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杀虏(三)
匕首,是参照后世军用匕首的式样打造而成,长甚至不足二十公分。
游铁深得周寄瑜真传,加之玉尹特意叮嘱,故而打造时颇费心思。匕首锋利,拿在手中可以感受到那刀口上传来的逼人寒气。式样也非常精巧,更加上了一些特殊制作的纹路,更增添了这匕首的美感。赵谌生活在皇宫大内,什么东西没见过?只是当他看到这支匕首的时候,也忍不住欢喜异常,拿在手里把玩不停……
赵谌不需要什么金钱礼物,他需要的,只是一份关怀。
只是夹在赵佶和赵桓之间的他,却很难感受到这种如同父爱般的关爱,乍得到这礼物时,竟欣喜不已。
说到底,赵谌终究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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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有些平淡。
对玉尹而言,他已经做好了离开东京的准备,只等朝廷发出敕命,便准备启程动身。
事实上,对于玉尹出任应奉局都监之职的敕命,朝堂上争议颇多。
不管是李邦彦为主的议和派,还是主战派,都不太赞同这项任命。毕竟玉尹身无功名,给一个文林郎的补身已经非常优渥。若在委以实职,于律法也不太相合。
从来都是剑拔弩张的两派,而今却为了一个小小的市井中人,联合起来。
李纲率先站出反对,言辞极为激烈。
他费尽心思,想方设法与李若水联手想要夺取大宋时代周刊,谁料到最后却平白便宜了太子赵桓。爱子李逸风远离膝下,甚至放弃前程,放弃学业,前去真定府做了个小小的知寨,不过从九品官职。而玉尹要担当的应奉局都监,却是个正八品的职务,让李纲这心里面,又如何能够平衡?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表示了反对。
“若此例一开,我大宋百年律令,也将毁于一旦!”
李纲在朝堂上,大声咆哮。
他的态度,也得到了李邦彦等人的支持。
“那玉小乙不过观桥书院学子,得文林郎补身,已是特例。
若再担任实职,恐日后有人效仿。似他这种无寸功在身的市井之人,焉能担当重任?”
不过,即便是满朝文武都不赞同,徽宗皇帝最终,还是发出了敕命。
这里面,皇太孙赵谌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反复与徽宗皇帝说较玉尹,倒也让徽宗皇帝对玉尹的态度,有了不小的变化。离开东京也好,省得他再继续惹是生非!
再者说了,那大宋时代周刊已经收回,落入赵谌之手。
算起来,这一次确是皇家得了便宜,他自然也不想再去计较玉尹过去的所作所为。
说到底,徽宗皇帝对玉尹的反感,不过是当初玉尹和茂德帝姬传出绯闻,而后又驳了了他颜面,不肯就任太乐署博士。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也不必再去计较。而且,对于玉尹的乐律上的造诣,这位多才多艺的帝王,同样是非常赞赏。
出去磨练一番,说不得也能有些长进。
当初,徽宗皇帝可以不顾一切,把高俅从一个市井泼皮一步步提拔为而今的殿前司都太尉。现在,他便是要提拔玉尹,又有哪个能够阻拦?应奉局是为徽宗皇帝做事,让玉尹做个都监,也是他皇家的事情。素来优柔寡断的赵佶,这一次倒是非常坚决。
敕命一出,满朝皆惊。
李纲李邦彦等人,再次上书恳请徽宗皇帝收回敕命。
可那奏书入了皇宫之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半点声息……
李纲知道,徽宗皇帝主意已定!
再想要阻拦,也不过是空费气力,只好闭上嘴,不再言语。只是这心里面,对玉尹却平添了几分嫉恨。若不是这玉小乙闹出这许多波折,焉有大郎离家之事?
“伯纪,休怪罪玉小乙了!”
李若水端起酒壶,为李纲满了一杯酒,轻声道:“此事说起来,也是你我算计他在先。玉小乙从头到尾,都不清楚是什么状况,甚至还因此受了牢狱之灾……你我一心为公,自无甚愧疚。可闲暇时细想,我等所为,于那玉小乙何其不公?”
亭外,飘雪。
十一月的隆冬,又迎来了一个雪夜。
李纲的表情阴郁,闭上眼睛,久久不语。
“其实,你我都走了一条岔路。
总觉着那大宋时代周刊甚有影响,取来便可以为我所用。可这两日我细想下来,大宋时代周刊真正高明之处,还是在于那玉小乙的操作。而在这一点上,你我同样可以做到。然为省事,却算计到了孩子们头上。况且大宋时代周刊,与你我来说,并不适合。他们所针对的,大多是市井中人,与我等又有多大干系?
与其当初花费那许多心思,还不如自己开设一份邸报,说不得而今已经有了用处。”
李纲不是不明白李若水所说的这些话,可心里面就是不太舒服。
“你的意思,便这么算了?”
“不然要如何……”
“可那玉小乙身无功名,怎可任职。”
“任不任职,非你我能够决定。官家已有了计较,你我再去争执,也无甚用处。
再者说了,你道那玉小乙真个想做这都监?
他家业都在开封,而今却要离开东京,前往杭州……说穿了,还不是被你我所逼。若当初咱们不那么算计他,他说不得现在,正随演山先生闭门苦读,怎会去受那舟车劳顿之苦?算了吧,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却不如好好考虑,下一步计划。
我昨日与家兄商议,决定效仿那大宋时代周刊,也做上一个邸报。家兄随玉小乙日久,对那邸报操办的过程也非常熟悉,倒也不成问题。只是……还要筹集些钱两才是。我倒是找了些人,那夷州商人司马静,对此事似乎也非常在意,愿意出钱与我们操办。等这风头过去了,再让大郎回来,想必他自己也能够想通了。”
李若水一番话,让李纲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点点头道:“既然若冰这么说,便如此做吧。”
他站起身,走到凉亭边上,看着亭外飘飞的雪花,目光里透出一抹深邃。
“若冰,如果真个与那虏人开战,我大宋究竟,有几分胜算?”
一句话,让李若冰顿时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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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命玉尹领杭州应奉局都监事!
伴随着敕命一同落入玉尹手中的,还有那个早就该发下来的文林郎补身。同时,杨再兴的补身也在黄裳的操作下发出,让即便早已经得到消息的杨廿九和张二姐夫妇,激动地热泪盈眶。
当初的决定,在如今看来,果然没有错!
一个相州汤阴的乡下小子,而今却做了承信郎,换做任何人,都会感到万分高兴。
只不过,燕奴虽脸上带着笑容,可是从她的眼中,却隐隐透着一丝伤感。
敕命下来了,小乙哥也要走了!
自从两人同房之后,感情也在不断加深,如胶似漆。
刚回来才几个月的时间,就又要离开东京。此一去,却不知道何时能够回还,让燕奴这心里,又怎不感到难过。不过在人前,她还是会做出一副笑脸。但是在私下里,却不知道已偷偷流了多少次眼泪。玉尹看在眼中,痛在心里!可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非常清楚,如果他不离开东京,早晚都会被李邦彦那些人所害。
那些人,可都是朝中权贵,庞然大物。
玉尹便是有了补身,也难以保全自身,弄个不好,甚至会连累家人。
前往杭州,虽说和家人暂别,却也是一个万全之策。有了这都监的实缺,李邦彦等人便是要对付他,也要琢磨一番才是。至少,不能明目张胆的来对付自己。
不过内心里,玉尹同样是万分难过……
按照敕命上所言,玉尹必须在十天之内动身,前往杭州就任。
思来想去之下,他决定不去等那十天,而是提前出发。
“我早一日离开,家里便多一分保障。
此去杭州,路途遥远,九儿姐一个人在家,要多多小心才是,更要代我在叔祖膝下尽孝。”
燕奴泪眼朦胧,点头应下。
随后,安道全又取来刚研制出来的内壮丹以及一些药物,交到了玉尹手中。
玉尹的功夫,而今已到了一个瓶颈。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便是去了杭州,也不可以耽搁了修行。
临行之前,自少不得万般叮咛。
玉尹一一谢过之后,便带着陈东和张择端,从便桥屠场里挑选出八名小厮随行,在一个凄风冷雨的清晨,踏上了前往杭州的路程。没有许多人送行,只有燕奴在高家娘子的陪同下,送到了朱家桥上。当一行人走出城门时,玉尹回头探望,犹能见燕奴的身影,在那风雨中站立……心中没由来一酸,他强忍着离别之痛,催马而走。
前次,他离开东京时,燕奴曾问:何时能归。
当时他回答说:荼靡花落时,便是归家日……可这一次,便连玉尹自己,也无法说得清楚归期。
直行出大半日,玉尹才勒住了战马。
陈东骑着一头青骡子上前,诧异问道:“小乙,莫不是现在就要打尖儿吗?”
风雨此时,已经停歇,乌云散去,露出一轮骄阳。
玉尹看了陈东和张择端一眼之后,突然道:“少阳,大兄,我有一事相求……”
“小乙,但说无妨。”
沉吟良久之后,玉尹压低声音道:“请你们在前方留宿三日,我欲返回开封,处理一些事情。”
一句话出口,陈东和张择端,都不由得愣住了……
第224章 杀虏(四)
原创天将昏黑,又下起雪
暗金撒蹄狂奔,沿着官路疾驰。
空荡荡的旷野中,蹄声被呼啸而过的狂风所掩盖。玉尹脸上蒙着风巾,眸光闪闪。
抵达开封时,已近亥时。
玉尹直奔牟驼岗,在距离牟驼岗不算太远的村落外勒马。
杨再兴、霍坚和黄小七在村口等候着,见玉尹前来,忙快步迎上前去。
“哥哥,都安排妥当了!”
杨再兴忙轻声道:“今晚请哥哥委屈一下,便住在这边的山神庙里。明rì一早,封况兄弟会带人过来,到时候哥哥便混在里面入城便是。城里一切安好,只是那李秀才这两rì深居简出,甚少露面,以至于我等也不好拿捏住他的行踪……”
玉尹听罢,点了点头。
“九儿姐那边如何?”
杨再兴忙道:“九儿姐也无甚事,不过情绪不是太高。
傍晚我出城时,曾去家中探望了一回,九儿姐显得有些疲乏……”
玉尹听得,心里一痛。
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这种离愁。
自己此去杭州,不知何时能够返回,却苦了燕奴一人,留在这开封城,苦苦支撑。
只可惜,却不得与她相见。
玉尹想到这里,便觉得有些愧疚。可一想到他即将要做的事情,那愧疚的心理,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城里,谁在盯着?”
“却是小底堂弟文涛在盯着。”
黄小七连忙开口回答,让玉尹感到非常满意。
他见过黄文涛,那是个年纪不算太大,却看上去非常机灵的小子。
寒暄过后,杨再兴等人便领着玉尹,来到村口的山神庙里。吃了些干粮,玉尹便靠在神像背后坐下。大脑飞速运转着,回忆他所做的每一个布置,是否还有疏漏。
他回转开封。便是要斩杀李观鱼!
既然已经知道了李观鱼的身份,便不能让他继续存留。
这家伙在开封时间越长,造成的危害也就越大……如果有可能,玉尹甚至想把冯筝一起干掉。不过,冯筝的行踪,同样有些诡秘。自金国使团入京以来,便很少露面。虽然找人暗中盯着,但也无法确定冯筝的具体状况。不得已。只能放下。
玉尹不是没有想过。揭穿李观鱼的身份。
可问题在于,他手中并无任何证据,反而会打草惊蛇。
再者说了。那李观鱼既然能请得动白时中出面,想必也有些手段。真要出揭穿了他的身份,白时中那些人岂能袖手旁观?到时候李观鱼会安然无恙。倒霉的便是他玉尹。已经不是那个方重生于这个时代的懵懂文青,玉尹已经学会了思考。
山神庙的篝火,噼啪作响。
黄小七和霍坚在一旁低声交谈……
“大郎,你入殿前司的事情,可办妥当了吗?”
杨再兴丢了一块柴火进火堆里,轻声道:“高衙内已着人通知自家,说是这两三rì便可以办理妥当。”
“可弄清楚,是何身份?”
“马军虞侯……但具体归于何人帐下,尚不太清楚。”
三千贯。买了个马军虞侯。
若说出去,肯定会被不少人耻笑。
但玉尹还是觉着,这个买卖很划算。只要杨再兴掌了兵马,对自家便更加有利。
虽说,马军虞侯只是个正九品的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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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风越来越猛。
狂风卷裹着片片鹅毛似地雪花,在空中飘舞。
风雪足足肆虐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停歇下来……到天将亮时,山神庙外传来了人声。
黄小七忙跑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带着封况进来。
“三郎,都办妥了?”玉尹起身问道。
封况忙回答说:“哥哥放心。外面几个都是我的心腹,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这里有一套衣服。哥哥且换上,与小弟一同入城。不过入城之后,小弟便难以给予太大帮助,但掩护哥哥行踪,却问题不大。这天快亮了,哥哥便换上衣服,早些动身。”
封况带来的,是一套禁军甲胄。
玉尹向杨再兴等人点了点头,便迅速换好了一副,带上一定红毡帽,随封况大步走出山神庙。暗金,自有黄小七来负责安置,不可能随玉尹一同进入开封城。而杨再兴和霍坚也连忙和玉尹道别,匆匆离去,直奔开封城门而走。封况带了九个禁军,见玉尹出来,也没有询问,显然是得了封况的提醒,大家守口如瓶。
卯时将至,城门打开。
玉尹在疯狂的带领下,混入开封城之后,在便桥与封况告别,便拐进了一条小巷。
他顺着曲折小巷行走,很快就来到小横桥畔。
这里距离旧封丘门很近,也是一处极热闹的地方。不过由于昨夜风雪肆虐,所以街道上冷冷清清,人迹罕见。玉尹在一处宅院门口停下,左右看了一眼,便纵身越过院墙。
“谁!”
宅院的主人,显得非常jǐng醒。
玉尹忙开口道:“是我,小乙……”
门开了,就见齐龙腾从屋中走出来,和玉尹拱手唱了个喏,闪身便让玉尹进来。
“小乙,这宅子是我早先用来堆放草料的地方,有些脏乱。
不过好处便是偏僻,不会有人打搅。料房里有吃食,若肚子饿了便拿来用。左邻右舍和我都很熟悉,所以也不会有人怀疑。只是,小乙如此安排,究竟是为何?”
“哥哥休问原因,若能说明时,自会告之。
请哥哥离开时,便锁了门。顺便到便桥屠场,把钥匙给大郎便可,我的行踪绝不可以与任何人知晓,更不可以告诉九儿姐。总之。这件事很重要,请哥哥多包涵。”
齐龙腾也只是随口一问。
见玉尹说的郑重其事,便不再多嘴。
他和玉尹闲聊了一阵子,就告辞离去。
出门时,还把大门锁上。
玉尹呼出一口浊气,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换上了一身普通装束。
在床上坐下,他闭目养神。
脑海中。犹自思忖着接下来的计划。不知不觉,一天便已经过去……
入夜之后,杨再兴带着黄小七突然来了。
他们开门的时候。惊动了玉尹,探手从榻上一把抄起那口楼兰宝刀。
“哥哥,是我!”
杨再兴和黄小七压低声音进来。却见房间里黑漆漆的。
“怎么,有情况吗?”
黄小七轻声道:“今rì那李秀才出了门,文涛跟着他一路到兴隆观,却见他和一个虏人相会。因为距离有点远,文涛只听到那厮说什么都安排好了,晚上在家等候。
之后便见他去高阳正店买了酒水……”
“晚上在家等?”
玉尹眉头一蹙,沉吟片刻后,轻声道:“便是今晚吗?”
“正是!”
“我知道了,你们只管回去。”
杨再兴一脸疑问。“哥哥,究竟要做何大事?”
“大郎休问,只管回家。
过了今晚,自家便会离开东京,你们便当作没见过我,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见玉尹不肯说明。杨再兴和黄小七,也不好继续追问。
两人相视一眼,拱手和玉尹道别,而后便离开了这简陋的料场。玉尹则整理了一下行李,把宝刀斜插肋下。走出料房把门锁上。在院子里侧耳听了片刻,确定外面没有人之后。纵身跳过院墙,来到院外。朝左右看了一眼之后,他带好毡帽,低着头便匆匆离去。
几乎是横穿了城北厢,绕过御拳馆,自天波门入了内城。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城中依旧是灯火通明,各大酒楼,也热闹非凡。
只是和入冬前相比,而今的开封夜晚,的确是冷清不少。一路上,玉尹穿小巷,走背街,没有遇到几个人。他从金水门来到浚仪桥街,又顺着浚仪桥街绕过尚书省背后的小道,左一拐,右一拐,很快便来到了秀才巷。已过了戌时,秀才巷里静悄悄,鸦雀无声。小巷两旁几座民居已经点上了灯,透过窗户纸,可以看到屋中人影晃动。若在往rì,这正是秀才巷热闹的时候……可天气实在是太冷,便是那几家酒肆,也都早早关了门。行走在小巷里,却让人有一种yīn森感受。
玉尹凭借着记忆,很快便来到了李观鱼家门外。
他伸出手,想要叩击房门,却不知为何,又突然停下来……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娇柔的身影,让玉尹顿感一阵心悸。若真个杀了李观鱼,却不知这小娘子,又当如何是好?一想到杨金莲那楚楚动人的模样,玉尹便有些心软。
可是再一想,留着这李观鱼始终是个祸害,若不把他干掉,真不晓得开封城里,会有多少人遭难。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靖康,玉尹的心便又硬下来。
刚正要叩门,却不想这时候门突然开了。杨金莲拎着一个水桶从里面出来,打开门看到玉尹,她不由得一怔,脱口而出道:“小乙哥怎会在此,不是说出门了吗?”
和玉尹打过几次交道,不知不觉,杨金莲已经习惯了人们对玉尹‘小乙’的称呼。
玉尹眸光一冷,猛然上前,不等杨金莲再开口,一把扣住了她的脖子,旋身便撞入门内。随手把门合上,玉尹一手捂着杨金莲的嘴巴,一手微微松开她的喉咙。
“杨娘子勿怪,今rì来访,实为杀人!”
杨金莲的脸上透出一抹惊恐之sè。
听到玉尹这句话,她脸上惧sè更浓,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似乎是在向玉尹乞求……
玉尹心一软,“杨娘子,我不是要杀你,只为你家大郎而来。
你若是想要活命,便不要出声……否则的话,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你听明白了吗?”
杨金莲听罢,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告诉玉尹,她已经明白了。
玉尹松了口气,缓缓挪开了手。
可就在他挪开手的一刹那,杨金莲突然大声喊道:“救……”
不等她那个‘命’字出口,玉尹一掌砍在杨金莲的脖子上,把她打昏过去。那柔弱的身子,缓缓倒在玉尹怀中,脸上的惊恐之sè,丝毫没有半点减弱,直让人看了心痛。
玉尹不禁搔搔头,也是一脸苦笑!未完待续
第225章 杀虏(五)
杨金莲该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让玉尹也感到万分头疼。-
站在他的角度而言,李观鱼该死,可杨金莲却是无辜。若玉尹是个铁石心肠,杀人不眨眼的主儿,那杀了便杀了。偏他前世,只是个不得意的**丝文青,还真个没那种辣手摧花的狠心肠。但杨金莲不死,却始终是一个麻烦,又该如何是好?
犹豫了一下,玉尹把杨金莲抱进厢房安置下来。
他已经能够非常自如的控制住力量,杨金莲若没半个时辰,恐怕也清醒不得。
想到这里,他转身往外走。刚走到厢房门口,却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紧跟着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娘子,怎地不关好门?”
李观鱼的声音传来,让玉尹立刻停下脚步。
他屏住呼吸,透过门帘的缝隙向外看,就见李观鱼一身青衫,手里还拎着一个酒坛子。
在屋门口跺了跺脚,李观鱼道:“外面这风可是不小啊……娘子?娘子?”
听不到杨金莲的回答,李观鱼不禁有些诧异,忙高声叫喊。
就在他放下酒坛,走到楼梯口准备楼的一刹那,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悸动,猛然回身,却见一道黑影从身后扑来,不等他有所反应,来人已到了跟前。紧跟着,胸口好像被一柄巨锤击中,李观鱼哇的喷出一口鲜血,身形顿时飞起来,蓬的便摔在了地。
他张口想要叫嚷,却见眼前一抹寒光掠过。
一口寒气逼人的短刀,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处,那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玉小乙?”
当李观鱼看清楚来人的时候,不禁吃了一惊。
“你怎地在此。你不是应该已经……”
“已经什么?”
玉尹这心里没由来一突,眼睛旋即眯缝起来。
没想到,李观鱼却笑了,“没想到你这厮,却真个是好命……不过,敕命已出,你却偷偷返回,难不成想要抗旨不尊吗?嘿嘿,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这厮居然毫无惧sè,反而笑呵呵指点起玉尹。
玉尹轻声道:“自家事。不劳李秀才费心。
不过眼前这局面。李秀才似乎更应该关心一下自己,你可知,我为何会回来找你?”
“可是家叔要我联系唐吉,害你的事情?”
李观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丝毫不惊慌。&&“我早就知道,唐吉之死和你有关……不过,唐吉已经死了,你也没有什么损失。至于你和家叔之间的恩怨,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而今你已贵为文林郎,又是应奉局都监,便是家叔也奈何不得你。
不如这样,你我之间恩怨,便一笔勾销如何?
我也是奉命行事。小乙又何必计较?若小乙真个气不过,自家愿意重金予以补偿。”
李观鱼自信,自己的身份,并未被人看破。
所以看到玉尹找门来,便本能的想到了玉尹和李宝之间的恩怨面。
玉尹听了,却笑了!
“却不知李秀才能与自家几多补偿?”
“小乙。一千贯如何?便做个朋,rì后也能多条路,你说是不是。”
说着话,李观鱼伸出手,想要推开那口不死鸟短刀。
他非常清楚,他和玉尹之间,并没有化解不开的矛盾。一千贯,着实不少,已足够体现他的诚意。至于出手反抗?李观鱼还没有那等自信!玉尹是什么人?那可是连李宝都不是对手,敢去闯御拳馆的主儿。这等人物,绝非他可以去力敌……
“堂堂女直人细作,便只值一千贯吗?”
李观鱼的手已经碰到了刀柄,可听到这一句话,顿时僵住了。
玉尹一笑,轻声道:“你道我真个是为了小关索而来吗?正如你所言,他李宝再厉害,不过一介庶民,自家却已是朝廷命官。便他有再大本事,我也不会惧他。
倒是李秀才和丰乐楼的冯娘子,却让自家更感兴趣。
李秀才来开封近一载,想来收获颇多……之前禁军武官被杀,想来和李秀才也拖不得关系,你说是也不是?”
李观鱼,激灵灵打了个寒蝉。
他骇然抬头,向玉尹看去。
却见玉尹面露诡异笑容,心里更是一冷。
“你在胡说什么,自家……”
“李秀才,休要和我啰唆,我只问你一桩事,你在禁军之中,到底安排了多少人?
还有,这开封城里,除了你李秀才和冯娘子之外,还有多少同党?
若说清楚,自家便给你一个痛快;若不然……呵呵,我便把你带出城去。你可知道我大宋有一种刑法,叫做剥皮法吗?便是把人埋在土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我便用这口刀在你头割开一个口子,然后把丹砂化了,顺着那口子灌进去。
呵呵,你知道你会是什么滋味吗?
到时候你会感觉痒,氧的难以忍受,结果身子往外一挣,便从那伤口钻出来,身没有半寸皮留下,血糊糊的全都是肉。然后你会痛,在地打滚,直到痛死过去。”
玉尹不晓得什么酷刑,但是却知道这所谓的‘剥皮’。
李观鱼的脸sè煞白,看着玉尹。
久久,他轻声道:“我娘子何在?”
“放心,你家娘子只是昏过去,正躺在厢房里……我今rì来,只为杀你,不会牵累无辜。”
李观鱼听了,长出一口气。
他轻声道:“冤有头,债有主。
我娘子和这件事无关,若小乙你是个好汉,便饶我娘子一回。
至于你说的名单,我自会告之……没错,自家是个细作,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生在燕云。本为汉儿身。当初我也曾想过,考取功名。为大宋效力。却不想到头来,落得个家破人亡,无奈之下跑去了大辽……我运气不错,得了个秀才功名。只是那耶律延禧老儿昏庸,害得咱家主公耶律余睹反出大辽,投奔虏人。
主公与咱,有知遇之恩,自当跟随……
只是,自家运气不好,投奔虏人之后。却得罪了蒲察石家奴。幸亏萧庆出手救我。才算保住了我的xìng命。之后我便奉命携妻子来开封,凭借李宝的关系站住脚跟。”
李观鱼的话语倒是非常坦诚,可玉尹却没有兴趣。
“休啰唆这些,我要你在禁军中安插的名单。”
李观鱼闻听,不禁苦笑。
“哪有什么名单。不过五个人而已……你道那禁军便那么容易进去?自家也使了许多钱两,才安排了五个人。马虞侯,你已经见过,还有四个人,分别是……”
李观鱼痛快的说出了五个名字。
玉尹记在心里,准备回头交给杨再兴。
“那你在开封城里,可还有同党?”
“同党?”
“休告诉我,那十几个禁军将领,是你自己动手杀害……莫说你没有这本事。便有这本事,也不可能亲自动手。”
“东心雷!”
“啊?”
“丰乐楼的东心雷,那是冯筝的手下。”
“还有谁?”
李观鱼犹豫了一下,又说出两个御拳馆拳师的名字来。
“你叔父可也归降虏人?”
“没有……你别瞪我,家叔虽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但待我极好。我曾探过他口风。却被他一顿臭骂。他是个耿直xìng子,对大宋忠心耿耿。只是你们那老赵官家却是个糊涂之人,眼里哪里分得出忠jiān善恶?小乙,听我一言……我大金而今声势正隆,早晚必会一统天下。你有见识,才学不俗,萧庆萧先生对你,也是极为赞赏……若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引荐,想来萧先生一定会很高兴你来投奔。”
这厮说到最后,居然劝说起了玉尹。
玉尹冷笑一声,“自家便一辈子白身,也不屑于做那卖祖求荣的事情……休得啰唆,还有谁是你的同党?”
“有钱能使鬼推磨,自家这一年来,却也收获甚大。”
李观鱼对玉尹的反应,似乎早已是预料之中,所以并未露出什么惊异之sè。
相反,当玉尹问起来时,他滔滔不绝,极为配合的说出了许多名字。那些名字当中,有玉尹熟悉的,也有他陌生的……一开始,玉尹还认真听着。可渐渐的,他便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厮太配合了!按道理说,他不应该是这种反应才是。
说他贪生怕死吗?
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会在刀斧相加的时候,这般镇定?
且不说他说的这些个名字当中,有多少人是真的被他收买,但这股子痛快劲儿,便让玉尹感到怀疑。他这般配合,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兵?
玉尹目光在不经意间,扫过了正堂里那桌酒菜,心里不由得一动。
“你请了客人来?”
“啊?”
“你在拖延时间,想要等待援兵……对不对?你刚才与我说的那些,实则信口开河。”
李观鱼心头一颤,顿时沉默了。
果然如此!
玉尹看了一眼李观鱼,又朝着桌子那坛酒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猛然一把抓住李观鱼的衣服领子,“前次,你丢了百万财宝,恐怕难以向萧庆交代。冯筝曾出了主意,要你献出妻子,以讨好使团中某位殿下……慢着慢着,你今天请人,莫不是想要卖妻求荣吗?”
李观鱼一直平静的眸光,突然间慌乱起来。
那慌乱之中,夹带着些痛苦之sè,更有几分恐惧。
“你,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未完待续。。
第226章 杀虏(六)
寒光一闪,血光崩现。
楼兰宝刀无声切下李观鱼一根手指,剧烈的痛楚,让李观鱼忍不住张口一声惨叫。
可是不等他惨叫声出口,玉尹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巴。
李观鱼的惨叫声,变成了沉闷的呻吟,眼中的恐惧之色,也随之变得愈发浓重起来。
“你是个读书人,本想着要你一个体面的死法,偏你不知死活。
再问你一次,斡啜殿下是谁?若你不老老实实回答,便要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李观鱼脸色煞白,沉默了!
玉尹一见,楼兰宝刀在手中滴溜溜一转,朝着李观鱼的手上斩下。
冰冷的刀锋,令李观鱼再也无法坚强下去,忙大声道:“且住,且住……我都告诉你。”
这时候,他算是明白一件事。
这玉屠夫果然不愧是屠夫出身,手段端地凶残。
喘了口气,他苦笑道:“咱不知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自家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实不相瞒,萧庆萧先生此前,曾与咱百万贯珠宝,要咱设法买通朝中大员。只是不成想这批珠宝在途中出了差池,以至于自家无法继续行动……
此次萧先生过来,自家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无奈之下,只得听了冯筝的主意……”
“休要啰唆,我只问你,那斡啜何人?”
“斡啜……乃太祖四子,名叫完颜宗弼……此次随萧先生来,乃为查探大宋军情而来。”
完颜宗弼?
玉尹愣了一下,旋即激灵灵打了个寒蝉。
完颜宗弼,岂不就是那说岳传里的金兀术吗?
也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李观鱼眼珠子一转,突然抓起旁边的酒坛子,狠狠朝着玉尹砸过来。玉尹本能的抬手一架,就听哗的一声响,那酒坛子顿时碎裂开来。里面的酒水,洒了玉尹一身。李观鱼起身便走,朝着房门快步冲去。眼看着他就要冲到房门口,身后一股锐风传来。玉尹抬手将楼兰宝刀掷出,快如闪电一般,噗的一下子便没入了李观鱼的后心。
李观鱼啊的一声惨叫,噗通便倒在了房门口。
身体在血泊中抽搐了几下,便再也动弹不得……
玉尹一脸懊恼走上前,把那宝刀一下子拔出来。
却在这时侯,一旁厢房门帘一挑,杨金莲满脸泪痕,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看着血泊中那已经气绝身亡的李观鱼,半晌没有吭声。
玉尹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
哪知道,杨金莲面露凄然之色,抬起头看着玉尹道:“玉小乙,便快些走吧……再不走,少不得会有祸事。”
“你……”
杨金莲凄然一笑,“他终究是奴的夫君,便这般走了,总需有个安置才是。”
话音未落,门外的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隐隐约约还伴随着低沉的交谈声传来。玉尹侧耳细听,那马蹄声正朝这边来,而且听上去,他们说的有些像是女真语。玉尹脸色一变,忙拖了李观鱼的尸体往厢房走。
“杨娘子,快些上楼去躲藏。”
“啊?”
“虏人来了!”
杨金莲脸色惨白,吓得忙转身朝楼上走去。
玉尹把李观鱼的尸体拖到了门后,上前一步,吹熄了房屋中的灯火,旋即藏身在角落中。
笃笃笃,有人敲门。
门是虚掩着的,随着门外来人的叩击,房门朝里一晃。
“咦?”
门外人显然有些惊讶,紧跟着便听到有人用生硬的汉话道:“李秀才,在家里吗?”
玉尹,屏住呼吸。
房门被人推开,寒风灌入屋内。
两个身着宋服的男子迈步走进来,当先一人个头大概在180公分左右,生的膀阔腰圆,魁梧壮硕。而在他身后的人,却是个身高大约在170左右的精瘦男子……
光线很黑,玉尹看不清楚来人相貌。
他下意识握紧楼兰宝刀,却见那精瘦男子突然一把拉住前面的壮汉。
一连串玉尹完全听不明白的音符从他口中吐出,壮汉回身便要往外面走。玉尹心道一声不好,立刻猱身从角落里扑出。若他不知道这斡啜殿下是谁也就罢了,可当他听说,这斡啜殿下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金国四太子,灭宋先锋金兀术的时候,便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这‘金母猪’留在开封城。别人或许清楚,但玉尹却知道,金兀术是什么人。
金兀术,本名完颜宗弼,又名斡啜,斡出,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第四子。
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的时候,金兀术尚未成年。后女真人建立金国,战事频繁,金兀术的异母兄长宗峻、宗干、宗望、宗辅等人都是女直名将,骁勇善战,对金兀术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天辅五年,也就是公元1121年,完颜阿骨打发动了反辽之战,金兀术初次披甲,便杀敌八人,生擒五人,显示出超乎寻常的勇猛,在女真人之中,立下了名号。
历史上,此人曾出任伐宋东路军行军万户,连克中山、真定、信德等府。
靖康元年,金兀术攻取汤阴,俘获宋兵三千人。此后,此人又参加了两次围攻开封之战,也是造成靖康之耻的元凶之一。
玉尹虽不敢肯定那壮汉就是金兀术,可是出现在李观鱼家中,想来**不离十……若能把此人斩杀,也算是去了女真人一臂。
想到这里,玉尹更没有任何犹豫,手腕子一翻,楼兰宝刀亮出,带着一抹冷芒刷的便斩向那壮汉。哪知道,壮汉却发出一声冷笑,单脚独立原地一旋,呼的一脚便朝着玉尹的腿踹过去。与此同时,壮汉身后的精瘦男子也发出了一声冷哼。
声音不大,但是传入玉尹耳中,却犹如雷鸣,带着一股子摄人魂魄的古怪魔力。
玉尹身形不由得一顿,旋即错步躲开那壮汉的脚,身形一矮,楼兰宝刀斜撩而起,朝着那壮汉肚子便抹了过去。这一刀若是抹实在了,壮汉少不得会被开膛破肚。
“哈,未想还是个高手。”
壮汉吃了一惊,忙闪身后退。
与此同时,那精瘦汉子也是一怔,旋即眼中闪过一抹怒色,探出手迎着楼兰宝刀便抓了过去。玉尹一惊,想要变招却已经来不及了,楼兰宝刀被那精瘦汉子抓了个正着,锋利的刀口,竟无法伤及汉子的双手,犹如被铁钳牢牢的攫住……
玉尹,倒吸一口凉气。
这厮是谁?
此时月光洒进屋中,玉尹这才算看清楚来人的样貌。
这一看清楚不要紧,把玉尹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珊蛮善应?”
善应,不是和陈希真决斗受了重伤吗?怎地会出现在这里……玉尹心里一颤,但旋即牙关一咬,既然遇到了这珊蛮善应,躲是无法躲过,便和他决一死战便是。
狭路相逢勇者胜,鲁智深曾说过:与人交锋,切不可有半分犹豫,更不能心生畏惧。
想到这里,玉尹大吼一声,顿足探手,朝着善应就是一个砸钉。
与此同时他握刀之手突然用力,按照玉尹的想法,怎地也不可能从善应手里夺回刀来,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善应闷哼一声,小指被宝刀斩断,令他不得不松开了手。
“好刀!”
善应脸色铁青,怒吼一声便踹向玉尹。
而玉尹这时候也看出了端倪,善应的确是受了重伤,否则自己刚才那一下,未必能把宝刀夺回,更不要说切断善应的手指。心里胆气一壮,同时见那壮汉已经退出屋外,玉尹这心里一急,闪身躲过善应的攻击,踏步顿足,便向壮汉扑去。
“金兀术,拿命来!”
善应虽说是金国高手,但也只是一个武者。
而金兀术,却是金国名将……论武艺,他或许比不得善应,但是论影响力,十个善应,未必能抵得过一个金兀术。错开今日,再想要杀他,只怕是非常困难。想到这里,玉尹舍了善应,朝壮汉扑去。杀了金兀术,也算是为大宋少个心腹大患。
善应没想到,玉尹居然会舍了他去找金兀术。
加之他和陈希真交手,的确是受了重伤,一身功夫十成所剩不到四成,心中顿时大急。
“休伤四太子。”
他回身双手化作鹰爪形状,便劈向玉尹。
善应不喊这一声也就罢了,他这一喊,便等于坐实了壮汉的身份,更坚定了玉尹杀金兀术的决心。身体在空中化作弓形,脊椎猛然一震,犹如一条大龙抖动……善应劈来的一爪,蓬的一声狠狠击中了玉尹的后背,玉尹顿时喷出了一口鲜血。
只是,他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半点迟缓,反而借着善应这一击的力量陡然加速,眨眼间便到了金兀术跟前。
金兀术也没想到,玉尹会如此拼命,拼着生受善应一击,也要来找他的麻烦……
其实,他这样想也很正常。
此时的金兀术,声名还不算特别响亮,在大宋朝内,知道他的人并不算太多。
反倒是他几个兄长,比如宗望、宗干这些人,更为大宋人所熟知。毕竟他出战次数并不算太多,而今在军中也只是猛安孛堇而已。金兀术真正为人所熟知,也是在伐宋之战中表现非凡。此时的金兀术,在金军中有些声望,但却不为大宋人知晓。
这厮,怎地如此凶悍?
玉尹到了金兀术跟前,把金兀术吓了一跳。
他刚要动手,却不想玉尹一口鲜血喷在他脸上。
温热的鲜血打在脸上,有些生疼。玉尹没有那么高深的功夫,但这一口鲜血,却是憋足了丹田之气,喷在金兀术脸上,让他忍不住啊的一声大叫,顿时视线受阻。
说时迟,那时快,玉尹手中的楼兰宝刀便刺出来。
“四太子小心!”
善应大惊失色,忙叫喊起来。
未等他话音落下,就听金兀术啊的一声惨叫,顿时血光崩现!
第227章 杀虏(七)
第227章杀虏(七)
锋利的刀口,顺着金兀术的手掌切下来,刀口贴着金兀术的手臂,生生切下来一条长约五十厘米,巴掌厚的ròu条……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快的让金兀术根本做不出其他的反应,那楼兰宝刀便已经朝着他的哽嗓咽喉抹去,眼见着就要取了金兀术xìn由网友上传==
金兀术乘兴而来,本想着能会一个美娇娘,哪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
他功夫也不过是练到了意气君来骨ròu臣的水准,比之yù尹,甚至还要低一筹。不过,毕竟是经历过战阵搏杀,金兀术的反应极好。眼角闪过一抹冷芒,他便知道不妙,也顾不得手臂上传来的剧痛,抬脚蓬的便踹在yù尹的肚子上。
这一脚,没使上气力,但yù尹却喷出一口鲜血,手上随之一顿。
金兀术身形倒退,蓬的便倒在了地上。
半个身子鲜血淋淋,那剧烈痛楚,令他倒地一刹那便昏mí过去。
yù尹刚要再上前补上一刀,已经来不及了!
珊蛮善应发出一声奇诡的咆哮,犹如狼嚎一般刺耳,令yù尹神智不由得一昏。等他清醒过来时,善应已经到了他跟前,抬手便是一记窝心捶,正打在yù尹的xiōng口。
yù尹再次喷出一口鲜血,噔噔噔退了三步。
珊蛮善应拦在金兀术的身前,咬牙切齿,双手化作一双利爪,做势便要扑向yù尹。
体内气血翻滚,yù尹眼见善应拦住去路,心知再想要杀金兀术,已经来不及了……说起来,今rì能重伤金兀术也算是他运气好。善应被陈希真打得重伤,十成功力剩下不到四成。否则的话,便刚才那一爪,足以要了yù尹xìng命。虽然如此,yù尹也知道,自己不是善应的对手!莫说他现在已受了重伤,就是没有受伤,也不是只剩下三四成功力的善应对手。看样子,今rì想除掉金兀术,有些困难。
不过,主要任务已经完成,金兀术只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目光越过善应,在昏mí不醒的金兀术身上扫了一眼,yù尹眸光一闪,突然怒吼一声:“完颜宗弼,死来。”
那架势,完全是一副要和金兀术同归于尽的模样。
同时,yù尹在官话中,夹杂了一些辽国的口音。这也要多亏了他当初随耶律余里衍一行北上,在不知不觉中被练就出来的技能。善应眉头一蹙,冷笑一声,抬手一掌便劈向了yù尹。金兀术受伤昏mí,作为国师的善应,着实感到有些颜面无光。
他这一掌,颇有些大开碑手的架势,掌心更透出一抹朱红sè。
yù尹心里一惊,不过那架势还是做得很足,眼见要被善应劈中,却脚下一个错步,闪身躲过这一掌之后,腾身而起,便朝着远处疾驰而去。善应愣了一下,勃然大怒。
他被yù尹的表现给欺骗了,原以为这家伙要搏命,哪知道……
“鸟贼,哪里走。”
善应怒吼一声,迈步就要追上去。
可跑出两三步之后,却又停下来。
小巷两边的mén房,纷纷亮起了灯火……显然,方才那一连串的搏斗,惊醒了秀才巷的居民。
四太子还昏mí着,实不宜再次逗留。
至于李观鱼?
善应方才进了李观鱼的家mén后,便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对方既然是谋后而动,那李观鱼的身份,恐怕是已经曝光,必须要尽快告之萧庆。
想到这里,善应也不犹豫,不再理睬yù尹,翻身来到金兀术身边,伸手一把将金兀术扛在了肩上。论身材,金兀术比善应魁梧高大许多。可是在善应手上,却好像一只小jī仔似地,浑然没有半点份量。当隔壁房mén开启的一刹那,善应扛着金兀术,脚踏墙壁腾空跃起,噌的一下子便跃上房顶。秀才巷的居民只看到一抹虚影掠过,在夜sè中眨眼间便不见了踪迹。念头一闪,那几个人顿时头皮发麻。
莫不是,遇到了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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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甚寒。
yù尹冲出秀才巷之后,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喉咙口一甜,一口鲜血顿时喷出,脚底下也是一连串趔趄,扑通一声便倒在地上。
神智随之有些模糊,yù尹想要起身,却已是浑身无力。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车轱辘的声响,他想要强撑着起来躲藏,可是脑袋一沉,便昏mí不醒。
顺着汴河大街,一辆马车缓缓行来。
看那马车的装饰,富丽堂皇,显然不是等闲人家能够拥有。
时已近深夜,往rì热闹非凡的汴河大街,而今冷冷清清。马车倒了yù尹身旁停下,车夫停住了马,跳下来快步走到yù尹身边,看清楚状况后,也是吓了一跳,忙回到马车旁,隔着mén帘轻声道:“姑娘,前面路上倒了个人,看样子好像是与人斗殴重伤,昏mí不醒……”
“便扔到一旁。”
一个尖亢的声音传来。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个若黄鹂唱歌般动人的声音响起,“张老公,怎地可以这样。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且去看过再说。”
“姑娘便总是这般心软,似这种泼皮斗殴,确是常有的事情,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跑来挡路,直个该死。”
说着话,厚厚的黄绸子加厚车帘一挑,从里面走出一个富态白胖的中年人。
他颌下无须,看上去有些威严。
下了车后,他狠狠瞪了那车夫一眼,低声骂道:“便绕过,哪来这许多麻烦事……”
“张老公!”
“姑娘莫急,杂家这就过去。”
车里人嗔怪的道了一句,让那白胖男人忙闭上了嘴,快步上前。
“咦?”
就着火光,白胖无须男人看清楚了yù尹的长相,顿时一怔。
这不是yù小乙吗?
按道理说,他这会儿应该已经离开了东京,怎地会昏倒在此处?
白胖男子忙快步回到马车跟前,把车帘掀开一道缝隙,轻声道:“姑娘,是yù小乙。”
“啊?”
“那昏mí之人,是马行街的yù小乙。
按道理说他这会儿早应该在百里之外,怎地会出现在东京?看他样子,好像受伤不轻……姑娘,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车里,一阵静寂。
半晌后,忽听那车中人再次道:“张老公,把他抬进来吧。”
“姑娘,这怎地是好。”
“不管怎地,也算是有些jiāo情。
这天寒地冻,若咱们不理,只怕是死路一条……先把他抬进车里,然后再做计较。”
“姑娘菩萨心肠……”
白胖男子轻轻叹了口气,便应了一声,一摆手,示意两个扈从上前,把yù尹抬到了车上。这时候,从远处传来马蹄声,紧跟着灯火跳动,确是一支禁军,正迅速赶来。
“启行!”
车中人沉声道了一句之后,白胖男子便立刻指挥众人继续行进。
不多时,禁军马军赶到了跟前,远远便听人叫喊道:“前方马车停下,殿前司办事。”
“hún帐东西!”
白胖男子快步走上前,大声骂道:“却不见这是谁家车仗,殿前司怎敢如此放肆?
杂家张大年,随茂德帝姬回转相府……还不给杂家让开。”
马军军官闻听一怔,也吓了一跳。
张大年?
无名小卒,他却真个不知道是谁。
但茂德帝姬何人?他怎可能不知道。那是官家最宠爱的nv儿,更是公相蔡京的儿媳fù,枢密院小蔡相公的弟媳fù。这等人物,断然不是他一个小小殿前司军马指挥使可以招惹。于是连忙下令部曲让路,他快步上前,脸上带着阿谀之sè,躬身道:“不知是老公当面,小底真个得罪了……请老公代为向茂德帝姬请罪。”
“你这厮,倒也有些眼力……叫甚名字?”
“小底忝为殿前司第四副将,军马指挥使马皋。”
“杂家知道了,便退下吧。”
“喏!”
马皋忙又唱了个féi喏,便退到一旁。
待马车缓缓驶过后,他这才脸sè一变,厉声道:“杨再兴,立刻率本部人马,兵分两路。
你过河搜寻,我在这边查找,那杀人凶手带着同伙,必然走不太远,切不可放过贼人。”
一匹棕sè战马冲出来,马上男子,赫然正是杨再兴。
他答应一声,便领着一支人马离去。马皋这才翻身上马,率部继续寻找那所谓的杀人凶手。
这一夜,开封城里,喧嚣无比。
驿站驻地,萧庆从卧房里走出来,面沉似水。
“珊蛮善应,这好端端,四太子为何要去李观鱼家中?”
萧庆是辽国人,珊蛮善应则是nv直贵胄子弟。按照规矩,萧庆可比不得善应高贵。
可是,在萧庆跟前,便是贵为国师的善应,也不敢lù出半点不满之sè。
他闻听苦笑一声,“确不太清楚。
今rì咱闭关出来,本想着活动一下筋骨,便继续闭关疗伤。哪知道被四太子拦住,说是要我陪他一同前去会一个美人。咱想着,既然四太子相邀,便随他一行。
四太子不想惊动别人,那咱跟随着,也能保他一个平安。
却不成想……萧先生,四太子可有危险?”
萧庆听罢,不由得苦笑。
“倒无xìng命之忧,只是一只胳膊算是废了,而且被伤了心脉,所以至今未能苏醒。”
善应脸上,lù出愧疚之sè。
但旋即,他恶狠狠道:“老赵官家忒狡诈,待我伤好,定要他知晓厉害。”
萧庆一摆手,“此事与老赵官家没有关系……只怕是……李观鱼这一死,显然我之前布局已遭破坏。好在……看起来,这东京已是是非之地,我等需尽快撤离。
来人,立刻通知那南儿秦桧,便说明rì,我要与他详谈。”
第228章 阅杀
第228章阅杀
宋金两国之间的谈判,一直是不温不火。[本章由网友为您提供更新]
在萧庆的掌控下,虽然金国一直都是在退让,但总体而言,其节奏尽在萧庆的掌控中。
三镇,不过是萧庆对大宋的一次试探。
他们想明白,大宋的底线,究竟是怎样一个状况。
此时此刻,金人内部已经产生了对大宋江山的窥视。不过而今这种窥视,主要是集中在对大宋丰富的物产之上,至于占领大宋江山,nv直人还没有十分的把握。
通过这次谈判,萧庆要尽可能诈取大宋朝廷的利益。
原本这个计划一直进行的非常顺利,通过一步步的退让,萧庆也大致上了解了整个大宋朝堂上的问题。内心中,他甚至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夺取大宋江山。
这是大辽国百年未能实现的愿望。
若他能够辅佐nv直人完成这一目标,说不得便会名留青史。
却不成想,眼见着就要成功达成任务的时候,四太子金兀术突然发生事故。连带着,萧庆一手安排的死间李观鱼也曝光被杀,着实让萧庆感觉到,有些措不及手。
必须要尽快解决眼前问题,不能再拖下去了!
萧庆拿定了主意,便立刻派人通知秦桧,同时找来几名心腹,暗地里进行安排……
“告诉冯筝,最近一段时间,不可以轻举妄动。”
把事情安排下去之后,萧庆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虽说李观鱼死了,萧庆并不难过。在他眼中,李观鱼远远没有冯筝重要,只要保住冯筝,他依然可以平稳进行布局。只可惜了,李观鱼生前建立的那些眼线,怕是要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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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驿站中响起了号角声。
秦桧带着一干使者来到驿站mén口,听到从驿站中传来的号角声,不由得心中一怔。
不是说,要谈判吗?
怎地nòng出这么一副架势?
心里正感觉奇怪,便见一名金国武将,大步流星从驿站中走出。
秦桧认得这人,名叫吾睹补,是此次随同萧庆前来的金国使团武官,是nv直忒母孛堇,万夫长。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秦桧也知道这吾睹补的身份和地位,在金国颇为不凡。此人年二十四岁,是世祖完颜劾里钵的幼子,太祖完颜阿骨打和太宗完颜吴乞买的幼弟,汉名完颜昂,拜郓王,可谓是这次使团中,最高贵之人。
完颜劾里钵有正妻一名,即简翼皇后,生有五子,完颜阿骨打是次子,完颜吴乞买是四子;此外还有次室四人,完颜吾睹补,便是次室乌谷论氏所出。此人天生神力,气力过人。十七岁为完颜阿骨打shì卫,曾亲手斩杀十数名试图刺杀完颜阿骨打的刺客,更多次救完颜阿骨打xìng命。而他成名之战,便是在今年与天祚帝宣德大同之战。更因为他亲手抓获天祚帝耶律延禧,被金太宗完颜晟拜郓王。
此人平rì,甚少lù面。
谈判时,大都是由萧庆lù头,所以秦桧与他并不熟悉。
“宋国使者请了。”
完颜吾睹补面容沉冷,向秦桧一拱手,沉声道:“今rì我使团要处理一些犯人,所以先前商定的谈判,只得推后些时候。若宋国使者不介意,可随同前去观看。”
犯人?
秦桧愣住了!
他和众人相视一眼,有些不太明白,这nv直人究竟要做什么。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便看一看也无妨!
想到这里,秦桧一笑,抬手道:“既然如此,便请郓王带路。”
“请!”
完颜吾睹补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之sè。
这会儿你们能稳住,且看完了‘阅杀’之后,尔等若还能稳住,才算是真个好汉。
他在前面领路,带着秦桧等人,便入了驿站校场。
此次,nv直人派来的使团,近千人,可谓声势浩大。偌大驿站,被占得满满当当。这天sè方明,驿站校场内,却是旌旗林立,鸦雀无声,透出一股子莫名杀气。
秦桧一进来,便感受到了那股子杀气,心中不由得一寒。
而这时,萧庆迎上前来,拉着秦桧的手道:“会之,实在抱歉……昨rì我使团中,有些宵小擅自走出军营,在开封城内惹事生非。你我两国,乃兄弟之邦,而今更是商谈关键之时,这些人却惹了祸事,怎地也不能轻饶,便请会之随我阅杀。”
惹事生非?
秦桧更感疑huò了……
他还真没有听说nv直人在东京惹事生非的消息,这萧庆唱的又是哪一出?
心中正感不解,忽听校场中鼓声隆隆。
秦桧看去,却见那校场zhōng yāng竖着几根木桩子,四周刀斧手百余人,怀抱大刀,杀气腾腾。
这怎地看上去,好像是刑场?
秦桧似乎有些明白,萧庆所说的‘阅杀’,是怎生个意思。
杀人吗?
秦桧心里冷笑:些个不开化的虏人,却没半分礼数,居然要我等来看你们杀人?
难道我大宋便不杀人吗?
想要用这种手段来吓唬人,却真个找错了人!
秦桧嘴角一翘,lù出一抹诡异笑容,“正要领教贵国森严律法。”
言下之意却是:你们这些虏人,有律法之说吗?
萧庆眼睛一眯缝,旋即笑了笑,也不和秦桧赘言,摆手喝道:“带犯人来。”
话音未落,十几个nv直人披头散发,被五huā大绑的押上来。这些犯人,实际上都是金兀术完颜宗弼的亲随扈从。完颜宗弼身受重伤,昏mí不醒。虽说这里面有金兀术自作主张的缘故,但他那些亲兵扈从未能尽职尽责,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所以,萧庆便准备用金兀术手下那些亲随,来演一出好戏。
“这些人,昨rì在街市之上与人斗殴,实非我金国武士当做之事。
今我两国正值谈判商议重要时刻,却擅离职守,惹是生非,依我律法,当洼勃辣骇。”
洼勃辣骇?
秦桧隐约记得这个说法。
此前大宋时代周刊里的西行记里,曾提到过nv直人这种刑罚,若翻译过来,便是bāng杀。
那些士兵被喝令一字排开跪到,随后便有一排手持粗头**āng的壮汉鱼贯而上。他们站在受刑者身后,伴随着完颜吾睹补一声喝令,齐刷刷举起**āng,朝着那十几个士兵后脑狠砸下去。虽然有些距离,可秦桧却能清楚的听到,**āng砸在士兵后脑上,发出的咚咚闷响。十几个脑袋瓜子,好像被敲碎了的西瓜一样迸裂开来,一股股红白且发黄的浑浊液体喷shè而出,哪怕是隔的很远,也能清楚看到。
几名大宋使者见状,忍不住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秦桧在一旁强作镇定,可仍忍不住,两tuǐ一阵颤抖,脸sè变得煞白。
他不是第一次观看杀人,但如此凶残场面,却生平首见,惊骇得máo骨悚然,不忍卒观。
只是,更令他们惊骇的场面,还在下面。
那些围观的nv真士兵,对这血腥凶残的场面似乎已经见怪不怪,没有lù出半点慌张。
他们迅速清理了金兵尸首,旋即便押上来了几个身着宋朝服饰的男子。
“你我两国,兄弟之邦。
我部曲虽惹事生非,却是因你宋人挑衅……今我洼勃辣骇了我的部曲,你宋人也需承担责任。故而便把那几个挑衅之人抓来,处以极刑,想来会之也不会见怪吧。”
秦桧,还没有从先前洼勃辣骇那惨烈场面中清醒过来,闻听萧庆之言,脸sè一变,刚要开口反对,却听得完颜吾睹补一声喝令,几头如恶狼般的巨犬突然窜出,朝着那些个被困在场中木桩上的宋人便扑去。刑场上空,顿时响起了惨绝人寰的哀嚎。受刑者的腹部,转瞬便被恶犬锋利的爪牙剖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随即弥散。
看着受刑者的肠子,似蠕虫般从腹腔里流出,被恶犬疯狂撕扯饕餮,秦桧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种极其残忍的场面,让他到了嘴边的怒吼,生生咽了回去。
而身边那些随从,有几个已经站立不住,瘫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秦桧忍不住,嘶声叫喊。
却不见一旁萧庆的脸上,透出森然之sè。
一场血腥盛宴,在金兵的叫喊声中结束了……两名蒲辇孛堇则被押上刑场。
这两人,是金兀术身边的亲兵队长。
而今他的部曲遭了惩罚,这两人自然也难逃一死。
萧庆森然道:“你二人御下不严,在此关键之时,纵兵做出此等事情……便将尔等méng山不屈huā不辣,你们自便吧。”
所谓金兵惹是生非,不过是一个借口。
两名蒲辇孛堇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并不感到委屈。
金兀术重伤,的确是他二人的失职,如今便是死了,倒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萧庆承诺过,只要他二人死了,便可以保他妻儿一世无忧。两人闻听,相视一眼之后,取刀拉肋,那血淋淋的肠子流淌了一地,两个蒲辇孛堇,却未发出半点声音。
只是,这种场面在秦桧等人看来,却是如此骇人。
如果说,他们先前还有些勇气,那么到了此刻,已经没了半分胆sè。
萧庆眯起眼睛,看了秦桧一眼,旋即伸手,蓬的一把抓住了秦桧的胳膊……
“你要作甚?”
秦桧本能的一声大叫,顿令得全场金兵哄笑起来。
萧庆笑嘻嘻道:“会之不必害怕,而今我执行军法结束,咱们便好好商谈一下,那两镇之事,究竟该如何解决?”
第229章 位卑未敢忘忧国
女直人的野蛮和凶残,让秦桧吓破了胆。
以至于整整一天的谈判,始终掌控在萧庆的节奏中。而萧庆则一改先前强硬态度,更不复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相反,他不着痕迹的不断退让,更不拘泥于三镇之地,在钱帛和物资等方面连连提价,使得心神不定的秦桧,完全被他玩弄在手中。
当谈判最终结束的时候,秦桧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徽宗皇帝要求三镇之地不可割让的要求已经达到。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留意到,为了这三镇之地,大宋朝廷几乎要向女直人付出三年赋税,数目惊人。
可这又算得什么?
至少,自己保住了三镇,完成了官家交予的使命。
至于其他事情,便不再秦桧的考虑之中。
秦桧兴高采烈的离开了驿站,更在心里发誓,不和女直人再有接触。
这些女直人实在是太凶残,太野蛮了……也许他并没有觉察到,在他的内心里,已经悄然埋下了一颗对女真人恐惧的种子。而这颗种子,迟早都会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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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洗。
皎洁的月光洒落庭院,恍若蒙上了一层白霜。
玉尹发出一声呻吟,挣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只影影憧憧,看到人影在晃动。
这,是哪里?
“他醒了,他醒了!”
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紧跟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玉尹甚至没有看清楚是谁在说话,而且他也知道,他不认得那人,因为声音非常陌生。
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
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晰很多,不复先前的模糊。
玉尹咬着牙,想要坐起来,可是从身上传来的无力感,让他顿时颓然,又躺了下来。
这是一间大约有八十到一百平方米的房间。
床榻是用名贵的红木做成,做工也格外精美……
一副用红色绸子支撑,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床幔,显示出这家的主人,条件也是极好。玉尹正打量房间,忽听到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跟着,一个美妇人从外面走进来,看到玉尹睁大了眼睛打量,不禁笑道:“早就听说,马行街玉蛟龙琴书双绝,犹好拳脚,连御拳馆都敢去闯……却不想,也是个经不住打的人。”
“李娘子?”
玉尹看清楚那人,顿时一怔,“你怎会在这里?”
“小乙说得好笑,这便是我家,为何我不能在这里?”
美妇人,赫然是那位名传千古的奇女子,女词人,李清照。
在她身后,尚跟随着一个壮汉。玉尹倒也不陌生,便是早先曾在北园为他出过头的赵九。
于是,他忙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却见李清照快步上前,把他按住。
“小乙休要乱动,你这次受伤甚重,若非看你身上带着疗伤的药,恐怕便要送命。
你不用担心,这是我家,不会有人找麻烦。”
“却要多谢李娘子救命之恩。”
赵九从一旁搬来一张锦凳,放在了床边。
李清照坐下来道:“小乙休要误会,自家却没得本事救你。
你这厮……不是昨日便已经离开东京,怎地今日却又回来了?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九哥说你的伤势极重,若非你身上带着丹药,恐怕也不会这么快醒过来……只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去杭州赴任,却偷偷跑回开封府来,被人打得半死?”
不是李清照救了自己吗?
那会是谁!
玉尹心里一怔,半晌后愕然道:“你怎地知我,是偷偷回来?”
李清照一笑,“这有何难?只需找你家娘子一问便知晓。
不想小乙是个风流胚子,我听说秀才巷昨晚死了人,那人的妻子,却生的千娇百媚。”
玉尹心里一咯噔,忙问道:“那我娘子……”
“放心吧,我只派人说,是为求曲子而来,所以你那娘子并不知道你已回来。
不过……你莫不是真为人家的娘子回来吗?”
李清照说话时,有些调笑之意。
可玉尹却能听得出来,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几分严厉。
苦笑一声,“李娘子取笑了,小乙便是再好色,也不会干这等事情……不过,秀才巷的那个太学生,的确是我下手。但我之所以杀他,绝不是因为他妻子的关系。”
“那又是为何?”
一旁赵九,突然沉声喝问。
李清照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目光却变得有些清冷。
玉尹沉默了!
该怎么解释?
莫非告诉李清照,李观鱼是金国奸细?这种话,只怕难讨李清照的信任,说不定李清照反而会认为,他玉尹是杀人之后,栽赃陷害,往一个死人的身上泼脏水。
可不说的话……
玉尹犹豫许久,突然道:“杨家娘子,而今怎样?”
“嗯?”
“便是那位太学生的妻子。”
李清照粉靥顿时笼罩一层阴霾,目光更显清冷。
反倒是赵九一旁道:“你放心,那小娘子而今虽被关在开封府大牢,却不会有什么麻烦。那太学生左右邻居看到凶手是从房顶上逃逸,不过方向确非是往汴河大街。”
李清照一怔,回头向赵九看去。
她冰雪聪明,哪能不明白赵九这句话的意思?
赵九是在提醒李清照:凶手恐怕是另有其人,而不是玉尹……所以,玉尹不可能是为贪恋别人妻子美色,而杀害李观鱼。这里面,一定藏着蹊跷,需慢慢询问。
“小乙,我只要你告诉我,可是为贪恋别人妻子,杀了那太学生?”
“当然不是!”
“那就好……”
李清照听了玉尹这回答,也不再赘言,起身便准备走。
可玉尹却喊住了她,“李娘子,若我告诉你,那个太学生……是金国奸细,你可相信?”
“什么?”
李清照吓了一跳,站住脚步,回身朝玉尹看去。
玉尹咳嗽几声,复又郑重其事道:“不管怎样,李娘子与我有救命之恩,我都不应该隐瞒。只是,这件事太过诡异,我实在不知道,是否应该与李娘子知晓,因为这其中牵连甚广……方才李娘子说信我,小乙若不实言相告,却也算罪过。
不瞒李娘子,小乙也是在偶然机会,知道那李观鱼是金国奸细,奉命前来开封,打探我大宋虚实,并且收买了许多朝中大员,以及市井中一些泼皮闲汉……小乙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付此人,因为他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可若留着此人,始终都是一个危险……我思来想去,只有杀了这个人,才能解决后顾之忧。不过,他妻子和这件事并无干系,那确是个苦人儿。若李娘子能帮她,就帮她一回吧。”
玉尹说完,便又躺下。
方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着实感觉,体力有些不支。
李清照被玉尹这一番话,惊得半天张不开口。
她也相信,玉尹杀人并不是为了那个小娘子的美色。可听他这番言语,怎地都像是编造故事。
脸上,阴晴不定。
李清照回头向赵九看去,却见赵九的脸上,却一副欣然之色。
难道,小乙说的,是真话?
李清照突然想起来,此前大宋时代周刊,连续好几刊都是在用一种颇为隐晦的方式来提醒世人,女直人狼子野心。此前,李清照并不太关注时事。也就是从大宋时代周刊问世之后,她才对女直人有了几分认识。难道说,小乙觉察出女直人的阴谋?所以他才用那种方式,来提醒大家……若如此,他杀李秀才倒在情理中。
什么事,就怕琢磨。
李清照越琢磨,就越是觉着,这里面的水深。
沉吟许久,李清照突然笑道:“小乙真个多事……朝堂上有许多老大人,你一个混迹市井之中的小子,不过运气好才有了今日成就,怎就能看出,这其中端倪?”
玉尹扭过头,轻声道:“李娘子莫不知‘位卑未敢忘忧国’?”
声音虽小,可传入李清照耳中,却犹如惊雷。
她一下子呆愣住了,看着玉尹,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位卑未敢忘忧国?
说得真好!
当初范夫子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警世明言。然则和玉尹这句‘位卑未敢忘忧国’相比,似乎多了些风雅洒脱,却又少了些沉稳厚重。
相比之下,李清照更喜欢玉尹这句词藻不算华丽,却更富深意的诗句。
她向赵九看去,就见赵九轻轻点头。
李清照便道:“小乙,且在这边好生休息,有什么事情,便着人找九哥安排。”
玉尹,则透出疲乏之色。
本就身受重伤,身体更万分虚弱。
又和李清照交谈忒久,早已经撑不住了!
听李清照这么说,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便闭上了眼睛。
而李清照和赵九退出房间,随手把门关上。
“九哥,这边就拜托你多照拂……小乙在府中休养的事情,不可以告诉任何人知晓。
对了,你说方才小乙说的那些,可是真话?”
赵九黑着脸,沉吟良久后,轻声道:“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毕竟死无对证。
可那李秀才的娘子被关进牢房里,却没有暴露小乙的身份,显然是知道一些事情……其他的我不清楚,但我觉得,能说出‘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人,不会说谎。”
李清照听罢,也沉默了!
第230章 不如离去
“那李秀才是女直细作?玉小乙真个这么说吗?”
李清照居住的宅院,是她父亲李格非用毕生积蓄买来。面积不算太大,但也是三进三出,颇具典雅之气。赵明诚外放,以至于那赵府在李清照看来,无任何留恋之处。偌大的宅院,只她孤零零一个,总有些寂寞,于是便搬回了老家居住。
不过,赵九等几名赵府亲随,也随她一同搬过来,负责保护,照拂李清照起居。
平日里,李清照除了和三五好友相聚之外,便留在家中,整理金石,或抚琴轻歌,别有滋味。
赵福金端坐在主位上,面露惊异之色。
她听了李清照的陈述之后,嘴角微微一翘,“老师以为,玉小乙说的真假?”
李清照沉默了!
半晌后,她轻声道:“最初,自家也不信他之言,可他后来说了一句话,却让自家不得不信。
他说:位卑未敢忘忧国!
自家倒觉得,能说出这种话语的人,必是胸怀坦荡之人。说不得那李秀才,真个便是女直细作呢?若如此,小乙杀了此人,倒也无甚大碍,反而是我大宋之福。”
“位卑,未敢忘忧国……”
赵福金脸色一变,喃喃自语。
她站起身,在屋中徘徊片刻,“老师,今日传来消息,御史大夫秦桧,和女直人已经达成约定,想来不日便会签订盟约。若那李秀才真是女直细作,只怕这其中,更有周折。既然女直人不吭声,那咱们也不要理睬,便让这件事平息下来。
不过,小乙却不可以在京师逗留太久,万一走漏了风声,怕官家会问罪于此人……
尽快送他出城吧,他早一日离开东京,便早一日脱离这是非,于他也有好处。”
李清照想了想,点头表示赞成。
不过,她旋即又道:“可小乙前去杭州,身边无甚可用之人,终究不是一桩好事。那杭州应奉局都监看似权力不小,实则受诸多牵制。且江南人士,排外之心甚重,小乙既然做了这天大好事,倒不如再帮衬他一回,福金以为这样可好?”
“如何帮衬?”
赵福金不禁感到疑惑。
她是帝姬,可是对这朝中政务并不太清楚,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操作。
倒是李清照笑了,轻声道:“不瞒福金,此事自家也有些私心……前些时日,我一闺中好友,便是丰乐楼的马娘子曾找上门,求我为她一亲戚安排个差事。她那亲戚,而今在济南府任都监,据说武艺高强,兵法出众,可是性子太耿直,以至于不得上官所喜,每每受到压制。我听人说,而今杭州总管出缺,不知可否予以安排?
照马娘子所言,她那亲戚倒是个有本事的人,杭州又无战事,正好可以盯着小乙,莫让他再惹是非。”
杭州总管,是负责杭州军事训练的武官。
其地位低于杭州太守,但是却不受杭州太守所辖,归于路军监所属。
不过而今东南路的军监也未曾安排妥当,此时出任杭州总管,便几乎平级与太守。
这种层次的武官,和玉尹那个都监相比,不晓得要高出多少等级。
必须由枢密院任命,绝非等闲人可以担当。
李清照是赵福金的老师,提出这个请求,赵福金倒也没有感觉不快。相反,她这样做,反而让赵福金感觉着更贴心。于是沉吟片刻,赵福金问道:“那人叫甚名字?”
“关胜,济南府都监。”
“这样吧,这件事我回去后,寻叔叔问一下,想来不成问题。”
“既是福金开口,必可成功。”
“那……何时送走小乙?”
李清照想了想,便回答说:“小乙在京师多停留一日,便多一分麻烦。
不如这样,天一亮便安排他出城,想来他在京师,也有些关系,只要出了京师,便可无虞。”
赵福金点头表示赞成。
“如此,便请老师速速安排吧。”
李清照答应了一声,告辞走出了客房。
已经过了丑时,再等些时候,天就要亮了。
她把赵九找来,“九哥,那小乙可歇息下来?”
“已经歇息了……不过方才他托我送信给他几个朋友,告一声平安。”
“你答应了?”
“喏!”
李清照沉吟良久之后,突然问道:“九哥,你当年从军中出来,为阿舅效力。算算也有十余年了,可曾想过,再入军中?”
“啊?”
“九哥乃当世好汉,留在这开封城里,也难有用武之地。
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了一个出路。那玉小乙此去杭州,身边却没甚可用之人……若论诗词歌乐,他或许不俗,但行军布阵……且这厮行事放纵,胆大妄为,若没个人看着,只怕他去了杭州,也会惹出祸事。九哥若愿意,何不和他同去?
我方才为马家姐姐的远房亲戚,向茂德帝姬求了个杭州总管的职务。
九哥到了那边,不妨与他多亲近,说不得可以重新在军中立足,搏一个功名在身。”
赵九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奋之色。
他本就是军人,当初不得已从军中退出,做了赵府的护院。
十几年下来,他一直也希望能重回军中,可是却苦于没有机会。而今李清照提出来,赵九也立刻心动。犹豫一下之后,他躬身道:“全凭夫人安排,赵九无有不从。”
李清照笑了!
她点点头,示意赵九下去准备。
而后便上了寝楼,在窗前坐下……在这寝楼一隅,摆放着一张奇长古琴,赫然是当初玉尹在快活林与吕之士决战之前,在土市子里淘来的那张古琴。只是玉尹见识不够,看不出这古琴的来历,便交给李清照来鉴定。此后,玉尹北上边塞,回来后又有种种事故缠身,已经把这件事给抛在脑后。但李清照却未曾忘记,目光直勾勾盯着那张古朴的古琴,俏媚娇靥上,闪过了一抹极为古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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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玉尹醒来。
在几个下人的帮助下,穿上了衣服,收拾好了行囊。
随后,他在两个下人的搀扶下,从李府角门出去,就见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外面。
赶车的人,赫然是赵九。
他朝玉尹点了点头,也没有吭声,一脸肃穆之色。
而在马车旁,李清照则在几个婢女陪同下,披着一件锦袍,俏生生站立。
“小乙,而今非常之时,你实不宜在京师久留。
我已经让人通知了你那几个兄弟,在城外等候接应,送你前往杭州就任。这路途甚远,便让九哥随你前去吧。我听他说,你身子虚弱,这伤势没个半年时间,恐怕难以康复。便让他跟在你身边,另外过些时日,新任杭州总管将会就任,到时候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帮忙。那人是马娘子远方亲戚,也算不得外人。”
玉尹听了,不由得一怔。
他旋即明白了李清照的意思,这是要为他和丰乐楼说和。
说实话,他和丰乐楼并没有太大恩怨,种种纠纷,大都是意外造成。
对马娘子一家,玉尹心中还是存着些感激。当初若非马娘子帮衬,只怕他那玉家铺子,也开不长久。虽说这份恩情玉尹没有领受,但他而今占居了玉尹的身体,便要承受这份恩情。
李清照既然这般说了,玉尹自然不会再去和马娘子斤斤计较。
犹豫了一下,他突然压低声音,“请转告马娘子,让她……多小心她家那个上行首。”
“呃?”
李清照愣了一下,旋即眸光一闪,“你是说……”
“李秀才虽然死了,但他来开封府一载,却有不少勾当。
我知道几个名字,若李娘子有能力,不妨代为调查一番,免得将来闹出什么祸事。
另外,李秀才家的小娘子,与他并无干系,还请李娘子帮忙,多多照拂。”
李清照点了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玉尹这才放下心来,在下人搀扶下,来到马车旁边。
突然,他又停下了脚步,回身轻声道:“李娘子,可否与小乙知,究竟是哪个救了我?”
李清照笑了笑,上前在玉尹耳边低声说出了赵福金的名字。
“茂德帝姬而今就在我府中,只是不太方便露面。
她托付我转告小乙,此去杭州,当和光同尘,且不可以再意气用事,招惹是非。”
脑海中,骤然浮现出那张绝美的面容。
玉尹咬着嘴唇,沉吟一下道:“请转告茂德帝姬,便说小乙定会记下她的叮嘱。”
李清照笑着点点头,“快上车吧。”
玉尹不再赘言,在下人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赵九朝李清照微微欠了一下身,而后扬鞭催马,口中一个呼哨,马车碾碎了清晨路面上的坚冰,缓缓驶出小巷。
李清照站在门阶上,目送马车远去。
不知为何,这心里却多了分惆怅之情……
与此同时,在李府庭院中的一座楼阁上,赵福金扶着窗台向外眺望。站在她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那马车从小巷中驶出,循着清冷长街,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脸上,闪过一抹苦色。
玉尹这一走,怕这开封府内,会清静许多。
只是……赵福金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心里面空落落,好像失去了什么。
杭州吗?
赵福金叹了口气。
离开京师,对于小乙你而言,也许是一桩好事。
只是你走便走了,为何又留下这许多麻烦来呢?李观鱼,李观鱼……赵福金喃喃自语良久,突然沉声喝道:“曾择何在?”
“奴婢在!”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矮胖无须男子,正是八月十五那天,带玉尹前去见赵福金的那个太监。
“曾老公,你去打听一下,前日死在秀才巷的那个李秀才,是何时来到京师,都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给我打听仔细,且不需走漏风声,你可听得清楚。”
曾择忙道:“奴婢明白。”
“去吧!”
赵福金挥手,示意曾择退下。
她闭上眼,靠在窗户栏杆上,许久之后,又是一声幽幽叹息……
第231章 局
宣和六年十二月末,北方大地己是银装素裹。
古城杭州,笼罩在凄风冷雨中,虽没有满天飘扬的雪花,却又寒气逼人。人们总说,北方的冬天比南方的冬天冷。可实际上,若真来到了南方,便知道南方的冬天,远比北方更加难耐。开刮城的冬天,朔风罡烈,但只是扑面而过:可杭州的冬天,却是化骨柔,那细柔的风顺着衣服领子渗透入体内,令人更感寒冷。
正堂上,摆放着一个火炉,火炉里炭火熊熊。
李棁抿了一口老酒,捻起一粒苗香豆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咀嚼品味。
堂下,几名文士正襟危坐,谁也没有开口。他们看着李榆,等待着李榆的发问。
这几人,确是李榆的幕僚。
“那厮,在做什么?”
李棁突然开口,显得有些没头没脑。
他年约四旬,生的仪表堂堂,略显清瘿,透出一股子文士的风雅之气。说话时带着些开封官话的口音,却又有一丝吴依软语的轻柔。剑眉,朗目,颌下长须。
一身青色长衫,更显温文儒雅之色,只是眉宇间却透着一丝阴鸷。
幕僚当然明白李桅的话中之意,其中一人忙起身道:“回府尊话,那玉都监似乎身子不好,到了杭州以后,也未曾前往军营巡视,只在草料场附近找了一所宅子,便闭门不出。倒是他那两个幕僚,活动颇为频繁,时常会结伴在城中走动。”
李棁眉头一蹙,自言自语道:“身子不好吗?”
脑海中,旋即浮现出一张蜡黄,带着病色的面容。
太子曾派人送信,言这玉小乙是一等一的好汉,武艺高强,身体强壮。初时见玉尹,便是李桅也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的玉尹,气色极差,说几句话都会喘息。
不过也正因为此,李桅倒是放心许多。
如此一个病怏怏的家伙,怎地也不像是能和他争权夺利的主儿。
只是太子把这人派来杭州,究竟是什么意思?据说,这厮好像在东京,招惹了不少仇人。
“他身子骨,果然不好?”
幕僚忙回答道:“回禀府尊,小底曾派人调查,发现那厮安顿下来之后,曾请了几位杭州的名医过去。小底也着人与那些人接触,据说那厮的身子骨,的确很差。”
李棁闻听,却长出了一口气。
“如此也好,便让玉都监多歇息一下。
他是开封人,第一次来这边,总难免会出现水土不服,倒也算不得大事……李四!”
伴随着李榆一声呼唤,就见一个青衣小打扮的壮年男子从外面走进来。
“老爷,有何吩忖。”
“去库房里去两支百年老参来,明日一早便送到玉都监府上。
就说,让他好好调养身子,莫要太过操劳。至于应奉局这边的事务,也不用他费心。等他身子骨调养好了,再接手也不过…韩奎,应奉局这边的事情,你要尽快解决,莫留下差池。同时派人继续盯着他,一旦有什么行动,便立刻与我知。”
李棁说完,起身拂袖而走。
几名幕僚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忙躬身相送。
看起来,这杭州城还是咱家府尊的天下……++++++++++++++++++++++++++++++++++++++++++++++++++++++++++++++
后世常说,杭州繁华。
更有诗词为证,道什么‘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汴州,便是而今的东京,开封府。
还有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只是,这诗词歌赋中的杭州美景,却是后来才有。
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偏安东南,建西府于杭州。经吴越三代五帝,共朽年的通知下,杭州的确是发展迅速。欧阳修曾在《有美堂记》中描述:钱塘自五代时,不烦干戈,其人民幸福富庶安乐。十余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海商贾,风帆浪泊,出入于烟涛杳霭之间,可谓威矣……
根据吴越备史记载,杭州西起秦望山,沿钱塘至江干,城池形状酷似腰鼓,故而又称腰鼓城。
元裕四年,苏东坡为杭州知州,疏浚西湖,修建长堤,使得西湖景色更加动晨…
然则,方腊起义,却使得杭州遭受到巨大破坏。
时起义军一度攻入杭州城,令杭州城池残破。虽方腊已死,叛乱早平靖数载,可杭州城内,昔日战火留下的痕迹仍依稀可见。其景状,远非那诗词之中形容的动人。
细雨靡靡,杭州城被阴霭笼罩。
玉尹披着一件厚厚的木棉布做成的棉袍,站在门阶上,发出一连串极为剧烈的咳嗽。
苍白如纸的脸上,透出一抹病态红润。
他在门阶上站了一会儿,转身复又回到房间里,迎面顿扑来一股暖风。
炉火熊熊,火苗子乱窜。
铁炉王还挂着一个水壶,水已经烧开沸腾,水蒸气从壶嘴中,噗噗喷涌。
高世光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苏水,来到了玉、尹跟前“少爷,该吃药了。”
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让玉尹眉头一蹙,苍白的脸上顿浮现出一抹苦涩笑容。他摇摇头,接过碗,捏着鼻子咕嘟咕嘟的硬灌下去。张开嘴,从口中便喷出一股子苦涩的药味,似乎连呼吸里,都充斥这一股苦意。
“这劳什子药,究竟需吃到几时?”
高世光轻声道:“张先生抓的方子,还剩下十天的量。
不过张先生说了,十天之后还要诊断重新开方……少爷这次元气损耗甚巨,估计要开春以后才会停药。少爷,实在不行,小底便回开封一趟,请安神医前来?”
“老高休要生事,安叔父那边最好不要打搅。若通知了安叔父,燕奴必然会知晓,到时候少不得又要她牵肠挂肚得担心。那张先生不也说了,只是元气受损,并无大碍。这般将养一阵子,来年必能康复。”
高世光嘴巴张了张话到嘴边,还是又咽回去。
玉尹咳嗽两声在椅子上坐下突然道:“老高,从开封带来的钱两,还剩多少?”
高世光脸色一变,犹豫片刻后道:“回少爷话咱们这次从开封带了一千贯来,原想着足够使了,却没想到这杭州的市价会这么高。便是咱这宅在仅赁钱一月便要二十贯,而且一交一年的赁钱便足足二百四十贯足。加上这些天少爷吃药,也费了不少银子,而今只剩下五百贯如…另外,小底还听人说了一件事。”
“哦?”
“这杭州应奉局形同虚设,知州老爷对应奉局事务,似乎也不甚上心……”这应奉局已经成立数月,可这兵寨至今仍未定下,所属兵员也未招纳。少爷前来就任,手下却无一兵一卒,到时候官家若怪罪下来,只怕最后还是要落到少爷身上。”
应奉局兵寨,属玉尹所辖。
按道理说,这杭州应奉局已经重开数月,李棁更兼那领应奉局事,也算有些时日。其他不说,至少兵寨应该立下,兵员应该招满。但根据高世光所言,所谓应奉局兵寨,而今也只是个空壳子,甚至连影子都看不见。
玉尹听罢,却未生岂。
似乎早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所以只笑了笑,便摆手道:“老高,这些事你休要费心,我自有打算。李知州如此,想必也有难处。毕竟当初朱锄执掌苏杭应奉局时,所造成的恶果甚晨…李知州这般安排,也走出于谨慎,我却能够理解。
对了,明日你去坊间,代我寻些老参等滋补之物和…先熬过这段时间,代我身子骨好了些,再做计较。”
高世光听玉尹这么一说,也就不复赘言。
想必少爷已经有了稳妥打算,这种青情,也着实用不着他去费心。
只是,那等滋补之物,多价格昂贵。家中余钱也确实不多,真个要小心计算才是。
高世光下去之后,玉尹站起来,在堂上活动了一下腿脚。
当日在东京,被善应打了两掌,身子着实受伤不轻。好在玉尹身上有安道全陪的内壮丹,虽说这丹药是为他习武而用,但对他的伤势,也有不小的益处。从东京到杭州,有千里之遥,路途坎坷。若非这内壮丹,说不定玉严便到不得杭州。
可即便如此,也需百十天才能康复。
玉尹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若真个完全康复,说不得要等到来年入夏才场…可若真如此,岂不是要荒废数月光阴?玉尹内心里,也着实有些等不得这许久。
也不知,十三郎那五十万贯可曾送来。
算算时间,高宠也该踏上回程之路,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东京。
玉尹仔仔细细的计算了一下,五十万贯银子,其中有十万贯属于田行建等人所有。剩下四十万贯,凌振那边也要分润一些,这个数字,恐怕也不能太少。再者说了,凌振而今帮玉尹研制新式火药,同样需要大量资金支撑。若如此计算,十万贯恐怕是不能少,玉尹手里便只剩下三十万贯银两。开封城的家业不能丢失!杨再兴需要升迁,牛皋、高宠也要从军,同样少不得巨额开销……还有,便桥屠场需要扩张,更要招纳人手,顺便打点开封府上上下下的关系,为玉尹将来所用。
这些事情若一一计算下来,留二十万贯在开封,不算太多。
如此,玉尹能支配的银子,也就是十万贯上下……十万贯,听上去似乎是很惊人。
水游传里,童贯的生辰纲也不过十万贯而已。
可这些钱若真用起来,恐怕是…
玉尹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眉头紧蹙。
“小乙快看我们今天找到了什么?”
就在玉尹坐在堂上沉思的时候陈东和张择端二人,兴致勃勃的走进大堂。
陈东手里还拎着一只鳖,大约有五斤多重,颇为坠手。而张择端手中,则拎着一个酒坛子。
“两位哥哥,这又是去了何处?”
“呵呵,今日金匮堂的张先生请我们去灵隐寺玩耍。
回来的路上,遇到有人贩卖此物。张先生说,这东西对身子骨甚有益处,我便买来,与小乙调养。大兄顺带着还从张先生那边淘来了一坛药酒。据说都是大补之物,效果奇佳。嘿嘿为了这坛子酒大兄可是用苏学士的墨宝才换回来。”
张先生,便是为玉尹诊治的那位杭州名医。
其人名叫张帆,因生的一张奇长马脸,故而又称马面张。
医术确是没的说或许比不上安道全那种能起死回生的本领,但也确是有真才实学。
这马面张和玉尹的关系普通。但却和张择端关系甚密。
一来二人同姓,说起来五百年前也是一家:二来嘛,马面张生性好画,犹爱搜集东坡居士的墨宝。在东京,苏门四学士的物品,被严令不得流传。可是在杭州,这禁令却形同虚设。当初苏东坡为杭州知州时,不仅仅疏俊西湖,建筑长堤,更开通茅山、盐桥两河,疏凌六井,使得杭州百姓所饮用的水源甘甜清冽……”
此上种种,也造就了苏东坡在杭州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所以他的墨宝,自然为世人所青睐。
张择端在书画院时,曾偶然得来苏东坡的墨宝,一直珍藏在身边。
而今却为了这一坛子酒,不惜用最爱之物去交换,怎不让玉尹心中感动?
同时,也说明马面张这坛子药酒的不凡之处。玉尹忙起身想要向张择端道谢,却见张择端一摆手,上前一步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小乙这身子,确需要早些将养好。
我和少阳日后前程,都寄托小乙一身。
区区一副画,又值得甚?再说了,那墨宝虽是我所有,但并不为我所喜,所以换了便换了,当不得大事,小乙休要多言。”
心中,顿涌起一股暖流。
玉尹把感激的话语,重又咽了回去,只朝着张择端一笑“如此,小乙却之不恭了。”
“老高,老高,快些把这劳什子拿去烹了。
对了,你顺便再去一趟金匮堂,寻了那马面张便告诉他,要与小乙用,让他配一副药来,休要多了这劳什子的滋味。”
高世光在外面听到叫声,忙慌慌张张跑进来
从陈东手里接过了那只鳖,又应了一声,便退出正堂。
张择端把酒坛子放到一旁,和陈东在堂上坐平。
玉尹这才开口道:“两位哥哥,这几日在杭州城里,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陈东一笑“似乎那位李知州对小乙你,并不甚欢迎。”
“哦?”
陈东起身,倒了两碗水,给张择端递过去一碗之后,便沉声道:“杭州府而今,军备松弛,毫无兴复之气。此前方逆作乱,令东南生灵涂炭,这杭州府更首当其冲。我与大兄这几日,行走手坊巷之间,所见尽是满目疮痍。李知州对应奉局的事情,也不甚放在心上,小乙此次前来,难免会让他生出官家对他不满的想法。
还有,我还打听到,应奉局开设数月,那李棁将应奉局一应钱粮尽数扣压,用来修缮他自家府邸。小乙一来,他便少了许多进项,所以内心里对小乙便夺了提防。”
玉尹听了,眉头一蹙。
“如此说来,便我就任,也得不来钱粮?”
陈东冷笑一声道:“单一个兵寨数百人空饷,每月便有千余贯。
以前,他李知州一人独揽大权,过的好不快活。而今小乙却跑来分他进项,岂能让你如愿?君不见小乙来杭州已有十余日,那李知州除了头天与小乙见过之后,便无任何音讯。想来那厮正琢磨着,如何把小乙赶走,断然不会遂了小乙心愿。”
“李棁,好像是崇宁年间的进士吧。”
张择端突然开口,也使得陈东愣了一下。
“是啊,那厮是崇宁二年进士。”
“呵呵,那就对了,李知州对小乙不满,恐怕不仅仅是小乙要分了他权柄,少不得还受了指使。小乙此前在东京,可谓是得罪了许多人,虽说如今来到了杭州,那些人又岂能轻易放过?莫忘记了,这杭州也是蔡相的根基所在,说起来这李知州虽投靠了太子,但也是蔡相门生。小乙若真个掌了权,岂不是让东京那些人失望?”
陈东听了,立刻点头。
“着啊,却险些忘记了此事。”
玉尹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旋即露出苦涩笑容。
蔡党与他,说起来虽没有过正面冲突,可这恩怨纠葛之深,却也令人心生畏惧。
便是有皇太孙赵堪护佑,怕也难以周全。
“如此说来,我来这杭州,岂非寸步难行?”
“怕不仅仅是寸步难行,更是暗藏杀姐…小乙主应奉局兵事,若不能尽快整备,早晚会遭人弹劾。没错,应奉局兵事而今为李榆所掌,但说到底,小乙才是应奉局都监,更是这应奉局兵事的主官。若这兵事始终不得整备,自少不得要拿你问罪。
我想,那李棁断然不会轻易交出兵权。”
大观元年,杭州被升为帅府,掌东南兵事。
但自方腊之乱以后,两浙路都监人选悬而未决,也是东南兵备松弛的一个主要原因。
加上杭州总管尚未就任,所以杭州军政,尽归李榆所控。
在此情况下,李桅要想为难玉尹,还真就不成问题…玉尹听了张择端这一番话,不由得眉头蹙的更紧。
想要破了这个局,便需要从李榆手中,讨来兵符。
可问题是,该如何讨要呢?
玉严忍不住挠了挠头,把这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对了,我听人说前任知州蔡鋆,是遭人刺杀而亡,也不知道,那凶手可否抓到?”
第232章 杀人者,武松
忙起身向玉尹一揖。“确是陈东欠思虑。
那刺客的名字,当时也是偶尔听来,真个没有往心里去……我记得那刺客好像,好像是叫做……”
陈东期期艾艾说了许久,也没有想起刺客的名字。
张择端叹了口气,苦笑道:“武松!”
“啊?”
“那刺客,名叫武松。”
陈东先是一怔。旋即露出恍然之色,连连点头道:“没错,武松,就是叫做武松……”
武松?
乍听这名字,玉尹先一怔。旋即想起一桩事。
陈东和张择端口中的这个‘武松’,并非那水浒传里。景阳冈的打虎英雄‘武松’。
事实上,水浒传里的武松是个杜撰的人物。
后世曾有人考证说,那《水浒》里的武松是依照元末时期,张士诚手下悍将卞元亨为蓝本塑造。而武松打虎的故事,实际上也是从卞元亨打虎的事迹之中取材。
不过,北宋末年,倒的确是有‘武松’这么一个人物。
根据《临安县志》、《杭州府志》和《西湖大观》的史料记载,北宋末年时期,曾有杭州提辖武松为民除害的侠义之举。在这些史料之中,武松祖籍不明,是个浪迹江湖的卖艺人。史料上说,此人‘貌奇伟,尝使技于涌金门外’,‘非盗也’。
若根据这段记载,大致上可以推断出,此武松至少是个精通相扑,武艺高强之人。
时杭州知府高权,因见武松武艺高强,人才出众,便请入府中,担任都头一职。
后来,武松又因功而做了提辖,杭州人时称‘武提辖’。
对于武松究竟是因何功而被提拔,史书里没有详细记载。但结合这个时代,玉尹隐隐约约能推测出,武松很可能是因为抗击方腊,立下了功勋。在前来杭州的路上,玉尹曾询问过杭州一些情况。据陈东所言,方腊起事时,杭州知州正是高权。
而当时方腊曾率部攻入杭州城,险些将杭州占领。
正史记载,当时把方腊赶出杭州的人,便是南宋名将韩世忠。武松在这一战中,充当了什么角色?玉尹不太清楚。不过大体上,他还是能猜出这其中大概端倪。
陈东道:“后高知州得罪了蔡京老儿,被诬陷而罢官。
这武松也因为是高知州一手提拔起来,受了牵累……蔡鋆就任后,便被赶出衙门。”
玉尹,闭上了眼睛。
前世一些早已经模糊的记忆,突然间变得清晰起来。
他记得,自己前世曾随父亲在杭州游玩,于偶然机会,在西冷桥下见一墓碑,上书‘宋义士武松之墓’。当时玉尹还询问父亲:武松不是在六和寺终老,怎会在此立碑?
“那不过是小说家演绎而已,武松从未在六和寺出家,而是惨死于狱中……”
父亲的话,于当时玉尹而言,并没有往心里去。
不成想穿越时空之后,这段话却突然间变得清晰起来。
惨死狱中?
也就是说,武松并没有被送到开封府?
否则,他的墓碑又怎可能出现在杭州的西冷桥下!
不对不对,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错……李梲既然是蔡党走狗,断然不会拒绝蔡党的要求。按道理说,他肯定会把武松押解开封府。如果没有,那恐怕是因为……
“少阳,你方才说,那武松受了重刑?”
陈东愣了一下,点点头道:“坊巷中是这么传。但具体的情况,我却未曾问过。”
张择端突然道:“莫非小乙对这武提辖有兴趣?”
玉尹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在厅中徘徊。
“少阳,那高权如何?”
“高权?”陈东想了想道:“确是能臣……当初方腊兵势甚大,兵锋所到之处,各地官员莫不望风而逃。唯有在杭州,方逆遭受重创。此后一蹶不振。只是他为官清廉。又不肯阿谀奉承,依附权贵,这才恶了蔡京老儿。以至于被夺了军功。”
玉尹听罢,轻轻点头。
高权,前任杭州知州。至少也是个进士及第。
这等人物,便是被罢黜了,也不是玉尹能够招揽的人物。
他这句话的真正目的,还是张择端方才所言:为那‘武提辖’。
提辖,是宋代武官。
其全名应该是:提辖兵甲盗贼公事,主管本区军队训练,缉捕盗贼等事务。高权是个能臣,而武松能入得高权法眼,还得了‘提辖’之职。说明此人确有本事。
玉尹而今缺什么?
他缺少可以助他训练兵马之人。
杨再兴、高宠不在他身边,他对练兵之法更一窍不通。
陈东倒是知晓兵法,却没有丝毫经验,所以只能充当一个参谋的角色。这具体如何练兵,终究要有个有经验的人来打理方可。可若真个有本事的,又怎会帮他?
毕竟玉尹这个都监,听上去很威风。却不得人心……
武松!
嗯,这个武松似乎很适合。
玉尹复又坐下,搓着下巴,陷入沉思。
如果武松没有被押送开封府,如果他死在杭州大牢。那他现在,一定是生命垂危。
若这时候能救得武松性命。倒正是机会。
可问题是,便救出了武松,又如何让他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
这可是一个大麻烦……
想到这里,玉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小乙,可是有为难事?”
张择端见玉尹面色阴晴不定,便开口询问。
玉尹犹豫一下,起身走到大厅门口,向外面看了一眼,见左右无人,便返回厅中。
“我想救出武提辖,不知两位哥哥,可有主意?”
“救武提辖?”
张择端似乎早就猜到了玉尹的心思,当下眉头一蹙,半晌后却苦笑道:“小乙,这事情可不简单……那武松杀了朝廷命官,可是诛三族的大罪。你救了他,万一……”
不等张择端说完,陈东却开口了。
“大兄何必如此小心,且不说那蔡鋆罪该万死,似武提辖这等好汉,又岂能为宵小所害?若小乙要解救武提辖,我举双手赞成……只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来不及了!”
“哦?”
玉尹道:“那李梲既然决意讨好蔡京老儿,又岂能对武松手下留情?
方才哥哥也说了,李梲曾对武松施以重刑……牢中环境恶劣,加之这天气正酷寒。此等情况之下,我担心武提辖的身子骨难以承受,弄个不好,便有性命之忧。”
“小乙之意……”
“要救武提辖,便要需尽快动手。
便是武提辖能支撑到开春,到时候李梲必然派重兵押解,你我想要解救,也不容易。所以,要救武提辖,便要趁现在动手。怕李梲自己也想不到,会有人在杭州动手。
可惜,我身上有伤,否则便可以亲自动手,劫牢解救……大郎和十三郎又不在身边,我现在连个可用之人也找不到,思存起来,真个是有些头疼,有些头疼啊。”
陈东和张择端听了,不禁点头。
“不如这样,待会儿老高回来,让他设法去大牢打探一下情况?”
“这个……恐怕不好!”陈东立刻否认了张择端的主意,“老高是小乙的人,他若冒然前去,定然会被人留意。到时候便真把武提辖救出来,也会被李梲怀疑。
便是打探消息,也需找个本地人才好,最好……是受过武提辖恩惠的人。”
张择端沉吟片刻后道:“这个倒也不难,实在不成,便去城外找个本地人,使些银子就好。只是,便打听了消息,又该如何解救武松?想来李梲,不会没有防范。”
玉尹闻听,连连点头。
倒是陈东微微一笑,“若小乙真个要救人,自家却有一计。”
“哦,还请少阳明言。”
“小乙可知,那秦二世胡亥,又如何取扶苏太子而代之?”
玉尹听了一怔,但旋即便醒悟过来。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第五次南巡,到达平原津时,一病不起。此时秦始皇心知自己大限将至,便连忙招来李斯,传达密诏,立长子扶苏为太子。然而,当时掌管玉玺和起草诏书之人,便是那后世臭名昭著的宦官赵高。他故意扣押密诏,又威胁李斯,要李斯改变主意,和他一起赐死扶苏,杀死蒙恬,改立胡亥为帝。
这个办法,在后世三十六计中有一个名目:偷梁换柱。
陈东突然提出了这个典故,让玉尹在经过片刻吃惊之后,旋即领悟了他的想法。
“少阳所言,可是偷梁换柱?”
“偷梁换柱?”
陈东先愣了一下,旋即抚掌大笑道:“小乙这四个字,端地巧妙,我正是此意。”
他咳嗽一声,又起身朝玉尹一揖。
“若小乙信得过自家,便将此事交与自家来操办。
不过我只能保证,把武提辖从牢房中解救出来,但后面的事情,便需要小乙自己解决。”
第233章 救人
夜深了从西湖吹来的风,带着一股子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种天气,并不适合练武,所以玉尹也没有如往常一样,跑到庭院中进行修炼。
他坐在屋檐下,面前摆放着那张枯木龙吟古琴,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庭院中淅淅沥沥的小雨,思绪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武松的事情让他感到有些头疼,便是陈东把武松从牢狱中解救出来,又该如何安置?至少在这杭州城里,有些棘手。
这里,不是开封!
若是在东京,他可以找肖堃、石三等人做些手脚,暗地里把武松的身份换掉。
可现在,这杭州城里是人生地不熟,便想要做些手脚,也是无处下手。更不要说,武松的身份很敏感。他是杭州城的名人,太多人与他相熟,又该如何为他改头换面?
手指,无意中在琴弦上拂过,枯木龙吟古琴发出一声幽幽长吟。
玉尹突然灵机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忙站起身来,大声喊道:“老高,老高……”
“少爷,出了甚事?”
高世光匆匆跑到了玉尹跟前。
天虽然已经晚了,可高世光却不敢休息。
原因无他,玉尹还没有睡下,他这个家臣,又怎能安歇?
所以,高世光便一直在厢房里侯着,听到玉尹的叫喊声,便连忙过来,一脸关切之色。
这是个老实人,虽说没什么能力,却胜在憨厚。
玉尹转身走进书房,高世光忙抱起枯木龙吟,跟在玉尹的身后。
“老高,我要你连夜赶回开封。”
“啊?”
玉尹在书桌前坐下,提笔写了一封书信,而后递给高世光。
“拿着这封书信,连夜赶回东京。
两件事,一个是请安道全安神医尽快赶来杭州。就说我这边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来帮忙。不过,不许告诉燕奴,我身子骨不好,若问起来,便说这边一切安好。
这第二件事,去找肖押司。
找燕奴要三百贯钱,让肖押司帮忙。想办法为我弄一份开封府的户贯出来。户贯的要求。我已经在书信里写明,到时候直接给肖押司便可……要快!一旦拿到户贯,便立刻赶回来。还有。你到了东京之后,再走一趟御营,向凌叔父把我寄养在御营的那匹王追带回来……这几件事非常紧急。切不可耽搁了我的大事。”
玉尹说的非常严肃,让高世光也不由得感到了紧张。
他小心翼翼从玉尹手中接过书信,而后郑重一揖道:“公子只管放心,小底定会尽快返回。”
“去吧!”
玉尹笑了笑,摆了摆手。
高世光连忙转身离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他换了一身衣服,背着包裹,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又朝着站在门廊上的玉尹一揖,便牵着马急匆匆的走了。
目送高世光的背影消失,玉尹忍不住,轻轻出了一口浊气。
但愿得,一切都能顺利吧!
++++++++++++++++++++++++++++++++++++++++++++++++++++++++++++“你是说,玉小乙派他长随连夜出门?”
翌日,李梲正吃着早餐。却见幕僚跑进来,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两句,顿时眉头紧蹙。
“这急匆匆,要去何处?”
幕僚道:“据门卒言,那高世光说玉小乙身子骨不太好。所以让他返回开封,寻一个名医过来。高世光还说。玉小乙认识一个神医,医术极其高明。若那神医前来,说不得能使玉小乙的身子骨能早一些康复……府尊,看样子这玉都监有些急了。”
李梲笑了。
从玉尹走进杭州城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让人对玉尹严密监视。
李梲在杭州多年,虽说此前并不得意,处处被人压制,却打下了深厚的根基。对于玉尹的到来,李梲并不是特别欢迎。本来,这应奉局都监一职,他打算推荐自己人担任,不想被玉尹抢了去。内心里,倒也没想过建立一个如朱勔那般的东南小朝廷,可应奉局的油水之丰厚,让李梲不愿割舍。玉尹来了,便如同在他的地盘里楔了一根钉子,心里面总是不太舒服。所以,李梲对玉尹也就格外冷淡。
高世光昨夜持玉尹腰牌连夜出城,自然不会瞒过李梲。
在李梲看来,玉尹之所以这么做,怕是想尽快打开局面……可这是我的地盘,又怎可能让你得意。
便是你身子骨好了,我也有足够借口,让你吃不得半点荤腥。
想到这里,李梲对高世光的离去倒也没了兴致,只摆了摆手,吩咐幕僚继续监视玉尹。
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眨眼又过了几日,淅淅沥沥,延绵数日的冬雨终于停歇。
这几日来,细雨靡靡,扰的人不胜其烦。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潮湿气,便是在屋中点了火盆,效果也不算明显。而今雨停了,久违的太阳,好不容易露出脸来,玉尹在庭院中舒展筋骨,打了一趟拳后,身上便湿涔涔,出了一身的虚汗。
高世光虽走了,但家中并不缺少下人。
早有人烧好了水,玉尹取了一颗特制的壮骨丹,在水里融了,便穿着衣服跳进浴桶之中。
水很烫,浸泡在水里,玉尹一个劲儿的呲牙,不停吸凉气。
这几天来窝在家中,虽然不能似在开封那般练武,可是每日抚琴,却让玉尹的内心,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当他从官家手中接过印玺的时候,便注定了,他的生活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的那种日子,不可能回来,可是他却没有选择。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只有一步步走下去。
玉尹不是那种精通政治,善于计算的人,可他是穿越众,对历史的熟悉。无疑为他提供了许多方便。
再过两天,就是年关。
过了年关之后,再有几个月,这朝堂之上怕就要有巨大变化。
该如何走下去?
玉尹不知道……他想要拯救这个时代,却发现无能为力。大宋的官僚体系,决不可能允许他这样一个人加入。如果真想要做出改变,唯一的机会,便是靖康之后。
但问题是。该如何是好?
玉尹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壮骨丹的药力渗透了肌肤,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从毛孔钻进体内,往骨头缝里钻。
那奇痒无比的感受。让玉尹从沉思中醒来。
他连忙凝静心神,依照着金刚不坏护体神功的法诀练习,缓缓将药力吸收。
身子骨还是很虚弱。但明显比早先有了好转。同时,玉尹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他停滞了许久的瓶颈,似乎要突破了。虽然身体还未恢复,可内息却比之从前强大许多。呼吸也较之从前绵长许多,每次练功时,他甚至感受不到口鼻呼吸……燕奴说过,这叫做胎息。
当玉尹真正达到胎息之境,内息在体内循环不断。就算进入了第四层境界。
可问题是,玉尹只是触摸到那层薄膜,尚未真正突破,所以也只能不断用心体会。
安道全为他配制的壮骨丹,的确是个好东西。
玉尹甚至觉得,若没有安道全为他炼制的这些药物,他说不定便已经死在了路上。
内心里。对安道全更多了几分敬重。
就在他一遍忍耐万蚁侵体的痛苦,一遍感受内息流转时,那种如玉珠滚盘般的畅快淋漓时,一阵脚步声,把他从痛并快乐着的世界里唤醒。从水中冒出头来。玉尹朝外看去。就见陈东掀起门帘,从外面走进厢房。他脸上带着一抹笑容。看到玉尹那湿漉漉的模样,不由得莞尔。
“小乙,自家在外面跑的忒辛苦,你却在这边享受。”
玉尹闻听,哗的一声从浴桶里站起来,双手按着浴桶边缘,凝神跳出,顿时水花四溅。
“少阳若觉得这是享受,不妨也尝试一番。”
“算了,自家还没那份福气。”
陈东连连摆手,摇头拒绝。
先前他见玉尹每日药浴,总觉着好奇,于是便偷偷试了一回。
不说那水温难以忍耐,那壮骨丹的药力,更不是他一个从未习武,不谙半分真法的人可以承受。若不是张择端发现的快,怕就要闹出大事。饶是如此,陈东也在榻上躺了大半日才算恢复过来。药浴,是个好东西!可也要因人而异……玉尹这药浴中的药物,是安道全根据提身体状况而特意配制,其药力强猛,端地非普通人可以承受。
“小乙还是先换了衣服,我在大厅里等候。”
玉尹也不客气,便点点头,转身走到帘子后,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擦干了身子之后,换了一件干爽棉衣,这才神清气爽的来到大厅。
只是这大厅里还坐着一个陌生人。
见玉尹进来,陈东忙起身道:“施全,这便是玉都监。”
陌生男子,看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六,生的眉清目秀,端地一表人才,颇有些气度。
陈东话音刚落,他便上前两步,唱了个肥诺:“小底施全,见过玉都监。”
施全?
这个名字,可不算陌生。
说岳全传中曾记载,这施全是岳飞的结义兄弟,更是岳家军将领。风波亭岳飞惨遭杀害之后,施全怒而在众安桥刺杀秦桧,但未能得手,惨死于桥下,是一名极有名的义士。
玉尹差一点便那施全,怎会在杭州。
说岳全传里可说过,这施全是东平府人,距离杭州有千里之遥。
好在,他旋即反应过来,这是大宋,并非说岳全传的世界。施全这个人,倒也不是虚构,但是和《说岳》里的描述却全不一样。玉尹前世,曾至十五奎巷的施将军庙里参拜过,那庙里面所供奉的,正是施全。但在导游介绍后,玉尹才明白。施全确有其人。
历史上的施全,曾在绍兴二十年正月,也就是岳飞被害后第九年,挟刃藏于众安桥下刺杀秦桧未遂被捕,后被处以极刑。从这一点而言,说岳全传倒也参照了史实。
但问题是,历史上的施全,是正经的钱塘人。也就是杭州人。
而且。他和岳飞根本就不认识,更不是岳家军将领,而是一个殿司军官。之所以刺杀秦桧。是因为秦桧主和误国,所以才对秦桧生了杀心。他死前,曾与秦桧说:举天下皆欲杀虏人。汝独不肯,故我欲杀汝……也就是说,施全刺杀秦桧,和岳飞没有半点关系。可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个熟人。
玉尹诧异不禁诧异,抬头向陈东看去。
那意思分明是在问陈东:他是什么人,这好端端,你带他来作甚?
此时的施全,还只是个青涩的青年。更不是什么殿司军官。看他打扮,家境怕也不是太好,陈东带他来,又是什么意思?
见玉尹看过来,陈东忙上前,在玉尹耳边轻声道:“小乙莫非忘了,那偷梁换柱?”
玉尹一震。“你是说……”
“施大郎是钱塘人,乃杭州狱吏。”
玉尹眼睛一眯,便扭头向施全看去,莫非陈东他们说的那个在牢狱中照拂武松的狱吏?
“请都监救武提辖一命。”
“啊,施大郎这又是何必……”
施全噗通一声。在玉尹跟前跪下,把个玉尹弄的一阵手忙脚乱。
那施全似乎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不停的朝玉尹磕头,死活不肯起身。幸好旁边陈东上前劝说,总算是让他站起来。可便是如此,也让玉尹着实出了一身的汗……“都监休要担心,施大郎确是个实在人。
他世居杭州,家中颇有薄产,为人更仗义疏财,人称玉面大虫,端地是一条好汉。”
这言下之意,便是告诉玉尹,这个人可以相信。
“既然如此,便先坐下。”
玉尹犹豫了一下,示意施全坐下,然后他也坐下来,朝陈东看了一眼,便见陈东走出大厅,在门口把风。
“我听说武提辖武艺高强,是一条好汉,所以才生了搭救之心。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解救武提辖?要知道,武提辖可是杀了人,犯了死罪……且不说其他,万一走漏了风声,只怕你举家都要遭受牵连。难道你便不害怕吗?”
施全抬起头,正色道:“蔡虎非人,是乃畜生。
若非小底本事不够,定会取他性命……杀蔡虎而使杭州百姓免于灾祸,何罪之有?况且,武提辖与我有大恩!当初方逆谋乱,杀入钱塘。若非武提辖率部前往,救我全家,施全而今说不得已成了冢中枯骨。眼见恩人受难,却无力搭救,施全也是备受煎熬……况且,武提辖受那李梲折磨,眼见着快受不住,施全只好……”
说罢,施全起身复又跪下,蓬蓬蓬朝着玉尹直磕头,脑门都磕得红肿了。
玉尹忙上前,搭手把他搀扶起来。
“大郎休再如此,今日你既然来找我,便是看得起我,自家便应下了!”
说着,玉尹让施全又坐下来,“不过,武提辖不是等闲犯人,在东京也是挂了号的。
咱们必须要想个妥善的法子,否则便解救出来,也难以安置。
你刚才说,武提辖快要受不住了……莫非是伤势过重?你看还能支撑多长时间呢?”
见玉尹答应,施全顿时大喜。
不过听了玉尹的问话,他脸上复又露出愤怒之色。
“李狗凶残,诸般大刑于武提辖……亏得当初高知州在时,武提辖还帮过他的忙。
可这厮为讨好蔡京,竟然……不瞒都监,小底在牢中也算头目,故而尽力维护武提辖,令他不至于受太多罪。可……武提辖受刑以来,清醒的时候少,昏迷的时间多。若非小底暗地里使了银子,得同僚相助,说不得现在,已经断了气。
但牢中的环境实在太差,我看武提辖气色,只怕难以支撑太久。前次我偷偷请了张帆去诊治,张神医说若能换个好地方,妥善医治,也许还能坚持两三月光景……可李梲断然不会放过武提辖,我还听人说,他准备在年后押解武提辖往开封。东京到杭州,数千里之遥,武提辖而今这身子,只怕出了杭州便要没了命。”
施全滔滔不绝,和玉尹讲述了情况。
从他话语中,玉尹还是听出了一些别样味道。
武松犯了死罪,可是在杭州民众的心里,却颇有份量。若不然,那张神医怕也不会跑去牢中为他诊治,便说明了情况。解救武松,势在必行。可问题是,如何解救?
“少阳,你可有了腹案?”
随着玉尹一声高呼,陈东从外面进来。
他点点头,正色道:“此事,倒有了计较。我今日把施大郎带来,也正是商议此事。
依我看,救武提辖出来,并不困难。
不过却需要做好两件事……其一,武提辖从牢中出来之后,需要安置妥当。刚才施全也说了,他那身子骨,根本不可能长途跋涉,所以只能在杭州周遭负责安置。”
施全连忙道:“这又何难?
我知道一处地方,说不得能安置好武提辖。”
“呃?”
“距离杭州不远,钱塘之畔,西湖之南,有一处寺院,名叫六和寺。
家父生前,与六和寺住持智贤长老关系极好,且长老对武提辖,也极为赞赏。长老在本地威望甚高,只要能把武提辖从牢里救出来,送去六和寺便可以高枕无忧。”
“六和寺?”
玉尹闻听,眸光一闪,露出了好奇之色。前排带上我家亲小玥
第234章 再遇鲁
六和寺,居然是六和寺!
玉尹来到杭州,虽足不出户,但对杭州一些名胜,却了然于胸
这六和寺因六和塔而得名,始建于开宝三年,也就是公元970年。时杭州尚为吴越国国都,为镇住钱塘江潮水,吴越国主命僧人智元督造佛塔,取佛经六和敬之意,命名为六和塔。
不过,六和塔在去年,也就是宣和五年遭遇天火,以至于化为废墟。
后世玉尹所见到的六和塔,实际上是于南宋时修复而成,与最初的六和塔并不相同。
玉尹之所以会露出古怪表情,别有缘由。
水浒传里,打虎英雄武松在六和寺终老天年,没想到现实中,武松又要和六和塔产生勾连。
是天意,还是巧合?
玉尹也有些说不清楚,只是有一种古怪的感受。
但他很快便把情绪调整过来,在思忖片刻之后,沉声道:“还有一桩事,武提辖便是救出来,也需要有良医为其诊治。张神医之前为武提辖诊治,是出于敬佩之情,而且武提辖身陷大牢,也许还有些同情之意。可武提辖一旦被救出来,便不可以再劳烦张神医。毕竟武提辖是戴罪之人,张神医未必敢,弄不好还会惹来祸事。
我已经命高世光返回开封,尽快请安神医前来。
不过在安神医到来前,还要设法吊住武提辖的性命……所以在动手之前,施大郎还要做两件事。”
玉尹说话间,只觉头脑越发清晰。
施全闻听,立刻站起身躬身唱喏:“但凭玉都监吩咐。”
“其一,请张神医再为武提辖诊治一番,同时要设法从他手里,弄来稳住武提辖伤势的方子。
钱两不成问题,关键还是时间……高世光往返开封,最快也要来年三月前后抵达。也就是说。把武提辖解救出来之后,我们至少要保他三个月内无性命之忧,否则就是前功尽弃。”
陈东在一旁听了,连连点头。
玉尹随后道:“这第二件事,也非常重要。
大郎方才说你家与智贤长老颇有交情,但并不稳妥。以我之见,你最好是探探智贤长老的口风。若他愿意接纳,咱们再动手不迟。否则的话。便要另寻藏身之所。”
“小底明白,这就安排!”
施全二话不说,便领命而去。
送走了施全。陈东复又返回,笑呵呵道:“小乙做事,越发精细。有大将之风。”
玉尹老脸一红,“少阳休要笑我,我这不也是被逼的吗?
我这身子骨不得康健,始终是一桩麻烦事。而且在这杭州城里,你我更两眼一抹黑,人生地不熟,若不小心,说不得便要遭人算计。我倒不觉什么大将之风,只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
陈东道:“便是如此,也有长进……若演山先生知道小乙这般小心,说不得会很开心。”
“是吗?”
“那是自然!”
玉尹笑了,靠在大椅上,长出一口气。
还是缺人啊……
本想把武松招揽过来,不想竟是如此情形。
便是把他找来。恐怕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派上用场。而且,李梲迟迟不肯交验兵符,也非长久之计。若不能拿了这应奉局的兵权,那可就算是白来了杭州这一遭。
想到这里,玉尹这眉头。复又蹙起。
兵权、招刺、练兵……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鲠在噎。若不能尽快解决,这心里便无法平静下来。可是,又该如何从李梲手中要来兵权呢?李梲至今不肯交出兵符,理由也非常充分。
玉都监你身子不好,还是先将养身体。
等你身子好了,再把兵符给你,这也是为你考虑……
可问题是,他一日不交兵符,玉尹一日便无法招揽兵马。而且,这种事拖得越久,便坏处越大。归根到达,还是这伤势未愈,否则那李梲便没了这许多的借口。
“小乙,何故忧心忡忡?”
陈东见玉尹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甚事,只想到了些许周折……”
陈东一怔,旋即道:“甚事周折?武提辖的事情,想来问题不大。那施大郎确有些手段,虽说武艺不高,可是人脉甚强……呵呵,这厮在杭州的脸面,可不会逊色于小乙在东京。依我看,此事办好以后,便把他招揽来,说不得能有用处。”
“啊?”
玉尹抬起头,诧异看着陈东。
仔细想想,陈东说的还真有些道理!
他而今缺什么?说穿了,便是缺少人手……特别是在杭州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个地头蛇帮衬,倒是可以省去很多麻烦。陈东也说了,施全在杭州的人面广,加之又有官身,的确是一个绝佳的人选。若能招揽过来,的确能省很多事。
“小乙,我知你担心李梲不肯交出兵符。”
“少阳莫非有办法吗?”
“这件事,说起来的确有些麻烦……自家肯定,那李梲绝不可能轻易把兵权交出来。要知道,此前他为知州,军政尽在他手中。可现在朝廷要委派新的杭州都监,他等于把军权收回。此等情况下,李梲就更不可能把应奉局的兵符交给你。
若真交给你,他手里可就没半分力量。
方逆平靖,然两浙路依然动荡。手中若没些兵马,他李梲这知州,又怎做得安生?”
玉尹诧异看着陈东,突然觉得,陈东真个长进许多。
此前在东京,他给玉尹的感受,总是有些浮躁。可经历这许多事,又放弃学业,随同玉尹来到杭州后,整个人的气质,也在发生变化。该怎么说呢?似乎沉下来了,而不似当初在开封那样浮于表面。在一些时候,他也学会了揣摩别人心思。
说实话,沉下来的陈东。确是厉害。
至少,他能一眼看出玉尹在担心什么……
“少阳可有对策?”
陈东微微一笑,“这事情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
我也只能与小乙一个主意,可具体如何操作,还要小乙多费心思。李梲之所以不肯交出兵符,无非是他忌惮小乙到来。但从另一面而言。未尝不是这杭州太平静了……方逆授首已有多年。然其余党却散落东南各地。这些人,或隐身市井,想要洗心革面;或占山为王。扰乱太平……不说别的,但这杭州九县,便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山贼盗匪。小乙若要讨回兵符。倒不如从这方面考虑,寻求对策。”
陈东说的有些隐晦。
毕竟这主意,有违他读过的圣人典籍。
但玉尹却眼睛一亮,听出了陈东话语中的意思……
没错,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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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一日。
距离宣和七年,还剩两天。
施全的确是个地头蛇,而且也确实是想要解救武松。在和玉尹见面的当天,他就找了那杭州名医张帆悄然入杭州大牢。为武松诊治病情。不过,诊治的结果并不乐观。
“武提辖受刑太重,加之邪气入体,已危在旦夕。
还是那句话,当务之急便是要让武提辖从牢狱中出来,择一安静之所慢慢调养,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不然的话。不出月余,武提辖必有性命之忧,恕老朽无能为力。”
张帆捻着山羊胡,与施全说道。
那言下之意,却又透出另一层意思:这厮是死人一个!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两次为他诊治,已是仁至义尽。以后。莫要再为他来烦我,而且我也不会再为他诊治。
施全虽说学问不大,也有玲珑剔透的心思。
他焉能不明白张帆话语中的意思,连忙向张帆道谢。
“神医当知,武提辖与我有大恩……虽救不得他,却也想他能平安无事。
这里有些银子,还请神医帮忙,为武提辖开个吊命的方子,以后也绝不会再麻烦神医。”
“吊命的方子?“
张帆蹙眉,又走进牢房里,仔仔细细为武松诊治一番,复又走了出来。
“大郎,这方子倒是可以开,可……你要想清楚,武提辖而今身子虚的很,想要吊住性命,便要用许多名贵药材。这份开销可不会少,怎地也需几百贯。我也知道,武提辖对我杭州人有恩义,但这份开销实在太大,你虽有身家,未必能受得起。”
意思便是告诉施全,药费太高。
施全咬着牙,一跺脚道:“神医只管开方子来,钱两的事情,自家想办法就是。”
“大郎真仁义也!”
张帆翘起大拇指,赞了施全一声,便为武松开了一个方子离去。
拿了方子,施全便连夜凑钱,着人准备药材。第二天一早,他直奔六和寺而去……
“六和寺智贤长老要见我?”
玉尹诧异的瞪大眼睛。
张择端点头道:“施大郎中午时,着人给我送了一个口信。
说他那边已经准备得非常顺利,只是在六和寺试探口风的时候,那位智贤长老说,希望与小乙见一见。另外,大郎还托我转告小乙,他最近不好来拜见你……咱这宅子周围,有许多李梲的眼线,他让你多小心。至于智贤长老那边,还要麻烦小乙。”
张择端是玉尹身边的书记,论智谋和手段,不似陈东高明。
然则,他却有一个非常厉害的职责,便是充当玉尹和外界的联系枢纽。
在这方面,张择端有着先天的优势……便是李梲也听说过张择端,毕竟他之前所作《清明上河图》,可是连徽宗皇帝都赞不绝口,还在那画上题字,也算一位大家。
谁都知道,张择端是一个画家。
杭州美景众多,身为一个画家自然会沉迷于此,流连于湖光美景之中。
而张择端呢,每次出门都会带着工具,好像采风一样四处走动。全无半点目的。刚开始的时候,李梲还对他留意。可很快的,他便没了兴趣,放任张择端走动。
玉尹道:“大郎准备何时动手?”
“明天便是熬年守岁,大郎决意在明日动手。”
“那就是说,我今天便要和那位智贤长老接触吗?”
张择端苦笑一声,点了点头,那意思便是:你说的没错!
虽然不清楚。这智贤长老是什么意思。可玉尹却不得不去。既然是决意要解救武松,少不得便需走这一回。想来智贤长老也没甚恶意,否则大可以直接拒绝。
“这位智贤长老。有何爱好?”
“哦……我倒是和他接触过两次,此人一心向佛,不过听人说。他对音律也颇为痴迷。”
“对音律痴迷?”
玉尹一怔,沉吟片刻后,站起身来。
“既然如此,我便走一趟六和寺,与这位长老见一回便是。”
张择端点点头,便转身出了书房,让家中长随备车。高世光不在,张择端便充当起了大管家的角色,许多事情都是经他手来安排。
玉尹换了一身衣服。又让人带上枯木龙吟古琴。
既然这智贤长老爱好音律,想必从这方面下手应该不成问题。而这音律,恰恰是玉尹最擅长的领域,当然不可能轻易放弃。上了马车,玉尹突然取了一封银子与张择端。
“大兄,这些钱回头转交给施大郎。”
“嗯?”
“张帆开得那方子,我也看了……其中不泛名贵药材。以大郎家的状况,怕是担负不得太久。这些银子便与他使用,若不够的时候,再与我拿便是。告诉他,不必担心使钱。怎地也要支撑到三月才好。”
张择端闻听,也不客套。便把银子收好。
玉尹敲了敲马车的门框,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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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的道路,大体上好过开封。
毕竟,这开封城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一次次扩建和改造,接到宽窄不一,崎岖不平。
而杭州呢,虽经历过战火,但却保持完好。
毕竟是当初吴越国国都所在,其城市的规模和设计,比之开封城,有很大的优势。
阳光明媚,却无法驱赶走空气中那阴冷潮湿的气息。
坐在马车里,玉尹忍不住紧了紧衣襟,靠在厢壁上,闭目沉思。
张择端在马车出了车马门后,便下车走了。
他还要去见施全,把银子送到施全手里,自然不会和玉尹同行。出城之后,空气忽而变得格外清新,玉尹让人把车帘挑起来,便坐在车中,欣赏沿途的美景。
六和寺的所在地月轮峰,原本是吴越国的皇家园林,占地面积广袤。
山门建在月轮峰下,一座气势恢宏的大雄宝殿,便隐藏在这一片山水之间,透出浓浓禅韵。
玉尹抵达六和寺的时候,山门外冷冷清清。
马上就是年关,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过年……等到正月初一,守岁结束之后,这佛寺的香火,就会变得格外兴旺。玉尹从马车上下来,有长随背起了琴囊,紧随在他身后。
沿着长长的门阶一路走到山门外,却见山门紧闭。
玉尹上前叩响山门,片刻后便听上门内传来脚步声……
紧跟着,一个小沙弥探出头来,用一种极其稚嫩,又带着丝丝吴侬软语的口音道:“施主,有何贵干?”
“啊,小长老,敢问智贤长老可在?”
“你找主持长老啊……他在的。”
“还请小长老代为通禀,就说杭州应奉局都监玉尹,特来拜会。”
小沙弥答应一声,复又关上了山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山门内传来脚步声阵阵。山门打开,当先走出一名老僧。
看年纪,这老僧约六旬上下,胡须灰白。
不过,气色极好,面色红润,精神矍铄,透出一抹不同凡俗的气概来。
“那位是玉都监?”
“啊,长老,在下便是玉尹。”
老僧迎上来,稽首和玉尹行礼,玉尹也连忙还礼。
“久闻玉都监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贫僧昨日也只是随口一言,却不想玉都监这般快便来了,实在是罪过,罪过。请,请随老衲入寺,都监故人已等候多时。”
故人?
玉尹闻听,顿时愣住了!
他在这杭州城里,能有什么故人?
心中顿时升起强烈的好奇心,玉尹迈步,随着那老僧一同走进山门。
小沙弥便在山门旁,极为好奇的打量着玉尹。不过那老僧看了他一眼,小沙弥忙一吐舌头,便止住了脚步。
玉尹从他身边走过时,顺手往他手中塞了一块约一两重的散碎银子。
小沙弥一怔,旋即吃惊的长大嘴巴。却见玉尹笑嘻嘻朝他使了个眼色,做出噤声的手势。
小沙弥,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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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大雄宝殿,玉尹随着老僧人,走到一座禅院之中。
这禅院,坐落在一片松林里,别有一番清幽。阳光,透过松林缝隙,洒落松林,光斑点点,更具禅韵。
老僧在前面带路,一路上也不开口。
玉尹则跟在他身后,满心疑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走了大约三四百米左右,便看到那禅院。
从禅院中,传来一阵阵木鱼声,那个节奏听上去,显得有些熟悉。
玉尹蓦地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半晌之后,脸上顿时露出激动之色。但不等他开口,便听那老僧大声道:“花和尚,休要再装模作样,你看老衲为你带谁来了?还不出来见客。”
这僧人的言语,全无半点高僧之气。
玉尹听了一怔,险些笑出声来。
他紧走几步,却听禅院里木鱼声戛然而止。随着老僧推开院门,就看那禅院中有一间佛堂,佛堂的门阶上,站立着一个雄壮的僧人,朝着玉尹稽首道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小乙别来无恙!”
第235章 八段锦
“智深长老?”
玉尹看清楚那门阶上男子的时候,万分惊喜。
那赫然正是当初在开封府磨练他打法的花和尚鲁智深。时值年关,天气阴冷,便是鲁智深这般壮硕的人,似乎也受不得江南寒意,穿着一件厚厚的灰色木棉僧袍。
“我听说老赵官家重启应奉局,那新任劳什子都监叫做玉尹,是开封人,便想到是你这鸟厮。原本是托付智贤长老转告一声,却不成想你居然真的跑过来了……
咦?”
鲁智深看到玉尹,也是非常开心。
他乡逢故人,这可是人生四大喜之一。不过鲁智深旋即发现玉尹的异样,忙走下门阶,搀扶住了玉尹。
“老和尚,你来看看?”
老僧站在一旁,双手拢在袖子里,微微一笑道:“看什么?不过是与人交手,伤了内腑而已……看样子恢复的倒也不差,想来玉都监身上必有上等好药,元气已足。
只是这种内伤,也只能慢慢调养。
若方法得当,估计半年之内,便可以复原,没什么大碍,你这鸟厮却又担心个甚?”
玉尹愣了一下,回身诧异向那老僧看去。
“这便是六和寺住持智贤长老……小乙休看这厮一副正经模样,可当年也是个了不得的狠角色,更有一手好医术。不过,你和谁动手?怎地受了这么重的内伤?”
鲁智深只简单的向玉尹介绍了一下老僧,却没有说出他具体来历。
想必,这位智贤长老的身上,也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吧……对这种人,玉尹不敢怠慢,忙向智贤长老又唱了个喏,这才苦笑道:“这件事,说起来可就长了。”
“既然如此,咱们进屋说话。”
智贤长老不等玉尹说完。便迈步走进佛堂。
玉尹让长随把琴囊放下来。也随鲁智深一同进入。
佛堂的摆设非常简陋,正中央供奉一尊宝光如来佛像,佛像前则摆放着三副蒲团。
三人在蒲团上坐下,玉尹不禁好奇问道:“智深长老怎会在杭州?”
鲁智深哈哈一笑,“也没甚稀奇,我与老和尚也算是多年交情,便来这边求个清静。”
“原来如此。”
“小乙,倒是你怎受得这么重伤?
你这功夫也算是登堂入室,能伤你的人应该不多。又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手段?”
玉尹听了,便叹了口气。
他便把鲁智深离开东京之后,开封府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一回。
当然,也包括了李观鱼的事情,以及他和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还有那位金国过世珊蛮善应的交锋。
“我便是被那珊蛮善应打伤,若非路遇贵人搭救。随身又带了安叔父为我配置的伤药。怕已经成了死人。没想到那个善应会如此厉害,与师叔交手身受重伤,还能有这般本事。而且此人还有一门奇异的手段,与人交手时,会发出奇异声响,扰人神魂。我曾两次见他动手,尤其是第一次他动手时发出的声响,几乎令人失去反抗之力。”
鲁智深闻听。顿时露出凝重之色。
而一旁智贤长老则若有所思,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小乙,依你所言,那虏人真个厉害?”
他说的不是善应,而是特指女直人的战斗力。
鲁智深毕竟是军官出身,对于军事方面,有着敏锐直觉。当玉尹说到女直人的厉害时。他就有些沉默了。
“与那辽人想必,虏人若何?”
玉尹思忖片刻,轻声道:“而今辽人,战力全无,难以比较。
若定要比较的话,窃以为不会逊色于我大宋开国时的辽人战力,且更加凶残悍勇。”
“这样子啊!”
鲁智深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智贤长老突然道:“小乙,你可带了那疗伤药物?”
“啊?”
“就是你方才所说,安神医为你配制的药物。”
“呃,倒是带了两丸……来的匆忙,所以也没有带太多。若是长老有兴趣,大约再过两三月,安神医便会前来。到时候长老可以与他交流,说不得更有益处。”
此人喜好音律,但似乎对医术更感兴趣。
玉尹说着话,把身上带的内壮丹递给智贤长老。而智贤长老则伸出手,又为玉尹把了把脉,然后拿着那内壮丹在手中把玩,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高明的丹药。
有此丹药,想来……玉都监,贫僧之所以对医术产生兴趣,是因为几年前我一位好友身受重伤,不得已才下了苦工。你手上这丹药,我极有兴趣,能否多送我一些?”
玉尹想也没有想,便点头答应。
“我此次出来,带了一百五十丸丹药,除去**常所需,可以与长老五十丸。”
“够了,够了!”
智贤长老连连点头,旋即又道:“却不知,这内壮丹需几多钱两?”
“啊?”
玉尹又一次愣住了。
鲁智深一脸不快之色道:“老和尚忒俗,些许阿堵物,怎能抵得上这般灵丹妙药?你既然想要感谢,便拿出些诚意来。至于那些阿堵物,休要再提,脏了洒家耳朵。”
一番话出口,让智贤长老面红耳赤。
他恶狠狠瞪了鲁智深一眼,犹豫许久之后,一咬牙,站起身来,“便知道你这鸟厮不做好事。
也罢,玉都监如此豪爽,又和你有香火情,还是老周的后人,贫僧便不再藏私。”
说完,他快步走佛堂。
“智深长老,这又是作甚?”
“你懂个甚……你道这老和尚是甚好鸟不成?这厮当年叱诧江南,虽不如你那丈人名头响亮,确也是个正经宗师……若论身手,未必逊色你那丈人,便陈希真也不是他对手。我刚才与你说了,这厮当年是个狠角色。杀人如麻。后来也不知怎地便出了家。虽然不在江湖上走动,可这手里面,却真个是存了些好东西。”
鲁智深不肯说出智贤长老的俗家姓名,玉尹便也不好追问究竟。
但这心里,却更加好奇。
能被鲁智深说为‘好东西’,那究竟会是什么?
“对了,之前你让那劳什子施全在寺院中寻一宅院,又作甚用处?莫非是要养伤?”
玉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便低声道:“非是为养伤,而是为藏人。”
他把武松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鲁智深听罢,一拍大腿,“如此好汉,岂能被那些腌臜货所害!小乙你这事情做得好,端地是大丈夫所为。既然如此,便送来我这里吧。反正这边也清静。无甚人来打搅。正好让那武提辖休养……对了,干脆你也过来,这里总好过那城中。”
玉尹心里一动,颇有些赞同。
却在这时,那智贤长老走进来,听到鲁智深的言语,忍不住笑骂道:“你这花和尚端地霸道,这可是贫僧礼佛之处。先前被你霸占去也就算了,而今却被你当成了自家禅院。”
“长老!”
玉尹忙站起身来。
智贤长老手里捧着一个匣子,走到玉尹跟前,放在他手中。
“贫僧得了你的灵丹妙药,总不好没有表示。
这匣子里,是我佛门秘传的八段锦功法,虽比不得老周传下那些功夫霸道。可是对你这身子骨却是大有裨益。只是你不能把这八段锦带出去,不如便应了花和尚所说,在这里住下……贫僧方才听你说,那珊蛮善应练得应该是吐蕃传过来的一门密法。巧的很,贫僧师门正好也有这样一套功法,便一并传给你修炼,省的将来遇到那善应时吃亏。”
不等玉尹开口,一旁鲁智深却发出一声惊呼,“怎地老和尚要把那狮子吼功传给小乙吗?”
“花和尚,你我都已经老了!”
智贤长老叹了口气,“这功夫留在这里,也没甚大用,倒不如传给小乙,说不得他日,能发扬光大。”
鲁智深听罢,顿时沉默了!
狮子吼吗?
那不是传说中的少林寺七十二绝艺之一,怎地会出现在智贤长老手中。
不过,玉尹也知道,所谓少林寺七十二绝艺这个说法,实际上是在清末时期才出现。由当时少林武僧妙兴所整理编撰,和大家耳熟能详的七十二绝艺是两个概念。
所谓狮子吼,出自《维摩经?佛国品》中‘演法无畏,犹狮子吼,其所讲说,乃如雷震’,所代表的是‘如来正声’,能降伏一切魔鬼。这套功法,也是佛门修行的不传之秘。在周侗留下的《八闪十二翻》中,也曾提到过这门功夫的厉害。
智贤长老竟然有狮子吼护体?
这说明,他的过去真不简单,也让玉尹越发好奇。
不过,玉尹现在最关心的,并非这狮子吼,“长老,那借居一事,长老可否成全?”
智贤长老哈哈一笑,“玉都监有大智慧,便留下也无妨。
再说了,花和尚开了口,若贫僧不同意,只怕这痞赖货会立刻翻脸,烧了我这禅院。便借给你吧……武提辖也是当世大丈夫,贫僧对他一直敬佩的紧。便藏在这边,贫僧也略通岐黄之术,虽不甚精通,但至少能保他性命,待神医抵达杭州。”
说了半晌,等的就是智贤长老这句话。
玉尹顿生出如释重负的感受,忙站起身来,稽首一揖。
“多谢长老慈悲!”++++++++++++++++++++++++++++++++++++++++++++++++++++++++++
就这样,玉尹索性便住在六和寺内。
智贤长老又专门为他整理了一座禅院出来,距离那松林佛舍也不算太远,背依月轮峰,景色怡人。
午后,智贤长老便带着玉尹,沿着崎岖湿泞的山路,登上月轮峰。
六和塔在去岁遭受雷火焚烧,已变成了废墟。
那废墟中。仍残留着雷击火烧的痕迹。透着几分萧瑟。不过在那残垣断壁之中,却生出一颗颗嫩绿青草。虽说还在隆冬,却让人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正扑面而来。
站在月轮峰上,举目可眺望到钱塘壮丽景致。
玉尹一身的汗水,跟在智贤长老身后。
这智贤长老少说也有六七十岁,却在山路上健步如飞,丝毫不显疲惫。
“小乙体虚,倒也正常。
从今日开始。每日两次徒步上山,而后依照贫僧所传的八段锦修炼……这月轮峰景致甚好,正适合你修行调养身心。现在,我便开始传授你这八段锦的基础功法。”
这八段锦,分为站功和坐功两种。
智贤长老所传授的是站功,每日在清晨和傍晚两次练习,到晚上再修炼一回坐功。
玉尹在智贤长老的指点下,把那站功的八个动作一一练习。
虽然简单。可是配合其特有的呼吸之法。内息运转路径,却也是无比艰难。没个动作必须要做到极致,同时有不能过头,对身体产生害处。智贤长老一次次的演示,又一次次的纠正玉尹的错误。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一轮红日,将入西山。
踏踩着落日余晖。两人又回到六和寺内。
陈东和张择端都已抵达寺内,和玉尹见过之后,便谈论起了解救武松的具体事宜。
“施大郎按照我的吩咐,在盐官寻了一具尸体,样貌与武提辖颇为相似。
明晚李梲会在府中设宴,宴请杭州名士缙绅,到时候便告与他知晓。武提辖病死在牢中。施大郎也把衙门里的仵作买通,即便是检验尸体,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把武提辖解救出来之后,会连夜送来这边。
而今唯一担心的,便是城门口的那些个门卒……只要能送出城门,就算大功告成。”
玉尹听了,连连点头。
偷梁换柱也便如此,接下来便要看具体的操作。
为了这武提辖,端地是费了不少心思。想必施全那边,也在担惊受怕。
“仵作那边,是否可靠?”
“小乙放心,那仵作也曾受过武提辖恩义,断然不会反水。”
“如此,甚好!”
玉尹总算放下心来,吩咐陈东道:“那我便留在这边,家中还请少阳多多照拂……有什么事情,便让大兄传信,近一段时间,我不会返回城中。对了,大兄请告知施大郎,事情完结之后,暂时不要联络,他最好也不要来寺中探望。等过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了,我们再做联系也不迟……还有,让他设法打听一下,这杭州城周围,可有什么山贼盗匪。如果能够联系上,请他设法为我牵线搭桥。”
张择端和陈东听了,领命而去。
鲁智深好奇问道:“小乙打听山贼盗匪作甚?莫不是想要剿匪吗?”
“剿甚个匪!”
玉尹闻听,顿时哭笑:“且不说那剿匪事宜非我职责,便是我职责,我也无能为力。”
“那又是为何?”
“我忝为应奉局都监,可那李梲却扣着兵符,迟迟不肯与我。
开春以后,新任杭州都监便要抵达,若那时候我还不能得到兵符,定会更加被动。
我必须在新任杭州都监就任之前,把应奉局的兵事办好……所以,李梲手中的兵符便至关重要,我是想利用那些盗匪山贼,逼着李梲交出兵符,我也好着手招揽兵马。否则的话,我手中无一兵一卒,又如何能在这杭州城里,站稳住脚跟。”
鲁智深听罢,也表示赞成。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兵马便是玉尹这个应奉局都监的权力!
智贤长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听玉尹说完之后,沉吟片刻道:“小乙,你得了兵符,又当如何招揽兵马?要知道,你手中现在并无可用之人,便招来了兵马,又如何统领?”
玉尹叹了口气,“我本想救出武提辖后,把他招揽到身边,为他改头换面,代我训练兵马。不瞒长老,自家并不晓得太多兵事,以前在开封时,身边倒有几个兄弟精于此道,但都无法随我前来……只是武提辖这一伤,怕没个一年半载也难起身。
说心里话,我这些时日也在为此时担心,可却又想不出一个章程来……”智贤长老笑了!
“小乙,我倒是可以为你引介一人,不过要看你敢不敢用。”
“哦?”
玉尹不禁好奇向智贤长老看去,越看就越是觉得,这老和尚身上,藏着许多秘密。
智贤长老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贫僧有一族侄,本为盐官富户,家中颇有田产。奈何前些年苏杭应奉局为官家筹集花石纲,我那族侄年轻气盛,便得罪了朱勔,险些家破人亡。他后来一怒之下,便散尽家产,带着几百人躲进了莫干山中,专门和朱勔等人为敌……后方腊起事,他便投到方腊帐下,也算一员悍将。
方腊被诛后,我那族侄又带着几百残兵败将躲进了莫干山里,至今仍旧占山为王。”
方腊手下的悍将?
玉尹不禁一咧嘴,看着智贤长老,心道一声:早知道你这老和尚不简单,没想到……
“长老的意思是……”
“贫僧觉着,他总躲在山里,着实浪费他一身本事。
我观小乙,志不在东南。若小乙你有这个胆略,贫僧可以把他引介与你,将来带他去边塞建立功业,搏一个功名出来,说不得也能重建家园,光耀门楣……我那族侄,射术惊人,更擅长训练长兵。当初方腊手中的弓兵,便是他一手训练出来。”
玉尹,沉默了!
智贤长老介绍的这个人,的确是他现在急需的人才。
可问题是,这家伙不仅仅是一个山贼盗匪,而且还是方腊手下的大将,那可是个反贼。
玉尹倒不介意用他,却担心将来万一露了相,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富贵险中求。
以玉尹现在的身份,似乎也只能从这些山贼盗匪,反贼余孽之中挑选人才。那些家世良好,出身清白的人,未必会愿意跟随他。毕竟,应奉局的名声也不甚好。
“敢问长老,你那族侄,高姓大名?”
智贤长老显得很犹豫,看了看玉尹,又看了看鲁智深,一咬牙轻声道:“贫僧族侄,在江南有一诨号,人颂小养由基……他名叫庞万春!不知小乙,可敢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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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家伙披着新嫩的马甲巨作《岛主的幸福生活》
看这个书名,是不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特别是一些老读者,有么有想到神马不该想的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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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虽然我强占了虾夷岛,让东瀛从此失去了拥有四岛的机会。
即使是我用腐化,将女真族变成了酗酒贪图享受的软脚虾。
就算我的商队纵横四海,将大宋、大辽、东瀛、高丽的钱几乎赚得精光。
我还将宇内所有的顶级绝色美女一网打尽,让众多文人骚客们只能凭着想象空余恨。
在我治下的虾夷岛,变成了真正的人间乐土,成为了任何人梦寐以求想的世外桃源,由此引发了一轮接一轮的偷渡投奔热潮。
但那真的不是我的过错啊!
一开始,我的心愿只是让父母亲友们,在这寒冷无比、穷困纷乱的孤岛上,活下去而已……
第236章 布局
庞万春,小养由基!
玉尹一个劲儿撮牙花子,心里暗自苦笑。
读过水浒传的人,大体上对庞万春这个名字不会陌生。这厮是方腊帐下八大天王之一,射术超群,水浒传里曾射杀史进、石秀、陈达等七名梁山好汉,其射术堪称无双。
不过,玉尹一直以为庞万春是个虚构人物。
可现在从智贤长老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玉尹倒也没觉得太过惊奇。
他已经经历了太多事情,见过太多人……安道全、凌振这等本以为是虚构的人物都出现了,更不要说还有武松武提辖。虽说经历和水浒传里的人物不尽相同,但也代表了另一重意思。也就是说,有一些人,有一些事,很可能被历史的长河所隐藏。
按照水浒传的说法,庞万春是被神机军师朱武设计擒获,而后被杀。
但现在的状况是,庞万春的确参加了方腊起义,而且是其中一个重要人物。与水浒不同之处,便是庞万春没有死,带着一干残兵败将,跑到了莫干山里做山大王。
这样一个人物,玉尹当然希望招揽过来。
唯一的问题便是,庞万春之前肯定是露过相,万一被人识破,必会惹来杀身之祸。
毕竟,既然是方腊手下大将,想必见过他的人,不在少数吧……
智贤长老颇有些希翼的看着玉尹,他虽说是跳出红尘,却终究还是个凡人。对于族侄的遭遇,智贤长老心里对朝廷也是颇有微词。奈何当初朱勔气焰嚣张,他也无可奈何。而今朱勔走了,智贤长老自然也希望庞万春能改邪归正,走上正途。
说起来,盐官庞家在当地也算有些脸面,却因为庞万春的事情遭受打压,日益衰落。
玉尹沉吟许久。一咬牙,“长老,若庞万春愿意,自家倒也不在意他过去。
只是,我担心他心高气傲,未必能看得上我。而且他之前做的事情太过大逆不道,便是归附过来,也不能抛头露面。需寻找合适机会方可。他。能耐得住吗?”
这一回,却轮到了智贤长老沉默。
“小乙,既然你有心接纳。贫僧自会设法周旋。
不如这样,反正你要在这里停留些时日,贫僧便派人前去找他过来。与小乙你见上一面,谈一谈……其实万春也很为难,他有心报效朝廷,却苦于找不到门路。”
也就是说,庞万春内心里是想为朝廷效力!
有这么一个想法,也就足够了……
玉尹当下点头:“既然这样,便与他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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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事。
翌日便是年关,却又下起淅淅沥沥小雨。令天气陡寒。
杭州城辞旧迎新的喜气,也似乎被这宣和六年最后一场冬雨冲淡不少。坊巷里,显得有些冷清,街上的行人更是稀少。小雨,一直持续到了下午,方才停歇下来,不过笼罩在杭州城上空的阴霾没有散去。反而越积越厚,令人感到莫名压抑。
“怕是要雷雨将至吧。”
月轮峰上,玉尹和鲁智深并肩站立,看着天上的乌云,不约而同的蹙起眉头来。
鲁智深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开春一场大雨,也不知是好是坏。”
“怕是要有一番新气象吧。”
玉尹言有所指。令鲁智深陷入沉思。
“小乙,洒家准备去环州。”
鲁智深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玉尹一怔,旋即扭头看去,脸上更带着疑惑之色。
环州,便是后世的甘肃省环县。
鲁智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想当年洒家和你一样,也壮怀激烈,想着报效国家……后来,洒家曾在保静军小种经略相公帐下效力……呵呵,你莫笑,洒家当年也做得提辖,可惜后来惹了祸事,失手打死人,这才逃出来,做了这劳什子和尚。
洒家前些时候听说,虏人到了开封,逼迫官家割让太原三镇,便有些恼怒……虽说这三镇最后没让出去,可那虏人气焰忒张狂,总觉心中不顺。而今小种相公复起,重掌保静军节度使。洒家便想着重回保静军做事,想来小种相公也不会拒绝。”
玉尹更觉愕然……
怎么鲁智深要还俗吗?
虽然明知道现实和小说之间有很大的差别,可潜意识里,玉尹还是更倾向于鲁智深坐化六和塔这个典故。这冥冥中似有安排,小说里鲁智深在六和塔坐化,现实里鲁智深也出现在这六和寺里。原以为便这样了,谁又想到,花和尚竟有心还俗!
“回保静军?”
“是啊!”
鲁智深轻声道:“洒家当年受小种相公恩情,原以为无机会报答。
而今看这局势,怕是和虏人早晚一战……若小种相公未曾复起,洒家倒也没许多心思。可既然小种相公重掌保静军,那洒家便想回去做一番事业。未见你之前,洒家还在犹豫。但与小乙你昨夜长谈之后,这想法便更加坚定。等过一两月,洒家就去环州寻小种相公,不为那劳什子功名利禄,只求能报答小种相公的恩义。”
玉尹沉默了!
这也许是他重生以来,为这个时代做出的最大成绩吧。
一直以来,女真人窥视中原这件事算不得秘密,但只是在朝廷内部流传,坊巷中知晓并不算太多。老百姓们不清楚女真人是个什么样子,大多数人以为女真人无甚可怕。辽人已经被消灭了,接下来便是收复燕云十六州,扬我大宋的威名……
这也是朝廷一直以来,在民间营造出来的一个效果。
他们希望用这种方式来麻醉那些百姓,却不想被玉尹那一份大宋时代周刊,搅得支离破碎。大宋时代周刊虽说只在开封发售,但其覆盖面,随着朱绚正式接手后,正逐渐通过朱家的渠道,不断扩大其影响力。也正是大宋时代周刊。一而再,再而三的阐述女真人的野心,于是在这坊巷之中,百姓们对女真人也有了警惕。
似鲁智深这等有眼界,经历多的人,更能够从那些信息当中得出一个结论:宋金之间,必有一战!
历史上真实的鲁智深最后是怎样结局?
玉尹并不清楚。
可他知道,他已经改变了鲁智深的命运。至少鲁智深已经决意还俗。重新投入军中效力。
结果会怎样?
玉尹还是不知道。
不过他相信,所谓的大变革,便是从那一点一滴的小变革开始。逐渐酝酿出风暴。
便拭目以待吧……
玉尹在心里面暗自嘀咕。
但旋即他想起来一件事情,若鲁智深去了环州,投保静军效力的话。岂不正好为他打开西州之路?而今余黎燕已经在西州站稳脚跟,若能相互呼应,说不得大事可成。
“智深长老……”
“好了,休再唤洒家长老!”
鲁智深一摆手,笑道:“洒家被人唤了十年长老,早已经厌烦。
便唤洒家本名‘鲁达’便是。”
“哥哥既然吩咐,那小乙却之不恭。”玉尹也没有客气,便立刻改变了称呼,“哥哥若决意前往保静军效力。小乙有一个不情之请……哥哥去环州时,可否顺便回一趟开封?便在自家摊子上寻一个叫做黄文清,又叫黄小七的人,带他同行?”
鲁智深一愣,“这是何故?”
玉尹咽了口唾沫,思忖片刻后轻声道:“哥哥以为,若宋金开战。结果如何?”
“区区虏人,不堪一击。”
鲁智深哈哈大笑,拍着玉尹的肩膀道:“莫非小乙觉着,那虏人能抵得住我大宋兵锋?”
果然,果然是这样!
李纲他们虽然觉察到了宋金会有一战。但对女真人却不甚看重。
民间亦是如此,想必如鲁智深这种想法的人。占居了大多数……
想到这里,玉尹叹了口气,轻声道:“哥哥还是想得简单了!想当初,我宋金联手击辽,虽辽人今不如昔,可是却打得我大宋兵马节节败退;相反那虏人却能将辽人打得溃不成军,最终使得辽国灭亡。这非是一两人能够改变的局面,便是小种相公能取得一些胜利,终究挡不住大势……宋金之战,打得不仅仅是人力和物力啊!”
鲁智深有些迷糊,感觉着头昏脑胀。
他虽说曾做过提辖,但只是个冲锋陷阵的悍将,而非运筹帷幄的统帅。
不过,鲁智深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宋金一旦开战,那情况恐怕并不如他想象的美好。
“小乙果然有见识,洒家虽听不甚明白,但亦感有理。”
鲁智深也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听玉尹说的有道理,便立刻放低姿态,露出请教的表情。到了这时候,玉尹也不会在掖着藏着,毕竟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需要鲁智深配合。似鲁智深这种人,必须要坦诚相待。若一次欺瞒,一旦被他知道,就算断了这份情意。不管怎样,鲁智深对玉尹有授业恩义,玉尹自然不愿失去这个朋友。
沉吟片刻,玉尹轻声道:“辽国已亡,然辽人尚存。
虏人凶残悍勇,单凭我大宋一国之力,怕也难以维系。半年前,小乙西行漠北,曾与一些辽人结下香火情。而今这些辽人,已立足西州,而且和西夏达成盟约。
哥哥刚才说去环州,小乙便突然想起此事。
可否请哥哥留守边塞,为我打开西州方便之门?西州辽人对虏人恨之入骨,奈何物资匮乏。而我大宋物资充沛,正可互通有无……西州辽人壮大,正可牵制漠北虏人兵马。如此一来,即便是宋金开战,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缓解边塞压力。”
鲁智深听了,眉头一蹙。
玉尹这分明是想要走私资敌啊……若换个人,鲁智深说不得早就一巴掌把他拍死。
可玉尹不同,鲁智深和他接触不算太多,但了解颇深。
在鲁智深看来,玉尹也是个好汉子。一腔热血,却是报国无门。而且他见识多,看得长远,绝非他一个武夫可以相比。听上去,似乎也有道理,只是这件事情……
“小乙,此时洒家不敢说一定能做成,但会尽力帮衬。“
思忖良久。鲁智深一咬牙。拿定了主意,“洒家这次便信你一回,他日若洒家知道你是在欺瞒洒家。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哥哥哪里话,小乙所托,绝无半点私心。”
鲁智深应下了这件事。让玉尹这心里,也算放下了一块石头。
此时,天将黑了。
阴霾密布苍穹,隐隐约约,能听到从天际传来的雷声。
雷雨将至!
玉尹和鲁智深见此状况,便一起下山返回禅院。
宣和六年的最后一夜,竟如此漫长。玉尹下山之后,便回到自己的住处,先写了一封书信。而后就坐在斗室中,依照智贤长老所传授的八段锦坐功,开始修炼。
六和寺内,一派肃穆。
大雄宝殿灯火通明,僧人们也在做功课,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玉尹行完了八段锦坐功之后。感觉精神饱满许多,便起身走出禅房。
就在他准备到大雄宝殿去参观六和寺僧人守岁的时候,却见一个小沙弥,带着几个人从寺院的角门走进来。这些人行色匆匆,待走到近前。玉尹一眼认出紧跟在小沙弥身后的男子,正是那杭州大牢的狱吏施全。
“玉都监。武提辖救出来了!”
施全压低声音,快步走上前,旋即朝身后一招手,就见两个魁梧青年抬着一副床板紧跟着上来。
那小沙弥,正是当日玉尹来六和寺时,得了玉尹赏钱的小沙弥。
他也走到玉尹身边,用稚嫩的声音道:“玉都监,长老说把人先安置在智深长老那边,待他做完了晚课,便过来照拂。有什么事情,便说与我,我自会去联络。”
这小沙弥名叫小石头,法号,是个孤儿,从小被智贤长老收养。
玉尹点点头,便叫上施全和那两人,摸着黑便向松林禅院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问:“施大郎,事情可还算顺利?”
“回都监的话,一切顺利。
小底傍晚时,把武提辖从牢里救出,将那具尸体放在牢中。后来李知州前来巡视,发现那尸体之后,便着仵作来检验……嘿嘿,好在仵作早已被我买通,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只是在出城的时候,被李狗的爪牙曹成拦住盘问了一下,好在没有露出破绽,也算是有惊无险。只是武提辖伤势太重,从昨夜开始昏迷不醒……
小底不知道,他能否撑得过今晚!”
玉尹听罢,便把叫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两句。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松林禅院门口,玉尹喊了两声,鲁智深便走出了佛堂……
“哥哥快来帮忙,武提辖已解救出来。”
鲁智深闻听,忙转身带路,“且到内堂休息。”
两个青年也不敢怠慢,随着鲁智深一起走到了内堂。
“这是我两个本家兄弟,胖的那个叫做施勇,瘦的那个叫做施恩……施恩当初,还曾拜在武提辖门下习武,虽未拜师,却又师徒之情。这两人很可靠,便留在这边,伺候武提辖。我本想找两个晓事的女子,可又担心她们胆小,走漏风声……”
“这件事,有多少人参与?”
“除了小底和这两个本家兄弟之外,便只有仵作知道。”
玉尹点头称赞,“如此甚好,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必生周折……
对了,你马上返回城里,把那具尸体处理妥当,莫要被人看出破绽,惹来祸事才好。”
施全连忙点头答应,待安置好了武松之后,便叫上施勇匆匆离去。
这时候拎着一个匣子过来,玉尹让他烧开了水,然后便走进佛堂内舍。
平日里,鲁智深很少使用灯火。不过今夜却点上了油灯,为武松查探伤情。施恩,便站在榻旁,一脸紧张之色。当玉尹走进来的时候,他连忙上前和玉尹施礼。
玉尹上下打量了一眼施恩,见这青年眉清目秀,仪表不凡。
施恩?
那不是水浒传里的金眼雕吗?
“武提辖伤势如何?”
“会都监的话,哥哥伤势甚重……那李狗为讨好蔡京,竟对哥哥连番施用大刑。
恨自家本领不够,若不然定要杀了那李狗,为哥哥报仇。”
施恩说着,便咬牙切齿。
玉尹拍了拍他肩膀,快步走到榻旁。
灯光下,就见那躺在榻上的汉子,形销骨立,好不凄然……他的身高,大约在190公分靠上,骨头架子宽大。只是遍体鳞伤,浑身上下竟无半处好肉。国字脸,却是满脸血污,颧骨吐出,眼窝深陷。一双虎目紧闭,面色更蜡黄毫无血色。
玉尹才一靠近,便问道一股臭味。
眉头一蹙,伸手把衣服解开,就见有些伤口,已经开始溃烂。
“哥哥,情况如何?”
鲁智深拍了拍牛山濯濯的脑袋,呼出一口浊气道:“那狗官好狠,若非他身子骨强健,只怕早就死了。
我现在也只能为他简单诊治,待会儿等老和尚来了,再做处理。
对了,给我一粒补气丹,先设法吊住他的命……你看他这样子,便是简单诊治,都有麻烦。”
玉尹听了,也颇感为难。
若只是一些小伤,他和鲁智深还能处理。
可这么重的伤势,已超出他的能力范围……幸好安道全为他配制了一些疗伤药物,其中这补气丹,便是用来补充元气的药物。武松的元气大损,若不设法护住,不等为他处置完伤口,只怕人就要死了。这方面,还真是需要智贤长老帮忙。
如此好汉,竟落得如此下场!
玉尹暗地里一声叹息,心里面顿生出一种莫名的压抑……
第237章 布局续
子时,雷雨忽降。
电闪雷鸣,把新年到来的宁静祥和一扫而空,更把六和寺钟楼传出的钟声压制。
玉尹坐在佛堂蒲团上,如老僧入定。
这是他重生以来,在大宋渡过的第一个新年。
只是这个新年,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孤零零一人,远在异乡漂泊,总感觉有些寂寥。鲁智深决意投奔环州,也算是找到了属于他的道。而玉尹至今,依旧有些浑噩,对于未来充满了迷茫。明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却无力去进行改变,这滋味……
睁开眼睛,玉尹轻轻叹了口气。
耳边传来脚步声,玉尹忙抬头看去。
就见智贤长老神色疲惫的从内堂走出,和玉尹点了点头,轻声道:“小乙,武提辖的伤势已经处理好了,只是他元气亏损甚巨,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无法醒过来。
老衲才疏学浅,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
武提辖能否康复,还要请安神医前来诊治,不过我可保证,他半年之内不会有性命之忧。”
武松伤势严重,玉尹也不是不清楚。
那杭州名医张帆也说了过,武松最多也就是几个月的时间……智贤长老能保住武松半载无虞。着实是尽力了!所以,玉尹实在不好责备长老,于是唱了个肥诺:“长老何需如此,我等尽人事,听天命……该做的都做了,但愿得好人能有好报。”
“是啊,好人能有好报。阿弥陀佛!”
智贤长老唱了声佛号,便向玉尹告辞。
“长老,新年好啊!”
“啊。玉都监新年好……”
智贤长老这才想起来,已经到了新年,便和玉尹互道一声祝福。带着离开佛堂。
走进内堂,就见施恩正在清理一些残迹。
武松受刑太重,身上许多地方都出现了溃烂和化脓。好在智贤长老似乎【套套是基佬】对外伤颇有研究,把武松的伤势处理妥当,而后有擦拭去那些血污,换上了一身干爽衣服。
内堂里,摆着两个火盆子,令温度提升许多。
施恩正把地上那些破烂的衣物,还有一些血污烂肉收拢起来,准备拿出去进行处理。
“二郎。把这些都烧了吧,然后埋起来。”
这可都是证据,玉尹要尽可能把武松藏身在六和寺的痕迹抹去,不可以露出破绽。一场雷雨,来的确是时候。想必能清除掉大部分的痕迹。但正因为如此,更要多小心才好。施恩虽然不太明白,但玉尹的话,他还是非常恭敬的听了进去……
玉尹,可是武松的救命恩人。
方才智贤长老为武松处理伤口的时候还说:若非玉都监的补气丹,还真不敢动手。
施恩不知道。那补气丹究竟是什么,但想来非常珍贵。
他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对玉尹的感激和敬重,便只能放在心里,用行动来表示。
“哥哥,情况如何?”
玉尹在鲁达,也就是鲁智深身边坐下。
鲁智深既然决意还俗,智深这个名字便不再使用,恢复了他俗家姓名。
“情况不是很好……洒家有些担心,就算救回他性命,也很难恢复到他当年的鼎盛状况。一切还要看安神医来诊治后才能知晓,不过洒家感觉着,有些不太妙。”
也就是说,就算把武松救回来,也可能是一个废人。
玉尹笑了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来许多算计?再说了,武提辖这般好汉,也值得自家费心,便是无法恢复过来,也不算甚事,自家还是会尽心尽力。”
鲁达眼睛一亮,咧嘴笑了。
“小乙,洒家果然没看错你!”
他用力拍了拍玉尹的肩膀,而后起身和玉尹从内堂走出来。
出来时,玉尹又吩咐了施恩,让他留在内堂照顾武松,他和鲁达则来到了佛堂上。
“小乙,我决定了,天一亮就动身。”
“啊?”
“洒家是说,前往环州……离开保静军一晃十余载,也不知当年的老兄弟们,而今是什么样子。以前没想回去的时候,倒还不甚想念。可这一决定回去,便归心似箭。
反正洒家留在这边也无甚用,倒不如早一日回去环州做事……对了小乙,你之前说要打开西州商路,究竟要如何操作?洒家是个粗人,杀人倒是顺手的紧,可这种事……你要替洒家找个帮手,出谋划策才是。毕竟离开十余载,有些人地生疏。”
帮手?
玉尹揉了揉面颊,陷入沉思。
如今的鲁达,不再是那个三拳打死镇关西的莽汉鲁提辖。
在经历了无数事情之后,他也觉察到了幕僚的好处。的确,那环州虽说是故地重游,种师道也是他的老上司,可毕竟离开太久,早已人地生疏……而今这官场,充斥着尔虞我诈。似鲁达这种性格,弄个不好便会吃大亏,甚至有杀身之祸。
如果有个精细的人帮衬,为他谋划布局,说不得能使鲁达迅速在保静军站稳脚跟……
可是,该找谁呢?
玉尹一时间也有些头疼了!
要知道,玉尹自己都缺少幕僚,陈东和张择端两个,还是自己送上门来。这年月,武人地位低下,莫说鲁达一个提辖,就算是做了都钤辖,也未必能招来幕僚。
除非。鲁达有种师道那样的出身和地位。
北宋年间,说是世家没落,士大夫崛起。
可实际上呢,出身观念依旧严重……包括种师道在内,若非他累世名将,恐怕也做不得节度使位子。说穿了,门第的重要性。有时候犹甚于功名。鲁达一无功名,二无出身,而且还做过盗匪。但凡是有些本事的【该隐是基佬】读人。谁愿过去辅佐呢?
“哥哥,这一时间自家也想不出合适人选。
不如这样,哥哥先去。待小乙仔细考虑之后,若有合适的,便让他前去环州找你。”
鲁达想了想,便点头答应。
从杭州到环州,路途有数千里只要。
玉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家,取出二百贯送与鲁达。
他这次从开封出来,带了一千多贯……租房子花了一些,然后又送给施全一些,让他采买药物;身边所剩,不过三百多贯。这一下子给鲁达二百贯,几乎占了一大半的家产。
若换个人,说不得会推辞一二。
但鲁达又是个怎生人物?
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属于那种千金散去还复来的主。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玉尹给他,他也就毫不气的收下。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也说明了鲁达对玉尹的认可。
若非如此,他理都不会理。
便是收银子,也要看是谁给的银子……看不惯的主儿,便是拿来千金。鲁达亦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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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玉尹和鲁达在佛堂中彻夜长谈。
天亮之后,鲁达也不赘言,便取了包裹,胯上戒刀,用一杆碗口粗细的大枪挑着包裹,和玉尹告辞离开。他走的极潇洒,甚至没有任何留恋,唱着流行于关西地区的民间俚曲,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想必,鲁达已经和智贤长老说了此事,智贤长老也未前来送行。直到辰时早课完毕,智贤长老才来到佛堂,又为武松检查了一番。
玉尹一夜未睡,也着实累了!
看寺院里香火旺盛,便不想去前头凑热闹,回到自己的住处歇息。
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天将傍晚才醒……
在庭院里打了一趟八段锦之后,玉尹正要去松林禅院探望武松,却见陈东急匆匆,自门外走进来。
“小乙,刚得到消息,蔡京老儿复起为相。”
“啊?”
玉尹闻听,顿时一愣。
蔡京复起为相了吗?这老儿好像已经七十九岁了吧,在东京时便听人说,已经老眼昏花,不能写字,更不能跪拜,甚至还有些糊涂。而且此前已经三起三落,这次复起,似乎是第四次入主中枢……这样一个人,还能指望他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此前白时中罢相,李邦彦为太宰。
只是他年纪小,资历不足,所以蔡京一党便借机请官家再次任命。上月初,那老贼统领三省,复又为相。不过我太学同僚传信说,蔡京这次为相,实际上并不管事,多是以他幼子蔡绦代理处理公文,并上朝奏事……据说,气焰极其嚣张。”
按道理说,似这种消息,玉尹本应该早就收到。
可到现在他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若非陈东告知,他恐怕还是两眼一抹黑。
玉尹依稀记得,蔡京历史上,好像确实有这么一次复起,不过为时并不算太久,似乎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似‘领三省事’这样的重要的职务,几乎如同后世的总理一般,却在短短一年里,经王黼、白时中、李邦彦【套套是基佬】再到蔡京四次更迭。如此频繁的更迭,所造成的后果便是朝臣无所适从,不知道究竟该如何站队。从徽宗皇帝的角度来考虑,这样做可以极大程度上避免权臣出现,保证他对朝廷的绝对掌控。
但另一方面,如此更迭宰相,也使得政令极端混乱……
玉尹沉默良久,突然道:“少阳,从今日起,你我要谨慎小心,尽量不与李梲发生冲突。
蔡京复起,少不得会有一番动作。这个时候,咱们需要更加小心。”
陈东听了之后,颇以为然的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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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七年正月,金都城上京会宁府。
朝阳初升,映红了小半个天际。
原本被笼罩在一片淡淡晨雾中的会宁城,随着晨霭渐渐消散,在朝阳映照下。呈现出雾蒙蒙的金色。
这座方圆足有二十多里的金国都城,依照着辽人都城的格局而建造,分为南北两城。
北面是民区。占会宁五分之三。
低矮的民,在晨雾中时隐时现,街道弯弯曲曲。狭窄而杂乱,更不时可看到大片的空地。
而南城的的皇城则不太一样,城墙、无门、马面、角楼、瓮城,轮廓隐约可见。
高大雄伟的攻城,在薄雾中极为醒目。宫室官邸归化整齐,建筑大致采用近似中轴线、均衡和对称的手法,透出一股子凝重雄厚的气息。
这座皇城,始建于宣和五年,集辽宋建筑风格于一身。
虽然不少建筑还没有完成,但其气势却格外恢宏。这里。虽然没有东京开封府那般繁华富庶,却也不失为北方最大的都邑。人口还略显稀少,但随时间推移,发展潜力巨大。
乾元殿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座长约十余丈。高大约两丈的木质宫殿,建造在一块长二十余丈,分有五层的土台上,更透出一股子雄壮气息。乾元殿正面墙壁上,镶嵌有当地混同江中特产的五色石。工匠们把这些彩石,拼成了仙佛龙象形状。其间更杂以女真人最为看重的松柏枝图案,
乾元殿的殿顶,用青瓦铺成,长长吻木做成当地神鸟海东青的模样。
屋脊重如墨色,下铺帷幕,也使得整个乾元殿看上去即雄壮,更富有女真特色。
金太宗完颜晟,个头不算很高,约170公分左右,体魄却显得极为结实。
他面色沉峻,一看就知道是个老成之人。
此刻,完颜晟一脸的怒色,正端坐在乾元殿上,聆听萧庆汇报。
“斡啜的伤势如何?”
完颜晟听完了萧庆报告后,目光炯炯,突然间话锋一转,问起了四太子完颜宗弼的情况。
萧庆苦笑道:“四太子伤势严重,一只胳膊算是废了,而且还被伤了内腑……错非国师随行,只怕是有性命之忧。不过性命倒是没有大碍,需要再将养些时候。”
“那可查探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
“未查清刺身份……四太子重伤之后,臣不敢继续逗留开封,便急匆匆赶了回来。不过据国师言,对方也受了重伤,中了国师的摧心掌,便不死也是个残废。”
“区区一刺,焉能与斡啜相提并论。”
完颜晟勃然大怒,厉声喊喝。
他年轻时,力大无穷,能搏熊刺虎。而今虽已年长,可是久经战阵,在不知不觉中更具威严。
他这一喝,乾元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就见一个相貌粗豪,浓眉大眼,长的一部浓密大胡子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
“儿臣愿率领率部马踏开封,为斡啜兄弟出气。”
“斡离不,休得放肆。”
男子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大声喊喝。
这中年男子名叫完颜宗望,也就是完颜宗弼的兄长。此人的性子,与许多女真人不太一样,虽悍勇无敌,但待人却非常和气,在军中更有人尊称他为‘菩萨太子’。
完颜宗望和金兀术的关系很好,眼见自家兄弟如此凄凉,便是菩萨也动了怒气。
而喝止他的人,却是他的叔父,完颜斜也,汉名完颜杲。
这完颜杲又是这大金国除金太宗完颜晟的同母兄弟,名义上算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不知为什么,完颜晟和完颜斜也虽然是同母兄弟,关系却不算太密切。故而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说法,也是名不其实,其权力甚至比不得那些小辈。
看完颜斜也和完颜宗望要吵起来,完颜晟顿时露出不快。
“都给咱家住嘴!”
他拍案而起,厉声喝道:“都什么时候,怎地还如此不晓事……斡离不你【该隐是基佬】说的太简单,南人虽懦弱,毕竟国力雄厚,不可轻辱;斜也你也是,斡离不也是关心斡啜,才说出这等话来。你是长辈,怎地和他一般见识?真是太让咱家失望了。”
表面上,似乎是不偏不倚,两个人都被训斥。
可仔细听,便能听出这其中的远近。
完颜宗望是爱弟心切,所以才失了分寸。从道理上讲,他也是为了公事而说出那狂妄之语;可你完颜斜也是长辈,却要和小辈斤斤计较,又算得是什么长辈?
完颜斜也顿时面红耳赤的坐下。
他心里面对完颜晟恼怒异常,却又碍于完颜晟的威严,不敢出言反驳。
完颜宗望则躬身请罪,而后又和完颜斜也道歉,这才默默退到了完颜宗翰的身边坐下。
“萧庆,你这次南行,可看出端倪?”
完颜晟见两边平息下来,这才慢慢坐下来,“若咱家与南人开战,那老赵官家能否抵御?”
其实在金国高层内部,与大宋势必一战,已不是秘密。
当初,女真人和大宋结盟,是看在大宋国力雄厚,可以牵制辽人的缘故;但实际上,宋金海上盟约之后,联手夹击辽人,大宋那看似雄厚的国力,却被耶律大石如摧枯拉朽般击溃。反倒是女真人这边,节节胜利,最后俘虏天祚帝,消灭大辽。
女真人早已看穿大宋那外强中干的真实状况,但出于谨慎,完颜晟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大宋进行试探。
萧庆对于完颜晟的提问并不觉得突然,反而微微一笑,“若大金与宋交锋,胜在七成。”
“哦?”
“大宋看似兵力强横,实则毫无战力。
臣曾派人对东京禁军做过了解……呵呵,却发现这支号称大宋精锐之师的禁军,根本不堪一击。虽则民间有些能人,然则却无报国之门。朝堂上那些家伙,一个个胆小如鼠。便是最初叫嚣着要和我们决战的那些人,自家带着他们看了一会阅杀,便老老实实,俯首帖耳……至于那老赵官家,还有那个老赵太子,皆不足为虑。”
完颜晟眼中,流露出一抹喜色。
“如此说来,也是时候打一回了……
郭药师那边可有回信?”
“臣可保证,只要陛下兴兵,郭药师必携全军来投。”
萧庆脸上,露出一抹傲色,旋即又道:“只是我大金与宋国方签下盟约,若没个好借口,只怕也不好动手啊。”
完颜晟道:“这有何难,借口咱家早已经为老赵官家想好……只待受了老赵官家的岁币之后,便要他好看。若不如此,焉能为咱家那斡啜侄儿出这一口恶气?”
说完之后,完颜晟仰天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