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心藏猛虎
话说后宫一隅,是有一处大院,是为禁军武卫休憩驻地,轮值换防之所。院只两进,前院兵卫数百,后院马匹百十,林林总总数十间平脊屋舍,院中无草木,尽多石锁石槽,十八般兵器。说是这一日,众兵不当值,便聚前院赌斗比武谈笑作乐,也无盔甲在身,清一色的武夫,便即皇城之内大白天的也无许多禁忌,与往日一般。
正是日上三竿,可巧来个太监。
这个太监就是棉花糖,吱哇大叫闯入,火烧屁股也似,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连说带比,情绪激动。说的自是有刺客,那是杀人不眨眼,潜入皇宫,淬毒匕首,专为行刺皇上而来,事情十万火急。说到这个棉花糖,也无一人识得他,但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信誓旦旦的样子,而且指明此时刺客藏身之所,并且自告奋勇带路领兵将之捉拿。这种事情,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下众军卫发一声喊,抄了家伙呼呼啦啦就跟着他奔了出去——
自然,毛都没有。
根本就没有秘道,所以也没有刺客,且不说棉花糖,棉花糖被捉拿回去,严刑拷打。
乾元宫。
这乾元宫昨日方大都统刚自来过,他又怎会不识得路,也是好找得很,后宫里头最大最雄伟的那一座宫殿就是了。
说话就到,殿门口一人当先恭候大驾,三花公公。
从者二三十人,老老少少太监,三花公公向来排场比较大。自不必说。
老熟人了。直奔主题:“三花。皇上呢?”
“皇上在睡觉。”三花说道:“昨天有人持剑闯入,万岁爷受到了惊吓,所以一宿没睡好,龙体欠安。”
三花阴阳怪气,表示很不满意,昨天自不必说,今日这又来了:“三花,叫他起来。起来接客。”
三花斜过一眼,面皮抽搐:“方都统,此乃乾元宫,你当言行检点一些。”
“我检点你个鸟啊!”方都统恶形恶状,愈加放肆:“三花,昨儿个你就阴我害我,你说这笔账怎算?怎算?”
三花打个哈欠,也是倦容满面:“算算算,算算算,好心当作驴肝肺。为谁辛苦为谁忙,哈——”
其实三花公公也是一宿没睡。是与老皇帝密谋一件事情,事关方殷:“也罢,三花,你就唱个小曲儿给本大爷听听,这帐咱就一笔勾销!”
三花叹了口气,回身问道:“适才方都统说的甚,你们几个听到了么?”
“没有啊,没有啊,方都统刚刚来到,公公您何出此言?”一众太监,茫然问道。
“现下方都统要去坤宁宫,你,你,你,你,你们四个——”三花随手点了四个,吩咐道:“给都统大人带路,小心伺候着——”
说罢,回身一笑,哈欠连天:“这位爷,这个小曲儿啊,三花改天再给您唱,呵哈——”
“慢着!”方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眉头皱起:“三花,你又乱讲,谁个说过要去坤宁宫!”
“三花有眼会看,三花有耳会听。”三花打着哈欠走了,临走含糊嘟囔一句:“虞后那里,放规矩些,保啊道啊,无上天尊……”
方殷怔住。
——明日此时,坤宁宫见。
正是法不传六耳,怎就三花都知道了,却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有个词叫老奸巨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方都统请——方大人请——老奴给你带路——”
现下四个老太监走在前头,一个都统大人走在后头,这回神思不属,也是无心玩乐了。
话回正题,有些玩笑开不得,有些乐子不能找,可怜棉花糖——
正是那处大院,号称凶兵之宅,棉花糖给他无心之下诱骗进去,现下已经惨遭凌辱,沦为玩物!
好在路过,喧声四起,可巧方殷也就远远看了一眼——
这一眼,起先一怔,又是一惊,其后懊恼悔恨,霎时怒火滔天——
是那小太监,正见一侧面,光着下身趴在一条石槽之上呀呀哭叫,半边脸肿得像个猪头!
也是惊怒之下一无言语,方殷飞奔进门之时,又见——
两人拿着长鞭,俱隔其股丈许,啪啪甩动,啪地一鞭血花四溅,啪地一鞭血花四溅,只见瘦弱白皙两股已然皮开肉绽,只听围观众人无不击掌捧腹大笑。正是以此赌斗,更多疯言狎语,而棉花糖已经气息奄奄,号哭哀叫之声微不可闻。啊呀,啊呀,这就是玩笑,这就是乐子,这就是皇宫里头最最下贱的一个小太监得到的待遇,非止今日,以往一般。
这都是方殷惹下的祸,招致的罪!
刹那心火冲上顶门,鞭如惊雷心底炸响,一时只欲身代死亦罪孽难消,浑不觉早已冲上前去:“啪!”
只一声,二人不及收手,左右脸颊各中一记:“哗——”
笑声犹未止绝,众人齐齐怔住,他是来得太快,谁也不及反应:“小侯爷!小侯爷!方都统!方都统!”
但见小侯爷,咬牙切齿目赤如火,额上青筋根根暴突:“抽啊!抽!接着抽!”
只短短一日,这方家小侯爷金吾大都统是无人不识,方才大伙儿还自对昨日之事津津乐道,谁又料得他突然现身自动找抽:“都统恕罪,属下该死,没见着您老人家,啪啪啪啪——”持鞭二人丢掉鞭子,当先跪拜赔罪,并且自抽耳光,确也诚心诚意:“都统大人,都统大人,属下参见都统大人——”转眼数十金吾都尉越众上前,躬身施礼,实际上皇宫里这一干御前当差的才是大爷:“见过都统大人,参见都统大人,呼啦啦啦啦啦——”随之众皆上前拜见。人人都是笑脸相迎。绝非客套真心实意。比见了亲兄弟还要亲:“我说那谁谁谁,你这一鞭子抽得,竟敢伤了大人尊脸!你两个都去死罢!劈里啪啦劈里啪啦!”嘻嘻哈哈,一顿老拳,便将那两个不长眼的倒霉鬼打得鬼哭狼嚎:“大人饶命啊,饶命啊大人,哎呀呀哎呀呀,死人啦死人啦……”
说是演戏。自有真心,却也没人真个当真。
至于棉花糖,早已无人理会,趴在那里悄无声息,似乎已是昏死过去。
但今日之方都统,并非昨日之方都统,虎狼之性已被激起,此事绝无善罢之理:“笑啊!笑!接着笑!”
面如黑铁,六亲不认,今天的方大人那是官威十足。简直就是于相附身:“咳!咳!咳咳!”
一众军爷面面相觑,捅咕一时嘀咕两句。现场终于安静下来。
“你等说说,这人是谁?”方都统也自平静下来,貌似:“你等又是,打他为甚?”
很明显,这人是个小太监,在场却无一人识得。只这小太监乱闯禁地,又慌报军情,严重地扰乱了皇宫冶安,因此该打。众口一词,事实如此,但也无关紧要,事实就是如同棉花糖这等下人打就打了,便就打死也不需要任何理由。风气如此,万古不移,有人龙体金身就有人命如蝼蚁,正应了元吉老皇上那句话:若这殿中闯进一条疯狗,乱咬乱吠,朕将如何处置?
几句话听过方殷便知,这件事情原本就没有道理可讲:“好,好,很好——”
那么就不讲道理:“你们说完了,现下我来说,这个小太监,叫作棉花糖,是与方殷撮土为香换过庚帖的结义兄弟,你们打了他,就是打了我——”一语至此,众人恍然,今日这方大都统是要替那小太监出头了:“都听好,方才打过我兄弟的,都给我站出来,今天是有一个算一个,方殷与他拳脚论交情,不死是不休!”
就是这话。
没人相信。
当场嘻嘻哈哈出来十几个,七嘴八舌,言语一般,不外乎都统大人说笑了,兄弟们不过是耍个乐子,皮毛小事莫要当真,种种。
只见那都统大人横过一眼:“若打的是你兄弟,你不当真?”
一句话,噎死人,但那小太监又怎会是他兄弟,当下有眼明心亮者指道:“都统大人,他既是你结义兄弟,你可知他本家姓名?”
方殷不知。
但有人知。
说话四个老太监也进了院,冷眼相望,袖手旁观,有一人道:“此人姓崔,名召,三年前净身入宫。”
这个老太监,唤作张公公,是棉花糖的顶头上司。
一时无语。
太监也分三六九等,这个张公公就是一个高级太监,总管级别的,一干兵爷谁也得罪不起:“不错,不错,本家兄弟,姓崔名召——”
说话,方大都统宽衣解带,袍里尽去,一条布带束紧长发,精赤上身步入场中:“不相干的都闪开,以免溅上一身血。”这当真了,众兵卫呼啦啦一声就闪,只余场中十几猛将面面相觑:“啊?不是罢?来真的?”事已至此已然分明,众人也是心情各异,说实话,往日如同欺凌棉花糖这等事情也有人看不惯,只是积习难改,无人强出头而已:“还有人么?还有么?站出来,有种你就站出来!”
语落,又七八人上前,有人不服有人不忿,仍自有人迟疑——
“来来来,莫装龟孙子,敢做就要敢当!”方殷双拳紧握,瞠目大喝:“站出来!但你身上还有二两骨头,但你裆中还有一粒卵蛋,就自己站出来,给老子滚出来!”在场尽是血性之人悍勇之辈,又如何受得他激,当下呼啦啦又出来十七八个:“我打了!我也打了!怎地!又怎地!这还有完没完,你这说甚了你!都是自家兄弟,你这又是何必!又是何必!”
“不怎地,打一场,生死论过,才是兄弟——”语未落,方殷已然冲了上去:“十八罗汉拳!”(未完待续。。)
三十八 三花有后
乱泼风既出,当有王八拳,单挑和群殴是一样的,左右也是一个乱字。
犹如虎入羊群,狂风扫过落叶,拳脚为爪牙,其势不可当,尽管一人对打几十个,方大都统还是一上来就占尽了上风,只因那几十条披着羊皮的狼还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了,趴下十几个,其后就是群狼反噬扑击撕咬,又将猛虎淹没。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但方大都统岂非寻常人类,那是拳打脚踢横冲直撞,拼死拼活愈战愈勇——
说到罗汉十八拳,方老大曾经和他的兄弟无禅讨教过几招,因其拳式居多,故而拿来用之,只求一个痛快!便此时,只当自家是无禅,降龙伏虎大勇力,铜皮铁骨二罗汉!就是只攻不守,那是一味蛮干,仗持神功护体,硬将罗汉十八拳使成王八翻天式,无坚不摧!一往无前!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浑不畏死敢争先,方老大要告诉所有的人自家的拳头同样刚硬同样生猛同样狂野霸道,打还!打还!一一奉还!
只不一时,就变味儿了。
人人红了眼,奋勇又争先,倒地冲上倒地冲上,几十人围着一个人狂殴乱打,一般疯了也似。
几百号儿人瞪着傻眼看。
血与泪,牙与手,战士变作野兽,演绎暴力美学,拳拳到肉动魄惊心,这是一场硬碰硬的较量,毫无花巧。也无血肉横飞,只有沉闷钝响,砰砰砰。通通通。扑扑扑。呃呃呃,牙齿咽回肚里,不过闷哼一声,但有一丝气力爬起来就扑过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不死不休不死不休。一人发狠,一众蛮干,完全失去理智。正是求个痛快,谁还管他为了个甚,谁还管它又是个甚。
不作死,就不会死,但世上可有比作死更为痛快的事?
当然痛快过了,只余痛,或者死,说是痛时不觉痛,终有人忍不往痛极而呼——
那是一柱香过去。
地上躺了一地,站也无法站立。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也不能少。
方大都统。挺身屹立。
一张脸肿得像个猪头,提着两只血淋淋的拳头,自是牛皮哄哄威风八面:“来啊?来啦?”
战果斐然,哀号遍地。
“打啊!再打!”方大都统提着拳头,比划着自家肿没了的眼睛:“照这里打!往死里打!”
显然是,脑里给打坏掉了。
地上都是一般,人人八戒也似:“呼——呼——呼——”
传说中的方小侯爷不是这个样子的,便即做了都统大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确也没人真个服他。
这下服了,心服口服:“都统大人——都统大人——”
余者纷纷上前,纷纷打着圆场,问候有之吹捧有之,一众金吾都尉为首:“息怒息怒!息怒息怒!”
好在没有参与,得以颜面保存,不得不说,方大都统麾下的这一干人素质还是比较高的:“呸!”
也只一个呸字,那是扭头就走,都统大人余怒未消!
自不必说,便即穿衣也是吡牙咧嘴,那是疼得,里里外外从头到脚那是无一处不疼,骨头都要散了架!
谁人伤得最重?
还是方大都统。
这一场架是为棉花糖打的,这一顿揍是为棉花糖捱的,不求理得只求心安,方殷本就欠了他的。未及穿好,一件里衬汗血浸透,布袍覆身,方殷抄了棉花糖抱在怀里就走,任谁也是不理不睬。但这一番折腾下来,众人也是咂摸出味儿来了,当下又上前,作揖赔罪,笑脸示好,纷纷表示都统大人教训得是,我等兄弟知错就改,下不为例下不为例,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将军虎子名不虚传,不愧是为大父之后——
只无一人,说到方殷心坎里,直教人越听越烦忍不住又火冒三丈:“甚么大父!甚么兄弟!哪个有胆跟我回家,咱再论那是非屈直!”
语落众人止步,一时再无声息。
没有胆敢跟他回家,是非屈直也甭论了,所谓虎父犬子,在这儿给他咬上几口倒不要紧,跟他进了将军府那可就是尸骨无存了。
方老将军,更见不得这个,若是方老将军在此……
说不得,就算是给他回家告上一状,如同昨日……
怎么办?怎么办?
所有人都傻了眼,继腥风血雨过后,这一座凶兵之宅又笼罩在愁云惨雾当中。
是非且不论,还说棉花糖。
棉花糖很轻,果然是个没有骨头的,棉花糖又很重,棉花糖的骨头都长到心里去了。
棉花糖悠悠醒转:“啊呀~啊呀~好疼好疼~屁股好疼~”
说话走出二里地,四老太监在前方大都统在后,一路上都静悄悄:“棉花糖,你忍一忍,马上就到太医令……”
“啊哟!你是谁呀!”棉花糖惊叫一声,两眼翻白:“鬼啊!鬼!”
方大都统此时的模样委实有些吓人,深似一个打落凡间又错投了胎的天蓬元帅:“棉花糖,黑心肠,竟敢算计本大侠,合该教你屁股开花,哈哈!”
“你……哎呀!是你!”棉花糖猛挣两下,忽然哭了:“是你害了我!都是你害的!”
“我是害了你,我又救了你。”方殷看他一眼,叹道:“棉花糖,小小年纪,你好心计,将来你必定是个大人物!”
“你说甚?你说甚?”棉花糖一听这话,立刻陷入迷茫状态:“大人物?你是说三花公公么?三花公公才是大人物,棉花糖可当不起,是了!大侠也是大人物!是大侠救了小人的命,活命之恩有如再造,小人必当哎哟哟,屁股屁股我的屁股……”
“棉花糖,或说崔召,现下本大侠就给你一个机会,你要坦白交待。”方殷放慢脚步,冷冷笑道:“一二来去,给我说清楚了,机会只有一次,你也可以不说。”
棉花糖将眼与之一对,便即闪开,不说话了。
方殷哈哈一笑,只将走出两步,果不其然传来一声尖细入耳:“大侠明见!我招。”
说这宫里,究竟水有多深,且听棉花糖的说法——
“今日早上,小人一见便知,你是老侯爷的儿子,新上任的都统大人,名作方殷——”
“且慢,我说过,从头说。”
“昨日将星台上,小人有幸得见得大人尊颜,大人神功盖世威风八面……”
“棉花糖,你不老实,我不要听了。”
“咳!那个,早在大人进京之前,小人便就听说过大人的名字,小人一听之下就惊为天人,从此日思夜想,只欲以身相许……”
“棉花糖,你不要东拉西扯,也不要胡乱拽词,我可告诉你太医令就快到了,棉花糖,你的时间不多了。”
“这是一个计划,围绕大人制定,小人一心上位,做第二个三花!”
“与其说是计划,不如说是机会,机会千载难逢,万万不可错过!”
“大人明见!”
“明见你个鸟啊!我说棉花糖,真有你的,你都快要将本大人玩儿死了,你再瞧我这副尊颜——”
“大人尊颜如此,小人屁股亦如此,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且受小弟一拜!”
一言至此,棉花糖双手拱起,以示拜过:“自此你我兄弟相称,小弟给你当牛做马,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不是罢?这还当真了?”方殷忍不住噗嗤一乐:“当我兄弟?你算老几?”
“老大方殷,老二无禅,老三崔召!”说到结义兄弟,那是意外之喜,棉花糖原本就是做足了功课来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我崔召指天对地发出毒誓——”
方殷不再理会,再次加快脚步!
誓是很毒,若有异心,生割活剐,众叛亲离,遗臭万年,断子绝孙,生个小孩儿没屁眼儿种种,那是相当地有诚意了:“呼——”
一气说完,崔召瞄过一眼:“大哥,你不说话,也不点头,莫不是嫌弃小弟?”
方殷不理,自是不理,这个小人竟然将无禅都算计进去了——
方殷可以算计,无禅不可以。
其后诉苦,可怜兮兮,哭哭啼啼,崔召身世多么苦,进宫遭了多少罪,往日受了多少欺辱,罪该万死也是情有可原,种种。
说话来到御花园,门口两株仙客来,青墙黛瓦老树虬枝,腊梅傲骨迎风怒放!
四老太监穿行入内,方殷止步,终道一句:“棉花糖,你说的崔召我不认识,我只认得棉花糖,你明白么?”
说破大天,还是拒了,婉拒。
“谢大哥!”棉花糖立时大喜,喜极又泣:“大哥在上,再受小弟一拜!”
方殷叹一口气,信步缓行入园:“你这棉花糖,谁也吃不起,终归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既坦白交待了,我便给你一样好处。”
“任凭大哥吩咐,小弟愿效犬马之劳!”只那一眼望过,棉花糖喜从天降:“大哥恩重如山,小弟日后必有厚报!”
那厢两美人,正自扑蝴蝶,游戏花丛间,风情一万种。(未完待续。。)
三十九 犹未知
可叹庄周误春梦,寒冬腊月扑蝴蝶。
这御花园里奇株异树自是不少,奇花异草那也很多,翠竹青松,腊梅水仙,苍兰黄菊雅素,月季海棠娇艳,朔冬寒日也是如画美景,廊桥石瀑胜似天上人间。只一样,花鸟鱼虫难觅,飞禽走兽全无,简单来说就是一处大型植物园而非大型动物园,想要看动物就去城南射鹿园,这御花园图的就是一个清静。
当然没有蝴蝶。
可有两个人在扑,两个宫装美女,各拿一把香扇,东扑扑,西扑扑,扑得咯咯娇笑,扑得花枝乱颤,上扑扑,下扑扑,扑得香汗淋漓,扑得云鬓散乱。正是动静相宜,生动活泼画面,美景配了佳人,更是春色无边,当然有没有蝴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美色,是诱惑,是相逢不如偶遇的惊喜,是贤贞淑德的痴心一片——
春天就要来了,花儿早就开了,我那心上的人儿,你怎还不出现?
来了。
扑到海枯石烂,扑了一千万年,扑得山穷水复柳暗花明曲径通幽之处,可不就是我那心上的人儿,来了!
来了一个八戒。
八戒信步缓行,目不斜视面色端庄,一本正经的模样又像一个唐僧。
后头跟着个悟空,屁股一扭一扭,一拐一拐地走,蔫不出溜的模样又像一个沙僧。
哎呀呀!我地天!
这个心上人一来,果然就给了贤贞淑德二人一个天大惊喜,经过仔细辨认:“方都统!方都统!”
就是一惊。一喜。其后两颗心痛得碎掉:“是你么?是你么?”
说话双双丢掉香扇。提裙泪奔,两个孟姜女终于哭倒了长城:“郎君——郎君——郎君呐————————————————————”
今日郎君会来,并且途经此处,二位公主俱已知悉。
只未料得,一路多波折,枉然生叵测,可怜帅哥变猪哥,这是谁害得。谁害得!
渐近,渐进,泪水朦胧之中,愈发惨不忍睹,终是怒火焚城,足以毁天灭地:“是谁?是谁?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是谁?是谁?看我抄他的家!看我灭他的口!”这当真使人感动,不过最难消受美人恩,方都统一笑而过:“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听闻此言,贤贞淑德登时有如五雷轰顶。只觉天地皆失色山崩水倒流:“不要——不要——不要啊————————————————————————”
一声长呼凄婉哀绝,二位公主同时暴起。各以苍鹰攫兔式飞扑抓落:“哎呀!”
跑不了你,抓个正着:“呀呀!”
却见是个小太监,瘫倒在地上,一脸痛苦状:“放手!放手!”
二女一惊,一乍,转眼伊人已如黄鹤杳然,只余一声鹤唳惊风:“兄弟——回见——”
生生坏了好事,怎不教人发狂,二女立时暴走:“啊————————————————————————————”
世界末日来到了。
本待捕个情郎,谁知太监落网,世间最大悲哀莫过于此。
这人是谁已不重要,现下他是必死无疑:“小奴才!小奴才!哪里来的下贱东西,打不死你打不死你!”
当下连踢带打,挠脸抓扯头发,生吞活剥犹不解恨,势必将其挫骨扬灰!
下贱,东西,叫作棉花糖:“且慢。”
岂不知那小太监面无惧色,指爪加身竟似不痛不痒,更是非常之淡定地说了一句:“且——慢!”
“啊哟!啊哟哟!”二位公主,见鬼也似:“姐,他说甚?他说?且慢?”
“好狂的奴才,好大的狗胆!”淑德大声惊叹,贤贞怒极反笑:“竟敢如此说话,好你个狗奴才!”
“小的棉花糖,咸宁宫做事,二位公主莫要动怒,且听小人分说一句——”这是棉花糖,为人高低贵贱,不比智商深浅,以棉花糖的能力分分种就可以将这二位骄横跋扈的公主玩弄于股掌之间:“适才,方殷大哥所说的话,二位公主可曾听见?”二人一怔,双双皱眉,当然棉花糖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适才方殷大哥走得太急,也无怪乎二位公主殿下没有听清,方殷大哥说的是——兄!弟!回——见!”
二位公主殿下一惊,一呆,恍然有所觉悟,其后双双惊得呆住:“方殷大哥?方殷大哥?他,他,他和你,和你是……”
正是一声兄弟,鸡犬此就升天:“方殷大哥,正是与棉花糖撮土为香换过庚帖的结义大哥,二位公主殿下明见,适才……”
适才之事。
棉花糖说得那是惊心动魄摧肝断肠,直听得贤贞淑德如痴如醉如癫如狂!好兄弟,真情义,棉花糖眼含热泪口吐莲花,自是添油加醋,光捡重要的说,将自家的方殷大哥塑造成了一个高大全正义的光辉伟岸形象,一个英雄一个完人,一棵可庇天下苍生的参天大树!而棉花糖就是那参天大树之下一株柔弱的小草,是为其生,愿为其死,自知恩重如山,可惜无以为报,只好怀拥着一颗感恩的心,时刻准备着为其孝那犬马之劳——
听着听着,贤贞已然醉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怪不得他……”
还没听完,淑德几乎跪了:“痛快!痛快!一个人打几百个,全都给他打趴下……”
“事情就是这样,二位公主殿下——”二位公主殿下还没有听够,可是棉花糖已经说完了:“万福金安,小人告退。”
棉花糖跪伏于地,没有花香,没有树高,就像被风吹倒的一株小草。
贤贞淑德,互视一眼。
目光交错,七分惊喜三分戒备,几乎同时开口道:“棉花糖,以后你就跟本公主——”
“我!我!”其后翻脸,大打出手:“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棉花糖,是一个机会,一个绝好的机会。
得到了棉花糖,就掌握了主动权,棉花糖又是一颗足以左右胜负的法码:“棉花糖!你来讲!”
棉花糖很轻,棉花糖又很重,棉花糖随机应变自由发挥,就此上位:“啊呀。”
棉花糖再次晕倒,如同适才一般:“啊呀呀!啊呀呀!”
好可怜的小太监,这个人是要定了:“来人呐——来人呐——抬下去抬下去!救活他救活他!”
机会从来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但机会来了一定要牢牢把握住才好,如同棉花糖,洞察先机,周密设计,果断出击,功成身退,从而第一个成功把握住了御前大都统,也是方家小侯爷这个机会。至于贤贞淑德,同为进阶之梯,棉花糖,或说崔召已然上路,是那一条青云路,人上之人有可期。有心计,有胆魄,敢赌敢拼,不择手段,棉花糖将来绝对会是一个大人物,如同三花公公一般地大人物——
当然大人物,还是小人物,以为如何破绽处处,棉花糖还是太嫩了。
当然那也不要紧,比起结果来说,过程从来都不重要,就如同成与败得与失,就如同生与死。
坤宁宫。
同样飞檐斗拱,同样气势恢宏,同样殿前阶上有个老太监在等,正是虞公公。
只有虞公公一个人。
四老太监上前,与其知会几句,便自闪开一旁,立于殿外等候。
这是三花公公的吩咐,也是老皇上的意思,坤宁不比乾元,容不得人肆无忌惮,胡作非为。
只怕虞后,对其不利。
说来顺风顺水,实则步步惊心,这皇城也是一个大大的棋局,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只因时局错综复杂而又凶险,并且,已然到了生死立见的地步。
方殷上前,虞公公看他一眼,也无二话:“随我来。”
有人在做,有人在看,方殷进殿之时,身后是四双慈爱的,温暖的老眼:“恭送都统大人——”
棉花糖是一个小人,方殷并不十分喜欢:“我说老道爷,你这玩儿的又是哪一出?”(未完待续。。)
四十 疯道人!
也曾疯癫痴狂,醉卧云床之上,一朝垂垂老矣,谁人误我黄梁?
正如同棉花糖本来叫作崔召,虞公公也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长孙公胜。
就是上清山的疯道人,也是百草峰的原主人,宿道长的师父吕道长的师叔,论辈份方道士应当叫他师叔祖。
老薛,疯老头,空冥残卷,上清,方道士,驴尾之尾,上清之耻……
这是一条线索,或说一个大坑。
没有长孙公胜,就不会有血踪万里,没有当年的薛大侠,现下方老大死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至于毗湿奴神……
现下,一个耻辱,一个败类,终于聚首,论道一处。
有些事情次序是不能错的,就比如《道德经》,本来就是《德道经》,也就是分为《德经》《道经》两部,先说为人处世之道,再谈得道成仙之道,也就是说你要想成仙就得先学会做人,次序万万不能搞错。又比如老子,道德天君,就不能叫作德道天君,自道德而至德道,由德道始见道德,这是一个圆,知之始为悟不知是为误,你底明白?
方道士就不明白。
方道士以为自己是一个高手,一个高手中的超级高手,岂不知高手和高人根本就是两个概念,就如同鸡首和牛后。一只鸡,哪怕是公鸡中的战斗鸡,也不可能是一头牛的对手,因此方道士昨日惨败吐血,毫无悬念。这么说罢,长孙老道的武功境界已破武学藩篱。直达道之一境。可比隐儒。也就是孔老夫子的境界——
之所以长孙入宫做了虞保,也与孔孟余孔老夫子一般——
就是为了看书,看书方便一些。
真知奥义,已如沧海遗珠,早非俯拾可得,只浩瀚如海的文字之中偶见一二,譬如武学之道。
武道本无,何以为有?
何以不成?以何成之?
至高为何?以武证道?
道之万一。道为何物?
如同宿道长,原本当年的长孙道长就是一个杂学家,而且是喜欢异想天开的那一种,玩家子,乐天派,以近天命之年方才痴迷武道,上清峰上得老仙人传授天下第一武道神书《青冥天录》,以为至宝没日没夜苦修三年。其后就是到处挑战,战之必败,从而沦为上清之耻。为武林同道中人共同耻笑,最后疯了。下山没过几年,在人间蒸发之前就疯了。
至于虞后方面,很简单,当年两家世交,二人青梅竹马,一个大孙大哥哥一个虞家小妹妹,互相之间还产生过莫名其妙的情愫,可以说是老情人了。太监自是假的,只是一个身份,没有**关系,完全纯洁感情,这二十多年来两颗孤独寂寞的心相互慰藉,如同三花之于老皇上,长孙道长也不过是虞后身边一个贴心知意,相互之间喝喝茶聊聊天,可以说上几句知心话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
所以说方道士福大命大造化大,皇上不是问题,皇后也不是问题,那边你攀得上方家的关系这边本就一家只有更亲,即使到了坤宁宫里一般可以肆意妄为横行无忌,翻了天都没人管你。道长真身已现,从此再无虞保,便于昨夜长孙老道已将已将此事挑明,先是虞后后是元吉,当着三花的面,一五一十摆明身份,挺直腰板儿背着手儿说的——
就是说,太监当够了,爷不伺候了,这就回家了,卷铺盖走人!
本来就是,虞保什么都没有做过,而长孙公胜本来就是一个天不怕也地不怕的人!
当时虞后就哭了,整整哭了一夜!
当时老皇上屁都没敢放一个,一晚上都噩梦连连,吓到要尿!
当时三花公公还敢顶嘴来着,之后得到一个嘴巴加上两脚,当场就给打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也是终于得偿所愿地,真真正正给他欺负了一回!
这就是高人,如同龙真,拘不得禁不住,视规矩如无物,守与不守全在我乐不乐意,你又奈我何!
是么?
现下方道士是知道了,话说方道士今天心情本来不好,现下又来没心没肺大笑,这人本就是个幸灾乐祸恨人不死型的:“是么是么?是么是么?哈哈哈哈!活该!”
是的,是这样的。
一路行来,谈笑无忌,待女敛眉,太监恭立,长孙公胜非比昨日虞保,纵使身已老迈仍是昂藏七尺男儿,白发皓首一般顶天立地!须臾入一殿,虞后坐凤辇,左右并无一人,气氛沉重压抑。自是老子在前小子在后,一般底气十足腰杆笔直,二人立定,方殷看过一眼,果见虞后双目红肿面色憔悴,也无凤披霞冠在身,不过一个可怜老妇:“方殷,拜过虞皇后。”
“小子方殷,拜见皇后娘娘——”方殷略一躬身,拱了拱手。
他既毫无诚意,虞后自是不理,只看长孙阿哥,眼中千般哀怨万分不舍——
“跪拜。”那道爷,淡淡道。
方道士,吃了一惊,皱眉头,横过一眼——
旋即跪倒,五体投地:“皇后娘娘仙福永享——皇后娘娘寿与天齐——”
还是毫无诚意,虞后有心不理,只是长孙哥哥啊长孙哥哥,虞后叹道:“方家小子,你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儿瞧瞧你!”
又来,皇上皇后都爱玩儿这一手儿,让人家跪在地上腆着个脸,你瞧个毛啊你瞅个毛!方道士心下极不乐意,不过还是抬起了头,给她瞅了一瞅,同样给她乐了一个!应该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老道爷必有深意必有深意,方道士如此这般地反复安慰并且告诉着自己,我是棉花糖呀我是棉花糖,我是猪八戒呀我是猪八戒,我是三孙子呀我是三孙子!
方道士,和棉花糖本来就是一路人,正是同性相斥,所以互不喜欢!
但见虞后眼神,由淡漠化爱怜,复化冰冷:“我儿,你告诉本宫,这是谁人打得。”
又来,又来!又自胡攀乱认,方殷又不是她儿,即使被人揍成一个猪头也与她半毛钱的干系都没有,没有!但这一句问话,不可贸然回答,那眼神冰冷之中尽是浓厚杀机,方殷心念电转:“适才小的走上台阶,一个不慎跌将下去,那个叽哩咕噜一滚到底,就变作了,呃,这个样子,皇后娘娘明见!”
虞后不言。
注目半晌,微一颔首:“罢了,起来罢。”
方殷长出一口气,叽里咕噜爬将起来,没头没脑嘟囔一句:“谢过皇后娘娘,娘娘母仪天下,自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计不计不提不提!”
虞后默然半晌,终是展颜一笑:“你这小猢狲心眼蛮多,心肠却也不错,也罢,罢了。”
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适才之事自是瞒不过虞后耳目,少时一旦追查下去,管教他许多颗人头落地,一个个儿的死无全尸!这小猢狲,正是长孙哥哥的小徒孙,长孙哥哥说了要对他多加爱护视如己出,说来可不就是虞后的子侄儿孙!谁人能够打得?谁又胆敢动得!罢了只是罢了,罢了才是了结,只三两句话说过那干兵爷已然鬼门关口转过一遭回来,浑自不觉,谁又知道!
这就是深意,这就是好处,虞后是一个狠毒的老妇,但也护犊,非常之护,护的这个犊自是自家的犊,母仪天下并非一概而论。认不认儿子并不重要,当不当孙子也无所谓,现下在虞后心目当中方道士已经是自家的孩子了,或说犊子,谁人胆敢欺负他,虞后就要宰了他,不服就要杀他全家,再不服就灭他九族,就是这话,不开玩笑。
只因那长孙哥哥。
二人是眉目传情。
方道士冷眼旁观,自觉多余,心说一对儿老相好啊一对儿老相好,我是电灯泡儿啊我是电灯:“方都统,你且殿外等候,本宫有话要与虞公公说。”
果然!
方都统正有此意,当下喏喏告退,退立于殿门之外偷听。
果不其然,不一时虞后就哭了,哭得是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其后声嘶力竭大哭大喊,并以劈里啪啦乱摔东西,完全就疯了也似!
左右无人,只无一人,无人有胆,谁又敢听!
红颜白发一般,高低贵贱不论,这就是伟大的爱情啊这就是伟大的爱情,方道士感触巨多!
并且,越听越是心惊!
莫再杀人,有违天和,今日长孙我再奉劝你最后一句,自家想想,你还有几年好活!(未完待续。。)
四十一 道统
“咳!”方道士干咳一声,讪笑道:“师叔祖,您老人家可真是有够威风有够神气,您这不是长孙,明明就是长爷嘛!”
长孙老道瞪他一眼,也是颇觉无奈:“我不是爷,你才是爷,我求求你你不要乱翻我的东西,你这东搞西搞搞到我头都晕……”
“有没有仙丹?一吃就长生不老?有没有秘籍?一练就天下无敌?”话说长孙老道屋里,好东西那叫一个多,草药丹炉,书画琴棋,玉器瓷器神兵利器,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有没有暗门?有没有秘道?可以直通皇后娘娘的床底下?”说话开始寻找秘道,勘完床头又探墙角,东摸摸,西敲敲,煞有其事胡搞乱搞:“有没有太监躲着偷听?有没有宫女藏在里面?三花?三花?哎呀呀!棉花糖!当啷啷啷啷啷——”
没有棉花糖,也没有三花,只有一只夜壶倒地翻滚,声音脆亮!
这人真是一个讨厌鬼,比棉花糖还要讨厌一百倍,长孙老道涵养再好也是忍不住火冒三丈:“咄!”
便即一道指风,直取后心要害:“啊!”
立时方道士就被定住了,以一个翻墙倒柜的姿式:“好个老道,暗箭伤人,有种——”
指风为箭,哑穴被点,世界终于清静了。
老道小道,面面相觑。
一个心说,这是看走了眼,小子越看越是讨厌,我这绝世神功还是不要传授给他了!
一个暗道,这老杂毛。武功果然很高。这就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该当小心应对!
长孙老道其貌不扬,可以说是又老又丑,而且是丑得没有特色,但毫无疑问的是,长孙老道是一个真正的绝顶高手。长孙老道的武功究竟是有多高,长孙老道自己也不知道,长孙老道只知道在五年之前自身修练进境已然停滞不前,不得寸进。也无所谓。不进便罢,现下的长孙公胜只是一个乐天知命的老人,早已堪破世情,是为返璞归真——
如同今日别离,也是一时动念,虞家妹妹哭着说长孙哥哥长孙哥哥,你再住几天你再住几天,好罢,那就再住几天。两手空空而来,去也孑然一身。坤宁宫里的这一处宅院,包括房子里的所有东西。老道爷都留给了小道士,便再将就住些时日,顺便调教一下这个小道士。这个小道士,就是方道士,根骨上佳聪明颖悟,完全就是一块良才美质——
不是看走了眼,就是非常讨厌:“喀!”
只三五息,一口啐过,相隔七尺当头迎面:“噗!”
“啪!”地一声,老道隔空一掌拍过,阴柔飘忽,化骨绵掌也似:“啊!”
穴道再次被点,完全悲剧重演,唾沫啐到自家脸上,方道士羞恼之余骇然问道:“这是甚么武功?”
“方寸掌,毫厘指,如何?”这下话归正题,传经授道开始。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这就是道境的威力:“还有么?还有么?你那指甲又怎说?”
但见左手小指之上,一片指甲寸许来长,正与中指齐高:“此为齐天剑,杀人不见血,如何?可要尝试一下?”
“好啊!”语未落,人冲上:“看我如来神掌!罗汉十八拳!嘿嘿!哈哈!”
十二分的小心了,万万不能再中招儿,方殷丢不起这个人:“指甲也当剑,牛皮吹破天,来来来,与我打过八百回合再说!”
岂不知,那老道,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一张口:“破!”
只觉头皮一炸眼前一黑,正是当头棒喝也似,方道士扑通一跤坐倒:“我天!”
半晌。
“如何?”老道笑问:“小子,这下服了么?”
方道士晕头转向爬将起来,脑中犹自嗡嗡嗡嗡:“这又是个甚?佛门狮子吼?哮天狂吠式?”
方道士想不明白,完全就是天差地别,昨天不是这个样子的:“服了服了,服了你了!”他自想不明白,昨天那个是虞保,今天这个才是长孙公胜:“服了就好,乖乖听着——”自然,老道爷欲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将方道士打造成一个真正的高手:“武学之道,文字可传一二,身授又得二三,余者当以自行领悟,即如此。”说着,长孙老道自书架上取下几本书:“空冥一书所载,非止内功修练之法,指掌拳脚习之有法,身体发肤无不可用,你看——”
正是全本的《空冥神功》,数十页文字,直有万言之多:“哎!”
自不必说,方道士翻看一时,心下颇多感慨:“师叔祖啊,当年在翼州,大牢里头有个人叫薛万里,您老人家还记得么?”
“不必你说,我自晓得。”长孙老道拈须而笑:“那孩子也是天赋异禀,悟性奇高,说起来比你还要高上,高上——”
说着手拿把掐,比划了一下下:“那么一点。”
这话说得,方道士立时就不爱听了:“嘁!那死老薛,我也没见他高到哪里去,当年,当年——”话说当年,方老大只与薛大侠交手过一次,以完胜而告终:“不说他了,现下死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八成给那厉无咎关到笼子里面与毒虫为伴,变成了一个长绿毛的僵尸!哈哈哈哈哈!”
悟性再高有个毛用,关键就是人品不行,长孙老道看他一眼,叹一口气,又看他一眼,又叹一口气,心里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了:“罢了,一并给了你罢,这一本是《道经》,这一本是《德经》,与你所学不同,你自拿去翻看,不懂再来问我。”说罢摇了摇头,长长叹一口气:“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
方道士兀自大笑未止,闻言,立时大怒:“我下士,你下流,噫唏唏唏唏唏——”说着一声贱笑,那是入木三分:“长孙哥哥~虞家妹子~好狠心的人儿,你走!你走!可叹此生情难圆,若有来生再相见,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呕~~”
“你走。”长孙老道,是实在不想与之再交流下去了:“你走,立时就走,立时给老子滚蛋!”
“滚蛋滚蛋,滚去吃饭!”方道士,见势不妙,立时就叽里咕噜滚走了:“喝御酒,吃御膳,师叔祖,回头聊,咱再好好论论道——”
方道士留下了两本书,一本可以天下无敌,一本可以霞举飞升。
只带走了一本德经。
长孙老道呆怔半晌,才琢磨出来他的用意,小子是拼命沾便宜更是宁死不吃亏:“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人之心,以此为甚!(未完待续。。)
四十二 博弈
御膳房。
方大都统不请自到,正见三花公公,东闻西嗅,南尝北品,蜻蜓点水一般游走于数十菜品之间。正是帝王一餐谱,百人数年粮,但见驼峰鹿尾,又有炮豚捣珍,熊掌雀舌虬脯,蟹黄鱼翅燕窝,只立不一时又添十数道,近百司膳,金罍牙盘,一道道山珍海错仍似流水般呈上,放眼琳琅满目,整个儿香气扑鼻,由不得人食指大动垂涎三尺:“咝——”
这来得,正是时候,四老太监将这都统大人全须全尾带回给了三花公公,也算交了差:“喂!三花!你又偷吃!”
三花一见他,也似见了鬼:“哎呀呀呀!方大人,您老这是掉沟里了啊!”
“少废话!”方大都统急不可耐,吼道:“去!拿双干净筷子来,本大人也要尝尝这御膳!”
“来人呐——”这好说,宫廷御膳房,三花正主管:“方大人,请用膳。”
现下,就是蜻蜓之外多出一只蜜蜂,上蹿下跳,左刺右探,更是免不了又嗡嗡嗡嗡嗡嗡嗡:“这是啥?这是啥?啥?猴脑儿?鱼泡儿?这是甚?这又甚?甚?虎鞭?这大?还象丸?大象……”一巨型托盘里,盛着有如篮球大小的一个东东,直接就给方大都统看傻眼了:“不是罢?这也能吃?这大个物什,也不怕噎死……”
“越大,越补。”三花拿着一小勺儿,煞有其事地剜了一勺:“大补之物,你来尝尝?”
“得得得得得。我就算了罢!”方大都统连连摆手。表示实在是无福消受:“我说三花公公啊。你这补来补去,补出一般肥膘——”
“吃你个老鳖去!”这又戳到了三花公公的痛处,三花公公啐道:“三百年的老鳖,也堵不住你小子一张大嘴!”
“三百年了啊!”方大都统,戳戳点点:“王八成了精,也作盘中餐,哎!人是食为天,你这天也食。你说谁个嘴巴大?”
“我这不叫食,我这叫试,试你懂么?”三花公公叹一口气,道:“其实我也吃不下,但这是规矩啊规矩,小子,你就学着点儿罢!”
这是说的,食品安全问题,实际上三花公公早就吃腻了:“呸呸呸!呸呸呸!”
说来,竟是。这一道道的珍品御膳淡而无味,一味清淡寡淡。基本没有味道,真正让方大都统大失所望:“甚么玩意儿!难吃死了!”
这又外行了,这叫养生膳,你要重油重盐猛火猛料不如去吃大锅菜了:“来人呐——送方大人回府——”
“慢着!”话说回来,今天方大都统可不是来蹭饭的:“装上装上,全都装上,我要带走——”
这就说到打包了,方大都统连吃带捞,必须不能白来一趟:“御膳百道,御酒百坛,三花,快快下去准备。”
三花公公,也迷瞪了:“甚?甚?你说甚?”
禁卫大院。
或说凶兵之宅,方大都统又回来了,带领数十太监:“兄弟们,今儿个方殷请客,在场有一个算一个——”
这厢也是正开伙,大锅米饭大锅菜,这可好,山珍海味一锅烩,猛料爆炒大回锅!香上是更香,红红又火火,大长筷子粗瓷碗,大口吃也大口喝,方大都统走马上任,今日是与往日不同!且不说那识也识不得的珍异食材,这酒,若非逢年过节,那是必定禁的,但方大都统说了,敞开怀儿了喝,出事儿我担着!说的是,本人号称酒中仙,不服再来比一比,这一回,一个对你几百个!
这一顿酒喝下来,众兵卫真正是心悦诚服,人人心说好汉子!神人也!
一人打一圈,挨个轮着敬。
抡着挨个敬,回来又一圈。
其后同干,共饮,半个时辰战斗结束,一百坛酒涓滴也无。
一坛酒是十五碗,他就喝了五百碗,就是说一碗一碗接着一碗一碗没有间断,一直就是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干干干干干干干!
老大啊,方老大!
兄弟啊,好兄弟!
我是打得,我也哄得,我有拳脚,更有手段,自此方老大归位,又成功地拉拢到了一批精兵良将一批死忠铁粉,只不几日,人是快速蹿红势力迅速壮大,那是名震朝野,享誉京城!并以修文习武,参经悟道,完全就是上士闻道勤而行之,用起功来从早到晚没黑没白,这一点长孙老道可以证明。记得有人曾经说过,我不为名,也不为利,只为踏踏实实做些事情——
一切所为,只为踏实。
野心在膨胀,势力在扩充,方殷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也让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能够过得更好一些。与其求天求地,求人不如求己,方家的魔咒,活佛的预言,上清的劫数,兄弟的苦难,都装在方殷心里,由不得方殷退却一步,容让半分!方殷在做什么,方殷心里明白,方殷是可以激流勇退,但方老将军绝对无法置身事外,正如方老将军所说,退可苟安进可闻达,这一条路委实太过凶险——
小方走了,老方怎办?
解甲归田是不可能的,纵有邑地万顷也不可能,隆景三军只认一个大父,老皇上还要方怀忠保他江山!
纵使离京,又将何往?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一处深山老林,世外桃源,而且必须是与世隔绝的地界儿,一家三口结庐隐居,方可保得平安。方殷早有此念,但方老将军不会同意,罗伯那里都没得商量,俩老光棍儿,一小光棍儿,一同孤老山中,方家就此绝后?问是不必问,想都不要想,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增强实力,扩充势力,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出头!上位!
听天由命,不是方殷,既然别无选择,那么就迎难而上,勇敢面对!
就是要练武,练到长孙老道那般,但有方殷护持在侧,谁人动得方老将军!
你真龙教不是牛逼么,扬言率领万众屠我上清千人,到时候我就给你来个十万大军反屠杀,我先灭了你!
方殷的心里,也有一盘棋,现下走的每一步都在方殷的算计之内,包括与方殷接触到的任何人。
包括棉花糖。
君子可为,小人可以,单看为的是个甚。
合又应了长孙老道那句话:千般空算计,谁人入彀壳?
当然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这一切都是方殷与他合计的,但有那人在此,谁人不入彀壳!
——不论公子,叫我慕容。
慕容慕容,慕容慕容,却是,死到哪里去了?(未完待续。。)
四十三 但使心不死
白日。
路上行着一人,正是慕容公子。
人烟稀少,天地寂寥,公子徐徐而行,身着青衣白罩袍。
依山。
第一站,南山禅宗。
且得,且歇,一日八十里,一夜八百里,初二动身初三即至——
晨曦起处,南山当头。
阶上阶,步上阶,无一丝倦容,无一丝倦色,瀑般墨发扎一马尾,公子清清爽爽上山。
年关刚过,一无香客,自是山门紧闭,偶有诵经之声。
大雄宝殿之中,僧人在做早课,正诵经,忽止绝,人于正门而入,飘然出尘之姿——
径自上前,见过空闻:“空闻大师,我又来了。”
空闻点头,注目而笑。
经诵又起。
立一时,听一时,公子问道:“借问大师,无禅何在?”
“后山。”空闻大师点点头,又是一笑:“你自去,他在等你。”
后山。
菩提树下,有一和尚。
隆冬时节,翠枝绿叶,老树根须灰黑,和尚唇红齿白:“灵秀师父,我又来了。”
灵秀一怔,旋即失笑:“我道哪路神仙,原来公子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南无阿弥陀佛——”
这和尚,伶牙俐齿,公子不待与他多言:“我为无禅而来,灵秀师父借过。”
“你为方殷而来,灵秀借过为何?”灵秀将身一挡,笑道。
“假手他人,自斩心魔。”公子叹道:“我是为我而来。你又何故挡我?”
“我且问你。几成把握?”他是所为何来。灵秀早已算定。
“试过才知。”无禅得的是失心疯,慕容公子是一个极为高明的心理医生。
“有劳施主,灵秀谢过。”灵秀深施一礼,始让过:“善哉善哉,南无阿弥陀佛。”
后山。
灵石正自洞外打坐,一旁黑虎安静伏卧。
风动。
黑虎忽将睁眼,不及三尺,银眸正对黑瞳:“喵儿——”
黑虎一惊。其后大怒,也自二话不说,瞬间弹起电射而出,狠狠一掌扫将过去!
鸟惊飞,猫上树,那人狸猫一般三两下蹿到树上,雀鸟一般立于枝头:“叽啾叽啾~啾啾啾啾~”
他自笑,黑虎愈发恼怒,绕树三匝,遽尔纵身一跃离地丈余。血盆大口利齿森然:“喀嚓!”
咬下一截枯枝,枝上两片枯叶。
那人一跳。又是一跳,颤颤点点在枝头:“玄坛真君驾到,孽畜还不认主!”
赵公明,骑黑虎,你这又算找谁地?
只恨胁无双翼,空使怒火满腔,黑虎瞪着那人,忽又想到那人,那人也是奸滑似鬼可恶至极,与他笑得一般讨厌,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只有无禅最好。
黑虎想到无禅,忽然意兴阑珊,就此返身行至洞口,又自伏卧。
只昂颈抬首,虎目圆睁,以示警告——
此为虎穴,不得擅入!
“大和尚,你怎不说话?”从始至终,大和尚是一动未动,老僧入定一般。
“大和尚,莫非是哑巴?”这是灵石,慕容公子也自识得,如同灵秀一般。
“师被摈,南还,入虎丘山,聚石为徒。”公子翩然而下,信步缓行:“讲《涅盘经》,至阐提处,则说有佛性,且曰:如我所说,契佛心否?群石皆为点头,旬日学众云集。”行至灵石身前,自是居高临下:“大和尚,这话你信么?”灵石阖目,仍是一语不发,灵石早非当年灵石,当年的灵石就深知与此人争斗口舌是有多么地不明智:“灵石乎?顽石乎?待我再来敲打敲打——”
便捏左拳,叩了中指,照其光头连敲三记:“咚!咚!咚!”
声音脆亮无比,黑虎瞠目结舌,灵石仍自不动不语阖目盘坐,竟然似乎已经坐脱立亡,上了西天了!
只三记敲过,一刀突出,照其小腹狠狠刺了过去:“扑!”
就是一下,捅个对穿!
黑虎一惊,其后大喜,终于忍不住一句话是脱口而出:“啊呜!”
这是报应,啊呜的意思就是该,活该!
转眼过去。
人的心呐,是比豺狼还要狡诈,是比蛇蝎还要狠毒,两个人合起伙儿来欺骗一只老虎,有意思么?
黑虎埋着头,心是很想哭,简直气炸了肺!
出口自是扑,对穿的衣服,黑虎看走了眼。
现下是,二人当头对面盘坐于地,改唠嗑儿了:“你怎不躲?”
“无处可躲。”
“你怎不退?”
“没有必要。”
“一人来的?”
“一人足矣。”
“你的剑呢?”
“束之高阁。”
当年也是这般,慕容公子在灵石头上敲了三记,灵石一刀刺穿了慕容公子的衣衫。自然那是比武较量,激烈打斗当中,当年那三记凿得灵石是头破血流,几乎将头都给他打爆了,而慕容公子给他刀柄剐了一下,肋骨直接就折了三根。所以这回都长了教训,大家和和气气,以免两败俱伤,一般点到为止,双双重温旧梦——
只可惜慕容公子没有带剑,灵石还是多少有些失望的:“不打了?”
“不打了。”慕容公子一笑,起身:“大和尚,你那小和尚,我却不识得。”
“无禅就在里面,你自去看。”提到无禅,灵石也是皱起眉头:“回来有些时日,只不见好,只怕,只怕——”
“只怕只怕,只怕是——”公子掸掸衣衫,清清嗓子:“南无阿弥陀佛!”
小白?
他是进去了,黑虎犹自懵懵懂懂,恍觉那人就是那人:“嗷?”
吉人自有天相,南无阿弥陀佛,是非非是生死,一念不能解脱:“无禅——无禅——”
是无禅。
赤身**,虎般伏卧,头面眠于屎尿,手足溺于血污:“呼——呼——呼——”
竟也睡得很香。
何止是不见好转,无禅的病情又加重了,病是在心,药石无效。
“无禅——无禅——”公子轻声呼唤,无禅浑无所觉,那是困极累极倦极:“呼——呼——呼——”
头面不见,只见手足,不见四壁血肉凝结,只见骨节森然白骨!
只见得一头短发,根根如铁!
“呼!呼!呼!”只不一时,有人捏着鼻子,仓皇倒退而出:“受不了受不了,这也太臭了!”
说过,慕容公子有洁癖。
“这般说来,医不得了?”转眼希望破灭,灵石已经绝望了:“臭是臭,臭也没有办法,一放出去就咬人,睡下也是动不得,哎!”
“医得医得,不动不动。”公子做一深呼吸,又长长伸一懒腰:“且就由他睡,梦中来相会,呵——”
其后打着哈欠,远远走开,找一背风朝阳处睡觉去了。
梦中相会?
四目相对,双双见鬼:“大老虎,这话你信么?”
黑虎也摇头:“嗷呜!”(未完待续。。)
四十四 疯魔又如何
梦里。
梦里无梦,但有一人。
昏天暗地,但有一人,人是似曾相识,只是无禅看不到他的脸。
斗转。
无禅努力去看,无禅看了很久很久,无禅试图过去,无禅怎么都过不去。
星移。
一线的距离海角天涯,一生的情义咫尺心系,一句话,两个字,那是字字万钧试问天下谁人闻之不动容!
兄弟!
终有一线光明,霎时光明大作,终见那人水落石出分明就是:“方殷大哥!”
方殷大哥笑了,笑着张开双臂:“无禅,我来看你了。”
真真切切入耳,正是方殷大哥:“方殷大哥!哈哈哈哈!方殷大哥!呜呜呜呜——”
无禅大笑,无禅大哭,无禅大步奔将上前,一下扑进他的怀里:“方殷大哥,你可来了,你听无禅给你说,无禅不是有心的,无禅真的不是……”
“无禅,你又做梦了。”方殷大哥拍拍无禅肩膀,笑着说:“无禅,你在说什么?”
无禅一怔,茫然抬头——
旋即失语,瘫坐在地。
是的,这是一个梦,无禅经常做,无禅都不知道无禅自己在说什么。
又一时。
“无禅,你傻掉了么?”方殷大哥皱起眉头,很是不满意地说:“无禅,方殷大哥来看你,你不高兴么?”
“呵呵,呵呵。”无禅呆望着他,傻笑。若这一切是为真。那有多么好!
纵使为真。又何以堪!
只傻笑两声,无禅又自一跃而起,一头直直撞向石壁!
枉自为人,怎不去死!
正如以往,方殷大哥一把抱住无禅,苦口婆心劝道:“无禅,那不是你的错,无禅。你不要这样做……”
但这一次,是与以往不同:“无禅,不要胡闹,铁头功不是这样练的。”
无禅不是胡闹,无禅就是想死,无禅猛力一挣便即挣开:“啊————————————————————————”
岂不知,挣不开,狂吼猛挣拼尽全力硬是挣脱不得:“无禅!”
方殷大哥忽就一把推开无禅,怒容满面,厉声喝道:“无禅!够了!”
无禅一跤坐倒。又自怔住——
无论如何,方殷大哥也是不会推开无禅的。莫不是,方殷大哥变了?
“无禅,你再这样,我就不把你当兄弟了!”方殷大哥甩着手,沉着脸说道:“亏得大老远的我来看你,你又疯狗一样乱咬乱吠……”
是了,方殷大哥早就变了,他能杀死呼巴,自也能够杀掉无禅:“方殷大哥,方殷大哥,你也杀了无禅罢,无禅该死,也不配当你兄弟,你来,你来……”
“你是不配,本就不配。”方殷大哥摇头叹气,转身就走:“我在上清等了你三年,你不来,又等一年,你又不来,左右也是不来,害我苦等傻等,你没良心,可不该死……”
“啊?”无禅左右看看,怔怔道:“甚?甚?方殷大哥,你说的甚?”
“这下我来看你,你又翻脸不认人,就知道胡言乱语说梦话!”方殷大哥猛一转身,双目如电怒指无禅:“四年!四年!无禅,四年没见,我看你是忘了方殷大哥!”
“没有!”无禅大吼一声,立时带了哭腔:“无禅没有!无禅没有!无禅没有忘,忘,四年,过去了?啊?”
这回是,真傻了:“不对不对,等下等下,无禅明明,明明不是……”
“无禅,你都十八岁了,总不能还和以前一样傻里傻气没头没脑——”方殷大哥,还在说着什么,可是无禅已经听不到了,只听到:“十八岁了,十八岁了,十八岁了十八岁了……”
那年无禅十四,十四加四,就是十八:“不对不对!等下等下!”
无禅急得大叫,无禅的脑子已经乱掉,那里犹自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十八十八十八十八……
和尚念经一样。
情与义,血与泪,赤子之心峥嵘岁月,岂容生生抹煞!
不会的,不能够,任谁也无法弥补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佛祖也是不能!
无禅心里明白,无禅自有分说,其间是有许多的人许多的故事,然而十八十八十八十八……
不知何时,早已化作,睡罢睡罢睡罢睡罢……
如同那双眼眸,不知何时黑白分明,早已化作璀璨星河,睡罢睡罢睡罢睡罢……
醒时。
公子出洞。
两手屎尿,一身血污,是那恶臭的味道,黑虎当即望风而逃!
灵石恭立,合什施礼。
危难之时,始见真心,精诚所至,石也点头。
右手臂上,牙印宛然,无禅果然是会咬人的,如同他的方殷大哥。
灵秀也在,笑说一句:“我再问你,几成把握?”
“十成。”公子将两手在衣上胡乱抹了两把,接过换洗衣衫,自去溪涧清洗:“只他一心不死,足有十成把握。”
过了一夜,又过一天。
“无禅——无禅——”冥冥之中,谁在呼唤:“无禅——无禅——”
“方殷大哥!”无禅遽尔惊醒,一张脸是近在眼前,那眉那眼真真切切,正是:“哈哈哈哈!方殷大哥!”
不及思索,一把抱过,却是手脚软绵绵一丝气力也无,头部以下毫无知觉:“啊!”
只见房梁三五道,窗明几亮静悄悄,分外熟悉的感觉,分外熟悉的味道:“无禅,喝药,无禅,张嘴,啊——”
方殷大哥端着一碗,吹着一勺,坐在一旁喂无禅喝药:“啊——”
良药入口,甘甜无比,无禅咂咂嘴:“啊——”
苦若黄连,怎得甘甜,一口喂过又是一口:“无禅,你告诉方殷大哥,谁个恁地狠心,将你打成这般!”
方殷大哥怒了,怒目凶睛,一脸凶狠:“说!你说!可是灵石打得,可是!”
“不是!不是!”无禅忙道不是,只一转念,又自云中雾里:“方殷大哥,你说甚么?无禅这好好的,谁个又要打……”
“你看!你看!”方殷大哥抬起无禅一条胳膊,又抬起无禅一条腿:“你自己看!”
“啊呀!”眼前那是白花花,绷带缠得紧匝匝:“啊呀呀!”
“说!你说!这是谁人打得!”方殷大哥咬牙切齿,双目咄咄:“无禅,你说给我,看我打不死他!”这让无禅有些害怕,无禅怕到不敢看他:“不是,不是,无禅也不知道,呃,那个,对了!”无禅自家变作甚么模样,无禅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无禅终于想到了那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方殷大哥,你怎来了?”
旧梦重现。
是了,方殷大哥在上清等了无禅三年,三年过后又是一年,无禅不去找方殷大哥,方殷大哥只好跑到南山来找无禅了。是了,无禅已经十八岁了,不能总和以前一样没头没脑傻里傻气了,方殷大哥这是要带无禅下山,出去见见世面。是了,方殷大哥在说,无禅是在听着,方殷大哥所说的话无禅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醒时梦里。
可是,那些人,那些事,又当作何解释?
红艳艳的胭脂马,火辣辣的大姑娘,如山般魁伟的铁打汉子,似海般壮阔的戟林刀枪,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嘶吼声,浸染血肉的大棒与刺入心房的利刃,那些,那些,又当作何解释?说是不闻不见,早已刻骨铭心,往事如烟左右挥之不去,只盼是梦反复挣脱不得,无禅在听,无禅在问,无禅听过什么无禅问过什么无禅都不知道,无禅只知道方殷大哥左右反复瞪着个大眼一个儿劲地说说说说……
没有啊没有啊没有啊没有啊……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说胡话说胡话说胡话说胡话……
做梦了做梦了做梦了做梦了……
黑白分明,复化混沌。
不如睡去,眠于星河。
无禅睡了,无禅累了,无禅不傻无禅心里明白着了,无禅不想再去与他分说。
“无禅说的,都是真话。”但在闭上两只眼睛之前,还是强打精神给他笑了一个:“方殷大哥,你这是哄骗无禅,也是为了无禅好,无禅心里都知道,都知道,呵呵。”(未完待续。。)
四十五 七天
菩提树下,禅宗众僧送别公子。
来时晨曦,去时晨曦,整整七天过去了,公子也该上路了。
住足七天,看过七次,无禅的病情大好,好了足足有七成。
余下三成,自也无忧。
最最简单的办法,往往就是最最有效的办法,正统医术也好旁门左道也好,好用拿来就使,何必患得患失。最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既然无法改变无禅,那么就去改变世界,要改变世界很难但要改变无禅的世界并不难,无禅本来就是一个再也简单不过的小僧。送佛到西,七成足矣,余下三成自有众僧群策群力,何况还有灵秀和尚这个神医——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灵秀这般说,众僧这般说,慕容公子这是积了大功德。自不必说,是有回报,衣食住包管,外加一瓶药。有道是医者难自医,犹如是知人难知己,慕容公子的眼疾当年就是灵秀给他看的,药为菩提去翳,滴用以防失明。所以说,公子是为无禅而来,也是为方殷而来,更是为自己而来——
不问众僧,只问空闻,公子临行之时,仍是那个问题:“诸事不论,只问一个孝字,烦请空闻方丈再解。”
空闻无解,出家人六根清静,公子这是问错了人:“莫执于念,但行且是。”
这话,旁人是听不懂,但慕容公子一定要深究:“若有一人,嗜赌如命,卖妻卖子。丧尽天良——”这是说的三花。这是一个例子:“其为人父。其子孝道何为?孝行又将何举?”如若当行,空闻会回他一句以德报怨,他定是又会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但公子不再是当年的公子,空闻也不再是当年的空闻:“不及身受,空闻不知。“
“灵秀,你说。”公子摇头,笑道:“大和尚。今日你当还我一个明白。”
当年这个话题,灵秀也曾参与,慕容公子是一个不孝之人,灵秀也是劝他百善孝为先,行孝须趁早,否则,自有后悔莫及之时。但话说千般,道理也是讲不通的,慕容公子当时就说行孝不是天经地义,单看一个值不值得。有的人是不配为人父母因此也就没有必要当作父母对其尽孝,比如他的老爹于深。于深于深。怨念太深,且不说深,单看灵秀此时又作何解——
“我还明白于你,谁又还施与我。”灵秀苦笑,叹道:“正如恩怨,正如善恶,世间本无公平,始有因果之说,是以佛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一语即此,公子扬眉,嗤笑:“善男信女至诚听,听念三世因果经,富贵贫穷由天定,前世修来今世行,哈哈,哈哈,哈哈哈!”末法时至,多生不善,这人绝非是个善男:“大和尚,休要卖弄口舌,有话不妨直说。”
“若有一人,妻一,妾二,生养儿女七人。”和尚公子都在听,灵秀开始讲故事:“正是娇妻幼子,恰逢灾年来时,早已断炊断粮,全家都要饿死,如若你是那人,彼时该当如何?”公子一笑,淡淡道:“杀。”一字出口,众皆变色,灵秀却也一笑:“如何不是等?如何等不得?”公子答曰:“杀一人,活十人,趁得血肉尚丰盈,一锅煮来先吃吃。”
“杀妻?杀妾?杀子?杀女?杀那襁褓小儿?还是毛头小子?”灵秀红口白牙,一般谈笑风生,猛听得一声怒喝惊雷也似:“去!”这是空悲发话了,空悲怒指一众年轻和尚,又一指大雄宝殿:“念经去!”这个,小孩子不可以听,一众无字辈僧掩耳而退,自去念经:“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罪过罪过——”
“妻妾共我患难,小儿不足为食,既有毛头小子,先自杀掉下锅。”公子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笑道:“我自生他养他,他是吃我喝我,如此公平地道,也算报恩来的。”灵秀点了点头,也是无奈一笑:“长子足年,已有十八,血气方刚,孔武有力,彼时你有杀他之心,他亦心存杀你之意,一旦动手父子相残,谁又与你论那亲恩?”
这一次,公子略作沉吟,说道:“若我是那长子,自当引颈就戮。”
“若无兄妹,若无娘亲,若只你父子二人,又将如何?”灵秀只问,问就是答。
“全看他,平日里如何待我。”这一次,公子不假思索。
“他自生你养你,也自打你骂你,就说天性凉薄,也非十恶不赦,我且问你——”灵秀正待再说,却又给他打断:“你莫再说,若要我报恩,我便要报仇,我无兄妹但有娘亲,灵秀,慕容家事你自心知。”灵秀低头,沉吟一时,又道:“灵秀所知,不过皮毛,灵秀只知你家的事你也未必尽知,未必如你所思如你所想,你当,当,哎!”
人是早就走了,人影都没有了。
慕容公子这个人,从来都是不听劝,云里来,风里去,活得那是非常之自我。
“难怪你不说。”灵秀苦笑瞥过一眼,心道。
“所以我不说。”空闻才是得道高僧,说道。
“他既不听,何以又问?”灵秀拜服,问道。
“你也不听,何以又问?”空闻走人,心说。
灵秀,也是个不听劝的,非常之自我的和尚:“空悲师叔,今日你当还我一个明白。”
众僧皆散,一哄而散。
菩提树下,有一和尚,拈叶微笑,唇红齿白。
禅室之中,灵石独守,无禅在睡大觉,睡到天荒地老。
是在睡着,也在笑着,无禅手中紧紧抓着一物,那是方殷大哥送给无禅的礼物。
是有一个约定,又是一个约定,再待那蝉声漫山遍野之时,这一次,无禅一定一定不会失约!
前天晚上方殷大哥来过,昨天早上方殷大哥走的。
无禅当然知道,就是这个样子。
时光在倒流,记忆在流失,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唯有手中之物实实在在,足以让无禅睡得心安理得踏踏实实——
那是一枚,大大的铜板,印有双鱼龟蛇,字是千秋万代。(未完待续。。)
四十六 四野
牧州,四野县。
是于黄河上游,京城东北一千八百里,正是穷山恶水土地贫瘠,城郭破旧屋舍简陋,,方圆百里地,四五万人口,不过一个毫不起眼的贫困小县城。时值冬日,惨淡日头,干冷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吹扫着斑驳城墙上枯黄的茅草。只见满目疮痍,自是年久失修,放眼过去城门洞开也是行人寥寥,不尽荒凉冷清,一无兵卫值守。
四野县有三个特色。
一是墙头上的野草,比隆景朝的兵还多。
一是县城里的野鼠,单挑可以完胜老猫。
再一个就是,好勇斗狠,民风彪悍,盛产野男野女,是为四野。
正是天高皇帝远,穷有穷的乐呵处,在四野县里当官的都怕当兵的,当兵的又怕老百姓,四野共作一野就是野路子,野有野的道理,自成一派天地。当然那是原先,原先是野,现下更野,只因为这里已被划作忠勇侯的邑地,官兵进来都得受气,匪寇进来必死无疑,现下四野县全县上下是人人底气十足,架着膀子横着走路,整个儿野的都没边儿了。
周边无村落,无住户无田地,方圆百里只一城,四野城。
有城,就有人,而之所以会有一城,那是因为地理位置,四野城是毫不起眼,但也四通八达扼守要道,千年以来但逢战乱必见刀兵,是为兵家必争之地。同样的,五州通衢,商贾多见。因此城中各行各业格外兴旺格外红火。茶楼酒肆赌场妓院林林总总一应俱全。热闹全在市井,里外两个世界,正与破败坍塌的土城墙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市井之中。
有一酒楼,名为白楼,因为酒楼的老板姓白,白老板是一个外乡人。
白老板叫作白朗,人送外号儿:白眼儿狼。
话说,这白老板来时就有钱。对于有钱人到这里投资这件事情,四野县的人从来都是很欢迎的。当然,欢迎是欢迎,难免也欺生,白老板的白楼从盖起来到现在已经有三年了,那是一年一个样,可以说是三年大变样。简单来说就是第一年赔掉了腚,第二年勉强保本,第三年日进斗金。这是很正常的,作为一个头脑精明的商人。且说第二年,第二年白老板想出了一个非常之先进的促销手段。那就是抽奖——
来客编号,抽中免单,中午晚上各一次,白老板绝不食言!
话说当时,客人那叫一个多啊,不提前三天订桌都排不上,排不上的还在门口外头排队等候,排得老长。
只三个月,白老板就赚回了本钱,更是大大地发了一笔横财!
其后,又赔,一泻千里,日落长河。
不是没有客人,早晚各自一桌,规规矩矩轮流抽奖,呼朋唤友大吃大喝。
忘记说明一点,活动期限是一年。
整整九个月啊整整九个月,没有人知道精明而又诚信的白老板那一天天是怎生度过来的,人们只见到他是一天到晚不停地翻着白眼儿翻白眼儿,将黑眼珠子几乎都翻没了。从那以后,白老板再也没有搞过任何优惠促销活动,不是伤了,而是发了。发在第三年,活动搞完了,客人又见多,不见少只见多,一天比一天多,现下又是座无虚席,四野县中首屈一指——
精明也好,愚蠢也好,还是诚信最重要。
现如今,白眼儿狼那是一个亲昵的叫法,白老板已经得到了四野人的认可。
公子来时,布衣芒鞋,仍扎一束马尾,干干净净进门。
正当饭时,高朋满座,白老板就坐在一楼柜台后头算帐,一楼二楼三楼全是食客吃吃喝喝。
白老板并未留意,没有人留意到他。
楼上楼下,走了一趟,左右无座,公子便于柜前来回溜达,不住叹气。
这时过来一个小二,小二扫过一眼,清咳一声,道:“这位官倌,本店客满,烦请移步别家用饭。”
竟也文诌诌,用词多客套:“客倌,请了。”
公子欲走,还留,终是讪讪一笑:“小二哥,不瞒您说,小可囊中羞涩,是以,是以,哎!”
这人是个穷酸,欲待乞讨,面皮又薄:“听闻此处掌柜慷慨仁义,出手大方,急人所难,不知可否,可否……”
说话小二走开,此人不用搭理,自去招呼客人,便将公子生生晾在一旁。
公子又叹一口气,径往门口踱去,可巧里首一桌结账走人:“老白,酒钱记账,算我的算我的——”
须臾人走,公子就座。
一人独占一桌,自是格外显眼,转眼那小二走将过来,皱着眉头:“我说这位客倌,你怎还在这里?”
“岂不废话!”岂不知那穷酸眼皮也不抬,一下变成一位爷:“爷来用饭!”
这话不好听,小二也就翻了脸:“嘿!哪儿来的穷鬼,要饭自去别家要,想来我白楼撒野,你也不打听打听!”
“打听你个鸟啊!”那人奸笑一声,又变作一个无赖:“你道老子是谁,你先打听打听!”
那小二,就笑了。
小二哥生在四野长在四野,虽说是个小二哥,一丝闲气没受过:“得得得,我不与你斗嘴,你且睁大狗眼瞧瞧,瞧瞧四下——”四下,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八十个:“小子!臭小子!孙子!龟孙子!”人人摩拳擦掌,一般面色不善:“你待如何?你要怎地?老子管你是谁?你又算是老几?”这是捅了马蜂窝,个个儿都是爆脾气:“好大口气,够狂啊你!四野的人,你也敢欺!来来来,爷爷不与你废话,咱家吃食没有拳脚管够,先吃老子一拳……”
“莫打!莫打!”公子连连摆手,低眉顺眼赔笑:“众位好汉,手下留情,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方殷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得罪之处还望……”
“小侯爷?小侯爷?”十几拳头顿住,一屋子人怔住:“你是说,你就是,方小侯爷?”
方小侯爷,是一个传说之中的人物,神圣一般的存在:“呃,不错,在下就是方家……”话没说完,拳头落下,一大厅二百多暴徒齐齐暴走:“假的!假的!又来一个冒牌儿货!打死他!打死他!往死里打往死里打——”话说,年前年后,前前后后方小侯爷已然来过十七八个,无一不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教你装!教你装!你也配是方小侯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家!”当下胡打乱捶一通,人仰马翻杯盏狼藉,厅中桌椅东歪西倒,满处都是乌烟瘴气:“哎呀!啊哟!莫打!是我!咦?是你?七哥?八弟?人呢人呢?去了哪里……”
这时,一人施施然踱步进门,笑道:“众位好汉,听我说完——”
所有人,又怔住,没有人看见他是怎般出去的:“在下虽不是方家小侯爷,却是方家小侯爷的朋友,今日来此……”
“轰嗡!”今天这个话是,左右也说不完,当下三百多人提着七百多只拳头齐齐冲上:“打烂他的嘴!打掉他的牙!教你胡攀乱认!教你骗吃骗喝!”话说,年前年后,前前后后方小侯爷的朋友已经来过一百六十多个,无一不是走着进来爬着出去的:“闪开!闪开!我来!我来!”人人情绪饱满激动,奋勇争先狂捶乱打,这一回是瞅准了他也看准了他,一准儿跑不了个他:“啊哟哟!哎呀呀!我地个娘!老天爷啊——”
这下打趴下一个,嘴歪眼斜,满地找牙:“四五!四五!五四!五四老白啊!”
白老板?
四百多人都惊呆了,刚刚老白还自龟缩于柜台后头,谁也没有看到他是何时探出头来的:“揍五!揍五!快快揍五!快快揍五啊!”可怜的老白,这都给打懵圈了,众人心有戚戚,甚觉对不起他:“老白老白,快快起来,你不要这样,大伙儿都不是有意的,也不是成心……”老白满地打滚儿,变作一个小白:“不四不四,不四这酱紫!里们不造他四,他四金层垒地内个,内个银……”
并不只是门牙打掉,老白口音一向很重,五百多人面面相觑,六百多人云里雾里——
只见那人,于柜台之后端然而坐,噼里啪啦拨着算盘:“一人吃你十两银,百人就是百两金,万人十万雪花银,四五万两狗头金。”这是算的甚?这是算的甚?这时看热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说话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已然聚焦了几千号人,人人探头又探脑,里八层也外八层:“掌柜的,我要请吃饭,我请客,你掏钱,如何?”
“成!”这一字,吐字清晰,干脆无比!
“啊?”这一次,众人瞠目,惊异莫名。
“来人呐——”这一下,土财变作一高官:“有人出钱,有人出力,你几人即刻去办,办砸了提头来见。”
“遵公子喻!属下听命!”这是八条大汉,当下拱手跪拜!
“啊!”这八位,都是爷,便即四野城中也是真龙教一家独大:“掌柜的?掌柜的?”这时候,最最奇怪的人是那小二哥,但见自家掌柜一脸痴呆魂不守舍:“他要请客么?他要请谁个?这人又是谁?您老可识得?”白老板勉强稳下心神,暗自咽下一口唾沫:“他四要请客,他要请的四,四,四屋垒内个,内个……”
今天公子不白来,有一个,算一个,一城的人全请了:“不四罢!不四罢!”
谁还没听明白,他又请的起么:“内个老白,你疯了么?”(未完待续。。)
四十七 十三
老白没有疯,疯掉的是老钱。
老钱叫作钱万贯,是四野城里最有钱的人,民以食为天,老钱做的就是粮食生意。
老白并不认识慕容公子,可是老钱认识,当然慕容公子也不认识老钱。
在这四野城中,慕容公子只认识两个人,一个叫作拎不清,一个叫作小百灵。
拎不清是县太爷,小百灵是小窑姐。
县衙外,大广场。
一千多个灶,二百多只锅,三千多张席,四万多号人,五音六律七荦八素九流十家——
这样的场面,小二哥没有见过。
这样的殊荣,小二哥也没有享受过,小二哥汗流浃背,如坐针毡。
对面坐的那个人,叫作慕容公子,京城的公子,丞相的儿子,天底下最有钱的人。
左边拎不清,右边钱万贯,小二哥手脚发软,如置云端。
这一桌,只有六个人。
小二哥心里发虚,更是发毛,一直低着头,话也不敢说。
但小二哥的骨头是硬的,小二哥窃以为,如果要配对的话应该是:白老板和钱老板,贵公子和县太爷,小二哥和小窑姐。
可是,白老板和钱万贯是在说话,或说争吵,一般脸红脖子粗。
而那贵公子,已然和小窑姐勾搭上了,搂搂抱抱不成体统,让人上火让人眼红。
只余一个拎不清。
左右他是拎不清,小二哥也不想拎,无奈。且听。
……
“老白啊。说好了。这顿老哥我来请!”钱万贯端着酒杯,脸红脖子粗:“我请!必须我请!老白啊,不是当哥的说你,你才几个钱,如何请得起!”
“不四不四,不四你请,也不四我请,四公子请四公子请!”白老板端着个碗。脸红脖子更粗:“额四木有钱呐,不入老松里衬,可四,可四!索发蒜发,额揍四再木有钱……”
“老白,老白!你就别逞能了你!你就听你老哥一句滋——”钱万贯是一口儿干,急眉火眼叫道:“这么着吧,我出双倍,十万两!十万两呃——金子!”
“仄,不四钱地四。不四!咕嘟!”白老板是一口儿灌,急眉火眼嚷道:“里索老松里啊。仄样额怎好索里,额仄索来索去揍四驴里索不嗝儿——累索!
……
此为豪筵,最贵的酒,最好的菜,四野有史以来最高的规格。
实际上,老白一顿请完,立刻倾家荡产,老钱说得没有错,老白就是在逞能。
但财神爷有木有?但摇钱树有木有?
用不了多久,四野首富将会姓白,只要公子一句话,白楼遍布全天下——
我是公子的人。
千载难逢的机会,老白抓住了,老钱没有抓住,作为同样精明的商人自是两两心知——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不会再有,容不得老钱不疯。
就如同此时,公子主座老白作陪,身份地位显而易见,几万号儿人都在看着——
老钱是百爪挠心!
当然百爪挠心的不止老钱一个,小二哥同样是百爪挠心甚至可以说是,万箭万心!
这就说到小百灵。
小二哥过年虚岁二十,正处于精力充沛心火燎原的时刻,其实老钱和老白所说的话小二哥并没有听到,小二哥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小百灵身上了。小百灵是小二哥的梦中情人,心目当中的女神,小百灵过年周岁三十,正处于鲜花怒放硕果累累的时刻。毫无疑问小百灵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女人,这一点是四野城里所有男人公认的,身份并不重要,年纪也不重要,四野城里所有男人的梦想就是搂着小百灵睡上哪怕一觉——
小百灵从不接客。
冷若冰霜,艳若桃李,这就是四野城里所有的男人们对于小百灵作出的评价。冰山美女,风尘佳人,小百灵除了名字当中有一个小字实际上哪里都不小,包括来头。传言是,小百灵是从京城来的,五年之前,来自天下第一大青楼暮雨楼,因其歌喉比百灵鸟都要美妙动听,所以叫作小百灵。而作为一个风尘奇女子,小百灵擅使飞刀,话说这五年来四野城中已有八十一条本地野汉加上一百二十五个外地野男丧命于其刀下做了风流鬼,所以小百灵这个小窑姐,又是四野城的大姐大——
可怜小二哥,心中一团火!
对于小二哥来说,这顿饭完全就是煎熬,那个人根本就是噩梦!
今日公子既然来了,冷若冰霜四字即去,现下的小百灵是艳若桃李热情似火的小百灵,便于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当中终于展现出了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吃饭,一口一口喂,喝酒,嘴对着嘴喂,喂不下去还得哄,哄不高兴又喝歌。星辰璀璨兮,日月共辉光,贞贞鸿雁兮,同心羡鸳鸯。数不尽的柔情蜜意,说不完的心跳耳热,尽在一曲《洛水》当中,唱得心儿都要醉了……
都要碎了!
粉碎!
小二哥的手,摸向了腰后,腰后有一把刀。
事到如今,终于明白,小二哥明白了自家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这是一种羞辱一种打击一种报复,这个花花公子,吃白食的!
小人!
他自一来,浑似四野城就是他家的了,他又算是老几!
便他有钱,有权有势,还是小侯爷的好朋友,与我小二哥又有一毛钱的干系!
手心见汗,刀已在握。
正是热闹祥和,忽然气氛变了,上万人的手摸向腰后,在夜与灯与人与桌椅板凳的共同掩护之下——
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不止小二哥一个,主要是,那人太张狂了!
上去敬酒,全不搭理,好话说过,当放狗屁,这实在是令人愤恨让人厌憎使人恼羞成怒——
群起歼之,乱刀分尸!
但使看你不顺眼,天王老子也宰得,这就是四野县,四野县的人。
应该说是,四野县的男人。
就在一干老少爷们儿大使眼色蠢蠢欲动的时候,忽然之间,风云突变,数千娘子军同时揭竿而起,以目刀、唇枪、舌箭、花拳、绣腿、指甲、筷子勺子种种发动攻击,以为镇压!你想干哈?要造反啊!手往哪儿摸?想死明说!噼里啪啦一阵风,稀里哗啦吹扫过,几万号儿叛军乱党乌合之众当下溃不成军,连连呼痛告饶高高举手投降——
母系社会,女尊男卑,这也是四野县,独特而又鲜明的风格。
可怜小二哥,心中一团火。
很明显,那公子哥是小百灵的老相好,旧情人,妇女同胞一条心,大家都要保护他。更何况,他还生得那般模样,让人欢喜让人忧,一见再也不能忘。是这话,男人们是有多么讨厌他女人们就有多么喜欢他,身份并不重要,年纪也不重要,感觉对了一切都不重要。所以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
举世皆浊,唯我独清,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浊,左右也是拎不清的清。
拎不清,作为一县之主,需要重点说。
没有人将拎不清放在眼里。
老眼昏花,做事糊涂,拎不清的乌纱帽是有耳朵的,左右两只,一边一个。
因为拎不清根本就没有耳朵。
并非生来如此,乃是有人为之,据说拎不清以前是个大官儿,京城来的。
拎不清姓吴,名有,字双德,今年七十有一。
当然了,一个人,活着生生被人割掉两只耳朵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哪怕他是一个贪官一个奸臣。
重点就是,下手的那个人,是条好汉是个大侠。
名叫薛万里。
重点就是拎不清是真龙教的人,所以现下薛大侠死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而现如今拎不清又在方小侯爷的地盘儿上当着个官儿……
拎不清也很困惑。
听不清楚,想不明白,这件事情慕容公子已经告诉拎不清了,拎不清一整晚都很困惑。
难道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就因为自家曾经有过两只耳朵?
酒是明白的,话是糊涂的,小百灵在咬着慕容公子耳朵的时候慕容公子也在咬着小白灵的耳朵,一般嘴里含含糊糊嗯嗯啊啊叫着……
老白和老钱搂抱一处,都喝醉了。
小二哥和县太爷目光清醒,满脸困惑,四下就是群魔乱舞胡天海地,野猫乱蹿蛇鼠横行!
这晚月亮很大,像是一个照妖镜。(未完待续。。)
四十八 八万
东海之滨。
明月圆满,星河璀璨,海天无穷极波光无穷极,乾宇大无边。
海边崖顶,立有一人。
紫袍玉带,长发披散,人不动,衣发须眉不动,凛凛风中独自望月。
这人是龙真。
另有一人,恭立在侧,衣白如雪,发似墨染。
这个是慕容公子。
小百灵说了,他是在这里。
小百灵另有一重身份,真龙教暗香堂七十二眼线之一,鸟人阿乌手下。每一个人都有许多张脸,每一个人都有许多种身份,比如说慕容公子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真龙教天宫副宫主,那是一个许多人都知道的秘密。也只有在见到龙大教主的时候,慕容公子才会规规矩矩地像是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老老实实叫他一声师父,师父在上,且受徒儿一拜。
龙真有过三个徒弟,于慕容,燕悲歌,还有阿乌。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弟,加起来也只教了六天,慕容公子占去一半,可以说是得天独厚。三个人里面燕老二武功最高,因为他是资质最差的一个,阿乌轻功最好,属于资质中等,慕容公子是三个人里面最懒惰、最没有上进心、最不让龙大教主满意的一个。所以现下,这是在罚站了,龙大教主并不打算搭理他,话说千般也只一句——
打赢了我,就答应你。
那是不可能的,慕容公子与龙大教主的武功差距就如同方大剑客与慕容公子的武功差距一样大,以武力值而论,根本就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更何况。慕容公子没有将问心剑带在身上。一看就不是虚心请教为武学深造而来的。这让龙大教主很是失望。龙大教主失望地看着月亮,心说一句武道式微后继无人,三个徒弟果然谁都指望不上。
慕容公子这是在求他一件事,求他的事就是上清的事,上清的事就是方殷的事,方殷的事就是慕容的事,慕容公子从不求人,这是平生第一次。但龙真。不答应,怎么说也不答应,怎么求也没有用,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和他打并且打赢了他,但那又是不可能的,龙大教主战无不胜。龙大教主失望地看着月亮,慕容公子失望地看着龙大教主,苦求无用犹不死心,滔滔不绝一意孤行——
我就不与你打,我就要你答应!
这是耍赖了。也是在撒娇,也只有在龙真面前慕容公子才会这样。像个孩子。
只可惜,一样没有用。
龙真要做一件事情,绝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物而改变,慕容公子应该明白。
只不过,凡事总有特例,慕容公子那是有备而来——
媚姨可好?
媚姨,就是尤媚,龙大教主的小老婆,小慕容的二位师娘之一。
师父负责征战天下,师娘负责貌美如花,但凡是个人就有弱点,这个弱点叫作情——
果然,提到媚姨,龙大教主的眉梢动了一下:“唔。”
娇娇可好?
娇娇,叫作龙娇娇,是龙大教主心头的肉,掌中的宝。
也是其人唯一的,致命的弱点,这个弱点叫作爱,没有条件那一种。
果然,提到娇娇,眼角立时湿了,冰山也会融化:“嗯。”
生平的至爱,唯一的牵绊,根据慕容公子极为靠谱儿的推测,之所以龙大教主至今还没有武破虚空化身天龙,就是因为龙娇娇。
这就,成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龙宫女主初长成,当年媚姨是很喜欢小慕容而娇娇妹妹更加喜欢慕容哥哥,说话过去一十三年——
于是沉默。
不一时,龙真自走,于崖顶一跃而下,踏浪逐波而去——
转眼海阔天空,斯人渺渺。
在这里,往东南,离得三千八百里处,有群岛,名星罗。
岛名星罗岛,宫名海底宫,龙真是要去往那里,那里才是龙真的家。
飞渡大洋,不用船的,想必龙大教主明早到家的时候鞋底子上都不会溅到一滴水,这样的人……
公子长自叹息,感慨颇多。
有一个宏伟的计划,有一个绝妙的想法,早于胸中,渐趋成形。
次日凌晨。
有一个小渔村,有一个小渔市,做的是海鲜批发生意,船多人多鱼更多。
小渔市,挺红火。
天色大亮的时候,基本上收摊子了,慕容公子姗姗来迟。
一干杂鱼小虾,不入公子法眼,公子转了一圈,来到一个摊位:“老板,我要买鱼。”
“伙计,你来晚喽!”说话的是一个老渔头儿,六七十岁,搭上一眼自也不识得他,只打一个长长哈欠——
何止晚了,晚了三秋!
“不晚,不晚。”公子笑道:“我要买的鱼,须得大过船。”
大过船的鱼,等闲是没有,不过这是老渔头儿:“哟!小哥儿你是,好大的胃口!”
便即一指,小船一条:“这般大小,够也不够?”
公子瞥过,摇了摇头:“老哥,我说的是,一条鱼须,大过此船。”
这就是,抬杠了。
“说笑了!说笑了!”老渔头哈哈大笑:“莫道你有钱,有钱买不着,鲸鱼俺会捕,只是船太小——”
“一鱼十万斤,与你十万银,如何?”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渔头儿闻言面色一变:“当真?”
“当真。”
要知道,那时候,海里的鲸鱼还是很多的,当时就很贵,一鱼百两金。
这土财,愿出百倍价钱购买,在场所有人都心动了,这是一笔极划算的大买卖:“成交!”
船队出发了。
村里所有老少爷们儿一同出海捕鲸,妇女儿童留守,看管慕容公子。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行规。
可是慕容公子身上没钱,只有一个铜板,到时候他要是拿不出十万两银子来,那一条十万斤的鲸鱼就得让他囫囵个儿地吞下去!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
鱼霸驾到!
鱼霸把持沿海渔业,统管周边上百渔村,坐拥大小渔船千条,手下虾兵蟹将万余——
号称。
有人在干私活,收的就是黑钱,这还了得?
这还得了!
没得说,抄家伙,乌泱泱百十号人直取小渔村,来势汹汹,杀人放火!
钱就有了。
鱼霸初见公子,便觉有些眼熟,只是星月朦胧灯火阑珊:“八爪哥,你来了。”
八爪,就是鱼霸的名字,因为八爪哥只有八根手指:“你……”
公子曾经出海远游,八爪只是船上水手,这一晃可就是十多年过去了:“公子爷!”
次日傍晚。
捕鱼小船队回来了,果然带回来一头鲸鱼,灰鲸,没有十万斤,只有八万斤。
却发现,海边多了一只舰队。
一艘船,大过天,号称东海巨无霸,船头一人。
正是蛟爷!
蛟爷,是一个传说之中的大人物,就连活了六十多年的老渔头儿也只见过他一次——
蛟爷,奉上十万两银票,鲸鱼装船,走人。
也未见得那人,只有八爪留下,像八爪这样的小弟,蛟爷也有一万个。
像蛟爷那样的小弟,公子也有一万个,八爪哥是这样解释的。
舰队向北航去,一路顺风顺水。
过长江口,逆流而上。
行至上游,鼓矶连环岛,千帆掉头一船独走,巨无霸上岸,陆地也行舟。
公子在坐。
这是要去江州,这是还要请客,要请就请一城,鱼小怎够吃得?
还要打灶,一口大锅。(未完待续。。)
四十九 无心之失
南山。
正月二十一。
这天下了一点雪,盐面雪,白毛风,天气干冷干冷。
来一老僧,大步奔行,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矫健好似天马行空。
左手拎一大棒,名曰度佛,右手拎一小僧,号称无能,身后是一尼姑,头发乌黑靓丽——
步是行云流水,飘逸轻灵优美,自然这是守痴师太。
定海回来了。
定海心情不老好,一张老脸阴沉沉,也不说话,闷头疾行。
大雪山去过了,陀迦落没找着,想必他是算定了定海会去找他算账,所以先行找个老鼠洞躲起来了。其后乌河图,定海怒闯汗王帐,千军辟易,万夫莫当,七进七出真真杀了个天翻地覆,左右高低也得出他一口恶气!可惜,老汗王病重,奄奄一息,着实无法承受定海的滔天怒火,因此派出了重色轻友通敌卖国的鸟人驸马——
阿乌与定海打了一架。
打完架,定海更郁闷了,与阿乌打架本就是一件极为郁闷的事情。
其后,郁闷回国。
如果没有守痴一路劝解、宽慰、开导、安抚,就是哄着,定海早已客死他乡,气绝身亡。
及至五花城外,又见大仙无能。
无能大仙,之所以还能活着也是守痴师太的功劳,当时燕老二一见定海那是撒丫子就跑,完全就是背信弃义,不顾无能大仙之死活!小人呐!卑鄙无耻!道德败坏!这个世间是有多少苦难,人心就有多么地险恶。恨人不死燕老二。杀人凶手方坏水儿。这两个人必死!必死无疑!竟敢得罪无能大仙,哼哼,等着罢!都等着!一屁崩杀!形神俱灭!
无能大仙这个人,一向想法比较多,哪怕现下处于僵死状态,思维也是格外活跃的。实乃非常人等,暂且压下不说,天清地寂之中定海已然见得那一株参天巨木大菩提。于风雨之中依然巍峨挺立苍翠欲滴,生似亘古长存,万年不枯不败。熟悉的感觉,家的感觉,让定海稍怯三分火气,老和尚自也心急如焚所有念想只有一人,自是小僧无禅。
他不知,公子来过。
已使得,时光倒错。
须臾已至,一干无字辈僧正自练拳。灵石空悲四大金刚俱在,树下一人一虎。
黑色老虎。安静卧伏。
一怔之间,那黑虎猛一抬眼,瞳如厉电撕裂暗夜:“嗷呜!”
哪里来的孽畜,张牙舞爪吓唬,定海自也不上心,只看那小僧。小僧背对,盘坐树下,湛青头皮,灰白僧衣,歪着个脑袋,似乎正自聚精会神看着甚么。那是无禅,莫说背影,便就无禅化成了灰定海都认得出来,定海定住,不能动得分毫。定海的心,忽然被巨大的幸福与巨大的恐惧同时攫住,定海不能相信定海也不敢相信,莫非奇迹出现,莫非无禅的病:“无——”
那是心底的呼唤,无禅离得太远,听不到的:“咦?”
但是无禅忽将立起,四下乱看,惊愕万分:“谁唤无禅?谁唤无禅?”
眉是那眉,眼是那眼,惟稚嫩面容略脱,清减之中三分苍白颜色:“怪事怪事,无禅明明听到有人,好似,好似太,太,太师叔祖!”
“通!”仙人掉落,度佛脱手,定海顷刻热泪奔涌:“无——禅————————————————————”
一声惊天动地,吼得风消雪霁,地动山摇枝叶簌簌,千鸟惊飞万兽悚然:“哈!”
无禅终于远远见得,一人就是天大地大!
无禅一喜,遽尔大喜狂喜,又是一悲,正是悲喜交集:“太——师——叔——祖——————————————————”
无禅张开双臂,大哭大叫冲向了他!
定海张开双臂,大哭大笑冲向了他!
再也无法言喻,没有人能够阻挡,纵使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要拥你入怀!
无禅扑入定海怀中,定海将他紧紧抱住,一个大孩子一个小老头搂着抱着哭作一团,着实有些滑稽有些可笑。
所有人都笑了,泪光隐现眼角。
“呜呜,呜呜,太师叔祖,你可回来了呜呜……”
“呜呜……”
“太师叔祖,太师叔祖,你是去了哪里呜呜……”
“呜呜……”
“呜呜,呜呜,无禅,无禅……”为什么要哭,谁也不清楚,当然一切已不重要,老和尚小和尚就此哭了个稀里哗啦稀里糊涂:“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太师叔祖,无禅和你说,方殷大哥来过……”
“太师叔祖,你看你看,这是方殷大哥给无禅的……”
是那一枚大大的铜板,印有双鱼龟蛇,字是千秋万代,用一条红头绳拴在无禅脖子上。
定海在看。
“太师叔祖,方殷大哥说了,无禅十八岁了,不能总是这样……”
“太师叔祖,方殷大哥说了,等到蝉儿叫得满山遍野,无禅就可以下山去找……”
是这样的。
但定海越听越是感觉不对,而且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起先还是太师叔祖,其后就是方殷大哥,一口一个方殷大哥一口一个方殷大哥,竟然将太师叔祖的风头完全盖过,岂有此是!太不像话!究竟谁个才是无禅心中最爱?难道无禅的疯病还没完全好利索?无禅明明二十一了怎就平白无故少了三年?铜钱是那铜钱但那根红头绳又是谁留下的?是有许多问题,但已不容再问,忽然一只绵软白皙的手掌抚上定海的光头——
不用去看,守痴师太。
但见一干老少大小和尚神色诡秘,人人猛霎眼皮个个儿连连摇头,而无禅犹自欢欢喜喜喋喋不休:“这是冬天,无禅知道,得到夏天才有蝉叫,是了,方殷大哥还说……”
好在这是定海,无禅已经说露馅儿了。
无禅的世界已经改变,南山禅宗回到三年之前,莫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众口一词,无禅无法怀疑,无禅不能知见。世间之事向来如此,梦与现实难分难辨,一个人要骗过所有人不容易,所有人要骗过一个人很容易,三年多的时间就此一朝抹煞,其间原由定海终会知晓。无论如何,每一个人都很高兴,为无禅,为定海,为南山禅宗这个大家庭发自内心地,由衷地感到高兴。
只有一个人,感觉不高兴,而且是,很不高兴!
这个人就是无能大仙,无能大仙趴在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身上掩盖着一层细细的浮雪,场景非常之凄凉悲惨。
也没有人过问一下,表示一下关心。
无能虽然还在装死,但无能的心里总是明白的,要问这个世上谁人才是无禅师兄的最爱,那必须也一定得是无能!当然了,无禅师兄的疯病有所好转,心里最最高兴最最激动的那个人当然也是无能,而之所以无能没有立刻冲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表示高度的关怀以及深切地慰问,那是因为,只是因为无能穴道受制,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缘故——
本来,无能可以说话,但无能现下已经不想说了。
只有无禅,只有无禅,每个人的眼里每个人的心里只有无禅,所有的人都爱无禅,不差无能一个。同样身为南山禅宗的弟子,而且是年纪最小,武功最高,能力最强,前途最大,人品最好,长相最帅的一个,为什么,没有人理会无能,就连无禅师兄也是一样,一样有眼无珠,一样没有良心,一样不识无能大仙真身法相——
所以说,仙人,和人,是有区别的。
就这样罢,无能心说,就这样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悄悄地泪流——
一万以后。
待到无能大仙悄悄地冲开穴道,悄悄翻身,悄悄爬起,悄悄看过一眼——
果然,都走了,一个也不剩。
很好。
泪已干,心已死,不必再解释了,再没有什么可以留恋,无能走了。
不用送了。
再见罢!南山禅宗!无能再不会回来!不会!
哪怕集合世界上所有的语言,也无法形容无能此时复杂的心情,之万万分之一,只有——
哈!哈!哈!
无能大笑三声,就此决然而去!(未完待续。。)
五十 有眼见得
后山,小径,一人一虎,相互对峙。
双方都是,面色不善!
话说无能大仙本待想走,无奈黑色老虎拦路打劫,没办法了,这一回就叫作:无能打虎!
这老虎,原本就和无能有仇,它还不知道了,无能大仙现下武功大进,可说金刚之体,号称铁拳无敌,另有诸般绝技譬如——
无能正自琢磨着,先打哪里。
黑虎正自琢磨着,先吃哪里。
对峙良久,超过半个钟头,这是高手之间的对决。
其实无能是想逃跑,或者装死,据说老虎不吃死人,无能不大相信。
其实黑虎从不吃人,尤其僧人,左右无事闲得蛋疼,不过找个乐子。
且不说,身后事。
无能趴在那里,不止黑虎看到,南山禅宗的和尚都不是瞎子。并非没有良心,不管无能死活,无禅是南山禅宗的弟子无能也是,只是早有安排。只有无禅没有看到无能,因为空悲灵石等人始终,一直在遮挡,遮挡住了无禅的视线。太师叔祖如何,方殷大哥如何,实则这些天以来无能嘴里念叨最多的一个就是无能:怎不见了无能师弟?无能师弟去了哪里?嘴里是念叨,心中是牵挂,无能师弟就是无禅师兄的最爱,没有之一。
因为他小,因为他弱,因为他需要保护,以及爱。
只因计划当中,无能是一个重大的漏洞,且不说无能长高了一大截儿又长胖了好几圈儿。在南山禅宗无字辈僧众当中是变化最大的一个。单只他一个没心没肺嘴不把门儿。就会令此事前功尽弃,全盘计划都要泡汤。无禅病情刚好,不能受到任何刺激,因之不能令无能与之相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就是原因,不能够解释,南山禅宗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是用心良苦,为了傻瓜无禅和白痴无能:“咳!”
无能清咳一声。终于出手:“虎兄啊,你看,我身上又没有钱,你这——”
黑虎吡牙一乐,意思是说,你没有钱可是你有肉,刨去骨头也有百八十斤,尽够本大王美美吃上一顿!
“咳!虎兄,我可告诉你啊,我的肉那可是又臭又硬。胜过茅坑里的石头!”无能伸出白胖小手,慢慢去摸黑虎额头:“再说了虎兄。咱俩可是老朋友了,人都说老虎鼻子比狗还灵,那个,我说虎兄,你不会翻脸不认罢,不信你闻闻不信你闻闻……”
“嗷呜!”不想这一下,激怒了黑虎,当下凶睛一血盆大口张开——
这有讲究。
讲究其一,虎是虎,狗是狗,正如无禅是无禅方殷是方殷,二者不可相提并论。
这是无能大仙犯下的第一个致命错误。
讲究其二,老虎的屁股不能摸,老虎的头更不能摸,无能大仙这是想成佛了,舍身饲虎的节奏。
恰好小手儿递过,上去就是一口,但见犬牙交错利齿森森可不就是:“砰!”
是有讲究。
讲究就是无能大仙是个讲究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去和一只老虎讲道理的,刹那指掌拢作铁拳,一拳正中黑虎鼻头儿:“嗷嗷嗷嗷嗷!”
讲究就是,有时候,狗也是虎,虎就是狗。
这一拳,名曰罗汉伏虎,直打得黑虎连声惨叫泪水涟涟,浑如一只丧家犬!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叫,扮猪吃老虎:“该!敢和本仙斗,哼哼,你还嫩了点儿!”
无能大笑,夺路而逃!
黑虎暴怒,奋起直追,化身一道黑色闪电,长大的身形有如腾云驾雾——
无能在前,竟也忽忽跑得飞快,有如一只受惊的小野猪:“救命啊——救命啊——老虎发威啦——疯狗咬人啦——”
终究山路崎岖,速度相差太多,没跑多远黑虎赶上,只一虎扑,双爪便搭其肩:“哧啦!”
无能早有准备,就势使一懒驴打滚儿,同时扭腰摆胯右拳抡出:“罗汉伏虎!”
这一式,才是真正的罗汉伏虎,黑虎猝不及防之下,给他一拳抡在虎口之上:“砰!”
这一拳,打得黑虎滚翻在地,咕碌碌碌连翻仨个儿:“哈哈哈!你中计了!”
黑虎一跃而起,双目隐现杀机——
早就说过无能武功很高,并且足智多谋,属于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来咬我啊!来咬我啊!”
无能撅着个腚,啪啪猛啪屁股:“咬啊咬啊咬啊!看不崩掉你牙!”
黑虎不曾发觉,金光一闪即逝。
罗汉金身。
话说无能这个铁打的汉子,已经亲自,或由手下试验多次,刀枪不入的一身横练功夫:“来!”
这是严重的挑衅,**裸的羞辱,黑虎不能忍:“嗷呜——”
三度扑上,直取屁股,这一口黑虎必将撕下他的一大块儿肉,给他一个血的教训:“砰!”
黑虎飞了出去,直直倒飞八丈,好似中了一枪!
熟悉无能大仙的人都知道,在无能大仙的各种武功绝学之中有一个压箱底的绝招,是为杀手锏,或说心杀技:九天十地,大屁神功!
这里摆好姿式,那里撞上枪口,没的说了,一屁了事。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无能狂笑,骈指轻摇:“小老虎,你有福,吃我仙屁,立地成佛!”
黑虎闻言,气绝身亡!
“装死么?装死么?哼哼!”无能大仙熟谙此道,自是一举看破:“装死你都装不像!给我起来!哼!装狗熊的!本仙,本仙无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切皆是虚幻。
黑虎起时,又无声息,已是完全安静下来,目光竟有戏谑之意:“嗷?”
竟似笑了,竟似人言!
无能头皮一炸,忽觉毛骨悚然,心下警兆大生,转眼环顾四下:“嗷?”
阴风四起,草木簌簌,其间有物似是无数:“叽叽、咕咕、嗷嗷、呜呜……”
只不出。
原来是,有伏兵!
中计了!无能大吼一声,再次夺路而逃!
毫无疑问,无能大仙每一次做出的选择都是最为明智的选择,其后无数虎豹豺狼现身,并以山猫土狗,展开捕猎行动。猎物只有一个,就是无能大仙,黑虎是为万兽之王,短短月余时日南山之中以及周边方圆百里群兽俱至,无不对其俯首称臣。黑虎不食活物,只食新鲜血肉,黑虎不必杀生,自有群兽孝敬,仙人毕竟还是**凡胎这一回是有眼不识神兽,就算是能力再大人品再好,如此大规模的围捕之下只怕是——
死定了!无禅心说,这一回是死定了!
这可奇了怪了,南山里头哪里来的这许多野物,满处乱蹿见人就咬飕飕飕飕飕飕!
铁一样的汉子,风一般的男子,一腔热血早已凉透,壮怀激烈付之东流:“救——命——啊——————————————————————————————”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无能大仙,跑到几乎吐血,累断了肠子:“叽!”
叽的意思就是,定!
八戒有难,悟空现身,这就叫天不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吱!”
吱的意思就是,不要怕,到我这里来!
前头一棵树,树上一只猴,一手挥着棍,一手在挥舞:“叽吱!”
叽吱的意思就是:你来到这里,就算是安全了,只要我小一百零八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允许任何人任何动物欺负你这个小弟!不能!
但有一棒在手,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原来真正的老大是在这里!
小一百零八,就像一个指挥家,指挥着一干无知兽类盲流,指挥着无能大仙作死的节奏:“我就呼呼呼呼呼呼呼!知道呼呼呼呼呼呼呼!你个呼呼咳咳咳咳咳咳咳!他爹!”
“吱叽!”小一百零八指挥若定,以棍指点,命令其坐好!听着!
稳住!(未完待续。。)
五十一 给我葫芦
黑虎踱步半山腰,忽听有人高声叫:“不好!不好!我也要!我也要!”
只闻人语,嘎嘎大笑,不见兽踪,天地萧萧,黑虎略觉奇怪,心道莫非有妖?
是有猪妖,还有猴妖,还有一个——
黑虎来时,便见此生最为怪异一幕,当然还是那棵树,树上蹲着一只猴。
树下,是那臭屁和尚,情绪激动,大吼大叫。
另有一人,斜倚竖靠,四仰八叉,像只大马猴,吃饱喝足睡懒觉。
以此为圆心。
外围一层七八猛虎,间杂三五花豹,二层五六十灰狼,三层土豺百多条,四层山猫狐狸,野猪牛羊鹿狍,林林总总上千,一般不吵不闹。最外围是一圈老鼠,和蛇,以及野鸡兔子种种,还有各种鸟,加在一起好几万号。好一支杂牌军,竟也规矩得很,怪异的是树上那只小猴子挥着个棍子吱哇乱叫,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是在讲课,高深莫测的感觉又似传经授道——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很明显,那不是一只普通的猴子,那是一只神猴啊!
没有人,比小一百零八更神气,更威风!
当然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怪,猪妖猴妖之所以如此之妖,是因为有个人妖为其撑腰。那人妖,煞气甚重,酒气更重,顶风迎送八百里,刺破穹庐穿云宵。那是一个魔头,遍体血腥味道。虽说有布衣草笠掩其狞恶头面峥嵘骨骼。就算是懒洋洋倚在树下不言不语假装是在睡觉。然其凶煞之气有如祸根横生歪枝旁逸,使得群兽有感,因之畏怖,裹足不前。
黑虎一眼看破。
黑虎通灵,更可见得其头颅之上是有血气缭绕,其间无数孤魂野鬼隐现面容飞舞缠绕,只待飞扑过去撕咬啃噬,一般畏首畏尾惧不敢前。这样的人物。黑虎没有见过,黑虎前生是名剑客此生是个信徒,黑虎知道,此人一定杀过人,多如九牛身上毛。那是一个妖魔一个恶魔,更是一个魔头,黑虎自也不肯轻易上前将其超度,只俯卧静观,谋定而后动。
简单来说,也是怂了。
“酒鬼!败类!”这样的人物。也只有无能大仙才能降得住了:“你个小气鬼,快快拿过来!也给我那个。喝口儿!”
话说回来,有个葫芦。
里面有酒,性烈如火,三口两步倒,号称闷倒骡。
无能大仙,这是要仿效武二郎,借酒劲,使醉拳,用棍子,打老虎。
可是,有酒是在酒鬼手里,棍子又在猴子手里,这个死攥不放,那个又在树上,任凭无能大仙怎么苦口婆心地摆事实讲道理,又怎么软硬兼施地叱骂求肯哄着骗着,急得跳脚儿都没有用。这两个家伙,一个比一个没有头脑,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分不清主次轻重缓急,正所谓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事已至此,神仙难救,无能大仙也是没有办法了。
便就气呼呼一屁股坐下,也懒得与他两个说了,只道:“等死罢都!”
两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就此身陷重重包围之中,等待着死神的到来:“吱吱!叽吱!吱叽叽吱!”
只因南山没有猴子,老虎才能称了大王,小一百零八一边指挥一边演讲,如此讲授道。其实小一百零八也没有甚么了不起,会爬树的也不只它一个,无能大仙就知道,比如那几只花豹,还有一些山猫,早就想蹿上树去吃了它。而之所以禽兽军团迟迟没有发动攻击,那是因为山大王还没有驾到,到时候一声令下你就看着罢:“黑虎!”
无能惊叫一声,又自跳将起来:“看罢!我没骗你!黑色的老虎,好大一只!”
“你不要吵了好不好,你很烦你不知道,黑色的老虎,好大一只——”大没头脑,闭着个眼,不耐烦道:“小一百零八,你去干掉它!”
“吱!”小没头脑也讲累了,兼之棍棒舞得手臂酸麻,闻言又是吃了一惊:“吱吱叽吱!”
没头没脑的棍子,没头没脑掉下,没头没脑地砸中了无能的头:“咚!”
如同醒木謦鼓,群兽还魂惊梦,一时骚动,进退维谷。
张望一时,便即四散。
又散不得,是有兽王。
“呜————————————————————————————————”
谁在低吼,王者之风,黑虎终于发出指令!
攻!
霎时鸟雀飞天,蛇鼠飞蹿入地,豺狼虎豹等一干食肉动物们终于发动了第一波的攻击:“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就是牛哞虎啸犬吠狼嚎交织,声音太杂太乱尘土沸沸扬扬,如同天雷滚滚。
仅止于此,干打雷,不下雨。
纵使兽王压阵,群兽仍不敢前,魔头就是魔头,威势可见一斑!
无能就奇怪了。
“呜嗷————呜嗷————呜嗷呜嗷嗷嗷————————————————”
但那低吼声声,一声紧似一声,浑似地狱传来,犹如催命符咒!
忽尔群兽噤声,又自涌聚收拢,包括牛羊鹿狍等一干食草动物同样凶相毕露,千爪挥舞万蹄踏下更是:“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总攻!
“不好!”无能惊叫一声蹿上树去,未及思考,纯属本能!
再一看!
却见小没头脑得意洋洋,戴着草帽,反是躲进了大没头脑怀里:“吱叽!”
而大没头脑,已经立了起来,拎着个棍子指指点点:“怎么?怎么?哪个不服?想打架么?”
果然一脸凶样,刀疤格外狞恶,群兽见状连连后退,鸟都吓得不敢叫了:“哈哈!”
这下,无能看出门道儿来了:“别跑!别跑!快上快上!咬他咬他!”
“嗷呜!”
妖魔横行霸道,王者终于发威,这一声,宣告着这是我的领土,尔等俱为臣民,今有异类入侵——
畏惧不前者,杀无赦!
就这一声,吼得所有兽类全部没了头脑,齐齐疯了齐齐狂了齐齐不要命了一般,将牙一咬将心一横红着眼睛就冲了过去:“轰!”
“阿弥——陀佛!”
一声清亮佛号,悠扬洞彻云霄:“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白衣菩萨,灵秀来了。
糊涂是一弹指,清醒只一刹那,蓦然回首处,黑白又相依:“嗷?”
菩萨和妖魔,原来是朋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