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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缚心术     希声txt下载     希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 阿乌哥!

    一镖中柱,堂堂皇皇。

    阿乌的飞镖不是暗器,阿乌要他们死,死个明白。

    阿乌是在宣告,阿乌来了!

    砰一声响,四道黑影闪电一般破窗而出,几是同一时间落地。

    四人并非善与,手底是有功夫。

    只见一人,立于院中,只见其形,不见其容。

    唧唧,唧唧,四下无人,无一人,好寂静,只有虫声时起。

    也无灯光,四下皆暗,只有星光月光,眼眸之中冷冷的光。

    阿乌只一句:“谁先死?”

    事出反常,自是不详,四人齐齐静默,各自眼神闪躲。

    半晌。

    风自吹为四人之首,又给这鸟人坏了好事,终于忍不住开口:“好一手飞镖功夫,却不知与风某这飞刀相比——”飞刀,又见飞刀,说话间食中二指相骈拇指相扣,飞刀在手蓄势待发:“又如何!”

    “叮!”便是一声脆响,飞刀居中而断!

    阿乌也不废话,无声无息一镖飞出,镖是不及作何反应,人是看似一动没动。断刃落地,三人齐齐变sè,齐齐后退三尺!风自吹仍以蓄势待发的手势立在原地,似是定在那里。谁人心中的惊骇也是不及风自吹,只因那时是以薄薄刀刃相对,他又怎能于毫厘处以镖尖shè断!而那一镖shè断飞刀势犹未止,因此风自吹的惊骇也只一时——

    便就向后仰倒,喉头正中一镖!

    “谁先死?”只这一句话。

    先死后死都一样是个死,声未落三人齐动,不想死只有一条路,逃!

    “蓬!”地一股白烟升起,花自弃消失不见。

    “刷!”地一道黑影腾空,雪自飘飞上了天。

    “锵!”地一声宛若龙吟,月自圆持剑跳窗,杀回房中!

    “啊!”一镖透体而入破胸而出,月自圆扑倒窗前,双目圆睁死于月下。

    “啊——”雪自飘扎手扎脚从半空落将下来,扑通一声跌在地上,长声惨呼。

    “呜!”又是一镖投入无尽黑暗,花自弃于南墙根现身,手捂咽喉倒地抽搐:“呜——”

    “谁先死?”还是一句话。

    开玩笑了,没有先死后死了,活下来的只有雪自飘了,雪自飘别无选择:“大爷饶命!”

    阿乌没有杀他,一人一镖,天公地道。

    自此神奇四侠江湖除名,更是尸骨无存,人间蒸发。

    事了。

    “鹈鹕。”阿乌说道:“你不该勒他脖子,那样太过残忍。”

    “好东西,轻轻一勒脑袋就掉下来了。”鹈鹕两手扯着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笑道:“阿乌大人,依你之见——”

    “你应当勒他腰部,将他从中分作两截,让他死死不得,活活受罪。”

    “阿乌大人,你又开玩笑了,你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鹈鹕,你知道,我从来不开玩笑。”

    “是,阿乌大人。”

    “鹈鹕,你收拾一下,我去办一点私事。”

    “好的,阿乌大人。”

    “鹈鹕,你不要磨磨蹭蹭的,我知道你想偷看,但我不喜欢给人偷看。”

    “我不偷看,阿乌大人。”

    “也不许偷听,否则我会挖出你的眼睛割掉你的耳朵,明白么?”

    “阿乌大人,你今天话很多,你是不敢进去见她么?”

    “呼——”

    阿乌犹豫再三,还是鼓足勇气,忐忑不安地,推门而入。

    这是一个错。

    她就躺在床上,孤苦无依地,流泪。

    而他坐在地上,无动于衷地,睡觉。

    这是一种罪过。

    阿乌轻轻上前,打开一个小瓷瓶,将深情与爱送过。

    阿乌只是不看去看她的眼睛,阿乌无法承受那样的柔情似水,与**辣的——

    “啪!”便就一记耳光,抽在阿乌脸上:“死阿乌!你怎才来!”

    牡丹姑娘跳将起来,叉腰怒吼,仍是那只母老虎:“你当玩么?当看戏么!”

    这,便是阿乌得到的回报。

    阿乌一动不动。

    打是亲,骂是爱,阿乌痛在脸上,阿乌甜在心里。

    “阿乌哥——”牡丹姑娘终于忍不住了,哭着扑到阿乌怀里:“阿乌哥,你可来了呜呜呜——”

    是的,都怪阿乌,阿乌早该出手,不该让她受委屈的。

    阿乌一动不动,却是泪眼朦胧。

    如果阿乌早些出手,阿乌还能够站在这里么?如果阿乌早些出手,还能够听到这一声阿乌哥么?如果阿乌早些出手,还能够这般温香软玉抱得满怀,流下幸福的泪水么?

    这已足够,阿乌值得。

    是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阿乌是对牡丹好,牡丹心里也知道,那是一种不计代价不求回报的好,牡丹也会感动的。阿乌才是一个真正的君子,正如同此时,阿乌一样不会动手动脚,阿乌只是默默地给了牡丹一双可以依靠的肩膀,承受她的委屈她的忧伤承受她不为人知的柔弱一面——

    “这死无禅,一点用也不管!”牡丹哭诉道:“阿乌哥,牡丹不要他了,不要了!”

    阿乌的人没有动,阿乌的心可以动。

    阿乌的泪水已经滑落,阿乌的手缓缓抬起——

    阿乌是有多么爱她,阿乌只想将她抱住,紧紧抱住,再不放手!

    “阿乌哥,你去看看他,看看那个傻瓜!”牡丹姑娘抽泣道:“看看他死了没有……”

    阿乌的手僵在那里,就是那样,僵在那里。

    “阿乌哥——阿乌哥——”

    阿乌的手落下,拂过瀑般的发:“傻丫头!”

    月光如水,漫过泪痕。

    谁也不知阿乌心里的苦,便在南山之下,便在茶棚之中,便在天与地与胭脂的见证之下,阿乌和她拜天拜地拜了案前香火——

    结为兄妹。

    不为什么,牡丹的任何要求,阿乌都会答应的。

    哪怕是,共拜天地人已死去,哪怕是,一心不死无法割舍!哪怕是看她一眼就如同心上划了一刀,哪怕是刀刀见血逆流入口又生生咽回肚里,哪怕是肝肠寸断泪流不绝想都不敢去想说也没的可说,仍是值得!值得!死也值得!阿乌发誓不再为她流泪,因为阿乌心中无怨无悔,阿乌只要看到她的幸福便已满足,阿乌就会幸福——

    这就是爱,这,才是爱。

    但是阿乌在哭,阿乌无声地哭。

    阿乌笑道:“不哭,不哭,再哭老和尚要来了。”

    一提老和尚,牡丹姑娘果然不哭了:“老和尚?要来了?”

    老和尚,要来了。

    哭,或不哭,老和尚都是要来的。

    阿乌对于牡丹的爱,不同于定海对于无禅的爱。

    但牡丹对于阿乌的爱,就如同无禅对于定海的爱。

    阿乌明白。

    夜去,昼来。

    一个老和尚,走进了五花八门城。

    迎着朝阳,长长的棍棒扛在肩上,留下一道长长长长的影——

二十一 不一样的定海

    “太师祖叔!太师叔祖!”

    “嗯~~唔唔~~无禅!无禅!”

    一老一少抱头痛哭,又哭又笑,让人眼红心也跳!

    “呸!”牡丹女侠低啐一口别过头去,心里头是酸溜溜的。

    老和尚,小和尚,正是一对儿活宝,这才几天没见?搞得生离死别劫后重逢一般,两人是亲热无比,硬生生将牡丹姑娘冷落一旁,只能是无人理会孤芳自赏。无怪乎牡丹姑娘吃醋了,当然在吃醋之前牡丹姑娘已就大不乐意了,人家小两口儿好好儿的一下子来了个超级大灯泡儿,换作谁人也是没个好脸了——

    这是牡丹女侠和哑僧定海的第一次会面,当然,花中之王侠中之凰被直接无视了。

    当然,牡丹姑娘也非常之不待见这个又瘦又小又丑又怪又臭又硬又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老和尚,牡丹姑娘一般选择无视。但那一条度佛棒,使得牡丹姑娘有些紧张,这老和尚就是哑僧定海啊!传说中的杀人魔王!此外,牡丹女侠心中隐有一层担忧,或说高瞻远瞩,可以想见的是在以后的江湖路上照顾完了小的又要照顾老的,大事小事都得牡丹女侠cāo心,这下有的苦头吃了——

    她自胡思乱想,却不知,定海究竟何许人也!

    江湖,江湖,但有定海的棍在,走到哪里都是一片坦途!

    如骗子小偷种种,如神奇四侠之流,谁敢作乱立时一棍抡死,根本就没有嚣张的机会。

    定海不同于无禅,定海有着丰富的江湖经验。

    无禅和尚没有看到,自家亲爱的太师叔在抱着无禅摸着无禅脑袋的时候,用眼角儿一直在瞄着牡丹姑娘!这就叫做人老心不老,老树开新花,牡丹姑娘的无穷魅力定海老和尚也是抵挡不住,明里不看暗里也要偷瞧的。所以事实就是,定海爱上了牡丹。事实如此,不容置疑,实则定海老和尚早就从门缝里偷看过牡丹姑娘,所以准确地说是,早在牡丹姑娘登上南山之时,定海就爱上了她!

    若非爱她,定海早就一棍打死了她,定海是绝不容许有人在自家门口闹事的。

    但牡丹就是牡丹,牡丹不一样,在定海眼中在定海心中,不同寻常!

    还是空闻方丈说的好,万法归一,缘法殊途。

    这是奇妙的缘,老天亦不能定。若牡丹不是牡丹,不在南山撒泼打闹横行霸道指天骂地神佛也是不鸟,反而柔弱可怜哭哭啼啼跪着哀求怨妇一般诉苦,定海是不会给她任何机会的。之所以牡丹还能见到无禅,只是因为定海欣赏她、喜欢她、爱她!是喜爱,是疼爱,定海认为,无禅的媳妇儿就应该是牡丹,这样的姑娘!

    牡丹的身上,是有定海的影子。

    或说,牡丹是有定海当年的三分傲气,三分霸气,三分狂妄三分悍勇——

    十二分的不服不忿,无所畏惧,战天斗地!

    说白了,就是二。

    牡丹姑娘就是二,所以定海喜欢她,因为定海也二过。

    当然现在定海上了年纪,已经不二了,定海已经超越了二的境界,进入了更为高级的境界:一!

    天下第一,唯我独尊,就是定海现在的境界。

    说白了,就是更二。

    总而言之,有实力有底气的二才是真二,不同于胡二瞎二随便乱二,所以——

    “走!”

    三人成众,这已经是一个小团体了,具有极为鲜明的特sè。

    一老和尚,一小和尚,一大姑娘,还有一匹马。

    暂且命名为:行侠仗义打击坏蛋不可一世威风不二团。

    老和尚来了,就不一样了。

    牡丹姑娘以为老和尚来了就没的玩儿了,其实老和尚来了,更好玩儿。

    定海此行是要教给无禅一些事情,比如说什么是江湖,比如说怎样去走江湖的路。定海要亲身示范,如何分辨好人坏人英雄狗熊,如何行侠仗义打击坏蛋。而这个这团体中,定海是理所当然的带头大哥,无论从辈分、资历、名气、实力以及脾气来说,定海都是当仁不让的老大!所以,牡丹女侠也只能屈就了,还是二。

    无禅和尚是小三。

    胭脂就是不三不四了。

    走!振臂一声吼,江湖抖三抖!

    三个人,一匹马,于五花八门城中,再起风云!

    牡丹女侠没有意见,因为牡丹女侠别无所求,只要老和尚不把无禅带走就好。

    只有一件麻烦事,关于三人之间的交流,令牡丹姑娘极为头疼!

    一个傻的,一个二的,还有个哑的,可想而知——

    不说,且走。

    队伍出发了,按大小个儿排队,定海拎着棍子一马当先,牡丹虎着个脸跟在后面,无禅牵着胭脂,一齐高兴地走着。

    走在大街上。

    一个奇异的组合,变作一个更奇异的组合。

    当下又一次引起了五花城城中居民的围观,纷纷注目,指点议论,以为神奇。

    无论如何,现在的牡丹与无禅在五花八门城也算是名人了,再加上一个定海这个过了气的大名人,再没有人敢再上去惹事生非。

    三人一马,于城中横行无忌,大摇大摆逛了大一圈。

    结果,三个人,一个坏蛋也没有发现。

    这个天下很太平啊,根本就没有仗义的机会,定海点了点头,示意:“嗯!”

    无禅点头,胭脂点头,一齐表示同意。

    当然牡丹女侠并不这样认为,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老不开窍儿那是傻子。此时的牡丹女侠是格外戒备格外jǐng醒的,便以人间蒸发的神奇四侠为前车之鉴,牡丹女侠此时心有余悸。或说是一惊弓之鸟,牡丹女侠现在看着四下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像好人,牡丹女侠瞪着两只大眼,格外jǐng醒格外戒备!

    又逛一圈,毫无斩获。

    天底下的坏人似乎都消失了,每一个人都在规规矩矩地做事,老老实实地做人。

    看起来,行侠仗义打击坏蛋不可一世威风不二团,可以解散了。

    “吃饭!”

    说散就散,吃散伙饭。

    当然这顿还是牡丹女侠请,定海和无禅根本就是两个穷光蛋,吃白食的。

    饭店,订在,八戒酒楼。

    就是八戒酒楼,相传猪八戒曾经这里吃过饭,因此叫作八戒酒楼。

    高老庄居。

    三个人,八个菜,两坛酒。

    “有道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佩服佩服!干!”牡丹女侠豪爽得很,端碗一饮而尽!

    “干!”定海同样一口喝干,并抓起一块五花肉,丢进嘴里大嚼:“再来!”

    “有道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强将手下无弱兵!干!”说话又是一碗,牡丹女侠先干。

    “干!”定海眉开眼笑,一碗干掉,又倒一碗:“再来!”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儿个高兴就多喝!干!”牡丹三分醉意,面若桃花。

    “干!”两人啪地一碰碗,双双一仰脖子,咕嘟喝干:“痛快!”

    “倒上!”正是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女中豪杰火拼英雄好汉:“再喝!”

    “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干!”

    这句话定海不爱听了。定海不爱听就不喝了。不但不喝了,还叭地一拍桌子:“无禅!”

    “无禅!喝!”牡丹女侠叭地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该你了!”

    “啊?”

    无禅和尚正自捧着一支烤羊腿大口啃吃,满脸油光嘴歪眼斜:“还,还喝?”

    这里有一个规矩,但凡老二说的话老大不爱听了老三就要喝,因此无禅喝:“喝!”

    又一时。

    无禅和尚当先不胜酒力,出溜桌子下头去了:“六个六啊……”

    这时候牡丹女侠和定海神僧拼了个半斤八两,已经双双拼出真火来了,开始划拳了:“哥俩好啊,三星照啊!四喜财啊,五魁首啊!六六六啊,八匹马啊……”

    “喝!喝!”“喝!”“你喝!你喝!”“你喝!”

    以真正的实力而论,定海神僧的划拳水平就出如他的疯魔杖法一样高,牡丹女侠完全不是对手。但牡丹女侠总玩儿赖,出慢手儿,黑拳高拳齐上,一通比划下来定海神僧又不是对手了。因此定海大败亏输,面红耳赤喝酒无数,也是无话可说。因为定海喊拳不喊号,只出绝户拳,那一二三四的换作哪路高手来了也是招架不住……

    五花八门城中,光天化rì之下,大街上走着四个醉鬼。

    准确地说,是三个醉人,和一个醉马。

    一个打着醉拳,一个耍着醉棍,一个唱着醉歌,一个迈着醉步。

    当下又一次引起了五花城城中居民的轰动,纷纷起哄,品头论足,引以为戒。

    看起来,行侠仗义打击坏蛋不可一世威风不二团,还不能解散。

    更应该将其命名为:行侠仗义打击坏蛋不可一世威风不二不三不四团。

    老和尚来了,真的不一样。

二十二 杀手现身

    老和尚很好玩,比小和尚好玩多了。

    就像是一个老顽童,又像是一只老猴子,把牡丹姑娘乐坏了。

    当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牡丹姑娘终于知道,定海老和尚是一个宝。

    没有太师叔祖,没有清规戒律,没有什么不可以,没有,完全没有。

    有的只是溺爱,纵容,娇着惯着哄着乐着。

    没有为什么,南山禅宗的定海是南山禅宗的定海,出了禅宗下了南山定海只是定海。道理很简单,就如同定海说话做事一样简单,就如同在无禅和尚一直纠结的喝酒吃肉问题上面,定海用四个字加上点头摇头就解决了。

    山上。山下。

    多么美好的生活,多么幸福的rì子啊!

    只一天,牡丹同样爱上了定海,就像定海爱她那样。

    从此,三个人,一匹马,在五花八门城过上了和和美美的小rì子。

    当然,江湖很险恶啊,坏人很多啊,这一点时刻也不能忘记!

    而行侠仗义打击坏蛋不可一世威风不二团所肩负的使命,三个人同样没有忘记。

    没有不三不四了,不三不四总是出工不出力,已经被开除了。

    就在第二天,三个人走在大街上,又开始寻找坏蛋。

    任务很艰巨,说实话,真不好找。

    在万千人中找出一个坏蛋,就如同在万千蛋中找出一个坏人,实在是太难了!

    因此,找不一时,三个人又开始四处乱逛。

    一处闹市。

    “……白发已苍苍,问一声,儿何时,归故里,怎见得阿爹双目盲——”街头一瞽目老者拉着二胡,悲伤的曲调,苍凉地吟唱:“说功名,富贵呐,多少又是多哟,你可见到那金玉堆满了堂——天不生,地不养,双亲当记挂呀,只见得那佳人在水一方——盼儿归,盼儿归,哭干了河和江,问一声,再问一声,儿在何方……”

    说的是一个不孝之子,为求功名高飞远走,娶了媳妇儿忘了爹娘。二胡拉得咿咿呀呀,老人唱得催人泪下,一人孤身独坐街头,与四下是格格不入。当然也没几个人搭理他,只有定海牡丹无禅三人在听。定海面sè平静,一语不发。牡丹泪光隐现,想起了家。无禅看看定海,又看看牡丹,一脸茫然。

    忽将曲调一转,词也高亢激昂:“边关狼烟连城起,战鼓声声如惊雷,吹号角,拒虎狼,为国为民保家乡——”这二胡曲调不止思乡离愁,配以边塞疆场也是热血激荡!金戈铁马已出,杀伐之气隐现:“儿不归,有所为,跃马杀场披戎装,凌云之志在四方!是我儿!是我儿!出生入死为家国,捷报传来美名扬!归故里,拜爹娘,正是我家好儿郎,忠孝两全人诵唱——”

    “哎!”牡丹叹了口气,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老人面前的破碗里。这老头儿怪可怜的,七老八十,眼也瞎了,还在这里白rì做梦:“哎!”定海叹了口气,心说这老不死也是自欺欺人,若有儿在,又怎会落魄街头无人理睬:“哎!”无禅随之叹一口气,看看定海,又看看牡丹,还是一脸茫然。

    咿咿呀呀,咿咿呀呀,二胡还在拉,却是一曲《凉州小调》。

    “嘘——”牡丹姑娘悄悄拉了无禅的手:“别出声儿,走,姐姐带你去玩。”

    “嘘——”无禅和尚登时会意,随即跟着他的牡丹姐姐蹑手蹑脚,两个人像做贼一样溜走了。

    是的,原本就是先结婚后恋爱,小两口儿需要一些私人空间,以培养感情。

    去玩玩也好,玩来玩去,感情就玩出来了。

    定海深深明白。

    因此定海未作理会,继续听二胡曲,更闭着眼睛,很是陶醉的样子。

    定海是想起了从前,想起了峥嵘岁月,想起了血与泪风与沙,爱恨情仇种种过往。

    岂不知,听不一时,那两人已经玩儿出花样儿来了。

    “啊————————————————————”

    只听一声女子尖叫刺破了天,旋即有孩童哇哇大哭,怒骂嬉笑,鸡飞狗跳!

    远处一群人,围着圈儿看,不见其间究竟,只见一团火轰轰烈烈蓬勃旺盛地烧——

    牡丹女侠走到哪里,哪里都是格外红火,格外热闹!

    定海暗叹一声,大步走上前去。

    呵!

    果然!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只见,一个小孩,扯着嗓子哇哇大哭,旁边一个老太,指指点点横眉怒目!

    牡丹女侠连连冷笑,高傲地昂着头!

    无禅和尚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咧着大嘴快要哭了。

    是非有分明,棍下见真章!定海提棍大步上前,威严指点大喝一声——

    “咄!”

    事发,因为一支糖葫芦。

    这要怪那个小孩了,本来牡丹与无禅一人一支,吃得好好的。

    但那小孩站在路边,非得看。

    看看也就罢了,可他用无限渴望的眼神以及可怜巴巴的表情在看,看得人受不了。

    于是惹出了祸事。

    “小孩儿,你想吃吗?”这话是牡丹女侠说的,牡丹女侠也是好心好意。

    “给!”无禅和尚是个大方人,这一点很像他的牡丹姐姐。

    那时,那小孩眉开眼笑,便就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儿,去抓糖葫芦——

    然后,老太出现了,老太千恩万谢连连作揖,说孙儿嘴馋这下遇上了好心人,等等。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异样。

    但这时,牡丹女侠机jǐng而又敏锐地,嗅到了其间暗藏的一丝危险。

    ——那小孩儿,都七八岁了,两条鼻涕拖得老长,目光呆滞白痴一样,不正常!

    ——而方才,不一样,他的眼睛灵活骨碌碌地转,不一样!

    ——那老太,六七十了,慈眉善目看似人畜无害,但她身上疑点多多!

    ——明明穿金戴银,可说富态白胖,又怎会买不起一支糖葫芦,给她的孙儿!

    只在瞬息之间,牡丹女侠脑筋急转,于是事态急转直下——

    万万不可大意,狐狸露出尾巴,牡丹女侠断定,这一老一小这是传说中隐于暗里无处不在,改头换面易容现身的:杀手组织成员!

    “慢!”牡丹女侠大喝一声,上前一把夺过糖葫芦:“小心!”

    说着一把扯过无禅,飞快退后三丈开外:“有暗器!”

    无禅当时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去——

    发现那老太,还有那小孩,大眼瞪小眼,都是一脸茫然。

    且看:行侠仗义打击坏蛋不可一世威风不二团成员——

    ——隐于暗里无处不在改头换面易容现身杀手组织成员。

    双方对峙片刻。

    “哇——”小孩开始哇哇大哭,老太已是怒形于sè:“神经病,俩疯子!”

    牡丹女侠冷笑,连连冷笑。

    还没有完,只是开始。其时无禅和尚的脸还没有红,其时众人注意到了但没有围拢过去,其时定海还在一脸陶醉地听着小曲儿。

    “哈哈!想骗本女侠,没那么容易!”牡丹女侠一针见血,怒指杀手小孩:“刀!你怀里藏着刀子!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快快交出来!”语落处,那杀手小孩果然不哭了,而且神sè大变,两手紧紧捂住腰间一处:“不,不给!”那杀手老太已是变了脸sè,无禅和尚见状也是一惊!牡丹女侠哈哈大笑,神情得意:“哈哈!果然!”

    果然有刀!

    看罢,这就是牡丹女侠,神目如炬明察秋毫的牡丹女侠!

    略施小计,一个诈唬,便就令其无处遁形——

    “交出来!”

    “不给!”

    “快快交出来!”

    “不给不给!”

    “好个杀手,人小鬼大,把刀交出来!不然,哼哼——”

    便在众人瞩目之中,牡丹女侠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以手作比狠狠虚斩一记,以示若不听话,后果自负!而那杀手小孩再也抵受不住,放声大哭声中,终于将手慢慢探入怀里,取出了多年以来陪伴自己长大的,杀敌无数所向无敌的宝刀:“二nǎinǎi,她抢小小的刀呜呜,小小不给她呜呜,她是坏人,坏人呜呜——”

    但见!赫然!

    正是一柄,小小木刀。

    “啊——————————————————————————-”

    小小,就是小孩的小名,小小饱受委屈悲愤莫名,挥舞着手中宝刀杀了上去:“坏人!打!杀啊——”

    一声尖叫,鸡飞狗跳!

    咄!

二十三 又是糖葫芦

    定海跑掉了。<ww。ienG。com>

    定海没听几句话,就跑掉了。

    灵秀和尚的逃跑功夫只有定海三分神韵,灵秀受惊兔子一般,定海过街老鼠一般。

    定海活了七八十岁,从来没有怕过什么。

    大姑娘上轿头一遭,这也是定海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战而逃。

    老太就是老太,小孩就是小孩,再也寻常不过,定海一眼就看出来了。

    太丢人了!

    只余无禅和尚面红耳赤,汗出如浆,似乎刚刚从蒸笼里面出来。

    无禅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无禅不傻。

    无禅不是一般地傻,要不然无禅就不会傻站在那里,给一群人指点笑话了。

    当然,牡丹女侠就是牡丹女侠,不过是小场面,牡丹女侠会摆平的。

    牡丹女侠哈哈大笑道:“小屁孩儿,想打到我?哈哈哈哈!没有那么容易!”

    小小人小腿短,又如何打得到她?挥舞宝刀冲杀一回,累得半死,弯腰呼呼大喘:“坏,坏,坏人!”二nǎinǎi拄着拐棍儿颤颤巍巍上前,拉住小小,气还没消:“哎!哪里来的野丫头,流年不利,晦气晦气!”牡丹姑娘毫不相让,挺胸昂首叉腰骂道:“呸!老太婆,老狐狸,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哎!世风rì下,人心不古,在场每个人都在叹气。

    “走了走了,小小,二nǎinǎi给你卖糖吃。”二nǎinǎi一把年纪,也懒得和她计较了。

    “你叫小小呀,小小,过来——”牡丹女侠忽然变了模样,笑得比蜜糖还在甜:“小小真可爱,又可爱又乖,来,姑nǎinǎi给你糖吃。”之所是姑nǎinǎi,只因牡丹姑娘不愿意给那老太婆占了便宜:“小小,快过来,你看你看,姑nǎinǎi这里有好多糖。”是有很多,一大把,五颜六sè,原本是牡丹姐姐拿来哄无禅弟弟的。

    小小左右为难。

    看一眼二nǎinǎi,又看一眼姑nǎinǎi,又看一眼姑nǎinǎi手里的糖。

    然后猛地挣开二nǎinǎi的手,迈开两条小短腿,飞快地跑了过去:“糖糖!糖糖!”

    小小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小小是一个聪明的小孩。

    糖果就在眼前,好过任何许诺。

    糖果果然很多,姑nǎinǎi果然很大方,小小的两只小手都抓不过来,紧着往兜儿里塞:“姑nǎinǎi,你真好!”

    看,这就是牡丹女侠,有着瞬间化干戈为玉帛的能力!

    众人哭笑不得,三三两两散去。

    无禅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给!”

    还是那支糖葫芦。

    小小满载而归,乐得鼻涕冒泡儿:“二nǎinǎi,二nǎinǎi,你看你看——”

    跑出几步,忽又跑回,郑重而又认真地说道:“你们两个是好人,小小要送你们东西!”

    二nǎinǎi叹一口气,转过头,去看远处。

    远处是那个瞽目老者,仍然坐在那里,咿咿呀呀地拉着二胡。

    “张开手!张开手!”小小攥着一只小拳头,一脸神秘地说道:“看!”

    手心上,竟是一只小蚂蚁。

    是两个手心上,是两只小蚂蚁,小小的小蚂蚁,黑黑的小蚂蚁。

    牡丹愕然地看着,无禅愕然地看着,两只小蚂蚁团团乱转,似乎是找不着北了。

    “这样!”小小伸出食指,用舌头了舔舔,往两人手心各自一点:“给它糖吃,它就不跑了!”

    两只小蚂蚁瞬间不动了,如同中了定身法,乖乖地吃上糖了。

    牡丹呆呆地看着手心,无禅呆呆地看着手心,二人也是如同中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时间停止了。这是神奇的小蚂蚁。

    很久以后。

    定海提着棍子风一般杀到,急眉火眼吼声如雷:“快来!”

    快来的意思就是,有情况!

    是的,在牡丹姑娘和无禅和尚一齐找不着北的时候,定海神僧终于发现了敌踪!于是时间的列车再次轰隆隆地前进,沿着既定的轨道,于是两只神奇的小蚂蚁被丢掉了,于是行侠仗义打击坏蛋不可一世威风不二团全体将士再次出发——

    果然有情况,有情况!这个天下不太平啊,不太平!

    果然是有坏蛋,而且不是一般地坏,坏到以团长定海的能力也解决不了!

    可说,坏蛋中的坏蛋!

    三人火速赶到事发现场之时,群众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个个神情激动更是激愤!

    奋力前行,穿越火线,只见——

    一黑胖汉子正自殴打一名瘦弱女子,骂骂咧咧连踢带踹:“叫你吃!叫你吃!”

    而那名女子披头散发瘫倒地上,已是口角见血面有青淤,哀哀哭求:“别打了!别打了!”

    小人!恶棍!无耻之徒!

    任何言语也无法形容此人之恶行恶状,当街殴打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弱女子,这不是人!畜牲!

    “孽畜!受死罢!”牡丹女侠自是义愤填膺,当下挺身而出,祭朱雀神刀——

    却不料,一棍横出,给定海拦下了:“不!”

    定海眉头紧皱,一张老脸上竟是极为罕有的迟疑之sè:“无禅。”

    拦住牡丹,这是要无禅出手了。

    无禅当然也很气愤,无禅也不二话,攥着拳头就上去了:“住手!住手!”

    牡丹姑娘不明白,在场许许多多的人怎就眼睁睁地看着,没人管。

    牡丹姑娘是不明白,这种事,谁也管不了。

    “你不要打她!要打打无禅!”

    面前是一个牛犊子般的和尚,浓眉大眼,双目凛凛!黑胖汉子瞥过一眼,当下就是一脚踹过:“滚犊子!干你屁事!”那瘦弱女子小腹正中一脚,直疼得满地打滚儿,额上豆大汗出,脸上和血尘泥:“当,当……”当然那一脚踹的不是无禅和尚,欺软怕硬正是这种人的本sè:“小秃驴,一边儿去!滚开!”

    无禅的拳已握紧,无禅挺立在他身前,双目喷出了火:“你不要打她!要打打无禅!”黑胖汉子看也不看,只闷头绕过无禅,恶狠狠道:“你个贱人,还敢还嘴!”瘦弱女子一脸惊恐,瘫在地上哆哆嗦嗦看着他,竟是话也不敢说了。但无禅已然出离愤怒,无禅再不容他近前一步:“你要打,和无禅打!”

    无禅挺身相护,黑胖汉子左绕右绕,却也上前不得:“哈!好个野和尚!”便就立定,仰天大笑:“不得了,不得了,这又来的哪一出?哈哈!想要英雄救美么?”无禅一动不动,双目直视,定定道:“你打她,你不好!不对!”黑胖汉子嗤鼻摇头,指点冷笑:“小秃驴,你听着!这贱人是我媳妇儿,老子想打就打,便就打死了她你也管不着!”

    “媳妇儿,也不能打!”是了,无禅笨口拙舌,无禅又能说什么。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当真是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怪不得在场的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是这样的,那黑胖汉子叫作朱二蛮,为人既二又蛮,专以殴打其妻为乐。其妻且称之为朱氏,便是正在挨打的瘦弱女子了。实则今rì胡氏挨了二蛮子一顿好打,不过也是鸡毛蒜皮小事,说来也巧——

    也是一串糖葫芦。

二十四 五花城的水

    一串糖葫芦,七个,两人分着吃,这没有错。<ww。ienG。com>

    二蛮子分到七个,朱氏分到零个,这也没有错。

    向来如此,二蛮子是当家作主的,何况今天他大发慈悲,将吃剩下的一个给了朱氏。

    而朱氏感恩戴德以为老天开眼太阳从西边出来,就吃了。

    就错了,错大了!

    一顿好打,好一顿打,总而言之,该打!

    没有道理,二蛮子就是道理,打是亲骂是爱,动完拳头用脚踹,就是二蛮子的道理。

    也许二蛮子工作太累,压力过大,想要放松一下。

    也许二蛮子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这样可以找到英雄好汉的感觉。

    也许二蛮子对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心怀不满,以此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情绪。

    也许二蛮子只是手痒痒了,找一个借口,正如同往rì——

    二蛮子余怒未消,还没有打够:“滚开!”

    无禅不滚,无禅不知如何是好,但无禅知道那样不对:“不!”

    二蛮子瞪他一眼,忽又扬声大笑:“小秃驴,瞪大你的牛眼,今天老子让你长长见识!”

    无禅瞪大牛眼,众人摇头叹气。

    无禅是长了见识,但这样的见识,无禅还是不长为好——

    “过来!”二蛮子得意地腆着肚子大声吆喝,就像吆喝一条狗:“爬过来,跪好!”

    朱氏猛地一个激灵,紧接着双膝跪地爬行上前,就那样乖乖地跪在了他的前面,低垂着头。

    看也不敢看他,哭也不敢哭了。

    “说!”二蛮子恶声恶气,大骂道:“你个贱货!你自己说,你该不该打!”

    “该打。”朱氏开口,声如蚊蚋。

    “说!”二蛮子冷笑道:“老子打你,你乐不乐意!”

    “乐意。”朱氏诺诺,其情怯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二蛮子狂笑,扬起巴掌:“小秃驴,你听到没?她说该打!她说乐意!”无禅怔住,无禅只能怔住,而围观众人已是纷纷掩面,便在无禅与牡丹各自一怔之间:“啪!”二蛮子便是一记耳光重重甩过,将下将朱氏再一次抽翻在地:“啊————————————————————”

    自是牡丹尖叫,长长愤怒咆哮:“无禅!打他!打死他!”

    “啊!”无禅失声惊叫,只觉那一巴掌生生抽在自家脸上,而且是痛入骨髓火辣辣地疼!脑中轰地一声炸开,一团心火呼将焚起,烧着了无禅的身,烧红了无禅的眼:“打!”无禅怒了,无禅大怒,无禅怒吼声中便就一拳上去,一拳将二蛮子打了个稀巴烂:“啊————————————————————”

    “咚!”

    一拳地动山摇,众人失声惊呼!

    但见平地生出一坑,脸盆大小,尘霾之上一只拳头缓缓提起,直似重若万钧!

    好一拳!直打得大地震颤,雷一般沉闷嗡鸣耳际,久久回荡心中!

    好一个和尚!众人骇然相顾,一时竟不得语!

    但这一拳,无禅的拳,仍动不得二麻子:“啧啧,好威风!哈哈!来打我,打啊打啊!”

    此人当真凶悍,或说不知死活!

    是的,无禅没有打他,他不会武功,无禅是会打死了他!

    是的,无禅的愤怒无处发作,只得以拳擂地,空自愤怒大吼!

    是的,无禅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打她,而她愿意给他打!

    是的,无禅怒不可遏,无禅收不住自己的拳头,但无禅守住了自己的心——

    “太师叔祖!”无禅大哭,大步飞奔:“太师叔祖!呜呜呜!”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受到了大孩子的欺负,只得跑回家找到自己的家人,哭诉:“无禅,无禅,呜呜!呜呜!”

    定海叹一口气,伸出手,摸摸地无禅的头:“嗯!”

    定海也是无法,定海知道结果。

    必定如此。

    “一边儿哭去!”牡丹女侠昂首上前,并啐一口:“真没用!”

    是的,无禅是个熊包,屁大的事儿也管不了,看来还得牡丹女侠出手,行侠仗义!

    定海又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牡丹女侠一出场,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二蛮子面前,是一个美艳艳火辣辣的红衣女侠客,高高挺着胸高高昂着头,就像一只高高在上的神鸟,火凤凰!众人在欢呼,这个不一样!正是花中之王侠中之凰,那是威风霸气如同神皇降世,光彩夺目隆重登场!众人大声欢呼,只为巾帼英雄女中豪强,牡丹女侠的威名已经传遍了五花八门城,而这二蛮子竟是有眼无珠——

    二蛮子两眼放光,嬉皮笑脸,啧声道:“我地天,我地娘,哈哈!刚走一和尚,又来一姑——”

    “咕咚!”

    牡丹女侠二话不说,上去一脚踹翻在地:“嗤——”

    朱雀神刀出鞘,那是干脆利落:“混帐东西!去死罢你!”没的说,对于这种败类本就不必啰嗦,上去一刀斩为两段,完活!以牡丹女侠的绝世神功,杀掉二蛮子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而在牡丹女侠强横果决的屠刀下面二蛮子根本就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啊———————————————————————————————”

    又是一声长长尖叫,凄厉哀婉刺破了天!

    是朱氏,朱氏和身扑上,扑倒在二蛮子身上:“不!不要!不要杀他!”

    势如飞蛾扑火,正是义无反顾:“他是我相公!相公啊——”

    牡丹怔住。刀也怔住。

    是那瘦弱的身躯,是那清秀的脸庞,是那血和尘泥泪如泉涌的红肿双眼,就那样无怨无悔地看着——

    刀是重若万钧,正如无禅的拳,牡丹终于体会到了无禅的难处:“你!他那般对你,你还护着他!”朱氏哀哭,声嘶力竭:“是我该打!是我愿意!我家的事不要你管,你走开,走开!”说得好!正如此!正是人家,自家的事!牡丹也是无话可说!叭嗒!朱雀之羽黯然坠落,不巧落在那个坑里——

    朱氏之举是有朱氏的苦衷,牡丹姑娘无法理解。

    大伙儿旁观自有大伙儿的道理,这两口子的事,大伙儿不是没有劝过也没少管过,一般无用,更是火上浇油!只见得,二蛮子将朱氏一把推开,爬起来又是狠踹三脚:“好你个贱人,都是你害的!害得老子丢丑挨打,还装可怜!我教你装!装!装!”

    通!通!通!

    这三脚,正是踹在了牡丹心口,牡丹只觉胸口一阵闷痛!当下也是炸了!疯了!牡丹姑娘再也不顾一切,红着眼疯了也似张牙舞爪冲将上去:“你个畜牲!你不是人!有种冲我来,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个……”

    “呜——”牡丹姐姐伤心地哭着,软绵绵地靠在无禅肩膀上,一下一下施以粉拳:“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就像是一个小媳妇儿,受到了大流氓的欺负,只得跑回家找到自己窝囊相公,哭诉:“我不管!我不管!我要杀了他呜呜呜——”

    无禅和尚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牡丹姐姐的肩膀:“是了。”

    是了,对于二蛮子这种人,牡丹女侠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是了,是无禅死死抱住了牡丹姑娘,让二蛮子逃过了一劫。是了,师叔祖是对的,大伙儿也是对的,无禅已经听明白了也想明白了。是了,这二蛮子当真是一个人物,谁也动他不得。是了,是了,牡丹之所以哭,因为牡丹此时也想通了,是这样的。

    可以打么?不可以。

    你若打他他就会变本加厉,将所挨的拳脚加倍施以其妻,朱氏。

    干脆杀掉?不可以。

    杀了他朱氏就会变成寡妇,何况二人的孩子不过五六岁年纪,不能没了爹。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口婆心劝说?

    可以是可以,但二蛮子不听,任你说破大天也是不听。

    又能如何?

    就在众人同情并了愤怒的眼神之中,就在三人无奈而又不甘的注视之下,二蛮子志得意满,昂首阔步扬长而去!

    朱氏抹着泪儿,迈着小碎步,不言不语跟在他的后头。

    头也不抬,似是没脸见人。

    真个没有道理,谁也无能为力,只得一声叹息——

    散了罢!

    出师不利,大败亏输,行侠仗义打击坏蛋不可一世威风不二团就此解散,三人一般没脸见人,各觉丢脸威风扫地。

    武功何用?志气何在?

    哪里又有快意恩仇?哪里又有痛快淋漓?

    武功再高,也未心能够解决所有问题,快刀斩下,一团乱麻变作无数凌乱头绪!

    在沉重而又无奈的现实面前,任你功高盖世手段通天也要低头,认输。

    街头,二胡声声。

    “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呀——”

    三个人,伴着悲伤的曲调,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走在大街上。

    就像是,刚刚打了一场败仗的,三个散兵游勇。

    侠中之凰的羽毛不再鲜亮,两个和尚的头也不再发光,太阳底下一齐黯淡了。

    大热的天儿啊,本就心里烦燥,四面八方的知了半死不活地叫着,再加上那死二胡拉得是声声添堵好似讥笑,牡丹女侠现在是心烦意乱只yù抓狂,瞅着甚么东西也不顺眼:“哑僧定海?我呸!就这点儿本事还敢说天下第一?我呸呸呸!缩头老乌龟!”定海脸sè铁青,满是皱纹的额头上暴出三条黑线:“屁话!”

    这还是客气的,要是当年,定海早就一棍子抡过去了!

    “还有你!你个窝囊废!”牡丹女侠越想越是憋屈,当下又迁怒于无禅和尚:“你说说,你说说,你还是个男人么?好歹我也算是给了那混帐东西一脚,你呢?你呢?傻了吧唧的,好好儿的拳头硬往地上砸,吓唬谁了?有个屁用!呸呸呸!缩头小乌龟!”无禅面红耳赤,满头大汗:“是是是,不是无禅不是,不是不是,是无禅是……”

    无禅不是,无禅也知,若是方殷大哥在此:“是了!要是方殷大哥,一定会有办法!”这个方道士是不能提的,一提牡丹女侠更是火冒三丈高:“方殷方殷,就知道你得说那个臭道士,我呸呸呸呸呸!那个蠢才,废物!无胆匪类,哼!”说着忽一甩头发,傲然笑道:“和尚道士,都是饭桶!要是阿乌哥在的话,哼哼!”

    是的,牡丹女侠也是有义兄的,阿乌哥才是牡丹心中的骄傲,阿乌哥!

    阿乌哥又哭了。

    阿乌哭道:“于老板,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于老板笑道:“不哭不哭,阿乌不哭,坐好,听我说书——”

二十五 鸟王之毛

    五花城的水,很深,深不见底。

    真龙教,地府三十三杀手,其中三人正于城中。

    定海那是老眼昏花,牡丹女侠是对的。

    “哑僧定海,不过如此。”二nǎinǎi笑道:“二狐狸,你都听到了。”

    二狐狸,就是瞽目老者,地府三十三杀手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个:“蜂婆子,我便眼瞎了,也是好过你。”蜂婆子,正是二狐狸的老伴儿,因此叫作二nǎinǎi:“啊哟!可不是!”二nǎinǎi大惊失sè,果见一张二弦胡琴子弦已断,只余孤伶伶一根老弦:“我就说,怪不昨今儿这曲子听着是,呵呵,不大一样!”

    “定海之所以没有识破你,是因为你不会武功。”二狐狸手抚断弦,叹道:“听风断弦,婆罗摩诃指,正是哑僧定海!”蜂婆子嘻嘻笑道:“老头子,老和尚这是在jǐng告你,不要轻举妄动。”定海并非是老眼昏花,定海能够看到许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杀手二狐狸:“不过打个照面,井水不犯河水,定海眼睛再毒,也看不出——”

    定海不识得二狐狸,定海也不识得蜂婆子,定海更不会识得小小,小小也是地府三十三杀手里之一,代号小蚂蚁。小小蹲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枝小小竹棍,专心致志地训练着着地上的一群蚁兵。小小就是一个挥指家,无声地指挥着千军万马,但见一众蚁兵一行行一列列排得整整齐齐,组成了一个方块儿字:田。

    那一支小竹棒,正是糖葫芦的竹签子。

    小小并不喜欢吃糖,小小的糖是要喂给他的蚁兵吃。

    “杀!”小小大喝一声,用自己的宝刀砍向三个逃兵,下手狠辣!

    杀杀杀!那把木头小刀,正是多年以来陪伴小小长大,可不就是杀敌无数所向无敌!

    小小只有七八岁,小小没有杀过人,但小小正是地府三十三杀手之中的一员,小蚂蚁。

    小蚂蚁,就是小小的,大杀招!

    “老头子,你说,咱家要出几口人,才能拿下老和尚?”

    “几口?你说呢?老婆子,你怎不说几十口?”

    “咱家一共三十三口,加上厉老大三十四口,哟!呵呵,对了对了!”

    “若是想动定海,厉老大一个人就够了。”

    “小小——小小——”

    小小正自cāo练蚁兵,小小听不见二nǎinǎi叫唤他:“排队!立好!”

    “小小——回家喽!”

    小小心无旁骛,也听不到二爷爷招呼他:“一!二!三!四!开战!冲啊——”

    “蚁窝窝——大舅舅——”

    小小跑掉了,将一干蚁兵蚁将扔在后头,飞快跑掉了:“大舅舅!回家喽!”

    小小的大舅舅,就是地府之主杀手之王,厉无咎。

    地府三十三杀手,相亲相爱一家人,而厉无咎就是这个大家庭的大家长。

    真龙教地府三十三杀手,各有其能神鬼莫测,从来都是团体作战,配合默契从不失手。

    自厉无咎一手捏合,三十三杀手成形之后。

    只有一个人例外,只有一次任务失手,任务就是薛万里,失手的是厉无杀。

    厉无杀不合群,厉无杀是一个孤独的杀手。

    光明,与黑暗,本就只隔一线间。

    生死,与抉择,本就只是一念间。

    祸兮福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所有的事情,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水再深,也有个底,不止五花城。

    只在黄昏,朦胧时分。

    朱氏正在做饭,眼泪,仍是流不干。

    院里,小桌上,二蛮子正自哼着小曲喝着小酒儿,仍是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上酒!上酒菜!大贱人,小贱人,还不快给老子——”

    一旁,灶台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自卖力地拉着风箱,咬着牙,流着泪,眼中是胆怯也有愤怒,更有一丝仇恨的光:“娘!娘!他为什么打你,为什么他又——”

    娘的伤不在脸上,娘的伤是在心上!

    痛苦无止境,却是别无选择,rì子,就是这样——

    给他喝少了,立时便要挨打!给他喝多了,必定又撒酒疯!还是挨打!

    “哎!打罢!便就打死了我也不怕!”朱氏心说,当娘的也只能心说:“闺女啊,娘是早就想死,娘你为你而活!”

    生不如死,还求什么!

    天sè暗下来,正如同往rì,苦rì子没个尽头,老天爷没有开眼。

    但天已变,贵人来了。

    三个人,扬长而入,一人在前两人在后。

    当先那人身着长袍,年约五旬又瘦又高,小头尖脸山羊胡,似是一只大鸟:“拿了。”其后两名官差,哗啦啦一阵响过,二蛮子铁链缠身:“钱爷!孙爷!这是——”二位官差大人,正是当rì二人,一差领导模样,一差手下模样:“二蛮子,你事儿犯了!”这二人,正儿八经五花城衙门官差,二蛮子倒也识得:“钱爷!孙爷啊!呜呜——”

    那钱爷一拳挥落,当下给他来一满脸开花:“咬上!”

    那孙爷配合默契,张手给他嘴里塞入一铁核桃:“咬着!”

    恶人自有恶人磨,贵人早到,恶人来了。

    二蛮子屁滚尿流,二蛮子就怕这个,二蛮子也知道自家犯了什么事儿,但这种事——

    官府,本是不管的。

    “官爷!二位官爷!”朱氏哭着奔出,仍是上前相护:“冤枉!冤枉啊!我相公好人!好人啊——”

    “娘!娘!”小姑娘哭着飞跑过去,抱住了娘:“娘!我怕!我怕!”

    “二蛮子。”当先那人拈着胡须,和气一笑:“你听好,牢里是有二十八种刑具,个中滋味你要一一尝过,一天尝一种,二十八天尝一遍,直到你尝过二十八遍,有话再说。”

    废话不多说,那人手一挥:“走人。”

    “相公——相公——”朱氏冲上前去,仍是不离不弃:“不要打他!不要打他!要打打我!打我!”

    上前,不得!那人拦住。

    二蛮子便就死狗一样给人拖走,口中呜咽似是哭嚎,也不知他心里可有一丝悔意。

    “娘!娘!你别哭,别哭!”小姑娘哭着抱住娘亲,勇敢地叫道:“不怕!不怕!”

    “朱家娘子。”那人微笑,说道:“你放心,待他尝过生不如死的滋味,自会懂得做人的道理。”朱氏瘫坐地上,泪流满面:“你——”

    “我叫鹈鹕。”那人古怪一笑,恰似一只老鸟儿:“尽可放宽心,你也不用怕,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朱氏手里,是一根黑白相间的,羽毛。

二十六 疯魔棍法

    何谓半疯魔?

    人疯魔时,棍不疯魔。棍疯魔时,人不疯魔。

    棍为人使,人使招式,招为疯魔一百一十八式,是以人疯魔时棍不疯魔。

    有招无招,不可拘泥,舍疯魔之式取疯魔之意,是以棍疯魔时人不疯魔。

    成半疯魔,登堂入室。

    何谓真疯魔?

    人疯魔时,棍亦疯魔。人不疯魔,棍亦疯魔。

    人即疯魔,棍不过棍,得疯魔之意存疯魔之心,是以人疯魔时棍亦疯魔。

    棍成疯魔,心不可失,成疯魔之势羁疯魔之心,是以人不疯魔棍亦疯魔。

    成真疯魔,可得武道。

    何谡疯魔?

    人即棍,棍即人,无真无幻,人棍合一。

    “人棍?合一?”牡丹女侠皱着眉头,好奇问道:“老大,你这条人棍,有没有合一?”

    老大,当然就是定海了。

    定海阖目端坐,伸出两根手指,示意。

    是的,定海此时的境界是真疯魔,还没有到达人棍合一的地步。

    牡丹看着手里皱巴巴的一张草纸,看着草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若有所思。

    不要小看了这一张纸,寥寥数语,此为定海多年所悟,毕生武学jīng华所在。也不要小看了真疯魔的境界,十数年前南山之上隐儒败于定海棍下,那时定海还未入真疯魔之境。当然也没有人能够小看了定海的疯魔棍法,当年定海以度佛棍横扫天下武林大会一举夺魁之时,也不过是半疯魔的境界——

    而疯魔之境已是天人之境,正如老夫子仁义礼智信五路剑法皆弃,人剑合一。

    无禅正自单手持着度佛棍呼呼乱抡,并以啊啊大吼,眼看已处于半疯魔状态了。这是一个好天气,在水一方客栈里,大树下,石桌旁,老和尚正在教小和尚疯魔棍法。这一套棍法,是定海生平不二绝技,更是第一绝技!是的,无禅和尚只会一套简简单单的十八罗汉拳,那金刚不坏功说来威风神气,也只不过是捱打的功夫,武功还是远远不足。而作为南山禅宗的传人,定海老和尚最最疼爱的小和尚,无禅那是当然要学会这——

    疯魔棍法!

    棍为百兵之首,长大威猛刚劲有力,正合无禅所习功法。棍法可刚亦可柔,粗中也带细,打、揭、劈、盖、压、云,扫、穿、托、挑、撩、拨种种,雄浑有之jīng妙有之,看是无锋无刃一般摧枯拉朽,威力丝毫不逊于任何一种兵器。

    定海的疯魔棍法,原是南山禅宗八十二绝技之一,疯魔杖法。

    但定海以为,以棍使之,更能得其疯魔之神髓。

    而这一条度佛棍,取自千年铁木之心,实为南山禅宗镇寺之宝!

    “啊啊啊啊啊啊啊——”无禅单手持棍一端,单臂大回环:“呜——————————”

    “疯了!”牡丹姑娘惊骇道:“你看!他疯了!”

    “哎!”定海摇头,叹一口气。

    无禅千好万好,只有一样不好,不会使兵器。

    刀枪剑戟斧钺棍棒长的短的粗的细的软的硬的,种种,无禅一样也不会。

    不是没有教过,教也教不会的,任何神兵利器到了无禅手里都是废品垃圾,度佛棍也是一般。

    对此,无禅的解释是:无禅笨。

    对此,定海的解释是:无禅不用心。

    对此,牡丹的解释是:这叫天分,无禅不成。

    “我成!”牡丹女侠哈哈大笑,自信满满道:“我来!我是天才!”

    天才天才,万中无一!这话有些耳熟,好像是无禅的某位大哥,经常挂在嘴边的。

    无禅交出度佛棍,嘿嘿一乐:“牡丹姐姐,这很重的!”

    “切!”牡丹女侠不屑一顾,扬言道:“一边儿去!看我的罢!”

    度佛棍,铁木之心,重,八十七斤。

    “啊————————————————————————————”

    牡丹女侠当下就砸到了自己的脚,吡牙咧嘴一瘸一拐回来了:“呸!破棍子,不练了!”

    无禅又练,只一式:抡。

    定海端坐树下,目光闪动,面sè凝重。

    实则无禅不是不用心,定海知道。无禅牡丹说的都没有错,无禅是笨,没有天分。兵器终归外物,不若拳脚使来便利,定海明白这个道理。但这正是无禅的可贵之处,无禅的头脑很简单,于无禅而言使用棍棒就等若弃了拳脚,无禅做不到。只有一个办法,定海是在思考,能不能使其舍却半疯魔真疯魔直入疯魔之境——

    也就是说,直接让无禅和尚人棍合一。

    那当然很难,比登天还难,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习武也当循序渐进厚积而薄发,妄想一步登天的那是不知死活,不是走火入魔就是落个半疯半癫。以武学之道而言,定海那是宗师级人物,又如何不明白这些道理——

    唯一的办法,也是行不通。

    定海起身,缓缓上前:“棍!”

    这是要亲自示范了,真正的疯魔棍法——

    牡丹瞪大眼睛。无禅瞪大眼睛。

    一粗长,一矮小,老和尚手持度佛棍立在场中,使二人同时想起了一个人。

    或说是神,斗战胜佛,手持金箍棒的孙猴子。

    定海右手持于棍棒中段,轻轻巧巧舞了两个棍花。

    当真是举重若轻,度佛棍在他手里轻得就像是一根稻草,格外乖巧格外听话。

    牡丹屏住呼吸。无禅屏住呼吸。

    “呜——”瞬间破空声起,霎时呜呜大作,定海与无禅一般手持棍棒一端,抡!

    说是一般,自不一般,眨眼之间棍棒破空之声连成一线,沉重沉闷使人压抑:“呜——”风起!云移!身如老树生根,只一臂连同一棍环于其首,但见狂风呼啸间尘土飞扬沙石大作,直似半空撑开一把无朋巨伞!偌大声威!好不肆虐!直激得牡丹衣袂长发飘飞无禅双目迷离难睁,二人相顾骇然,一般心惊胆战!

    要的霸道,威猛绝伦!这才是棍,不容近身!

    “咄!”一声沉喝如雷,棍已出,横击院中大树!

    那树身粗若人抱高大参天,但于度佛棍下已化作风中一株小草,颤抖飘摇——

    风止。棍止。

    树定。人定。

    牡丹张大嘴巴。无禅张大嘴巴。

    其时那一棍并没有扫将出去,于树身前生生定处,相距不过毫厘。

    ……

    由动极而至静极,使人产生了幻觉,使得时间停止了。

    其后,对于那神佛出世妖魔辟易般地一棍,二人心中各有领悟,说法不一。

    收放自如,妙到巅毫,境界太高了,无禅做不到。无禅和尚如是认为。

    牡丹女侠见识更高一筹,近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经过仔细研究得出结论:棍里必然带有暗劲,那树必然受了内伤,看似无恙实则筋脉寸断,不出三rì必定枯萎而死。

    “是么?太师叔祖?”

    “是这样么?老大?”

    定海没有回答,愈发高深莫测。

    当然,定海武功是高,极高,那也不用多说了。

    当然,尽管定海喜欢显摆又容易冲动,但对于度佛棍还是很有感情,极爱惜的。

    当然若是人棍合一,那一棍就抡出去了。

二十七 斩情丝

    午时,饭后,三人坐在树下乘凉。

    定海正自拿着一把小小剃刀,一下一下地刮着无禅的头皮:“哧——哧——”

    无禅眯了眼睛,很是享受的样子。

    牡丹独坐一旁对镜梳头,任花样年花于牙梳下,无声无息地流走。

    多么平安静好的画面,多么祥和美好的rì子,三个人都是满足而愉悦的。江湖的风浪,爱恨与情仇,使人厌倦乃至厌恶,而对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牡丹女侠再也不想过问了。如此一生,相夫教子,岂不美哉?岂不快哉!面对镜中天仙一般的人儿,偷眼望过称心如意的相公,牡丹一时柔情蜜意,雄心壮志烟消云散。

    只一样不美,还个老和尚。

    老和尚武功很高,老和尚脾气很大,老和尚一意孤行,老和尚狗屁不通!

    当然,牡丹女侠的心很大,牡丹女侠心系天下,雄心壮志自在牡丹女侠心中——

    或说人心不足。

    “师父!你就收下我罢!”牡丹女侠诚心诚意,再次求肯道:“教我武功!绝世神功!”

    定海看也不看,完全聋了一般:“哧——哧——”

    是的,绝世高手,就要学绝世神功,而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在眼前,牡丹姑娘绝不会放过了他:“师父!师父!师祖啊!祖师爷还不行嘛——”说来当真不易,这已经是牡丹姑娘第八百二十五次求定海老和尚了,放着这样一个天资容貌品德个xìng惧佳的绝世美女不收,定海老和尚真是不像话!

    不错!不错!牡丹姑娘正是要拜师学艺,加入南山禅宗!

    说到花中之王,那是实至名归,说到侠中之凰,还是差了一点。无论如何,这一点自知之明牡丹女侠还是有的,譬如在场三人的武功高低之分,用牡丹女侠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无禅是一流高手,定海是超一流高手,而牡丹只是二流高手。所以要学,所以要练,暂定目标就是超过无禅和尚这个一流高手,与定海老和尚并驾齐驱。

    是的,这不是开玩笑,牡丹姑娘就是这样想的。

    而以牡丹姑娘的过人天资,之所以造成今天这种背动局面,完全是因为她的老爹牛德厚,牛老爷。所谓明师出高徒,所谓厚此又薄彼,所谓无才无德误人子弟,牛老爷原本就是一个九流高手,在一个九流高手既没能耐又不着调的教导之下牡丹女侠尚且能够成为一个二流高手,可以想见的是牡丹姑娘原本就是一个天才中的天才,一匹没有遇到伯乐从而不幸被埋没了的——

    千里马!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难寻,人才被埋没的事情说来也不鲜见,牡丹女侠的观点总是和方殷方道士不谋而合。当然这一匹千里马还在rì夜叫屈鸣不平,而那一匹千里驴已经被放逐到万里之外去了。当然有关一流二流三教九流之说都是牡丹女侠凭空臆测,不过真的要以层次来划分武功的话牡丹女侠说的也是没有错,无禅一流定海超一流高手,牛老爷九流高手。只不过牡丹女侠是下九流中的,二流高手。

    当然在定海看来,牡丹女侠的武功根本就是不入流,等若没有。

    定海是不会收下她的,便收她当自家十八代徒孙定海也不乐意,谁人也不会自讨苦吃。

    定海不同意,不说话就是不同意,她便求上十万八千二百五十次定海也不会同意。

    若是南山禅宗收了这个自称花中之王侠中之凰的女弟子,后果,可以想见。

    后果就是没有后果,南山禅宗直接江湖除名,灭门了——

    “无禅,相公,你也说句话嘛!”牡丹姑娘微笑如花甜言蜜语,腻声道:“无禅,牡丹姐姐做你师姐,好不好呢?”

    “好!”无禅就是痛快,无禅没有二话。

    “成了!”牡丹师姐当下拍板儿,自作主张:“这就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本女侠就是南山禅宗的大师姐了!”

    “不!”定海不为所动,将剃刀放在一旁,去摸无禅的头:“唔~”

    “不成也成!就这么定了!”牡丹大师姐啪地一摔镜子,张牙舞爪大吼道:“我不管!就这么定了!定了!”

    此女向来翻脸比翻书还快,没大没小,定海也是见惯了:“不!”

    “不?”刷地朱雀神刀出手,牡丹女侠嗬嗬冷笑:“好个定海,给脸不要!来!过来!不服比划两下!”

    果然战天斗地!那是谁也不惧!

    “来!放马过来!让你三招!”

    “不!”

    “哈哈哈!胆小鬼,怕了罢?说!快说!成不成!”

    “不!”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来来来,叫你见识一下马王爷有几只眼,放马过来!”

    “……”

    这一回说的是:牡丹女侠持刀叫阵,哑僧定海畏不敢出。

    从而牡丹女侠一战扬名威震天下,再次变身,晋升为:牡丹神侠!

    定海无语,无话可说。

    只将两眼一闭,长棍横置于膝,意思是:打是打不过你,教也无从教起。

    “啊————————————————————————————————”

    牡丹神侠已经抓狂了,牡丹女侠挥刀乱斩,牡丹姑娘想做的事情那是必须就要做成:“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啊!”无禅和尚两眼大睁,惊恐大叫:“牡丹姐姐!”

    “你这是!”定海老僧终于动容,一棍顿地口出惊天:“疯婆子!”

    “我——”牡丹神侠神灵归窍,当下也是完全傻掉:“天!”

    一万年以后。

    “你欺负人!你欺负人!”牡丹姑娘一手抱头一手捂脸,大哭大叫泪奔而去:“你们都欺负人,我不活了不活了啊啊……”

    两个和尚,面面相觑。

    地上,留下的是一绺一绺又一绺,长长短短乌黑凌乱的,头发。

    随风,轻动。

    十万年以后。

    “太师叔祖,这是为什么呢?”无禅摸摸光头,疑惑万分道:“为什么牡丹姐姐,要割掉自己的头发呢?”

    定海复坐,棍置于膝,意思是:太师叔祖,也不知道。

    是了,是了,无禅明白了,牡丹姐姐一心向佛,这是和无禅一样,也要出家当和尚了。

    大智!大勇!大将之风!

    一百万年以后。

    无声处,黑暗中,牡丹姑娘独坐镜前,面sè已然化归平静。

    心如止水。

    镜里,一个光头。镜外,一个光头。

    是心如死水,却有泪水,一滴、一滴、一滴滴、滴滴滴在心头,涟漪时起处——

    南无、阿弥陀佛。

二十八 牡丹葬发

    这是一个错。

    只因为,这是一个计划。

    落发明志,迫其就范,这就是牡丹姑娘当时的想法。

    当然,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牡丹姑娘看得是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自不舍得割掉。

    只不过是小小地,吓唬一下。

    就是一时头脑发热过于冲动,割掉了小小的,一小绺。

    “啊——————————————————————————————————”因此牡丹姑娘会尖叫会发疯,那一小绺长发就像是牡丹心头的一大片肉,就那么一下子生生割了下来,疼了!生疼!流血了!疼得不行了!牡丹姑娘对于自己头发的珍重爱惜程度更超乎了牡丹姑娘自己的想像,因此会抓狂因此会狂乱因此会忽然失去理智瞬间产生了自暴自弃的想法:““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只因为,牡丹是一个追求完美的姑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下完美了,很完美。

    一颗光亮的脑袋,胜过两颗光亮的脑袋:“哇!牡丹姐姐——”

    胜过满室的烛光,胜过天上的明月,胜过满天星辰加起来的光辉灿烂:“真好看!”

    无禅不会说话,但无禅总会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说出最应该说的话:“这下,牡丹姐姐更好看了!”

    定海也不会说话,定海比无禅还不会说话,定海从来就没有服过谁也从来没有拍过一句马屁:“好看!好看极极极,极了!”

    牡丹扬起了刀,牡丹泪已落下:“好看个屁!还我头发!我的头发,呜呜,我的头发!”

    牡丹姑娘就是一个天才,这一点已经是毫无疑问了。

    大好一头长发转眼剃得是干干净净光亮圆满,完全是自己动手,没有划破一点头皮。

    杀掉这二人,不足以解牡丹心头之恨:“定海,你给我记住,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

    定海连连点头,屁都不敢放一个。

    “无禅!跟我来!”牡丹姑娘大声命令,一甩头发扬长而去:“抄家伙!”

    无禅和尚屁颠儿屁颠儿跟在后头,手里拿了一把锄头。

    是的,头发还有,有失必有得。

    定海答应了牡丹一件事情,绝世神功,传奇刀法,就要到手了。

    当然,头发是在手里拎着,长长的,一大把。

    是夜。

    正是这夜。

    黑暗之中,云遮住月。

    满天星辰亦不忍见,纷纷扭过头去,哭了。

    夜风吹动草木,也是如泣如诉,呜呜,呜呜,像是鬼哭。

    两抹光亮,两道暗影,于院中,树下,一个指指点点,在说,一个吭哧吭哧,在挖。

    就像是两个盗墓者,在挖掘神秘的宝藏。

    又像是两个杀人埋尸的,一个活活挖了一坑,一个管杀又管埋的。

    ……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rì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chūn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chūn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是了,这一回说的不是黛玉妹妹葬花,这一回说的是牡丹姐姐葬头发,自不一般。

    一般的是,得挖。

    挖坑。

    要说无禅和尚也是真实在,又有力气,干个脏活儿累活儿苦力活儿再也拿手不过。三下五除去二,当下挖一大坑,深坑,能埋俩人——

    当下当先一跃而下,笑哈哈张开两手:“牡丹姐姐,你也下来!”

    生不同床,死也同穴,亲手挖坑,夫妻活葬,何其深情,感天动地,做人当如,无禅和尚——

    “还笑!还笑!”牡丹大怒,以发为鞭,猛抽:“不许笑!不许笑!”

    当然这不是开玩笑,当然这也一点都不好玩,当然牡丹姑娘也没有心情陪他玩:“哧啦!”便就一声脆响扯下半幅罗裙,开始装殓手中的长发。牡丹向来敢想敢做干脆利落,却又惊呆了犹在坑里的无禅。无禅和尚只觉眼前一花,再看一条珠圆玉润的大腿横亘面前,白光闪闪香气飘飘,其间风光无限——

    无禅和尚目眩神迷!

    一轮明月骤然失sè,满天星辰齐齐黯淡,百花之王盛开怒放,暗夜不掩艳丽堂皇!

    “哎!”牡丹姑娘幽幽一叹,将手甩过:“无禅,你看够了没有?”

    无禅和尚是大饱眼福,犹自坑里啧啧赞叹:“牡丹姐姐,你这腿可是,真白!”

    罗衣覆青丝,青丝没黄土,正是一副衣冠冢啊:“埋!”

    一声令下,言简意赅,越来越有定海的风范了。

    挖了坑,就得填,无禅和尚奋力填坑。

    “慢!”牡丹忽想起一事,蹙眉头,咬牙关,喝住无禅。

    是的,牡丹葬发,意义重大,坑里的就是另一个牡丹,牡丹姑娘在和自己的过去说再见。

    但无人陪伴,独没黄土,岂非太过冷清孤独?

    牡丹——无禅

    二人互视一眼,无禅摸了摸头。

    无禅没有头发,又拿什么陪葬?不美,不美,牡丹心里不甘!

    “埋!”

    无禅光着膀子,吭哧吭哧地干。

    完活!

    江湖儿女,就是痛快!

    “嗖——”一阵小风儿吹过,格外清冷孤寂。

    牡丹姑娘只觉后脑勺儿凉飕飕的,那是怎么觉着怎么别扭:“呜——”

    牡丹终于哭了,是又哭了,牡丹再也无法压抑心头的悲伤,哭着投入无禅的怀抱:“无禅——无禅——”

    是的,牡丹姑娘此时很脆弱,受伤的心灵,需要人来安慰。

    “呜——————————————”无禅陪哭。

    “牡丹姐姐!牡丹姐姐!”情真意切,骇怕莫名,看上去,更需要人来安慰。

    二人抱头痛哭,一时天地同悲。

    珠联璧合,哭也笑着。

    说了是有失也有得,情丝斩不断,黄土没不了——

    牡丹葬发,就是一个里程碑!

    一代奇女子终于出世,成就千古伟业,留传万世英名。

    于城南八百里,有一坐山,名月老山。

    月老山中有一庵,名桃花庵。

    桃花庵里一神尼,名守痴。

    守痴神尼有一绝世刀法,名相思刀法。

    定海说了,守痴当年与定海齐名,武功更胜定海。

    定海说相思刀法更胜疯魔棍法,牡丹若得神功大成,必得守痴神尼调教。

    定海说的是,以你天资,不rì即成!

    定海说的都在理,恰好牡丹也乐意,恰好牡丹使的刀,恰好牡丹落了发。

    因此下一站,目的地就是:桃花庵。

二十九 千面人生

    青天白rì,光明堂皇。

    三个人,一匹马,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上。

    人人心惊,惊爆眼球儿,没有最出彩只有更出彩,最最出彩的是一个光头!

    相较而言,定海无禅黯然失sè。

    相较而言,胭脂一般沦为陪衬。

    说的正是牡丹姑娘,一夜之间变了模样,但见:烈焰拱白rì,光芒高万丈,神气当不二,威风更无两!说漂亮,真漂亮!牡丹姑娘就是生得漂亮,无论长发飘飘还是头上光光,一般艳美一般无双!是霸气,太霸气!头圆颅方体面堂皇,左右耳珠熠熠生光,正是十分美满加上两分霸道,十二分的神采飞扬!

    看罢!看罢!万众瞩目,心花怒放!

    轻飘飘,轻飘飘,牡丹姑娘就喜欢这种感觉,如同云端漫步,踩在棉花糖上——

    爽!

    与众不同,特立独行,这才是牡丹姑娘!

    那是一个多么英明的决定,牡丹姑娘深深地佩服自己,当断则断,英明神武!

    出发!月老山,桃花庵!

    就这样,三个人,一匹马,离开在水一方客栈,走出五花八门城。

    说来威风神气,却也不过如此。

    只不过,激起了一朵小小浪花,在这激流暗涌的江湖之中。

    牡丹姑娘还不知道,自家已经中了圈套。

    这是一个yīn谋,yīn谋就是定海。

    定海不是来玩儿的,不是。

    定海是为无禅而来,无禅是要回山是要修行,定海是要带他回去。

    因此,无禅牡丹,必须分开。

    人老jīng鬼老灵,定海就是一个成了jīng的老鬼头,玩儿心情儿牡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守痴,正是定海的,老情人。

    所有的一切都在定海的掌控之中,定海对牡丹百依百顺,只因定海心存愧疚——

    棒打鸳鸯,不外如是。

    定海都在最后,看着满面chūn风活力四shè的牡丹,看着步履轻快意气风发的无禅——

    当然,终究,也是为了他二人好。

    定海的心,谁又明了?

    及至城门,将出,定海驻足,回头。

    一眼见得,万千人中,阿乌、说书先生、一金衣人,遥遥望过来。

    良久。

    定海出城,提棍而去。

    牡丹没有看到,无禅没有看到,两人不会留意到,两人不可能看到。这就是江湖,无处不在的江湖,多半风平浪静却是暗礁无数的江湖,如若浮云掩蔽下的幽谷,若非修得定海这般的火眼金睛,便就安然渡过或是溺于其间,不得睹其真容。又如同六月飞雪晴时雨,天是随时可变,只在不经意间——

    “阿乌,阿乌,不要哭。”

    “我没有哭,我的泪已流干。”

    “阿乌,阿乌,听我说书。”

    “我不要听,你的故事不好听。”

    “佳人留情,青丝相伴,阿乌,你应当知足。”

    “姓于的,你话太多了。”

    “阿乌我告诉你,这束头发可以留存千年,待你百年之后——”

    阿乌手里摆弄着一束乌黑长发,说书先生轻摇着一把羽扇,二人对坐喝茶,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是三人,还有一个茶馆掌柜,茶馆老板有些好奇:“先生,原来,你是姓于啊!”说书先生微微一笑,阿乌啐道:“他是一个老不死,外号儿千面人妖!”说书先生叹一口气,不满道:“阿乌,你不要乱讲,我是千面人,不是千面人妖。”

    茶馆掌柜目瞪口呆,心生不详之意。

    “这五花城的水很深呐,果然很深。”说书先生摇头晃脑道。

    这话,原是茶馆掌柜和说书先生说的,现下给他说将出来,茶馆掌柜反倒找不着北了:“是,是,是很深!”

    “鱼龙混杂,花鸟鱼虫并起,比如这个鸟人——”

    “喂!于老妖!”

    “我告诉你,这个鸟人不一般,他是真龙教人堂暗香堂堂主,要不是我在这里,他是绝不会坐下来……”

    “我告诉你,这个妖人不一般,他是真龙教天宫宫主于藏海,要不是我阿乌大人坐在这里,他是绝不会胡说八道……”

    “要说这五花城这几天可是真热闹,人堂天宫地府齐至,五花八门各sè人等,所以我说这里水很深,还得说那老和尚眼睛够毒……”

    “切!有我阿乌在,管他定海,定海,牡丹!牡丹呜呜……”

    阿乌又哭了,说书的还在说,掌柜的却是骇得魂飞魄散,两眼瞪得牛大,直如见鬼一般:“于,于,于……”

    于藏海的名字只在传说之中,于藏海其人比龙真还要神秘,但!竟是他!

    胡说八道的说书人,骗人钱财的算命人,给人骂得狗血喷头茶水泼了满身,与茶楼掌柜锱铢必较抽头分成的,他!

    “你不要看我,我不是于藏海,他是骗你的。”于藏海笑道:“我真的不是,于藏海。”

    “是的,他不是于藏海,我也不是阿乌。”阿乌哭着说道:“掌柜的,你一定要记住!”

    “是!是!是是是!”掌柜的登时恍然,也是神情慌恐汗流浃背:“二位客倌,请慢用!慢用!”掌柜的自是坐不住了,掌柜的点头哈腰退入里屋,这二人都是真龙教的大人物啊,而这些话本不是掌柜的能够听得这些事情也本不是掌柜的可以晓得——

    一个不慎,杀身之祸啊!

    片刻,拎出一包金银,二话不说,放下就走。

    “阿乌,你看,我有钱了。”于藏海笑道:“好多钱呢,够我买票了。”

    “于老板,你又开玩笑了。”阿乌知根知底,冷笑道:“你不用买票,你原本就是卖票的。”

    “哈哈!”于老板得意地笑,又将羽扇轻摇:“阿乌,若非有这鹤羽扇,你可识得于老板?”

    于老板不缺钱,于老板是天下第一有钱人,富可敌国。

    单只他手中的鹤羽扇,那把轻易也不示人的鹤羽扇,便是无价之宝——

    黑的乌黑,白的雪白,那正是万鹤谷中神鹤之羽。

    阿乌没有道理认不出他,因为鹤羽扇就是阿乌送给他的,但若非是看到了鹤羽扇——

    千面人,于藏海。

    人去楼空。

    茶馆掌柜数着包裹里的金银,满头大汗。

    金子没动,银子多了八百两。

    明珠还是明珠,一粒,如那rì般,熠熠生辉。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三十 帮战

    一rì清辰,天气闷热。

    无风,也无云,不见天rì,极目苍穹尽是白茫茫的颜sè,只觉闷热酷热还有几分湿热,身上黏黏的,心烦意乱焦躁莫名。一时头晕脑涨气也喘不上来,懒洋洋的做什么也似提不起半分兴致。只听得草木中的鸣虫共着阵阵蛙声,枝叶间的蝉声连成一片,就那样呜呜哇哇疯了也似地叫着,更使人平添三分火气——

    这时候,就显出光头的好处来了。

    要在平rì里,这种鬼天气,牡丹姑娘早就头发打绺汗透罗衣,妆全花掉了。这下好了,素面朝天干干净净,一颗光头简单便利,旷野之中策马而行更带起了一丝丝的凉风,使得牡丹姑娘的头脑格外清醒!自也格外兴奋格外活跃,格外地神清气爽:“喂!喂!你们两个,快快跟上!跟上!”

    定海和无禅慢慢悠悠跟在后头,一个蔫头蔫脑,一个愁眉苦脸。

    不是跟不上,根本走不动,实则胭脂也是信步缓行,一副没jīng打采的样子。

    三个人,一匹马,跟在一群人和一架马车后面,就那样不紧不慢地走在一条大路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

    前面的是一支送葬队伍,直有二百多人,一式白衣素缟。

    显而易见,队伍中间,马车上拉的是一具棺材,黑漆漆的,上有白绸素花。

    马不嘶,人不语,就那样缓慢地,静默地走着。

    这不正常,很不正常,不正常到牡丹姑娘都看出来了,这绝不是一支正常的送葬队伍。

    有男有女,每个人的额上都束了一条白sè绸带,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棍棒刀枪。

    没有纸钱,没有哭声,只有大人,没有孩子。

    这一支队伍,自打天还没亮三个人便已发现,并尾随,跟上。

    那时候,他们,她们,就像一群幽灵。

    江湖多仇怨,血债当血偿,只有无禅看不出来,这是一支复仇的队伍。

    久寻不见,一朝得来,就在出了五花城的第二天,三个人就找到了行侠仗义的机会。

    “驾!驾!”牡丹神侠纵宝马,又一次上前打探消息。

    不一时,回来了,摇头加上叹气:“哎!”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理她。

    无论牡丹姑娘有多么风光多么排场,也没有人搭理她,哪怕是看她一眼。

    这不是开玩笑,是会死人的。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又行一时,就在牡丹姑娘完全失去了耐心,开始骂骂咧咧乱发脾气的时候。

    到了。

    前方一镇,一处大大宅院临镇而建,无山无水,尤显气派堂皇。

    遥遥相望,正门悬一朱红大匾,其上三个金sè大字:骆家庄。

    门前有人,百十口人,人人箭袖短打,也是手持刀枪。

    看是早有准备,登时剑拔驽张!

    对恃,对恃,相隔不过丈许,双方对恃。

    仍是没有一个人说话,刀枪是在手里,刀枪也在眼里,锋芒交错处火星四shè——

    是仇恨!是杀意!是解不开的死结!

    “果然!”牡丹姑娘惊喜道:“无禅你看,要打架了!”

    无禅怔怔看着,似乎没有听到:“太师叔祖,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嗯!”定海说道:“帮战!”

    定海话不多,但每出惊人之语,说的不错,正是帮战!

    此处为中州骆家,来的是汜水祁家,两家帮派之间的拼争,战斗!

    “帮战?帮哪边?”牡丹神侠大喜,跃跃yù试:“披麻戴孝的?还是骆驼家庄的?”

    定海摇头,示意先看。

    无禅在看,看着大门,大门里头吱吱呀呀,出来一两轮小车儿。

    两个人推着,上头是一花白胡子老头儿,少了一条腿:“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咳咳咳!”说着一阵大咳,抚胸喘道:“人是我骆老二杀的,一命抵一命,祁家大娘,你看如何?”语落处,一人恨恨道:“爹!你莫再说!那老狗下手歹毒,合该就死!”说话的是一中年汉子,肩缠绷带,其上血渍宛然:“老虔婆!还没找你家算账,正好儿你送上门来!”

    怒目相视处,祁家人人面sè悲愤,却无一人言。祁家大爷已死,现在祁家的事就是祁家大娘说了算,祁家大娘手持双刀,缓缓上前:“骆老二,你听好,杀我夫君的是你父子三人,今rì你若想保住骆家满门,当以你大儿二儿还有你,三条狗命来偿!”

    “哈哈!哈哈!”又一中年汉子仰天大笑,语声夺夺:“谁家以多欺少?谁个艺不如人?哈!好不厉害,还有脸说!十几人对我父子三个——”一语至此,一花甲老者沉喝道:“骆英!”此人紫膛脸,身量魁伟,正是骆家庄当家的骆大爷:“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只一句话,你祁家今rì既然来了,我骆家自当奉陪到底!”

    “骆大爷,骆二爷。”祁家大娘惨笑一声,脸上尽是决绝之sè:“我夫君尸骨未寒,可怜他是死不瞑目,你既说是非公道,好好好——”

    说着一咬牙,嘶声叫道:“开棺!”

    众力起处,黑棺无声无息打开,其间正一老者,双目大睁仰望青天!

    一时静默。

    “看罢!看罢!”祁家大娘举起双刀,厉声狂笑:“夫君啊!夫君!你就睁眼看着,什么才是人心!什么又是公道!”

    “杀!”

    祁家攻上,起刀为号,本就是来拼命的,自也没有许多废话!

    “啊——”

    骆家迎上,人人争先,一般是拿命来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刀兵起,剑影现,转瞬之间双方战作一团!咬着牙,红着眼,人人舍生忘死拼命搏杀!祝家家人是多,祁家门人更多,数百人嘶吼着呐喊着战斗在骆家庄门外一片宽阔地上,这此处化作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转瞬之间鲜血漫过须发,转瞬之间血水染红缟衣,这本就是一场早已注定的战斗,在场谁人也无法逃避——

    两家世仇,上代上代上上代,追到祖宗十八代!

    其间打了无数回,这场战斗,规模最大。

    其间死了无数人,这一个结,谁能解开?

    中州骆家,汜水祁家,是非怎能论定?公道谁说了算?

    仇恨复仇恨,一代又一代,也许只能杀至一方不余一口或是双方死绝不余一人——

    不开玩笑,是会死人,会死很多的人。

    太平镇,太平镇,海沙派,大风门,这情形有些相似。

    这里不是太平镇,这里还有三个人。没有解不开的结,只有解不开的人,那一人一驴遇上了这种事尚且能够恩啊恩啊叫唤两声儿——

    三人,又如何?

三十一 铁木之心

    未必人多,就能成事。

    不管事的,不看事的,再加上一个不懂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定海就是不管事的,定海看也不看,定海这种场面见得多了。

    牡丹就是不看事的,牡丹兴高采烈摇旗呐喊:“打!打!打死一个算一个!”

    不懂事的就是无禅了,无禅手足无措满头大汗:“太师叔祖!牡丹姐姐!这,这——”

    是了,还有一个胆小怕事的,胭脂跑得远远的,看都不敢看。

    正当行侠仗义,合该排忧解难,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三人怎是这般?

    实则定海不是不管,定海是管不了,定海知道。

    双方在打斗,用命在拼争。

    实则牡丹这是使的激将法,分散注意力,牡丹也是好心。

    没有人理她,这又不是玩。

    实则无禅也有主见,不过左右看看,便就冲了过去!

    无禅就是无禅,不会不顾不管。

    且说无禅。

    正如同无禅的方殷大哥那样,这也是无禅没有见过的大场面,几百号人激战恶战血战死战,场面血腥惨烈之处更胜太平镇那回。世代的宿怨,新仇加上旧恨,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当然那些事无禅并不知道,但无禅知道这不是比武也不是打架,而是在拼命!无禅的热血已然沸腾,无禅的双拳再次紧握,无禅啊啊大叫着冲了过去:“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无禅这是去劝架了,拉开他们,好言相劝,就是无禅的办法。

    但没有人听无禅的,没有人。

    闷哼声,惨呼声,刀剑相交声,衣帛撕裂声,拳肉相交声种种,回荡在无禅耳畔。他们,她们,就在无禅身边,用闪亮的刀枪,用仇恨的目光,用无畏的战意以及凌厉的杀机,相对相向。鲜血刺痛了无禅的眼,锋刃割伤了无禅的心,无禅的泪水流下来。他们都不理无禅啊她们都不理无禅,没有人在听无禅的话也没有人会听无禅的话——

    谁能告诉无禅,无禅该怎么办?

    无禅冲入激烈厮杀着的人群之中,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惊涛骇浪之中,不见。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那声音,微弱得就连无禅自己都听不见:“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呜呜——”无禅心急如焚,却是无能为力,无边的怒火恨火无明业火已是熊熊燃起,轰轰烈烈的杀意已将无禅吞没!刀!就砍在无禅身上!剑!就刺在无禅胸膛!棍棒拳脚无禅捱了无数,无禅不惧无禅不怕无禅不痛也是不痒——

    无禅便是身如铁石,却也一般有心无力!

    无禅是在其间稳稳而立,直如中流砥柱巍然不动,却是一般定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会伤的啊会疼的啊会死人的啊,无禅只想问一句大家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没有人回答无禅,也没有人能够回答无禅,人们是在舍生忘死的拼斗着,只将无禅当作一块立在场中的石头。便就闪躲,绕过,无视于他,该打的还是在打该杀的还是在杀。而对于无禅而言,那短暂的一刻,便是无尽的煎熬——

    一心迷失,烈火焚身,无禅已然大怒,化身怒目金刚!

    冲!冲冲!冲冲冲!无禅怒吼,直如一匹脱缰野马,发了疯似地左冲右突!

    正是生死活虎,一时勇猛难当!只瞬间惊叫声起,众人倒地倒地再倒地,无禅势如巨鲸破水又如虎入羊群,瞬间将乱战中的人群冲得四分五裂,锋芒所及无可阻挡!和尚!和尚!好和尚!大无畏心并大慈悲力,不容得人将之无视!人们看到了无禅,是的,人们看到了他,然而心动心惊也只是刹那——

    惊自是惊,骇也是骇,回过头来还是一般,杀!杀!杀杀杀!

    如是,三番五次,一般无用。

    厮杀依旧更甚于前,空自徒劳往返,竟是火上浇油。

    只染了一身的血,满头满脸!只落得刺鼻的腥,中人yù呕!

    无禅怔住。

    无禅不忍见,无禅很想闭上眼,但无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一个,又一个的人。

    倒地,哀号,或是面向黄土,无声无息。

    血水,火海,沉溺于水深火热无法自拔的人啊,岂不正是阿鼻地狱?

    无禅心惊胆寒,无禅只想逃离,无禅瞬间失去了所有气力:“太师叔祖——牡丹姐姐——呜呜呜呜——”

    是的,无禅没有用,没有一点用。

    无禅只能哭鼻子了,这也确是难为了无禅,无禅只是一个大孩子。

    没办法,只好牡丹女侠出场了。

    是牡丹神侠,为人强悍内心强大气场格外充沛的牡丹神侠,光鲜靓丽耀目登场!

    牡丹不比无禅,牡丹威风八面,牡丹拔出宝刀大步大前:“走开!看我的!”

    不一时,回来了。

    阅一回兵,看一回戏,指点斥骂二三,就回来了。

    所以还得说是牡丹姑娘,不成就是不成,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老大!该你了!”

    可说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定海,才是一张大大的王牌!

    “唔~”

    定海老眼眯起,沉吟,出奇地镇定。

    既然王牌,那是不能轻易出手的,当谋定而后动,一击必中!

    说了定海这种场面见得多了,这种打打杀杀死去活来的事情,对于定海来说并不新鲜。

    办法就是,还是,不管。

    之所以定海不想管,是因为定海想管也管不了,这一点定海心知肚明。实际上,定海不过是看似平静,定海自打跟将过来的时候便已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定海是极为头疼!说不完的是非,解不开的恩怨,这当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便武功高如定海老辣果决如同定海也是一般,无计可施——

    又能怎样?一棍打杀?

    谁人遇上这种事,也是一般没办法,何况这本非定海所长。

    此时定海很是无奈,心下尽是沉重的叹息!但定海还是提着棍子,缓缓走上前去。

    无禅在看。牡丹在看。

    纵使无能为力,也要尽心尽力,这就是定海要教给无禅和牡丹的道理。

    这不是江湖的法则,这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定海出马。

    是不同,绝不同,定海就是定海!

    “住手!”激战之中,缠斗之中,骆二爷于众人护持之下,当先沉喝一声!

    “退!”在这搏命厮杀的战场上,祁大娘也是众人舍身相护的老将,随之一声令下!

    须臾双方分开,又成对恃局面,收拾清点,各有伤亡。

    ——定海提着棍,缓缓地走着。

    “定海神僧!”“定海神僧!”“定海神僧!”“定海神僧!”一干老辈武林人物纷纷开口,神情振奋面sè激动,叫的正是定海神僧!是的,是的,他们,她们,早就认出了定海,这形容特异名扬天下的哑僧定海!没有人能够无视这个矮小丑陋的老僧,没有人能够无视他手中持着的那一条长棍,人名定海棍名度佛,定海出山度佛现世,这绝对是震动武林震惊江湖震撼天下的大事件——

    通!

    一棍顿地,神佛也惊!

三十二 可度可度

    一棍通天彻地,立于两群人中。

    其下定海,定海持棍而立,不置一词,气度威严。

    人的名,树的影。

    “哑僧?”“定海?”“是他?”“是他!”“就是他!”“竟是他!”“哑僧定海!”众人之中,认得定海的并不多,但哑僧定海的鼎鼎大名就如同南山禅宗一般响亮,一时惊呼声起,一时人人动容!人人在看定海,定海阖目不动,定海直直立于壁垒分明的两群人中间,一人一棍正是化作了一根定海神针——

    定海还没出手,立时风平浪静。

    这就是哑僧定海的威力,即使退隐多年,定海仍是定海。

    这武林,这江湖,这天下,没有人将他遗忘,也没有人能够无视于他。

    但,仅止于此。

    今天这件事情,若是定海能够解决,那么骆家祁家双方也不会动手——

    “定海神僧驾到,老朽有失远迎。”骆大爷抱拳施礼,恭敬说道:“还请神僧稍候一时,待此间事了,我骆家上下再来拜谒神僧。”

    “定海神僧,失礼失礼。”祁大娘双刀倒挽,一般抱拳行礼:“老身早当拜见神僧,只是亡夫在侧重孝在身,委实是有苦衷,敢请神僧——”

    说是恭敬客气,也是不容置疑!

    二人说的一般,就是你不用管也不用你管,今儿这事儿,没完!

    定海不动,阖目不语。

    意思就是:我偏要管,而且是,管定了!

    祁大娘又一次举起了刀——

    骆大爷又一次扬起了手——

    骆家祁家双方人手稍作喘息包扎停当,又一次怒目相视刀剑相向——

    没有人说话,都在心里发狠,眼睛里喷着火紧紧地咬着牙,只待那一声令下——

    “哎——”

    悠长而深重的叹息起于定海心底,定海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提起了棍。

    轻轻地,舞了两个棍花。

    一般无用,定海心知,但既然来了,总要做些什么。

    定海仍是不语,定海用棍说话:“呜——”

    毫无预兆,便在众人注目之中,定海扬臂,度佛棍蓦地脱手冲天而起——

    定!

    如同蛟龙出海,一手拈于其尾。

    须臾灵动而至凝定,时间空间也似凝固,人定、棍定、一人一棍直直指向青天——

    “咻!”棍已击下!

    竟是尖锐刺耳,竟似利刃破空,那一棍竖立于天横击于地不过刹那——

    “通!”尘埃落定。

    定海起身,提起了棍,复阖目,仍不语。

    众人面面相觑,众人惊悸莫名,知他有意立威却不知这威从何立——

    那一棍是很快,那一棍是很猛,但,仅止于此。

    当然,不止于此。

    “轰隆!”沉雷起于足下,大地也在颤动,地底如同一只上古巨兽咆哮着肆虐着yù将破土而出,那一棍的威力此时方才显现出来:“轰隆!喀啦!扑簌簌!”众人惊慌,众人退后,便在众人眼中大地生生裂开一缝!愈长,愈宽,蜿蜒而前如同巨蛇伏行,一时无数沙尘灰霾并起大块黄土崩裂俱下:“嗡——”

    触目惊心,余声不绝。

    好不一棍!何等威势!这一棍贯入了定海雄浑霸道的内力,这一棍不以人力能及已是神佛的大能!度佛!度佛!神佛亦是可度,试问谁能当之?一时再也无语,在场人人失声,终知哑僧定海之名绝非虚妄,不可以等闲视之!一条鸿沟横亘当场,生生将两方人隔开,定海持棍居于其间,意思很明显——

    只定海在,便教你打不起来!

    示威,立威,用实力说话,这就是定海的办法。

    “哇!好深!深不见底!”牡丹姑娘凑将过去,一惊一乍大声赞美道:“不得了!不得了!神功!人棍合一!”

    “太师叔祖!”无禅眉开眼笑,激动跳叫:“疯魔棍法!疯魔棍法!”

    “定海神僧——定海神僧——”事已至此,骆家祁家两两无话,少顷赞几句叹几句,一般无可奈何退下。

    好长一条沟,好大一条沟,正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事情终于圆满解决,牡丹和无禅齐齐松了口气,双双一脸崇拜两眼放光地看着定海:“太师叔祖——老大老大——”

    “哎——”定海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指。

    骆家的人,祁家的人,两家的人绕开了那一条沟,再次对恃,刀剑相向怒目相视——

    惹不起,躲得起,这就是人家的办法。

    定海是在叹气,牡丹也在叹气,这原本就不是武力能够解决的问题。

    无禅瞪大眼睛,奇道:“咦?怎又,又打起来了?”

    祁大娘又一次举起了刀——

    骆大爷又一次扬起了手——

    “咄!”定海怒容满面,提棍大步上前!

    仍是一棍,隔开两方,定海是要做出最后的努力,定海绝不轻易言弃!

    “我说,你们有完没完?”牡丹也是大不耐了,急吼吼道:“一个个儿的脑子都坏掉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都不要命了么!”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无禅双手合什,眉头皱到一处:“这可真是,很罪过啊!”

    不听话啊不听话,念经也是没有用,没有人理会无禅,没有人理会牡丹。

    但定海还在,定海的人定海的棍,没有人能够无视——

    人立身边,棍横眼前,简单明了,众人心知。

    定海仍不说话,意思仍只一个:不成!

    这一棍出手,就不是指天打地了,谁人要动手,先捱上一棍!

    一人一棍隔开两家,双方又成僵持局面。

    “夫君啊!夫君!”蓦地一声凄厉嘶吼,祁大娘流泪望向灵柩:“黄泉路上多清冷,娘子我来陪你走!”

    说话挥刀冲上,正是决然无畏:“杀!”

    彼时人在棍前,定海收棍。

    彼时一人出手人人冲上,如堤坝决口,双方瞬间杀至一处!

    彼时棍是空有声威,正如英雄无用武之地。

    彼时那一棍根本就打不下去,彼时那一棍打下去了也是无用,定海自知。

    彼时,又能如何?

    此时,又当如何?

    悍如牡丹,勇如无禅,能如定海,也是一般无可奈何。

    三个人,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战斗还在继续,悲剧再次重演。

    沮丧着,失落了,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三人一般有心无力,管也管不了。

    这就是江湖,这就是仇怨。

    仇已入骨,怨气冲天,解不开的死结斩不断的乱麻——

    神佛亦不能度。

    “哈!好大一条沟!”一人缓缓行来,口中啧啧有声:“呵!好大的阵仗!”

    是金衣人,金衣玉带。

    —人,缓缓行来。

三十三 能持否

    来者四十许人,面白无须,形容儒雅。

    此人一来,骆家众人当先一阵大乱,激斗之中惊呼时起:“陆堂主!陆堂主!”继而人人侧目,手脚放缓下来,便是祁家也有识得他的,一般呼喊几声,渐次停手:“是陆堂主,真龙教的陆堂主!”随即骆大爷骆二爷为首,中州骆家人人恭敬施礼。祁家一方人人面sè犹疑,祁大娘眉头紧锁——

    正是陆堂主,真龙教人堂副堂主,陆行舟。

    金衣,玉带,人是眉目疏朗,衣是体面光亮,神情轻松势也缓缓——

    视若无睹,扬长而过,径直走到定海面前,躬身作礼:“小子陆行舟,拜见神僧。”

    定海看也不看,丝毫也不意外。

    “你是无禅,你是牡丹。”陆行舟注目二人,嘻嘻笑道:“你是燕大哥的义子,你是阿乌兄弟的义妹,你小两口儿一般,叫我老陆便是。”

    “小陆啊!”牡丹是个自来熟,当下叫道:“小陆,我阿乌哥呢?”

    “老陆施主。”无禅自有一套,很有礼貌地问道:“老陆施主,小两口儿又是什么呢?”

    老陆眨眨眼睛,小陆吐吐舌头,也知这二人一个比一个麻烦,当下又是嘻嘻一笑:“三位稍等片刻,行舟去去就来。”

    此处是中州境,隆景朝都城所在,京城远郊。

    陆堂主,是来了事的。

    三个人费了牛劲也解决不了的事情,在陆堂主看来根本就是轻而易举,举手之劳。

    陆堂主立定,将手一挥:“祁家的,带你的人走。”

    祁大娘不走,祁大娘怒道:“陆堂主,我祁家上下……”

    “你祁家的事我不管,这里是中州,你要说便回云州汜水说,与江堂主说。”祁大娘猛地一惊:“江,江堂主?”陆堂主微微一笑,又道:“你两家的事我也不管,但从今以后,祁家的人不得再入中州,骆家的人不得再入云州,就这样。”

    就这样,轻松办理,完活。

    这里是中州,陆堂主说了算,骆家的人丝毫不敢违拗。

    中州是有陆堂主,名州也有江堂主,祁家的人纵使万分不甘,也是只得罢手。

    可不好大阵仗,瞬间土崩瓦解!

    祁家的人无奈离去,棺材带走,骆家的人默不作声,收拾残局。

    各有伤亡,两败俱伤。

    好在动了筋骨还未伤了元气,今rì中州骆家汜水祁家一役,以不了了之告终。

    沮丧着,失落了,两家的人就如同方才定海牡丹无禅三人一般,一般无可奈何,也只得乖乖地听着——

    这不是一个人的能力,这是万千人的威压!

    不能不听,不敢不听,再不服也得听着,真龙教无处不在——

    如若不然,便以天下之大,管教你再无容身之地!

    “三位,行舟告辞。”

    陆堂主摸了摸无禅的头,冲着牡丹嘻嘻一笑,拜过定海,便即远走。

    无禅嘿嘿一乐,牡丹报之一笑,定海大喝一声!

    “且住!”

    是了,真龙教,又算个毛!

    在定海面前,没有人可以这样威风神气,显摆完了就走:“燕、悲歌!”

    说的正是!来的正好!听说燕悲歌不服,定海便要将他打服!

    陆堂主无奈返回,看看定海扬起的棍,长呼一口气:“神僧啊,燕大哥此时不在中州,待我见了他……”

    “龙真!”定海一棍顿地,扬眉示意!

    是了,听说现在天下第一高手叫作龙真,那可能么?

    不可能!绝不可能!天下第一高手明明就是定海,不服叫他来,单挑!

    陆堂主会心一笑,表示明白:“神僧功高盖世天下无双,小子这就去禀报教主,待得……”

    “你!”定海将棍一指,横眉立目!

    是了,定海等不及,这便给这姓陆的小子一点教训,教他知道——

    “神僧饶命!饶命饶命!”陆堂主连连怪叫,抱头鼠窜而去!

    来时威风八面,去如丧家之犬,在众人的面前陆堂主说一不二,在定海的面前陆行舟屁也不是!

    根本就是,无名小辈一个!

    “哈哈哈哈!”牡丹哈哈大笑,痛快又解气!

    “太师叔祖!”无禅两眼放光,振奋更jīng神!

    “神僧!神僧!定海神僧!”骆家的人围了上来,盛情相邀谀词如cháo——

    定海提棍,大步而去!

    那些都是虚的,浮云,定海心知肚明。

    甚么神僧?一般狗屁!人家无名小辈能够做到的事情,定海同样做不到。

    定海的年纪大了,但定海的眼还没花,俗世虚名如烟云,再也遮蔽不住定海的眼——

    正是一双,火眼金睛!

    识破妖魔鬼怪,一眼千里万里,那都不叫甚——

    只有看清自己,才是火眼金睛!

    “太师叔祖——”“老大老大——”无禅牡丹追了上来。

    定海吡牙,偷偷一乐。就像是一只年老成jīng的狐狸,那是大大地狡猾!

    走着!

    月老山,桃花庵,有一尼姑,名为守痴。

    这一天,早上。

    “他,何时来?”守痴轻声,细语,淡淡问道。

    “阿乌,你说。”灵秀笑道。

    “三天。”阿乌在树上,叫道:“也许四天。”

    “你,还好么?”守痴空望,泪流,喃喃自语。

    八个尼姑,一式月白素衣,岁数儿有大有小,生得是高矮胖瘦不一,各有特sè。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生得最美的说道:“灵秀,灵秀,我,我……”果然月老山,果然桃花庵,老少尼姑都不俗,神佛仙人也下凡:“神仙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无能问道。

    美sè当前,无能大仙也是动了凡心了:“我叫无能,在南山禅宗不是,在天底下所有的人里面,我是最有能耐的一个了!”

    这是无能第一次下山,无能不只能耐大,无能的运气比天还大!

    “我叫月婵。”妙龄美貌尼姑说道。

    “啊!”无能立刻就爱上她了:“神仙姐姐你真好!比无禅师兄还好!”

    可是月婵,不是无禅,月婵只看灵秀,将那乌黑发梢轻轻缠在指尖:“灵秀,灵秀,你,你……”

    灵秀老少通吃,这点毋庸置疑:“师姑,灵秀告辞。”

    守痴点点头:“去罢。”

    “啊——”无能惨叫,撒泼打滚儿:“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要做和尚了,我要做尼姑!”

    一条小径,翠竹掩映。

    师徒二人哄着哭着拉拉扯扯走了,阿乌消失不见。

    月婵也在哭。守痴也在哭。

    月老山,桃花庵,师徒共八人。

    守痴,苦竹、独翠、幽谷、深香、还思、了凡、月婵。

    这是一个yīn谋,早在定海下山之前。

    这是一种缘分,早在无禅成亲之前。

    这是说的,牡丹。

    相思神刀,刀刀催人老。

三十四 小师妹?

    雨后,睛空。

    是在清晨,旭rì升腾,天地朗朗的时候。

    三个人,到了月老山下。

    昨夜下了雨,分外凉爽,分外洁净,广袤的原野之上一处小小的山,形如老翁独坐。松竹掩映,薄雾笼罩之中,尤其显处处青碧翠绿,分外清幽分外喜人。花草泥土的芬芳,使得心儿爽朗,虫鸣蛙语声声,蜂与蝶儿共舞。一条小小的山径,通向黛瓦红墙,使得那处如同万千绿叶中的红花一朵——

    正是桃花庵。

    山脚下,小径旁,八袭月白缁衣片尘不染,有人在等候。

    是桃花庵师徒八人,守痴,苦竹、独翠、幽谷、深香、还思、了凡、月婵。

    一个师父七个徒弟,正是王母娘娘七仙女,洞天福地好修行。

    以后就是九人了,来了一个小师妹,叫作牡丹。

    自然就是,就是八仙女了。

    修行,修行,牡丹姑娘远远一眼望过,那八个人,当下就给气哭了!

    八个人,高矮胖瘦美丑不一,但无一例外,全部是长发飘飘乌黑亮丽,素衣更衬得黑白分明。这是尼姑庵么?是的。这是尼姑么?不是。至少不是受过具足戒的比丘尼,相比一袭红衣头上光光的牡丹姑娘,更像是老少八个大姑娘。牡丹姑娘气急败坏,当下翻脸:“好你个老和尚!我,我要杀了你!”

    当下拔刀相向,一刀砍了过去!

    定海闪开,双手合什,垂眉低目道一声:“阿弥、陀佛!”

    是的,牡丹的头发,完全就是自个儿削掉的,不干定海的事。

    “还有你!你个死无禅!”牡丹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当下又是一脚踹过:“去死罢你!”

    无禅自是不动,不痛不痒:“牡丹姐姐,你为什么要无禅死呢?”

    好一个泼妇,悍女,眼看来了一老一少两个和尚一只大大母老虎,六女同时悚然!

    只守痴不见。

    自定海来时,守痴的目光便就落在了他的身上,缠缠绵绵再不分离。

    守痴是在等他,早已泪眼朦胧:“你,来了。”

    而定海的头似乎根本就没有抬起来过,定海不去看她:“无禅。”

    “小僧无禅,见过师姑。”无禅大步上前,规规矩矩地施礼,很有礼貌地说道。

    守痴不去看他,只将头作轻点:“无禅,很好。”

    守痴、苦竹、独翠,在看定海。

    幽谷、深香、还思,在看守痴。

    了凡、月婵,在看无禅。

    没有人看牡丹,又冷落了牡丹,牡丹又生气了:“哈!”

    牡丹姑娘打个哈哈,一时是又惊又喜,这逃不过牡丹的一双慧眼:有情况!

    老情人?老相好?想不到定海老和尚也是一个风流的,你看他眼神闪躲而那长发尼姑yù语还休,这分明就是——

    守痴,年约六旬,生得细眉淡目肤sè雪白,眼角鱼尾深深,却也风韵犹存。

    可见她年轻时候,必定是个大美人!

    这不搭啊,不配啊,牡丹姑娘很是奇怪,又看老猴子一样的定海——

    是了,郎才女貌,定海一定是太有才了!

    关于定海与守痴,牡丹是在胡思乱想,却也断了个仈jiǔ不离十。当年定海武林大会夺魁之时,二人于万鹤谷初见之时,守痴还不叫作守痴。那时的守痴,武林世家江湖侠女,正与牡丹姑娘一般年纪,人称姑shè仙子,鄢冰雪。那是人如其名,风姿绰约如仙,也是一个花朵儿一般娇艳的大姑娘——

    生生就毁在定海手里。

    守痴守痴,守身如玉,痴心守候,守痴终生不嫁只为定海——

    这是命,逃不过的。

    正如同无禅之于牡丹,守痴也曾为了定海大闹南山,许多是非无法尽述——

    这是缘,无法解释。

    时光如梭,将似水的年华穿过,只似眨眼之间,十八年过去了。十八年啊,多少个rìrì夜夜,每时每刻,每一分每一秒守痴都在想着他,他,终于来了。是的,这是他第一次来月老山,来桃花庵,来见守痴,他终于来了。而眼前的他,正是守痴rì思夜想梦中的模样,那头,那脸,那鼻子那眼,一点也没有变化,一如从前。

    守痴不会理会旁人眼光,守痴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守痴走上前去。

    如雪之洁,如冰之质,守痴绝不似她的外表看上去那样温婉柔弱,绝不似,也从不似!

    守痴上前一步。定海退后一步。

    守痴上前一步。定海退后一步。

    如临大敌,如畏蛇蝎,定海垂眉低目,神情庄重肃穆。

    一如从前!

    守痴止步,泪落,泪流成河:“你——”

    定海止步,抬头,面sè平静:“我、来了。”

    二人,四目,终交投。

    那一眼啊,是有多少涵义,任何语言也无法形容,万万之一。

    守痴笑了,含泪而笑。

    定海转身,大步而去。

    二人,就此作别。

    “太师叔祖!”一声长呼,打破了宁静,无禅便就张开两手飞跑过去:“等等无禅——”

    “死无禅!”一声怒吼,冲散了离愁,牡丹咬牙切齿叉腰大骂:“死无禅!你以后要敢这般对我,我就活活儿宰了你!”

    三人,就此作别。

    当然只是暂时的分离,为了学到绝世武功神奇刀法,牡丹是会做出一点小小牺牲。

    定海说了,今天、明天、后天。

    一个大大的yīn谋,就此将牡丹葬送。

    牡丹姑娘无知而无畏,当下自信满满道:“师太,走罢!”

    守痴含泪看她一眼,露出了慈祥而又善解人意的笑:“牡丹,好姑娘。”

    八人下山,九人上山。

    从此,月老山,桃花庵,多了一个牡丹。

    七人在前,二人在后。

    “了凡师姐,你在想那小和尚,是么?”月婵轻声问道。

    了凡师姐,圆脸,白净面皮,三五粒淡淡雀斑:“小和尚,是大和尚的徒弟。”

    月婵低下头,月婵脸红了。

    月婵,瓜子脸,肤sè微黑,唇角一颗小小美人痣:“他,他,人家,人家……”

    “小师妹,你说。”了凡望向牡丹,微微笑道:“怎般?”

    “嘻嘻,以后月婵就不是小师妹了。”月婵嘻嘻笑道:“怎般整冶,回去再说。”

    是的,来者不善,当须调教一番。

    牡丹猛回头,狠狠瞪一眼!好一只母老虎,好一匹胭脂马啊!

    胭脂站在官道上,和一个人,心下极为失落。

    那人是个鸟人,胭脂一点也不喜欢他。

    所以胭脂不走了,胭脂也会发脾气,牛脾气:“噗噜噜!”

    好在胭脂命好,胭脂没等多久:“希律律!”

    远方,路上,老老少少大大小小,来了四个和尚。

    其中一个,正是无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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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5837/ 第一时间欣赏希声最新章节! 作者:缚心术所写的《希声》为转载作品,希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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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介绍:
是武侠,又不是武侠,惊天动地没有,英雄侠客鲜见,写情写景写人心,悲欢离合在笔下,不过一个平凡人,说下一段真心话。还是武侠,为了那,心底深处丝丝的共鸣,为了那,唇边一抹会心的微笑,为了那,你我共同做过的一个梦,无他。 余妄自菲薄,不敢自夸,若好喝一声彩,不好笑笑便罢。然实乃心血凝结之作,戏如人生总有精彩,既来之,则安之,坐坐坐,燃起一支烟,或泡半壶茶;请请请,敢请笑看痴人梦语,还望思那话中的话。希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希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希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