那人正害怕得厉害,突然被拍这一下,吓得浑身都是一抖,回头见是不认识的人,差点就要破口大骂,没好气道:“你他nǎinǎi的是谁呀?”他的嗓门很大,中气很足,这一下子周围的军卒都转过头来,用怀疑地目光看着赵行德。

    “本将赵行德。”赵行德不答还好,这一答话,到让那军官转怒为笑,嘲讽道:“老兄,你若是赵行德,我就是岳枢密了。”周围的禁军都哈哈大笑,原本紧张的气氛也冲淡了不少。谁都想像不到,像赵行德、岳飞这样传说中的人物,会像宋兵甲、宋兵乙一样突然站在面前,而且身边竟然没有一个随从。赵行德摸着胡茬,脸sè有些尴尬,看来是离开军营久了,就好像久不工作的机器,一转起来就吱吱嘎嘎的闹别扭。他一时没留意,像从前那样随便叫一个军官便发号施令,结果就闹出了笑话。

    “你看看这个。”赵行德只得掏出还没捂热的钧旨,递给那个军官。

    军官笑着把钧旨接过,展开随意一看,笑容立刻就僵住了,一字不漏地看完内容,又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人,失声道:“你是赵,赵满脸涨红,像要噎死了一样说不出完整的话,忽然下跪道:“末将孟英,赵节帅请恕末将冒犯之罪!”

第五卷 章114 江带峨眉雪-6

    “你看看这个。赵行德只得掏出还没捂热的钧旨,递给那个军官。

    军官笑着把钧旨接过,展开随意一看,笑容立刻就僵住了,一字不漏地看完内容,又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人,失声道:“你是赵,赵,赵,”他满脸涨红,像要噎死了一样说不出完整的话,忽然下跪道:“末将孟英,赵节帅请恕末将冒犯之罪!”

    “何罪之有?”赵行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起来,笑着下令道,“把指挥以上军官召集过来,另外,”他指着照壁,皱眉道,“想个办法,把它推倒。”

    “是!”孟英大声答道,立刻去安排。赵行德抱着双臂等候,对好奇的军卒点头示意。

    林贞干带人拖着大炮来到前院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几乎认不出这个地方了。浮雕獬豸青石照壁只剩下一堆瓦砾,堂前水缸,金砖道旁的花坛全都不见了,整个前院几乎被夷为平地。炮手们满脸惶恐,窃窃私语:“是乱民冲进来了吗?”也有压抑着惊喜的声音“赵帅!”这是眼尖的军官认出了赵行德。

    “赵帅!”火炮军官都是赵行德的旧部,纷纷上前行礼。

    林贞干脸sè微变,果真是将为军之魂,短短的时间内,禁军的士气已和从前大不相同。外面依然人声鼎沸,喧闹无比,透过虚掩着大门传进来,但军官的注意力更多停留在赵行德身上,崇仪使李继贤、内苑使孟英恭敬得好像副将一样,军卒脸上也没有了疑虑、恐惧,一个个屏息敛神地列阵待敌。赵行德撤掉了前院的横阵,让三个火铳营都退到了预设炮位之后。前排火铳手插上了枪刺,如林的白刃闪着点点寒光。人数虽然不多,却给人以坚如磐石,无坚不摧的感觉。

    “武昌侯,末将把火炮和炮手都带过来了!”

    “干得不错。”赵行德点头道,“都安放到炮位吧。地上备些霰弹,台阶上全用实心弹。你们还记得怎么cāo炮吧?”后面却是直接对火炮军官下令。

    “是!”军官响亮地答了一声道,“大帅,末将演练炮术第一,这才够资格选入相府卫队的。”他脸现自豪的神情,回头招呼道,“弟兄们,干活勒!”

    林贞干吃惊地看着这个叫杨成务的都头,就在一刻以前,杨成务还满腹牢sāo,找尽理由不愿上来,火炮手也一个个死气活样,可现在,军官有条不紊地指挥炮手将火炮搬入炮位,炮手们的动作也麻利得很。每个炮位事先用白灰画好了炮营特有的标记。根据相府的地形,前后各布置了十门炮,第一排炮位在院子后方,第二排炮位在政事堂宽大的青石台阶上,栏杆已经全部拆掉了。

    相府是原先鄂州府衙门改建的,府衙大门也是州府的形制,三开间六扇门面阔七丈有余,上面还筑有两层木质门楼。因为前院的进深不够,炮口也不能抬得太高,炮子必须从三间门洞中穿出去。前院这么狭窄的正面,高低两排二十余门火炮,黑洞洞的炮口全都指着相府大门,就算jīng锐骑兵都不可能冲得进来,更别提外面那些乌合之众。不过,若是两军对垒,敌军一炮就打死一片炮手,赵行德也不可能将火炮安放得这么密集。

    列阵禁军的遮挡,使得廪生们并不清楚相府里面的情况,相府的大门一直虚掩着。但是几经试探,禁军的无能表现给了众人很大的信心。局面总不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看热闹的闲汉无赖也兴奋地大声起哄。

    “往里冲啊!”“哦——冲进去啊!”“冲进去!”“冲进去!”

    一个军官侧着身子从门缝里出来,先和外面的军官低声耳语了几句,然后走到前面,大声jǐng告相府外面的百姓立刻离去,回应在是一片起哄和石子,那军官狼狈不堪地退回去了,紧接着相府的六扇门吱吱呀呀地敞开了,外面的禁军也列队转身退了进去,六扇大门却一直洞开着。人群欢呼过后才发现,官衙中本该有的照壁不见了,一眼就能望见衙署的正堂,严阵以待的禁军,高低两排粗大的铁桶炮,令许多人惊呼出声。

    一个军官站在敞开的大门旁边,一直在大声jǐng告,只要擅闯相府,就会立刻开炮,外面看热闹的人立刻退走,以免被误伤无辜。然而,廪生和百姓并不了解火炮的威力,见相衙内官军阵势严整,虽有一丝畏惧之sè,却因为恐怕他人耻笑而犹豫。“吓唬谁呀!”“冲进去!”一些人还在起哄,只是声音比刚才小了许多。

    张蔚望着黑洞洞的炮口,迟疑着问道:“石兄,怎么办?”

    石庭坚对铁桶炮有所耳闻,知道这是战场上的利器,但想来不过是威力大了很多的火铳而已,刚才官军火铳手的稀松软弱,大家都看在眼里,若被这一排火炮吓吓就退走了,未免太可笑。他略一犹豫,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街角上,十几头牛都像刚才那样绑上尖刀和鞭炮,几辆大车也堆满柴草,它们冲在前面,应该也能抵挡一下。相府外面聚集了好几万廪生和百姓,原来威风凛凛的官衙此刻却有一种墙倒众人推的感觉。很多人都想,哪怕大家一人打一拳、踩一脚,守军怎么顽抗也抵挡不住的。

    “还不到五十步,冲过去!”石庭坚眼中透出一丝决然,“他们最多开一炮!”

    “好!”张蔚点头道,他挥手让后面的廪生指挥家丁将“火牛”和大车弄到前面来,冲阵的火牛在前,挡箭的大车在后,这还是廪生们商议过后的阵势。人群让出一条路来,同时也意识到一场大戏就要开锣,有人满脸都是兴奋,有人还大声喝起彩来:“冲啊!”“这才是好样的。”还有些人继续喊“陈东不出来,我们就把他赶出来!”因为火炮出现而暂时的冷场过后,喧闹声,嘲笑声,喝彩声,呐喊声再度响起,甚至比刚才还要大声了。

    乱民将牛赶到前面,守军也意识到可能立刻就会进攻,紧张地握紧了火铳。

    “大人,他们要冲上来啦,怎么办?”

    “火炮依次shè击两轮,”赵行德目视着前方,口气有些复杂,“火力要猛,别让他们有胆量再尝试一次。”火炮手领命后,他又转头命令道:“预备队起立,火铳手全体上枪刺,左右翼准备出阵。”军令被有条不紊地执行下去,火炮早已装填完毕,只等着开炮的那一刻。

    林贞干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就在不久前,这些禁军还惶恐不安,几乎是等着一触即溃,而现在,上下却充满信心,听赵行德的军令,似乎要求他们一下就把前面的乱民打垮。鞭炮声响起,吸引了他目光又转向前方。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炸响,十几头牛长声悲鸣着朝这边冲过来,几辆堆满柴捆的大车跟在牛群后面,再后面则是手持棍棒,尖刀的人群,各种各样的叫喊声震耳yù聋,与此同时,炮手点燃了药引,引线迅速地燃烧,火铳手向前端起枪刺,准备抵挡越来越近的奔牛和人群。

    “快了!”石庭坚盯着前方拼命奔跑,大声喊道:“冲上去,杀jiān臣!”

    他握着一根短棒,冲在最前面的一群人中,距离大门还有两步而已,然而,时间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轰——”“轰轰——”“轰轰轰——”随着震耳yù聋的火炮鸣响,在人们还来不及反应时,无数铁弹子从对面飞shè而来,十门炮同时发shè霰弹,霰弹桶在不到二十步远的地方爆开,数千枚弹子四shè横飞,立刻在狭窄衙门的正面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

    前面的人群瞬间倒下了一片,随着烟尘腾起,人们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眼里只有死伤枕籍的惨状,耳朵被炮声震得嗡嗡作响,在下一瞬间,是无数弹子打在墙壁、柱子、身上“噗噗”作响的声音,反弹的流弹不时带来一声凄厉地叫喊。每个人都如坠地狱,耳膜充斥着垂死的惨叫,伤者的哀嚎,让人毛骨悚然。

    石庭坚好像被巨大的力道往后一拉,半个身子都麻了,他靠在墙上,还来不及检查伤势,便看见张蔚仰面躺在地上,鲜血模糊了他的胸口。滚滚的烟尘中,人人睁大了眼睛,大声地呼救,但就是找不着生路,有人已经吓得软瘫在地,有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当地,只有极少数人还在往前冲。这时,第二轮炮击开始了,这一次全是实心弹,圆铁炮弹黑呼呼地影子,一颗又一颗从相府大门飞掠而出,打向更远的人群。

    实心弹看似速度不快,血肉之躯一旦被击中,便是非死即伤,实心炮弹在密集的人群中飞行,所过之处一片血肉横飞的场面,有的一连穿透十几人,还有人被炮弹削去脑袋,甚至从中截断为两截,鲜血喷溅,脏腑横流,人群哪见过这样恐怖至极的场面,一边大声惨叫,一边争先恐后地向后逃去,有被人掀倒在地的竟被当场踩死。

    “救命啊!”“快跑啊!”“跑啊!”

    炮弹激起的烟尘还未落定,相府外面的人群已经散去了大半,剩下的还在原地发呆,一排排平端火铳枪的禁军已从相府里冲了出来,前队火铳手结阵挺进,有挡路者便用枪刺驱赶,后队火铳手忙着拿下那些吓傻了的俘虏,很快就将相府前面的一片地方都清空了。

    “这就”林贞干一脸惊异,“这就,这就结束了?”

    “不,”赵行德摇了摇头,低声道,“恢复京师秩序,这只是开始。”

第五卷 章114 江带峨眉雪-7

    “恢复京师秩序,这才刚刚开始。”

    满目所及,一片劫后的狼藉,尸体搬到道旁,血迹斑斑,街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垃圾。两侥幸没伤的牛被牵拢在一起,受伤倒地的牛也只能杀了。一个当过屠夫的军卒用枪刺贴着倒伏的牛身寻找心脏,用涟涟的泪水从牛眼里落下来。“你看,”军卒轻抚着牛脖子,低声对旁边道:“这畜生通灵xìng,知道要死了,难过的勒。要给它个痛快的。”手突然往前一送,一股鲜血喷溅而出,伤牛的身躯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都头丁禁走过来,请示道:“大帅,这些牛怎么处置?”

    赵行德沉默着看着这一幕,随口道:“死牛煮来吃了,给将士们打打牙祭。两头活牛在外面栓三天,等牛主来认领,若是被抢的,就还给他。”若不打仗,军卒平常吃不上肉。而本朝禁止私杀耕牛,牛肉更是平常吃不着的。两千多军卒分食十几头牛,每个人也不过分到一斤多牛肉而已。

    “谢大帅犒赏!”丁禁将消息传下,军卒们立时欢呼起来,个个喜形于sè。

    林贞干见状暗道:“岳严赵宽,果然不是虚言。”

    这时,崇仪使李继贤亲自将马牵到赵行德面前,秉道:“节帅,这是末将的坐骑,还算柔顺。”“多谢李将军!”赵行德接过缰绳,吩咐道,“我去东南行营调遣兵马,李将军协调诸营守卫。”“节帅放心去,”李继贤大声道,“虎威尚在,他们再来就是找死了。”

    林贞干笑道:“你这小子到会说话。”

    赵行德点点头,没再多吩咐什么,转头问道:“林将军,可愿陪赵某去一趟行营?”

    “末将遵命,”林贞干心头一凛,抱拳道:“但凭武昌侯差遣。”

    赵行德微微一笑,似没注意他在称谓上的不同,翻身上马,轻夹马腹,吆喝一声,坐骑立刻轻快地跑起来。两名卫士做向导,林贞干和另外两名随从催马跟在后面,一路驰往武昌门外的东南行营。

    东南大营帅帐中,刘适坐在帅座上,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

    指挥以上军官,先后到了一百二十多人,可是统制、指挥使却一个没来,军官们看兵部侍郎大人的面子,等了大半个时辰后,见刘适既没个章程,又没那般威严,有些人渐渐奈不住xìng子,开始发牢sāo,说怪话来。人多嘴杂,就算是王贵坐在上面,也分不清嗡嗡嗡的声音从哪里传来,刘适忧心忡忡,也没制止。

    城中传来一阵炮声,众将愈发肆无忌惮,牢sāo不满之外,又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何事,有猜是乱民抢了铁桶炮,正在强攻相府,有人猜是兵部存放火药的仓库被点着了,刘适心中惴惴不安,竟是如坐针毡,不时抬头朝外张望。一个卫士来秉,称丞相派人前来,刘适大喜过望,忙让请进大营。诸将仍旧议论纷纷,不知是不是要进城平乱,又猜测朝廷若要平乱,不知会派哪位做统兵大将。

    本该肃然的中军帐中,一片乱哄哄的景象。赵行德踏入帐中,不禁皱了皱眉头,没有上前去和刘适交接,站在门口环视左右,这时,帐中诸将也看向门口,有军官当即认出了赵行德,脸sè大变,失声道:“赵节帅?!”“赵,大帅!”

    赵行德渡江北伐后,王贵执掌东南行营,虽然几经扩充,但营中的老底子还是原先的,指挥以上的军官,平常议论起来,许多人也曾拍着胸口道:“咱早跟着赵帅也不含糊,差一点就直捣汴京了。”脸sè若有遗憾,很不服气的样子。

    惊呼过后,众军官有的一脸惊喜,有的不可置信,霎时安静了下来。

    帐中鸦雀无声,赵行德这才对诸将颔首示意,沿着空出来的通路走到帅案前方,对瞠目结舌的刘适一拱手,沉声道:“本将赵行德,奉丞相大人之命,前来调遣东南行营入城平乱。”说完从怀中掏出钧旨,递给刘适。虽然刘适并非东南行营统帅,但众目睽睽之下,这个程序还是要做的。

    刘适接过钧旨,看后还给赵行德,拱手道:“请武昌侯典兵平乱。”站起身来让出了帅位。

    众目睽睽之下,赵行德也未客气,居中而坐,顺手将将钧旨放在帅案山。他环视帐中诸将,发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迎着那些激动的目光,他微微点头,沉声道:“虚言我就不多说了,相府外面的sāo动已经荡平。兴许,还有人不死心,正纠集余党。另外,城中有市井无赖乘火打劫。所以才需要调遣大军入城,”赵行德看着诸将,厉声道,“一个营的军卒,进驻一个街坊,但有聚集作乱,或趁火打劫者,格杀勿论,你们都知道了吗?”

    “知道!”诸将齐声道,但仍有些人犹豫未答。

    “大帅,”护军使冯澯迟疑了片刻,越众大声道:“末将有些疑惑未解!”

    “哦?”赵行德点点头,“有什么疑惑?”

    “刚才城中炮声,可是在轰击相府外面的廪生?本朝有祖宗家法,不杀士大夫及言事者。各州的廪生虽然不一定是士大夫,但在相府外聚集言事,就算有些冒犯,节帅怎能罔顾朝廷制度,下令开炮轰打上书言事之人呢?再者,难道读书人在街坊里聚在一起,也要格杀勿论?”

    “敢问节帅,”堂上目光落在身上,冯澯亦毫不退缩,踏前一步,质问道,“十数年前,蔡京、李邦彦,可是如此这般对付陈相公和节帅的?”军官中也不乏同情廪生的,虽然不敢像冯澯这样公然质问,心中却又同样的疑惑,都看向赵行德。

    刘适又惊又怒,林贞干皱起眉头,深深地看了冯澯一眼,也没有说话。

    “不杀上书言事者,确实是本朝的规矩。”赵行德直视着冯澯的目光,回答道,“然而,违背大礼法,企图绕开礼部召集学政公议,驱逐丞相,甚至纠集人众围攻相府,就不在朝廷的规矩当中了。朝廷的丞相,是天下学政按照大礼法推举出来的,廪生们如此群起而驱逐,视大礼法为何物?此例一开,朝廷中枢和大礼法的权威尽失,各州县,众人皆若不遵守礼法,那大宋分崩离析,只在旦夕之间。大礼法之重,还用我再加以解释吗?”

    “即便如此,”冯澯质问道,“节帅一定要用火炮轰击吗?”

    “火炮声势惊人,轰击可收震慑之效,”赵行德坦然道,“白刃杀人与火炮杀人,有何不同?我只要迫使其放弃围攻相府,鄂州全城一片混乱,每拖延一刻,就会死更多的人。”他看着冯澯,摇头道,“想不通,你可以留在营中,”他抬头扫视了一圈其他的军官,沉声道,“想不通的,现在都可以留下,但抗拒军令,事后一定会受军法责罚。”

    “末将从军只为驱逐北虏,”冯澯抬起头道:“情愿违令受罚。”

    “你有主见,有担当就好。”赵行德点点头,看着其他军官,问道:“还有吗?”帐中一片安静,片刻后,又有几个军官站出来。赵行德一一准许,让他们将指挥权交给别的将领,然后才继续布置进城平乱之事。

    “第一,进城之后,先晓谕百姓,动乱已经荡平,进驻街坊只是防止有人趁机闹事。第二,以三rì为限,先前趁乱私取了他人财物的,物归原主者,可以赦免其罪。但是,犯有杀人、伤人及jiān者,不在宽恕之列。三rì之后,鼓励百姓告jiān,被告发者一旦证实其罪,罚没的家产归告jiān者所有。第三,为防民间sāo动,诸营兵严禁借住民居,只在阶上檐下宿营。若没有主人相请,不得进入民宅搜捕犯人。做到这三条,平乱之后,朝廷定有犒赏。都听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诸将齐声领命。冯澯等几个军官脸sè复杂地看着,他们退出来以后,自愿参与平乱的军官反而更加齐心了。赵行德约法三章,让诸将心里都有个底,大概知道入城后该做些什么。刘适也放下了心,如果真能做到,那他最担心的乱兵就不会出现了。

    紧接着,赵行德临时任命了四位副将,让他们分别负责联络城中东南西北四个方面,再参照鄂州全城的详图,让诸将一一上前领命,确定营队所要进驻的街坊。然后,诸将才各自回营集合兵马。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当一切都安排好以后,赵行德亲自率领大军,整队从武昌门进城,沿途不断分出营队进驻各个街坊,大军所至之处,宵小立刻绝迹。

    傍晚时分,衙役也出来维持秩序了,唯有几处火势不但没有扑灭,反而有蔓延之势。

    相府的台阶上,陈东望着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沉默不语。

    邓素忧道:“去年一场大火,烧死了上千人。”忽然,他觉得脸颊一凉,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上一点水渍,还有些许未融化的晶莹。“下雪了!”邓素转忧为喜,抬头看着天空,雪花起初时如细细的盐粒,而后越来越分明。一场chūn雪正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雪花带着冷冽的寒气,笼罩在在劫后的鄂州城上空。

北宋社会阶级结构和赋税制度

    北宋社会阶级结构和赋税制度

    (一)社会阶级结构

    北宋建立后,在结束五代分裂割据的同时,针对五代户籍制度的混乱情况,出于zhōng yāng集权**统治的需要,于建隆四年(公元963年)下令各州重新编造版籍,把各县的户口、土地情况登记造册。以后又把这一工作形成制度,规定每逢闰年作一次统计,由县报州,由州上报zhōng yāngzhèng fǔ,制成闰年图,以此作为各州、县税收定额的依据。

    宋朝将全国居民分为主户和客户两大类。住在城镇的居民是坊郭户,住在乡村的人户为乡村户。坊郭户中主户与客户的划分,主要是依据是否有房产等生活资料,有房产户称主户,没有房产、租赁房屋居住的称为客户。乡村的主户,是指那些占有土地,向国家交纳夏、秋两税的农户;乡村客户就是那些没有土地,甚至没有耕牛、农具等生产资料,租种地主土地的佃农,亦称佃客、浮客.在北宋时期,客户约占总户数的33%-36%。这么大比例的农户丧失土地沦为客户,正是不抑兼并政策导致土地兼并恶xìng发展的结果。

    主户按照占有资产的多寡,分为五等:主户的第一等户是占田三顷以上至几十顷、几百顷的人户,是大地主阶层。第二等户是占田一顷左右至数顷的人户,是中小地主阶层。第一、第二等户通常又称为上户.他们兼并土地,靠剥削佃户为生。这两等主户,构成宋代地主阶级的上层。

    第三等户又称中户,主要是些占田数目不多,但能自食其力又比较富裕的人户。第三等户包括农村中较富裕的自耕农阶层和占有土地不多,却出租土地剥削佃农的小地主。因为第三等户中也有部分兼并之家,所以,宋代称一、二、三等户为上三等户.上三等户,是宋代的地主阶级。

    第四、第五等户是占田三五十亩或仅几亩的农户,属于农村中的自耕农或半自耕农阶层,当时又被称为下户或贫下户.一些没有产业的贫民也被列入五等户纳税,称无产税户。

    属于第四、五等下户的农民,生活艰难,一遇歉收,就生活无着,一旦陷入高利贷的盘剥,最终将失去已经很少的土地,所以他们也是地主阶级兼并的主要对象。

    第四、五等户在主户中所占的比例很大,常及十分之九.其中第五等户在下户中可能占到70%左右。

    乡村客户主要是佃农,他们完全没有土地和生活工具,主要依靠租种地主田地为生。宋朝的客户一般不是地主的sī属,也被编入户籍,成为国家的正式编户,交纳身丁税和负担夫役,部分客户直接负担夏、秋二税。

    (二)土地占有和农民、手工业者状况

    1。土地占有状况(1)官田唐中期以后,门阀世族势力削弱,地主加紧兼并庄田,官田多被地主豪族占有或废弃荒芜。北宋的官田有官庄、屯田、营田三种。屯田和营田是兵士驻地的屯垦。官庄大多是荒芜的无主田地,农民垦种后,朝廷收取租赋。

    在宋朝土地占有形式中,官田不占有重要地位。

    (2)官员占田宋代官员大量占有田地,主要是以剥削所得自行购置田产,不再有以官级占田的特权,也不再有占田数量的限制。

    (3)地主庄田唐代中期以来,地主占有大片田地,形成地主庄田。宋代的地主庄田,更加恶xìng膨胀。大地主在庄上建房居住,形成庄院。称为浮客的佃户也寄住在地主的庄院,一个庄形成一个作为自然经济单位的村落。地主的庄田遍布各地。宋朝有统计数字的租赋田,除自耕农仅有的小块土地外,主要就是地主的庄田。

    宋朝官员可以随意购置田产成为大小地主,地主通过科举考试也可以成为各级官员。官员、地主合为一体,占据了全国绝大部分土地。在不抑兼并的政策鼓动下,皇室、贵族、官僚、地主兼并越来越多的土地。

    2。农民状况地主占有土地,以租佃方式剥削佃农,是宋代地主剥削农民的形式。农民阶级主要是租种地主土地的佃农和拥有小块土地的自耕农、半自耕农。他们共同遭受地主阶级的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但各自又有不同情况。

    (1)佃农佃农即客户.佃农完全没有土地,靠租种地主土地生活,是农民中最贫苦的阶层。一个大地主可拥有佃客几百户。两川一带的大地主甚至可有数千户。佃农遭受地主的地租和高利贷剥削。

    宋初通行的剥削方法是分成收租。地租率一般都占收成的五成以上。如果佃客没有耕牛和农具,而向地主租用,还要加租。另一种是定额租制,由地主规定定额的租米。地租是地主占有土地剥削佃农的主要手段。

    伴随着租佃制关系的发展,地主放高利贷也成为重要的剥削手段。地主向佃农借出粮或钱,要剥削两倍到三倍的利息,甚至还要农民的子女去做佣质当抵押,实际上是做无偿的奴仆。佃农收成不多,不足以交租,也无力还债。年年借债,年年欠债。佃农世世代代受地主的剥削。在宋代农民中,佃农受压榨最深,革命xìng也最强。在农民阶级反抗地主的斗争中,佃农始终是基本的革命力量。

    (2)自耕农、半自耕农农民中还有大量的占有少量土地的自耕农。据北宋户籍的统计数字,主户中的四、五等户即贫下户,与客户的数目大致相等。但实际上他们当中有相当多的人是兼作佃农的半自耕农,甚至完全是佃农。因为,一是北宋zhèng fǔ为了榨取更多的赋税,租佃地主土地的半自耕农,虽然只有很少的土地,仍被编入主户,在第五等户中,大量的是半自耕农;二是自耕农破产,把土地卖给地主,沦为佃农后,却不能立即注销田产,改变户籍,产去而税存,随着地主肆意兼并土地,自耕农破产人数rì益增多,这种产去而税存的户数必然逐渐增多。

    自耕农虽然不向地主交祖,却要对官府负担繁重的赋税和徭役,生活也很艰苦。自耕农、半自耕农靠耕种自己的小块土地,很难供给衣食,遇凶年饥馑,只得向地主借贷,又遭地主高利贷的盘剥,最后破产,沦为佃客。

    自耕农、半自耕农、佃农,仅靠农业生产,不得温饱,必须在耕作之余,经营副业,山区靠漆楮竹木、茶叶桑蚕,河湖地带靠蒲苇荷芡、捕鱼捉虾。

    但就是副业生产,也受到官府的巧取豪夺。他们无以为生,被迫起来反抗。

    自耕农、半自耕农是反抗地主阶级的一支重要的革命力量。

    (3)奴婢北宋保留一定数量的奴婢,主要用于地主官僚的家内服役。奴婢无财产,地位极低,一切听命于地主官僚的家庭。

    3。手工业者状况工匠是手工业中的直接生产者。宋朝官营手工业大都采用一种介于征调和雇募之间的差雇制,轮流征调工匠服役,给予雇值和食钱。民营手工业则普遍采用和雇制,雇主和工匠之间一般出于双方情愿。在有些经济发达的地区还出现了机户。这种专门从事纺织业的人户或作坊,是手工业与农业分离、发展的必然结果,其中梓州(今四川三台)有几千家。但机户常被官府或官史强迫织造匹帛,而且少给或拖欠工钱,最终破产失业。

    在北宋的州县城郭内还居住着许多富裕的商人。京城开封资产超过十万的商人很多,达到百万的富商也大有人在。许多士大夫也利用一切机会贩运货物,牟取暴利。商人的地位有所提高,成为封建国家的四民(士农工商)之一,取得了齐民的资格。国家允许商人中的奇才、能人参加科举,也允许其子弟参加科举。商人还可以接受朝廷的招募为封建国家管理税收,或向官府进纳钱粟,充当出使随员,或跟宗室、官员联姻,交结权贵而谋得官职。商人一般都要购置田产,使自己成为地主或商人兼地主。

    (三)赋税和徭役

    1。宋代的赋税宋代的赋税,沿用唐朝中期以来的两税制,即夏、秋二税。但宋代二税已不同于合租、庸、调为一的唐两税,而是专指田税。二税以外,另有身丁税、各种杂税和徭役。

    (1)身丁税男子二十岁为丁,六十岁为老。二十至六十岁的男子,都要交纳身丁钱(或粟、绢)。佃客编入户籍作客户,也要和主户一样交纳身丁钱。但这种身丁税只在南方地区实行,税额各地也不相同。

    (2)田税(二税)

    北宋田税,法令规定是向土地所有者按土地的数量好坏收税,每年夏、秋各收税一次,又叫夏税秋苗.秋税,是指每年秋收后按亩征收粮食。

    北方各地,大致是中等田每亩收获一石,输官税一斗。江南、福建等地,亩税三斗。宋代秋税往往不按实际产量抽税,而按亩定额征税,因各地农业生产情况不同,所以税额也有较大的差异。夏税收钱,或折成绸、绢、绵、布、麦缴纳,在夏季田、蚕成熟时征收。税额依上、中、下田的等第按亩规定,但各地区也有很大的差别。

    夏秋二税的税额,仅是规定的起码标准。在实际征收时,宋朝还以所谓支移、折变的办法加重盘剥。支移,指借口边境粮草需要,命令河北、河东、陕西各路的秋税,由纳税户运送到边地交纳,丰收地区的秋税,运到歉收地区交纳,以有余补不足,移此输彼,移近输远,故称支移.如果不愿或不能负担奔走远路的劳苦,就要再多交一笔支移脚钱。折变是官府对夏税规定的现钱和绸、绵、布、麦等各种定额,根据物价状况,借口临时需要,任意折换,加重剥削,如以绢折钱,再以钱折麦。

    折变时官府随意抬高和压低价格。官府和商人、地主串通一气,借折变贪污谋利,交税的农民遭到沉重的压榨。

    (3)官庄租赋官庄田地招佃客耕种,由官府收地租,称公田之赋.官田无人交二税,官府往往又把二税加到官庄佃客头上,即所谓重复取赋.佃客受到双重剥削。

    (4)杂变五代十国时期,各割据国巧立名目,设置多种苛捐杂税,敲剥财物。宋统一后,这些苛捐杂税全部被承袭下来,统称之为杂变,又叫沿纳.杂变比五代时的杂税,更要苛刻。如南唐时,允许人sī下造酒,交曲钱,又以官盐折换百姓的绸绢、粮米,而宋则禁止sī人造酒,不再支散官盐,但原纳曲钱、绸、绢和粮米的人还要照旧额交纳。杂变包括蚕盐钱、牛皮钱、蒿钱、农器钱、鞋钱等多种名目。除了规定的杂变以外,宋朝还以进奉、土贡(贡献土特产)等等名义,随时勒索多种财物,强迫农民贡献。

    (5)和籴、和买和籴(买粮)是指官府强制收购民间粮米;和买是指官府强制收购民间布帛。名义上是籴、是买,实际上就是强征,甚至不出代价。虽然法令规定,和买限于四等以上户,和籴限于上等户,实际上属于下户的自耕农、半自耕农同样不能避免。

    在种类繁多的税目中,杂变随二税征变,和籴也以二税额为依据。杂变与和籴、和买实际上是税上加税,租上加租。

    2。宋代的差徭北宋的役法有差役和夫役。差役是地主对国家的职役夫役是指农民被国家调发服劳役,它们是xìng质完全不同的两种制度。

    (1)差役差役又称职役.现任文武职官和州县胥史、势要豪族称形势户,官员家属和他们的后代,都称官户.形势户和官户享有免役特权。职役由主户中的一、二、三等户,即大小地主充担。这一制度实际上是官府给予所谓民户的地主以压榨、统治广大农民的职权,依靠地主士绅扩大宋朝封建统治的基础。差役的主要内容有:衙前——职责是替官府看管仓库或押送财物。法定要由资产在二百贯以上的一等户大地主充当。担当衙前职役,可免科配、折变,并可授予官衔,三年一升,最高可升到都知兵马使。

    里正、户长、乡书手——职责是替官府督催赋税。里正催收租赋,有权捕人送县鞭打;户长是里正的副手;乡书手帮助里正办法定里正由一等户轮流充当,户长由二等户充当,乡书手由三等户充当。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贪污勒索,是官府统治、镇压百姓的凶恶爪牙。

    耆长、弓手、壮丁——其职责名义上是替官府捕捉盗贼,实质上是帮助地方zhèng fǔ镇压农民的反抗。耆长由二等户轮充当,弓手和壮丁由三等户轮充,一切听从耆长指挥。有时也从四等户中抽取壮丁.北宋初,地主阶级也有竞争当衙前、里正的。他们可以利用差役的机会,掠夺财物,升官发财。后来,役法rì趋混乱。衙前押运官物,如有损耗,就要包赔,甚至遭到库吏挑剔成sè、敲诈勒索。里正、户长催税不齐,也要代为赔垫。因而好多地主视之为负担,不愿充役。有些中小地主,特别是三等户的小地主,常常由于服差役而全家破产。

    按宋代法令规定,差役是在上户中按户等派差的。事实上,官户、形势户不服役,女户、单丁户、僧道都免役,大地主也设法逃避差役,他们都把差役转嫁到农民身上。最后,各种大小差役都由下层地主和自耕农来承担,甚至客户也有被差服役的。差役给人民带来沉重的负担。充当弓手和壮丁者,要自备衣装弓弩;武艺熟练者,甚至终生不能摆脱。民户逃亡,户长自己得赔纳赋税,使派充户长的人也纷纷逃走。宋代户口的逃亡现象,就是在土地兼并和差役的重压下产生的。咸平年间(公元998-1003年),蔡州(今河南汝南)就有2500家主户逃亡,使zhèng fǔ减少了五千三百多贯的田赋收入。

    (2)夫役又称杂徭。北宋的夫役,表面上是按丁口科差,但官户、形势户享有免役特权,已承担职役的上三等户不再负担夫役,被科派夫役的地主,也往往出钱雇人代为应役或强迫佃户代役,因此实际上,负担夫役的只是下户的自耕农、半自耕农。同时,佃农编为客户,作为国家的编民,也要按丁口应夫役。北宋的夫役其实是自耕农、半自耕农、佃农等广大农民负担的无偿的劳役。

    夫役没有固定的时rì规定。在chūn耕以前调发者称chūn夫,因工事急迫调发的称急夫.北宋的zhōng yāngzhèng fǔ和地方官都可以调发农民应役。较大规模的夫役项目有:修浚河道。最大的夫役是治理黄河水害。北宋几乎年年要调发役夫堵塞决口或修筑堤坝。大规模的工程调发役夫几万至十几万。征调的地区远到河东、京西、淮南等路。役夫远道而来,征期往往一到两个月,致使农事荒废。

    土木营建。包括修筑城池,修建官舍、寺观,以及修路、造桥等事。北方沿边修筑城防更需经常征调大量夫役。

    运输官物。官府运送粮草、盐、茶等官物,都征调农民负担,这是一种繁重的夫役。

    丁夫应役期间,zhèng fǔ也发一点钱物,但很难真正落到役夫手中。役夫们来自各地,不仅荒废了农耕,甚至惨死于道途上和役所里。宋太宗时灵州运送粮草的役夫,在路上死亡的多至十余万人。H!。

第五卷 章115 川横三峡流-1

    幽远的夜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屋顶枝头很快积起了薄薄的一层。

    昏暗的街巷里,石庭坚靠着墙壁,冷得浑身发抖,让身躯缩在杂物堆积的暗影中。相府外的人群被火炮驱散以后,石庭坚捂着伤口,勉强跟着人群离开了朱雀街,他先逃到州学,却发现学舍已经空无一人,石庭坚不敢逗留,城内已到处都是禁军,城门附近的巡兵更多,他不敢出城,一路躲躲藏藏,逃到了太平坊这处陋巷。

    不远处巷口外,温暖的火光闪烁,人声喧闹,石庭坚牙齿咯咯作响,只能尽量蜷曲成一团。他盯着那团火光,目光中既有仇恨,也有恐惧,一闭上眼睛,他就看到张蔚满脸鲜血仰面躺在地上,想起那些倒下的人,他觉得自己是个苟且偷生的人,上臂伤口的阵阵灼痛,霰弹子没有及时挖出来,伤口周围已经有些红肿了。

    巷口隐约传来人声:“大帅有令,将士不得擅入民宅,只能在屋檐下宿营。”

    “各位善邻,朝廷宵禁,务必”

    “jiān人出没,可鸣锣示jǐng,让禁军进来搜捕缉拿!”

    忽然,军卒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石庭坚心生怪异,探头朝巷口望去,只见一员大将骑正马穿过长街,一群顶盔贯甲的将领簇拥在他身旁,这大将自己却是一领常服白袍,仿佛赴宴来归来,偶遇风雪一般,外披了一件朱红大氅。所过之处,禁军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赵帅!”“赵帅万胜!”“赵节帅万胜!”

    “原来是他。”石庭坚眼中迸出愤怒火花,牢牢记住了这个人。

    赵行德似有所觉,经过巷口时朝里看了一眼,只见杂物堆积,小巷狭窄yīn暗。他自嘲似摇了摇头,冥冥之中,无愧于鬼神,然而,对于那些死者伤者而言,或许也是如此想。是非难辨,但在这位置上就要有担当,优柔顾虑,唯有以剑斩之。护军使冯澯问自己,倘若十年之前,自己站在对面,又当如何自处?人非圣贤,谁都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否一定是对的。道路遥远,既阻且长,但却不能因此而驻足却步,只是尽力去做,哪怕是做错了,虽死而无悔。

    “武昌侯,这是兵部拨下的棉衣棉被,给将士们御寒的。”

    赵行德抬起头,一名书吏正候在道旁,捧着一份文牒。在长街的另一头,十几辆大车缓缓驶过来。随着这场大雪,气候骤然变得寒冷,赵行德约束将士不得擅入民宅,又派人向兵部索要棉衣、柴炭犒军,没想到兵部的反应这么快。鄂州府赈济灾民也有这么快就好了。因为家室被抢掠焚毁,也许不少小康之家,从此陷入贫困。

    禁军不擅料理民政,为防意外,兵部和鄂州府尽可能多地派出书吏、衙役协助。这样的下雪天气,他们也不得不和东南行营的禁军一样露宿街头。书吏穿着件夹袄在街头,已冷得面白唇青。无家可归的百姓处境之艰难,可想而知。

    “刘大人有心,赵某代营中将士谢过。”赵行德微笑道,“你也辛苦了。”

    “下官不敢,”书吏谦道,又多了一句,“这些棉被棉被,是丞相大人亲自吩咐发下的。”

    “哦?”赵行德微微一愣。陈东素来推崇六部各司其职,而宰相问牛不问人。从前禁军的粮饷,无论多么紧急,都是由兵部管辖。这一场动荡,也许让陈东的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传令各部,能挤便一挤,多余衣被、粮食,”赵行德沉声道,“先分发给灾民,再跟兵部报备吧。”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飘落的雪花,“这样的天气,一夜也许就冻死不少人。”

    “是,节帅。”马援大声领命道。他立即派出十几个旗牌官出发,分别通知各个方向的指挥。马援会鄂州后,便分到行营做参谋官,赵行德点将时,让他当前军副将,马援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大军入城平乱,东南行营中的统制、指挥使等将缺席,赵行德等于是直接调遣各个指挥,马援等副将、参谋官的功不可没。

    赵行德策马继续前行,所过之处,将士们都朝他大声欢呼,好像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

    林贞干策骑跟在赵行德身后,心中又是吃惊,又是疑惑。王贵对大营兵马的掌握也算得力,统制、指挥使全都莫名不在营中,便可见一斑。然而,赵行德离开已经许久,在大军中仍然保持着这么高的威望,就委实可惊可怖了。大军抢在了官府之前赈济灾民,又得了鄂州的民心。林贞干看着赵行德的背影,脸sè变幻不定。

    朱雀街的雪地踏得十分泥泞,血迹还没来得及洗掉。相府门楼的高挂着十八个灯笼,将门口这一片地方照得亮如白昼,然而,墙壁和柱子密布大小斑驳的洞坑,触目惊心,格外的刺眼。从相府大门一直到政事堂,沿途站满手持火铳枪的卫士。

    城内的sāo乱平息后,相府又宣召六部尚书、侍郎,枢密院都承旨、十二房知事,礼部各司郎中、兵部各司郎中、刑部各司郎中前来候命。相府都堂中站满了官员,大礼议时见过一面后,许多人还是第一次碰面。人人危襟正坐,各个脸sè严峻,相熟的人之间低声窃窃私语,交换各自得到的消息。六部尚书先后进里面去了,但商议到现在还没有个结果。众人在都堂中已经等候了不短的时间,但现在也只能等着。

    济济一堂中,夏国使者冯延纶正又尴尬,又紧张。他早上前来求见大宋丞相,一直等候到了这时,而陈东似乎把他给忘了!冯延纶也大概知晓了外面的局势,他当然不会傻到去提醒陈东,这个紧要关头,哪儿能比此地能抢先探得宋朝的局势呢?所以,宋朝官员投来怀疑的目光,冯延纶都镇定地微笑拱手敷衍过去。

    签押房内,短暂地陷入了沉默,对如何处置后续,丞相陈东还没有决断,而礼部尚书邓素和刑部尚书温循直的意见相左,两人当场争辩起来。邓素认为,明显是吴子龙一系廪生挑起的事端。刑部应该立刻发下海捕公文,先在鄂州附近的关卡严密盘查、搜捕闹事的廪生,然后讯问出幕后的主使,由刑部穷治其罪,礼部晓谕各州县开革参与其事的廪生,终身不能进学。

    温循直认为,光凭猜测断定吴子龙主使,难以服众。本朝向来不以言罪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海捕、下狱讯问清流士人,不符合清流法。革除廪生学籍的做法,与党人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符合大礼法。这种做法不但不能息止党争,还会让理社内部的裂痕再也无法弥补,甚至将中间观望的清流士人逼到吴子龙那边去。

    “邓尚书,刑部断案,只能依照律法,据状断之!不是体会上意,扑风捉影!”温循直脸sè铁青,冷冷道,“廪生闹到了相府,礼部捅的漏子,却让刑部曲解律法,弹压清流。天下众口悠悠,对不起,这个酷吏,我做不了,你若想插手刑部断案,请你自己主持刑部的时候再来。”

    “你!”邓素气急,指着温循直道,“你难道想包庇”

    话音未落,外面卫士禀报,武昌侯与兵部职方司郎中觐见,陈东一直紧皱眉头,闻言脸sè稍缓,抬头看向门口,他早已交代,赵行德和林贞干一到,都可不经通传,直接带来签押房。随着脚步声响,一众大臣的脸sè也郑重起来。无论如何,朝廷风雨飘摇之际,赵行德一出来便稳住了局势,这种潜在力量,让人惧怕也好,感激也罢,都不能不郑重对待。他走进签押房,环目四顾之时,所有的人都感到了压力。

    “丞相大人,”赵行德将钧旨交还给陈东,“城内秩序已经恢复。”

    “元直,”陈东看着他,接过钧旨,问道,“处置善后,你可有建议?”

    邓素、温循直,以及其他的重臣的目光都落在赵行德身上,大军平乱的经过,外面军卒的欢呼声,他们都听见了。甚至可以说,现在整个鄂州城都在赵行德控制之下。陈东就处置善后征询他的意见,乃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在场的人也同时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丞相大人,”赵行德沉默了一瞬,回答道,“朝廷的制度,武将不得干预朝政。这一场变故,领兵平乱,恢复鄂州城内秩序,是本将的职责。处置善后,恢复大宋的秩序,是丞相的职责。请恕赵某不能逾越置喙。赵某告退。”说完后,他躬身一礼,又朝签押房中的重臣拱了拱手,不带陈东答应,自己先退了出去。

    邓素等人目送着他的背影,脸sè复杂,有些失望之余,原先悬着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章115 川横三峡流-2

    帝国的黎明章115川横三峡流-2

    “丞相大人,”赵行德沉默了一瞬,回答道,“朝廷的制度,武将不得干预朝政。╚^网这一场变故,领兵平luàn,恢复鄂州城内秩序,是本将的职责。处置善后,恢复大宋的秩序,是丞相的职责。请恕赵某不能逾越置喙。赵某告退。”说完后,他躬身一礼,又朝签押房中的重臣拱了拱手,不带陈东答应,自己先退了出去。邓素等人目送着他的背影,脸sè复杂,有些失望之余,原先悬着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过了一会儿,仍是没人说话,签押房中寂静的气氛显得有些怪异,众大臣原先担心赵行德把着兵权不放手,现在他并无统兵实职,一旦将钧旨奉还,等于是jiāo还了兵权。还有人担心赵行德挟功邀赏,或者开武将干预朝政的先河。可是他就这么一言不发的退下去,竟然没有要赏赐,便让人如鲠在喉。然而,如此大功,难道大宋就不赏赐了吗?他封爵武昌侯,官拜左卫上将军,已经是当初太祖收石守信等宿将兵权的虚衔,再要封赏,难道加三公,封王爵不成?如不封赏,或者草草了事,朝廷的颜面何存?

    签押房中静得落针可闻。“少阳,”邓素出声道,“处置善后的事?”

    “我意已决,先将鄂州今rì之事,明发邸报,告知天下,廪生裹挟luàn民,意图颠覆大礼法,围攻相府、礼部,局势危急,所以相府不得不断然处置。我朝有不杀上书言事者的祖宗家训,所以,对到鄂州上书言事的廪生,一律不得问罪。””陈东稍稍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继续道,“但是,对在鄂州抢掠、放火,行jiān的贼人,要严查严办!另外,luàn民围攻相府、礼部、刑部以及各处衙mén的事,刑部正会和礼部、兵部严加侦办,待查出幕后真凶后,再明发邸报。”

    邓素脸sè疑huò:“少阳,这是”

    “陈相,”温循直也迟疑道:“刑部严加侦办是什么意思?”吏部尚书欧阳澈、工部尚书张延龄、兵部职方司郎中林贞干、枢密院都承旨王佐、鄂州知府柴固等人脸sè也有些疑huò,明显这是吴子龙挑起的,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luàn,不明白陈东在邸报中说“待查出幕后真凶,再明发邸报”是什么意思。

    “把吴子龙挂起来。”陈东冷冷道,“刑部先弹劾侯焕寅弃土南逃之罪。”他点了点头,“如果吴子龙还不知克制,自己跳出来和侯焕寅沆瀣一气的话,那么刑部就先穷究此案。”他脸sè转寒,冷冷道,“一个清流领袖,再加上一个参知政事,在这个内外jiāo困之时,居然罔顾大局,联手结党,挑动luàn民围攻相府。社稷有倾覆之危,我想,天下各州学政也该体谅朝廷的苦衷,手段jī烈一点,他们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最后这句话,陈东是对着坐在签押房一角的中书舍人梁呈秀说的。梁呈秀点点头,他一直坐在政事堂中,议政时也不发一言,只负责记录丞相的言行。当陈东觉得某事可以明发钧旨时,便会jiāo代他草拟旨意,也省去了不少功夫。

    此外,按照大礼法,丞相的一言一行,都要由中书舍人记下来,登记造册,按照年月rì保存在礼部。当礼部召集学政进京师公议时,学政可以随时到礼部查阅这份档案,将来也会载入国史。若记载有不实及缺漏的话,中书舍人要坐渎职之罪。

    “妙哉!”邓素听陈东说完,当即赞道,“果是好计。”

    “不错。”温循直也点了点头,笑道,“打侯看吴,还是少阳考虑得周到。”

    陈东昭告天下,上书言事者无罪,就让大多数学政放了心。参与的廪生为数众多,如果全都因言获罪的话,朝廷不但在大义上站不住脚,更会引起各地学政、士绅的不满,甚至怀疑陈东要钳制言论,独揽大权。天下人都猜测此事是吴子龙主使,相府虽然说要查出幕后真凶,但在各州学政看来,已是缓了一缓,并没有疾风骤雨地报复,吴子龙尚且不一定有事,说明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其他人也不用太担心了。这一道邸报发出,先把天下人心稳住了。

    而侯焕寅则相反,他既不是理社的人,自己在京东路的根基又被拔起,一直寓居杭州,不敢上鄂州。朝廷治他的弃土sī逃之罪,可谓师出有名。原先侯焕寅和吴子龙暗中勾结,反而指责朝廷救兵不力,再加上京东路已经收复,这件事一直拖了下来。现在,吴子龙自身难保,治侯焕寅的罪正当其时。虽然京东路十余个学政遥相呼应,各地也还有侯党的势力,但若没有吴党的配合,自是不足为虑。

    对吴党来说,围攻相府事败,现在正是受到重挫的时候。其心腹党羽恐正潜逃之中,个个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rì,重整旗鼓恐怕还待时rì。廪生鼓动luàn民围攻朝廷,本身是违背大礼法之事,再加上前段时间各地廪生围攻学政的事,诸州学政对吴系一党也有很深的戒心。

    虽然吴党出自理社,关系盘根错节,但他们若继续跳出来为侯焕寅说话,那陈东清理mén户,理社内部也无话说。如果吴子龙坐视侯焕寅下狱,那在知悉内情的人当中,杀jī儆猴,吴子龙的声望同样也会大受打击。放眼朝野,吴子龙和侯焕寅联手,给陈东的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如果干净利落地搬到了侯焕寅,吴子龙将来也是孤掌难鸣了。

    “不错。”几位重臣想清楚后,脸上lù出释然,先后点头道:“此议可行。”

    “既然如此,”陈东道,“那就如此处置。”他叹了口气,“现在,去将夏国使者请进来吧。”他一直没忘了夏国使者还等在外面。签押房里刚缓和下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夏国使者的来意,众人都知道。温循直等人脸sè满是忧虑。

    “少阳,若要放虎归山,三思而后行啊。”“还是把元直留在鄂州为好。”

    “丞相大人,”林贞干犹豫了一瞬,也秉道,“赵节帅威望太高,不宜留在鄂州。”他不顾官职比其他人低,又是武将出身,出言后,其他几位重臣投来目光,林贞干解释道,“万一他动了心思,谁能保证诸军不会听他的调遣,看守侯府的禁军,恐怕也未必可靠。”众人一时又沉默下来,哪怕是最为忠诚可靠的相府卫队,赵行德指挥起来也如臂使指,现在想起来,倒是殊为后怕了。

    “若没有元直,此次luàn局不可能如此顺利解决。”陈东脸sè凝重,缓缓道:“诸位想过没有,若是他不肯出手相助,或者和我们提些条件,却又如何?”众人一时无言以对,沉默了下来,陈东叹了口气都,“我当时倒是想过。元直心中所愿,唯与家人团聚而已。你们也都知道。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提这个要求,我却不能不答应。所以,我让邓守一去请他出来,已经存了答应放他回去的念头。”

    “可是,”林贞干道,“他可没有提这个条件,您也没有答应,别人也不知道啊?”

    “他没向我开出条件来,事后也未挟功劳邀赏,那是因为,我知道。”陈东一字一句道,“君子相jiāo,便如季子挂剑,天下心人知道,悠悠青史也知道。”他叹了口气,温循直等默然无语,梁呈秀脸现感慨之sè,将陈东的言辞记录在案。

    “季子挂剑?”林贞干脸sè疑huò,喃喃道,“这是什么意思?”

    邓素神情有些复杂,见状便低声对他道:“所谓‘季子挂剑’,是chūn秋时大贤季札之事。季札是吴国的君子。去晋国访问途中拜访徐国国君。当时吴国是大国,徐国是小国,徐君十分喜欢季子之宝剑,但却没有开口求赠。当季子使晋国返回时,徐君已死。于是,季子解下宝剑送给继位嗣君,言称:‘先rì吾来,徐君观吾剑,不言而其**之;吾为有上国之使,未献也。虽然,吾心许之矣。今死而不进,是欺心也。爱剑伪心,廉者不为也。’嗣君答道:‘先君无命,孤不敢受剑。’于是季子乃解其宝剑,系于徐君墓前之树而去。”

    “原来如此,”林贞干终于明白过来,低声道,“多谢邓尚书指教。”

    “林郎中不必客气。”邓素低声道。

    “所谓君子之道,”陈东看了林贞干一眼,缓缓道,“所谓君子之jiāo,如高山流水,动诸言辞恳求,已然着相,击掌为誓,便落了下乘,更立契约,则市井小人所为也。元直以君子之道待我,礼仪之邦,君子之国,若报之以小人之行,”他微微一顿,口气也有些异样,“那才真正是礼崩乐坏,华夏沦于蛮夷之世。”他摇了摇头,叹道,“反过来说,我们以君子之道待元直,他也必然不会做出侵害大宋利益的事。这一点上,从前我确实是想岔了。世上没有什么约束,比君子之自律更加牢固,哪怕刀斧加身,都不会动摇屈服的。”

    赵行德的心愿,签押房中众大臣都是知道的,所以才头痛赏赐的问题。见陈东已经下了决断,于是也都不再反对。

    ,-",

章115 川横三峡流-3

    帝国的黎明

    章115川横三峡流-3

    “所谓君子之jiāo,如高山流水,动诸言辞恳求,已然着相,击掌为誓,便落了下乘,更立契约,则市井小人所为也。书mí群4∴⑧0㈥5bsp;林贞干默默体会,陈相公一番解释,对自己也有有点拨之意。他虽然也读过一些兵书将略,然而,清流人的举止行事,对他来说仍陌生得很。然而,如今这个时势,立身于朝廷,能否被清流认可,是至关重要的。林贞干贵为兵部职方司郎,守的也是君子法,但在温循直、邓素等人眼里,也就是一个守清流法的武将而已。

    哪怕在州县,也不是买几个廪生,或者朝廷一纸告身能解决的事。择清流法自守是最基本的,还需要行善积德,苦心积累清誉。一旦得到清流的认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清流势力在朝庭可谓如rì天,大家守望相助,在朝不会孤立无援。赵行德被弹劾数条罪状夺取兵权时,仍有不少士人为其鸣冤抱屈,吴子龙一再触犯相权,温循直也不愿穷究其罪。理社人,哪怕家道落,会得到同道人的接济,其子弟借读塾堂,拜名师都比旁人容易。

    清流士人之间借贷,不但手续简便,而且利息较通常为低,而周转救急时,分不取也是常事。苏杭一带清流的钱庄、商行、船帮联合建立一个长信行,行发行一种长信牌。持牌者行走四方不携银钱,在任何一个城市,只要找到长信行清流的店铺,只需要以信牌为印,再加一个签名便可挂账,家每个月在当地的长信行结一次钱就可。

    林贞干低着头走路,仔细咀嚼陈东话语的意思。众大臣一起来到正堂,各自找到本部的下属,向他们转述平luàn的情况,并且jiāo代朝廷的各种安排。明天一大早,各种四百里急脚递就会从鄂州发出,争取要赶在流言之前,在各个州县以正视听。在大堂有些闹哄哄的时候,书吏请起夏国使臣,冯延纶小心翼翼地穿过各部官员间的缝隙,跟着书吏走进了二堂。

    陈东端坐桌后,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抱歉道:“公务繁忙,冯大人等了。”

    “陈相公rì理万机,”冯延纶含笑问了句,“今天的公务可忙完了吗?”陈东一向对他板着脸说话,丝毫不假辞sè。冯延纶常年和军士打jiāo道,对这种人倒也习惯了,一边腹诽大宋丞相欠缺修养,一边还是笑嘻嘻试探陈东对局势的把握。

    “还好,剩下的事情,各部分头处置便可。”陈东打量着冯延纶的神sè,暗暗道,关西人好言利而浅薄,心想什么,脸上神sè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看他皮笑ròu不笑的样子,肯定对自己十分不满的,他也不以为忤,微微笑道,“贵使上次提及西夷有句话,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我思考之后,觉得有些道理,既然大食侵扰贵我两国,我们两国联合起来,给大食人一点教训也是不错的。贵使觉得呢?”

    “丞相之言有理。”冯延纶点头笑道,“我朝柳相公也有此意。”

    他心却疑huò起来。宋朝廪生作luàn,单单相府mén口死伤了上百人,鄂州城内luàn成一团,死伤估计数以千计,东南大营禁军进驻每一个街坊,而陈东居然好整以暇说要给大食人一点教训。难道又要谈什么jiāo还洛阳、襄阳的条件?冯廷纶怎么都觉得这是在戏耍自己。

    “我听说,大食苏丹穷兵黩武,是极难讨伐的,而贵国用兵若旷rì持久,军士离乡背井,久则厌战,而且没有军士的治理,河必然空虚,壮丁转运于道路,不事生产,则百业凋敝。在大食诸国的腹地,遍布着热沙海,不máo之地,夏rì酷热,冬季酷寒,水源缺乏,辎重极难转运。而大食诸侯却能通过沿海水运之利,互通有无,辎重补给比贵国要容易许多了。”

    陈东不紧不慢地说着,冯延纶暗暗心惊,不知他是何用意。

    大凡夏国人总有一种想法,我国居于天下之,东西横跨万里,所以我国人知晓天下诸国的底细,而天下诸国却不过知晓我国之一角而已。比如西夷诸国谈起夏国,肯定是羡慕河的富庶,却少有人知关蜀的殷实更在河之上。宋国人谈起夏国,就念念不忘夺回关蜀统一天下,而北州、河和天山南北的广袤土地,似乎不在普通宋人的脑海之内。虽然常年有宋人在大食诸国行商,但冯延纶本以为宋国丞相不会有心思了解得这么仔细的。可是现在,陈东对夏国与大食之战的了解,大大超出了冯延纶的预料。

    “所以,冯大人上次提出来的,贵我两国联手,建立一支巡海的水师,驱逐了大食海盗后,顺势南下,一路扫dàng大食商人在南海已建立起的大小据点,顺路打击一下那些sāo扰贵我两国海外子民的土王,剿灭蛮夷海盗,然后直捣大食,控制苏丹和大食间的海域。大食诸侯失去海上联系,每一个都孤立无援,贵国河大军就可从容地发兵各个击破了。”

    “真是好计啊。”陈东笑看着冯延纶,击节赞道,“柳相公当年以军功三十封侯,出将入相以后,仍是风采未见当年。”冯延纶的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去了,他心知对方越是赞赏,要价也会越高,果然,陈东接着便道,“可惜啊,水师练兵,最好就是船民,而贵国几乎没有船民。大宋固然有海商船民,但是赶走大食海盗之后,学政们也不太会同意劳师远征,毕竟大食离我们太远了,除非”

    “丞相大人,如果是jiāo还洛阳、襄阳,”冯延纶正sè道,“那也不用谈了。这两地百姓推举护民官,上柱国,已经把身家xìng命jiāo托给我国朝廷。五府若是将土地人民jiāo还贵国,那就是遗弃子民,动摇国本,绝无可能。当初和大食开战,便是因为大食侵我土地,杀我人民而起。我们夏国人讲的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直报怨,就算宋国不远出水师相助,我们自己动手,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终有将仇敌斩尽杀绝的一天。”

    陈东微微皱眉,没想到一个使臣的口气竟如此强硬,他佯怒道:“先不提洛阳之事。据我所知,襄阳士民守的都是我大宋的礼法,并未推举什么护民官,柱国之类,两国共同驻兵襄阳,rì子一久,难免会产生有争斗,你且回去告知柳毅,夏国若还强占着襄阳,不但结盟攻打大食绝不可能,赵行德我们也绝不会放回去的。”说完后,陈东伸手抬起茶盏喝了一口,脸sè冰冷,若冯延纶不让步,这就是端茶送客了。

    “陈相说的是,假如我国退出襄阳,”冯延纶直视着陈东,他按捺住心的jī动,追问道,“你们就放回赵行德,并且与我国结盟攻打大食?”冯延纶这次奉命出使,洛阳、房州绝不可出让,但襄阳却是可以谈判的筹码。

    两**队将襄阳府城各占了一半,但县城以下,以及各处乡村,地主、乡绅几乎全部奉宋国为正朔。更有人传言,夏国一旦全部占领襄阳府,就会和关一样,军士当权,将土地收归朝廷,再均分给荫户,因此,襄阳的士绅甚至连粮食都不愿卖给夏**队。吴阶建议找机会把宋军赶出襄阳,护国府却不愿在这时与宋国开战,驻军越久,越觉得这是个jī肋,还不如先退出来,将来大打出手的时候再一举夺取。

    “是的,不过,”陈东点头道,食指轻轻叩着桌案,“这只是条件之一。条件之二,我大宋与夏国联合水师,远征大食,若以夏国人为将,我大宋人心不服,若以宋人为将,你们夏国人肯定也不愿意。以我之见,要两全其美的话,不如用赵行德为巡海水师都督,这样一来,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出鄂州,我这边也少了很大的压力。”

    “你也知道,大宋现在廪生议政,学政问政都十分厉害,我这个丞相不好当啊。”陈东竟然颇有人情味地跟冯延纶诉起苦来,“如果就这么让赵行德回夏国,我国内的压力不小。不过,大食一这场仗,短时间打不完的,有了这个缓冲折衷,我觉得,几年以后,赵行德去哪里,就不是大问题了。冯大人你看,我考虑得这些,还可行否?”

    “陈相,”冯延纶没想到他一下子提出了明确的条件,苦笑道:“下官现在无法答应。”

    “好说,我不着急,”陈东颇有气度,却又对冯延纶道,“请转告柳相公,用人当不疑,如果贵国答应我这个提议,请让李若雪学士与赵行德团聚,以全夫fù人伦,成就一段佳话。行个方便,不然的话,我愧对好友啊。”

    “下官明白。”冯延纶拱手道,“自当上报朝,及早给陈相一个答复。”

    “好说,好说,”陈东再度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微笑道,“我不着急。”

    -,

    +

    。

    

章115 川横三峡流-4

    帝国的黎明章115川横三峡流-4

    敦煌,内苑的园中积雪初融。书mí群4∴⑧0㈥5┌fé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在枯草里觅食。

    暖暖的阳光下,陈宣的三个外孙在园中玩耍,他们兴致勃勃地用枯枝支起一个箩筐,撒上一点麦子,然后便躲在不远处的树丛中,等待麻雀自投罗网。如果耐xìng和运气都够好的话,一次就能捉到好几只麻雀。捕雀、骑羊、扔石弹,这些是孩子们最爱玩的游戏,再长大一些,男孩就要开始shè箭,骑马,掷石锁了。那时候,麻雀也是练箭术的好靶子。

    含光殿前,陈宣和柳毅站在台阶上,含笑看着孩子兴致勃勃地玩耍,为了保护信鸽,敦煌附近的雀鹰几乎被捉光了,麻雀没有了天敌,到了chūn夏季,飞起来便铺天盖地,落在树上也是一片一片。不过,麻雀ròu质鲜美,民间有“宁吃天上半斤,不吃地下八两”的说法。百姓倒也不嫌麻雀吵闹,只是收获季节的时候要提防它们啄食庄稼而已。

    “宋国国内的局势,就好像棋至收官,本已再没有好落子的地方,因循守旧还能苟延残喘,可下棋的又不甘心,你下一手,我下一手,最后把一个个眼都填死了,落了个满盘皆输。南海开拓,施行起来极难,赵柯却是用对了人。他原不过是继承赵佑定下的国策,指望着万国来朝,他登基以后撑撑场面。然而,陈东、岳飞这二人,居然移民屯垦扎扎实实做成了。”

    “南海拓殖这一大片,凭空在棋盘外面打出一块外势,一下子满盘皆活了。缓解了人多狭的痼疾,贫苦的百姓有条活路,东南、广南一带的工商大兴,裁剪冗官、冗兵也有了去处。宋国若无大的bō折,国势蒸蒸rì上,已是必然之势。”

    “陈东就是看到了这点,这才放下洛阳和房州不谈,只提让我们退出襄阳,他有这个自信。开出的条件,我朝也不吃算亏。我们需要一支水师切断苏丹和大食诸侯海路,宋国也要水师来保护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南海屯垦地,所以,这笔jiāo易倒是对双方都有利。赵行德也是唯一一个两国都可以接受的统帅。”

    “丞相如此赞赏一个后辈,可是稀罕事。”陈宣微笑道,“果然后生可畏。可是,襄阳是兵家必争之地,就这么还给宋国,朕可是不甘心呐。”

    “陛下,不妨换个角度想想,这场jiāo易,宋国为我们做的,是帮我们结束与大食在战场上的均势,而我们无论是在辽宋之间,还是在宋国之内,一直都是在尽力维持均势。待我们和大食的战事做个了结,便能腾出手来,从容地对付jīng疲力尽的辽宋了。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其实是占了大便宜的,和统一天下相比,区区半个襄阳何足道哉!”

    陈宣听着柳毅的话,微微点头,双拳jiāo握,常年握剑shè箭留下来的茧子叠着茧子。陈宣虽然久已不上战场,但是姜桂之xìng,老尔弥辣,他叹道:“看来,朕只能把西方诸夷次第削平,东面的辽夏,只能留给太子了。”

    “他让冯延纶给我带话,”柳毅眼中的欣赏之意渐渐冷却,低声道,“这两个条件,我觉得可以答应。陈东的算盘,未必打得如意。我倒要看看,到底谁能笑得到最后。”不远处,几个孩子欣喜地大叫起来,对敦煌许多人家来说,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然而,在遥远的河中,却有很多人家在为亲人祈祷。积雪消融,又一年chūn耕在即,家家都希望战事早rì结束,出征的亲人早点归来。

    鄂州南城,石庭坚站在一处大宅外面,他又冷又饿,正扶着墙休息时,忽然听得一声惊叫:“强盗啊!”“有jiān人!”瞬息后,有人敲响铜锣,“咣”“咣”“咣”的声音极大,整个条巷子的狗一起叫了起来。

    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了更多地大呼小叫:“强盗在哪里?”“抓强盗啊”。

    石庭坚顿时惊慌失措,鼓起最后的力气,拼命奔逃,不知跑了多远,终于没人追了,他头上渗出冷汗,捂着伤口,扶着斑驳的墙壁,踉踉跄跄地向巷子深处走去,却是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醒来时,他只觉头痛yù裂,刚睁开眼睛,还没看清楚人影,便听见惊喜的声音。

    “终于醒过来了!”他依稀看见一张小脸庞。

    “你救了我?”石庭坚点了点头,沙哑道:“多谢,多谢了。”环目四顾,他才发现是间闺房,枕头和被褥带着一股淡淡香味,一个梳着双丫鬟的小姑娘,睁大眼睛看着,石庭坚在有些不好意思,问道:“我是昏过去了么?此地是什么地方?”

    “这是东曲惜chūn楼,公子倒在我家mén旁边,早晨奴婢倒马桶的时候看见了,季姑娘便让奴婢先把公子救进来,找郎中救治了伤势,又喂了些清粥,让奴婢候在这里,神佛保佑,三天三夜,公子可算是醒过来了!”“惜chūn楼,季惜惜么?”“公子知道就好。”那丫鬟脸上是喜气洋洋的,看出来是发自肺腑的高兴,石庭坚还带再问,他却一转身,笑道,“我先告诉姑娘去。”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东曲惜chūn楼?”石庭坚默念道,“竟是季惜惜么?”

    士绅流连坊曲,招jì侑觞,及至近世,更有“评huā榜”之举,所谓huā榜,主持者和品题者多为名士才子,往往征歌选胜,以科举功名分列娼jì等次,并逐一题写诗词或评语,然后公之于众,以为风流快事。石庭坚之所以知道季惜惜,便因为她是huā榜名娼,惜chūn楼为高其身价,平常都深藏邃阁,士人宴饮若不多huā银钱,便不能招呼出来。偏偏士子中间,常常谈起季惜惜,猜测谁能做她的入幕之宾的,想到此节,石庭坚不禁摇了摇头。

    他左右看了看,房间布置雅致,雕huā围chuáng挂着碧纱帐,墙上几幅huā鸟,皆非名家手笔,案几虽然洁净,也没摆华贵器皿,想来这里是姑娘自己住的地方,不需装饰得过于华丽,点缀出纸醉金mí的气氛。石庭坚卷入舒州学政案时,与娼楼打过不少jiāo道,知道所谓名jì只是表面光鲜,大多是牙侩买卖的良家nv子,年老sè衰后,运气好嫁出为妾,运气不好就孤苦终老了。琴棋书画也好,天生丽质也罢,都只是赚钱的工具,娼jì不可能过着富贵人家的小姐生活。娼楼只是尽可能利用她们从恩客身上多赚钱而已。

    “公子醒来了?”石庭坚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桃脸樱chún的nv子站在mén口。

    季惜惜的双目秋bō流转,弱质纤纤,人如其名,石庭坚明知她是一名娼jì,也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意,目光转向旁边,那名丫鬟跟在季惜惜身后,对石庭坚做了个鬼脸,喜滋滋道:“姑娘,这位公子也知道你的名字呢。”季惜惜目光微黯,走近坐在chuáng榻沿上,低头问道:“公子身上的伤势,妾身不敢耽误,便擅自请郎中来做了治疗,公子觉着可好了些?”

    鼻端香气袭人,比chuáng榻上的还浓几分,石庭坚心中一dàng,暗骂自己真是一个畜生。

    “还好,”他坐起身来,拱手道,“余杭石庭坚,季姑娘救命之恩,必有所报。”

    “你,”季惜惜脸sè惊讶,“石公子?”

    她曾听恩客说起过,石庭坚是吴尚书最看重的mén生,带头殴杀二相,带头扳倒舒州学政,带头鼓动各州廪生上书,都是此人。现在看来,石庭坚的脸sè苍白,除了目光锐利一些,样貌斯文一些,就和寻常士子无异。在昨天,还有人说他是谋反的主谋之一。不问这书生的姓名,就是担心他有所忌讳,也没指望什么报答,没想到他居然坦言相告了。

    “姑娘知道石某?”石庭坚眉头微皱,语气有些苦涩,“多谢姑娘相救,只是,恐怕要连累姑娘了。”他猜测季惜惜是从海捕告示上知道自己的,再微一转念,那rì相府卫队竟然对人群开炮,嗣后调集大军入城,十有**,陈东是狠下心做斩草除根的打算了。这窝藏朝廷重犯是大罪,一个娼jì是担不起的,石庭坚脸sè凛然道:“姑娘可向向朝廷出首,让陈东派人来抓我,便可脱了干系了。”话一说出,已吓得那小丫鬟huā容失sè。

    季惜惜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启朱chún,低声道:“公子言重了,相府前天便已经明发钧旨,除了那些在鄂州行在抢掠、伤人、放火、行jiān的凶徒之外,上书言事的廪生一概不予追究。只是让刑部侦办围攻相府的幕后主谋,官府除了宵禁之外,也没说抓人这类的事情。”说完后,她低低叹了口气。宵禁影响了惜chūn楼不少生意,这几天老鸨的脸sè也臭得很,幸好丫鬟双儿嘴巴紧,院子里还没人知道季惜惜在内室里藏了一个男人。

    石庭坚一愣,想不到陈东居然放过了廪生,松了口气后,又有些怅然若失,他想起张蔚,还有许多死在相府mén口的人,这些人难道都白死了吗?他们的家人该如何悲痛yù绝?那些联名弹劾丞相的学政会如何反应?恩师又会如何应对陈东的报复?

    石庭坚呆呆发愣,季惜惜叹了口气,叮嘱丫鬟双儿好生照顾石公子,自己退了出去。

    “姑娘,陈相公不是好人吗?”双儿送到mén口,撅着嘴道:“石公子让陈相公派人来抓他,他是不是个大jiān大恶的大坏人啊?”因为陈东娶了李师师,世人虽有褒贬不一,但在青楼nv子的心目当中,陈东的名声却是极好的,就连未通人事的双儿也向着他。看模样,竟真想出首告发石庭坚。

    季惜惜秀眉微蹙,摇头道:“别胡说,石公子也是大好人。”

    “陈相公是好人,石公子也是好人,”双儿脸sè疑huò,喃喃道:“为什么好人要抓好人呢?”

    ,-",

章115 川横三峡流-5

    帝国的黎明章115川横三峡流-5

    鄂州经历了一场暴雨,暴雨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由网友上传==┠★&网

    衙mén差役为了弥补失职,将市井无赖都给抓去拷问。一些横遭抢掠的商铺也部分追回了遗失的财物。令人震惊的是,廪生闹事虽然还没结案,各州县送到刑部大牢复审的犯人,却开始一批一批有了结果,连续十数天,每天都有上百犯死罪的人在竹簰mén的刑场上斩首。

    杀头每天都给鄂州城平添几场热闹。刑场外面人山人海,有人喊冤,有人称快,也有人叫好。到了后来,城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惶恐不安的情绪在人们心底里暗暗滋生起来。虽然这些犯人自有取死之罪,但衙mén杀人如此毫不留情,万哪天一杀得手滑,各个看客脖子也觉得凉飕飕的。外面流言纷纷,刑部本yù按照本朝的惯例,给不少人减刑为刺配,但因为廪生裹挟苦主闹事,不得不下此狠手。

    当廪生闹事时,相府卫队开炮猛轰,当场打死上百人,鄂州城虽然遭逢一场大luàn,但百姓们中间,犹有不少同情廪生的,茶馆中见面,还摇头嘀咕两句,叹相府下手太狠。现在刑部每天斩决的犯人,都在百人之上。傍晚的时候,头颅堆积如山,血流成小溪,尸体则要用船载到城外去焚烧。民间噤若寒蝉,清议出奇的平静,同情遇难廪生的议论反而少了。城内杀气重重,因担心朝廷杀得手滑,市井无赖要么在家中不敢外出,或者干脆逃到外地去避祸了。

    武昌侯府平静依旧,一切如常。然而,一切又似乎有所不同。军卒远远地看到赵行德便肃然行礼,禁军更像是侯府的卫队。兵部一连换了三个指挥,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态度。东南大营中,上至军官,下至普通军卒,都认定了赵行德是大帅。大家只是趁此宿卫的机会,向他表示敬意而已。最后,兵部只能上报,若用东南行营的兵将,便不可能真正囚禁赵行德,建议调淮西军十营入卫鄂州。兵部奏折被陈东压了下来。

    这天,敦煌的答复到了,夏国使者立刻求见丞相,冯廷纶得到了探望赵行德的准许。

    “柳相公觉得,水师都督一职,再也没有比上将军更好的人选。以此为契机,两国化干戈为yù帛,这也是两国百姓之福。这个担子,赵上将军当仁不让要挑起来。”冯延纶恭敬地秉报道。无论在夏国还是宋国,赵行德都称得上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冯延纶的职责就是要赵行德返国,可是现在,他更多为见到赵行德这个人而有些jī动。

    赵行德疑道:“水师不当由谙熟水战的将领来统带么?比如李四海将军?”

    “李将军已是西海水师都督,将来可以和赵将军并肩作战。”冯延纶笑道,“联合水师的军官、水手,大部分都是宋人。两国约定,打败罗姆苏丹和大食诸侯后,这便是宋国南海水师,保护宋国在南海一带的州县。柳相公和陈相公还有个约定,”冯延纶压低了声音,“将来南海新屯垦的地方,百姓愿意从我夏国之制,还是宋国之制,听凭他们自择,我们两国都保证不因此对屯垦地动武。”说完,冯延纶不自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南海利益越来越大,”赵行德嘲讽地笑道:“不动武可能吗?”

    “此一时,彼一时吧。几年以后,谁说得清楚。”冯延纶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也觉得这不可能。“不过,这些都是将来的事了。两国建立联合水师,将士员额为一万五千人,宋朝出船出水手、火铳手、炮手,我国出部分军官、粮饷和火炮,赵将军为大都督,宋国和我朝还要各任命一位副都督。条件就是这样,宋国方面也定然会和上将军分说。”冯延纶期望地看着赵行德,“柳相公jiāo代下官,此事最后还要看上将军,如果上将军点头的话,由下官和宋国商议,安排上将军与家人团聚,如果上将军不愿意的话,那下官再和宋国据理力争去,定要让上将军风风光光的回到关中。”

    安静了一会儿,赵行德点头道:“两位相公同意,赵某朝闻命,夕就职,更无二话可言。”言辞虽慷慨jī昂,但神sè却非如此,语气带着几分萧索。冯延纶见状,心生感慨,安慰道:“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行拂luàn其所为,便是说上将军了。将军这些年来东征西讨的经历,我朝也不多见,下官更只能瞠乎其后。”

    “冯大人过谦了。”赵行德微微一笑,谢过了他,“大国使者,更能不战而屈人之心。”

    “赵将军过奖,过奖。”冯延纶满面chūn风,谦让几句后,又郑重道,“下官这次出使,还有另外一件大事,便是向将军说一说上柱国的事。十万人以上推举,掌制定律法之权,定分止争,为我大夏立国之柱石,故为柱国。柱国的威望尊崇,可自选置僚属,从事二人,观风使十人。从事为柱国之爪牙,观风使为柱国之耳目,收集推举百姓的疾苦禀报柱国。然而,柱国要约束属官,不得直接干政,观风使不可于人前炫lù身份。此外,派有虎翼军卫队十名保护。若推举的人数超过十万,每多一万人增加一名观风使,每多十万人增加一名从从事。”

    “哦?竟有此事?”赵行德奇道,“我从前怎么不知道?”

    这自选僚属之权可不简单。依照宋国大礼法,唯有丞相有这个权利,自选五部尚书为羽翼,而户部尚书还要由学政公议推举。其它中枢官吏之任免,礼部和吏部分别要考评德行、才能和政绩,此外,同僚风评,上官举荐,民间清议,都是影响因素。而在夏国,行军长史、司马等等属官,严格来说是大将军府各司派下来的,而校尉、百夫长等军官,又是由军士推举的。

    “柱国府除了制定律法外,一般并不直接干预朝廷,国中大事悉由护国府决断,军政由大将军府和丞相府分别处置。观风使只隐身在民间收集各种情况。所以,柱国府好像只是威望尊崇而已,实则不然,我朝以军治民,最重令行禁止,不管是官府,还是百姓,无时无事不在柱国府绳墨之中。赵将军出身在关东,来我朝不久便出征罗姆,一直东征西讨忙于征战,不清楚这柱国可自选僚属的事也不奇怪。”

    “可是,”赵行德又问道,“我常年出征,若不能参与议法,在柱国府中岂不是尸位素餐?”

    “这个正是下官要详加解说的。”冯延纶急道,“柱国是禁止议论律法的。”

    他见赵行德十分惊讶,解释道:“国家之公器,莫重于律法。柱国府掌握着制定律法之权。若是朋比为jiān,公器sī用的话,无人能与之相抗。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开国盟誓建立柱国府时,便立下了柱国府禁止议论的铁誓。每一道律案呈到您面前,您只能以笔墨注明‘许’或是‘不许’,或还有其它意见,可以写下来存档。这些文字只要不牵涉军机,是任人调阅、誊抄的。但切记除此之外,柱国严禁议论律案,无论是公开,还是sī下都不可以。一旦触犯,您就可能被弹劾,失去上柱国的身份。”

    “不能议论?”赵行德皱眉道,“柱国的文章若涉及律案,是不是也触犯这条铁誓?”

    “是的。身为柱国,凡事当有独断。”冯延纶神sè恭敬,却十分肯定道,“柱国若是不喜舞文nòng墨还好,否则的话,这一点上千万小心。府里的律案还在审的话,若是律案没有通过,审过以后三年,柱国自己就不能议论相关内容。若律案成了正式的律法,柱国更不能sī下议论,只能以笔墨在柱国府的律令后面添加个人的注释,以供旁人参考您在考虑这道律法时的原意。”

    “好算计啊,”赵行德叹道,“在律法面前,柱国自己只能保持沉默。天下英雄尽入彀中。”

    “大人明鉴。”冯延纶正sè道,“律法者,衡量是非之公器也,朝廷赖之教民、驱众、励功、镇恶。若柱国且自议论不休,如何能让天下人甘心遵守律法。柱国之间虽然不能议论,但府内会依据诸位大人的笔墨,若律案能修改的,便修改使之臻于完备,若不能修改的,就废止存档了。”他遗憾地摇了摇头,似为那些被否掉的废案可惜。

    “冯大人说的是?”赵行德眉头微皱,问道,“一旦身为上柱国,必须对许多事情噤声?”

    “大概是吧。”冯延纶点头道,“不过,不能保持沉默的话,只能声明放弃柱国的身份,不过,这会令推举您的百姓都万分失望的。”他迟疑道,“通常来说,虽然柱国府并不忌讳身兼别职,但丞相等诸位朝廷重臣都不可能对很多事保持沉默以对,所以,百姓们只会在其致仕后才推举他们为上柱国。可是关东的百姓不明白这些轻重,有五十六万人推举了您。这就是说,您可以自选六名从事,五十六名观风使。朝廷每年将他们的俸禄付给您,再由您付给您的属官。若您放弃了柱国的身份,就辜负了五十六万关东百姓对您和柱国府的期望啊。”

    ,-",

章116 万舸此中来-1

    “身为上柱国,必须对许多事情噤声?不能保持沉默的话,只能声明放弃柱国的身份。”

    “不过,这会令推举您的百姓都万分失望的。”他迟疑道,“所以,虽然柱国府并不忌讳身兼别职,但丞相、诸位上将军都不可能保持沉默,大家只会在致仕后才推举他们。可是关东的百姓不明白这些轻重,有五十六万人推举了您。这就是说,你可以选六名从事,五十六名观风使,这都是您的属官,领取朝廷俸禄的。可若是您放弃了柱国身份的话,可是辜负了五十六万关东百姓对您和柱国府的期望啊。”

    “连议论都禁止,那柱国府如何运转,律案又由谁来撰写,修改呢?”

    “律案提交前,柱国是可以议论的,除了柱国之外,其他四府都可以向柱国府提交律案。律案审议的次序,由居住在敦煌的人望最高的八名柱国排出来的。这八大柱国便可称为上柱国。但是,他们议论的也只是审议的次序,而不是律案的内容。被否决的律案,如果有修改的必要的话,也是由这八名上柱国负责修改,或者由他们委托其他柱国、或者柱国府书吏来执笔。比如,有关火器律令,八名上柱国就可能委托赵上将军来执笔修改。”

    赵行德疑道:“上柱国?”刚才冯延纶一直这么称呼自己。

    “上将军有五十六万人推举,已是人望最高的柱国之一。虽然上将军并非审议、修改律案的八大柱国之一,但是,只要八位上柱国之一出缺,赵上将军又能抛开俗务定居敦煌,立刻就能跻身八大柱国。所以,下官尊称您为上柱国,是完全合乎规矩的。”

    赵行德也越听越有了兴趣,问道:“为什么是八位,而不是七位或者九位?八大柱国形成四对四,僵持不下怎么办?还有,如果律案在提交前可以议论的话,那么柱国之间充分联络过后再提交律案,岂不是就规避了禁止议论的规则了吗?”

    “上将军问得好,”冯延纶丝毫没有不耐烦,反而略有些兴奋地答道,“因为律法是国家的基石,不可轻动,更不能朝令夕改。所以,当八大柱国中五位赞同,才能变动律法,四对四和局时,律案就排不进去。陛下有权直接提交律案给柱国审议,八大柱国只有在五对三反对时才能排除。如果有人想在提交律案前预谋,阻止也很简单,任何一位柱国只要抢先提交律案,就能阻止其他柱国预谋、议论与此有关的内容。”

    “这么说来,”赵行德点点头,感慨道,“柱国之尊崇,已能与君王相比了。”

    “正是如此。我大夏以法驱众,对百姓们来说,柱国便是活着的神,是所有人的慈父。虽然普通百姓几乎感受不到柱国府的存在,但律法保证了最基本的一切,关系朝廷的千秋大计。”冯延纶介绍得十分仔细,甚至有些兴奋:“除制定律法之外,八大柱国可以对所有不涉及四府案子做最终裁决,涉及四府和陛下的案子,八大柱国也可以将其提交给多数柱国来审议,以多数柱国的裁判为准。”

    “冯大人,我觉得你不像是道路曹的,更像是柱国府的官吏。”赵行德不得不打断了他的话,“千秋大计太过遥远,对我来说,当务之急是筹建联合水师。大食战事久拖不决,朝廷想必十分着急。但是,据我说知,我们盟友的芦眉在西海上颇有势力,为何不借芦眉水师封锁大食的海路。”

    “唉,芦眉人言而无信,是靠不住的。”冯延纶摇头道,“自从老皇去世,新皇即位后,芦眉与我朝便貌合神离,甚至还收留了一些流亡的罗斯权贵。我朝与大食开战,芦眉居然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虽同意我们的船只借用芦眉港口,但他们的水师却用尽各种理由推脱,不靠近大食诸侯来往的海路。”

    “原来如此。”赵行德点点头,猜测也许是夏国扩张的势头过于猛烈,引起了各国的恐惧。不光大食诸侯,连盟友芦眉也不愿看到夏国彻底战胜大食势力。这样一来,西方战场就更成了一个泥潭了。西面的蛮夷国度几乎无穷无尽,十字军还在一bō接一bō的东征,想到这里,赵行德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对夏国而言,确实要快点结束和大食的战事,免得双方都筋疲力竭,被别人捡了便宜。

    “上将军勤于国事,陛下和柳相一定十分欣慰。”冯延纶恭敬道,“南海水深浪大,所以巡海水师的战船,只用广船、福船两种样式,大部分都征集民间海船改建海船,另外,宋国将在扬州、广州、泉州等各地船场同时开工制造六艘炮船,征调汉军水师炮船,我朝云屯港水师炮船也会加入将军麾下。淳于铁厂正在蜀中加紧铸造船上铁炮。”他心下颇为感慨,夏国在云屯港造水师战船,都是一艘一艘地造,宋国居然能一下子开造六艘新式炮船,显示强大的造船能力和自信,令他颇受震动,将来和宋国争夺南海的贸易和屯垦,是一桩很难的事。

    赵行德点点头,行军司一旦决定采取军事行动,必定会做知己知彼,周密筹划。冯延纶继续道:“除了宋国水师之外,南海朱罗国的水师强盛,道路曹和行军司也派出使者游说其国主那仁德与我朝合攻突厥,不料,那仁德已被突厥诸侯伽sè尼给打怕了,过去十年里,伽sè尼国攻打了朱罗国十二次,据说每次都不空手而归。”

    赵行德皱眉道:“伽sè尼国?”

    “伽sè尼国向来与我朝不睦。”冯延纶冷笑道:“张上将军曾经教训过他们,拔其重镇护闻城,此城距离伽sè尼都城只有三百多里,张上将军当年因此受封为护闻侯。伽sè尼和罗姆突厥一样都是突厥人。原先白益王朝与我大夏结盟,为我们牵制着伽sè尼,但罗姆突厥占领巴格达后,伽sè尼苏丹立刻重新接受了哈里发的册封,算是臣服于突厥苏丹了。我们和朱罗国也算有共同的敌人。只是这朱罗国的人似乎勇于sī斗,而怯于公战。王公贵族忙着争权夺利,神庙都被伽sè尼人给抢空了,我们几次三番说服,他们都不敢主动招惹伽sè尼,倒是颇为令人头疼。”冯延纶显出鄙夷的神sè。

    赵行德脸上lù出了然的神sè,夏国的国策是以陆制海,朱罗国虽为海上强国,但在陆上被突厥诸侯打得节节后退,居然害怕到了不敢起兵报仇的地步,冯延纶这种鄙视的心态是理所当然的。反过来说,如果打败了突厥诸侯,夏国可以在陆上胁迫朱罗国,争夺南海屯垦地也大占优势。

    冯延纶介绍了一些西面战场的局势。许多具体的安排,还需要行军司和宋国朝廷商量才能决定。冯延纶告退后,赵行德坐在花厅中,静静地考虑局势。虽然这时代海上贸易已经十分发达,每年都有无数的海船在南海穿梭往返,出海仍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信鸽不能穿越大海,船上的生活与世隔绝,巡海水师,甚至每一条海船都是一个dú lì王国。

    “妾身听说,夫君重获起用,”赵行德抬起头,见赵环站在面前。她穿着件绿sè襦裙,纤腰一束,更显得楚楚动人。她眉间有些淡淡的愁,低声道,“皇兄说,夫君不rì将启程前往杭州,李家姐姐也能来与夫君团聚了,真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陈东与夏国朝廷达成协议,助其与妻儿团聚之事,令邓素非常尴尬,赵杞则大发雷霆。此种情势下,赵行德休妻是不可能的事。大宋没有平妻之说,公主的名分就成了问题。赵杞对这个一母所生的胞妹极为内疚,又知武昌侯与公主一直没有同房,便准备下旨解除这桩婚姻。女子再嫁虽然有损名节,但也并非为世所不容。昨rì赵杞已向赵环说这件事,问她的意思,赵环只是哭着不肯。赵杞反而更加震怒,并没放弃这个想法。

    “多谢,”赵行德沉默了一瞬,歉然道:“殿下”

    “这,这是可喜可贺之事。祖宗有规矩,近支宗室不得出京,妾身也不能离开鄂州,随shì在夫君左右。可,可是,”赵环眼眶中泪水盈盈,但还是强颜欢笑道,“夫君能与妻儿团聚,妾身,还是,很为夫君和李姐姐很高兴。”她控制不住心中悲戚,语声中已带着哽咽,“妾,妾身”她无法再说下去,只能咬住嘴chún,不让眼泪簌簌流下来。

    “殿下,”赵行德站起身,用手绢将她的泪擦干,低声道,“赵某何德何能,méng殿下错爱。”赵环苍白的泛起一团晕红,“嗯”了一声,低低地道:“我就只想和夫君在一起,”她拉着赵行德衣袖,仰头看着他,涟涟泪光中透着坚定,“不管发生什么,环儿会一直等你,等你回来。”

    .T!。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6192/ 第一时间欣赏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 作者:鼓元吉所写的《帝国的黎明》为转载作品,帝国的黎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帝国的黎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帝国的黎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帝国的黎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帝国的黎明介绍:
一个如梦如幻的帝国,一场热血淋漓的穿越,一段亦真亦假的历史。
宋辽夏三足鼎立、女真、蒙古,北方的蛮族仍旧此起彼伏。历史的大潮蠢蠢欲动,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流不尽的英雄血,老大帝国的命运,是被征服?......,还是被征服?帝国的黎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国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