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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信天上掉馅饼     绝对权力txt下载     绝对权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8章 邱专员,您太小家子气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范主任开了个银行,能给地区弄到修路的资金?”

    邱明山双手一背,似笑非笑地问道。

    “嘿嘿,我想听听专员的指示,学习学习。”

    邱明山微微一笑,说道:“范主任谦虚了,你是想让我抛砖引玉,先发表一通拙见,你再高瞻远瞩地予以提点,指示方略?”

    范鸿宇搔了搔头。

    看得出来,邱明山心情大好,这样的玩笑也跟他开。

    邱明山摇摇头,没有再调侃他,眼神重又落回到地图之上,双眉微蹙,说道:“先修03线,这个我赞成。矿山企业,已经被这条路拖死了。从黄土坡到大坪国道交汇处,七十多公里路程,天气好的时候,也得走六七个小时,下雨天或者冬天,几乎就是寸步难行。这个问题必须要解决……就是资金的问题。”

    范鸿宇问道:“专员,预算差多少?”

    “那条路的路基还行,夯得结实。就是路面……以前国产的柏油不过关,走的又全部都是重车。现在主要是翻新,不考虑加宽,也不考虑再夯实路基,先保证正常通车再说,时间上也能快一点……七十三公里路面,全部打水泥,加上护坡,引水渠这些,预算总投资大概一千一百万,差九百万吧。”

    邱明山不徐不疾地说道。

    范鸿宇顿时满眼小星星。

    一千一百万的总投资预算,差了九百万,他老人家手里,等于一分钱没有,却盯着地图猛看,筹划着要修路呢!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范鸿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邱明山怒道:“你以为这句话,就只有批判意义吗?有钱能办事,这谁都知道。没钱也能办事,这才叫本事!不然,谁来当这个专员不是一样?”

    这句话一出口,邱明山对范鸿宇的亲厚之意,暴露无遗。

    在邱明山心目中,他这个专员就得与众不同,别人办不了的事,他必须要办好。不然,他也就一个寻常庸吏,不值一提。

    能够在范鸿宇这个小字辈面前,“口无遮拦”地说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高处不胜寒!

    官做得越大,朋友就越少。

    更不要说范鸿宇这种忘年交了。

    范鸿宇笑道:“专员,没钱要办事,也不难。”

    邱明山双眼顿时jīng光闪烁,死死盯着范鸿宇,沉声道:“好大的口气!”

    范鸿宇一笑,说道:“您口袋里就两百万,留着吧,也许其他地方能用上。不过专员,咱们话说在前头,这两百万不拿去修路的话,你得给我一半。”

    “给你一半?你拿来做什么?宇阳农机厂想要一百万的拨款?”

    邱明山颇感诧异,问道。

    一百万在当时,乃是巨款,区区宇阳农机厂,一百多工人,总资产是不是能有一百万,都很难说。范鸿宇当真是狮子大开口。

    “农机厂的事,用不着我cāo心了。张阳是个人才,他能把工厂弄好。再说了,我估摸着,您也不会让我呆在农机厂了。”

    这话一点不谦虚。

    邱明山倒也并不否认。

    所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他对范鸿宇的器重,范鸿宇心里应该有数。

    “你要是留在行署办,也用不上一百万。”

    邱明山直接点出了范鸿宇的新工作,果然如同范鸿宇所料,邱明山让他回来。这么一个“智囊型”人物,哪个领导都会要放在身边的。对于范鸿宇而言,现阶段,这也是最好的安排。

    有关“一七大案”过程中,他的行为到底如何定xìng,虽然专案组和法院都已经有了最终的认定——制止犯罪,正当防卫!但在民间,却绝没有那么简单。普通群众和基层干部,甚至于部分有一定级别的领导干部,都认为专案组对范鸿宇的定xìng,有所偏颇。

    不管怎么说,夺枪开枪,挟持人质,这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现在居然一点事都没有,太不可理解了。

    尽管大家都很痛恨郑峰匡,也觉得他罪有应得,范鸿宇这是“为民除害”,然而法律就是法律,如果范鸿宇这种行为不得到一定的处理,是不是会起一个很坏的“带头作用”?

    以后再有人依样葫芦怎么办?

    也不处理吗?

    在这“群情鼎沸”的关键时刻,邱明山断然将范鸿宇调回行署办公室,就是表明一种态度——非常正式的官方态度——“一七大案”,已经盖棺论定,你们不要再议论了!

    对范鸿宇的关心,邱明山只是嘴里不说出来罢了。

    范鸿宇笑道:“总有一天用得上的,先预定好了再说。有一百万在手,干点什么不好?”

    邱明山瞪了他一眼。

    这家伙的思维,还真是活跃。现在已经在“预定”将来的“红利”了。范鸿宇此番回到行署办,也不可能在办公室呆一辈子,邱明山要栽培他,迟早会将他放出去。到了基层区镇,一百万确实能办很多事。

    “你读的是jǐng校吧?”

    邱明山忽然问道。

    “是……”

    范鸿宇有点奇怪。

    邱明山斥道:“那怎么像个商人似的,斤斤计较,满身铜臭?”

    范鸿宇又满脑门子黑线,抗议道:“专员,咱们现在,不就在谈钱的事吗?没钱,您那条路,还得继续烂下去,猴年马月都修不好。我给您筹划几千万的大事,您不该给点酬劳?”

    这话说得牛叉!

    “几千万?嘿嘿,你比我心气还高!好,我倒要听听,你到底有些什么高见,敢这样大言不惭。”

    邱明山说着,转过身子,回到待客沙发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翘起了二郎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实话说,他对范鸿宇的话,也还是很好奇的。事实证明,许多时候,这个家伙确实有些“创造xìng”的思维,能给人意想不到的启发。有些棋招,看似险到了极点,最后却往往能收到奇效。

    比如改文章,比如“一七大案”,事先都让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事后却更让人目瞪口呆,更不敢相信!

    范鸿宇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老实不客气,就在一旁沙发里落座,掏出香烟,敬给邱明山一支。

    邱明山拿过来瞧了瞧,双眉一扬,说道:“中华?你小子,阔气得很嘛!”

    范鸿宇一笑。

    他现在确实阔气,有钱得很。

    chūn节过后,赵歌离开赵家村,到了彦华市,全力以赴经营国库券生意。彦华是老资格的县级市,作为地区工作机关驻地已经有三十年的历史,城市规模远不是宇阳县城关镇能够比拟的,堪称是青山省西部最大的区域xìng中心城市,机关工作人员多,企业职工多,民间国库券的保有量,远在宇阳县城关镇之上。几个小伙子负责兑换国库券的小伙子熟门熟路,水平和口才都大为增长,非昔rì吴下阿蒙,四万元本金只需要三四天就能周转一次,甚至还能以低于票面的价值收购到部分到期的国库券。一个多月时间,范鸿宇他们那个“联合公司”的财产,几乎又翻上了一番。

    范鸿宇同志在军营一呆就是三个月,农机厂照发他的工资奖金,如今范主任口袋里装着厚厚一沓钱,乃是阔佬!

    范鸿宇为邱明山点上了烟,自己也点了一支,抽了两口,这才说道:“专员,请恕我直言,您那个修路的方案,有点不够大气。不拓宽路面,不进一步夯实路基,仅仅只是路面翻新,起不到大作用,也就是个修修补补。矿山的运输车,不是一般的卡车,都是重型卡车,以后,超载也会成为一个非常常见的现象。普通的水泥路面,用不到三年,就得再次翻新。年年坏,年年修,这是添油战术,兵家大忌。”

    “超载?”

    邱明山并不计较范鸿宇的语气,反正办公室就他俩,倒是对范鸿宇说的“新名词”感到有点好奇。

    这也不怪邱明山“孤陋寡闻”,超载,在当时确实是个新名词。

    眼下在彦华地区,不论大车小车,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公家的车,私家车是个极其新鲜的概念,私人拥有的,顶多也就是手扶拖拉机之类的小型农用机械,盘式拖拉机多数都是公家的。公家车,谁会超载?

    司机们对汽车金贵着呢!

    范鸿宇点点头,说道:“对,超载。专员,现在国家大政策已经定下来,全国搞改革开放。随着市场进一步放开,私人运输业必定会发展得越来越快。这个东西,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会开车,有车,就行。一开始,赚头还是不少的。咱们的国产中型卡车,xìng能很优越,质量也很过硬。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超载几乎是必然的。限载五吨的车,装十几吨是常有的事。所以,3号线不修则已,要修,就必须按照高标准来修,不然顶不住。肯定是刚修好就坏,起不到应有的交通大动脉的作用。”

    邱明山“哼”了一声。

    就算按照最低标准来翻新,他都没钱,差了老大一截,按照最高标准来修,预算还得成倍增长,哪里弄钱去?

    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89章 空手套白狼

    范鸿宇继续说道:“专员,zhèng fǔ没钱,要修路只有三个办法。”

    “三个办法?呵呵……”

    邱明山这回是真笑了,不由得放下了二郎腿,挺直了腰身。邱明山不是庸才,一直以来,都很有些想法,对经济建设领域的研究,亦有所涉猎。不然的话,双手空空如也,他也不会筹划着要修路了。但范鸿宇一家伙就说出“三个办法”来,还是出乎邱明山的意料。

    “你说说看。”

    “第一个当然是打银行和上级的主意了。咱们彦华是革命老区,实话说,连农业基地都称不上,最多是农业大区。又是山又是水的,丘陵沟壑纵横,赶上益东了……”

    益东省乃是著名的天无三rì晴,地无三尺平。

    “没有一点财政基础,修路是大事,上级不支持,银行不支持,说不过去。”

    邱明山“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钱那么好要到?上级财政比我们还紧张,尤其是zhōng yāng财政,比我还两手空空!银行的钱,也不是说要就能要到的。最多是有点政策xìng的贷款,杯水车薪,做得了什么事?”

    彦华地区毫无工商业基础,连个抵押物都拿不出,银行能给点政策xìng的扶持贷款,已经很够意思了。

    范鸿宇笑道:“不管多少,能要到一点算一点,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得多了。”

    “这个主意不高明。”

    邱明山毫不客气地说道。

    “第二个主意,那就是集资!”范鸿宇笑着说道,随即就自己摇头,自己否决了:“几千万,在咱们彦华地区集资,想都不要想。”

    原来你也知道。

    集资这个东西,在后世乃是“洪水猛兽”,一听说集资,立即就让人联想到诈骗案。也确实是出了好些个大案子,牵连甚广,甚至首都的大人物,都有不少被牵扯了进去。但在八十年代,集资并不是个贬义词,很多地方,经济刚刚起步,资金严重不足,经常会通过集资来解决初始资金的问题。也并不是说,每一回集资都是“诈骗案”,很多集资的行为,还是起到了非常正面的作用。只是媒体有选择xìng的报道,集资才逐渐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

    “既然银行和集资都靠不住,那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整体发包了。”

    范鸿宇微笑说道,神态轻松自然。

    “整体发包?”

    邱明山却满眼小星星。

    这句话,他着实听不明白了。

    承包租赁这种经营模式,在经济发展较快的一些地区,已经开始逐渐普及,彦华地区偏僻落后,也已有所尝试,并不是完全的新名词。但那都是针对具体的经济实体,比如工厂,公司之类的,修路搞“整体发包”,邱明山当真闻所未闻。

    “你是说,让别人出钱给咱们修路?”

    “是这样的。”

    范鸿宇很笃定的点头。

    “几千万呢!”

    邱明山提醒了范鸿宇一句。

    他堂堂一个地区行署专员,手里能够周转的资金,不过区区两百万。几千万的一条路,谁能掏得起这笔钱?谁又愿意掏这笔钱?

    范鸿宇说道:“专员,投资多少,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最关键的问题,是投入产出的比率。不管投资多大,只要预期回报足够,就会有人动心。当然,投资修路的回报,是一个很长期的过程,收回投资比较缓慢,所以我们还必须要有一些别的激励措施。这个咱们待会再谈,先谈谈3号线整体发包的可能xìng。”

    邱明山的脑子,高速运转起来。

    虽然修路发包对于他而言,是一个全新的名词,但邱明山肚子里,是真的有料,很善于接受新的思想。范鸿宇只是寥寥数语,却触动了他的神经,在他眼前展现出一个全新领域的一角来,尽管还是云山雾罩,虚无缥缈,邱明山却仿佛透过漫天烟雾看到了一丝光明。

    “这条路,我没有做过详细的预算了解,如果按照较高的标准来修的话,到底需要多少预算,不是那么清楚,暂时在原有基础上翻一番,算两千多万吧。我们地区先确定,给掏一部分,百分之三十或者四十,其余的,筹资。这条公路整体发包出去,今后二十年或者三十年之内的经营权,归投资方所有。他们可以在规定的幅度内收费,收回投资。这个事情要cāo作成功,有几个关键点。第一,是宣传,第二是政策透明,第三则是寻找真正有实力的大投资方。我们先拿出一个整体的规划,要全面,详细,公开,透明。然后通过所有的媒体渠道,向外界发布,吸引有意向的投资者前来洽谈。”

    范鸿宇一口气将自己的大致方略都说了出来。

    邱明山双眉紧蹙,以最快的速度消化着范鸿宇的“新知识”,缓缓说道:“从来没有人这么搞过……”

    范鸿宇一笑,说道:“专员,改革开放,本来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有人搞过的事情,不见得就不能搞,关键出发点是好的。咱们国家这么大,普遍经济都不发达,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国内的交通网络搞上去,单纯依靠zhèng fǔ修路,依靠银行贷款修路,那是远远不够的。而道路通畅,物流通畅,是经济发展的基本前提。不然,咱们的东西出不去,外边的物资进不来,经济发展就会受到严重制约。专员,您的思路非常正确,要想富,先修路。咱们彦华地区经济发展的第一仗,就是修路。具体到下面的县市甚至乡镇,修路都是第一要务。只要能以最快的速度将路修好,完成全区交通网络的升级换代,就是最大的功劳。基础打好了,经济腾飞指rì可待。不管什么方式,我认为,都值得尝试。”

    邱明山陷入了沉思之中。

    范鸿宇这番话,对他触动很大。

    “专员,不管这个模式能不能行得通,我们先搞了,就是一个创举!”

    范鸿宇又低声提醒了一句。

    所谓“经验”,很多时候并不一定要有成功的范例,一个新的思路提出来,只要理论上具备了可行xìng,现阶段那就是很了不得的“政绩”,为解放思想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哪怕这个整体发包修路的工作,最终未能在彦华地区第一个完成,只要在其他地方成功了,证明了可行xìng,作为第一个提出这种模式的邱明山,就会在上级领导眼里形成“有想法有能力”的好印象。

    尤其是一个贫困地区的官员,能有如此超前的眼光,更加难能可贵。

    邱明山不由暗暗苦笑了一声。

    这个家伙,还真是有“jiān商”的潜质,只要有好处,无论是看得见看不见的,他都想要。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桃子摘到自己篮子里再说。

    但是,从政不就是需要这样的“无耻”思维吗?

    “嗯……你刚才说,还需要一些激励的措施,你谈谈吧。”

    稍顷,邱明山说道。

    他现在对范鸿宇说的这个模式,起了极大的兴趣,自然要做全面的了解。

    “好的。这么大的投资,要让人家过来修路,单是收费的回报,吸引力不够。我们还得把整个矿区的前景考虑进去。现阶段开矿,确实没有太大的赚头,尤其是煤矿,搞不好还要亏本。有sè金属矿略好一点。但这都是暂时xìng的现象,随着我们国家经济的高速发展,对于各类资源,有sè金属矿藏的需求量,会成几何倍数增长。再过段时间,咱们彦华地区这些矿藏,就会成为无价之宝。这七十几公里的矿脉,是个大聚宝盆。我相信,一些富有远见卓识的大公司,会看到这个前景的。对于他们来说,几千万的投入,不是大数目,他们更加看重优先权!”

    “优先权?”

    “是的。在矿区开矿的优先权,这就是我们的附加条件。无论是谁,只要他来修这条路,我们就给他开矿的优先权。当然,具体的优惠政策,可以详细谈。专员,这是个大动作,咱们主要盯着那些国际知名的大公司,小鱼小虾,不必理会!”

    好家伙,其志不小啊!

    眼下,如果真有一个国际知名的大公司,愿意跑到彦华地区来考察,来商讨合作修路的事宜,单单这个动作本身的影响,就是无可估量的。

    彦华地区和邱明山本人,必定名声大噪。

    瞧瞧吧,老邱一当上专员,情形立马就有了如此巨大的转变,由此证明,他就是有能耐,绝非李有智之类思想保守的老式干部可比,省委提拔他,果然有道理。

    好一招“空手套白狼”!

    jiān商!

    邱明山望向范鸿宇,在心里为他打上了新的“标签”。

    正说话间,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邱明山站起身来走过去,接起电话,“嗯”了一声,脸上随即露出了笑容,说道:“好,请她进来吧!”

    说着,邱明山瞥了范鸿宇一眼,看得范鸿宇有点莫名其妙。

    难道这个拜访者,和他范主任有莫大关联?

第90章 范鸿宇被坑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香风涌动,彦华市枫林镇新任镇长高洁同志,款款走了进来。

    高洁今天的打扮,极其干净利落。

    原本齐肩的长发已经剪短了,变成了干练的齐耳短发,穿着得体的灰sè女士西装,黑sè薄毛衣,笔挺的黑sè直筒裤,黑皮鞋,典型的“白领丽人”模样,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女干部,不能是别的职业。

    尽管如此,却依旧难掩她秀美的容颜,明眸皓齿,酥胸高耸,柔媚十足,和浑身的干练气质混合在一起,别样诱惑。

    “专员好!”

    高洁朝邱明山微微鞠躬,娇声问好。

    邱明山含笑颔首,说道:“高洁啊,来了,坐吧。”

    “是,谢谢专员。”

    高洁答应一声,来到范鸿宇对面的沙发前,不忙着坐,等邱明山从办公桌那边转回来坐下了,她才坐了下去,上身挺得笔直,很专注地望着邱明山。

    高洁原本是中立派,后来在范鸿宇的影响下,逐渐开始偏向邱明山。现在外界应该也将她划入邱明山的“阵营”了。从刚才这一番对答来看,她和邱明山之间,正处于某种磨合期,亲近中谨守规矩,远不如范鸿宇那么挥洒自如。

    这个和xìng别没关系,主要还是默契的程度。

    “怎么样,这段时间的工作开展,还算顺利吧?”

    邱明山笑哈哈的问道,对待高洁的态度与对待范鸿宇迥然不同。

    高洁却轻轻摇头,直言不讳地答道:“专员,实话说,不太顺利。”

    邱明山双眉微微一扬,关心地问道:“哦?那你说说看,怎么个不顺利法?”

    高洁黛眉微蹙,说道:“关键还是个观念的问题。思想观念的差距太远……枫林镇班子成员,除了我之外,其余最年轻的也在三十五岁以上。而且很多都是本乡本土的干部,各种亲戚朋友关系,太复杂了,乡土观念太重。表面看,镇党委和zhèng fǔ班子的同志们,对我的工作都很支持,但一涉及到实际的工作,大家都有自己的一定之规,以前怎么干现在还怎么干,考虑事情的出发点,不是有利于工作,而是对自己有没有好处,有没有损害……哪怕再小的一件工作,想要有点改变,都要出一身老汗,还不一定能成。”

    在邱明山面前,高洁也没怎么拐弯抹角,直接就开门见山了。

    范鸿宇就笑。

    这不是枫林镇一家独有的情形,几乎每个乡镇,每个市县乃至每个地区,现阶段都是这种班子成员配置,年老干部居多,中青年干部很罕见。至于高洁这样二十四五岁的女镇长,简直是特例中的特例。

    年轻,女干部,有文凭,宣传系统出身,这大约是造就特例的主要原因。

    zhōng yāng有文件要求嘛。

    至于台面下的原因,那就不好说了。

    高洁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个家伙,还在笑!

    简直是没良心。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邱明山反问道。

    这一下确实是把高洁问住了。她今天前来求见邱明山,就是来求援的,至不济也希望邱明山能够给她出个好主意,不料邱明山却一句反问过来。

    我要是知道怎么办,我来你这里干嘛?

    高洁狠狠腹诽了一句。

    但反诘下属,乃是领导的特权,也是规避矛盾的不二法门,高洁再有意见,也不能说出来。

    “高洁,凡事都有个过程,不可cāo之过急。你说的那种情况,在整个地区都是常见的现象,要改变,不是朝夕之功。只要你坚持原则,扎扎实实沉下去,办几件实事,相信同志们会逐渐改变观点的。”

    邱明山自也知道高洁在“腹诽”她,依旧不徐不疾地说道,神情略略变得有几分严肃。

    这话如果在其他领导嘴里说出来,那是典型的官样文章,当不得真的。但在邱明山嘴里说出来,却自有其含义。

    邱明山本身,就是这样做的。

    不可否认,身在官场,邱明山身边也必然会有圈子,有亲近的干部,比如范卫国范鸿宇蔡洋这些人,但这个圈子,却不是因为利益纠结在一起,而是因为邱明山人格魅力的感召而集结,有着共同的理想和奋斗的目标。

    在八十年代,人生理想和奋斗目标,绝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很多人的jīng神支柱。

    “是,专员!”

    高洁忙即答应了一声,却张了张嘴,yù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嘛。”

    邱明山的语气又变得和蔼起来。

    “专员,那,能不能适当的调整一下枫林镇的班子?老干部太多,确实不好开展工作,连一个有共同语言的班子成员都没有……”

    高洁鼓起勇气说道。

    邱明山就笑了,轻轻摇头,说道:“高洁,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别人和你意见不统一,就想着把人调走,这个思路可不对头啊。呵呵……再说,宋珉同志也不一定会答应。”

    所谓宋珉同志,指的乃是时任地委委员,彦华市委书记。

    枫林镇毕竟是彦华市直管的,而宋珉则是梁光华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干将,邱专员说的话,宋书记未必会买账。

    高洁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却又狠狠瞪了范鸿宇一眼。

    范鸿宇无辜遭“嫉”,好不冤枉。

    只是女孩子的心思,自来就如同迷宫一般,难猜之极,范主任既然是高镇长的朋友,关键时刻,给人瞪几眼出出气,也算是尽了朋友的义务。

    邱明山却又笑起来,说道:“高镇长,也不要太失望,枫林镇的班子暂时不能调整,援兵还是有的。”

    “啊,那太好了……谁啊?”

    高洁顿时就jīng神大振,急急问道。

    “呶,这位范主任,交给你了!”邱明山伸手一指范鸿宇,笑着说道:“给你一员大将,足抵十万雄兵!”

    范鸿宇不由目瞪口呆。

    怎么忽然之间,自己就被“发配”到枫林镇去了?

    不是说回行署办的吗?

    现如今,范主任满脑子都是03线的招标方案,估摸着这个事,总是会落到自己头上。除了他,整个彦华地区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理解公路整体发包的jīng髓,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高洁瞥了范鸿宇一眼,抿嘴一笑,随即很失望地说道:“我以为谁呢……他啊,除了会捣乱,会打架,还会干什么?”

    范主任脑门子都黑了。

    这是什么评价?

    邱明山哈哈大笑,说道:“这个评价很中肯,捣乱,范主任确实是一把好手。不过,高洁,做领导的,就是要会善用人才。你不是说枫林镇一潭死水吗?弄一个特别会捣乱的家伙过去,好好折腾折腾,说不定就能折腾点名堂出来。”

    “那,他要是把事情给折腾坏了,我还得给他收拾残局?”

    “那当然。不然,要领导干什么?”

    范鸿宇再也忍耐不住,伸出手来一顿乱摇,嘴里急急说道:“两位领导,范鸿宇同志确实是臭狗屎一堆,很不招人待见……不过,专员,既然让我去枫林镇,总也得给点什么特权吧?尚方宝剑有没有?”

    邱明山断然摇头,说道:“没有!不要说尚方宝剑,你连个正式的身份都没有。以行署办工作人员的身份,挂职锻炼,职务嘛,我看安排党政办秘书就好。你记住,范秘书,我只给你半年时间。半年之内,枫林镇的面貌必须要有一个大变化。不但要协助高洁展开zhèng fǔ的全面工作,还要在经济上有一定的发展,最少要打好基础,听明白了吗?”

    “专员,这不公平!”

    范鸿宇顿时大叫起来,气急败坏。

    “你这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我可没这本事!”

    “没这本事?”

    邱明山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

    “没这本事,你在我面前充什么英雄好汉?有钱要办事,没钱也要办事,这话谁说的?”

    范主任登时有要吐血的冲动。

    看来在领导面前胡乱充大瓣蒜,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邱明山老早在这等着呢!

    为人切不可得意忘形啊!

    高洁望着他,抿着嘴直乐。

    再也没想到,邱明山竟然会给她如此强援,这可比调整枫林镇的领导班子强得多了,至少在高洁眼里,是这样认为的。

    此人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改变了彦华地区和宇阳县的“政治格局”,区区枫林镇,方圆不过一两百里,人口不过数万,算得什么?

    邱明山为了支持她高洁,可算是“下了血本”,将最强的一员悍将,给她派了过去。

    足抵十万雄兵!

    只是范主任自然郁闷无比了。

    谁知道这还没完,邱明山丝毫也不去理会范鸿宇的“愤懑”,继续说道:“还有啊,范秘书,请你记住,你的本职工作,还是行署办的工作人员,有关3号线投资建设的方案,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必须拿出来。要完整的可cāo作的方案,不是大纲!”

    这坑人的水准,确实赶赶的。

    果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噗通”一声,范秘书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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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发生了意外状况_

    “镇长大人,我被你坑了!”

    前往枫林镇的班车上,范秘书十分郁闷地对高镇长说道。

    这已经是次日下午。

    范秘书得办些必要的手续,将他的组织关系从宇阳农机厂迁回行署办公室。这个倒是没费多少时间,毕竟如今邱明山和范卫国的地位都不同了,非昔日可比。那个曾经被人看作是“一堆臭狗屎”的跋扈小子范鸿宇同志,正儿八经成了“范衙内”,邱专员面前的一等红人。

    类似这些手续,只需要他露个面,早有人屁颠屁颠的帮他办好了。

    高洁在市里办了些事,和范鸿宇约好,下午三点,在彦华市汽车站会齐,一起去枫林镇上任。

    严格来说,是去调查研究。

    范鸿宇同志的正式身份,是行署办公室秘书一科科员。

    枫林镇离彦华市区二十七公里,联系两地之间的那条省道,也就是02线,相对而言,路况略好,彦华市公路段的人,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这段路面的维护之上。终归是连通两个“大城市”的主干道,太不像样了,公路段的负责人会挨骂。

    往来彦华和枫林镇之间的班车,也有三班之多,下午三点这一趟,是最晚的一班车。

    枫林镇虽是大镇,整个镇政府,也就两台老式破吉普,高洁身为镇长,倒是有资格调车,考虑到镇里老同志很多,往来彦华的班车也还比较方便,高洁来市里办事,如果不是很急的话,一般都不叫车,而是坐班车。省得被老同志们“侧目”,认为她贪图享受,喜欢显摆。

    老旧的大班车上,有点空空落落的,没几个人。

    春节已过,来市里的人相对就要少了许多。

    高洁和范鸿宇坐在车内中段,前后左右都没什么人,其他乘客都有意无意地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实在这两位太“洋气”了,不知不觉间,就让人心里产生很大的压力。

    “范秘书,态度要端正啊。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直接下属了。你要是表现不好,是要挨批评的。”

    高洁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微翘的嘴角,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掩饰她心中的愉悦之意。

    范秘书“愤怒”地说道:“高镇长,我是挂职锻炼!我的领导是蔡科长!”

    “咦,范秘书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挂职锻炼期间,你必须接受枫林镇党政负责人的领导,对于你在枫林镇的表现,我们将来要做出评定的。我警告你啊,范秘书,你要是不能如期完成邱专员交给你的任务,今年的先进工作者,你就甭惦记了。本镇长一定给你最差的评语!”

    高镇长一仰头,“正气凛然”地说道,语带威胁。

    “天下乌鸦一般黑!”

    范秘书愤愤地嘀咕道。

    “嘻嘻……”

    见了范鸿宇郁闷的样子,高洁终于忍不住笑了,宛如百花盛开,艳丽非凡。

    “哎,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计划?”

    范鸿宇没好气地说道:“我能有什么计划?我管他们去死!”

    高洁嗔道:“正经点,和你说正事呢!”

    范鸿宇就无奈地说道:“镇长大人,这就是正经事,我给你支的这招,就是最佳方法!”

    “你支了什么招?”

    高洁莫名其妙。

    貌似这家伙就说了句粗话而已。

    范鸿宇摇摇头,说道:“高镇长,这就是招啊。他们对你有看法,不理你的那一套,那你就何必理他们?班子成员不配合,你另起炉灶就好了。刚刚上任,你可别想着什么工作都抓,还想都抓好,那不现实。不要说你只是镇长,就算是书记,我看也够呛。关键要抓重点!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揪住一个重要的工作,一抓到底,抓扎实了,成绩就出来了,威望也就建立起来了。哪能像你这样,刚刚上任,就跑回上级领导那里哭鼻子求援!”

    “你才哭鼻子求援呢!”

    高洁顿时大为羞怒,狠狠瞪了范鸿宇一眼。

    这家伙,简直混蛋,说话不过脑子!

    范鸿宇望着她,笑嘻嘻的,带着戏谑之意。

    高洁“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脑子里却在反复品味着范鸿宇说的话。

    实在!

    说到点子上了。

    高洁发现,自己正是犯了范鸿宇说的那种错误,一到枫林镇,便忙着整顿镇政府的工作作风,想要迅速建立威望。结果处处碰壁,下面的干部,一个个阳奉阴违,谁也不将镇长大人的指示当回事,一切唯镇党委书记卢卫东马首是瞻,对高洁,能够保持面上的尊敬,就算很不错了。

    最关键的是,高洁管不到人家的帽子和级别,所以人家不怕她。

    当然,身为镇长,也不是说就拿手下的干部没辙,可这些干部,表面上并不忤逆高洁,纷纷对她笑脸相迎,高镇长有什么指示,大伙诺诺连声,答应得比谁都快,就是不执行罢了,能拖则拖,高洁过问的时候,他们的理由一串串,总不能把下面的干部全都处理一遍吧?

    得知自己即将被任命为枫林镇镇长之时,高洁很是兴奋。下基层锻炼,是她一直都在期盼的事情。那时候,她眼里的基层干部,都很淳朴,对她客客气气,甚至是恭恭敬敬,偶尔流露出一丝农民式的狡黠,也无伤大雅。

    谁想到了镇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那曾经让高洁觉得无伤大雅的农民式狡黠,现在令她深感头疼。

    高洁忽然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对付这种狡黠的有效方法,想要建立威望,只能依赖他们对自己的“畏惧”,但那种畏惧,却并不是发自内心的。

    见高洁忽然不吭声了,范鸿宇微笑说道:“高姐,别烦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放心吧,邱专员交代的任务,鄙人一定会如期完成的。”

    “说话算数?”

    高洁猛地扭过头,很认真地望着他,很认真地问道。

    范鸿宇笑道:“我有骗过你吗?”

    “哼!难说!”

    高洁嘴角一翘,说道。

    “这话怎么说的?”

    范鸿宇又大感冤枉。

    高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你连管阿姨都骗。别告诉我,你和赵歌真断了往来啊。”

    范鸿宇瞠目结舌。

    这都哪跟哪啊?

    高洁又轻轻一笑,戏谑地说道:“我不信,那么漂亮的一个小美人,你能舍得。哼,男人啊……”

    好像她对男人很了解似的。

    范秘书便咽了口口水,色厉内荏,不敢接口。

    貌似他和赵歌之间,纯洁得很,迄今也就亲亲脸蛋,再没有别的事发生,如果在二十一世纪,这都叫什么事?普通同事都还拥抱呢!但在高洁的“逼视”之下,范秘书却没来由的心慌意乱,自觉理亏。

    对待女人这个方面,老实说范秘书还真不怎么的。

    见一句话镇住了这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家伙,高洁暗暗得意,很“哥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别愁眉苦脸的,我支持你!只要你自己喜欢,就不要放弃!”

    “我还喜欢你呢……”

    范鸿宇脱口而出,随即就意识到犯了大错,顿时扭过脑袋,紧紧咬住嘴唇,拼命忍住,不能让自己笑出声来。

    高洁顿时怔住了,两片嫣红渐渐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浮现而出,极其妩媚。

    “胡说八道……”

    稍顷,高洁狠狠“骂”了一句,迅即扭过脸,再也不理他。范鸿宇自然看不到,此时浮现在她嘴角的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车内忽然就安静下来。

    两人都不再说话,有意无意地避开对方的眼神。

    一路上,范秘书后悔了无数次,实在不应该口无遮拦地开这样的玩笑,可有多尴尬?

    不过这种尴尬,很快就被紧张所取代。

    大约五十分钟后,老牛拉破车似的大班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开到了终点站。

    “下车!”

    高洁招呼一声,从范鸿宇身边挤了过去,正眼都不瞧他,径直下了车。

    范秘书赶忙拎起旅行包,屁颠屁颠地跟了下去。

    举目四顾,这个彦华“第二大镇”的风貌展现而出。范鸿宇以前来过枫林镇,办案子,不过那似乎是很遥远的记忆了。而眼前的枫林镇,较之范鸿宇脑海中的记忆,还要破烂不堪。当然,倒也不止一条街道,应该有三条街道,大约数千人聚居的一个集镇。只是街道两边的房子,无论是店铺还是办公楼,全都是老式的建筑,灰扑扑的,肮脏低矮,令人的心情也不自觉地变得灰暗起来。

    而这样的小镇,竟然是无数农村人眼中的“街上”,“大城市”。

    “走吧!”

    高洁大步向前。

    汽车站离镇政府所在地,还有大约两百米的距离,走出汽车站,远远的就能看到镇政府四层办公楼上油漆斑驳的红五星。

    “等一下,高姐。”

    范鸿宇忽然叫了一声,疾走两步,一伸手就抓住了高洁的手腕,轻轻一带,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什么……”

    “情况不对!”

    范鸿宇沉声说道。

    高洁顿时也紧张起来,循声望去,只见镇政府门口围了一大群人,隐隐传来惊天动地的嚎哭之声。

    “发生什么事了?”

    高洁脸色一变,吃惊地说道。

第92章 围攻

    “总之不对!”

    范鸿宇压低声音说道。

    作为一名老警察,范鸿宇经常会参加维稳行动,举凡召开重要会议,上级领导视察等等重大活动,通常都伴随着上访的高峰,往往这种非常时期,也是范鸿宇他们最忙的时候,不管你是负责什么范围的警察,也不管你手里头有多么重要的案子,通通停下来,上街维稳。类似这种围堵政府大院的动作,范鸿宇见得多了,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

    高洁自然不可能有这种经历,也许要等她将来当上彦华市长之后,才能有所感触。

    八七年那会,告状的群众不是没有,但围堵政府大院的情形,还是非常罕见。

    “姐,你在这杵着,我先过去瞧瞧……”

    范鸿宇说道。

    高洁俏脸微微一红,不知不觉间,范鸿宇就将对她的称呼简化到了极致,高洁却并不觉得突兀,反而感到很亲切。

    “还是我过去吧,我是镇长,不管什么事,逃避总不是办法。”

    高洁也低声说道,语气却十分坚定。

    范鸿宇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总是要经历过风雨,高镇长才能成长起来,最终变成高市长。凡事躲在后边,也不是个办法。

    “小心点。”

    范鸿宇还是叮嘱了一声,紧紧跟在高洁身后,心里暗暗提高了警惕。

    “发生什么事了?”

    高洁来到围城一圈的人群不远处,高声问道。

    好些人回过头来。

    “高镇长?”

    有人认识高洁,马上出声招呼。

    高洁尽管到任时间不长,但如此年轻美丽的一个女孩子,骤然之间出任镇长,自然在枫林镇引起了轰动,很多人都争相一睹风采。

    小地方,一传十十传百,再也正常不过。

    “嗯……”

    高洁颔首为礼。

    “就是她,她就是镇长,宝青就是她害死的!”

    一声呼喊,突兀地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还没等高洁回过神来,呼啦啦一声,十来个村民猛地围了上来,刹那间将高洁和范鸿宇围在了中央。这些村民男女老少都有,其中好几人披麻戴孝,一个个眼中喷火,死死盯着高洁,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

    范鸿宇倒是不急了,眉头微微一蹙,开始打量场中情形。

    这也是范鸿宇的特点,情况越是紧急,越是混乱,他的头脑越是清醒。

    范神探的偌大名声,不是白瞎的。

    只见镇政府门前,停放着一具简易担架,像是一扇门板,上面躺着一个人,身上蒙着一块白麻布,一动不动,似乎是一具尸体。

    一名妇女和两个小孩子,身披重孝,全身缟素,正趴伏在尸体身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大声嚎哭。

    人群围上来之时,高洁有瞬间的惊慌,随即便镇定下来,板着俏脸,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还问我们怎么回事?你们镇政府害死了我兄弟,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人群之中的一名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高声喊道,语调激动。

    范鸿宇冷眼望去,只见这名中年男子生了双三角眼,面相凶狠,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夹克里面是黄毛衣,脚上穿了双皮鞋,虽然仍不免有三分土气,但较之纯粹的乡民,却要洋气许多,似乎是个人物,也难怪他出头了。

    通常这种“闹事”,都会推举一个为头的。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高洁瞪着他,沉声问道。

    “哟呵,你们镇政府害死了我兄弟,你还这么嚣张……你这个坏干部,坏女人!”

    三角眼男子毫不理会高洁的问话,高声叫道,伸出手来,指指戳戳,口沫横飞,左顾右盼,其他人便跟着起哄,一时间群情汹涌。

    高洁气得俏脸通红,参加工作这么久,她还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被人家指着鼻子骂“坏女人”。好在高洁也明白,当此之时,绝对不能随便发火,否则事态一旦失控,将变得不可收拾。

    “同志,请你冷静点。我刚刚从市里回来,还不了解发生了什么情况。你们把事情说清楚,如果确实是我们镇里的问题,我们不会推卸责任的。”

    高洁强压怒火,很温和地向三角眼男子说道。

    “市里市里……你不要开口闭口就是市里,吓唬谁呢?我们不是吓大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害死了宝青,就要偿命!”

    三角眼男子继续高喊。

    范鸿宇暗暗点头。

    这个三角眼男子,倒是个上访的好“料子”,决不跟你讲道理,一味胡搅蛮缠,你说东他就扯西,就是不和你好好说话。根据范鸿宇的经验来看,往往这种人,反倒能捞到好处。上级机关明明知道他是胡闹,也会尽量弄点钱给他,堵住他的嘴,省得烦心。那些真正需要反映问题的上访者,却没有这种“待遇”。

    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么古怪的。

    高洁有点动气了,不悦地说道:“这位同志,就算要偿命,也得把事情说清楚,让谁给你偿命!你这么闹,我们怎么处理问题?”

    “哟,你还起高调了?别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

    三角眼男子大喊大叫,捋起袖子,似乎就要上前揪扯。

    范鸿宇早就做了准备,只要他一动,说不得,先就将他制服了再说。虽然对方人多势众,当真动手,范鸿宇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但实逼此处,也只能迎战。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这双脏手,碰到高洁一根寒毛。

    不管怎么说,这里毕竟是在镇政府门口。

    但是说来也怪,这边闹得天翻地覆,镇政府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所有的其他干部都失踪了,这些人专一在这里等着高洁呢。

    因何造成如此情形,范鸿宇倒也能够猜得到原因。

    事情并未朝最坏的方向演变,三角眼男人样子凶恶,却没有当真上前动手。高洁虽是年轻女孩,但站在那里,气度凛然,而且是如假包换的镇长,三角眼男子心里也不能一点忌惮都没有。

    高洁索性不再理他,对那几个披麻戴孝的男女说道:“乡亲们,我叫高洁,是枫林镇的镇长。我刚来没多久,对情况不太了解。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跟我说,我一定会处理的。这位死者,到底是哪个村的人,怎么过世的,请你们说清楚了,我好处理。”

    “死的叫范宝青,是西龙村的,违反了计划生育……”

    不待当事人开口,围在外边的一些群众就叫嚷着,代替回到了这个问题,只是语焉不详。

    “范宝青?”

    高洁脸色微微一变,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字。

    “对,就是你们害死了我兄弟,你们要偿命……”

    三角眼男子又高声叫喊起来。

    “有什么事,到里面去说。这里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

    高洁说道。

    “我们不进去。你们这镇政府,就是龙潭虎穴,宝青就是被你们镇里的干部打死的。你还想骗我们进去把我们也打死吗?”

    三角眼男子继续大叫,挥舞手臂,神情激动。

    高洁瞥了他一眼,理都不理,径直向前。

    “不许走……”

    三角眼男子厉声叫道,伸手就来揪扯高洁,随即“哎呀哎呀”地叫唤起来。

    却原来眨眼之间,他的手腕就落到了范鸿宇的手里,范鸿宇随手一拧,三角眼男子哪里是范鸿宇的对手?顿时就别反背了手,痛得直叫。

    “打人了打人了……”

    围观的群众立时大哗。

    几个披麻戴孝的人,就要上前动手。

    “都住手!”

    范鸿宇一声暴喝,宛如晴天响起一个炸雷。

    “我是地区公安处的干部,谁敢乱动就把谁抓起来!还无法无天了!”

    范鸿宇又是一声大吼。

    先将地区公安处的大帽子戴在头上再说。对这些乡民,地区公安处的大招牌很是很管用的,至少能暂时镇住场面。

    “有问题好好说,谁也不许在这里闹事。这是政府!”范鸿宇提起丹田之气,高声喝道,随即俯下身,凑到了三角眼男子耳朵边,低声却清晰地警告道:“你再敢捣乱,把你抓起来!收拾你!”

    对三角眼这类人,范鸿宇太了解了。

    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

    三角眼男子浑身一抖,果然便色厉内荏,不敢再喊。

    从手腕上传来的那股大力,简直无可抗拒,心底里先就虚了。

    这个人,可不是高洁那样娇怯怯的女镇长。

    “干什么干什么,翻天了?”

    正当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镇政府大院里响了起来,充满着威严之意。

    “卢书记……”

    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一名五十几岁的老年男子,穿着黑夹克,背着双手,大步走了过来,身后紧紧跟着一大帮干部模样的男女。

    卢卫东!

    枫林镇党委书记。

    总算肯露面了。

    范鸿宇心里冷笑一声,轻轻一推,放开了手,三角眼男子向前趔趄两步,差点摔倒。

    “范宝瑞,又是你!”

    卢卫东大步来到三角眼男子跟前,瞪起双眼,怒吼一声。

    范宝瑞浑身都是一抖,畏惧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和卢卫东对视。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第93章 土皇帝

    卢卫东一嗓子吼住了范宝瑞,双眼一抡,在高洁脸上扫过,落在了范鸿宇身上。

    这年轻人倒是个狠的,这么多人包围了他,也敢动手!

    “同志,你是地区公安处的?”

    卢卫东望着范鸿宇,缓缓问道。

    刚才若不是范鸿宇这一声大吼,卢卫东可就未必肯那么快露面。

    让他们先闹闹!

    大家都必须要明白,谁才是这枫林镇的老大!

    只是卢卫东也没想到,忽然之间,有一名地区公安处的干警出现在枫林镇,这可不是小事。地区公安处的人,无缘无故跑到枫林镇来做什么?

    范鸿宇微微一笑,说道:“卢书记,您好!我叫范鸿宇,行署办公室秘书一科科员,按照邱专员的指示,到枫林镇来进行工作调研,向卢书记报到!”

    “范鸿宇……啊呀,你好你好,范秘书,欢迎欢迎!”

    卢卫东略略一怔,随即像是想起了要紧之处,原本绷着的脸,一下子变得阳光灿烂,笑容满面,大步走了过来,主动向范鸿宇伸出了双手。

    范鸿宇同志,确实是“大名鼎鼎”。

    亲手将堂堂县委政法委书记送进监狱,将政法委书记的儿子送上断头台,开枪袭警,劫持人质,一点事没有。范鸿宇不是牛人,谁是牛人?

    卢卫东实在不曾料到,这位“煞神”忽然就光临枫林镇了。

    还是邱明山派来的。

    搞什么工作调研?

    以为我卢卫东是傻的吗?

    “卢书记,您好!”

    范鸿宇也是满面笑容,双手握住卢卫东的手,很是恭谨。

    不管怎么说,卢卫东五十几岁了,年纪比范卫国还大,该守的礼节,一定要守,这些面上的东西,要是忽略了,会被人诟病。

    我国可是礼仪之邦。

    “呵呵,范秘书,你好你好……小高,回来了?”

    和范鸿宇客气了几句,卢卫东这才转向高洁,自然而然的叫着“小高”,压根就不曾将高洁当成自己的主要搭档,完全将她看作小字辈。

    高洁心里自然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勉强一笑,说道:“是的,卢书记,我回来了。”

    “嗯,回来了就好,这些人在这里闹了不少时候,吵着要见你……现在大家先回镇里去,有什么话坐下来谈,总是能搞清楚的。”

    卢卫东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这话大有毛病。

    范宝瑞等人在这里闹了不少时候,你这个镇党委书记,一把手,干什么去了?你躲在镇政府内喝茶聊天吧!

    什么事非得等高洁这个新任的年轻女镇长回来处理?

    很明显就是要给高洁点颜色看看。

    这样的“斗争手法”相当粗糙,县一级机关几乎是不可能看到的,但在乡镇,却十分常见,瞧卢卫东这理所当然的模样就能明白。

    我就这么干了,你要怎么的吧?

    卢卫东五十几岁,还在镇里上班,这辈子早就绝了更进一步的指望,“土皇帝”作风十足,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闲言赘语,又扯不掉他卢卫东一根寒毛,更咬不下一块肉来。

    爱谁谁!

    卢卫东在枫林镇威望极高,就这么一声吩咐,围观的人群便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去,不敢再围坐一团看热闹。

    范姓在宇阳是最大的姓,但卢姓却是枫林镇最大的姓。卢卫东不但是镇里的一把手,还是卢姓的“大族长”,谁敢跟他对着干?

    卢家的后生子,可不是吃素的。

    不可否认,在偏僻的农村,宗族势力始终是一股难以忽视的巨大力量。

    连一直在抚尸嚎哭的母子三人,都收了声音,抬起头来望向卢卫东。

    趴在尸体上大哭的那个女子,约莫三十岁出头,长相中等,倒是长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并未因为痛哭而失却神采,光闪闪的甚是勾人。这妇人身材也不错,胸部鼓鼓囊囊的,颇为壮观,看上去,并无多少悲戚之色。

    来镇政府“嚎哭”,本来就作戏的成份居多。

    或许在家里已经悲痛过了吧。

    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十余岁左右,倒真是伤心痛哭。

    一阵凉风吹来,撩起范宝青妻子的外衣,露出里面一抹鲜艳的红颜色。

    “都跟我来……范秘书,请!”

    卢卫东威严地吆喝了一嗓子,随即对范鸿宇笑脸相向,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对范鸿宇这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如此客气,多半是瞧在范卫国和邱明山的面子上,卢卫东怎么说,也混了一辈子官场。

    范鸿宇微笑点头,说道:“谢谢卢书记。卢书记请!高镇长请!”

    礼让高洁在前。

    卢卫东的双眉,微微蹙了一下,又极快地舒展开来。

    早听说高洁是邱明山圈子里的人,看来传言不假,邱明山这就派自己的秘书人员过来给她撑腰了。只是邱专员派来的这位“援兵”,未免太年轻了些。真把枫林镇当成宇阳县了?范鸿宇能够在宇阳“横行无忌”,未必在枫林亦能如此“胡作非为”。

    卢卫东可不是郑天平,没那么多把柄给人来抓!

    且要看看你这小娃娃有甚的本事。

    当下一群镇干部簇拥着卢卫东,高洁,范鸿宇进入院内,留下一干披麻戴孝的“苦主”在外边面面相觑,范宝青的妻子便望向范宝瑞,等他拿主意。

    家族里这么多人,也就范宝瑞见过“大世面”。

    范宝瑞咬着牙,说道:“秀英带着小孩跟我进去,我就不信执政党的天下,还不讲理了……就算是卢书记,也得讲理!”

    秀英就是范宝青的妻子。

    镇干部们来到大会议室,还是老式的布置,主席台一排椅子,下面很多排椅子。

    “来来,范秘书,随便坐随便坐……哎呀,乡下地方,就是这么个条件,可比不了行署大机关,范秘书将就一下,呵呵……”

    卢卫东一迭声说道,笑哈哈的,丝毫也没有受到“死人”的影响。

    “卢书记太客气了,我这回主要是来调研的,了解一下枫林镇今后经济发展的主要方向,可能要在镇里住一段时间了,多多麻烦卢书记和同志们。”

    “哈哈,范秘书能够来我们这小地方搞调研,那是我们的光荣。感谢邱专员和地委领导对我们枫林镇的关心……范秘书放心,我们一定配合好你的工作,有什么指示,只管说,我们尽力配合。”

    “指示可不敢当。”

    范鸿宇又谦虚了几句,彬彬有礼,却是与他的跋扈名声,毫不相干,俨然老于世故的行家里手。

    高洁插话说道:“卢书记,外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卫东便诧异地说道:“咦,小高,这事你还不清楚?这不是你们政府那边,计育办的工作吗?”

    高洁便闷了一下。

    计育办什么时候就成政府那边的了,似乎与卢卫东这位党委书记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开展正常工作的时候,事事都需要你卢大书记点头,也不见对计育办特别例外!

    现在出了问题,倒是撇的干净。

    高洁强压怒火,说道:“卢书记,你知道的,我这两天在市里。”

    “哈哈,也对。不过,小高啊,这突发事件,可不分时间地点的。我们对下面的工作,还是要多多了解,多加督促,不然就要犯官僚主义错误了,大家说是不是?”

    镇干部们自然纷纷点头,随声附和。

    高洁胸中怒火升腾,只是急于搞明白事情原委,也便只好对卢卫东的“皮里阳秋”视而不见,耐下性子点头称是。

    见高洁不“跳”了,卢卫东这才满意,简单将情况说明了一下。

    死者叫范宝青,今年三十三岁,西龙村人。去年因为他妹妹在他家里躲计划生育,受到镇政府计育办的处罚,当时罚了款,还被行政拘留了五天。范宝青平日为人老实,却是个犟脾气,认死理,觉得镇政府对他的处理不公平,既然拘留了五天,那就不该罚款,罚了款,就不该拘留。

    很多农村人不懂法,心里头坚守着一些所谓的“古训”——罚了不打,打了不罚!

    镇政府对他又打又罚,范宝青坚决不服。

    而且他家庭条件,也比较困难,当时并没有交齐那么多罚款,有两百元罚款打的是欠条。

    这也是基层行政的“一绝”——罚款可以打欠条的。

    当时在广大并不富裕的农村,流行打白条。政府收购公粮可以打白条,发放补贴款可以打白条,自然罚款也允许打白条了。

    唯一的区别在于,政府给你打的白条,那是真的白条,你磨破嘴皮子都未必能够兑现;但你给政府打的白条,就等于是真金白银,一定要兑现的。

    范宝青就不想兑现。

    结果前几天,计育办的人跑到西龙村,一家伙把范宝青抓了起来,又给拘留了,非得让他马上交齐两百元罚款,不然不放人。

    范宝青犯了犟,无论如何都不肯交钱,和计育办的人大吵大闹,计育办的人又岂是好相与的?你不交罚款还敢吵闹,要是不教训教训你,以后别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范宝青给狠狠教训了一顿,最终还是他家里凑齐了两百元罚款,才被放出去。

    范宝青实在想不通,一回到家,就喝了农药。

    于是便闹出偌大风波来。

第94章 下马威

    高洁顿时沉下脸来,杏眼一抬,就揪住了坐在不远处的一名中年干部。

    “荀主任,这是怎么回事?”

    荀主任四十岁左右,个子瘦小,下巴尖尖的,有点尖嘴猴腮的模样,尤其一双眼睛,总是转来转去,没一刻消停,给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好,觉得此人比较奸猾。他是镇里的计划生育专干,也是计育办的主任。

    荀主任未语先笑,嘿嘿的,只是那笑声,总让人觉得浑身不大对劲,同是镇干部,很多同事都不愿意直视他。

    “嘿嘿,高镇长,这个……这个是遗留问题。范宝青窝藏他妹妹在家里超生,我们处理他,也是按照相关规定来办的……谁知道他自己要喝农药,我们也拦不住啊,是不是?”

    荀主任边说,一双眼珠子就滴溜溜的乱转,往在座的同事们脸上一一扫过去。

    多数人扭过头,不和他对视。

    高洁怒道:“我们的规定里面,有把人逼死这一条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蹙起了眉头,包括范鸿宇在内。

    高洁这话,太书生气了,算是犯了众怒。

    荀主任也不生气,随即舒展眉头,继续嘿嘿地笑,望了卢卫东一眼,说道:“高镇长,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在地委大机关,不知道基层工作的难处……这些人啊,你不给他来点硬的,谁都不怕你,工作不好做啊。”

    “为什么要让群众怕我们?”

    高洁反问道,神情更加严肃。

    其实高洁也并非完全不明白基层政府的情形,作为地委宣传部有名的笔杆子,彦华地区文联的成员,她以前也经常深入基层,对基层干部简单粗暴的工作方法,颇有了解。但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她是高高在上的高科长,对这种现象最多是发一下感慨,也就过去了。现在是一镇之长,却必须要立起个体统来。是和枫林镇的干部们“同流合污”,做一个合格的“小官僚”,还是坚持自己的政治理念,努力改变枫林镇的面貌,努力改变干部队伍陈旧的思想观念,她得有所选择。

    有个时候,大道理是必须要讲的。

    “嘿嘿,那是那是,党政一家亲,干群鱼水情嘛……嘿嘿,高镇长,就是咱们的财政很困难,上边给我们计育办的拨款差一大截,连全镇育龄妇女上环的费用都不够,得自己想办法……各个管理区各个村的计生费从来都收不齐,有时候就得靠罚款撑着了。不单我们计育办是这样,其他战线也是一样的,不用点蛮办法,统筹款提留款一分都别想收上来……嘿嘿,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只要镇里面按时给我们把经费发齐了,我老荀保证,从今往后再不发生这样的情况。”

    荀主任说着,朝高洁连连点头哈腰,一副很恭谨很小心的样子,说的话却句句带刺。尤其最后一句,直接将高洁推到了墙上。

    高镇长,您要是嫌咱们工作方法不好,那您给钱啊。只要您给了足够的拨款,我老荀绝对听你指挥,指哪打哪,没二话。

    要是没钱嘛,嘿嘿,那您就什么都别说了。

    至于范宝青因此而死,老荀似乎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好像和他没有一丝半毫的关系。

    高洁白皙脸颊涨得通红,愤怒地说道:“老荀,你这是什么意思?经费不足就可以逼死人命?这是谁家的规定,谁家的法律?”

    老荀凛然不惧,依旧带着“腻歪”的笑容,“轻言细语”地说道:“高镇长,我们可没逼死他。他自己回家喝农药死的,谁知道怎么回事?说不定两口子打架呢?”

    “你……”

    高洁气得嘴唇都紫了。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小荀,你什么态度?这样跟领导说话,还有没点规矩了?”

    卢卫东及时出面,牛眼一瞪,就朝老荀训斥开了。

    “是是,书记,我错了错了,我检讨我检讨,高镇长,对不起对不起,瞧我这张臭嘴……”

    老荀倒也是个橡皮人似的,卢卫东一训斥,马上就检讨,态度很是诚恳。

    训了老荀几句,卢卫东又转向高洁,拖着长音,语重心长地说道:“小高啊,你刚来,不了解这些家伙是个什么尿性,就是欠收拾。他们欺负你年轻呢,又是女同志。这种人,就得好好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们都给我听着,人家小高年轻归年轻,但人家有本事,文化人,笔杆子。要不,地委和市里能把人家给派到咱们镇里来当领导?你们谁不服气,你也给我写个文章出来看看!往后,谁敢对高镇长这么没规没矩,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凌厉的眼神就在大伙的脸上一一扫过。

    在座诸人,无不栗栗,一迭声称是,神态十分恭顺。

    好一个大族长!

    范鸿宇冷眼旁观,嘴角含笑。

    有了卢卫东这番话,今后谁还要是将高洁这个镇长放在眼里,那才叫有鬼了!

    但高洁就算将这话原封不动汇报上去,地区和市里的领导,谁都不能说半个不字。

    卢卫东的资格够老啊。

    党委书记维护新镇长的权威,你能说他错了?

    “小高啊,不要急,事情已经出了,那咱们就按照出了的情况来办。大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关键是咱们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必须一致对外。咱们先商量好了,把调子定下来,这事情才处理得好。”

    卢卫东的语气变得很是和蔼,带着十足的关心之意。

    范鸿宇暗自点头。

    谁说草莽之中无智谋?卢卫东文化程度不高,是个大老粗,这权谋之术,玩得可是溜溜转,将高洁吃得死死的,绝无还手之力。

    当然,范鸿宇相信,这个事,卢卫东最终会处理好的,也不会过分为难高洁。毕竟他是镇委书记,枫林镇发生的一切好事坏事,他都是第一责任人。而且,他也得考虑高洁背后的人。明面上,高洁是行署专员邱明山的人,暗地里还不知道有些什么其他后台,据说连省里都有关系的。真要是将高洁惹急了,不顾一切地反扑,卢卫东也有些拿不准。

    他只是要让高洁明白,在枫林镇,只有一位“老大”,你必须按照我的规矩来办事。只要你配合,我自然支持你做好工作,到时候出了成绩,大家都有份。你年轻,前程无量,我不介意扶上马送一程。

    但前提是你得听我的。

    这是原则!

    “好吧!”

    高洁忍了又忍,稍顷,才闷闷地应答了一声。

    ……晚饭过后,高洁的单身宿舍里,范鸿宇斜斜靠在椅子内,手里夹着一支烟,有滋有味的抽着,全身放松,懒洋洋的样子不怎么招人喜。

    “看来范秘书不难伺候嘛,一顿酒饭,就让你满足成这个样子。”

    望着范鸿宇痞赖的模样,高洁气不打一处来,冷笑着,讥讽地说道。

    范鸿宇是吃饱喝足,她高洁是气饱气足!

    “嘿嘿,你还别说,卢书记够意思,不小气,这顿酒饭,确实吃得我很满足。”

    范鸿宇笑哈哈的,深深吸一口烟,十分惬意,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大碗酒大块肉。

    “吃吃吃,光知道吃,属猪的!”

    高洁恨得牙痒痒的,咬牙切齿的嗔道。

    高镇长本来挺淑女的,在范鸿宇面前也挺注意形象,但这个家伙却如此痞赖,在她面前大为放肆,渐渐的,高洁也受了影响,两两相对,再也顾不得淑女了。

    范鸿宇毫不以为杵,四下打量着高洁的单身宿舍。

    枫林镇住房紧张,纵算是一镇之长,也只能分配到这么一间二十几个平方的筒子楼,高洁还搞了个改建,隔出一个几平方的小浴室,室内空间就显得更小,比在地委大院时还狭窄。不过一切依旧井井有条,整洁得很。

    “看什么看?我都烦死了!”

    高洁见这家伙如此不上道,忍不住轻轻一跺脚,大发娇嗔,大好形象那是半点都不剩了。范鸿宇明明比她小了好几岁,高洁却渐渐将他当成了“精神支柱”,心里头尚不自悟。

    “别烦别烦,天不塌不下来。那事,到底怎么处理的?”

    范鸿宇笑嘻嘻地说道。

    “还能怎么处理?卢卫东连哄带吓,把人给弄回去了,说是过几天给他们答复。我看啊,到时候最多也就是给点钱了事。”

    高洁愤愤地说道。

    范鸿宇点点头,说道:“正常。这是最标准的处理方式,卢卫东没什么错。”

    “人家死了男人。你那么冷血!”

    高洁禁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

    “嘿嘿,我不冷血,冷血的另有其人。”

    范鸿宇说道,脸上露出神神秘秘的笑容。

    高洁一怔,疑惑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范鸿宇又抽了一口烟,悠悠地说道:“卢书记是个角色,我刚到枫林镇,气都还没喘均匀,他就给咱一个下马威,厉害得很嘛。”

    “他就给你下马威了,你又能怎样?”

    高洁望着他,眼里满是“挑衅”之意。

    “没事,我接着就是了。这个脚本设计不错,就是演员太蹩脚,大约卢书记自己都没想到吧……”

    高洁疑惑更甚。

    这家伙,又开始神神道道,故弄玄虚了。

第95章 范神探

    “书记,高洁和范鸿宇去西龙村了……”

    次日上午,老荀便跑到卢卫东办公室,急急忙忙向他汇报,神情有点忐忑。

    “哦?什么时候走的?”

    卢卫东放下报纸,抬起了头,问道。

    “就刚才,高洁自己开的车,就和范鸿宇两个人一起去的,没叫其他人……书记,你说,他们会不会搞什么名堂?”

    老荀佝偻着腰,脑袋前探,形容更加猥琐。

    卢卫东冷笑一声,说道:“能搞什么名堂?高洁胆子也太大了,就这种情况,还敢去西龙村,就不怕被人吃了?”

    “就是。现在西龙村那些姓范的,对咱们镇里意见大了去了……”老荀便点头不迭,随即又有些担心地说道:“书记,这范鸿宇也姓范,你看他……”

    “能怎么样?他们是宇阳范家,咱们这里是彦华,你以为五百年前是一家啊?”卢卫东嗤之以鼻,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一个小丫头,一个小娃娃,仗着有点后台,就想在枫林镇横着走,哼哼,他们还嫩着呢。让他们吃点亏再说,吃了亏就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了。”

    “是是,一切都在书记的掌握之中,咱们枫林镇,姓卢!”

    老荀便笑嘻嘻的,狠拍马屁。

    卢卫东一挥手,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少拍马屁。我跟你说,小荀,你以后也得注意点,不要动不动就抓人打人,还有啊,和那些大肚婆娘,你也要给我小心的,不要老是犯错误。管好你裤裆你那玩意!下回再出事,我给你剪了!”

    “嘿嘿……不敢不敢……”

    老荀就笑,神情变得益发猥琐无耻,眼里露出色迷迷的神色。

    “滚蛋!”

    卢卫东摆摆手,骂道。

    “嘿嘿……”

    老荀继续无耻地笑,佝偻着腰往外走。

    “站住!”

    卢卫东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是一声呼喝。

    “书记?”

    老荀立即回过头来,连连点头哈腰,望着卢卫东,请他示下。

    “你给西龙村的范宝才打个电话,告诉他,要他注意一下,不要闹得太不像话,尤其不能真的伤了高洁,那会出事的。高洁要是出了问题,我扒他的皮!”

    卢卫东板着脸,厉声说道。

    他只是要给高洁一点教训,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今后乖乖听话,当好二把手。但却不能闹得太过火,高洁是个姑娘家,要是在枫林镇人身安全出了问题,那可就不好玩了,上面追究下来,抵挡不住。搞不好就不是丢乌纱帽那么简单了!

    这是底线!

    “是,书记……嘿嘿,书记,要我说,让他们吃点亏也好,不知天高地厚……”

    “你懂个屁!”

    卢卫东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算了,不用你打电话了,我自己打,你给老子滚出去。”

    说着,卢卫东便伸手拿起了面前的电话。

    老荀笑眯眯的,没有丝毫不悦之意。在枫林镇,谁不知道,卢书记骂你骂得越厉害,越是把你当自己人,要是卢书记对你笑眯眯了,那才糟糕。

    卢卫东给西龙村支书范宝才打电话的时候,高洁亲自驾驶的破吉普竟然在路上抛锚了。

    “什么破玩意!”

    高洁使劲踩油门,那宝贝疙瘩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高洁气不打一处来,重重一捶喇叭,气哼哼地骂了一句,鼓起了嘴巴。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范鸿宇笑道:“算了吧,这车的年龄,比咱们还大呢,怎么说人家也是长辈,高镇长客气点!”

    高洁“噗嗤”一笑,本来满肚子火气,却也泄了,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范秘书,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油嘴滑舌?”

    “行!我虚心接受批评,也和它一样,死机!镇长大人对着大山深情呼唤吧!”

    范鸿宇哈哈大笑,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在砂石路面上,蹦跳了几下,活动一下筋骨。

    见了他这般精力充沛的样子,高洁轻轻摇头。

    年轻就是好,这家伙比牛还壮实。昨晚上,貌似写那个03线的什么“招标策划书”,折腾到很晚,从他布满血丝的眼里也能看得出来,一大早就起床,哼哼哈哈的在院子里挥拳踢腿,竟然不见丝毫疲劳之态。

    难得心情也这么好,似乎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都能镇定自如,安之若素。

    “走吧,这里离西龙村还有十来里地,走快点,一个小时就到了。”

    高洁也从车里下来,抬起穿着白色运动鞋的秀气小脚,轻轻踢了破吉普一下,随即对范鸿宇说道。今儿高洁的装扮比较休闲,没有着正装,穿着运动服,益发显得青春娇艳,神采飞扬。

    至于这台破吉普,就让它搁这吧,等到了西龙村,再打电话给镇里,让他们派人拉回去修理。这里已经是农村,四野茫茫,也没个打电话的去处。那时节,村里只有支书家里才安了电话机,还是公家的。

    “你为什么会怀疑黄秀英?”

    两人并肩走在凹凸不平的沙石公路上,高洁随口问道。

    黄秀英就是死者范宝青的妻子。

    今天去西龙村,也是范鸿宇的提议,说什么要再实地考察,确认一下。而理由,则是黄秀英很可疑。高洁觉得这个理由简直有点“匪夷所思”,不过还是同意了范鸿宇的计划。

    范鸿宇微微一笑,说道:“昨天,她穿着红色的内衣。”

    “红色的内衣?我怎么没看到?”

    高洁大感奇怪。

    因为你不是警察,尤其不是老刑警。

    范鸿宇笑笑,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来。

    只有老刑警,才会自然而然地观察留意一切可疑的细节,几乎和吃饭睡觉一样,成为了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习惯。

    “好吧,就算她穿了红色的内衣,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农村妇女,可不像是城里女同志,有很多衣服。”

    高洁对范鸿宇给出的理由,有点不以为意。

    “但是农村妇女,居丧期间,也比城里女同志更讲究。而且,昨天黄秀英哭的声音虽然很大,却是有声无泪。有声有泪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有声无泪谓之嚎!她刚死了老公,不会哭只会嚎,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高洁又是“噗嗤”一笑。

    这家伙,还一套一套的。

    不过,似乎听起来也有些道理。昨天场面混乱,高洁就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细节方面的东西。她光顾着应付范宝瑞了。

    “你是说,黄秀英和范宝青感情不好?”

    范鸿宇淡淡笑道:“感情不好这是肯定的了。仅仅只是感情不好,我也懒得去理睬。但是,如果范宝青万一不是自杀的呢?就有点意思了。”

    “什么?”

    高洁大吃一惊,猛地停住了脚步,扭头望向范鸿宇,满脸惊诧之意。

    这是什么意思?

    范宝青不是自杀,难道还是他杀?

    范鸿宇语气却依旧镇定,不徐不疾地说道:“这只是一个假设。假设黄秀英和范宝青感情不好,想要除掉范宝青的话,什么时机最合适?”

    高洁脸上震惊之色更甚,连连摇头,说道:“不对。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杀人……这种事谁敢做?”

    “很多人都敢做,而且因为很小很小的事情,都有可能杀人。”

    范鸿宇很肯定地说道。

    他号称神探,办案无数,其中不乏杀人案。而很多杀人案的起因,一点都不复杂,就是因为很小的事情,最终演变为杀人案。当然,多数案件之中都会有一个很巧合的契机,刚好碰上了这个契机,杀人案便在瞬间发生。

    “如果黄秀英和范宝瑞想杀范宝青,范宝青从镇里回去那段时间,就是最佳的时机。用农药灌死他,没人会怀疑!”

    范鸿宇继续说道。

    “不是不是,等一下等一下……”

    高洁小手连摇,急急叫道,望着范鸿宇,连连喘息,饱满的胸部在宽松的运动服下不住起伏,诱人之极,范鸿宇连忙稍稍偏转了一下目光,不敢直视。

    嘴里胡说八道,口花花无关紧要,眼神里若是表露了出来,那可就糗大了,高姐姐从今往后,将极度鄙视范秘书,再不理他。

    高洁可不是那种毫无原则乱迁就的人。

    有些底线,不能被触犯。

    好在高洁此时的心思,完全不在“色色”之上,被范鸿宇大胆的推论惊住了,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跟范宝瑞又拉上关系了?这有关系吗?”

    “有!昨天范宝瑞和黄秀英的眼神交流,很不对头。如果真像我推测的那样,他们既有杀人的动机,又有杀人的时机,还能趁机捞点好处。所以这个事,有必要亲自去西龙村瞧瞧,实地考察,深入了解一下。”

    “眼神不对头?”

    高洁莫名其妙。

    这人把自己当神探了?

    “你福尔摩斯啊?”

    范鸿宇哈哈一笑,说道:“镇长大人,福尔摩斯是小说里的人物。他要是到了咱们彦华,不一定能破得了案子。大伙打的都是如意算盘,只可惜刚好碰上了我,这如意算盘,只怕要落空了。卢书记估计要郁闷好一阵子。”

    高洁满眼小星星,完全被他搞蒙了。

第96章 叔公

    高洁和范鸿宇未曾想到,他们在西龙村居然得到了较高的礼遇。

    村支书范宝才亲自在村口迎接他们。

    西龙村在枫林镇算是较为偏僻的村庄,虽以“龙”为名,实则境内沟壑纵横,地势平坦之处十分罕见,不过倒是有两条河道贯穿整个村庄,其中一条河道,水流遄急。

    彦华市下辖好几个区,区下面又有乡镇。枫林镇是正科级建制镇,下面不好再设乡镇,就设立了三个管理区,分别管理全镇的数十个行政村,功能类似其他区的乡镇。这并不是常见的编制,算是枫林镇的地方特色,其他县城所在的正科级建制镇,貌似很好有类似的管理区存在。

    西龙村属于龙山管理区管辖。

    今天高洁和范鸿宇前来西龙村,并未通知龙山管理区和西龙村的负责干部。

    高洁不想搞得满城风雨的。

    所以对于范宝才的迎接,高洁略感意外。

    范宝才四十来岁,身材瘦小,肤色黝黑,满脸皱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有点小老头的样子了,和范鸿宇脑海之中的村支书形象,大相径庭。

    后世曾经有一段顺口溜说:厅局级是跑出来的,县处级是送出来的,村级则是打出来的。

    厅处层级,范鸿宇接触不多,不敢妄议,但“村级”范鸿宇就见得多了,说是打出来的,不无道理。反正村支书也好,村长也好,几乎都是当地一霸,就算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家里必定兄弟众多或者很会拉拢人,有一帮“马仔”为其效劳。

    没这个底气,不要说镇得住镇不住场子,你压根就没机会当支书村长。

    这位范宝才,却不知有何种能耐,能够做到村支书。

    当然,八十年代的农村“政治生态”,和二十一世纪也有很大的不同。有些老支书,一当就是二三十年,主要是讲正气,办事公道,村民们都服气,也不一定就是能打。

    “欢迎,欢迎高镇长,欢迎范秘书!”

    范宝才接到卢书记的电话之后,得知镇长要来西龙村,心里便紧张起来,亲自赶到路口的一户人家家里,一边和那家的婆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品尝茶水,一边伸长脖子往大路上张望。

    高镇长这还是头一回大驾光临西龙村,可怠慢不得。

    西龙村地处偏僻,范宝才对于镇里的“政治斗争”,所知不多,也不大清楚目前高洁在镇里的艰难处境,他只是听说,高镇长原先是地委宣传部的干部,下到枫林镇来锻炼的。

    这就很了不得。

    以前也有一些地区和市里的年轻干部,来枫林镇锻炼,后来一个个都走上了更高的领导岗位,副市长级别的都有两位了,市里和地区局机关的负责人,那就更多。

    至于范秘书,卢书记尽管在电话里提了一嘴,但语焉不详,范宝才暂时还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或许是镇里新来的干部。

    眼见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从大路上走过来,范宝才估摸着,可能是高镇长和范秘书。

    高洁是春节过后出任枫林镇镇长的,镇里的“三级干部大会”,去年年底就开过,过完年,范宝才还不曾去过镇里,却是不曾与高镇长谋过面。

    范宝才心里有点拿不准。

    瞧这两位的气度,确实是“人上人”,很明显是城里来的,西龙村可见不到这般人物。只是太年轻了,怎么着也不大像是“大领导”啊。

    在范宝才心目之中,一镇之长,那可是充满威严。

    待得高洁和范鸿宇走近,范宝才更是“踌躇”,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招呼。

    这也太那个了……不但年轻得不像话,而且漂亮得不像话。

    这能是镇长吗?

    比电影电视里的女明星还好看。

    而且,卢书记刚在电话里说,高镇长是自己开车来的,范宝才没看到车。

    “你好!”

    见此情形,高洁主动跟范宝才打招呼。

    “你好……”

    范宝才机械地点着头,满脸狐疑之色。

    高洁微笑着进行了自我介绍:“我叫高洁,是镇里的干部,这里是西龙村吧?请问你们村支书范宝才同志,住在哪家?”

    “高洁……高镇长?”

    范宝才吃了一惊,忙即反问道。

    “对,是我,请问你是……”

    “哎呀,我就是范宝才啊……哎呀,高镇长,你好你好!”

    范宝才的反应还算敏捷,略一愣怔之后,立即便回过神来,顿时满脸笑容地朝高洁伸出了双手。

    “你好,范支书。”

    “哎呀,高镇长,我刚接到卢书记的电话,说你会来我们西龙村,我马上就到这里来等着……不过,怎么没看到你们的车呢?卢书记在电话里说,你们开车来的。”

    范宝才只是和高洁搭了一下手,就赶紧放开了。

    高镇长的手滑腻腻的,轻轻一碰就说不出的舒服,只是范宝才哪里敢握住不放了。

    这可是一镇之长,真正的领导。

    高洁苦笑一声,说道:“车子在路上坏了,我跟范秘书走路过来的。”

    卢卫东还主动打电话通知了西龙村,却不知是何种用意?

    “车子坏了?哎呀,这个这个……”

    范宝才便连连搓手,叹息不已。这位范支书,似乎特别爱说“哎呀”,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听了高洁的话,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位范秘书在,连忙扭过头和范鸿宇打招呼。

    “你好,范秘书!”

    “你好,范支书!”

    这一回,范宝才倒是狠狠握住范鸿宇的手,猛烈地摇晃了一阵,似乎要在范鸿宇身上,“找补回来”,以便“曲线”向高镇长表示自己的敬意——我不是不尊敬你,我是不敢握你的手太久!

    “高镇长,范秘书,两位大驾光临,我代表西龙村广大群众对两位领导表示热烈的欢迎……”

    范宝才嘴里说着客气话,邀请两位领导去他家里小坐。

    高洁和范鸿宇边走边打量着西龙村的环境。

    西龙村的规模不是太大,高洁到任之后,阅看过枫林镇几乎所有行政村的基本资料,对西龙村的基本数据还有些印象,这个村庄大约有**百人的样子,在枫林镇数十个行政村之中,人口数量属于中等。卢卫东老家所在的村,人口近两千,乃是第一大村。

    西龙村的住房,多数都比较老旧,其中还有不少土砖房。当然,大路两边的房子,多数是瓦屋,部分是新建的。改革开放好几年,西龙村尽管地处偏僻,也还是有一定的变化。

    沙石公路并不直接通过西龙村,而是在村外经过,眼下这条“大路”,已经是村里的土路,只是比田间小径要略宽一些,吉普车勉强能够开得进来,但要“驳车”的话,那是想都不要想。不过,在西龙村,也不存在需要驳车的情形。

    村里哪来的机动车?

    “范秘书刚刚到镇上工作吧?老家是哪里人啊?也是我们彦华的吗?”

    范宝才在一旁领路,主动和范鸿宇攀谈。他心里还是有点怕高洁,这女子不但是镇长,实在生得太俊俏了,范宝才情不自禁的感到紧张。

    范鸿宇笑着说道:“范支书,我是宇阳范庄的,我爸爸是宇阳的县长范卫国。”

    高洁就瞥了范鸿宇一眼。

    貌似范秘书这是主动在打“大牌子”了,好像与范鸿宇平日的表现,不尽相同。

    范鸿宇便朝高洁微笑点头。

    说起来,范鸿宇亦是有意为之。

    不管怎么说,范宝青死了,不说整个西龙村的人对镇上的干部都有偏见,至少范宝青的亲属们肯定不待见他和高洁。单单范鸿宇孤身前来,倒也罢了,范二哥可不是怕事之人,真要是情况不对,范二哥也有把握能“突出重围”。但和高洁一起过来,那可就不一样了,绝不能让高洁受到任何伤害。

    范鸿宇深知,在这种偏僻的山村,政府的招牌,有时候可未必管用,反倒是“宗族”更有凝聚力。越是偏僻之地,村民的宗族观念就越是浓郁,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

    “哎呀,宇阳范庄?你……你是宇阳范—县—长的小孩?哎呀哎呀,范秘书,咱们是一家人啊……”

    果然,范宝才大为惊讶,“哎呀呀”地连声叫唤起来,又禁不住伸出手来,要和范鸿宇相握,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透出十分的亲热。

    范鸿宇微微一笑,再次和他握手。

    范姓在整个彦华地区的人口不少,分布很广,其中宇阳范庄是范姓人口最集中的,全地区范姓的宗祠,就建在宇阳范庄。可以说,宇阳范庄乃是彦华地区范姓的“正溯”,每年都有范姓宗人,前往宇阳范庄拜谒范姓宗祠。

    只是没料到范宝才也听说过范卫国的大名。

    “一家人一家人……范支书,我是光字辈的,不知道西龙村用的族谱,和我们范庄是不是相同?范支书是什么辈分?”

    范鸿宇笑着说道,他记录在族谱之上的族名就叫范光辉!

    如同蒋中正先生的族名,叫蒋周泰!

    “哎呀,是一样的一样的,我是宝字辈,嘿嘿,惭愧惭愧,比范秘书小了两辈,你是叔公!”

    范宝才更加热情了,笑着说道。

    范卫国一房,在宇阳范庄就是“老幺”,辈分极高。放眼全地区,所有和范鸿宇年纪相当的范姓族人,几乎全是他的晚辈。

    “哈哈,少年叔侄为弟兄,范支书太客气了。”

    范“叔公”便略带一点矜持地说道,把出了“叔公”的架子。

第97章 内情

    这一家伙来了个叔公,范宝才益发的客气热情起来,也益发的谨慎。

    倒也不是说,“范叔公”真有偌大威力,农村人宗族观念虽重,但彦华和宇阳分隔两地,五百年前是不是一家都很难说,关键宇阳范—县—长非同小可,范宝才都听说过名声的。乃是整个范家大族走出去的最大的官,是老范家的骄傲,范宝才以前和人谈到范姓宗族之时,会很自豪地提起范卫国的名头。如今范卫国的儿子忽然大驾光临西龙村,范宝才不胜之喜。

    范宝才的家,也是新建的大瓦屋,亮堂堂的,颇有气势。

    毕竟他是支书。

    范鸿宇暗暗点头。

    看来范宝才远不如他的面相那么“忠厚老实”,也是个有本事的,和这个时期常见的“穷先进”支书有所不同,不然也建不起这么簇新的大瓦屋。

    这就很好。

    只要范宝才在西龙村的掌控能力没问题,今天的西龙村之行,该当没有什么大风险。他原本是没打算让高洁过来的,准备自己单独行动。但高洁坚持要来,范鸿宇也拗不过她。

    高洁平和的时候是真平和,犟起来也是真犟。

    范鸿宇内心深处,有点“怕”她。

    “哎呀,高镇长,范……叔公,请坐!”

    范宝才笑呵呵地将两位贵客请进屋里,一迭声地说道。

    范鸿宇笑着说道:“支书,叔公还是免了吧,我听得心里头乖乖的,哈哈……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哎呀,那怎么行呢,怎么行呢?你是实实在在的长辈啊,这个可不是开玩笑的。直接叫名字,那不是折杀我了,要折寿的……老婆子,来客人了,快,上茶水……”

    范宝才就连声吆喝起来。

    却并没有一位“老婆子”出来待客。

    “哎呀,你瞧我这记性,老婆子不在家呢,在……嘿嘿……”

    范宝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住嘴不言,眼神里闪过一抹不安之意。

    范鸿宇微笑道:“支书,嫂子是在范宝青家里帮忙吧?这丧事,办着呢?”

    范宝才便有些尴尬,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是啊,哎呀,高镇长,范秘书,真是对不起啊,宝青家里的人不懂事,昨天去镇里闹,我也拦不住……这宝青也确实有点冤枉。”

    范宝才终于还是改回了原先的称呼,毕竟范鸿宇过于年轻,开口“叔公”闭口“叔公”的叫着,不要说范鸿宇不习惯,就是范宝才自己,心里头也别扭。如今是新社会,终究不是过去了。倘若是在过去,哪怕范鸿宇再年轻,是抱在手里的娃娃,该叫叔公还得叫叔公,这辈分,可乱不得!

    高洁便严肃起来,说道:“范支书,范宝青那个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能给我们详细谈谈吗?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要现场调查了解一下情况,好好解决问题。”

    语气很是诚恳。

    高洁很清楚,自己年纪轻轻,初来乍到,威望未著,在群众和基层干部面前摆架子,明显是很不合适的做法,首先必须得让下面的干部群众接受自己才行。

    范宝才倒是没有推脱,说道:“当然当然,就算镇长不问,我也会仔细向两位领导汇报的……来,范秘书,先抽支烟,烟不好,你别嫌弃,咱们西龙村穷啊。”

    范宝才边说,边掏出廉价的卷烟,敬给范鸿宇。

    高洁自然不支持男人抽烟,但也并不反对。眼下这个时代,不在女士面前抽烟的礼节,远远未曾流行,在某些场合,甚至还有人主动给高洁敬烟的,高洁也见怪不怪了。

    范鸿宇微笑接过去,主动给范宝才点着了火。

    范宝才抽着烟,将情况大致说明了一下,倒是与昨天高洁他们了解的情形,基本差不多。

    范鸿宇沉吟着问道:“支书,范宝青家里几兄弟?”

    “就一兄弟,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都嫁出去了。”

    “范宝青平时在村里为人怎么样?”

    “哎呀,挺老实的一个人,平时都不和人红脸的,就是性格比较犟,认死理……这一回,要不是被……被欺负得太狠了,他也不至于寻短见。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哪里就舍得这么去了?”

    范宝才边说边连连摇头,脸上大有怜悯之意。

    范鸿宇点点头,继续问道:“那范宝瑞又是什么人?和范宝青什么关系?嫡亲堂兄弟?”

    “切……”

    范宝才嗤之以鼻。

    “他和范宝青是什么嫡亲堂兄弟?早出五服了。论亲疏,我和宝青还近些,我们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

    “那怎么范宝瑞那么积极?昨天在镇里,就数他跳得最高,还敢对高镇长粗言秽语。我还以为他是范宝青的亲兄弟呢。”

    范宝才益发不悦了,哼道:“范秘书,你是不知道,他那个人,就是喜欢搞这种事,把自己当个角色,什么事都喜欢插一杠子,上跳下窜的。这回啊,宝青死了,倒遂了他的心愿。”

    言辞之间,对范宝瑞甚是不屑,甚至颇有些愤愤之意。

    高洁不禁和范鸿宇对视了一眼,高洁眼神变得亮晶晶的。

    好像,又被这个家伙猜中了!

    此人的观察当真细致,逻辑推理能力也超级强大,不愧是公安学校毕业的,要是去做警察,怕不是个“神探”的料子?

    高镇长有所不知,坐在她眼前的这个家伙,还真是“神探”,全省都小有名气的刑侦高手。

    范鸿宇马上问道:“支书,这话听起来有点意思啊……怎么范宝青死了,倒遂了范宝瑞的心愿?他俩以前有矛盾吗?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卖力的为范宝青出头?”

    “嘿嘿,这个事啊,哎呀,不好说不好说……我也是猜的……来来,高镇长,范秘书,吃点花生。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怠慢了贵客。”

    范宝才很警觉,尴尬地笑着,王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话题。

    说起来,他和高洁范鸿宇都是头一回见面,自然谈不上真正的亲近,刚好村里又出了这样的大事,范宝才这个支书也比较难做。站在镇里这边,不免要得罪了村里的老少爷们,都是一个老根子出来的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范”字,范宝才以后还要继续在西龙村生活,继续当他的支书。若是完全站在范宝青那边,对高洁范鸿宇横眉冷对,自然也是不合适的。

    他这个支书,还得接受镇里的领导,每年要从镇里领些津贴补助什么的。就算撇开这点钱不谈,若是真个将高镇长得罪透了,镇里只要漏出风声,不再持之他当村支书,他就悬乎。西龙村有能力争夺这个支书之位的人,也不是没有。

    “这么听起来,范宝瑞是个人物了?我倒是想再会会他!我喜欢和厉害的角色打交道!”

    范鸿宇笑着说道。

    这话立即引起了范宝才的不满,冷笑说道:“范秘书,他是不是个人物,我也不敢说。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少跟他打交道。这种人,像饿蚂蝗一样,沾上了,甩都甩不掉。要小心呢!”

    镇里的干部,若是真个对范宝瑞重视起来,范宝才可就感到威胁了。

    范鸿宇微笑说道:“这个倒是不要紧,我也不怕他沾上来。支书,你也是老资格的村干部了,镇里的工作,总是要依靠下面这些有能耐的人去推动。不然,光靠镇里这几个人,肯定不行。”

    范宝才益发的不忿,脸上带着很不自然的笑容,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范宝瑞这种人,那是正事不干,邪法有余。再说了,这西龙村的事,也还轮不到他来做主。”

    “那当然了,你才是西龙村的支书,西龙村的事,还得你来拿主意。”

    范鸿宇话锋一转,捧了这位“侄孙”两句。

    范宝才的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些。

    高洁暗暗好笑,这家伙年纪轻轻,忒的“奸猾”,三言两语,就在范宝才和范宝瑞之间,深深种下去一根刺,再也拔不出来。

    “范支书,这范宝瑞,家里有些什么人啊?他结婚没有?有没有小孩?”

    高洁忍住笑意,问道。

    “结婚了,就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打牌赌博,什么痞的事都干。没事回家就打老婆。他婆娘受不住,前些年跟着一个外地来的货郎跑掉了,现在音讯全无。这些年啊,他有事没事就往宝青家跑,也就是宝青老实,换一个人,还不得和他拼命?”

    范宝才终于忍不住,直接“揭了老底”。

    高洁和范鸿宇再对视一眼,高洁缓缓说道:“如果范宝瑞真是范宝青的直系亲属,他出面为范宝青的事和政府上脸,是可以接受的。但现在看来,这个人不简单,心机很重。范支书,你们西龙村有这种人,要不得,会给整个西龙村脸上抹黑,你范支书也没什么光彩。”

    高洁这要算是活学活用,刚刚在范鸿宇那里借鉴了一招“挑拨离间”,马上就用上了。

    这叫“以夷制夷”。

    范宝才就点了点头,正要说话,门口忽然有了响动,似乎有一大堆人,正赶过来。

第98章 拿捏住了!

    “宝才哥,是不是镇里来了领导?”

    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口响起了范宝瑞的声音。

    范宝才脸色一沉,站起身来。

    高洁端坐不动,范鸿宇更加不会有任何异色,继续抽他的烟喝他的茶水,点尘不惊。

    西龙村不大,消息传得快,也在情理之中。

    “镇里来的什么领导啊……高……高镇长?范干部?”

    不待范宝才出声,范宝瑞已经大步走了进来,眼神往里屋一扫,略微一惊,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就站在堂屋里,不肯往里走。

    别看他昨天在镇政府门口气势汹汹,对高洁冷嘲热讽,还敢动手,现下高洁亲自到了西龙村,他却有点心虚起来,不敢造次。

    范宝才板着脸,来到门口,说道:“宝瑞,你们来干什么?”

    不但范宝瑞来了,黄秀英也来了,依旧披麻戴孝,不过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丝毫泪痕,眼睛更加看不到痛哭过的红肿模样。其他还有几个人,估计也是和范宝青比较近的亲族。听说镇里来了干部,大家自然要过来问个究竟。

    范宝瑞“嘿嘿”一笑,说道:“宝才哥,我们就是来问问,镇里到底打算怎么处理宝青的事,这事啊,不能老是这么拖下去,人死了,入土为安嘛,总摆在堂屋里,也不是办法,是不是?”

    范宝瑞不愧是“能人”,很快就镇定下来,侃侃而谈。

    范宝才冷冷说道:“镇里怎么处理宝青的事,领导们自有主意,你急什么?这事和你有多大的关系?”

    原本范宝才也不会轻易对范宝瑞做样子,大家毕竟是一个村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范宝瑞这人比较难缠,范宝才等闲不愿意惹他。但刚才范鸿宇和高洁的话,刺激到范宝才了,当着高洁范鸿宇的面,他得有个明确的态度。

    村支书不是什么“正经干部”,却也明白官场上的一些基本道道。

    范宝瑞也板下脸来,不阴不阳地说道:“支书,这话怎么说的?大路不平还众人铲呢!宝青是咱们西龙村的人吧?他姓范,我也姓范,一个老根子下来的本家弟兄,他的事,我怎么就不能问问了?支书,你可别忘了,你也姓范,宝青和你还是没出五服的弟兄呢!”

    根据范宝瑞的情况来看,当地农村对他这种人有个专属称呼——没尾巴流星!

    意即是无根无蒂之人,破罐子破摔,最为难缠。

    一般有家有小的人,对支书都会比较客气,总归会有事要求到支书的头上。

    范宝才冷笑道:“我没问?你知道我没问?没看到我正在向高镇长和范秘书汇报情况吗?我们就是在商量着,要怎么处理宝青的事情。宝瑞,这个事,我们村里会和镇里商量的,你别随便插手进来,反倒把事情搞复杂了。”

    范宝瑞也是一声冷笑,说道:“支书,别拿大帽子吓人。我就是打抱不平。宝青死得这么冤枉,镇里不给个答复,那肯定不行。高镇长,你是镇里的大领导,一把手,你既然亲自到了我们村里,那就请你表个态吧,这事,到底该如何处理?”

    边说,边朝一起过来的几个人使眼色。

    那几个人便随声附和,叫道:“是啊,高镇长,表个态吧,我们都等着呢。”

    范宝青的妻子黄秀英更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在堂屋里连连磕头,哭喊道:“天啊,我家宝青死得好冤枉啊,天啊天啊……”

    一边磕头一边拍打着地面,倒也是好演技。

    “干什么干什么?”

    范宝才脸色黑得如同锅底。

    见此情形,高洁不能再坐着不动了,站起身,来到门边,沉声说道:“黄秀英,你先起来。我今天过来,就是专门来了解你们家庭情况的。范宝青同志过去了,我们心里也很难过。请你们放心,政府绝对会有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解决办法。你先起来,大家都不要喊,我们去你家里看看,给范宝青烧柱香。”

    高洁这话,说得十分得体,很合她的身份。

    “高镇长,烧香就不必了,只要镇里马上给我们解决实际的问题就行。”

    范宝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高洁俏脸一沉,说道:“范宝瑞同志,我已经说了,这个事,我们会处理的。你不是范宝青的直系亲属,恐怕不好代表范宝青的家属发表意见吧?”

    “高镇长,大路不平人人铲……”

    范宝瑞又是那句话。

    范鸿宇笑了一下,从屋子里出来,径直朝着范宝瑞走去。

    范宝瑞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警惕万分地望着范鸿宇,吃吃地说道:“你……你要干什么?”

    昨天在镇政府门口,他眨眼间就被范鸿宇制住,毫无反手之力,心里头对这个彪悍的范秘书充满着畏惧之意。

    他这种人就是这样,典型的欺软怕硬。

    “你,你不要乱来啊,这里可是西龙村,我们姓范的可不怕事……”

    范鸿宇淡然一笑,说道:“范宝瑞,我也姓范。”

    “宝瑞,范秘书是宇阳范庄的,光字辈,宇阳范—县—长的小孩。”

    范宝才马上便通报了范鸿宇的辈分来历。

    “宇阳范庄?范—县—长的小孩?那我们是一家人了!光字辈,叔公啊……”

    范宝瑞显然不曾想到范鸿宇有“偌大来头”,颇为惊讶。

    其他的人也吃惊地望着范鸿宇,脸上神情却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亲近。那时节的偏僻山村,村民们的情感多数比较朴素,这一家伙从宇阳范庄来了个本家叔公,自然而然地感到亲切。

    “呵呵,宝瑞,来,咱们去那边说说话……”

    范鸿宇来到范宝瑞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

    “这……”

    范宝瑞顿时就犹豫起来,脸上重新浮现起戒备之意。

    毕竟宇阳范庄和彦华西龙范家,隔得比较远了,不是近宗亲族。

    范鸿宇笑道:“宝瑞,别紧张,这是在西龙村,你怕我吃了你啊?”

    这句话很有效果,范宝瑞顿时就精神一振,也不是那么紧张害怕了,点了点头,跟着范鸿宇,走出十几步外。

    “嘿嘿,叔公,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范宝瑞嘴里叫着叔公,却是皮笑肉不笑的,显见得对这位“叔公”并无多少尊敬之意。

    “宝瑞,这个事吧,你想要沾点什么好处?”

    范鸿宇开门见山的说道,亦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范宝瑞顿时就尴尬起来,期期艾艾地说道:“嘿嘿,叔公,这话怎么说的?我想沾什么好处?我就是看不过眼,想要帮个忙。宝青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也挺可怜是不是?”

    范鸿宇淡然说道:“宝瑞,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想把咱们大家都当成傻瓜来耍,有那么便宜的事吗?这个事,镇里会给一定的补偿,但这是给宝青家里人的。你能不能分到什么好处,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你得明白,明面上,这事确确实实和你没关系。你要是闹得太厉害了,等这个事过去,你以为镇里就没人记得了?你今天这么死命的得罪高镇长,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后还得在西龙村过日子吧?还得在枫林镇过日子吧?你不是喜欢打牌吗?高镇长要是给派出所打个招呼,多关照你一回两回,你觉得怎么样?”

    “这……”

    范宝瑞顿时咽了一口口水,有点色厉内荏。

    范鸿宇说的话,直接戳中了他的痛处。他这种没尾巴流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派出所的人。派出所要收拾他,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不怕找不到把柄。

    高洁可是正儿八经的镇长,正的,不是副的,派出所肯定得给镇长面子。

    “宝瑞,你听清楚了,我这是为你好。这事,你别再闹了,好好配合高镇长的工作,把这事圆满解决了,到时候你该有什么好处,我们都当作没看见。你要是再闹,嘿嘿,你人聪明,未必别人都是傻瓜?”

    范鸿宇的声音渐渐严肃起来。

    “那……范秘书,那你说,要我怎么配合?”

    范宝瑞态度开始软了,却也不再叫“叔公”,改了规规矩矩的官面称呼。

    “很简单,别再闹,这是第一步。第二步,你给宝青的婆娘还有其他家里人都做做工作,好好把宝青下葬了。人死为大,入土为安。这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总是停在家里不出殡,也不是个办法。时间一长,都臭了,谁受得了?”

    “这个,范秘书,不再闹我可以保证……就是,给宝青家里人做工作,有难度。他们都在担心,现在下葬了,到时候镇里什么都不给,那不亏死了?”

    范宝瑞也装出了很诚恳的样子。

    “你担心什么?高镇长这不是亲自来了吗?待会去宝青家里,给他烧柱香,肯定会有个表态的。高镇长是地委下来的领导,当着大伙的面表了态,难道你们还信不过?领导是要面子的,说话不算数肯定不行。至于做工作,除了你,宝才支书肯定也会去做工作的。只要你不再闹,这工作就好做。”

    “行,我听你的!”

    范宝瑞下了决心。

    这本家叔公,年纪虽轻,却是个狠角色,一出手就拿捏住了他的软肋,不服不行。

第99章 刑警队的老朋友

    彦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办公室,重案中队中队长叶友道正在办公室喝茶水看报纸。

    叶友道本来在宇阳县公安局刑侦队工作,因为郑峰匡那个案子,宇阳公安局大洗牌,新来的局长是个狠角色,背后有地委书记梁光华撑腰。一到宇阳,立即便着手对县局进行“大清洗”。

    倒也并不是说,每位新官上任都要对原先的队伍大动干戈,宇阳县局的情形特殊了些。郑天平郑峰匡父子,在宇阳经营多年,宇阳县局有太多郑氏亲信心腹,为了配合省委专案组办案,新局长对县局原班人马进行大换血。若是因为宇阳县局内部人员泄密,导致案件的侦破受到阻扰,新局长可吃罪不起。

    刑侦队骨干叶友道同志,被交流到彦华市局。

    叶友道倒也无所谓。

    他反正是吃技术饭的,还是未婚,光棍一条,去哪工作都一样。再说了,彦华的城市规模,远不是宇阳县城关镇能比的,在彦华地区,彦华市就是最大的城市了。由小城镇调往“大城市”工作,这生意做得过,怎么看都不能算是贬谪。

    叶友道年纪不大,在彦华地区刑侦界,却是小有名气,是把好手,到了彦华市局,市局领导对他很重视,直接委以重案中队队长的重任,也算是人尽其才。

    不过现在看上去,叶队长有点无聊。

    彦华不像宇阳,经过前几年的严打风潮,又没有像郑峰匡那样嚣张至极的“警察衙内”,社会治安相对来说比较好,流氓混混不能说都抓绝了,但大案要案的发案率较之严打之前,下降了许多,重案中队很多时候无所事事,只能像机关干部那样喝喝茶水看看报纸,聊以度日。

    把叶友道憋得!

    有些人天生就是劳碌命,忽然清闲下来,一点都不习惯。

    “叶哥!”

    一个声音很突兀的在办公室门口响起。

    叶友道顿时一激灵,紧着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这是范鸿宇的声音,叶友道听出来了。

    也难怪叶队长失态,眼下,整个彦华地区政法系统,范鸿宇同志俱皆是大名鼎鼎——这个煞星!

    将彦华地区政法系统搅得天翻地覆。

    抢夺警枪,在公安局内部劫持人质,最后却一点事都没有,还差点被评为见义勇为的“英雄人物”,范鸿宇的了得,不但是空前,应该也是绝后了。

    “范主任?”

    叶友道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给范鸿宇打招呼,眼里满是好奇之色,也略略有一丝戒备。

    范公子,你想搞哪样?

    祸害了宇阳县局还不够,又想着要祸害彦华市局了?

    叶友道的戒备,范鸿宇焉能看不出来,不由笑着说道:“叶哥,不至于吧?我有那么坏吗?你至于这么紧张我?你跟郑峰匡屁关系都没有,杀了他,你该高兴才对。有他在的时候,你在宇阳县局不憋屈啊?”

    范鸿宇这话,还真起了作用,叶友道脑子一转,似乎真是这么回事。

    在“一七大案”之中,真正倒了大霉的,俱皆是郑氏父子的亲信,也是些无恶不作的家伙,警界败类,而像叶友道这样行得正站得稳的正直警察,基本上没有受到太大的牵连。他调到彦华市局,还是当队长,工资奖金不少发一分钱,办案条件更不是宇阳县局能比的。诚如范鸿宇所言,在宇阳县局的时候,叶友道等正直的警察,一个个都憋屈得厉害。

    很多大案要案,不要说证据确凿,压根就是当众发生的,叶友道这帮刑警,却只能眼睁睁瞅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着受害者和家属愤怒伤心的眼神,叶友道承认,真的很拷问自己的良知。

    其实叶友道心里,何尝不想杀了郑峰匡?

    因为郑峰匡的关系,叶友道在朋友面前都有点抬不起头来,大伙私下里议论他们这些警察都是“粮食局”的——光吃饭不管事。

    “嘿嘿,不是紧张,是有点奇怪。范主任今天忽然大驾光临咱们彦华市局,让人意想不到。范主任应该不是来闲逛的吧?”

    叶友道不愧是老刑侦,顷刻之间便恢复了镇定,笑着说道,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范鸿宇,在心里猜测着范鸿宇的来意。

    “就是想来看看你。”

    范鸿宇笑着说道,很随意地站在叶友道办公桌前,拿起他面前的台历翻看着。叶友道有个习惯,喜欢将较为重要的事项记录在台历之上,以免忘记。当然,都是他个人生活方面的一些事,比如父母生日,朋友喜庆之类的日子。有关案情,不会记在这上面的。

    这基本的保密原则,叶友道这样优秀的警察,不可能去破坏。

    叶友道心里又涌上那种一种怪怪的感觉。范鸿宇跟他说话的语气实在过于随便了,动作则更加随便,好像他们真是多年的至交一般。可是,叶友道清清楚楚,今天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这深厚交情,从何而来?

    “范主任,咱俩以前没怎么打过交道吧?叶友道也不敢自称是你的朋友。”

    叶友道直截了当地说道。

    范鸿宇放下台历,随口说道:“一回生二回熟,谁交朋友也不是刻意的。在一起多打两回交道,彼此性格对脾胃了,不就成了朋友?”

    这话还真他妈有道理!

    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刻意去交朋友的人,但那样的朋友,靠得住吗?

    “我就是有点奇怪,你怎么就认定我了?确定我们能成为朋友?”

    范鸿宇毫不犹豫地答道:“直觉。宇阳县局,被郑天平郑峰匡两父子把名声搞臭了,真正名声好点的,不多,就那么几个。你是其中之一。那回你去农机厂,我几句话就把你弄走了,这就是对脾胃,我喜欢这种性格,光棍,够意思。咱俩投缘。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天跟你说过,我会请你喝酒。今儿我就是来还这个愿心的。走吧,一起喝酒去。”

    这个理由也许在其他人听来,十分勉强,压根就不能称之为理由,就是找个借口,还挺蹩脚,但在范鸿宇嘴里说出来,却是那么理所当然,叶友道竟然也觉得很有道理。

    在他看来,这还是个很大的理由!

    男人和男人之间友谊的产生,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的。

    “行。反正我现在啊,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有人请我喝酒,我还真没拒绝过。走吧!”

    叶友道倒也极其干净利落,没怎么犹豫,一口应承,随即就将桌面上的一些小零碎一股脑扫进了抽屉,跟着范鸿宇,晃晃悠悠的出了办公室。

    “叶哥,够直爽!”

    范鸿宇就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叶友道笑道:“范主任,你也别忽悠我,我现在可都没敢当你是朋友,你是官家子弟,我这心里啊,说实话,不敢高攀。我就是想要弄明白,你到底找我有啥事。”

    范鸿宇哈哈大笑,说道:“这就对了,刑警的好奇心。你要是不弄明白了,没准今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没有好奇心的人,永远都当不了好刑警。”

    “是这个理。你就痛快点,直接说了吧,省得我惦记。”

    “别忙别忙,我今儿找你,确实是有事想要请你帮忙,但请你喝酒,也是真心诚意的。待会边喝酒边聊天。哎,叶哥,我有话在先,喝酒是喝酒,帮忙是帮忙,两码事。你喝了酒,也可以不帮忙,我决不怪你,我范鸿宇不是那种求人办事才请人喝酒的性格。”

    叶友道也大笑起来,点头说道:“好,就是这个话。范主任,我估摸着,你这样子如果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本心的话,咱俩还真有可能成为朋友。”

    “不是真有可能,是一定,我有信心。你这种人,天生就该我和做朋友的。你不能成为我的朋友,那是我的失败,我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本质上来说,咱们是一个类型的人。有句话说得好,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范鸿宇很笃定地说道,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叶友道哈哈一笑,摇了摇头。

    这位范公子,豪爽是真豪爽,霸道却也是真霸道。

    县长的公子,确实有这种牛皮哄哄的本钱!

    范鸿宇请“老朋友”喝酒,自然不能小里小气,直接去的彦华宾馆,也就是彦华地委招待所。眼下,是整个彦华地区最豪华的宾馆,其规模远不是宇阳县委招待所能比的,前两年刚刚扩建了新楼,装修豪阔奢华,外观比较新潮,已经有了那么点现代高档宾馆的雏形。

    随着经济的发展,娱乐业和服务业总是发展最快的行业。

    只有这些行业,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从客人们口袋里将大把钞票给掏出来!

    尤其是一个穷了许多年的国家,一个穷了许多年的社会,一个穷了许多年的民族,骤然富裕起来之后,面对着滚滚而来的金钱和财富,那股浮躁虚华之气,也会伴随着一夜暴富的“经济神话”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充斥国家社会的各个角落。

    有了钱,不显摆,那要钱有什么用?

    富贵不归故乡,宛如衣锦夜行!

    古有明训。

第100章 给你找个案子办办

    宾馆门口,夏言老早就在等着的。

    如今的夏言,穿着合体的黑色单排扣西装,板寸头,裤子笔挺,皮鞋锃亮,胳肢窝下夹着黑色公事包,颇有老板派头。

    其实这身装扮,夏言一开始还真是有些不大习惯。他自由自在惯了的,穿西装实在拘谨。但二哥坚持要他这样穿着,说什么世道不同了,生意越做越大,是老板就得有老板的架势,不能叫人看轻了。

    从古到今,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夏言拗不过,只得装扮齐整了。

    二哥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所幸二哥未曾叫他打领带,不然,真要老命了。在夏言看来,那玩意除了勒着脖子透不来气,再没有别的作用。

    收个国库券,用得着这么费事吗?

    范鸿宇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夏言的性格,比他还要飞扬跳脱,生意场上,这是大忌。现在不好好磨磨他的棱角,将来终究难成大器。

    现实如此,不得不然。

    “叶哥!”

    见范鸿宇和叶友道走了过来,夏言笑哈哈地走上前来,和两人打招呼。

    “夏言?”

    叶友道有点满眼冒金星。

    大闹宇阳县公安局的两个“混世魔王”,又凑到一起了,单单请他叶友道喝酒,心里头着实不稳当。

    “呵呵,叶哥认识我?”

    夏言有些诧异。

    叶友道苦笑道:“岂敢不识。一月七号那天,你和范主任,那可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我躲在三审讯室外边,头都不敢冒,怕你俩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一枪。”

    夏言大笑道:“叶哥,你这么说,那还真是误会了。在你眼里,咱哥俩就是那种无恶不作的大坏蛋?见谁都给一枪!”

    “还真有点。实话跟你说,那天的架势,确实吓人。”

    “嘿嘿,那也是被郑峰匡逼的,没办法。”

    范鸿宇笑着说道:“叶哥,今儿个朋友喝酒,高兴,那些扫兴的事,就不提了。”

    “行,不提就不提,老是谈论一个将死之人,也没劲不是?”

    郑峰匡的死刑判决,还要等候省高院复核,才能最终执行。不过估摸着也快了,郑峰匡早日毙掉,这个案子就早日尘埃落定,淡出大家的视野。不然总是议论来议论去,也不是个事。

    “叶哥,请!”

    夏言伸手相邀。

    今天范鸿宇请叶友道,主要还是为了范宝青那个案子,要请他们重案中队出面去调查一下。通过昨天在西龙村的现场了解,范鸿宇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范宝青的死,有蹊跷。

    这个事,就不用高洁出面了。

    毕竟现在高洁的身份不一般,全地区最年轻的正科级镇长,独此一家,别无分号,高洁又是那么的漂亮的女同志,备受关注。一些抛头露面的活,范鸿宇代劳最为合适。

    万一范鸿宇判断失误,也不至于引起太多的议论和猜疑。

    尽管范鸿宇很有自信,自己的判断**不离十,但办案子容不得半点马虎,范鸿宇多年刑警生涯养成的习惯,不容许他在这个上头搞“可能”“也许”之类的假设。

    别看范鸿宇有时候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干,但该小心谨慎的时候,就得小心谨慎,绝不胡来。

    本来也用不到夏言到场,范鸿宇主要是想让夏言和叶友道熟悉一下,彼此多亲近。如今夏言正式下了海,成了生意人,那么多几个政法机关的朋友,总不是坏事。

    多个朋友多条路。

    生意场上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总也不能都由范鸿宇出面。

    夏言要渐渐的扛起大梁来。

    夏言在彦华宾馆订了个包厢,不大,八人桌。彦华宾馆虽然是整个地区最高档的宾馆,包厢也比较简陋,就算是所谓的“贵宾包厢”,也只是空间略大一点,有个休息用的沙发,其他设施,并未配置。不像后世大酒店的豪华包厢,什么功能都有,一应俱全。

    不过叶友道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八十年代的警察同志,很多还是非常正直的,工作辛苦,待遇并不高,远没有达到“四等公民大盖帽,吃完原告吃被告”的水准。

    叶友道平日里,等闲也不能到彦华宾馆的包厢里来用餐。

    见桌面上整整齐齐摆着六菜一汤,都是彦华宾馆的招牌菜式,还有一瓶茅台酒,价格不菲,叶友道就吃了一惊,说道:“范主任,夏老板,这个可太丰盛了,我有点当不起啊。”

    尽管叶友道不知道夏言现在做什么,但瞧这装扮,明显不像是农机厂的普通工人了,估摸着是在下海做生意,故此以老板相称。

    夏言大咧咧地说道:“叶哥,这话就说得不够意思了。二哥说你是个值得一交的好朋友,讲义气,够哥们,我夏言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这种人。大家既然要做朋友,那就是有什么好东西都应该拿出来,一起分享。今天大家山珍海味,那是朋友。要是哪天穷了,没钱了,一起吃糠咽菜,那也是朋友。”

    叶友道一愣,随即点头,说道:“是这个话,倒是我不应该了。”

    范鸿宇笑道:“叶哥,请。咱们边吃边聊,随意。”

    叶友道既来之则安之,也就不再推拒,三个人围着桌子落座,夏言随即打开了茅台,顿时一股醇香弥漫在整个包厢之中。那会子的茅台酒,就卖十块钱一瓶,已经算是十分奢侈了,好在货真价实,没有“山寨版”的。

    叶友道平日里喜欢喝个小酒,但一般不喝醉,要办案子呢,通常也是喝几毛钱一斤的散装酒,茅台,实在是很奢华的高档货。

    夏言给三个酒杯里倒满了醇香的茅台酒,端起杯子,说道:“叶哥,我先敬你一杯。”

    叶友道笑道:“夏言,还是刚才范主任那句话,大家边吃边聊,随意,咱们不敬酒。”

    夏言的性格,最是直爽,闻言说道:“好,都听叶哥的,咱们干完这一杯,大家随意。”

    当下三只小巧的白瓷酒杯在桌子上方一碰,三人满饮杯干。

    “好酒。茅台就是茅台,够劲!”

    叶友道砸了咂嘴,赞叹道。

    “来来,叶哥,吃菜。”

    范鸿宇举起筷子,招呼道。

    喝过几杯酒,包厢里气氛渐渐起来了,叶友道便忍不住问道:“范主任,有什么事,可以吩咐了吧?”

    那么大一个谜团压在胸口,这酒怎么也喝不畅快。

    范鸿宇笑道:“叶哥也是个急性子……叶哥,调到彦华市局,也有两三个月了吧?这段时间,工作忙不忙?”

    “忙个屁,闲得很。哎呀,这话说起来也憋气。在宇阳的时候,大把的案子,眼睁睁瞅着,不能碰,把我憋得!到了彦华,原以为可以放开手脚了,结果却找不到活干。彦华没什么大案子,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盗窃案,办着一点劲头都没有。”

    叶友道便吐槽了一番,不住摇头。

    范鸿宇哈哈一笑,说道:“这么说,今儿这事还真找对人了。叶哥,是这样的,我啊,给你找了活干。”

    叶友道瞥他一眼,笑道:“你给我找了个活干?你有大案子?范主任,咱们把话说在前头,我叶友道就会办个案子,别的忙,我可帮不上。尤其是生意上的忙,我更加一窍不通。我刚到彦华两个月,也没什么熟悉的朋友。”

    叶友道性格直爽,心思却很细密,先就把话搁下了,省得范鸿宇提“非分要求”。

    他和范鸿宇之间,毕竟还谈不上是真正的朋友。

    这个小范,年纪虽轻,却是个狠角色,办了许多大事,可不要一不小心,就被他拿小布袋给装了,到时候哭都找不到坟头。

    “当然是办案子了,别的事,我也不会找你。说起来,这个事还真是你的正管,就算我正式向市局报案,也该找你!”

    叶友道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马上问道:“什么案子?”

    “可能是杀人案。”

    范鸿宇说着,脸色就变得正经起来,笑容收敛不见。

    “杀人案?发生在哪里?”

    叶友道精神大振,紧着问道。

    范鸿宇手里把玩着白瓷酒杯,沉吟着说道:“叶哥,这个事,我主要是怀疑,也不能十分确定。情况是这样的……”

    范鸿宇随即将范宝青的事简单介绍了一遍。

    “根据我的初步分析,范宝瑞和黄秀英,确实有很大的嫌疑。他俩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基本可以肯定了。借着这个机会,把范宝青杀了,然后嫁祸给镇政府,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那天我要不是凑巧碰上,再过几天,他们把范宝青一埋,再也找不到证据了。”

    叶友道大感惊讶,上下打量着范鸿宇,说道:“范主任,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做刑警的料子。按照我的经验来分析,如果你说的都是事实,这事情确实有蹊跷。”

    夏言就在一旁说道:“叶哥,你还不知道吧,二哥以前读的就是公安学校,他跟你是同行。”

    “有这种事?”

    叶友道更是讶异。

    范鸿宇笑了笑,说道:“叶哥,范宝青已经死了两天,这案子要办的话,就得抓紧时间了。”

    “没问题,这是大案子,我肯定办。”

    叶友道来了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101章 不守妇道

    枫林镇党委书记卢卫东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

    今天是约好和范宝青的家属“谈判”的日子,高洁这回倒是挺守规矩,主动向卢卫东进行了汇报,恭请“老书记”主持谈判。

    对高洁这个态度,卢卫东还是比较满意的。

    小丫头片子,终于知道在枫林镇,谁才是说话算数的人。

    只是高洁不经意间叫出来的那声“老书记”,让卢卫东略微有点诧异,听上去他老卢已经退休了,但也没有多想。说不定高洁就是以这种称呼表示自己的“臣服”。

    高洁特意称卢卫东为“老书记”,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心机在内。等于是在提醒卢卫东,你老人家偌大年纪了,是长辈,那就要有长辈的气度,不要老是小肚鸡肠,和我们年轻人计较,忒的没风度。

    只是这种“深沉”的心机,用在地委大机关,很有效果,用在基层,那就难说了。基层干部的斗争手法,相对比较粗糙,多数时候是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拐弯抹角。

    在基层,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很虚。

    卢卫东是党委书记,又是卢姓“大族长”,实力摆在那里,岂是高洁轻易能够撼动得了的?

    既然高洁表示了服软的意思,卢卫东便抖擞精神,端着保温杯,慢慢踱着方步,来到了小会议室。高洁,计育办老荀,司法所老黄,派出所副所长小张,都已经到了,正在小会议室窃窃私语,气氛倒也并不紧张。

    范宝青自杀,事情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

    八十年代,计划生育出这样的事情,也不如何罕见,不是枫林镇的特色。无非就是赔点钱,还无须赔得太多,千把块吧,多也多不出一千五。

    这要算是好的了。

    搁在其他乡镇,一分钱都不会赔的。

    计划生育是高压线,是基本国策,任谁违反了,都吃不了兜着走。

    还从来没有哪个乡镇,因为计划生育工作态度粗暴受到过上级领导真正的处分,倒是计划生育工作没做好,超生严重的乡镇,一把手挨批受罚的例子比比皆是。

    上级领导对基层的干部,还是很体贴的。

    既要马儿跑,那就得给马儿吃草!

    枫林是大镇,一千多块钱,卢卫东也不是多放在心上。只要高洁能够认清楚形势,摆正自己的地位,那就行了。

    见卢卫东进门,屋内众人都停止了谈话,站起身来,给卢卫东打招呼。

    老荀更是屁颠屁颠的拉开了正中央那把椅子,恭请卢书记入座。老荀是卢书记的跟屁虫,这一点,镇上的干部无一不知。见他如此狗腿,大家谁也不奇怪。

    卢卫东眼神在屋子里一扫,没见到范鸿宇,略略有点奇怪。

    实话说,对于范鸿宇来枫林镇,到底干什么玩意,卢卫东现在都心中没底。高洁暂时还没有将范鸿宇要在枫林镇挂职锻炼的事情跟卢卫东沟通。范鸿宇如今的正式身份,还是行署办秘书一科科员,来枫林镇搞调研的。

    这个身份比较超然,一旦明确挂职锻炼,担任了党政办秘书,就等于是卢卫东的下属了,卢卫东可以在范鸿宇面前摆领导架子。

    且看看情况再说。

    “小范呢?”

    卢卫东主动开口询问,眼神落在高洁的脸上。

    实话说,高洁这张精致美丽的脸,每次见到,都会给卢卫东造成一定的冲击。

    这女子,呆在地委大机关多好?干嘛偏偏要到枫林镇来?

    枫林镇可不是温室,不是培养花朵的地方!

    高洁微笑答道:“小范在办公室写报告呢,邱专员交给他一个任务,有关3号省道彦华段的翻修,让他搞一个计划出来。时间要求比较紧,他赶稿子。”

    卢卫东一笑,说道:“哟,看不出来小范还是个多面手,修路的事,他也懂?”

    高洁微笑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秘书科的同志,文字工作总是比较多。”

    高镇长这就是当面撒谎不脸红。

    有关3号线的招标方案,范鸿宇来到枫林镇的当天晚上,就跟她全面详细地交了底,高洁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修路还有这样修的。但听上去,却又很有道理。真不知道这个家伙的脑袋里,还装了多少新鲜玩意,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尽是些自己闻所未闻的新奇招数。

    难怪邱专员那么看重他,果然有道理。

    卢卫东点点头,说道:“在大领导身边工作,是比较辛苦。小荀,去办公室请范秘书过来,一起听听。写报告的事,可以先缓一缓。基层这些具体的工作,年轻人多接触接触没坏处。”

    高洁已经明白告诉卢卫东,范鸿宇是在赶邱专员交代的工作,卢卫东却毫不在意,径直发了指示。这“土皇帝”的强势心态,表露无遗。

    荀主任便利索地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一溜小跑就出去了。

    不一会,范鸿宇缓步来到小会议室,微笑着给同志们打招呼。

    “小范,报告晚一点写,咱们先处理完范宝青的事情。”

    卢卫东大咧咧地吩咐道。

    “好。”

    范鸿宇也不多说,笑着应了,就在高洁身边落座。

    这个位置,一直都是空着的,老荀老黄这些人,自动自觉和高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来是怕引起卢书记的误会,二来高洁实在漂亮得不像话,已经成为枫林镇上一干大姑娘小媳妇的“公敌”,还是保持一定距离来得安全。

    身为下属,和漂亮的女上级走得太近,总是比较危险的。

    范鸿宇一坐下,卢卫东便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道:“小荀,范宝青的家属,什么时候过来?”

    老荀马上说道:“快了快了,应该马上就到了。我通知他们,九点半准时到的。”

    正说话间,计育办的一个小年轻领着西龙村支书范宝才,范宝瑞黄秀英和范宝青的两个近亲堂兄来到了小会议室。黄秀英打扮齐整,身上的孝衣早已不见,丝毫也看不出她正在热丧之中。

    其实范宝青尚未下葬。

    前天在西龙村,范鸿宇几句话吓住了范宝瑞,倒是没有再敢起高调,高洁去到范宝青家里,给范宝青上了柱香,又慰问了范宝青年迈的父母和妻儿子女,代表镇政府表了个态。高洁和范鸿宇离开之后,黄秀英和范宝瑞等人一合计,决定和镇政府“谈判”过后,拿到了“赔款”,再正式给范宝青下葬。

    见了黄秀英这样装扮,卢卫东心中不喜,顿时板下脸来,不悦地“哼”了一声。

    卢卫东作风极其强硬,甚至是霸道非常。但作为老派的干部,作为枫林镇卢姓“大族长”,卢卫东思想又十分守旧,见黄秀英如此“不守妇道”,丈夫刚死没几天,不但不穿孝衣,还涂脂抹粉,言笑自若,卢卫东很是看不惯。

    若果是他们卢姓大族之中,有这种媳妇,只怕早就被卢卫东骂得狗血喷头。

    凡事都得有规矩!

    这是卢卫东的为人信条,也是为官信条。这许多年,枫林镇在他的治理之下,一切井井有条,“规矩”的力量,至关重要。

    谁不守规矩,卢卫东就修理谁,绝不含糊。

    对卢卫东,就算是范宝瑞这样的“混混”,也心怀畏惧,见他高高端坐在主位之上,脸色阴沉,范宝瑞等人先就怯了,微微低垂着头,给卢卫东和其他镇领导打过招呼,拘谨地站在那里,也不敢坐。

    卢卫东强压怒火,哼道:“都坐吧……”

    “哎哎……”

    范宝瑞等人答应着,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

    卢卫东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枫林镇派出所所长卢占军忽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身后还跟着几名身穿警服的陌生同志。

    “卢书记!”

    卢占军给卢卫东打了个招呼,这位派出所长三十几岁模样,很是精明强干,按照族谱排行,他是卢卫东的族弟。在整个卢氏家族,除了卢卫东,就数卢占军最有威望。

    派出所长嘛。

    “占军?你怎么来了?”

    卢卫东有些奇怪,今天这个谈判,并不需要卢占军亲自出马,派出所来个副所长就足够了。就是起个见证的作用,又不需要抓人。

    有他卢卫东坐镇,西龙村的人还敢翻天不成?

    “是这样的,卢书记,有个情况,要向你做个汇报。这位是市局刑侦大队重案中队的叶队长,叶友道。他们今天是过来办案的。”

    “办案?”

    卢卫东更加莫名其妙,会议室内的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范宝瑞和黄秀英眼里则飞快地闪过一抹惊惧之色,慌里慌张地垂下了头,不敢望向公安人员。

    唯有高洁和范鸿宇彼此对视一眼,不动声色。

    “我们枫林,发生什么大案子了吗?”

    卢卫东问道。

    他当然明白,市局刑侦大队重案中队是负责什么案子的。只有杀人,强奸这样的重案,才会由重案中队的同志们出马。一般的小治安案子,轮不到重案中队的同志们来管。

    貌似枫林镇这段时间,没有发生这样的大案子嘛。

    要是真发生了,底下的干部,肯定会第一时间向他这个镇委书记汇报。

第102章 水落石出

    卢占军搞什么名堂?

    卢卫东的脸色益发阴沉了。

    别看卢占军和他是族房兄弟,两人之间,一贯不是很对路。卢占军参过军,在部队提干,后来转业回地方,在公安系统工作,能力很强,很快便崭露头角,被委任为大镇派出所的所长,俨然是枫林镇卢姓“新生代”的领袖人物。卢占军在外边见过大世面,思想比较新潮,和卢卫东的保守思想,有明显的分歧,两人时常会因为一些观念相左而发生争执。加上部分卢姓族人,尤其是和卢占军那一房血缘关系比较近的卢姓族人,对卢卫东的家长制作风不满,益发的向卢占军靠拢,卢卫东就更有意见。

    如今这事还没开始谈,卢占军忽然就来“砸场子”,也难怪卢卫东心中不悦了。

    但公安系统是垂直领导的,派出所所长并不受镇委书记的节制,只是业务上要接受镇党委政府的指导,也就是句客气话。当然,大部分派出所长一般都会和所在地的党委政府一把手搞好关系。党委政府有什么工作安排,通常也能好好配合。

    官场上,就是那么回事,花花轿子人抬人。

    大家关系搞好了,做什么都比较方便。

    卢占军便望了叶友道一眼。

    叶友道会意,上前一步,给卢卫东敬了个军礼,朗声说道:“卢书记,你好。我是叶友道,市局重案中队队长!”

    卢卫东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说道:“叶队,你好!”

    “卢书记,是这样的,我们接到群众报案,枫林镇西龙村村民范宝青,前几天死亡。有群众怀疑,范宝青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我们特意赶过来调查的……”

    屋子里顿时人人色变。

    “开什么玩笑?谁说范宝青不是自杀?他明明是自己喝农药死的……”

    不待卢卫东答话,范宝瑞再也忍耐不住,叫喊起来,三角眼里闪烁着惊慌失措的神色。

    叶友道瞥他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我是范宝青的堂哥,我们是一个村的,范宝青喝农药自杀,我们全村人都可以作证。”

    范宝瑞叫道。

    原来你就是范宝瑞!

    叶友道冷冷说道:“你亲眼看到的?”

    范宝瑞额头上开始冒汗,情不自禁地抬手擦了一把,嗫嚅道:“我……我没有亲眼看到。我赶到他家里的时候,宝青已经喝了一瓶农药,救不过来了……”

    叶友道说道:“既然你不是亲眼看到,你凭什么肯定范宝青是自己喝的农药?”

    “这……秀英,你,你跟他们说……”

    范宝瑞虽然伶牙俐齿,谈到法律专业知识,以及破案的要素,却哪里是叶友道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叶友道顶到了墙上。

    黄秀英此时也早已是满头满脸的大汗,浑身都忍不住轻轻发抖,双手死命攥着自己的衣角,一时之间,哪里说得出话来?连看都不敢看叶友道和其他公安人员一眼。

    见了这般情形,叶友道心中更是笃定。

    他是老刑警,察言观色的本事,何等了得?

    禁不住望了范鸿宇一眼。

    范鸿宇嘴角浮现起一抹微笑。

    “范神探”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你就是黄秀英?”

    叶友道盯着黄秀英,问道。

    黄秀英很机械地点了点头,依旧不说话,也不抬头,汗水澹澹而下。

    叶友道不再搭理范宝瑞和黄秀英,径直对卢卫东说道:“卢书记,根据群众报案,范宝青非正常死亡,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范宝瑞和黄秀英。现在,他俩都在这里,我们要把他们带回局里去接受调查。请卢书记指示!”

    这也是句客气话。

    刑警办案,尤其是杀人大案,地方党委政府,没有阻拦的理由。

    卢卫东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可以。我们镇党委,坚决支持市局的同志办案。”

    “谢谢卢书记!”

    叶友道礼数很周到,随即带着几名同事,来到范宝瑞和黄秀英的身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范宝瑞,黄秀英,请你们跟我们回局里去接受调查。”

    “不不,我不去……凭什么让我去公安局?我又没犯法,又没杀人,我不去!”

    范宝瑞像是被火烧着了屁股,一蹦老高,双手乱摇,大喊大叫起来,清瘦的一张脸变得煞白,满眼均是惊惧和绝望之意。

    “你是不是犯法,是不是杀人,你自己说了不算,我们调查过后,自然会有结论。你必须跟我们回去!”

    叶友道说着,朝一名年轻的同事一摆脑袋。

    那名同事便亮出了明晃晃的手铐,上前抓住了范宝瑞的手腕。

    “不,我不去,我没杀人……”

    范宝瑞像触电一般,浑身一抖,狼嚎起来,手腕猛地往后缩。

    “老实点!”

    年轻警察可不是好相与的,厉喝一声,大手如同铁箍,牢牢箍住了范宝瑞的手腕,又有一名警察及时上前,摁住了范宝瑞。年轻警察另一只手扬了起来,手铐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咔嚓”一声,就铐在了范宝瑞的手上。

    八七年那会,警察办案,可没有太多的讲究,范宝瑞既然有杀人嫌疑,年轻警察哪里会对他客气了?

    当警察去铐黄秀英的时候,黄秀英已经如同一堆烂泥一般,软倒在地,双眼是绝望的死灰色。

    “谢谢卢书记,卢所长!”

    铐住了范宝瑞和黄秀英,叶友道再次举手向卢卫东卢占军敬礼。

    卢卫东脖子有点僵硬地微微颔首。

    卢占军却伸手拍了拍叶友道的肩膀,神情之中透着亲切之意。只是现场气氛比较紧张,一切亲热的话语,却是不便说了。

    警察押着范宝瑞和黄秀英往外走。

    范宝瑞还在死命的挣扎,不住嚎叫,大声“鸣冤”,说自己没杀人,警察毫不理会,生拉硬拽的拖了出去,上了吉普车。

    黄秀英浑身软瘫,被警察架着出去的。

    一时之间,会议室的气氛变得很是尴尬。

    好好一场“谈判”,闹成这个样子,卢卫东脸上一点光彩都没有。

    稍顷,卢卫东闷“哼”一声,端起茶杯,铁青着脸,大步离开了小会议室。

    其实范宝青是自杀还是他杀,和卢卫东关系都不大,只是卢卫东本想通过这件事,好好给高洁一个“教训”,让她知道,在枫林镇,不配合老卢工作,那就寸步难行。谁知道忽然就演变成了“杀人案”,卢卫东的如意算盘,不免全盘落空,反倒有可能沦为笑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老黄等人,也是老大没趣,讪讪不已。

    望着卢卫东有点气急败坏的背影,一缕淡淡的笑意,在高洁漂亮的脸庞上缓缓荡漾开来,再看身边的“范神探”,已经点起香烟,有滋有味地抽了起来。

    下马威?

    嘿嘿。

    ……“范神探请坐,本镇长这厢有礼了!”

    镇长办公室内,高洁笑吟吟地对范鸿宇说道,主动去给范神探泡茶水。

    范宝青的案子,破得迅捷无比。

    范宝瑞黄秀英两人一被带回公安局,范宝瑞还在死命抵赖,奈何黄秀英的心理素质,远远不如他,警察刚刚一开审,就竹筒倒豆子了。

    案情一如范鸿宇所料。

    范宝瑞自从妻子跟人跑了之后,就千方百计的勾引黄秀英,一来二往的,两人便勾搭成奸。这在西龙村,并不是什么秘密。为此,范宝青没少和黄秀英吵架。只是范宝青为人老实,又没抓到现场,却是不敢去找范宝瑞理论。

    范宝青从镇里放回去的当天,刚好撞破范宝瑞与黄秀英的奸情,两人正在亲热呢,不防范宝青忽然就进了家门。

    三个人立即扭打成一团。

    范宝瑞年过四旬,身子骨也并不壮实,本来不是范宝青的对手,只是范宝青在镇里关了好些日子,被老荀他们那帮计育办的人收拾得不善,本就带伤,身子很虚弱,再亲眼见到妻子和范宝瑞在床上缠绵的丑态,怒火攻心,几个回合下来,就被范宝瑞打晕了过去。

    眼见范宝青出气多进气少,随时有可能一口气倒不上来,范宝瑞和黄秀英也吓住了,待得过了最初的慌乱,范宝瑞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从床下拿出农药,撬开范宝青的嘴巴,硬给灌了进去。

    范宝青就此冤死!

    此后一系列动作,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同时也想敲敲镇里的“竹杠”,多少弄笔钱。范宝青一死,范宝瑞就在筹划着,今后该怎样和黄秀英过日子了。能弄点钱,当然最好。

    应该说,范宝瑞也算是很聪明了,时机利用得相当到位。

    西龙村的人,也不是一点都没怀疑过,但这样的大事,范宝青家里人都不“告官”,其他人又怎会多管闲事?无端端的,去得罪范宝瑞这样的二流子做什么?

    也该当范宝瑞倒霉,无巧不巧的,竟然就在镇政府门口碰到了“范神探”。

    范鸿宇若是晚来几天,又或者这案子早发生几天,范宝青下葬,一抔黄土掩埋了,这千古奇冤,就此再难昭雪。

    可见万般皆由天定,半点不由人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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