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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京华闲人     新宋英烈txt下载     新宋英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战太原(三)

    随着炮击的进行,城下的柴荣君臣及后周伐汉大军的所有将士渐渐发现此前屡试不爽的“攻城三步法”似乎在太原城下失去了威力。此前并未被众人放在眼里、甚至遭到不少后周军士兵耻笑的那座称得上是色彩斑斓——缝制土袋的布料来源各异、种类繁多,自然是什么颜色和花纹的都有——的土袋护垒这时却是发挥了众人意想不到的作用。无论是火炮发射的实心炮弹,还是弩炮发射的攻城火药筒,碰上这座土墙之后便全然失去了其应有的效果。

    以往无坚不摧、经常将敌军城墙轰裂甚至是轰碎的实心炮弹打在土袋墙之上,就有如一记拥有千钧之力的重拳击到了松软的棉花垛中,除了将最外侧的土袋击破以至泥土四溅、或者震落几只土袋之外,并不能对太原城的城墙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伤。

    实心炮弹无法打裂或者打碎城墙的外表面,其结果自然是直接影响了弩炮发射的攻城火药筒的作用。一支支原本应该借助实心炮弹造成的裂隙与破损,以锋锐头部直插进城墙之内,再利用火药筒内火药的爆炸威力扩大实心炮弹对城墙造成的损害,最终将城墙彻底炸塌的攻城火药筒,此时却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为土袋护垒所阻挡,在一堆堆的泥土之中轰然炸响,一如实心炮弹一般,除了炸起一篷篷的泥土、震落几只土袋之外,便再无其他建树。

    尽管从理论上来说,如果持续对城墙上面积较小的一块地方进行轰击,在将起防护作用的土袋全部炸光、震落之后,火炮和弩炮便可以对城墙的本体进行有效破坏了。但是,一来受武器本身性能的限制以及炮手射击水平的影响,后周“神机军”的火炮也好、弩炮也罢,其射击精度都是相当差的,要想多次攻击都集中于城墙上面积很有限的某一处那是相当相当困难的,虽说不上难于上青天,却也是百难中一。要知道,以往“神机军”攻城瞄准的范围都是宽达百步以上的一段城墙——即使如此,火炮和弩炮发射的炮弹和攻城火药筒一般也只有五、六成能够命中划定的范围。

    二来,城墙外侧的这道土袋护垒既高且厚,就算某一处被炮弹或者攻城火药筒击中出现了空隙,其上部以及周围的土袋也会因为失去支撑而向这一处空隙移动,并最终将此空隙填塞充满,不给下一发炮弹或者攻城火药筒留下直接攻击城墙本体的机会。除非某一处土袋护垒上部以及左右两侧的土袋都被炸光,不然火器的轰击就不可能起到应有的作用。可漫说后周“神机军”有没有那么多的弹药可供他们用来炸泥清土,就算他们真有这么充足的弹药储备,其前装火炮的性能也不允许他们进行长时间的持续射击,不然就会有炸膛的危险。可一旦炮火轰击停止,守城的汉军很可能就会利用这样的间隙给护垒补充土袋,甚至在危急情况下,汉军还有可能派出敢死之士,冒着周军的炮火去给护垒补充土袋。这样一来,自然使得轰烂护垒、轰塌城墙更加难上加难。

    眼见持续了一个来时辰的轰击只不过是炸碎一只只的土袋、炸飞一团团的泥土,却并未对太原城的城墙造成任何实质性的破坏,后周伐汉大军“神机军”都指挥使刘光义当即下令停止轰击,并跑去向柴荣汇报轰击不利的情况,…,

    柴荣自然也看出原本百试百灵的火器攻城之法在太原城下遇到了以前从未遇到过的情况,原本被大家认为是无坚不摧的火器这一次似乎是遇到了自己的克星,丝毫发挥不出以往雷霆万钧、威震敌胆,须臾间便令敌军抱头鼠窜、溃不成军的威力。这就好比是一口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的钢刀,砍到了一团棉花之上一般,任凭执刀者如何发狠用力,却依然无法伤到那被棉花重重包裹于其中的一块豆腐。因此,听完刘光义的报告,柴荣并没有责怪其未能按时完成轰击任务的过错,而是好生安抚了心中有些惴惴的刘光义——上一次幽云之战时刘光义所领后军便损失惨重,如今又在太原城下遇挫,刘光义不能不为自己的前程担忧。

    安抚完了刘光义,柴荣便转向自己身后一同观战的文臣武将,询问众人对目前情形的看法,希望这些肱股之臣们能够想出破解敌军土垒护城的办法。

    面对这种此前从未遇到过的难题,在场的文武大臣们也是众说纷纭。有的大臣建议暂停轰击,先派出步兵冲到城下去拆毁那道护城的土袋护垒——哪怕这样做会付出重大伤亡。待那些土袋被清除得差不多了,再恢复炮火轰击,仍以火器攻城之法破城。

    有的大臣则建议干脆放弃火器攻城之法,重新按照以往攻击城池的战法,在燧发枪、弓弩手、云梯、楼车等兵种和器械的支持下,派出大量步兵蚁附攻城,依靠周军在人数和单兵战斗力上的优势来攻破太原城——提出这种建议的大臣还特别强调,若采用传统战法攻城,太原城外的那道土垒不但不会对攻城的士兵造成阻碍,那些堆砌起来与城墙等高的土袋反而更有利于步兵向城上攀爬,从而使得原本对己方不利的因素变成有利于己方攻势有所帮助的因素。

    就在诸位大臣各抒己见、一时难以统一想法时,一直没有发言的赵匡胤在深思半晌后,向柴荣奏道:“陛下,臣以为我军不应拘泥于以往的经验,亦不应只拘泥于某一种战法,而应当将各种战法融汇贯通,将各种战法结合在一起使用。如此,方能发挥每种战法的优势之所在,令敌军防不胜防。”

    柴荣闻言点了点头,追问道:“爱卿所言有理。那么,以爱卿之见,我军该当如何攻城?”

    赵匡胤答道:“臣以为,无论是只坚持火器攻城之法,还是只使用旧有攻城之法,都有其不足与局限,我军应将火器攻城之法与旧有的攻城之法配合使用。臣以为,敌军在太原城墙之外所筑土垒虽可令我军火器威力大减,无法像以往一样在短时间内轰塌对手的城池。但其所保的仅只太原城墙,对城头上的敌军却毫无庇护之益。

    因此,臣以为,我军可暂停对城墙的轰击,而是派出步卒做出填壕攻城的架势,令守城敌军以为我军因见火器攻城毫无进展,已然放弃使用火器,转而以旧法强攻城池。如此,守城敌军便会自其躲藏之处现身,重新回到城墙之上,以阻击我军攻城之步卒。待到敌军步卒回到城上之后,我‘神机军’便抓住机会,再次向太原城头发射火药包、攻城火药筒,杀伤重回城头的敌军。这样,既可发挥我军火器之威力,又可大量杀伤敌军,还不会令我军佯攻的步卒有什么损失,但对城内敌军军心士气却是个沉重打击。待到敌军士气低落、师老兵疲之日,便是我军一鼓作气,夺取太原之时。”…,

    听了赵匡胤的介绍,柴荣赞同的点了点头,刚想下旨遵照执行,旁边的张永德却插话道:“陛下,臣以为赵大人所言虽然有些道理,而且这样的战法在刚开始时确也可能会对敌军造成一定的杀伤。可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初时敌军或许会上这个当,眼见我军有派步卒攻城的意图,会将藏匿于城下的兵将调到城头上进行守卫。可敌军兵将并不是傻子,不可能在被我军欺骗多次、损失惨重后,依然还会被我军的佯攻骗上城头。到时,只怕就算我军佯攻步卒做出的诱敌之状再像,也再没有敌军肯相信了。如此一来,战事又会回到现在的这种僵持局面。所以,臣以为,与其费尽心力的去布置各种奇兵,不如沿用旧法,发动步卒全力攻城,以堂堂正正之阵迫使敌军不得不钻出藏身的乌龟壳,与我军正面交战。”

    虽然柴荣对赵匡胤的建议很感兴趣,但张永德所言却也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因此,柴荣一时之间也有些犹豫起来。

    见此情形,赵匡胤连忙又补充道:“官家,兵法讲‘虚实相济’。若那守城敌军为我军佯攻所骗,自藏身处回到城头之上,则我佯攻之军自然是掉头回撤,为‘神机军’火器杀敌让出空间。若那守城敌军吃亏之后长了教训,不再为我军佯攻所骗,则我佯攻之军便假戏真做、变佯攻为实攻,趁敌军城头空虚、防御薄弱之机,一举攻上城去。到那时,我军主力再随后接应,太原城便旦夕可破。”

    赵匡胤的补充建议坚定了柴荣的选择,他当即下令将两万攻城部队分成三个部分。以两千填壕兵加三千精锐步兵为一部,负责佯攻;以五千“神机军”为一部,负责轰击城头;以剩余的一万精锐步兵加上从大营中另外调集的两万精锐步兵为一部,负责在佯攻部队变佯攻为实攻后,快速上前接应,一举占领太原城。

第三十一章 战太原(四)

    随着柴荣的一声令下,后周军立即开始行动起来。担任佯攻的两千填壕兵和三千精锐步卒率先出动,在“神机军”的火力掩护下,张牙舞爪的向着不远处的太原城杀将过去,那声势甚至比两三万人攻城还要热闹许多。

    眼见后周军火器的攻击方向由城墙再次转回到城头,而一直没有动静的后周军步兵也呐喊着向自己冲了过来,位于西侧城墙中部、正对着后周军佯攻部队进攻方向的观察哨里,负责这个观察警戒、监视职责的一名北汉军营指挥便再也坐不住了,连忙招呼自己手下的传令兵,打算让他去通知正在城下等消息的守将杨业以及太原防御都部署辛飞宇,立即带主力上城,准备阻击后周军步兵的攻城行动。

    可不等那名传令兵接令,这名营指挥旁边的一名同样身着指挥服色的年轻军官已然伸手相拦,语气平和却又坚定的说道:“孙指挥且慢派人,张某觉得周军此举颇为怪异,恐怕事有蹊跷。”

    虽然被级别并不比自己高的“同僚”阻止了自己发令,这位孙指挥却一点被冒犯的表现都没有。他不但不恼,反而一边示意自己的传令兵暂且等在旁边,一边态度极其诚恳的请教道:“张指挥有何高见还请不吝赐教?”

    那张指挥也是一点平级相商的意识都没有,毫不客气的对孙指挥的奉承全盘接受,说道:“据张某所知,周军此前攻城掠地,一向是以‘神机军’火器轰破城池,而后再由步卒自城墙垮塌处攻入城内。可如今周军火器轰城未果,我太原城依然屹立不倒,他们却如此急惶惶且又是如此大张旗鼓的开始攻城,这与理不合呀。正所谓‘事物反常必为妖’,这周军明显违反常规的做法其背后必有阴谋。因此,以张某看来,孙指挥与其现在就急匆匆的去向刘将军禀报周军已开始派步卒攻城的消息,不若略等一等,待周军步卒走近一些,至少是开始填埋外壕之后,再依情决定是不是要向城下的刘将军禀报。”

    对于“同僚”的分析,孙指挥是一点也没有怀疑,当即说道:“张指挥所言甚是,是孙某过于莽撞了。如此便依张指挥所言,咱们且看周军有何动作,再决定是否去向刘将军禀报。”

    说完,这位孙指挥便毕恭毕敬的站在那位张指挥的侧后方,与对方一起通过观察口向城下正一路摇旗呐喊冲过来的后周军步兵望去,并时不时将艳羡的目光移到“同僚”手中那具据说可以看清四、五里之外的敌军脸上是不是长了麻子的双筒望远镜,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拥有一件这样的“神器”——只可惜,这位孙指挥所能做的也只有幻想了。因为澷说他一个小小的营指挥,就连堂堂大汉皇帝的养子、大汉第一能征贯战的刘继业、刘大将军,手里也只有一部远比这位张指挥手中的望远镜效力差很多的单筒望远镜。

    就在孙指挥在那里做着不可能实现的白日梦时,观察哨后面的铁门一响,一名身材高大魁梧、身着都头服色的壮汉直愣愣的闯了进来。

    此人进得观察哨,也不向级别比他高的孙指挥见礼,便直接来到那位张指挥的身旁,翁声翁气的说道:“副营长,周军的进攻实在蹊跷,依卑职看其中必有文章。”

    那位被来人称为副营长的张指挥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点点头说道:“翁大哥所言不错,周军如此作为只怕攻城是假,诱汉军上城防守才是真。”…,

    说着,他抬手一指正在声势浩大却又动作缓慢的充填外壕的周军继续分析道:“周军闹出这么大的声势来攻城,可那些填壕士卒的动作却比七老八十的老妪还要缓慢,哪里有一点点急于攻城的意思。而且,若是周军真的要派步卒攻城,其‘神机军’自当对城头持续轰击,以掩护步卒填壕、接近城墙。按照‘神机军’火炮、弩炮以及抛石机的精准度,这种轰击至少要持续到周军步卒接近城墙百步之内方会停歇,以免伤及攻城的友军。可方才‘神机军’对城头的轰击只在这数千周军步卒离开己方阵列时略显密集,待到这些步卒接近外壕、最需要炮火掩护之时,反而变得稀疏起来,现在竟是完全停了下来。

    需知,外壕距离城头虽有两百余步,可却依然在我军硬弩的射程之内,没有了‘神机军’的掩护,这些手中只有土袋而无任何防御器械的周军填壕士卒便是我军弩兵的活靶。那周军自天子柴荣到其麾下一众大将俱是能征贯战、打老了仗的,怎么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让自己手下的士兵来送死。所以,某以为,周军此番攻城是假、佯攻诱敌才是真。因为只有早早停止对城头的猛烈轰击,并卖一个‘破绽’让我军觉得有‘便宜’可拣,才能使得我军提前将城下的主力调到城头上来。这样,他们便可以充分发挥其火器的优势,在只付出很小的代价、且不会误伤自己人的情况下,打我军主力一个措手不及,重创我军上城防守的主力。”

    听了这位张指挥的分析,那位孙指挥这才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正是这个道理。张指挥不愧是北平‘飞龙军’年轻一辈将领中的佼佼者,一眼就看穿了周军的阴谋诡计,真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位张指挥闻言连连摆手道:“孙指挥谬赞了。张某不过是‘飞龙军’中一名小小的营指挥,顶多算得上一个校尉,哪里敢称将领。再者,张某在同僚之中也不过是个中人之资,这佼佼者实在是不敢当,不敢当。”

    这位孙指挥听了却是不住的摇头,说道:“张指挥过谦了。在下曾经听刘将军讲过,当初幽云之战时,张指挥以不到一营的兵力,在古北口关血战两天两夜,硬是顶住了契丹军两万余精锐部队接连不断的进攻。最终不但与援军一道将这两万契丹精兵尽数歼灭,而且还斩杀了契丹皇帝的亲弟弟。如此战绩,又怎么当不得佼佼者这三个字呢。”

    虽然这位孙指挥所言大多属实,但对方将古北口一战歼敌两万余的战绩都算在自己身上,那位张指挥还是有些吃不消,连忙说道:“孙指挥过誉了。古北口一战能够取得那样的战绩,一赖麾下战士用命,二赖援军及时赶到,三赖三十五爷所率骑兵大队抄敌后路。我张铮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份,功劳或许是有些,但与那些血洒关前、甚至将性命都扔在那里的战友们相比,张某这一点点功劳真的是不值一提。旁的不说,单说某的这位兄长翁钟在古北口关留的血就比某要多。”

    说着,张铮拍了拍身边的好兄弟翁钟的肩膀。而翁钟则大咧咧的一笑,说道:“副营长这不是拿我翁钟开玩笑吗?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当初我胳膊上挨那一箭是怎么回事。古北口一战副营长你的功劳那是实打实摆在那里的,任谁也不能否认。当初若不是你身先士卒、悍不畏死的战斗在最前面,弟兄们也不可能豁出命去坚守不退,直到援军到来。再者说,如果你没有实在实的功劳,上面的诸位爷们又怎么会给你记一等功,发给你二级宝鼎奖章,还提升你做了咱们‘狼牙营’的副营长兼一连连长。”…,

    眼见翁钟越说越兴奋,大有把自己在古北口的战绩从头到尾细说一遍的架势,张铮连忙摆手道:“哥哥,如今大敌当前,咱们的首要任务是守住太原城。至于兄弟我的光荣事迹,大可等打退了周军之后再向孙指挥及其他弟兄慢慢道来。”

    听了张铮的提醒,翁钟也意识到自己离题有些远了,立即停止宣扬自己兄弟的辉煌战绩,点头道:“副营长说的是,是翁钟有些忘乎所以了。那依副营长看,咱们该当如何应对,总不能就这么干看着周军在那里耀武扬威,一点反应也没有吧?”

    张铮闻言摇摇头,眼中寒光一闪,森然道:“咱们当然不能无动于衷。既然周国君臣这么大方的将这许多活靶送到咱们眼前,如果咱们不成全他的‘美意’,岂不是太不给周国君臣面子了吗。况且,咱们若是一直不为所动,周军的这支佯攻部队很可能会假戏真做,变佯攻为实攻,趁咱们犹豫是否要调兵上城的机会,突然对城头发起攻击。到时候,咱们城头上不过百多名兵士,又如何能守得这数里长的城墙不失呢。”

    说到这儿,张铮看了看自己所在的这座钢筋水泥观察哨的面积大小,然后转头向着那位孙指挥说道:“劳烦孙指挥下城去调一百部硬弩上来。某到要看看,到底需要死多少兵士,他柴荣才会下令‘神机军’再次开炮,继续轰击太原城头。”

第三十二章 战太原(五)

    虽说一下加进一百名弩手使得观赏哨内显得有些拥挤,不过好在弩远比弓更容易操控、瞄准起来也比弓要简单得多,所以相对狭窄的空间并没有影响弩手们发挥其射击水平。

    当一百名弩手按照张铮的安排分成三组,开始轮流向城下周军发射箭矢的时候,尚未发现太原城头有大股汉军现形的后周填壕兵依然在慢条斯理的向外壕中抛扔土袋,根本没有料到死亡之箭已然逼近。

    二百步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虽然未超过硬弩的有效射程,但要想百发百中也绝非易事。不过,得益于后周填壕兵“从容”的填壕动作、相对密集的队形,以及没有任何远程武器为他们提供必要的火力压制,所以北汉军弩手发射出去的第一波三十余支箭矢居然有超过二十支都击中了目标,伴随着一声声惨叫,后周填壕兵当即仆倒了近二十人。

    按理说,只要没有接到指挥官要求他们后撤的命令,这些填壕兵就该坚守自己的岗位,继续他们填埋外壕的任务。而且,从射过来的箭矢数量上来看,守城的汉军主力并没有大规模上城的迹象,发起攻击的很可能只是汉军的小股部队。可一来,绝大多数后周军士兵都相信在己方火器的猛烈轰击之后,那些自愿或者被迫留在城头上观察城下动静的敌军即便有足够运气躲过轰击,也不可能有如此悍不畏死的表现,敢主动向周军发起攻击。这个时候还能从容不迫向周军进行反击的,只可能是此前一直躲藏于隐蔽处,并未经受周军火器洗礼的汉军主力。

    二来,眼见敌军有了动作,自己的战友也出现了死伤,而且死伤还在不断增加,这些事先被打了招呼、知道自己此番不过是进行佯攻的填壕兵们的思想也随之起了变化。有那心思活络的,便开始琢磨着既然敌军已经开始发起反击,自己的任务是不是就该结束了,自己是不是可以转身撤回了;有那为人老实的,认准了没有上官的命令绝不能停下手中的工作,依然按部就班的填着外壕;有那没有太多主见的,一边心不在焉的填着外壕,一边时不时的回头观望自己的长官,期盼着对方能赶快下达撤退的命令。人的心思一多,动作上就难免受到影响,再加上大家的心思又都不一样,行动上也就无法再统一,于是原本还算整齐有序的填壕队形立时就乱了起来。

    前面的队形一乱,后面负责指挥填壕兵的军官马上就发现了异常。他们一面竭力维持住部下的秩序,一面派人向更高级的长官报告,要求“神机军”立即开火,掩护自己的部下——填壕兵参与的虽然是佯攻,但这样的佯攻随时可能会变成实攻,这道阻碍后面大队人马通过的外壕是必须要填上的。

    其实,就算负责指挥填壕兵的军官不向上报告,站在临时建起的望楼之上的柴荣及其麾下数员武将也将前面发生的一切看在了眼里。经历过两轮火器轰击后,城墙上还能有汉军兵士向城下的周军开弓放箭,这样的情形明显出乎柴荣及众将领的意料之外。要知道,举凡有“神机军”参与的战事、特别是攻城战,哪怕是当初与“神机军”对抗最激烈、防御最顽强的固安守军,其也只有当城下躲避炮火轰击的主力重新上城后,才会对进攻的周军实施阻击或者反击,从未有过坚守城头、充当观察监视之职的兵士在主力未上城之前便主动进攻周军的——特别是当周军步兵还没有开始大规模攻城的时候更是如此。…,

    不过,想不到归想不到,现在的局势要求柴荣必须立即作出决定,是继续填壕还是就此撤兵。对于这个问题,柴荣的决定是迅速的、坚决的——无论此次进攻是虚还是实,外壕都必须填平;无论城头上射箭的汉军数量多少,都必须予以消灭,不然意志如此顽强、生命力如此坚韧的汉军兵将,必定会对周军士气造成严重影响。因此,汉军弩手开始反击之后时间不长,沉寂不多时的“神机军”各种火炮、弩炮和抛石机等远程火器便再次发威,将一波又一波的炮弹、攻城火药筒,以及攻击城头有生力量最有效的火药包不要钱似的送上了太原城西侧城墙,而汉军弩手所在的位置自然是其中被重点照顾的对象。

    望着太原城头渐渐被滚滚浓烟所覆盖,一阵阵有如雷鸣般的巨响此起彼伏的从那里传来,柴荣以及后周朝廷的文臣武将都松了一口气,觉得经过这一次的火器轰击,太原城西侧城墙上绝不会再有活物,不然可就真是见了鬼了。

    事实证明,后周君臣这一次是真的“见了鬼了”。任凭“神机军”如何猛烈的轰击,那一**的箭矢依然有条不紊的从城头之上射下,将正在以最快速度填塞外壕的周军填壕兵射倒。短短一盏茶不到的工夫,已经有一百多名填壕兵中箭,而且其中一多半还是当场毙命。

    如果说,汉军弩手最初的反击还被后周君臣当成是个别运气特别好的漏网之鱼在干扰周军的佯攻的话,那么随着“神机军”这一轮火器轰击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后周君臣心中的惊疑也是越来越重。在“神机军”炮火的猛烈轰击之下,城上的汉军依然能如此从容、如此沉稳的发射箭矢,已经根本不能用运气好、悍不畏死等词语来形容,因为这样的异常表现已经近乎于“妖”了。如果让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只怕周军兵士们就该把敌军的这种表现跟鬼神附身、神灵庇佑联系到一起了——其实,何止是普通兵士,就连柴荣身边的一些文臣武将此时心中也不免有类似的想法,甚至连柴荣都感到相当震惊。

    不过,震惊归震惊,柴荣毕竟是一国之君,自认是受命于天、受上苍庇护的真龙天子,却也是不惧对方是不是有什么鬼神相助。在短时间的错愕之后,便立即下令变佯攻为实攻。他一方面催促填壕兵尽快填平外壕和护城河,另一方面命后面的主力攻城步兵与前面的突击步兵合兵一处,紧随填壕兵前进,向太原城发起强攻。此外,还调派了两千五百名燧发枪兵前出到太原城下,为填壕兵和攻城步兵提供火力支援、压制城墙上的汉军弓弩手。

    城下后周军的种种反应自然是被城上的张铮一一看在眼里,他一面指挥硬弩手持续射击,给后周军的填壕兵制造混乱,一面紧盯着正步步向城墙进逼过来的后周军步兵,并在心里默数着后周“神机军”发射过来的各种爆炸物的频率与数量,直到后周军攻城步兵推进到距离只有太原城墙百余步、“神机军”害怕误伤友军渐渐停止火器射击后,才向身边的孙指挥点了点头。

    那孙指挥得到张铮的示意,立即拿着一面红旗奔出观察哨,来到城墙内侧马道之上,向着城下使劲的摇动了起来。随着孙指挥手中的红旗摇动,其他几座观察哨中的汉军警戒兵士也开始向城下摇旗示意,早己等待多时的汉军守城主力万余名兵士立即蜂拥而上,以最快的速度进入自己的作战位置,准备阻止后周军的攻城步兵,一场惨烈而声势浩大的城池攻防战就此开始。

第三十三章 战太原(六)

    这一场传统攻城战进行得相当惨烈,城下的后周军在燧发枪兵和弓弩手的支援下,利用云梯、楼车等等攻城器械,前仆后继的向城头攻击而上。城上的北汉守军则是箭如雨下,利用灰瓶炮矢、滚木檑石、金汁沸汤等等手段进行反击,全力向城下倾泻。

    这样的传统城池攻防战,无论是张铮、翁钟等“飞龙军”中低级军官,还是辛飞宇这个高级指挥官,都不是很熟悉,基本上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战斗的胜负成败,完全要看杨业这个以善守著称的将领如何发挥自己的特长,将这太原保卫战的第一仗给打好。

    事实证明,杨业善守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在他的指挥下、在北汉守军全力阻击下,攻城的后周军没有能够讨到一点便宜。虽然少数悍不畏死的勇猛士兵也曾登上了城头,但不过是片刻工夫便被北汉守军的后备梯队给赶了下去。

    这一次城池攻防战前后进行了近两个时辰,从巳时初一直打到了午时末,后周军依然没能在城头达成有效突破。眼见大半天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一批攻城的兵士从清晨卯时一直战斗到现在,已然坚持了近四个时辰,不但锐气已失,而且一个个的肚子也早就开始咕咕叫,再继续进攻下去除了增加无意义的伤亡,再不会有什么收获了。柴荣这才心有不甘的下令鸣金收兵,让将士们回营休整、养精蓄锐,待明日再战。

    望着攻了大半天城,终于缓缓退去的后周军,辛飞宇轻轻吁了一气。尽管辛飞宇在前一年参加了幽云之战,但当时他的主要任务是率领伪装成“乡丁”的“飞龙军”和“保安军”进入幽州城,伺机夺取幽州城西面的一座城门,将城外埋伏的突击队放进城来,两下里合兵一处,与城南的友军配合,一举拿下南城墙,进而占领整个幽州城。就其实质来说,辛飞宇在幽州城参与指挥的是一场偷袭战、进攻战,而且是一场自己在装备、士气、情报等等方面都占绝对优势的战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攻克幽州城战斗的结局在辛飞宇率部夺取显西门、曾志林所率主力以炮火炸塌幽州城南城墙时就已经注定了。无论是辛飞宇还是曾志林都不需要再做过多的干预与指挥,只管坐等那个必然的结果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就可以了。

    况且,作为一路人马的总指挥,辛飞宇除了在解决那几十名契丹人派来的所谓“联络官”时亲自参与了那次近似于屠杀的小规模战斗外,基本上都是在指挥麾下兵士依计行事,并未像被他接应进幽州城的黄海那样,亲自率“狼牙营”冲到前面去直接参与一线战斗。因此,刚刚结束的这场这个时代传统城池攻防战的惨烈,还是给第一次近距离经历那种以命相搏、野蛮血腥战斗的辛飞宇留下了深刻印象,令他的心情一时难以平静下来——哪怕他是在坚固的观察所中通过观察口看到此战的全过程,并不曾亲身参与到这场惨烈的战斗之中去。

    从这一点来说,辛飞宇其实并不是此次“北平军军事顾问团”团长的最佳人选。但由于当初曾经指挥居庸关防御战、有一定城池攻防战经验的徐绍安如今已经是北平军节度副使,且他又为后周军绝大多数文臣武将所熟知,并不适合来太原。而山海关防御战的指挥者、在穿越众兄弟中最有城池攻防战经验的钱远山、王峰二人又处于防备契丹人的第一线,一时也没法离开自己的驻地。至于其他诸如曾志林、黄海、唐潮、杨新、穆特尔等较之辛飞宇实战经验更多的兄弟,要么因为需要坐镇一方、要么正在为事态紧急时直接出兵北汉做准备,也同样无法在这个时候南下太原。因此,这“北平军军事顾问团”团长的职务最终便落在了驻守目前并不十分紧要的居庸关、同时又没有参与到军事干预准备工作中的辛飞宇头上。…,

    与辛飞宇相比,为将多年、长期戍守边关的杨业对这种厮杀的场面就见得多了,根本没有当回事。他见后周军确实是停战后退,而不是故布疑阵,想趁自己这边思想松懈杀个回马枪,且其“神机军”架设的各种火器也已经被重新装车,陆续往后周军大营而去,这才吩咐为了防备后周军步卒停止攻城后,其“神机军”再对城头重新进行轰击而撤到城下的汉军主力派一部分兵士返回到城头之上,一面打扫战场、搬运死者尸体、救治受伤战友,一面开始修补城头被周军火器炸坏的垛口、路面等地方,并召集城中青壮携土袋上城,以最快的速度填补土垒上因为后周军火器攻击而出现的缺漏之处,保证这道关系着太原城安危的保护伞能够继续发挥其应有的作用。除此之外,杨业还根据后周军经前攻城时多次利用土垒攀爬而上,令己方守城兵士有防不胜防之感的情况,命令那些青壮在修补土垒的时候,尽可能多的在那层层叠叠的土袋之中藏入铁刺、铁蒺藜、短刃、竹签等锐器,以此来刺伤或割伤敌军,阻碍敌军利用土袋攀爬上城。而且,杨业在下这道命令的时候还特别强调,所有藏入土袋中的锐器都要在“金汁”中泡一泡,利用这些污物来增加这些锐器的杀伤效力——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一旦伤口感染,能够存活下来的机率那是相当低的。

    看着杨业在那里有条不紊、胸有成竹的指挥着麾下将士做着善后工作,辛飞宇是自叹弗如,觉得自己这个“北平军军事顾问团”团长当得似乎很不称职。在他看来,自己忝为太原防御都部署,除了给北汉朝廷出了一个以土垒护城的主意外,却再无一条对守住太原城有利的建议,实在是当不上“顾问”二字。

    不过,与辛飞宇的评价正好相反,杨业对辛飞宇为守住太原城而做的工作大加赞赏,认为今日能将周军进攻击退、令太原城屹立不倒,辛飞宇及其带来的那些助手乃是首功、是前提条件。若不是有辛飞宇所提议的筑土垒的方法,以及其带来的那些助手在守城过程中提出的一系列很有建树的意见,任凭太原城再坚固,也早在周国“神机军”的猛烈轰击下土崩瓦解;任凭汉军兵士再能战、再敢战、再死战不退,缺少了坚固城墙的保护,以及成功识破了周军的引诱之计,人数上居于绝对劣势的汉军也不可能将周军拒之城外,搞不好今天的太阳还没有下山,太原城就已然陷于周国之手——毕竟根据以往周军攻城、特别是此次伐汉攻占数城的事实经验来看,还没有哪一座城池能够抵挡住“神机军”的轰击,少则半日、多则一日,己方的城池必破。

    杨业的称赞和推崇倍至令辛飞宇很是不好意思,一再表示自己及手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来太原之前北平军众兄弟共同商议出来的办法,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执行者。况且,汉军能有今日之胜,除了自己和手下的那些建议与安排外,更重要的还是靠杨业指挥得法、靠将士们用命、靠大汉皇帝陛下洪福齐天,绝不敢将所有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

    当然,辛、杨二人之间客套归客套,却谁也不会真的以为取得第一仗的胜利便可高枕无忧了。二人都很清楚,今日之战不过是太原保卫战打响的号角,惨烈的战斗不过是刚刚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因此,辛、杨二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不再在谁是功劳第一的问题上纠缠,而是回到杨业的府中,将各自麾下得力的将领、助手都召集到一起,仔细研究今日这一仗的过程,寻找其中的利弊得失,为后面即将到来的、更加激烈的战斗做准备。…,

    就在辛、杨二人及其手下将领、助手们正在商议军机之时,黄门内侍却传来了宫中的旨意,说是官家喜闻周军首日的进攻被击退,宣辛、刘(杨)二人进宫,要当面奖赏二人。既是刘钧召见,辛、杨二人也就顾不上再与众将军议,连忙随着传旨的内侍进了皇宫。

    今日一战后周军铩羽而归、损失上千人,后汉皇帝刘钧原本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一些。尽管今日之战不过是太原保卫战的开始,但熟谙御下之术的刘钧在得到消息后还是立即派人将辛飞宇和自己的养子刘继业(杨业)召入了宫中,一方面对二人今日的表现大加褒奖,另一方面则是赏赐了二人及麾下众将士大笔的财物,勉励二人再接再厉,以取得太原保卫战的最终胜利。并一再向辛飞宇表示,若能击败周军,他刘钧及大汉朝廷对北平军的给予大汉的帮助绝对没齿难忘,一定会重重酬谢北平军诸君。

    对此,辛飞宇一边连连逊谢,一边强调北平军协助汉国抵御周军的进攻,完全是出于道义以及战略上的考虑,既是为汉国也是为自身。此番若是能击退周军,使其吞并汉国、围堵北平军的阴谋落空,便是对北平军最大的回报,岂敢再接受大汉皇帝与朝廷的重礼。此外,为了给刘钧吃一颗定心丸,坚定其与周军战斗到底并最终战胜周军的意志,辛飞宇和杨业还对获得太原保卫战的胜利表现出了绝对的信心,以此来为刘钧打气。

    尽管在皇宫之中,辛飞宇、杨业两个人表现的兴高采烈,对击退后周军的进攻自信满满。但出得皇宫之后,二人脸上的轻松与满不在乎的神色便慢慢逝去,重新回复到了进宫之前那种严肃的表情。因为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今日一战不过是个前奏,真正的考验还没有到来。

第三十四章 战太原(七)

    正如辛飞宇和杨业所预料的那样,后周军在显德七年阴历七月初一的进攻只是一个开始。在经过了半天的休整后,从阴历七月初二到阴历七月初七,在这六天时间里后周军对太原城发动了连续不断的猛攻。无论是每日进攻持续的时间,还是每次进攻的力度,都较七月初一上午的进攻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为了给北汉守军制造干扰与压力,后周军在集中力量猛攻西城的同时,还对其它三个方向的城墙发动佯攻与袭拢,使得北汉守军不得不抽调本就为数不多的预备队以及大量青壮百姓加强其它三个方向的防守,以免被后周军声东击西,在其它方向上取得突破。

    连续不断的猛攻令太原城的城防面临严峻考验,为了抵挡住后周军的进攻,杨业和辛飞宇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发挥一切可以发挥的才智谋略、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尽最大的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防线,使得后周军虽损失惨重,却依然没有能够越雷池一步攻入太原城内。当然,为了取得这样的结果,北汉守军也付出了重大代价,光是正规军的伤亡就将近三千人,至于青壮百姓的损失就更多了。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尽管几乎每日都会有后周军的兵士登上太原城头,甚至有二十余名后周军兵士冲杀到了辛飞宇所在的观察哨左近二三十步范围内,令与其在一起的张铮、翁钟等“飞龙军”官兵着实紧张了一下——亲卫们甚至连一直用布袋包裹的步枪都解下来准备战斗了。但这些登城的后周军最终都无一例外的被北汉守军的后备队所击退,所有突破口均在后周军后续梯队冲杀上来之前被封闭;尽管后周“神机军”将停止远程火力支援的时间一再向后延,甚至延长到己方攻城步兵距离太原城城墙只有三四十步远时才停止对城头的轰击,以至不少后周军步兵伤亡在了自家的炮火之下。但北汉守军利用一早便准备好的钢筋水泥观察哨,以及后来用土袋和铁板紧急搭建起来的避弹棚为依托,成功迟滞了后周攻城步兵的推进速度,为自己的主力上城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因此,在连续多日的猛攻没有能够见效,己方的伤亡已然超过七千人,且兵将们的士气普遍开始下降,已然不复当初刚开战时一往无前、悍不畏死的锐气的情况下,柴荣果断下令停止正面攻城,转而变攻城为围城,一来对己方部队进行轮换,用其它方向的人马替换西城的人马,保证主攻方向的兵士一直是生力军。二来,也是希望利用这段时间集思广益、想办法,找到一个既能攻破太原城,又不会造成己方严重伤亡的方案出来。

    于是,从阴历攻月初八开始,太原城战火稍歇,攻守双方都在利用这难得的平静期进行休整,为下一步更激烈的争夺做着准备。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后周朝廷那么多的文臣武将自然远比三个臭皮匠要聪明得多,他们提出的攻城方案自然也远非三个臭皮匠可比。

    在停止攻城三日后举行的御前军议上,面对其他大臣、特别是与自己一向意见不太一致的张永德,对此前自己所提攻城方略殊为不当,使得攻城部曲损失惨重的责难,赵匡胤当即出班,一方面表示愿意承担攻城策划失败的责任,另一方面却也向柴荣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陛下,臣以为,此番我军进攻太原受挫,虽有所用战法不当的原因,但若仔细思之,却不难发现此战我军出师不利的根由一是轻敌、二是不知敌。…,

    想我军自伐汉以来,靠着‘神机军’火器的犀利、靠着三军将士悍不畏死、以命相搏的士气,可谓是战必胜、攻必克,一路杀来所向披靡、锐不可当,不过半个月时间便兵临太原城下。可以说,自从我军攻下沁州开始,大军上上下下、从主将到士兵都已经不把伪汉军队放在眼里。全军将士,也包括臣在内,都认为太原城不过是又一个沁州,只需‘神机军’一阵猛轰,守军便会立时崩溃,太原城旦日可下。然则,轻敌之心既生,待‘神机军’的火器之威为太原城外土垒所阻,此前屡试不爽的攻城之法在太原城下毫无建树之后,便会举止失措、战术失当,不及深思熟虑便向陛下提出新的战法,以至我攻城步军损失惨重。此乃臣的过失,臣愿受军法处置。”

    赵匡胤在那里请罪,柴荣却根本无意治他的罪。一方面,新的攻城之法虽是赵匡胤提出,但接纳这一建议,并下令照此新法实施攻城的却是他柴荣。另一方面,在发现赵匡胤的诱敌之法没有奏效,守军并没有上当后,为了保持所谓的军心士气,在未与在场的文臣武将重新商议的情形下,便下令步军直接攻城,并且一攻数日的同样是他柴荣。可以说,此番攻城失利他柴荣需要承担重要责任,赵匡胤所提新战法没有奏效不过是次要因素。

    因此,柴荣对赵匡胤的请罪不置可否,而是转换话题,问道:“是功是过,伐汉之战结束后自有定论,不必急于这一时。赵爱卿且先与朕说一说,何为‘不知敌’。毕竟,在我大军伐汉之前以及伐汉过程之中,我军皆派出了大批的探马、细作,在大军前方打探敌军将领与兵力布置情况、了解大军行军路线上的道路地形、搜集大军所过各州县风土人情。对伪汉的情况虽说不上无所不知,但至少在军情与民情这两方面可以称得上知己知彼了。”

    赵匡胤听柴荣如此说,便明白对方并无心就这几日攻城不利治自己的罪,因此连忙答道:“陛下,臣所说‘不知敌’并非指我军战前及战时对敌情打探不利,而是指我军探马与细作此前所打探的消息皆只限于伪汉守军的将领及其所辖兵力、城中存粮的多寡、城中百姓及青壮的数量等方面,且臣等在军议时所关注的亦只是如何应对敌军的守城之法、如何尽可能的发扬己方的优势、如何尽快攻下太原城,却全都忽略了守城敌军所用守城之法与以往是否有所不同,而这种变化是出自伪汉将领自己的谋划,还是有人暗中对其给予了帮助。”

第三十五章 战太原(八)

    赵匡胤此言一出,帐中群臣登时议论纷纷。尽管赵匡胤并没有明说,但其最后那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大家却都听得出来——有熟悉火器的人暗中帮助伪汉守军守太原城。这样的判断可是太过耸人听闻了。虽说不能完全排除有个别利欲熏心、贪图钱财的兵将暗中向伪汉朝廷泄露一些伐汉大军的内部机密,但一来火器的性能与弱点等等情况绝非一般兵士乃至将领可以了解到的,而能够掌握这些机密信息的高级将领与文臣又岂是些许钱银就能收买得了的。况且,如今大势已定,没有那个朝中高官会认为投靠伪汉朝廷会对自己有好处,绝不可能为了所谓的高官厚禄去向伪汉朝廷输诚。赵匡胤说有人暗中帮助伪汉朝廷,在场的文臣武将们都是很难相信。二来,若论朝廷中对火器最为了解的,自然是非“神机军”都指挥使及其手一众将校莫属。而现任的“神机军”都指挥使正是赵匡胤的结义兄弟刘光义,以赵匡胤的为人与性格,除非有确凿的证据,不然不可能把这事拿到御前来说——难不成赵副点检今日打算来一个“大义灭亲”?

    就在御帐之内的文臣武将们在那里窃窃私语,其中还有不少人时不时的偷眼观看暗中通敌的“嫌疑人”刘光义时,“神机军”都指挥使刘光义却再也沉不住气了。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但眼下“神机军”人马过万,谁也不敢保证其中没有一两个要钱不要命,为伪汉朝廷提供消息来换取银钱的。如今太原城久攻不下,周军损失惨重,若是“神机军”中之人通敌的罪名做实了,哪怕不是他刘光义所为,只怕自己也少不得要落一个丢官去职的下场。再加上,义兄赵匡胤此前一点消息也没向他透露,这会儿突然提出“通敌”之事,实在是让刘光义有些心里没底,生怕这个向来以国事为重的义兄真给他来一个“大义灭亲”。

    当然,心里没底归没底,嘴上却不能示弱。因此,不等柴荣以及帐中其他大臣有何表示,刘光义已然出班跪倒当地,指天划地的发誓道:“陛下明鉴,‘神机军’上下皆是我大周忠勇之士,对陛下、对朝廷俱都忠心耿耿。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神机军’中绝不会有与伪汉朝廷暗通款曲、通敌叛国之辈。”

    初听赵匡胤言称有人暗中通敌,柴荣的第一个反应也是将最大嫌疑放在了“神机军”身上——毕竟“神机军”的兵将是最有条件做这些事的人。可略微冷静一下,便觉得以现在周汉之间力量对比之悬殊,自己手下兵将、特别是其中最为精锐的“神机军”中是不太可能有人通敌叛国的。再加上刘光义出言申辩,柴荣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该命有司调查此事。

    就在这时,赵匡胤却又突然说道:“陛下,臣也相信刘都指挥使及‘神机军’上下万余将士对陛下、对大周向来忠心耿耿,绝不会做这种通敌叛国、不忠不义之事。”

    听赵匡胤说出这等与此前所言看似自相矛盾的话,御帐之中更是一片哗然,包括柴荣在内,在场的后周君臣一时间搞不清楚这位赵副点检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不过,不等柴荣或者其他大臣出言质疑,赵匡胤又接着说道:“陛下,臣的意思是,这天下间了解火器的功能与弱点、了解如何对付火器的人并非只有我大周‘神机军’一家。而且,太原城城头上新建不久的那几座似石非石、能够抵御火器攻击的房子也绝非我“神机军”将士所能建造得出来的。是以,臣所说有人暗中帮助伪汉朝廷,并不表示这奸细就一定出在我‘神机军’中。”…,

    赵匡胤这一番话说得在场后周君臣俱都一愣,但包括柴荣在内、一部分思维敏捷的人马上就反应过来赵匡胤所指的可能暗中帮助伪汉朝廷的人是谁。想通了这一点,后周君臣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心中大怒,但很快恼怒便被心惊与不安所取代。因为这个新的通敌嫌疑人——北平军——的武力实在是太过强悍了,其凭一己之力,以不过四万余人的军队将近三十万辽军杀得大败亏输的幽云之战不过才结束一年,当时的情景直到现在后周君臣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要知道,以北平军在那一战中所表现出来的惊人战力,不要说是暗中帮助伪汉对抗大周朝廷,就算其直接派兵支援北汉,后周朝廷除了含恨退兵之外,也是别无他法。

    而且,若真是北平军暗中支援北汉朝廷,后周朝廷不但不能以此来向北平军诸人兴师问罪,反而要尽量对其行为予以掩盖。否则,北平军很可能会因为自己暗通北汉的罪行被发现而恼羞成怒,继而铤而走险,真正撕破脸皮与后周朝廷对着干。到那时,北平军挥军南下,从瓶形砦入北汉境,沿着代州、忻州直杀到太原来,后周围城的这将近十万大军很可能就要重蹈契丹人萧思温和他手下七万大军的覆辙,成为北平军强悍武力的牺牲品。可后周朝廷若是装糊涂,对北平军暗助北汉朝廷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在深谙火器之道的北平军诸将面前,后周军此前引以为傲、倚为攻城略地最得力臂助的火器便很可能失去其应有的威力与作用,使得后周军不得不以传统方式与北汉朝廷的坚城深壕对抗,从而明显加大攻克太原的难度。如此一来,只怕此次伐汉会不会重蹈显德元年那次伐汉之战无功而返的覆辙就很难说了。于是,在进退维谷之间,帐中的后周君臣尽皆默然,整个御帐之内一片寂静。

    沉默半晌,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张永德决定打破这个沉默。尽管对张永德来说,眼下赵匡胤所献攻城之新法遭遇挫折,数日进攻未能取得任何进展,反而令周军损兵折将,正是借机攻讦赵匡胤、打压其气势的好时机。但既然事情很可能会牵涉到实力强大而又与朝廷貌合神离的北平军,那么为了保护柴荣以及包括他自己在内一众大周文臣武将的身家性命、为了保护太原城下近十万大周将士的身家性命,他也就顾不得再与赵匡胤去争短长。再加上,其一直主张的平定天下策略是先南后北、先易后难,像北汉、幽云十六州这样的地方应该留到最后再解决——其实无论是去年北伐幽云,还是今年征伐北汉,张永德从心底里都是不赞同的。只不过面对自己姐夫这样的强势皇帝,他这个为人臣子的也只好像其他大臣那样,在保留自己意见的情况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君王实现其战略目标。

    因此,张永德决定借此机会,劝说自己的姐夫罢兵撤围、班师回朝。如此一来,既可以避免陷入久战不决、久拖不下的局面,又可以避开与北平军可能的正面冲突与对抗,称得上是一举两得。于是,在犹豫半晌、思虑再三后,张永德还是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赵大人所言极是。如今虽尚未掌握北平军暗中援助伪汉朝廷的证据,但就从数日来我军攻城所见所闻来看,北平军绝脱不了暗通敌国的嫌疑。尽管眼下对北平军只是怀疑,但考虑到其与朝廷貌合神离、面合心不合久矣,朝廷不能不多加提防。常言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既然怀疑北平军对朝廷征伐伪汉暗中阻挠,那么为了防备其做出更加大逆不道之事,我军当停止攻击太原、即刻班师回朝,以保万全。”…,

    虽说心中对北平军可能与伪汉朝廷相勾结也有些不安,但作为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强势皇帝,有过上一年在幽州城下忍气吞声经历的柴荣,这一次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向北平军低头——特别是在对北平军“通敌”只是怀疑而无任何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因此,张永德那边话音才落,柴荣便把手一摆,不悦道:“张爱卿此言差矣。一来,如今对北平军暗通敌国只是怀疑,而无任何真凭实据。若是朝廷因此便罢兵撤军,那么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必定会令朝廷和朕蒙羞,成为天下人耻笑的对象。到时候,朝廷的威仪何在、朕的颜面何存。

    二来,即便此事真是北平军所为,但从其只敢暗中相助、不敢公开支援来看,其实力虽然强悍,却依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当反叛朝廷的逆臣贼子。可若是朝廷因为发现其暗中通敌便急忙撤兵,那么势必会使原本就与朝廷貌合神离的北平军气焰更加嚣张,其对朝廷、对朕的最后一丝恭敬之心很可能就此荡然无存,从而得寸进尺,去干一些更加狂妄、更加目无朝廷的事情。长此以往,谁又能保证有朝一日他们不会铤而走险,真个去做那大逆不道、谋朝篡位之举。

    是以,太原之围不但不可撤,反而要尽一切力量攻下太原城。如此,方可彰显朝廷威严,方可震慑宵小。”

    柴荣此言一出,已然涉及皇位、江山,无论是张永德还是其他与张永德有同样想法的大臣都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罢兵撤围、班师回朝之议自然就此做罢。

    见满朝文武再无人反对将伐汉之战继续下去,柴荣心情稍霁。他略一思忖,便语气坚定的说道:“既然赵爱卿所献攻城之法不能奏效,太原城须臾之间难以攻下。我军当变强攻为长围,将伪汉君臣困死于太原城内。着令围城各部于城外筑长连城,并派兵士严加戒备,以防城中守军突围。此外,长连城筑好后,‘神机军’亦当于其上架炮,越过太原城头,向城墙左近可以藏匿兵将之处进行轰击,以杀伤其军兵、瓦解其士气。同时,围城各部亦需抽调足够人手,筑长堤壅汾水,并决晋水注之,而后自北面引汾水灌城。朕到要看看,水淹火攻之下,他刘钧可以撑上多久。”

第三十六章 战太原(九)

    引河水灌城是这个时代军队攻克坚城的一种比较常见的战术,只要条件允许,许多将领都会选择,因此对于柴荣的这道旨意帐中的文臣武将没有什么异议。可柴荣后面要求“神机军”于长连城上架炮,对太原城城墙之内进行轰击的旨意就不一样了。虽说柴荣强调是轰击城墙左近有可能被守军用来躲避周军炮火的地方,但众臣不管是不是对“神机军”有所了解,却都很清楚无论火炮也好、弩炮也罢,其精确度都是非常有限的,更不要说准度更差的抛石机了。此前在以城头为目标进行轰击时,就已经有不少炮弹、火药包越过城头落到了城内,以至炸塌了不少民房、炸死炸伤了不少城中百姓。如今柴荣又将目标向内移动,要求“神机军”越过城头,对根本不知道在何处的守军藏匿之处进行轰击,可想而知因此被炸塌的民房、被炸死炸伤的百姓会有多少。尽管现在太原城久攻不下,但凭借太原城负隅顽抗的是伪汉朝廷、是刘钧这个伪命皇帝,而非城中的无辜百姓,他们在遭受水淹之苦的同时,实不该再受炮火的劫难——毕竟在城破之后,这些百姓同样是大周子民。因此,柴荣这道旨意一下,便有不少大臣想要挺身进谏,意图说服柴荣收回成命。

    只可惜,在意识到城中可能有来自北平军节度府、对火器十分熟悉的人在为伪汉朝廷出谋划策,抵抗大周的征伐后,柴荣显然对这座可能令他重温幽州城下那屈辱经历的太原城已然深恶痛绝,城中无论军民都被他视为仇寇,在下这道旨意之前已经下定决心绝不更改。因此,这边旨意宣布完,那边他已经起身离座,快步转入后帐去了,根本不给帐中群臣任何出言谏阻的机会。眼见柴荣如此决绝,群臣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做罢,无可奈何的按照皇帝的旨意去行事。

    于是,自显德七年阴历七月初八午后开始,近十万周军全部都行动起来,修长连城、掘壕筑堤、壅河引水,忙得是不亦乐乎,太原城外俨然成为了一座大工地。

    柴荣下旨“水火合璧”夹攻太原城的第二天午后,有关这次御前军议主要内容的情报便通过“暗羽”开封分堂宫内房,以及“暗羽”太原分堂的承交转递,送到了辛飞宇的手中。对此,辛飞宇自然是非常重视,立即找到杨业进行商议。

    辛飞宇的来访正中杨业下怀,因为作为一员身经百战的将领,杨业在城外周军开始建长连城、掘堤引水后没多长时间,便已经猜到对方是要变强攻为长围、以水灌城,并开始积极想对策进行应对。当然,杨业在意的并不是周军引水灌城会将城墙给泡塌——以太原城的坚固,没有几个月时间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而是担心在水淹太原后,周军会变陆战为水战,建造大量船只、木筏,利用水面距离城头远比地面小得多的高度差,重新对太原城发动猛攻。到那时,失去自己最大优势与倚仗的汉军还能不能守得住就很难说了。所以,就算辛飞宇不来找他,杨业也打算主动去找辛飞宇商议。

    此前杨业还只是担心待周军掘河引水完成之后不利于自己守城,并不认为威胁已经迫在眉捷,可是当辛飞宇告诉他柴荣现在已然发了狠,打算在长连城建好后,直接在城顶架炮,并炮轰城墙之内的所谓“守军藏匿之处”时,杨业这才发现原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也紧迫得多——如今太原城内军民百姓近十万人,一旦周军开始炮轰城内,势必会死伤惨重。特别是这其中有一半是刚从其他地方迁进城内的,本就人心不稳,如今加上水淹炮轰的刺激,搞不好就会生出变乱来。到那时,太原城内被自己人给搅闹得天翻地覆,城外周军正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久攻不克的太原城拿下。…,

    因此,从辛飞宇那里得到准确情报后,杨业不敢大意,立即带着他一直进宫去求见刘钧,商议对策。

    作为一个没有多少魄力的皇帝,刘钧对这样的局势也是束手无策。那些被他召进宫来商议军机的文臣武将们也同样拿不出任何有价值、行得通的办法。眼见满朝文武无计可施,刘钧只好把希望放在了辛飞宇以及背后的北平军身上。为了能够得到北平军更有力的支援,刘钧甚至向辛飞宇提出,若是北平军能保得太原城不失,他愿意与王崤峻、徐绍安等北平军首脑约为兄弟,并将自己皇后郭氏的妹妹嫁与王崤峻,双方永世修好。

    对于刘钧希望北平军尽快给予北汉朝廷更多支援的请求,辛飞宇自然不会拒绝,当即表示回去后会马上修书一封,派得力人手潜出城去,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坐镇灵仙府的兄弟杨新那里,再由杨新转交到北平城诸兄长手中。并再三强调,北平军此前既然已与大汉朝廷结成同盟,便绝不会坐视太原城陷落而不理。在北平城的诸位兄长接到自己的书信后,一定会想出必要而又能够起到实际作用的办法来,确保太原城不失。

    至于刘钧要与王崤峻、徐绍安等人约为兄弟,特别是刘钧要将自己的小姨子嫁与王崤峻的打算,由于涉及到王崤峻的私事,辛飞宇就不敢大包大揽的全答应了。而是连连逊谢,在暗示双方约为兄弟一事应该没什么问题、结为亲家尚需王崤峻点头的同时,表示会将大汉天子的这番美意转达给王崤峻等人,由诸位兄长来定夺。

    尽管从太原城到北平城路途遥远,就算辛飞宇马上修书,也要等上多日才能得到寻边的回音——特别是在太原城被团团包围的情况下花费的时间会更长。但一方面刘钧对北平军充满信心,另一方面周军筑城、引水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成,如果北平军方面得到消息后马上行动,还是来得及在周军水火夹攻之前做出有效反应,迟滞甚至是迫退周军的。因此,得到辛飞宇允诺的刘钧心里还是非常高兴,又给予了“北平军军事顾问团”大量赏赐,这才放辛飞宇出宫,去给北平军写求援信。

    辛飞宇虽然在宫中答应刘钧会马上给北平城的兄长们写求援信,并派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北平城,可他却不会真的这么做,因为他有更快捷、更方便的方法与北平那边取得联系。因此,从北汉皇宫回到自己的住处后,辛飞宇顾不上休息,便直奔被置于随行人员重重保护之下的一间小屋,向里面的电报员口述了一封有关太原城现状的电报,让其立即发往北平军节度府,交由委员会及军事部等相关部门的兄弟们讨论。

    一方面是否直接出兵干预关系重大,另一方面太原的局势虽然紧张,但无论是筑长连城还是水灌太原城,都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实现的,北平军那边有足够的时间商讨这一问题。因此,辛飞宇的电报发出去后,委员会并没有很快回电,而是足足让辛飞宇等了三天,才给予了他明确的答复:

    第一,老三十五穆特尔已于显德七年阴历七月初十这天,率“游骑兵营”、独立骑兵团、两个合成步兵师所辖师属骑兵团、“狼牙营”,以及临时抽调来自原契丹中京道的归附汉人、渤海人、奚人、女真人等组成的“保安军”第十一团和“保安军”独立团大部分人马组成的两个临时骑兵团,再加上少部分炮兵,总共一万两千余骑离开灵丘县,自瓶形砦入北汉境。而后这支做契丹援军打扮的部队将弃大路走小路,避开后周军可能会派斥候侦察打探的区域,以隐蔽行军的方式一路向南,直奔太原城而来,预计花费十二到十五天左右的时间能够抵达太原周边地区——灵丘至太原虽只五六百里,而穆特尔所部又人人有马,但由于他们需要隐蔽行军,不能走宽阔的大道,只能走小路甚至是不适合骑兵通过的山路,所以花费的时间远比沿大路南下多得多。…,

    第二,“飞龙军”陆军第一合成步兵师除已随穆特尔开赴灵丘的师属骑兵团以外的部队,以及“保安军”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团所有部队在曾志林和刚刚奉命从山海关赶回的王峰率领下,已于阴历七月初十从北平城出发,前往灵丘县,预计十天内便可抵达。该军抵达灵丘后,将进入一级战备,随时准备南下对后周伐北汉进行正面的直接军事干预——后周军伐汉以来,契丹人没有一点动静,委员会和军事部判断在前一年幽云之战中元气大伤的契丹军没有能力更没有意愿南下救汉,因此命王峰将山海关防务暂交钱远山兼管,自己赶回北平城参与对汉干预行动。

    第三,委员会要求辛飞宇务必注意安全,如无特别必要,尽可能避免前往周、汉两军交锋的前沿,以及后周军炮击区域——在委员会看来,宁可让后周军攻占太原城,也不允许辛飞宇出任何意外。因为后周军占了太原城,北平军还可以想办法把它夺回来。可辛飞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损失就完全无法挽回了。

第三十七章 战太原(十)

    团柏谷位于太原城南一百二十余里,属太谷县管辖,是从晋东南北上太原的必经之路、咽喉要道。该谷南北长一百二十里,东西宽近一里。山谷两边山势陡峭,许多地方都是直上直下、高达数十丈的崖壁。山谷东侧多是一排排茂密的树木或者百姓的小块田地,西边有一条占据山谷近一半宽度的太谷水,中间则是南下北上的狭窄官道。

    显德七年阴历七月二十二的上午,一支由上万人和数千辆马车、骡车或者牛车组成的庞大队伍正缓缓的行进在团柏谷中,沿着只有十来步宽的山路逶迤北上。在队伍的中间,后周伐汉大军后军都指挥使石守信一边擦抹着自己脸上的汗水、诅咒着头顶上无情挥洒着自己无限热量的烈日,一边催促着手下的兵士和役夫们加快速度,一定要在天黑以前赶到山谷另一侧的紫红镇过夜,这样才有可能在阴历七月二十五这一最后期限之前将自己押运的这五万石粮草及大批军资送到太原城外的周军大营。

    原本石守信是不必这么着急的,他从潞州出发的时间并不晚,完全能够比规定时间提前两三日便到达周军大营。可惜天公不作美,他率军离开潞州的第二天便开始下雨。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虽然影响行进速度,却还不至让他误了每日的行程。可等他到了沁州后,情形便发生了变化,不但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而且还时不时的刮起一阵阵的大风。这种天气状况下,漫说是重载的车辆,就连普通人轻身行走都已不可能。面对这种情景,石守信就是再不愿意也得认命,无可奈何的在沁州城暂歇,等待雨势稍小才继续北上。结果,这一等就是四天,直到阴历七月十八运粮队才得以重新上路。

    沁州避雨使得石守信此前打出的时间上的余度完全丧失,而且离开沁州的最初两天道路泥泞难行也拖了他不少后腿,所以为了抢时间,这几日以来他真的是不管不顾的往前赶,以至运粮队不但兵士和役夫一个个累得苦不堪言,甚至连拉车的骡马都出现被累死的情况。尽管如此,石守信却没有一点减慢行程的打算。因为作为后军都指挥使兼本次运粮队的押粮官,他很清楚不能将粮草军资按时送到军前的后果——轻则降级罚俸、军棍伺候,重则推出辕门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押运的这批粮草不能按时送到,太原城外的近十万大军就可能要面临缺粮的危险。

    不过,人终究是肉做的,比不得机器。一大清早从位于团柏谷中部的分石镇出发到现在近午时分,这一路顶着越来越毒的日头,一刻不停的走了将近三个时辰,运粮队中无论是兵士还是役夫都已经疲惫不堪,甚至连不少骡马都累得开始吐白沫了。眼见手下人疲马乏,再走下去只怕会出现人马中暑倒毙的情况,就算石守信心里再着急,也只得下令队伍暂时停下休息、埋锅造饭,待人马吃饱喝足、歇过劲来再继续前进。此时,石守信的运粮队距离北侧谷口的紫红镇大概还有三十里左右的路程。

    休息的命令一下,运粮队立时便停了下来。不少兵士和役夫就势便坐在、甚至是躺倒在车辆遮挡形成的阴凉之中,躲避着头顶上那毒辣的烈日,任凭官道上的尘土沾满自己满身满脸也毫不在意。而一部分尚有余力,不愿意坐卧在官道上的兵士和役夫,则冲到太谷水边,或者狂饮清凉的河水、或者以河水浇头降温,享受着难得的凉爽。更有甚者,干脆直接跳入河中浸泡,从而溅起一簇簇的水花,惹着在岸边饮水或者洗脸的同伴报怨连连——幸而河水中心虽深,离岸边二三十步远的地方却还算比较浅,只不过将将齐腰,到不至让这些跳入河中的兵士和役夫有溺水的危险。…,

    放松的时间是短暂的,在放任手下尽情的享受了一番晋源河的清凉后,石守信便下令各部收拢人马,抓紧时间吃饭、休息,半个时辰之后务必要重新上路,天黑之前必须赶到紫红镇。

    尽管不愿意离开清凉的河水,但军令就是军令,面对军中森严的纪律,那些跳到河水中的兵士和役夫只得放弃这难得的凉爽,依依不舍的从河里走上岸,去和自己的同伴们坐在一起吃饭、休息。好在此时山谷中开始起风,虽然比不上前几日遇到的那种差点把人刮到天上去的狂风,但吹在湿衣服上那种凉爽的感觉还是比较舒服的。

    兵士和役夫们三五成群的开始吃饭休息,石守信也在亲兵的服侍下,坐在一把撑起的大伞底下,一边嚼着肉干和干粮,一边喝着清洌的河水。不过,或许是出于身经百战练就的对危险的敏锐感知能力,或许是天上随风飘落的泥土、草屑引起了他的注意,亦或许是山顶树林中原本欢快鸣叫的鸟儿突然间没有了一点声息,使得原本应该轻松惬意的享受着最近几天来难得的悠闲时光的石守信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一种危险正在迅速迫近的预感。这种预感令他有些后悔自己这几日光顾着赶路,放松了对运粮队所经地段的侦缉、打探,实在是有些过于大意了。

    当然,石守信之所以会如此大意,除了时间急迫为了加快行程不得不简化甚至取消掉侦察与打探的步骤外,还与周军此番伐汉以来一直一帆风顺、所向披靡有很大关系。如今,除去南边已经被周军攻克或者接收的州县,以及西边石州、宪州、岚州等主动投诚后周朝廷的军州外,还在北汉朝廷控制之中的就只有太原城及其北面的忻州和代州。而且除了少量负责保卫忻州与代州的守军,以及已经全部集中于太原城内、正在与城外的近十万周军对抗的北汉军队主力外,整个北汉境内已再无其他任何军事力量活动的迹象。此前几批运粮队也来往的非常顺利,一路上不但没有遇到任何北汉军队的骚扰与攻击,甚至连平民百姓都没有遇到几个——石守信所部昨夜宿营的分石镇便几乎是一座空镇,除了少量年老体衰,实在走不动路的百姓外,再无一个人影。

    不过,石守信毕竟是后周名将,多年的征战经历令他对自己的预感非常在意。因此,尽管他环顾左右及头顶两侧的山峦崖壁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但为将者的经验和习惯还是让他停止吃喝,转头唤过一名亲兵吩咐道:“汝速去前面斥候都传某将令,命其速速派出斥候探马,仔细搜索前面的道路以及我军车队两边的山梁悬崖,确保车队前方及两翼的安全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第三十八章 战太原(十一)

    亲兵接令,正准备去前卫部队传令,远远的就见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坐的正是石守信要传令的那名斥候都都头。也亏得这位都头马术高超,在如此狭窄又人员、车辆众多的山道上竟然能够以如此快的速度策马急驰。

    那名斥候都头催马行到距离石守信还有数丈远的地方便一勒坐骑,滚鞍下马,急奔到石守信面前,行礼禀报道:“禀厢主,方才卑职派去向前面探路的探马回报,在我大军前方两里处的道路被巨石和大木阻塞,已然无法通行。卑职觉得此事非同寻常,特来向厢主禀告。”

    石守信闻言先是一喜,紧接着便是一惊。他喜的是,自己的这名斥候都头办事稳妥、头脑灵活,虽然没有得到自己进行打探的将令,却能够在大军停下休息的时候,主动派人向前方去探路。惊的是,这条团柏谷此前几次运粮时一直畅通无阻,这会儿无缘无故突然被巨石和大木堵塞,其中必有蹊跷,搞不好就是有敌手要对自己的运粮队不利。

    因此,石守信再不迟疑,他一边命令那名斥候都头立即返回前卫部队,加派人手打探前方道路及两侧山梁崖顶,一边向自己的亲兵下令吹号示警,要全军戒备、以防不测。那斥候都头当即领命,转身上马飞奔而去。而石守信的亲兵也连忙行动,准备去通知传令兵吹响牛角号,向全军示警。

    就在亲兵准备转身去传令的一刹那,对面山谷西侧的山梁上传来“铮”的一片轻响,而后一阵利箭破空的尖啸声便已扑面而来。随即,这名刚刚转过半个身体的传令兵先是突然一顿,紧接着便带着三支深深扎入其身体、其中一支甚至已经穿透其脖颈的箭矢向石守信坐着的方向快速跌了过来。好在石守信在听到最初的轻响时,便已有了危险来临的判断,身形已经开始向旁边移动,并伸手拔出腰间的配刀,舞动起来护住自己的身体,因此既没有被扑跌过来的亲兵撞到,也没有被第一波箭雨伤到。

    只是,石守信虽然躲开了这名中箭的亲兵,他身后的那匹战马却没有他主人这般矫捷与机敏,根本不知道危险已经来临,结果被那名已然气绝的亲兵直直的撞个正着。如果只是被一具借着箭矢强劲力道扑过来的尸体撞上一下,原本对石守信的这匹高头骏马并没有多少影响,其顶多是向旁边躲一躲,打两声响鼻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可这会向它扑过来的可不至是那名已然气绝的亲兵,还有数支因为没有命中任何目标而继续前进的箭矢。结果,在被那名倒霉亲兵撞到的同时,还有三支箭矢不偏不倚的扎在了它身体的不同部位。而且,好巧不巧的是,这三支箭没有一支命中战马的要害,所以这匹战马虽然被射的鲜血淋漓,一时却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这马他不是人,人受了伤知道去包扎、去治疗,这马却不知道这些,疼痛之下立时就发了野性,当即暴跳如雷。先是一蹶子把那名亲兵的尸体踹飞,紧接着便翻蹄亮掌,不管不顾和向前狂奔,一路上连踩带踢、连冲带撞的伤了不少躲闪不及的兵士和役夫。

    由于它这一折腾,再加上随着第一波射向石守信的箭矢发出,对面山梁上顿时是万箭齐发,无数箭矢有如狂风暴雨般向运粮队的倾泄而来,而遭到突然袭击的兵士和役夫一个个你争我夺的逃向运粮车背对着对面山梁的那一面,以图躲避铺天盖地的箭雨,使得整个山谷之中立时大乱。就在这片混乱之中,那名准备返回前卫部队向自己手下传令的斥候都头成了第一批牺牲品。他先是被因为惊马乱窜而慌乱的人群阻挡了去路,紧接着,不等他大声呼喝兵士和役夫让开,对面山梁射来的箭雨便已经到了面前。而他这个人群中最突兀的存在自然就成了最佳箭靶,当即连人带马都被射得像刺猬一样,步那第一个中箭亲兵的后尘而去。…,

    就在斥候都头中箭身亡的同时,石守信却凭着丰富的战场经验,成功的躲过了第一波箭矢,并以最快的速度窜到一辆运粮车的后面,避开了随后而至的更大规模的箭雨。此时,已经不需要什么侦察、打探,石守信也清楚自己及自己的部下是中了敌军的埋伏——虽然他一时还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来的敌军伏击自己。

    这会儿的石守信心中没有惊慌失措,只有悔恨与愧疚。他一悔自己过于大意,只凭主观臆测便断定汉军主力全部集中于太原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兵力来迟滞、骚扰周军,特别是骚扰周军的粮道。以至为了能够按时抵达太原城外大营,一路上只顾得催促部下们赶路,连最基本也是最必要的沿路探查与侦缉都省去了。

    二悔自己选择的休息地点不佳,放着那些路边长满茂密树木的地段不停,偏偏挑了这么一个前后十余里范围内只有低矮灌木和蒿草、根本无遮无拦的区域要大家吃喝、休息。不然的话,己方兵士至少可以退到树林之中躲避,不至像现在这样被压制在道路中央,动弹不得。

    三悔自己此番为了多运一些粮草、军资到军前,以便向官家展现自己作为后军都指挥使、押粮官的能力,而大幅增加了运粮队中役夫与车辆的数量、却减少了护卫兵士的数量,以至在敌军的偷袭之下,阵脚大乱——石守信所率运粮队战兵两千五百人,役夫却达到了近万人。数量有限的兵士被比他们多得多、四处乱窜的役夫冲得七零八落,短时间内根本收拢不起来。这种情形,一旦敌军冲到山来,自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既然事已至此,石守信也只能去尽力挽救危局,尽可能保住部下们的性命——眼下这种情形只能顾人而不能顾东西了。不过,在行动这前,石守信还要作出一个选择,那就是到底是向前还是向后。

    向前,自然是收拢兵士、约束役夫,全力向前冲杀,打破敌军在前方道路上的堵塞、封锁,杀出团柏谷、冲进紫红镇,一面据镇自保、一面向太原方面求援。向后,自然是放弃原定目标、率军后撤,趁着敌军伏兵还只是在对面山梁上放箭,尚未冲下山来阻截自己、尚未切断自己退路的机会,迅速南撤,撤回到今晨的出发地分石镇,或者干脆撤出团柏谷,退到谷南的沁县去。

    只是,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存在着不小的困难。前进,前方道路已经被敌军堵塞,在敌军箭雨乃至可能躲藏在堵塞物后面的士卒的阻击下,想要搬开那些障碍物、打通道路,其难度可想而知。

    后退,且不说谁也不敢保证敌军只堵塞了北上的道路,而没有在周军通过后暗中堵塞南下的道路,单就距离而言,被伏地点离分石镇有近四十里,是到紫红镇的两倍——距山谷南口的沁县更是相距百里之遥。而距离越远,意味着周军遭受敌军阻击的时间也就会越长,以自己不过两千五百战兵在敌军五、六千人马的阻击之下,能有多少兵士和役夫有命逃到分石镇还很难说——敌军数量是石守信根据对方射过来的箭矢密度与发射速度估算的。

    前进还是后撤,石守信需要时间去权衡、去抉择,可现在他最缺的恰恰是时间。因为按照常理推断,对面山梁上的敌军在用偷袭压制住己方兵士和役夫后,下一步要做的恐怕就是向运输车辆上射火箭,烧毁车上的粮草、军资了。原本以石守信现在的处境,能带着一部分部下冲出谷去已经是万幸,根本不需要再去考虑肯定会损失在这里的粮草和军资——甚至粮草和军资起火后,其产生的浓烟还可能会对他和他的部下冲出伏击圈有一定的掩护作用。可实际情况是,他现在必须马上作出选择,必须抢在敌军发射火箭之前决定是进还是退,并以最快的速度冲出车辆密集区域。因为,作为押粮官,他还知道一件普通役夫、士兵,乃至中低级军官都不知道的秘密——在这次运输的粮草、军资当中包括有两百余车近二十万斤用来补充“神机军”此前作战消耗的黑火药。而且,为了保密,同时也是为了保证运输过程中的安全,这两百余车黑火药是分成若干组,被安排在车队的不同区段分散运输的。可以说,一旦这些运载黑火药的车辆被引燃,包括自己在内,山谷中的这些个役夫和兵士只怕没有多少人能活着出去。…,

    面对这样一个时间紧迫、生死攸关的抉择,石守信根本就没有时间去仔细权衡。他只是略一思忖,便决定舍远求近,收拢部下向北冲杀,争取突破敌军的封锁,冲出团柏谷,进入紫红镇,或者干脆多跑一些路,直接退到谷口东北方向的祁县,再据城自守。

    想到这里,石守信再不犹豫,立即命令身边的一部分亲兵去给各营的营指挥或者其他还活着的军官送信,要他们尽一切可能收束部下和役夫,向北突围,杀出一条血路来逃出生天。

    待送信的亲兵冒着对面山梁上射过来的箭雨,开始朝不同方向行动的同时,石守信也一手紧握自己的配刀,一手举起一面从一辆运送军资的马车上抽出来的皮盾,率领自己剩下的亲兵,借助一辆辆运输车的掩护,向北面快速移动。

    得益于密布于道路上的运输车的掩护,石守信等人最初的行动还是比较顺利的。他们不但有惊无险的前进了近一里远,而且还随手收拢了近五百名兵士和役夫,并以此为核心,渐渐的稳住了周军的阵脚。在他们的带动和招集下,大部分幸存周军兵士和役夫都开始向北移动,准备与他们的主帅一起去为自己杀一条血路出来。

    眼见聚集在自己身边的部下越来越多,而对面山梁上的敌军依然还是以普通箭矢杀伤周军士兵与役夫为主,尚未开始放火箭烧粮草、军资,石守信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对自己能够逃脱此劫的信心也是越来越足——至于丢失了粮草辎重如何向官家交待,那是逃出去以后再想的事,现在根本不在石守信的考虑范围之内。

    可就在这时,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却突然在石守信的心头涌起,使他下意识的扭头向旁边的一辆大车上看去。就见车上用来遮盖货物的黑色苫布面对自己的这一侧的边角之上,赫然画着一个并不十分走眼的红色太阳图案,预示着这辆马车上所载运的正是令他最为担心的黑火药。而且更令他的心惊的是,从这辆大车向北,一连十余辆车上面的遮盖物都是与这辆大车相同的黑色苫布,上面边角处也都画着相同的红色太阳。也就是说,他石守信以及周边的这数百兵士、役夫此时正处在一个巨大的的“火药桶”旁边,这会儿只要有一个火星,他们这几百人就会立时被炸得粉身碎骨,连渣子都不剩。

    一念及此,石守信只觉得脊背发凉,他连忙一挥手,对着身边的部下高喝道:“此处不祥,弟兄们快离开。”

    就在石守信挥手大喝的同时,一枝鸣镝从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山谷东侧的山梁之上腾空而起。随着鸣镝尖锐的鸣响,山谷东侧山梁之上突然涌现出了数千兵士,将如蝗的箭矢、如雨的石块向谷中的周军倾泻下来。而且,与西侧山梁上的敌军只射杀有生力量不同,东侧山梁上的敌军其目的显然是车辆及车上装载的货物,而不是那些幸存的周军士兵和役夫。因此,他们射出的箭矢大部分都是火箭,而他们投下山来的石块中,也夹杂着不少被点燃的、浸有油脂的干草球。

    山谷东侧也有敌军的伏兵,这个事实令石守信几乎丧失了杀出包围的信心。现在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在两面受敌、前有阻截,且己方对居高临下的敌方几乎毫无还手能力的情况下,想要突出重围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不管对突出重围有没有信心,石守信都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身边是一个随时都可能会爆炸的“大火药桶”。他虽不惧死亡、不怕马革裹尸而还,但却不希望自己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许多时候,并不是自己想如何就能如何的。就在石守信想着尽快离开身边的这个“大火药桶”,像个男子汉一样战死沙场的时候,一支箭头之上带着明亮火焰的火箭自东侧的山梁之上疾射而来,不偏不倚的射中了他身边一辆遮盖着黑色苫布、边角处描画着红色太阳的大车之上。

    轰然的巨响与耀眼的白光,这是石守信及其身边数百名兵士和役夫粉身碎骨之前听到的最后声音、看到的最后景象。近二十辆各装载有一千斤黑火药的大车连环爆炸,其威力绝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想像得到的。剧烈的爆炸不但将火药车周围包括石守信在内的数百名后周军士兵和役夫炸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还使得前后上百米范围内的后周军士兵和役夫非死即伤。甚至就连山上埋伏的敌军都被爆炸产生的巨大的声响震得心惊肉跳,部分位置比较靠前的士兵还被气浪冲击得身形不稳、东倒西歪。

    在爆炸发生后的那么一瞬间,整个山谷中的时间似乎都停滞了。无论是设伏者还是中伏者,都呆愣在那里,没有人再做出任何的动作、发出任何的声音。片刻的寂静之后,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惊叫,已然被巨大的爆炸吓破了胆的后周军士兵和役夫不顾那些被炸伤后倒地不起、哀号求救的袍泽和同伴,一个个有如发了疯一般向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四散奔逃。

    后周军兵士和役夫的举动惊醒了两侧山梁上的敌军,只是片刻的停顿之后,箭雨和石雨再次降临到这些已然放弃任何掩蔽动作、只知道向着自己认准的方向狂奔的疯狂人群身上,将他们成片成片的射倒、砸烂。期间,其余近十组火药运输车也被火箭或者火球接二连三的点燃,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后周军兵士和役夫的惨叫与哀号声则不绝于耳。这一刻,团柏谷中这段近十里长的山谷俨然已经变身为令人毛骨悚然的修罗地狱。

    就在最后一组火药运输车被引爆之后,密集的箭雨和石雨渐渐停歇,两侧山梁之上的伏兵一拥而出,在仍坚守山梁的部分弓弩手掩护下,顺着一条条绳索垂崖而下,挥舞着大刀长矛,冲向那些已然失去斗志、有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的后周军兵士和役夫。

    几近一边倒的杀戮持续了约一个时辰,当山谷之中硝烟散尽,再也看不到一个站着的后周军兵士或者役夫之后,一名身着副都指挥使服色的中年汉子一边吩咐手下的几名指挥使加紧打扫战场、确保不留下一个活口,一边一瘸一拐的走向山崖下一片刚刚被火烧过、只剩焦黑一片的蒿草地,向一名正坐在马扎上喝水的年轻男子禀告道:“禀三十五爷,经过仔细查验,现在可以断定,此次周军运粮队的押粮官、其后军都指挥使石守信在第一波火药车爆炸时便已被炸身亡、尸骨无存。”

第三十九章 战太原(十二)

    坐在马扎上的年轻人正是率领骑兵部队先行南下的穆特尔,团柏谷伏击后周军运粮队正是他此次南下助战北汉的第一击。而向穆特尔汇报情况的则是他的老部下,同时也是“游骑兵”营副营长兼特种教导大队副队长常生俊。

    听了常生俊的报告,穆特尔放下手中的水壶,点了点头。尽管穆特尔并不是很熟悉历史,但他以前也曾听张维信介绍过石守信这个人,知道此人是五代十国末期到北宋初年这一历史时期有名的将领,是赵匡胤“义社十兄弟”之一,在前世的历史上也算是个青史留名的人物了。这样一员勇将,如今却是留得一个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多少也令穆特尔有些唏嘘、感慨。

    不过穆特尔毕竟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而且以现在北平军和后周朝廷的关系来说,这个石守信也算是自己这一方潜在的对手,所以在小小的感慨了一下之后,穆特尔便很快回复了常态,问道:“除了那些受了重伤肯定不治的,咱们总共抓了多少俘虏?”

    “回三十五爷,不算受重伤的,总共抓了一千五百三十余人,如今正由‘保安军’十一团和独立团的弟兄们看押着。卑职已经吩咐这两个团的主官,待打扫完战场后,便将这一千多人连那些受了重伤的一起解决掉,绝不会留下一个活口泄露咱们的行踪。”常生俊恭敬而平静的答道,就好像他和穆特尔讨论的是准备杀一千多支羊而不是活生生的人——作为一名前北汉军队的老兵,常生俊对后周军队是没有任何好感的,因为那些人数年前还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而且他那条腿也正是在当初后周军第一次伐汉时受伤残废的。

    听了常生俊的回答,穆特尔并没有马上下令将后周俘虏斩尽杀绝,而是深思片刻,问道:“这些俘虏可曾发现咱们的真实身份?”

    “这却不曾。”常生俊答道,“‘保安军’独立团和十一团这两个团的弟兄都来自塞外,无论是语言还是行为举止,都与塞外的契丹人一般无二。以卑职的观察,虽然咱们的弟兄穿的都是汉军的服色,但那些俘虏受到独立团和十一团弟兄们的言谈和做派影响,已然认定偷袭他们的是乔装打扮成汉军前来援助汉国朝廷的契丹人,根本没想到咱们这一万多人里面根本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契丹人。”

    “这样最好。”穆特尔满意的说道,“如此一来,咱们倒也不必将这些俘虏全部杀掉。”

    “三十五爷的意思是?”常生俊有些不解的问道。

    穆特尔解释道:“咱们这次南下的目的是骚扰周军后方、截断他的粮道,令其包围太原的大军军心不稳,并最终解除对太原的围攻、撤军。如果咱们这边把俘虏都杀了,那周军至少要过四五日才会因为粮车没有按时到达而派人寻找,再用两三日的时间才能发现这支运粮队全军覆灭的情况,这一来一回至少七八日的时间。而且,为了稳定军心,周国朝廷还很可能在发现真相后尽力封锁消息,并催促后方加紧运粮来弥补军粮不足的现象。到时候,虽然咱们可以继续袭击他的运粮队,但对实现咱们扰乱其军心、打击其士气的初衷并不是最有利的选择。因此,爷我觉得,与其把这些俘虏都杀了,不如留下一部分老弱病残,把他们放回去给太原城外的周军报信。一个两个探马斥候打探到的消息很容易封锁,这几百人仓仓皇皇的逃回去,想要封锁住消息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是这样一来会不会令周军后面的运粮队有了防备,不利于咱们下一步继续袭击其粮道的行动?”常生俊略有些担心的试探着问道。

    穆特尔闻言摇摇头,说道:“从这里到太原城外周军大营至少三天时间,而周军主帅派人到这里来核实情况,往返又要两三天时间,等到后面的运粮队得到要他们加强戒备、加派护送兵士的命令,前前后后就已经过去七八天时间了。有这七八天时间,咱们只怕都已经在沁州到团柏谷之间走了几个来回、又袭击了他至少两批运粮队了。太原城外十万周军每天的粮草消耗何其之大,三批运粮队都无法到达,他大营中就是再有应急存粮,也必定见了底。到那时,用不着咱们的步兵出马,他们就得撤退,如此也就省去了我北平军与周国朝廷正面冲突的麻烦。”

    常生俊听了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穆特尔则略一思忖,吩咐道:“汝速去告知‘保安军’十一团和独立团的团长,第一,切记不要暴露咱们的真实身份,一定要让那些俘虏始终确信咱们是契丹人派来的援军。第二,从这一千多俘虏中拣选出四五百名年老体弱的役夫出来,单独看押。待爷率大队先行离开之后,再以咱们只杀青壮和兵卒,赖得理他们这些老弱病残的普通百姓为由放他们逃命。至于其他青壮役夫和周军的正规兵将,还是让他们在这里陪自己的袍泽同伴好了。

    另外,汝再通知其他各团各营的长官,尽量从那些尚未被毁的辎重车上多搜寻一些咱们用得着的诸如箭矢、弓弩等等类型的军械,以补充此次伏击的消耗与损失。至于咱们在战斗中伤亡的人员,无论是死是活,一律要带走,绝不能丢下一个。”

    “是,卑职这就去传令。”常生俊恭敬的答应着,随后便马上去向各部长官传达穆特尔的命令。

    显德七年阴历七月二十五,正翘首以盼的等着后军都指挥使石守信给自己送来新一批粮草和军资的后周伐汉大军军需官,得到了一个令他既震惊万分又深感不安的消息——石守信所部押运的粮草、军资于团柏谷被契丹援军劫杀,运粮队一万两千余人除不到五百名老弱役夫被放回外,其余包括石守信在内的兵将和役夫全部被杀,其所押运粮草、军资全部被付之一炬。其实,得到这个消息后感到震惊和不安的又何止军需官,后周军上至皇帝柴荣,下至最普通的士兵,听到这个消息后无不为之动容。

    尽管发现并讯问这批幸存役夫的将领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将这些没有像其他躲过团柏谷一劫的同伴那样私自潜逃,而是跑来大营报信的二百多名役夫看管起来,并下令封锁运粮队遇袭、契丹派军支援伪汉朝廷的消息。但正如穆特尔当初所预料的那样,数百名仓皇从外面逃将回来的役夫出现在大营之内,想要不被手下的兵士们发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在负责寻营的将领赶来了解情况之前,有关粮草辎重被劫、粮道很可能被断、契丹派大军南下支援伪汉朝廷的消息便已经不胫而走,并很快就在大营内传播开来。所以,虽说营中的兵士们慑于军令、军纪,不敢公开谈论此事,但不安与躁动的情绪却已经开始在营中蔓延开来,渐渐影响到了后周军大营中所有的兵士。

    不过,与普通兵士们得到消息后的不安与躁动不同,后周君臣在震惊之余立即着手进行尽可能的补救。柴荣一方面派出得力人手前去团柏谷查看,以确认那些逃回来的役夫说的是实情,而不是城内的伪汉朝廷派来传播假消息、扰乱自己军心的细作。另一方面,出于未雨绸缪的考虑,柴荣在出动大队人马沿粮道侦缉、布防的同时,还派出信使向仍在途中的其他运粮队传令,命他们加强戒备、增加护卫兵力,以防敌军再次劫粮。

    团柏谷离太原城并不算远,负责调查实情的侦骑快马加鞭,三天之内便将谷内情形打探清楚回报给柴荣。当柴荣从侦骑口中得知那些逃回来的役夫并未说谎,看到这些久经战阵的侦骑在提到谷中惨状时依然有些发白的脸色,就算他再不愿意,也不得不相信粮道遇袭、契丹军已然南下的事实。

第四十章 战太原(十三)

    石守信所部遇袭几近全军覆灭的事情得到了证实,柴荣立即召集文武大臣议事,商量应对之法。在御前会议上,与会的大臣们议论纷纷,各抒己见。不过,大家最先讨论的议题并不是如何应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是这支超过万人的契丹援军是从何而来的。因为自打上一年幽云之战惨败后,丢掉幽云十六州的契丹人实际上已经丧失了南下支援伪汉的进兵通道。

    至于说石守信所部遇袭是否有作为主将的石守信的主观原因,以及朝廷乃至官家柴荣在其中是否也负有一定的责任,则不在此次军议的讨论范围之内。一来,石守信已然战死、尸骨无存,再来批评他在指挥上的不足似乎不太合适。二来,当初举兵北上伐汉时,柴荣虽然派李重进率偏师西进,直取汾州。但在攻下汾州,并迫使石州、宪州、岚州等州县主动投降后,既未要其继续西进麟州,也未要其继续北上扼住自代州、忻州南下太原的通道,以防备可能从这两个方向南下的契丹军,而是命其回师,协助主力合攻太原,以至留在两个方向上的仅有数量有限的探马侦骑。

    柴荣及后周朝廷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究其原因不外乎两点。其一,是后周君臣都认为经过上一年幽云之战的惨败,以及近一年来北平军对契丹中京道、奉圣州等处持续不断的骚扰、袭掠,契丹人已无能力响应北汉朝廷的请求,派兵南下支援。其二,尽管后周朝廷及天子柴荣一直以来对北平军都没有好感,认为对方与自己是貌合神离,对朝廷、对官家并无敬畏、恭顺之心,但大家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北平军会与契丹人相勾结。毕竟经由幽云一战,双方已然势同水火、不共戴天,不可能借道给契丹人南下襄助伪汉——就算北平军肯借,只怕契丹人也没有胆量从那里走。而麟州虽然与契丹人交好,但其旁边还有一个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府州折家,上万契丹军从自己身边通过,折家不可能发现不了,发现之后更不可能放任契丹人通过而既不予以阻拦、骚扰,又不向朝廷通报。

    正是由于这会儿既不适宜指摘石守信指挥上的不足,又不能批评包括自己在内的朝廷上下乃至柴官家在排兵布阵方面的失误,与会的后周君臣们便只能把讨论的首要问题放在契丹军是如何突破重重阻碍,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伪汉境内这样的疑惑上。

    对于这个问题,与会的文臣武将们众说纷纭,一时间难以统一。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两种观点。一种是以张永德为代表的勾结派,认为此次契丹军得以南下,肯定是一直与朝廷貌合神离的北平军与之相勾结,暗中默许其通过自己的辖区。另一种则是以赵匡胤为代表的绕路派,认为契丹军此次是绕过北平军,从与契丹人关系交好的麟州方向借路,从西面进入伪汉境内。

    然而,无论是张永德还是赵匡胤,他们的说法都不能得到大多数大臣的赞同。因为大家实在是想不出北平军与契丹人勾结准其借道,或者府州折家放任契丹大军经过而不拦不报的理由来——如果众人能想到切实的理由,当初朝廷在排兵布阵时也就不会放心大胆的抛开北、西两个方向不进行防御,而集中全部人马合攻太原了。…,

    就在众文武各抒己见、相执不下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宰相范质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连忙出班,向柴荣奏道:“陛下,臣觉得这支袭击我军粮道的契丹军出现得过于突兀,而其留在袭击之处的所谓证据过于明显,释放数百名役夫的举动更是毫无道理。

    在臣看来,如果这支敌军真的是契丹人派来攘助伪帝刘钧的援兵,那么对其最有利的做法,应是像上次我军伐汉时一般,大造声势、大张旗鼓,早早便让我军知晓其要来为伪汉朝廷助拳、要来为伪帝刘钧撑腰——哪怕其根本就没有南下伪汉的路径,亦不影响其口头上兑现与伪汉朝廷的约定。如此,既可以显示出他对刘钧这个儿皇帝的重视、对当初承诺的看重,又可以向我军示威、扰乱我军军心士气。若是我军畏其兵威、知难而退,则其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兑现对伪汉朝廷的承诺,并令伪汉朝廷对其感恩戴德,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若是我军不畏其兵威,对其也无任何损失。其既可假戏真做,真个派出大军想方设法找路径南下支援伪汉,亦可以各种理由推搪、敷衍,对伪汉朝廷的死活置之不理。

    可实际情形却与此相反,契丹人在出兵援助伪汉之前未透露一丝一毫的消息,南下途中似乎也未在任何一座尚处于伪汉朝廷控制的州县之内停留,甚至很可能连大路都没有走,否则其行踪只怕早就已经为我军发现。毕竟我军虽未派大军于西、北两面驻扎,但我军探马侦骑却一直不曾间断对太原周围北至忻州、西至宪州,方圆二百余里范围内各条大路的侦缉、打探。

    而且,这支所谓契丹援军进入伪汉境内后,其所作所为亦不同于往日。以往,契丹援军将到时,必定大肆宣扬,以令太原城中的伪汉朝廷和守军知晓,从而提升城内伪汉君臣及守军的士气,坚定其守城之决心。而如今,其上万精骑置正在被我军重重围困、危在旦夕的太原城于不顾,反而无声无息的绕城而过,去百多里外的团柏谷伏击我军辎重。要知道,上万契丹骑军若在太原城外露面,不但会极大的提振城内伪汉朝廷和守军的军心士气,而且对我朝围城大军亦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威慑。虽说一万契丹骑军尚不至令我军畏惧,但有这样一支力量在外面虎视眈眈,我军如芒在背,势必要花费不小的精力提防、戒备,从而大大缓解城内伪汉守军的压力。

    此外,尽管若能断掉我军粮道,可能会令我军军心不稳、士气低落,但一来如此行事见效缓慢,且我军亦可以通过加派护卫兵马的方式予以应对。二来,袭击对手粮道向来讲求出奇不意、攻其不备,若是对方有了准备,就算其是以骑军对步军,亦讨不到什么便宜。而这支所谓契丹援军在团柏谷侥幸一击成功后,却又与其之前南下时判若两人,非但没有继续掩盖己方已然出兵的消息,以图尽可能多的在我军尚不知晓其已入境伪汉的情形下袭击我军其他辎重队伍,反而向我军被俘的役夫大肆宣扬自己的身份——哪怕这支所谓的契丹援军身上穿的俱是伪汉军队的服色——并极其不可思议的将这数百被俘役夫放掉,使其有机会来向朝廷大军通风报信。更加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这些所谓契丹援军居然还当着这些被释放役夫的面离开,毫不掩饰自己继续南下的意图。

    正所谓‘事有反常必为妖’,这支所谓契丹援军接二连三做出各种反常之举,不能不令人心生怀疑。因此,臣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支所谓契丹援军并非契丹人,而是另有出处。”

    “那以范爱卿之见,这支援军若不是契丹人所派,又是来自哪里?”范质那边话音刚落,柴荣便追问道。

    范质见问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而不是给柴荣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陛下,臣以为,太原左近能有这个实力,且又有胆量插手朝廷伐汉大事的势力,唯有北平军一家。”

第四十一章 战太原(十四)

    赵匡胤将团柏谷伐汉大军辎重遇袭的罪魁祸首定位在了北平军身上,原本还议论纷纷的群臣顿时都闭了嘴,整个御帐之内鸦雀无声,眼睛全都盯在了御案之后的柴荣身上。

    说起来,能够成为后周朝廷的高官重臣,御帐之中的文臣武将们没有一个是蠢笨之人。虽说未必每一个人都能很快通过各种信息分析出此次伐汉以来那个一直在和朝廷作对的幕后势力就是北平军,但有与赵匡胤相同想法和见解的大臣其实不在少数。只是,有了前些天柴荣不顾群臣意见,执意要将伐汉之战打到底的前车之鉴,大多数看出端倪的大臣都采取了明哲保身的态度。他们明知道北平军的嫌疑最大,却依然像参不透其中奥妙一般,随声附和甚至是亲自提出所谓的“勾结论”、“绕路论”等,根本经不起仔细推敲的说法,意图以此来混淆柴荣对敌军来路的判断,争取在不触及柴荣逆鳞的情况下,让其认清目前对大周朝廷不利的局面,从而收回必须攻取太原的成命,在形势还没有进一步恶化之前班师回朝。

    只是,作为一代明君,柴荣又岂是那么容易被糊弄和哄骗的。虽然之前他一直没有说话,对群臣提出的各种观点也是不置可否,但其脸上的表情却充分说明了他对大臣们的说法根本不信。也正是因为看到了柴荣对群臣议论的反应,一直没有参与到群臣无意义争论之中赵匡胤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像上次解释汉军防御火器之法出自何处一般做一回“聪明人”,将事情挑明,以免这种毫无意义同时又会令柴荣非常反感的争论继续下去。虽然因事涉北平军而可能会引起柴荣的强烈反应,但现在的形势已经不容赵匡胤过多的考虑柴荣个人的感受以及自己可能因此受到的责难,而只能以大周的江山社稷为重了。毕竟谁也不知道北平军在这招假扮契丹军袭击周军辎重的作法不能奏效后,还会不会有更加强硬、更加直接的方式来逼迫周军撤围太原。

    不过,意料之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出现,柴荣在听完赵匡胤的分析后,依然是一副古井不波的表情。其实,以柴荣的英明,不可能看不出来团柏谷伐汉大军辎重遇袭事件中的蹊跷之处,而他最先怀疑的也是那个一直令他万分痛恨却又异常忌惮的北平军。在他看来,援助伪汉对抗朝廷,北平军既有动机——削弱朝廷实力、打击官家威望、拉拢伪汉结盟,又有实力——北平军拥兵应该不下五万、经由幽云一战所获战马更是达到六七万匹之多。以这样的实力加上足够的动机,想要派遣一支上万人的骑军南下襄助伪汉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只是,正所谓“形势比人强”。面对这样一个称得上恐怖的对手,上一次在幽州城外,柴荣就算再不甘心、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忍下这口气,不但不能制裁这些目无朝廷、欺君罔上的逆臣贼子,反而要和颜悦色的善待他们,给他们高官厚禄,默认他们对北平军十六州事实上的割据。而这会儿在太原城下,北平军又一次强行出手,硬是要在大周与伪汉之间横插一刀,使得原本势在必得的伐汉之战变得扑朔迷离,局势也一步步向不利于朝廷的方向发展。尽管柴荣对这样的结果同样非常不甘心,并且他在前些日面对太原守军可能得到北平军暗中支持的猜测时倔强而执拗的坚持不撤围、不班师。但当他意识到北平军对保全太原城、保全伪汉朝廷非常看重,并为此一步步升级自己的行动,甚至不惜出动上万骑兵南下,对周军的粮道进行袭击时,他的立场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开始考虑是否可以找到更好的办法,既让自己完成伐汉大业,也不至引起朝廷与北平军之间的直接冲突——毕竟柴荣是经历过上一年的幽云之战的,他很清楚一旦朝廷与北平军彻底交恶,不得不在战场上面对面的兵戎相见时,自己这十万大军不但几乎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而且能有多少大臣、兵将活着回到开封都很难说。正是基于这种认识,所以对于赵匡胤的说法,柴荣并没有感到很突然、很震惊,也就不会因此大发雷霆。…,

    然而,不发怒归不发怒,该如何接赵匡胤的话头却是非常有讲究的。置之不理显然是不行的,那样既没有道理,也会显得他柴荣惧怕北平军。可要直接接过赵匡胤的话头,就得下旨调查北平军通敌之事。到时候,若是调查发现此事属实——这种可能性在九成以上——不但会使朝廷与北平军立时成为仇敌,而且也会令自己和朝廷颜面扫地。

    就在柴荣思忖着该如何回应赵匡胤时,意识到官家处于两难境地的宰相范质连忙出班,问赵匡胤道:“赵大人所说可有什么真凭实据?”

    “这却没有。”赵匡胤如实回答道,“赵某所奏乃是根据北平军以往的种种表现、其通过襄助伪汉朝廷可能得到的好处,以及其本身所具有的实力等等情况所做的推测。”

    范质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向柴荣奏道:“陛下,臣以为赵大人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且方才几位大人认为契丹人得以南下乃是得到北平军默许的说法也不是没有可能。然则,诸位大人御前军议并非御史弹劾官员,不可捕风捉影、风闻奏事。况北平军乃我大周北方重镇,负有保边安民、钳制契丹之重任,无凭无据之下似不宜仓促下旨申斥或直接派朝廷官员前往查缉,以免造成人心不安、边境不宁,从而给契丹人以可乘之机。

    依臣之见,不若由朝廷下一道旨意,以敌军骑兵袭扰伐汉大军粮道、妨碍伐汉大军攻克太原为由,命北平军速速派兵南下襄助朝廷,护送朝廷伐汉大军所需粮草辎重、剿灭这支来路不明的敌军。若北平军遵旨而行,则可证明其既无与契丹人暗通款曲、放其南下之举动,亦不是团柏谷伐汉大军辎重被劫之罪魁祸首。若北平军不愿遵旨,则可以由此做实其暗通敌国、欺君罔上的罪名,从而令朝廷有理由在时机得宜时对其进行处置。”

    “范大人此法似乎不妥。如今朝廷手中虽无确凿证据,但暗助伪汉守太原城、团柏谷袭劫伐汉大军辎重之事十有**为北平军所为。若如此,那么即便其遵旨派出护送、征剿大军,恐怕至多也只会虚张声势、做一做表面文章,绝不会真个去和自己的人马火并。到时候,那一万多骑兵不仅不会受到任何损失,反而会让后来的北平军兵马有了分功的机会。”张永德在一旁提出了异议。

    “不错,事情很可能会确如张大人所说,那北平军无论接不接受朝廷的旨意前来清剿自家骑兵,都不会真的允许自家骑兵遭到任何损失。”范质解释道,“但也正是北平军不可能自相残杀,所以由其负责来押运粮草辎重才是最安全的方法。”

    “倘若北平军内外勾结,利用押运粮草辎重之便,故意将我军运粮队引入己方骑兵的埋伏圈,那朝廷这般安排岂不是成了送羊入虎口的举动。”张永德质疑道。

    范质闻言摇摇头,说道:“不错,北平军确有可能如张大人所言内外勾结、劫夺粮草辎重,但范某以为此种情形出现的可能性极小。毕竟,以北平军那谈笑间便将契丹三十万大军杀得溃不成军、几近全军覆灭的强悍实力,若是其押运的粮草辎重被当初的手下败将契丹人劫夺,那其去年凭借幽云一战而建立起来的赫赫威名只怕就要毁于一旦了。名声受损、威望不再,这对其掌控刚刚归顺一年的北平军十六州却是相当的不利。与能不能帮助伪汉朝廷保住太原城相比,范某以为北平军更看重自己的根基之地。…,

    况且,上一年还杀契丹大军三十万大军如砍瓜切菜一般的北平军,如今面对不过万余的所谓契丹骑军却败下阵来,这样的蹊跷事漫说朝廷不会相信,只怕三岁的孩童都欺瞒不了。以北平军诸人的聪明才智,又怎么可能会使出这般低劣的招式。

    所以,范某以为,除非北平军在接到旨意后立即便反,否则其必然会遵旨而行,派兵南下护送粮草辎重。如此,虽不能令北平军对自己人下手、打击那支团柏谷袭劫朝廷伐汉大军粮草辎重的骑军,但至少可以令其骑军偃旗息鼓,无法再对朝廷伐汉大军粮道造成威胁,从而保证朝廷伐大军能够顺利拿下太原城。至于北平军会因此分去一些功劳,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如果不给北平军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又怎么能够使其放弃帮助伪汉的初衷呢。况且,让给北平军些许利益与朝廷平灭伪汉的收获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无需考虑。”

    尽管范质所言是以北平军不会即刻反叛为前提的,但包括柴荣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认为在朝廷尽可能忍让、包容的情况下,北平军还会反叛。因为如果北平军反叛朝廷的企图真有那么强烈,也就不会为了帮助伪汉朝廷而如此煞费心机的进行各种安排与布置,只怕其早就直接挥军南下,来与朝廷进行面对面的争夺。

    只是,尽管范质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件事毕竟关系到此番伐汉之战的成败。因此,柴荣虽然有些意动,却尚未下最后的决心。他在给群臣留下一句“此事事关重大,容朕仔细思之”后,便起身离座,往后帐而去。

第四十二章 战太原(完)

    由于自己的决定关系着伐汉之战的成败、关系着朝廷的威仪、官家的颜面、更关系着太原城下近十万将士的身家性命,再加上确实不甘心自己再次屈服于北平军的威胁之下——去年在北平城虽然也是被迫将北平军十六州交于“清园”兄弟之手,但那一次“清园”兄弟毕竟还有斩杀、俘虏契丹军近三十万人马的功劳在,论功行赏将北平军十六州封给他们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自己心里也能好接受一些。可这一次北平军毫无道理的横插一手,陷自己、陷朝廷大军于进退两难之地,实在是一点能够宽慰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出来,叫身为大周皇帝的柴荣又怎么能够甘心。因此柴荣一时之间难以做出抉择,他需要时间去考虑、去权衡、去说服自己。可是,在御关军议之后接二连三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根本不容他去考虑、去权衡、去说服自己。

    显德七年阴历八月初一,也就是在御前军议结束后的第二天,太原城南侧正在修建中的长连城突然发生垮塌事故,数十步长的土城毫无征兆的突然倒下,将数十名正在墙下忙碌的士兵和役夫埋于厚厚的黄土之中。虽经其他士兵和役夫奋力抢救,但仍然有十余名被埋的士兵和役夫丢了性命,其他被埋者亦尽皆带伤。

    长连墙垮塌事故对后周军带来的影响还未散去,紧接着在显德七年阴历八月初二,用于引晋水入汾水的堤坝便发生了溃决,数百名正在堤坝周围做工的士兵和役夫被决堤的河水卷走、死伤惨重。

    这边的两起施工事故还没有调查出个头绪,显德七年阴历八月初三午前,当“神机军”在向已经筑好的西侧长连城上运送火炮、准备对城内进行轰击的时候再出纰漏。两门重逾两千斤的火炮在向土城上搬运过程突然失去平衡,轰然坠落,砸死砸伤兵士和工匠数十人,其中八人伤重不治。

    接二连三的事故令原本就因为太原城久攻不下,以及辎重粮草被劫而有些人心惶惶的后周军的军心更加不稳。不少的士兵、役夫乃至军官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有的人认为这些事故绝非偶然发生,而是老天对朝廷伐汉且欲用“水火夹攻”这等违和之法甚是不满,降下天遣来惩罚后周君臣、兵将;有的人认为这些事故是城内的伪汉朝廷请来的得道高人所施的法术造成的,此战均是凡夫俗子的后周军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还有的人认为柴荣在潜邸时,曾经先后被周太祖封为太原郡侯和晋王,太原城实乃柴荣气运之所在。柴荣如今围攻太原,实际上是对自身气运的一种破坏、是自己与自己在斗法,结果无论谁输谁赢,都是对大周国运的损害。

    面对沸沸扬扬的各种传言,柴荣一面命各部将领全力弹压,严惩谣言惑众、扰乱军心者,一面大力宣扬朝廷伐汉是顺天应民、是诛除僭逆,拥有充足的正当性、合理性。然而,谣言又那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被遏制住的。上级对谣言的弹压与惩治,虽然令兵士们不敢再在人前议论这些事情,却阻止不了大家暗中传递各种各样的说辞。而且,这种弹压与惩治,反倒使兵士们更加相信谣言所说内容的真实性。

    而就在后周军的军心越来越不稳、各种谣言越来越多的时候,另一条消息令一直拿不定主意的柴荣没有时间再过多考虑,必须马上做出决定。因为从“神机军”火炮滑坠事故发生的当天下午一直到第二天午前,在短短不到十个时辰的时间里,接连有数批使者策马飞驰进了后周军大营,为柴荣送来了后方急报——两批辎重粮草先后被那支来路不明的“契丹”援军所劫,押送兵士及随队役夫损失惨重,辎重粮草全部被付之一炬;“契丹”援军突然出现在刚刚收复不久的沁州城外,耀武扬威。沁州守将因兵力有限、敌情不明未敢出战,只命守城兵卒谨守城池;“契丹”援军在沁州城下示威一番后转向西南,竟然胆大包天的来到作为后周伐汉大军重要辎重粮草转运地的潞州城下,继续其耀武扬威之旅。潞州守将如临大敌,一面布置兵士严加防守,一面向周围州县求援,以保潞州不失。…,

    接连两批辎重粮草被劫、沁州、潞州受到对方直接威胁,一系列的事件令太原城下的后周军立时陷入危险境地。且不说潞州方面在集结起足够对抗上万骑兵的护卫兵力之前未必敢再向前线供粮,就算新的辎重粮草队伍现在就从潞州启程,抵达太原城下也要八到十天的时间。而在太原城下的后周军即便将危急时刻保命用的应急粮草储备都包括在内,按照最严格的粮草控制计划和定量执行,最多也只能支持到阴历八月初八。再加上战前北汉朝廷便已经将太原城周边百里之内的百姓几乎全部迁进了太原城,并将百姓们带不走的粮食或掩埋、或焚毁,使得后周军想要在太原城下就地筹粮也办不到。因此,除非出现什么奇迹,否则的话,在新一批辎重粮草以最快的速度运到之前,近十万后周军至少会断粮四天。

    作为进攻方的军队来说,断粮四天其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是相当严重的。而对于像后周伐汉大军这样已然人心惶惶、军心摇动的军队来说,其打击甚至可以用致命来形容了。因此,在得到这一系列坏消息后,柴荣明白自己扫平伪汉的计划已不可为。于是他便不再犹豫,将之前军议上大臣们提出来的包括命北平军清剿那支所谓的“契丹”援军在内的各种应对之法抛到一边,很快便下令停止一切攻城准备工作,即日拔营起寨、班师回朝。同时,柴荣一面命沿途在后周朝廷掌控之下、且百姓未被迁到太原的原北汉各州县官员全力向地方上筹粮,供大军所用。一面下旨潞州守将,要其在大军回师两天后,起运新的一批辎重粮草北上,以便在与后撤大军相遇时能够补充所需。

    当然,柴荣在决心撤军的同时,并没有放弃最后打击北汉的机会。他一方面下令在为大军筹措到一定粮草后,便将最靠近后周的原北汉沁州之民悉数迁往后周境内安置,以削弱北汉实力。另一方面则出于破坏北平军与北汉之间或者是真实存在、或者只是自己君臣妄自猜测的同盟关系的考虑,他还派出使者携带圣旨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北平城,命北平军即刻出兵北汉,为朝廷扫灭这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僭伪之人。

    后周军撤兵,最为高兴的自然是北汉的君臣与百姓。因此,在确认周军是真的撤退而不是诱敌之计后,太原城内上至皇帝刘钧,下至平民百姓,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欣喜若狂。刘钧一面命人向城中百姓士绅派发粮米牛酒以示恩赏,一面在皇宫之中大摆箸,宴请朝中文臣武将,以及为守住太原城立下大功的辛飞宇及其麾下“北平军军事顾问团”的全部成员。

    酒席宴上,心情大畅的刘钧再次向辛飞宇提起要与王崤峻等人以兄弟相称,并将自己的妻妹嫁于王崤峻的话题。对此,辛飞宇却不再像上一次那般搪塞、敷衍,而是表示此事自己已通过得力人手报于北平城的诸位哥哥。而几位哥哥对刘钧双方以兄弟相称的建议只说自己高攀不上,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至于双方成就姻缘之事,五哥王崤峻却还有些顾虑。毕竟他现在已然有了两房妻子,让刘钧的妻妹过去做平妻都觉得亏待了人家,更不要说去做妾室了。而王崤峻现有的两位妻子均是贤惠温淑之人,并无任何错处,将她们降为妾室,或者干脆休掉却也是不合情理之事。因此,对于刘钧结姻的建议,王崤峻尚未做出最后决定,还需从长计议。…,

    此外,辛飞宇还表示,为了表达北平军与大汉永结盟好的诚意,北平军已然决定派八哥、同时也是北平军节度副使的徐绍安率一众兄弟前来太原城。一方面是为了增进与北汉朝廷和皇帝刘钧之间的情谊,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商量一下今后双方如何进一步加强合作、共抗周国。

    尽管在双方联姻的问题上王崤峻有些犹豫,但一来事情并非绝对不可为,让自己的妻妹去做王崤峻的平妻也不是不可以商量——毕竟那只是自己的妻妹,而不是自己的女儿或者姐妹,刘钧可以转圜的空间比较大。二来,就算和王崤峻结不成亲,北平军中尚未娶正妻的成员也大有人在,刘钧可以选择的范围还是比较广的——其中尚未娶正妻的北平军节度副使徐绍安便是第一候选对象。因此,刘钧对于双方最终能够联姻成功依然信心十足,对于联姻第一候选人徐绍安即将到来更是非常期待。

    北汉天会元年(后周显德七年)阴历八月十四,辛飞宇在杨业的陪同下入宫向刘钧禀报:徐绍安等“清园”兄弟及其一众随从已然抵达太原城北二十里外。

第四十三章 不速之客

    闻听徐绍安等人到了,刘钧大喜,马上命杨业代表自己往城外十里迎接徐绍安一行,并命朝中文武百官都至太原西城北面的玄德门外迎候。杨业接旨,与辛飞宇一起出了皇宫,直奔城外而去。

    出得皇宫,辛飞宇一马当先,率“北平军军事顾问团”所有成员,在杨业的陪同下驰出玄德门,径往十里亭方向疾行。其实着急的何止是辛飞宇一人,杨业同样是打马如飞的往前赶,急切的想与自己的义兄杨相见——杨业上一次与杨新见面,还是去年年底杨新正式上任灵仙府总兵官时,自己在瓶形砦设宴为对方接风洗尘、并祝贺义兄出任灵仙府总兵官。

    快马疾行,时间不大辛飞宇和杨业一行便抵达城外十里亭。或许是由于辛飞宇等人来的太快,亦或许是徐绍安等人此行是来商议永结盟好之事而不是救急所以来得比较慢,当辛飞宇和杨业等人赶到十里亭时,连徐绍安等人的人影都没有看到一个。好在迎接自家兄弟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所以辛飞宇在派自己两名手下沿官道北上去迎徐绍安一行人后,便和杨业一起到十里亭中暂歇,一边喝着随从们带来的香茶,一边等着对方的到来。

    徐绍安派人给辛飞宇报信时,说自己距离太原城还有二十里。待信使进城报信、辛飞宇去找杨业一起进宫向刘钧禀告、辛、杨二人得了刘钧的吩咐出城迎接,这一系列的事情前后花费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的时间。以一般使团行进的速度,辛飞宇和杨业快马起到十里亭最多也就再等上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就应该能够看到徐绍安等人了。可说来也怪,辛飞宇和杨业二人在十里亭等了一个多时辰,几乎把带来的茶水都快喝干了,官道上也没见到徐绍安等人的影子。更为奇怪的是,不但徐绍安没出现,辛飞宇派去与徐绍安联络的那两名随从也一直没有再出现。

    眼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北平军使节团却一直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杨业不由得心中焦急。当然,杨业并不是介意徐绍安等人来得速度太慢,让他等待的时间太长,他一方面是想快点与义兄见面,另一方面则主要是考虑到周军在撤离太原时很可能暗地里留下了细作或者小股人马,用来刺探汉国消息、骚扰汉国地方,为自己安全顺利的撤回自己的地盘提供必要的掩护。而自北面欣喜而来,全无戒备之心的徐绍安一行很可能会成为周军小股人马偷袭的对象。若果真如此,北平军很可能会把自己节度副使及一众兄弟遇险的怒火都撒到大汉朝廷身上。到那时,面对远比周军强悍得多的北平军,大汉朝廷只怕就在劫难逃了。

    一念及此,杨业便再也坐不住了。他对依然在那里怡然自得的品着茶水,一点都没有焦急表现的辛飞宇说道:“辛将军,这事情只怕有蹊跷呀。从辛将军得到徐副帅一行距太原城二十里这一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两个时辰了。这么长的时间,漫说徐副帅一行人是有坐骑和车辆的,就算是普通百姓徒步而行,这会儿也应该到十里亭了。徐副帅等人迟迟不到,该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差池吧?毕竟太原之战刚刚结束不久,太原城周边并不是很太平,匪盗、宵小之辈并不少见。依某看,吾等不如继续北行,去迎一迎徐副帅,不知辛将军意下如何?”…,

    辛飞宇闻言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杨将军不必焦急。且不说八哥他们远道而来,身边不可能不带侍卫亲兵。单就以八哥的身手,纵然对方有个一二十人,也休想伤到我八哥一根毫毛。八哥他们来得较迟,想来是因为众人都是第一次来太原,一路上游山逛水、东瞧西看的耽误了不少时间。你我二人与其派人去迎接而坏了大家的雅性,不如稍安勿躁的耐心等待。说不定用不了多少时间,八哥他们就会出现在咱们面前了。”

    见辛飞宇说的不慌不忙、心平气和,一点也没有担忧、着急的样子,再加上这一番解释,杨业总算是压下了马上去迎徐绍安等人的冲动,静下心来继续和辛飞宇喝茶聊天,踏踏实实的静待徐绍安的到来。

    杨业又与辛飞宇闲聊等候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听自己一名在旁边侍候的随从有些警惕的喊道:“有大队人马往咱们这边来了。”

    杨业听了连忙扭头去看,也不由得心中一惊。只见北面的官道上尘头大起,一支队伍正向这边开来。尽管距离尚远,无法看清来者的确切数量,但从那被掀起的尘埃来看,对方的人数只怕要在万人以上。

    这不可能是徐绍安和自己义兄一行——这是杨业在看到这支滚滚而来的队伍后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因为据他从辛飞宇那里得到的消息,徐绍安此来虽有包括自己义兄杨新在内的六七名“清园”兄弟相陪,北平军那边派出了不少人手为他们提供警卫,但满打满算、连侍卫带随从,最多也就有个三四百人的规模。而这三四百人即便是个个骑马,也不可能扬起如此大的尘头来。

    这很可能是周军暗中留下的伏兵,只待太原城内军民以为敌军已撤、解除戒备、放松警惕之时,对太原城发动突然袭击,徐绍安等人只怕已然被这支伏兵擒获或者杀害——这是杨业看到这支万人大队后生出的第二个念头。不过,这个念头才一闪现便被杨业自己给否决了。一方面,周军就算会暗中留下一些人马监视、骚扰汉军,以便自己能够顺利撤退,也只可能是一些百十人的小股部队,顶天也不会超过千人,不然是很难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被汉军发现的。而对面赶过来的这支队伍至少在万人规模,显然不会是什么周军小股骚扰人马。另一方面,即便周军真的有违常规的留下万人以上的大队准备袭击太原,其也应该是在不引起汉军注意的情况下,以隐蔽的方式接近太原城,然后再突然发难,对太原城发起偷袭,而不应该在离城还有十几里的时候便如此大张旗鼓、声势逼人的往太原城进发——如果这样的话,只怕距离太原城七八里之外就会被城上的汉军发现,失去偷袭的机会。

    更令杨业感到奇怪的是,辛飞宇在看到这滚滚而来的大队人马时,就像没有发现那冲天而起的尘头一般,依然不慌不忙的坐在那里品着茶,有一搭无一搭的跟自己聊着闲天儿。眼见对方如此镇定,杨业在疑惑不解的同时,心里却也不似刚看到这支突然出现的人马时那般紧张,而是静下心来,一边继续和辛飞宇海阔天空的聊着,一边暗自转着心思,琢磨着这支万人大军可能的来历,以及其对自己和大汉朝廷是好事还是坏事。

    或许是看出了杨业平静表情下的心思急转,或许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而事先准备好了说辞,在又与杨业聊了一盏茶的工夫,那支万人大队离着十里亭已然不过里许的距离后,辛飞宇停止闲谈,将话锋一转,说道:“辛某知道杨将军此时心中疑窦丛生,猜不透北面来的那支人马是什么来历。不过,北平城的几位哥哥传给辛某的命令只是在向汉国朝廷和皇帝通报北平军使者将至的消息的同时,将将军您请到这十里亭来。至于其他的事情,稍后自然会有其他人给将军您解释、说明。”…,

    杨业闻言立生警觉,沉声问道:“辛将军的几位兄长将杨某请到十里亭意欲何为?有什么话辛将军您不能告于杨某,非要等他人来讲?”

    说着话,杨业的右手已然按在了配刀的刀柄之上,而他带来的那几名随从也围拢了过来,个个手握刀柄,紧盯着辛飞宇,随时准备出手制住对方——毕竟辛飞宇的随从有上百人,且个个亦都是北平军中的精锐,如果他们不制住辛飞宇这个主将,只怕转眼之间就会被对方给斩尽杀绝。

    面对杀气腾腾的杨业和他的随从,辛飞宇一边抬手挥退已经冲到近前,并举枪上肩、瞄准杨业等人的亲卫和手下,一边镇定自若的对杨业说道:“辛某若是想要对杨将军不利,方才刚到十里亭时便可下手,又何必等到现在呢。至于事情的前因后果,自有人会向将军您言明。杨将军还请稍安勿躁,略等片刻,那解说之人马上就到。”

    杨业听了尽管疑惑依旧,但也知道对方此番虽行事诡异,却并无要谋害自己的意思。因此,他缓缓松开了握住刀柄的右手,一边警惕的盯着辛飞宇,一边静静的等待着那个要来向自己解说一切的那个人出现。

    尽管实际上等待的时间只有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但对全神贯注的杨业和他的随从来说却似乎有好几个时辰那么漫长。就在杨业等得有些不耐烦,打算再次向辛飞宇发问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直到十里亭外戛然而止。而后,随着脚步声声,一个杨业非常熟悉的声音在其耳边响起:“多日不见,贤弟一向可好?”

第四十四章 兄弟相辩

    ps:正文之前,先在这里感谢为本书打赏的顺顺666以及其他所有支持《新宋英烈》的书友。

    尽管之前就已经从辛飞宇那里得知自己的义兄会随那个所谓的“北平军使节团”到太原来、尽管杨业现在心里有无数的疑惑与不解需要找到答案,但义兄杨新的出现还是让他有些激动。

    杨业放下心中的疑惑与不解,连忙走上前来,向着身着“飞龙军”标准迷彩作战服的杨新施礼道:“小弟见过哥哥。”

    杨新见状连忙伸手拦住欲向自己行全礼的杨业,说道:“贤弟快快请起,都是自家兄弟,用不着这些繁文缛节。”说着,便拉着杨业,两个人把臂而行,直走进十里亭中坐下。

    二人落座,杨新摒退左右,十里亭中除了他与杨业,便只有一个辛飞宇相陪。随后,兄弟二人又说了几句寒暄问候的话语,眼见杨业与自己说话心不在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杨新便明白自己的这位义弟现在脑袋里有无数个问号需要自己来解答。于是,他话锋一转,说道:“贤弟,你我兄弟虽然多日不见,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但那毕竟是咱们兄弟之间的私事,你我现如今都不是无官一身清的闲人,还需将公事放在前面才是。”

    “哥哥说的不错,咱们虽是兄弟,却也不能因私而废公。小弟正有许多事情不解,还需向哥哥请教。”杨业闻言也郑重的答道。

    杨新点了点头,略顿了顿,指着那越来越近的尘头说道:“想必贤弟最想知道的,是这支人马的来路,以及其近逼太原的目的所在?”

    对于杨新的问话,杨业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等着自己的义兄将答案告诉自己。

    杨新自然明白杨业的意思,他继续说道:“不瞒贤弟,正向太原城滚滚而来的乃是我北平军的两万大军。而且,除了这支人马以外,此前一直在南边骚扰周军粮道、为迫使周军撤围立下大功的那支万余人的骑军也正快马加鞭的赶过来与我们汇合。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估计顶多再有半个时辰,贤弟就能与率领这支骑军的老三十五穆特尔见面了。”

    “北平军与我大汉乃是盟友,此前双方戮力同心、共抗周军,方才成功击退周军北犯、保太原不失。而数日之前也正是贵军答应了吾皇陛下所提双方今后当以兄弟相称的建议,并且派遣贵军节度副使徐绍安徐八哥亲自率领一众兄弟来太原与我朝商议永结盟好之事。北平军诸君的承诺言犹在耳,可如今徐副使没有来,怎地反而是哥哥你率大军兵临我太原城下?这难道是盟友该有的作为吗?”杨业不解而气愤的质问道。

    见杨业越说越激动,杨新一边为他倒上茶水,让他消一消火气,一边心平气和的对他说道:“贤弟莫急,且听为兄将我北平军南下的缘由与你讲说清楚。不错,周军北伐之初,北平军确与汉国朝廷结成同盟,决心双方共同合作,打破周军北犯汉国的企图。而且,在双方订立盟约之后,我北平军便以自己最大的能力、不遗余力的来帮助汉国朝廷。为此,北平军不但运来了大量的粮草军资、为汉国朝廷传递大量消息,而且还派出了由辛飞宇辛兄弟所率领的‘军事顾问团’冒险来到太原城,协助汉国朝廷及贤弟你守御城防、抵抗周军的进攻。当周军意欲通过‘水火夹攻’的战法攻城时,北平军又派出老三十五穆特尔率万余铁骑伪装成契丹援军南下,袭击周军辎重部队、截断周军粮道,迫使周军不得不放弃伐汉而撤军。作为盟友,北平军可以说是做到了仁至义尽,对此我军是问心无愧。…,

    然则,贤弟应该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北平军与汉国朝廷之间的盟约是有一个先决条件的,亦即汉国处于周军的进攻之下、处境岌岌可危,我北平军若是不出手相助,则汉国很快便会亡于周军之手。而随着周军撤围太原、班师南返,北平军与汉国朝廷之间的盟约也就失去了其存在和有效的先决条件,双方的盟约自然要随之终止。这一条在北平军与汉国朝廷就结盟一事进行商议时便已定下,汉国朝廷派到我北平军的使者郭无为也曾亲自将相关盟约内容带回太原城,供汉国皇帝及文武百官审阅、讨论。而无论是汉国的皇帝还是文武百官,对此先决条件并无异议。”

    杨新所言可谓句句是实,杨业就算心里再愤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义兄没有说一句谎话。只是,面对正滚滚而来的三万多北平军,杨业也只好当成是没听到,继续跟杨新辩论道:“兄长所言自然不虚。只是,既然双方既有共同抗周之举在前,又有北平军诸君接受吾皇建议,愿双方兄弟相称、永结盟好在后,且北平军亦已答应派出节度副使徐绍安徐八哥南下,与吾皇当面协商永远结盟之事,却何以出尔反尔,徐副使车驾未见,北平军的大军却已兵临我太原城下?若北平军不愿与我大汉永结盟好,当初又何必要答应吾皇的提议?”

    杨新听了却是语气平静的答道:“贤弟领兵多年、身经百战,难道没听说过‘兵不厌诈’这四个字吗?如若吾等兄弟不答应那刘钧兄弟相称的要求、不表现出愿与汉国永结盟好的意愿,汉国朝廷怎么会那么容易便放松戒备,怎么会那么容易便放我飞宇兄弟及其一众手下出城,又怎么会那么容易便派贤弟你出城迎接为兄,从而令为兄有机会与贤弟你促膝而谈,将事情的始末缘由讲清楚、说明白呢?至于说哥哥我和其他几位兄弟率领大军南下的目的,那自然是不言自明的,那就是要攻下太原、平灭汉国,完成我大周皇帝在撤军之前下给我北平军的旨意。”

    “既然汝等要助周灭汉,为何之前要费尽心力、甘冒与周国朝廷正面为敌的风险助汉抗周呢?”杨业非常不理解的说道,“与其如此,何不在周军北上时便引军南下,与周军一起灭掉我大汉,那样岂不是要省却许多工夫?况且,有我大汉在一日,那周主柴荣便一日不得安宁。其一日不得安宁,便一日不会将矛头指向北平军。如此,哥哥及北平军诸君岂不是会更安逸、更自在。难道哥哥及北平军诸君不明白,汝等今日灭了我大汉,明日便会成为周国朝廷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且,小弟所说的这些哥哥在当日写与小弟的信中都曾说过,并以此作为北平军襄助我大汉的缘由之所在。何以现在周军方退,便转过身来与自己昔日的盟友刀兵相见,完全忘记了这些言辞。”

    杨新答道:“此一时、彼一时,今时不同往日。汉国于我北平军乃是不容有失的战略重地。以往此地在与我北平军关系融洽的汉国朝廷手中,又有贤弟你在这里多方照顾、处处支持,吾等兄弟尚可接受,并不急于将汉国这数州之地纳入我北平军掌控之下。可不逞想,周军伐汉之初却将我北平军排除在外,非但没有将伐汉的决定知会吾等兄弟,反而千方百计对吾等隐瞒实情,并不惜将伐汉的时间定在并不利于火器作战的盛夏雨季,以防汉国为我北平军捷足先登。对此,我北平军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因为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片土地均是关乎我北平军能否继续保持此前那般强悍战力、能否在契丹和周国两大势力的夹攻之下安然无恙的关键之所在,是决定我北平军生死存亡的关键之所在,哪里容得他周国朝廷染指其中。由此,我北平军才向汉国朝廷主动伸出援手,帮助汉国朝廷对抗周军,直至将其赶出汉境。…,

    可如今,情形已然发生了变化。周军迫于各种压力,不得不无奈撤军。而周天子在撤军之时,却又突然向我北平军下旨,命我军起兵南下、平灭汉国,并答应灭汉之后,将汉国当前所辖一府八州之地全部划归我北平军治下。既得了周帝旨意,兼之如汉国这般对北平军至关重要之地终究掌控于自己手中方能令人放心。故而吾等兄弟经过一番商议,这才决定遵旨挥军南下,直取太原。

    至于汉国被灭之后,周国朝廷会不会将进攻的矛头指向我北平军,这一点却从来未被吾等兄弟放在心上。当初幽云之战时,吾等兄弟不过是幽州本地一富商大贾,手中亦只有四万私兵,其中留守幽州城的更只有四五千人马。而那柴荣统兵十万于幽州城下停驻两月,却始终未敢轻举妄动,且最后还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的将幽云十六州之地交予吾等兄弟掌控。如今吾等兄弟已是北平军十六州之主,手下掌有雄兵十万,他柴荣就算视吾等为眼中钉、肉中刺,亦只能眼睁睁看着吾等继续做大、做强,而无任何应对、限制之策。说句有些狂妄的话,现在不是他柴荣、他周国朝廷会不会将进攻的矛头指向我北平军,而是我北平军会不会放已然元气大伤的契丹人一马,转而将下一场大战的矛头指向他周国朝廷、指向他柴荣。”

    尽管杨业一时想不明白汉国有什么地方或者什么东西会对北平军如此重要,竟然令对方先是不惜与周国撕破脸皮、正面对抗也要助汉抗周,而后又不惜背上“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的恶名直接出兵太原,欲灭大汉而后快。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此番北平军灭汉之意已决,无论自己再怎么争辩,也改变不了对方的心意。况且,两国交兵、各为其主,北平军这样做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因此,他便不再与杨新纠缠于此,而是决定向自己的义兄告辞,即刻返回太原城。

    杨业要走,杨新自然是不肯放行。且不说杨业回去会令自己这边的奇袭策略落空,而且以杨业和自己这边的关系,刘钧能不能放过他也是很难说的。因此,对于杨业的告辞之举,杨新的反应是伸手相拦道:“贤弟且慢。”

    杨业见杨新拦他,心中多少有些不快,沉声说道:“哥哥这是何意?”

    杨新并未在意杨业态度的冷淡,而是劝说道:“为兄知道贤弟乃是忠义之人,此去必会向那刘钧报信示警。只是,一来以贤弟的性格,回去之后必定会向刘钧请缨要求率军守城。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为兄怎肯让贤弟你以身犯险,为了那个必定会被灭亡的汉国朝廷送掉自己的性命。二来,以贤弟与为兄的关系,回去之后那刘钧只怕不会再信任贤弟,甚至会怀疑贤弟会与为兄相互勾结,北平军的大军乃是贤弟你引来的。届时,那刘钧为了泄愤,说不得要拿贤弟你来开刀。可以说,贤弟此去太原城无异于送死,为兄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

    杨业闻言却是并不领情道:“刘某身为大汉皇帝的养子、大汉朝廷的将领,如今朝廷及父皇有难,岂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而置父皇及朝廷的安危于不顾。即便此去因父皇误解而被杀,刘某也毫无怨言。还望哥哥看在你我兄弟的情义上放小弟回去,以全小弟忠义之名。”…,

    “贤弟即便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难道也不顾念自己妻儿家人的身家性命吗?”杨新继续苦劝道,“贤弟若没了性命,叫他们孤儿寡母如何生存。况且贤弟若是因为那刘钧的猜忌而被杀,他又岂会放过你的家人。就算只是为了自己的妻儿家人着想,贤弟也不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杨新所说虽是劝阻之辞,但却并非无稽之谈。杨业也明白此番回去若被父皇猜忌,自己固然是难逃一死,家人只怕也会受到牵连、生死难料。想到自己的妻子、想到自己两个年纪尚幼的儿子,因此其原本坚定的心思不由得出现了些许松动。可一想到如果自己逡巡不回,而北平军又大举攻城,父皇同样会认为是自己与北平军勾结、“引狼入室”,自己的妻儿家人同样会陷入危险之中,其结果与自己回去只怕没有什么区别,杨业的心思又渐渐坚定起来。

    眼见杨业脸上神情变幻,似乎犹豫不决。杨新连忙趁热打铁,决定将另一件出乎对方意料之外的事情和盘托出,彻底打消其回太原的念头。他问道:“贤弟可知,不过区区十里的路,为何为兄及北平军南下大军却走了这许多时间,两个多时辰才堪堪赶到十里亭?”

    杨新这一问很是突然,杨业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只是下意识的应道:“为何?”

    “因为为兄要尽量拖延兵临太原城下的时间,以便我北平军在太原城内的接应人手有充足的时间行动,将贤弟的妻儿家人接出城来与贤弟团聚。”杨新以实相告道。

    杨业闻言不由得愣在当场,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义兄所说的话。过了半晌,他才半信半疑的问道:“哥哥所言当真?小弟的夫人和幼子现在何处?我那夫人绝非轻信之人,哥哥又是如何使她相信哥哥派去的人,从而跟着对方出城来见?”

    杨新听了却是轻松答道:“别人去请,弟妹自己不会轻信。可若相请之人乃是常去贤弟府上传旨的宫中内侍宦官,想必弟妹就算再谨慎、再精明,也不可能看出其中的破绽。如今弟妹及我那两个侄子肯定已经出城,应该很快就能赶到十里亭来。贤弟只需稍等片刻,便可知为兄所言不虚。”

    尽管杨新说的很轻松,杨业听着却是非常震惊。因为从杨新这短短几句话中,至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北平军安插的眼线和细作已经发展到了大汉的皇宫之中、发展到了自己父皇的身边,大汉朝廷和天子的一举一起皆在北平军的掌控之中。这一发现对杨业的震动不亚于方才发现自己义兄此番带来的并非北平军使节团而是数万大军造成的震动。

    虽然到现在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妻儿,但杨业从杨新的眼神中看出对方并没有说谎。一边是自己的养父,一边是自己的妻儿;回去不但会妻离子散,而且很可能会身首异处。留下不但能家人团聚,而且还能保全性命。再加上,以自己义兄的身手,如果他坚持不让自己走,自己还真没有脱身的机会——毕竟在以往的几次武技切磋中自己从未赢过对方。如此境况令杨业一时委决不下,难以选择。沉默半晌,他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对杨新施礼说道:“既然哥哥执意不让小弟回太原城,小弟从命便是。但小弟此番留下只是为了遵从兄意,而非投降北平军,要小弟协助攻取太原却是万难从命。”

    见杨业终于决定不回太原城,杨新的欣喜不已。他连忙扶起杨业,说道:“为兄知道贤弟你乃忠义之人,自然不会让贤弟你去做那不忠不义之事。此番攻取太原不但不会让兄弟你去,而且为兄也不会去。你我兄弟便在这十里亭中饮酒、叙旧,待太原城那边事了,再进城去也不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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