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八章 敬茶难喝
第八百三十八章敬茶难喝
“有朋自远方来……”
周长眉微笑着说了一句,后面半句话被方解接过去:“很纠结。”
周长眉被卡住后面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坐在他身边的沐闲君一直低着头压制心里莫名的烦躁和怒意,听见方解这样说话心里更加不舒服。只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以温良厚德的样子示人,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所以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起很友善温和的笑意。
“公爷在此等候,所以许多事反而不用纠结了。”
他抱了抱拳:“家父听闻公爷或是来了东疆,却还不肯相信,所以才让我和周师叔来看看,若真是公爷来了此处,我沐府理应款待。之所以没有贸然露面是因为怕扰了公爷正事,只是没想到公爷的消息得到也这般快,黑旗军的实力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听起来很客气,其实还不是告诉方解,黑旗军的实力再强,这里也是东疆不是西南。你到了这最好还是老实些,不要搞什么乱子出来。
“本是私事,所以起初并没有打算叨扰沐府,本想趁着西南暂且安稳陪内子回家里一趟拜见父亲,不曾想才下了船就惊动了国公,实在有失礼貌。”
方解微笑道:“稍后,我会去府上拜访宁国公。”
周长眉道:“既然如此,我们回去也好跟沐国公有了交待,沐府向来好客,沐国公若是知道您到了,一定会很高兴。他最爱结交豪杰,对公爷您更是久闻大名,一直颇为仰慕,只是相隔万里,一直无缘相见。这次既然到了东疆,沐府自然还是要尽地主之谊的。”
“先行谢过。”
方解倒了起身,要为他们两个倒茶。周长眉也跟着站起来道:“公爷身份显赫,怎么能劳顿公爷亲自倒茶?还是我自己来吧。”
方解笑了笑:“我先到了这凉亭,我便是主,两位才是客,哪有客人自己倒茶的道理?”
他端起茶壶要为周长眉倒茶,周长眉眼神微微一凛,暗中运用内劲集于一点,想封住茶壶嘴不让水流出来,如果方解倒茶而茶不出,那自然让方解大大的丢一个脸面。周长眉在蓬莱宗地位很高,论修为虽然远不及苏阳,但在宗门里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他是苏阳的师弟,比起苏阳来,性子要急的多。
内劲之力布于身前,周长眉微笑着礼让,等着方解出丑。
沐闲君知道周长眉的手段,他在蓬莱宗这么多年也了解自己这个师叔什么性子。蓬莱宗以侠义为宗旨,门下弟子多行善事,所以沿海的渔民都称呼蓬莱宗为仙门。在渔民们看来,这样一群有大神通的修行者本就已经是仙人一般的存在,况且还能行侠仗义自然更加尊重。
但这只是表面而已。
蓬莱岛虽然不小,但岛上被一座蓬莱山占去绝大部分,剩下的地方也不能耕种,海上气候多变,时常都有风浪,即便种一些粮食蔬菜也存活不下来。所以这么多年来,蓬莱宗的生活所需,大部分是向陆上的渔民们购买来的。
前几任掌教都是清心寡欲的性子,吃的好与不好都无所谓,况且修行越高,对于食物的需求反而越低。那时候门下也没有几个弟子,就算没有进项最起码还是能勉强维持生活。蓬莱宗前几任掌教以清静自然为追求,日子过的辛苦些,但最享受这种纯粹的修行生活。
到了苏阳做掌教之后,打算将蓬莱宗发扬光大,可没有银子就成了最大的障碍,就算能凭修为吸引一大批人来学艺,可这些人吃什么喝什么?
虽然苏阳有意结交权贵,沐广陵在把沐闲君送入蓬莱宗之后也赠了大笔的银子,可这对于一个想把蓬莱宗发扬光大的掌教来说,根本就不够。
来为宗门解决这问题的,就是周长眉。
沐闲君很清楚这个师叔什么性子,心狠手辣这四个字绝对不能够完全形容。白天,他是为百姓除害的仙侠,茫茫大海上,也不知道有几家渔船遇到危难被周长眉带人救了,渔民们磕头参拜,视若神明。晚上,他则指示弟子潜入陆上,劫掠商队,抢夺富绅,手里造了多少人命债说都说不清楚。
就连南边牟平城外那么多命案,其中有不少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牟平全是来进货的商人,腰缠万贯,杀一个商队就能获得一大笔财富。而选择富商下手的另一个好处就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后顾之忧。中原天下,商人虽然身有巨富,但地位低下,甚至还不如普通农夫。就算再富有,没有地位又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所以在察觉道内劲流动的时候,沐闲君就知道师叔要立威了。虽然他父亲沐广陵再三要求,不要贸然对方解出手,可到了东疆必要的实力还是要展现,如果在自己地盘都被人看不起,那也太丢人了些。
况且,周长眉感觉到了沐闲君对方解的敌意。
蓬莱宗要想发展,不可能离得开沐府的支持。沐闲君这次回沐府暗地里谋划促使沐广陵起兵,其实根本就是周长眉促使的。如果说苏阳内心里还有些纠结的话,那么周长眉从一开始就已经深深的陷进去,再也出不来。
权贵,财富,地位
当这些词汇开始在一个男人脑海里充满的时候,那么多半这个人已经疯癫。尤其是当一个前半生为了宗门戒律而不得不清心寡欲的人在后半生终于尝到了权势的滋味,那么这种滋味就会让他上瘾,中毒。
所以周长眉很清楚,自己以后的命运早就和沐府脱不开关系了。要想有个好前程,就必须为沐府做事。而沐闲君是未来沐府的掌舵人,如果沐府将来起兵最终谋夺了天下,那沐闲君就是太子。沐广陵死后,沐闲君就是皇帝。
周长眉既然感觉到了沐闲君对方解的敌意,自然要为他出手。
而沐闲君,只需要等着看笑话就是了。
……
……周长眉眯着眼睛看着壶嘴,期待着下一秒从方解脸上看到吃瘪的表情。
冒着热气的茶水从壶嘴里顺畅的流了出来,那茶香随着热气婷婷袅袅的散出来,令人心旷神怡。不得不说,这绝对是难得一见的茶中珍品,沐闲君这样家世显赫之人更懂得茶中之道,所以立刻就分辨出来,这茶若是放在清平盛世的时候来卖……价值百金。
“请”
方解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周长眉可以喝了。酒满茶半,这是待客之道。
周长眉心里微微一紧,方解这样轻描淡写的化解了他的为难,由此可见方解的修为也极为不俗。他看了沐闲君一眼,然后嘴角抽着笑了笑:“多谢公爷赐茶。”
他端起杯子想要致谢。
也只是想想。
因为他根本就没能把杯子从石桌上端起来,以他的修为,竟然无能为力!那杯子就好像被铸进了石桌里一样,纹丝不动。如果他再用里,这杯子就碎了,甚至碎了这石桌对于周长眉来说也不是问题,可这样一来,场面就输了个彻底。
“怎么?”
方解看了周长眉一眼:“这位怎么称呼?难道是觉得我倒的茶分量不够?”
周长眉脸色有些发红,握着茶杯的手放开也不是不放开也不是:“草民周长眉,是小公爷的侍从……”
“噢”
方解噢了一声:“那倒是我乱了主次,应该先敬小公爷才对。不好意思,劳烦你把这杯茶你递给小公爷好了。”
周长眉的手背上已经青筋毕露,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再加一点力度,这杯子必碎无疑。可这茶杯端不起来,这个面,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我自己来就是了。”
沐闲君看出周长眉的窘迫,笑了笑伸出手:“我这位师叔最了解我,知道我不喜欢喝热茶,我历来饮茶都喜欢和温的,所以他想放一放再递给我。不过,今日这茶是镇国公所赐,我怎么能不饮?”
周长眉红着脸松开手,手松开之后立刻就背到了身后。
沐闲君伸出手,就要触碰到茶杯的时候方解忽然笑了笑:“如果不渴,那就先放一放好了。”
他拿起第二个杯子,放在周长眉面前:“来,我敬你一杯。今日初见却意气相投,无论身份地位都是朋友,所以我也要敬你。”
看到他再次倒茶,周长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摆了摆:“公爷身份尊贵,草民实在担当不起。”
这个时候,沐闲君脸色骤然一变!
他这才看见,周长眉的手掌通红通红的,尤其是五个手指的指肚上竟然已经没了肉皮,血糊糊的。手心里被烫的焦黑一片,还散发出一股子烤焦了的肉臭味。
他本已经伸出去要拿茶杯的手骤然一顿,有些尴尬的停在了半空。
“不喝?”
方解摇了摇头:“那可惜了这杯好茶。”
“劳烦小公爷回去之后告诉宁国公,待我忙完了家事定然登门拜访。今日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陪两位了。
他伸出手,坐在他身后的沉倾扇缓缓起身,将自己的手放在方解手心里,两个人转身离开。
过往的行人眼里看来,那男子一袭黑衫潇洒倜傥,那女子颜色倾城貌若天仙,真是般配到了极致的一对儿。
而在沐闲君眼里,那两个人的背影如此的扎眼。
“对不起……”
周长眉羞愧的不敢抬头,看着自己几乎废了的手眼神慌乱:“没想到这个人修为竟然如此之强,这杯子被他以内劲和石桌融为一体,就好像一同烧制出来的一样,若拿起杯子,只怕连石桌都会一起碎裂。”
沐闲君的脸色变幻不停,眼神里的恨意越发浓烈起来。
“走!”
他冷哼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之后却发现周长眉没有跟上来,回头去看,却见周长眉一脸的痛苦之色。
“走……走不了……”
周长眉痛苦的呻吟了一声,身子都在发颤。沐闲君脸色大变,他惊讶的发现周长眉的双脚不知道什么时候靴子都已经烧尽,脚烧的发黑像是凹陷进地面里似的,如果强行把脚拔出来,也不知道会脱落多少血肉。沐闲君一瞬间就明白,方解一定是以内劲将周长眉脚下的地融了,而周长眉为了不丢了脸面,竟是硬生生的忍着!
融了那青砖需要多高的温度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方解这一手定然极玄妙。极快的将青砖融化,所以周长眉的靴子全都烧毁,而在废掉他的脚之前,方解又迅速的把青砖冷却下来,真气转换之快令人震惊!
“小公爷……你……没事吧。”
周长眉指了沐闲君一下问道。
沐闲君诧异了一下,心想你已经伤成了这样,居然问我有没有事?一只手几乎被废,两只脚几乎被废,如果人家愿意,此时周长眉已经死过一次了!
可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这一眼,几乎魂飞魄散。
他心口的衣服上有个很小很小的洞,米粒一样。
沐闲君连忙翻看,外衣和内衣都被击穿,心口上却没有一点儿伤痕。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无比,颓然间坐倒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他看向方解和那个绝色女子离开的方向,眼神里的恨意倒是淡了些,因为其中多了几分惧意。
第八百三十九章 结局和过程是不一样的
第八百三十九章结局和过程是不一样的
沐府
两个人搀扶着周长眉走进里面休息,回到自己家里的沐闲君面沉似水。进门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回自己的房间换了一件衣服,心口上那个米粒一样大小的洞已经成了他的噩梦,他不敢低头去看,更不敢让别人看到。
进了房门之后,沐闲君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之后就没有再看一眼。然后吩咐伺候着的侍女拿出去烧了,那小侍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不敢说话,抱着衣服跑出去处理。
换上一身衣服,沐闲君站在铜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沉默了足足十分钟。
然后他让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脸上再次挂起和善温厚的笑容。他走出房门,对于那些下人们微笑着点头示意。偶尔遇到一两个到后院来的江湖客跟他打招呼,他也微笑着回应,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换了一身白衣,长衫飘飘,引的那些小丫鬟们频频侧目。
走到沐广陵的书房门口,沐闲君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推门走了进去。这一刻,他告诉自己必须忘记之前的事。
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方解即便修为再强也不可能那么轻易的把周长眉辱到那个地步。周长眉的修为有多高,沐闲君了解。正是因为修为高,所以才会狂妄才会目中无人才会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可偏偏是这样,给了人家轻而易举扇耳光的机会。
如果说一开始周长眉的想法是,把手伸出去打方解的脸,那么他表现的则是,把脸伸出去让人家打。
沐闲君知道自己心里有什么问题,知道那怨恨和恐惧有可能变成自己的心魔。他本就是一个心思很灵活的人,知道修行者最大的障碍往往就是心里一念所及。有多少惊采绝艳的少年英豪,都是因为心里有了那一道坎儿后过不去而沉沦下来。
就拿周长眉来说,如果不是因为当年……
他的思绪到了这不得不停下来,走进书房,准备对沐广陵提及这次去见方解的事。
“我已经知道了。”
坐在书桌后面翻看一本古籍的沐广陵没有抬头,语气很平淡的说道:“周长眉自从二十年前那件事之后越发的性格怪戾,让人这样教训一次也在所难免。当初我就曾和苏阳说过,此人心性越发的狭窄,早晚会出事。这次方解没有出手直接杀了他,不是因为方解仁善,而是因为这里是东疆,因为你是我儿子,因为我是沐广陵。”
沐广陵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一摞纸张:“你出门之前,我曾经让你把这些东西看一遍,仔仔细细的看一遍,但你显然没有看。这些都是这几年我派人收集来的关于方解的事,有真有假,但如果仔细的去看的话,就能分析出一个人的性格,了解一个人的性格才能明白怎么去面对这个人……君儿,你这些年走的太顺了,我竟是忽略了一个人太顺就难免轻浮的道理,也怪为父没有提醒你。”
“父亲”
沐闲君垂首道:“经一事才能长一智,孩儿知道自己错误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你聪慧。”
沐广陵抬头看了沐闲君一眼:“自从二十年前把你送去蓬莱宗之后,你的表现我一直很满意。蓬莱宗离不开沐府的支持,所以不管是苏阳还是周长眉这样的人,都把你捧起来……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心,因为捧起来的往往会摔的特别疼。但你没有让我失望,你没有在捧起来的高度上迷失了自己,很好。”
他缓缓道:“你应该知道,有些骄傲是虚幻的,是别人给你描绘出来的,那是一幅画……你自己就是那幅画里最重点的一笔,其他的都是给你做的陪衬。蓬莱宗的人必须要画一幅这样的画,而你却不能把自己当成那幅画里的人。”
“孩儿明白!”
沐闲君点头道。
沐广陵笑了笑:“所以我没打算责备你,我以你为傲。”
沐闲君的鼻子有些发酸,跟着笑了笑:“父亲……不过这个方解确实不可小觑,他的修为方式很怪异。周长眉的境界绝对在通明境,但不知不觉的中了方解的招……这不是周长眉的修为不如方解,而是因为对方解的手段不了解。”
“那就去了解。”
沐广陵淡淡道。
“是”
沐闲君垂首:“不了解,就没有成功。”
沐广陵笑着问:“君儿,你知道要想击败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沐闲君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心里否定了几个答案之后终于找到一丝亮光,他抬起头看向他的父亲,被东疆百姓称为真君子的沐国公。
“我知道了父亲,想要击败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成为他的朋友。”
沐广陵低头继续看书,没有再说什么。
沐闲君退出书房离去,出门的时候深深的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忘记心口那个米粒大小的破洞。忘记周长眉那已经几乎废了的一双脚和一只手。
……
……
客房
周长眉坐在床上,看着自己那双被包成了粽子似的的脚,还有那只右手也是如此,自从他开始修行以来,在东疆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挫折。他经历了蓬莱宗从一门心思清秀向繁华转变的过程,自然经历过很多拼斗。正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他才没把方解看在眼里。
“你也是,多大年纪了?”
苏阳看着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要为沐闲君出头是对的,没有沐家,咱们蓬莱宗就不可能成事。只有沐府最终走到了那一步,咱们蓬莱山才会成为下一个清乐山,甚至超越清乐山。但有些事,你不能这么急。”
“是我大意了。”
周长眉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狠戾:“方解没有把事做绝,我这伤势虽然看起来很重,但都是肉伤,养一阵子也就好了。这正说明此人对咱们心有忌惮,如果真如传闻中他在西南那样狂傲的话,他说不定趁机杀了我了。既然他忌惮咱们,那么下次就好办了。”
“你这性子!”
苏阳白了他一眼,然后走到门口将房门关上。
“你这人真是死心眼啊。”
苏阳回来,坐在床头上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告诉我,咱们为什么要依附于沐府?”
周长眉一怔,然后有些不解的说道:“师兄刚才不是说了吗,咱们要想把蓬莱宗发展起来,就不能不依附于沐府啊。只有沐府成功了,咱们才能成功,怎么又要问我?”
“没错,这是咱们依附于沐府的缘故。”
苏阳道:“正因为你明白这缘故,做出这样的傻事我才觉得生气……咱们依附于沐府,是因为沐府强大。换句话说,如果东疆没有沐府而是其他家族当权,那咱们就要依靠其他家族,所以是哪个家族不重要,重要的是够强啊。”
这话说完,周长眉的脸色显然变了变:“师兄的意思,我还是不明白。”
“你其实已经明白了,只是你性子太直,有仇必报,你不愿意承认而已……沐府确实很强,咱们蓬莱宗要想走出东疆,必须靠沐府。可是走出东疆之后呢?中原的天地更辽阔啊……沐府进入中原之后,还会如在东疆一样一家独大吗?那个时候要面对的,是江南诸世家,是江北的朝廷人马,是各路叛军……沐家,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
周长眉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叹了口气:“我懂了师兄,以后我会注意的。”
“嗯”
苏阳点了点头:“咱们依附于沐府,是要走出去。等到了出去之后,还有必要和沐府绑死在一起?那个时候,咱们就多了很多选择啊。不说别人,就说方解的黑旗军在大隋西南的实力之强,绝不逊于沐府在东疆的控制力。沐广陵尚且不敢在自己地盘上杀了方解,你怎么能做那出头鸟?”
周长眉脸一红:“是我太草率了,没想那么多。”
“咱们走出去之后……”
苏阳道:“能帮咱们蓬莱宗的人就太多了,你怎么能确定黑旗军不是未来的靠山?上次和沐广陵交谈的时候,他不小心透漏了一件事……大隋的小皇帝已经死了,所以长公主才会逃到黑旗军那边去。这代表什么?”
“谁手里有大隋皇族的人,谁就能更有光明正大的气势。黑旗军显然占了先机,将来会怎么样,最起码比沐府要更明朗。再说,朝廷大军现在是那个神秘的铁甲将军控制着,沐广陵虽然不说那人是谁,显然极为棘手,沐府没有和这些人作战的经验,到了中原之后这一点也不如黑旗军。”
“所以,你这次真的是不智啊。”
苏阳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可要聪明些,咱们宗门的未来都在你我身上,既然已经选择了和祖师爷不同的路,就要步步小心。祖师爷只需把自己关在蓬莱岛上就够了,可咱们要面对的……是整个天下!”
“需要向方解示好?”
周长眉问。
“那还不至于。”
苏阳道:“只要还没有离开东疆,自然还是以沐府为尊,看沐广陵的态度就好了,他什么态度咱们就怎么行事。但记住,就算沐广陵要杀方解,也绝不能是咱们蓬莱宗的人动手!如果方解是死在咱们蓬莱宗的人手里,那么以后咱们的路就难了。你莫非忘了,方解和中原江湖上的势力关系都不一般。这次陪他来东疆的有一个穿道袍的胖子,十之八九便是清乐山的掌教项青牛……他和方解是莫逆之交,不要小瞧了一个可以成为江湖领袖的宗门啊。”
“我记住了。”
周长眉深深吸了口气:“坐观其变就是了。”
“对”
苏阳笑了笑:“就是这样,坐观其变!”
他站起来,揉了揉有些发皱的太阳穴:“历代掌教都过着无欲无求的日子,没有欲望,所以简单。而现在你我心里的欲望都已经开花结果,这路不好走。与世无争只需要一个封闭的地方就够了。与世争……步步都带着血啊。”
“与世争……”
周长眉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眼神里闪过希冀:“若能争到最后,那会多美?”
“很美很美”
苏阳道:“但前提是,必须走到最后。过程一点儿都不美啊……最是丑陋血腥。”
第八百四十章 他没懂?
第八百四十章他没懂?
沉倾扇低头看着方解挽着她的手的手,嘴角上都是满足的笑意。
“你刚才那样,会不会触怒沐府?”
沉倾扇一边走一边问:“毕竟在东疆,沐府的实力毋庸置疑。你几乎废了一个通明境大修行者的手脚,还在沐府小公爷的心口衣服上挖了个洞,这态度一出来,沐府的人还怎么和你做朋友?”
方解笑道:“这个态度一出来,沐府的人才会更愿意和我做朋友。”
两个人转过林子,侍卫们就在这等着,骑上马之后继续往北行进,方解甩了甩马鞭后说道:“这两个人的态度,绝不是沐广陵的态度。那个通明境的大修行者只是个跟班而已,他主子瞧我不顺眼,自然要出头。他出头,难道我还要忍下来?如果我真的忍下来,这朋友才没办法做了,因为他会觉得……可以欺负你。”
沉倾扇若有所思,随即点了点头。
“走吧,既然已经亮明了身份,索性就不再藏着了。”
方解吩咐手下人道:“追上陈孝儒他们,让他们停下来等我,然后派人去北辽人那边求见北辽大汗完颜勇,就说黑旗军方解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打马加速冲了出去。沉倾扇看着方解的背影,发现男人在展现自信的时候果然那么帅。
……
……
完颜重德的日子确实过的不太好,这段日子以来甚至已经没有什么自由了。自从才到东疆之后,面对沐府表现出来的友善他提出质疑和完颜勇吵过之后,完颜勇对他的态度便越发冷淡起来。
完颜重德不相信汉人会不带着目的表达友善,他在中原生活过几年,对于汉人百姓的宽厚他很喜欢,但却绝不相信汉人政客也会宽厚。他记得当初在那个小县城隐居的时候,和私塾的教授聊天曾听过这样一句话。
一个政客,不会干出没有回报的事。
沐府有善名,但沐府的人也是政客。
完颜重德很清楚的知道,越是地位高的汉人越不可信,因为可信的人不可能爬到高位上。这想法虽然有些灰暗,可事实确实如此。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上位者是靠着纯善而上位的,也没有看到一个上位者表现出过纯善。
这和民族无关。
完颜重德有过在中原居住的经历,也有过在草原居住的经历。在汉人的村子里,你口渴走进一个人家,会得到一碗清水。在草原上,你走进一个帐篷,会得到一碗马奶。百姓们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善良的,只要你不去触及他们的利益。都说蒙元人豪爽好客,但蒙元贵族杀人一样不眨眼。北辽族这么多年来饱受蒙元人欺凌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同样道理,汉人的权贵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一直如此。
在草原上碰到好客的牧民,你会欢喜,觉得草原人真的很好。出门没走多远,或许就会遇上杀人不眨眼的马贼,而为首的或许正是刚才热情招待你的牧民。在中原村子里碰到好客的村民,你会欢喜,觉得汉人很好。你走出门没准就会被人一棍子敲倒,抢走你身上所有的钱财。
沐府的善名,在完颜重德看来和西域佛宗的善名没有什么区别。
但才到东疆就得到了大笔好处的完颜勇却不这样认为,尤其是在几年之后沐府的人也没提出什么要求反而还在资助的时候,完颜勇更相信他的儿子是错的。所以,他和沐广陵结拜为兄弟。
沐广陵几次来和他相见,都会夸赞完颜重德懂礼仪有才学,可越是这样夸赞他,完颜勇就对他越不好。在北辽人看来,背后议论朋友不好是小人的举动。
就在不久之前,完颜重德再次劝告完颜勇让他小心沐府之后,完颜勇终于忍不住了,一怒之下将完颜重德的兵权全部剥夺,作为北辽大汗太子所拥有的那支寒骑兵都被收了回去,这是一种很严厉的处罚,给人的信号就是,太子的地位或许要不保了。
在北辽族,如果大汗的儿子不能继承汗位,那么就要从大汗的弟弟中选一个继承人。而恰好的是……完颜勇有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弟弟。这位特勤才过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在军中也有一定的影响力。
到了东疆之后,完颜重德第一件事是提醒完颜勇小心沐府的善意,第二件事就是要求重组军队,然后倾尽全族之力建造堡垒,汉人没有给他们一座城池,他们就自己建造一座,只有拥有一座难以攻破的城,才算真的站稳了脚跟。第三,他请求完颜勇不能完全汉化,必须保持男人们游猎的习惯。
但是这些,都和北辽族大汗完颜勇的意念不合。
尤其是,和他的叔叔完颜康也不合。
完颜重德劝说完颜勇的时候,就被完颜康当时反驳。
完颜康说,第一,一个人对你表达出友善,而你却用刀子戒备他,那么你失去的不只是一个朋友,而是再也不会有一个朋友。第二,北辽族才到东疆,想要建造一座城池根本就是笑话,且不说北辽人没有能力这样做,就算有,马背上的民族也不需要一座城来找安全感。第三,既然已经到了汉人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坚持以前落后的生活方式?男人们保持游猎?还不如多种些粮食!
完颜勇很赞成完颜康的提议,他也认为完颜重德有些过分了。
现在完颜重德面对的情况是,每次沐广陵来都会赞美他,所以完颜勇因为歉疚越发疏远他。完颜康也会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能找到一些事来找他的不足,告诉完颜勇太子距离继承汗位还有一段距离,还需要磨练和成长。
可完颜勇已经老了,北辽地的男人们寿命都不是很长,没几个人能活到七十岁,因为那里太冷,年纪大了之后无法抵抗那气候的侵袭。平均寿命,北辽族的男人也就在四十几岁,女人们要好些,平均寿命能达到六十岁。
战乱造成的死亡不计算在内,如果算上战争的话,北辽族男人的寿命更短,所以……北辽族才会是一个阴盛阳衰的民族,女人的数量最少两倍于男人。而且,似乎男人们所占的比例还在不断的缩小。
到了东疆之后,因为气候的巨大变化,很多人水土不服而生病,完颜勇就是其中一个。也不知道怎么了,沐府找来了大批的郎中为北辽人诊治,大部分人都很快康复,从来没有用过汉人医药的北辽人,恢复的速度特别快。而完颜勇恰恰不在其中,他从到了这里之后就一直没有恢复过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如此一来,沐府的人来的越发勤快了,完颜康在完颜勇面前说太子不成熟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看起来,北辽大汗完颜勇对太子已经逐渐失去了兴趣。
……
……
完颜延寿是完颜康的儿子,完颜重德的堂弟,但是他一直以来都把完颜重德当大汗来看待,比尊敬自己的父亲还要尊敬完颜重德。所以,完颜延寿也是一个很痛苦的人,和完颜重德一样痛苦。
同样是面对自己的父亲,两个人的处境都有些微妙。可这样一来,两个人反而更加的亲密起来。
“大哥!”
完颜延寿将酒囊里的酒一口气灌进嘴里半袋子,然后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这是他们到了东疆之后和汉人学来的酿酒手艺,是今年的新酒,味道辛辣一点儿都不厚重柔和,喝进去就好像一股火往下烧似的,刺的嗓子疼。
而北辽人习惯喝的马奶酒,要柔和的多。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完颜云殊叹了口气:“昨天我爹又跟我说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话……现在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大汗不喜欢你,我爹也不喜欢你,你的寒骑兵都被收回去了,而我爹得到的封赏越来越多……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完颜重德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
“或许,大汗以为我没有能力带着部族过更好的生活。”
他接过酒囊,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干:“但我还是不肯相信沐府的人没有一点私心!”
“可是大汗相信。”
完颜云殊垂着头说道:“昨天我对我爹说,汗位必须是你来继承,我爹抽了我一鞭子……后背上现在还火辣辣的疼。本来他是没有机会的,可是现在机会来了……”
“延寿”
完颜重德看了完颜云殊一眼:“我了解叔叔,他性子本来不是如此,到了东疆之后才这样,你告诉我……沐府的人是不是私底下见过他?”
完颜云殊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是……但是我爹不让我告诉你。他说你愚笨,到了汉人的地方生活,不想着如何与汉人更好的相处,反而总是想着如何戒备,这样就会失去很多朋友,也会让部族不安全。”
“是啊……我真愚笨,入关之前,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
完颜重德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延寿,叔叔他收了沐府的礼物?”
“嗯”
完颜云殊点了点头:“收了,好几箱子东西,但是爹不让我看。”
“呵呵”
完颜重德笑了笑,眉宇间都是担忧:“也许,咱们不该入关。”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但担忧的事显然不一样。完颜云殊性子直接憨厚,他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完颜重德,他爹在抢完颜重德的汗位,自己夹在其中很难受。而完颜重德担忧的则是整个北辽部族的危机,也许很快就要来了。
“父亲根本就不见我。”
完颜重德叹道:“他派人告诉我,什么时候我知道自己错了,他才会见我。可我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可是大哥,汉人真的那样狡猾吗?”
“不”
完颜重德摇了摇头:“不是汉人狡猾,而是任何一个民族心怀野望的权贵都是狡猾的。汉人是这样,蒙元人是这样,现在……就连咱们北辽人也快是这样了。”
再次陷入沉默,两个人都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个亲兵迅速的闪身进来,很急切但有难掩兴奋的说道:“殿下,公主回来了!大汗不让我们告诉你,我是偷偷溜过来的,马上就要回去……殿下你得想办法见见公主,她或许能劝的了大汗。”
完颜重德的眼睛立刻一亮,站起来问道:“除了我妹妹,还有别人来了吗?”
“有!”
那亲兵看了外面一眼后压低声音道:“黑旗军统帅,被封为镇国公的方解也来了,现在就在大汗的宝帐里!”
完颜重德心里的激动无法言表,连他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带来多少人马?”
“人马?”
那亲兵愣了一下:“没见着大队人马,好像不足百人。”
“不足百人?”
完颜重德的脸色立刻又暗淡下来:“不足百人……来干什么?难道……难道方解没看懂我信里的意思?”
第八百四十一章 我要知道更多更多
第八百四十一章我要知道更多更多
陪着方解的,正是北辽族特勤完颜康。
完颜云殊去后面和她父母团聚,完颜重德现在几乎是被软禁了一样,所以也就只有完颜康够资格陪着方解。今时不同往日,方解的地位在那摆着,就算这里是东疆,可北辽人拜的还是大隋皇帝,尊的还是大隋礼法,所以一位国公到访自然要好好款待。
“我很早之前就听闻,国公爷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才知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完颜康说的汉语还有些别扭,咬字组词都很生硬:“以前忙于族中的事,所以也没能关心云殊,只是当时听闻云殊留在国公爷身边的时候还曾全国大汗,我说以国公爷的人品地位,怎么可能亏待了云殊呢?也正是因为听了我的劝,大汗才放下心来,国公爷应该知道云殊可是大汗最疼爱的孩子呢。”
方解笑了笑道:“多谢特勤美言。”
这话说出来,也就完颜康自己相信。不过也由此可见,完颜康对方解并不了解。方解很喜欢别人不了解自己,尤其是陌生人。要知道完颜云殊留在方解身边的时候,方解可不是什么国公爷。
“云殊也一直跟我说,在族里最疼爱她的三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哥哥,另外一个就是你。”
方解道:“云殊既然跟着我,那我也应该叫你一声叔叔。”
“不敢不敢”
完颜康连忙摆手道:“国公爷身份显赫,现在我北辽族也是大隋皇帝治下的子民,怎么敢乱了规矩?无论如何,这礼节不能乱。”
方解笑了笑,也没坚持:“我一路来,发现北辽部族的百姓们已经适应了中原的生活,这里比起十万大山可还好些?”
“好!”
完颜康由衷的说道:“又岂是好了一星半点?国公爷没有去过十万大山,不知道那里有多苦寒煎熬。我们北辽族为了避开蒙元人的压迫追杀,只好不断的往山里退,越是退到深处日子过的越是辛苦。那地方莫说不能中庄稼,就算是用斩马刀狠狠一刀剁下去,地面上也就一道白印,只有最耐寒的松柏才能存辉,要想果腹,就只能狩猎。幸好山中不缺少狍子和雪兔之类的东西,不然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下去。”
方解点了点头:“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现在北辽部族已经在东疆扎根,建好了房子,有了自己的田地,用不了多久就能富足安康。大隋现在虽然有些小乱子,但天下依然是大隋皇帝陛下的天下,既然当初陛下应允了北辽部族来东疆定居,就不会拿你们当外人。我来之前,大隋长公主殿下特意交代,北辽部族二十年之内不必向朝廷缴纳税赋,休养生息就是了。”
“啊?”
完颜康愣了一下,连忙起身道谢:“多谢公主殿下慈悲,多谢国公爷慈悲!”
方解笑了笑道:“当是我来北辽部族带的礼物吧。”
“对了”
他环顾了一下问道:“怎么没看到重德殿下?”
完颜康脸色一变,讪讪的笑了笑道:“重德他……病了,正在休养,国公爷不要见怪,待他病好之后,一定会来拜见国公爷的。”
方解笑了笑:“我与重德是莫逆之交,当初在大隋西北的时候曾并肩而战。若没有他当时相助,也就没有我黑旗军今日之成就。换句话说,没有重德在大隋西北那浴血奋战之功劳,大隋的皇帝陛下也不会应允北辽部族入关。当初陛下曾下旨厚赏重德之功,而且还让人画了重德的画像,现在应该还在长安城太极宫里存放。”
“啊?”
方解这番话,确实把完颜康吓住了。
“所以”
“于私来说,重德是我的好友,是一同在尸山血海中厮杀过的同袍,还是云殊的哥哥,我一定要去看看他。于公来说,重德是对大隋有功之臣,我这次来自然也要见见他。于公于私都不说,他病了,我还是要求看看他。”
“这个……”
完颜康连忙站起来:“重德现在确实不方便见客……他病的很重。”
“怎么?”
方解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完颜康:“特勤这是要拦在我面前?”
他扫了一眼帐外紧张是握着刀的那些北辽族武士,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我在来的半路上,遇到一些人,以为这里是东疆不是西南,就能左右我的行程和想法。但他错了,不管是在哪儿,不管是谁,也做不到这一点。黑旗军纵然远在西南,我人在东疆,可我瞧着还真没人有胆子在我面前拔刀。”
他举步往外走,帐外的北辽族武士则步步后退。
“混账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声断喝:“你们这些人中有没有当初和国公爷在西北并肩而战的?站出来!”
纳兰定东往前踏了一大步脸色阴沉道:“难道现在北辽人多已经忘了怎么对待自己的朋友了?”
那些武士中有人脸色惭愧,将斩马刀收回去随即走到一边。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然后看向完颜康。可完颜康即便在北辽族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就敢下令拔刀?
方解的名声,如今已经在整个天下响亮的震耳欲聋!
“我记得你。”
方解指了指其中一个武士:“在西北的时候,你在重德帐下听令对不对?带我去见他。”
那武士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咬着牙点了点头:“遵命!”
他们刚要走,完颜康在后面脸色极难看的说道:“国公爷,这似乎有些不合做客之道吧?纵使是国公爷也是我北辽族的客人,这样使主人难堪真的好吗?”
嘭!
方解一跺脚,完颜康身后的大帐轰然倒塌下来,地面上塌陷下去一个深坑,整个大帐都被这深坑所吞噬。尘土立刻飞扬起来,如刮起了一阵风暴。
“咳咳咳”
完颜康咳嗽着狼狈的从帐篷下面爬出来,一身的尘土,脸上灰不拉几的看着格外的难堪。
方解回头看了他一眼:“刚才怎么能是让你难堪呢,现在才是。”
说完这句话,他举步走了出去,前面那些曾经跟随完颜重德在西北征战过的士兵们纷纷聚拢过来,主动为方解领路。完颜康啐了一口带着土的吐沫,眼神里都是怨毒。他的手下连忙过去要把他搀扶起来,却被他一把甩开:“派人去沐府,告诉宁国公就说方解来了,没安什么好心!”
……
……
大帐中
完颜重德看着方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愣在那儿,眼睛逐渐有些发红。方解对他温和的笑了笑,然后大步过来给他一个熊抱:“本以为到了东疆之后,你的日子会过的越发舒服些才对,却没想到过的这般憋屈苦闷,你就不会早些告诉我?就算这里距离西南再远,你若有事,我怎么可能不来?”
完颜重德鼻子一酸,抹去眼角的湿润:“本来没有想到居然会这样的艰难,入关之后反而不如在关外踏实。我以为自己可以把这些事都解决掉,没想到弄成这样……况且,后来想给你写封信也不容易。写给云殊的信还是他们看过之后才送出去的,他们根本看不懂我信里想说的意思,幸好……你懂了!”
方解松开手,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懂是懂了,却没想到你现在连自由都没有。”
“唉!”
完颜重德叹了口气:“父汗一生的心愿就是带着部族迁入中原,离开十万大山那苦寒荒蛮之地,现在终于如愿以偿,怎么能不小心翼翼?所以我也理解,他不愿不敢和沐府的人闹出什么矛盾,对汉人事事谦让,因为他觉得能有这样的日子来之不易,所以我并不怪他……只是有些人利用他这想法……这些人才让我担忧。”
“你真的只带了百余人来?”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问方解。
“不止”
方解微笑着回答。
“我就知道!”
完颜重德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只带百余人前来,毕竟这里不是西南,你一句话就能压服地方。快告诉我你带了多少人马?在何处?”
“总计带来有二百人呢,还有一百人留在外面接应。”
方解回答。
“啊?”
完颜重德的脸色再次黯然下来,有些无力的瘫软坐在椅子上:“二百人……和一百人有什么区别?现在完颜康和沐府的人沆瀣一气欺骗父汗,沐府之中有不少高手就在完颜康身边,我怀疑父汗不是没有察觉,只是现在连他都有些无力了……”
“我来了,就不必担心什么。”
方解拍了拍完颜重德的肩膀:“我进来之后观察了下,现在的推测与你刚才说的差不多。大汗一开始和汉人交好,是为了能让部族越发的安稳。沐府派人来示好,大汗自然求之不得,但你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提醒他,他肯定不能让你去和沐府的人接触,于是让完颜康来和沐府的人联络……”
方解笑了笑:“一切都在人家算计之内啊,你焉能不败?”
“可是即便你来了,你只带这些人能怎样呢?”
完颜重德有些失望的说道。
“怎么会没用呢?”
方解笑道:“北辽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家算计的清清楚楚,甚至你们每一步怎么走人家都已经规划好了,你们顺着人家走了第一步,就步步都要顺着人家走。而我不是,就算我独自一人来了,他们也会心里发颤,因为我是他们算计之外的人啊……”
“你有什么打算了?”
完颜重德重燃希望的问道。
“没”
方解摇了摇头:“我才来,能有什么打算。现在只是看看情况,具体如何过两日在找你就是了。我今儿就住你这了,你多和我说说情况。”
方解往榻上一趟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服务?你妹妹去见你爹了,作为大舅哥,你不该安排个美女什么的为我捶捶背之类的吗?”
完颜重德实在不知道方解的自信从哪儿来,只能坐下来说道:“北辽族从不缺美女,你的部下若是想讨老婆的话,待这件事完了之后我可以挨着个为他们说媒。但是唯独你不行……死了心吧!”
方解叹了口气:“就知道是这样啊,早知道住完颜康安排的地方就好了,肯定会有特别美好的收获呢。”
完颜重德白了他一眼,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吧”
方解闭着眼说道:“我需要知道更多更多。”
第四百八十二章 你是个外人
第四百八十二章你是个外人
整整一个下午方解都没有离开完颜重德的帐篷,这间相对于完颜重德身份来说有些寒酸的帐篷,要知道北辽的贵族都已经住进了深宅大院,身为北辽族太子,北辽大汗完颜勇唯一的儿子,他却还住在这样的地方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但,有时候说明的问题只是表面的问题,谁也不知道表面背后有什么,比如海面上平静你不知道有没有暗涌,海面上汹涌你不知道下面却十分平静,海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心?
以方解现在的身份居然没有住在为他安排好的大宅子里,而是和完颜重德这样一个几乎快被北辽族百姓以往了人住在一起,这已经是一种很明确的态度。而更让北辽族百姓惊讶的事,当天晚上,完颜云殊也没有留在大汉完颜勇的大宅子里,而是回到了方解部下单独的营地中。
怎么看,事情都有些非同寻常。
太阳刚刚从东边升起来的时候,习惯了学习汉人日出而作的北辽族百姓早早的起来,虽然正是冬天不必下田,但他们还是会很去属于自己的田里转一圈,哪怕是藏在石块下面的一抹逆了时节的嫩绿都会让他们欣喜若狂,然后议论纷纷的看看是不是到了能洒下种子的时候。
什么是满足感?
他们每天在自己的田里转一圈就是满足,哦不……还不能算是他们自己的田,这是北辽部族的田。名义上这片土地属于他们的大汉,是大隋皇帝赐给北辽族的新的家园。
很少有人可以理解北辽族百姓们每天在田里走一圈的那种感情,就好像没人能看得懂他们眼神里那种神采。沐府派来教导北辽人种粮种菜的那些汉人农夫,总是会嘲笑北辽人那薄田里打下来的几粒粮食也能让他们兴奋的手舞足蹈的小气劲儿,就好像他们没有见过会打粮食的农作物似的。
是的,他们以前真的没有见过。
如果是汉人的农夫看到自己的田里只打下那么一点粮食肯定会懊恼,但北辽人不会,他们会兴奋,幸福,会觉得一切都那么那么美好。
如果是一个不了解北辽人的汉人第一次来到这,会觉得自己一定到了另一个世界。这群粗粝的北辽人大汉,会蹲在地上看着一棵绿油油的眼神专注,会伸着鼻子没完没了的嗅那花香,会看着垂柳随风摇摆的纸条嘿嘿傻笑。
北辽人搬来东疆的第一年,当他们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数不清的人躺在地上打滚的场面,现在还被汉人们津津乐道。那种强烈的兴奋,比起一个内陆人第一次看到大海来说还要强烈的多的多。
而在这些北辽人中,少数能保持清醒的正是当初在大隋西北和方解并肩作战的那批人。不只是因为他们见过绿色,更因为他们从狼乳山中生活过那一阵子,和绿色无关,和汉人有关。
这批人,见识过汉人的凶险。
“你昨天那样做,会让完颜康对你的戒心更重。”
完颜重德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才来,就一脚踩坍塌了那座帐篷,把北辽族的特勤埋在下面,这件事只能让北辽部族的人对你都变得没有好感起来。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会把完颜康当自己人,而不是你,哪怕你是北辽族的姑爷……再说,你这样给他一个下马威,已经把完颜康逼到了没有退路必须和你作对的地步。”
“呸”
方解看着完颜重德呸了一声:“你自己心知肚明何必说我,难道我不给完颜康个下马威,他就会和我站在一边?你这人学坏了,现在弯弯绕绕太多,不实在。”
完颜重德愣了一下后笑了笑:“那你就爱从来没实在过!”
方解白了他一眼:“其实这道理简单至极,谁都知道我突然出现在东疆绝不是真的带着媳妇儿回娘家转转,所以我才一到这沐府的人就找上来,甚至来的是沐广陵的儿子沐闲君,他们来看我什么?”
“再说完颜康,如果我他强势的时候我示弱了,那么接下来就是他越发的强势……现在,我先把沐府派来的人吓了一跳,沐广陵会想我离开了自己的地盘凭什么还这样为所欲为。我把完颜康埋在帐篷下面,完颜康也会想我为什么这样蛮横无理。”
“对啊,你凭什么这样啊,你也没有告诉我呢好么!”
完颜重德有些郁闷的说道。
“凭什么?”
方解笑了笑:“我要是有的可凭,还至于这样吓唬人?正因为我没什么可凭的,才会这样虚张声势啊。”
完颜重德沉默,然后微微叹息一声:“方解,你来的目的难道真的只是把底线定在实在没有办法就带我离开?”
“嗯”
方解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这就是我的底线。第一,我不会因为你而干掉你爹。”
完颜重德瞪了方解一眼。
方解笑道:“你别瞪我,这是事实。第二,我在没有清楚所有状况之前,也不会干掉完颜康。”
“这又是为什么?”
完颜重德问。
方解道:“我不知道大汗到底怎么考虑的,如果对你仅仅是怒其不争,那事情就好办了。如果大汗真的已经对你绝望,若我将完颜康杀了的话,那么只能把大汗更加瓷实的推向沐府那边。人都有逆反心理,尤其是上位者。”
完颜重德知道方解说的有道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父亲到底什么心思。如果他父亲真的有意将汗位传给完颜康,那方解杀了完颜康的话,那他父亲会对他彻底绝望吧?
方解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等我消息吧。”
他走向那座很大的宅院:“我先去见见你父亲。”
……
……
虽然北辽人已经逐渐的融入汉人的社会,如饥似渴的吸取着汉人所有的生活习惯,比如男人们在从马背上下来之后会换上汉人长袍大袖的衣服,会坐在砖瓦房的屋子里沏茶闲聊度过冬天的下午,会开始尝试把肉切成细丝炒菜而不是只有大块烤肉这一种吃法,但……还是会有很多固有的习惯难以更改。
比如,虽然北辽大汗完颜勇住在最宽大敞亮的一片大宅子里,还是习惯将这片宅子称之为宝帐。按照天佑皇帝杨易的旨意,在入关之后完颜勇被封为北辽候,这宅子应该称为侯府才对。
宅子正门上悬挂的匾额上面那鎏金大字也确实是北辽候府,可完颜勇还是习惯了宝帐这个称呼。就好像蒙元大汗阔克台蒙哥的金帐一样,那已经不是一座大帐,而是一座很恢弘的建筑。
书房
方解看了看面前这个穿着大隋侯爵服饰的老人,总觉得这个已经白了两鬓的老者眼神背后藏着什么东西。方解进门的时候以晚辈的礼仪郑重行礼,完颜勇也坦然受了。然后完颜勇以侯爵的身份向方解行礼,毕竟方解现在是大隋的一等国公。
方解却不肯受,偏开身子躲开。
茶已经变得微凉,两个人交谈的话语却不多。
“云殊说,你对她很好。”
完颜勇虽然已经年老,但看起来依然很健硕,他有着典型的北辽男人的壮阔身材,面貌粗犷。他的眉毛很浓,看得出来年轻时候那两道剑眉一定很凌厉,现在却有些发软,或是眉角已经往下垂的缘故。
他好像时不时会发呆走神,看起来这是一种很没有礼貌的举动,可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这样,方解能体谅一个心力有些不支的老人这样的行为。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方解貌似不经意的看了几次他的眼睛。
“应该的。”
方解笑了笑说:“云殊在我还没有安稳下来的时候选择了跟着我,我心里除了对她的感情之外,还有一种感激。况且,我始终认为如果一个男人连对自己的女人好一些都做到,那么大部分事也都做不到。”
“这话说的好!”
完颜勇抬起头看了方解一眼,笑了笑:“我们北辽族的男人就是这样,他们在面对敌人的时候都是野兽,可面对心爱女人的时候比獒犬对主人还要忠诚。”
“其实……以你现在的身份能冒险陪云殊回来,我就能体会到你对她的感情。身为一个父亲,我很高兴她找到最好的归宿。我们北辽族的男人都不怎么善于表达自己,可我们的感情一样真挚。你对我的女儿好,我们难道还能对你不好?”
这话似乎是很顺的说出来,可方解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最后一句话和前面那几句话的意思有些不搭调。
“我知道你到这之前遇到过沐府的人。”
完颜勇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其实没有谁对谁错,沐府的人不一定知道我的女儿跟了你,你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东疆,他们肯定会有所关注。而你不知道我已经和沐府的公爷沐广陵结拜为兄弟,所以那样应对也谈不上失礼,毕竟,你现在的身份也不允许有人侵犯。”
方解摇了摇头:“一个男人,不管什么身份,永远都不容许别人故意的侵犯。这和我是不是大隋的国公毫无关系,就算我只是个普通百姓,那天我依然会那样做。”
完颜勇似乎是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复过来:“很好,这样的话,我就更放心把云殊交给你了。”
“见过重德了?”
他问。
“见过了。”
方解回答。
“嗯”
完颜勇点了点头,然后陷入了沉默。方解也不急,端着还有些余温的茶杯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就这样过了很久,完颜勇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是大隋皇帝陛下封的北辽候,但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先是北辽族的大汗,所以,我无论做任何选择都是为了整个北辽部族考虑。不管是谁,只要是做出对部族没有好处的事,甚至是将部族引向毁灭的事,我都不会答应,我会以大汗的权利阻止!”
方解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明白,换做是我也一样。”
完颜勇看见方解笑了,也笑了:“你明白就好,重德即便是我的独子,但却不能做出对不起部族的事。其他人也一样,谁做出对不起北辽族的事就是我完颜勇的敌人。就算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为之觉得可惜!”
笑着说出这么杀意凛然的话,似乎有些诡异。
可那笑容背后的杀意,分明那么清晰冷冽。
“嗯”
方解还是点了点头:“应该这样。”
“我是大汗”
这是完颜勇不止一次强调的话。
“但我还是一位兄长一位父亲,有些事我必须分辨清楚。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日久见人心,我觉得很好很好。所以我想,如果想看清楚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到底怎么想的,就只能慢慢的看,然后看的仔细些。我是大汗,我要看的比别人更多。更多事,更多人……但是,很多人都不理解我的苦处。”
“我理解。”
方解说道。
“你理解?”
完颜勇用询问似的的眼神看着方解:“连我身边的人都不理解我,你才到部族一天就能理解我?”
“因为……”
方解笑着说道:“无论如何,对于北辽部族来说我还是个外人啊。”
“是啊……”
完颜勇也笑起来,比刚才还要明朗些:“你是个外人,真好。”
第四百八十三章 我要把酒言欢
第四百八十三章我要把酒言欢
方解对完颜勇说,无论如何对于北辽部族来说我还是个外人啊。
因为这句话,完颜勇笑了,而且笑的格外灿烂。
一个已经到了这个年纪的老人,似乎很少会有这样灿烂的笑容了。只是如果有外人在的话,一定不明白方解这句话里有什么可笑的。
“住哪儿?”
完颜勇送方解出门前问。
“云殊还是和您住在一起吧。”
方解回头说了一句,然后指了指外面:“我是个外人,还是住在外面比较好。”
完颜勇点了点头:“嗯,确实是住在外面比较好。”
两个人就好像说哑谜一样的对话,即便有外人在场的话也不一定能懂。明明没有什么听起来有意义的内容,可是方解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释然,完颜勇回去的时候脸上带着轻松,等方解走出去很远之后他还忍不住看了方解的背影一眼,然后喃喃了一句果然是个聪明绝顶的人。
回到完颜重德的帐篷,方解在榻上坐下来喝了一口凉茶。完颜重德的脸色显然有些急切,见方解没有说什么的意思他实在忍不住凑过去:“父汗他怎么说?”
“他说……”
方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个外人,所以他很高兴。”
“什么意思?”
完颜重德皱了皱眉头问。
“意思很多啊。”
方解微微笑了笑,然后往外面看了看:“一会儿我要出去一下,昨儿我把完颜康的帐篷踩坍塌了,十有八九他会和藏在后面的盟友商量对策,我出去交待一下我的部下,总不能帮完了你后,我把自己丢在这回不去了。”
听方解这样说,完颜重德眼神一亮:“你有办法了?”
“不是我有办法了。”
方解摇了摇头:“汉人有句话叫当局者迷你一定听说过,你现在就是个当局者,而我是那个外人,所以我比你看的清楚些。你说我有办法了这是错的,因为办法一直就在那儿,只是你没有看到而已。”
“能不能说清楚些?”
完颜重德有些懊恼道:“当局者迷这句话我听过,也明白什么意思,可正因为如此我才心急啊!”
“不急不急”
方解笑了笑后语气平淡道:“现在已经没有你什么事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出帐篷大步而去。完颜重德看着方解的背影,急的使劲跺了跺脚却无可奈何。过了好一会儿后他忽然笑了笑,似乎明白了什么。
“现在已经没我什么事了?”
他将方解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嘴角上扬起一抹笑意。
……
……
完颜康很生气,非常生气。
昨天方解一跺脚震坍塌了他的帐篷,这件事只半天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北辽族部落,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都在好奇到底特勤大人是怎么得罪了那位第一次登门的姑爷,竟是这样不给他面子。
在北辽部族,特勤的地位仅次于大汗,在北辽族有着毋庸置疑的权利,这样被一个外人欺辱,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能接受。可是说起来,这个外人似乎也不太远,毕竟他是云殊殿下的男人。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北辽部族的人只是在背后议论而没有什么举动。如果不是因为方解有姑爷这个身份的话,以北辽人桀骜不驯的性子只怕早就闹腾起来了。
完颜康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从昨天到现在脸色都没有缓和过来。昨天那般白到纸一样的脸色一半是吓得一半是气的,今天这白如纸一样的脸色纯粹是气的。身为北辽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被人如此羞辱还是头一回。
“特勤”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轻轻吹着茶杯里的热气:“这件事也无需这样气恼,其实很简单,方解在大隋西南那是何等的身份地位?堂堂一等镇国公,就连大隋的长公主殿下都在他手里攥着,在西南他就是个皇帝一般的人。到了你北辽部族,你却对他不冷不热,他又怎么可能忍了?”
“就算他再地位再高!”
完颜康怒道:“这里还是北辽族的地盘,不是他黑旗军的!”
“但他还是完颜云殊的男人,是你们北辽族的姑爷。”
那老者品了一口茶:“有件事或许你还不知道吧……昨天你连夜派人去沐府报告方解到了的事,按照道理,就算你的人马不停蹄的跑到沐府也要四五天的时间,我今儿一早就到了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对啊……”
完颜康拍了一下额头:“宁先生,你难道能掐会算?知道方解要来我北辽族,所以提前出发了?”
“我又不是神仙。”
被完颜康称为宁先生的老者抚摸着山羊胡笑了笑道:“我之所以今儿一早就到了,是因为公爷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前些日子方解刚刚在胜芳亭古镇下船的时候,其实沐府就已经知道了。公爷派了人去会会这个方解,但是吃了些小亏。”
“啊?”
完颜康显然愣了一下:“府里哪位高手去的?”
“小公爷。”
宁先生看了完颜康一眼,不出意外的在完颜康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怎……”
完颜康道:“怎么可能?小公爷何等惊采绝艳的人物,居然也会在方解手上吃一个小亏?”
“不是小公爷吃了亏,是随小公爷一起去的周长眉,蓬莱宗里的高手,也是小公爷的师叔。”
“那也一定是修为惊人了吧?”
完颜康下意识的问道。
“周长眉的修为很强,最起码我对他也不敢轻易言胜。虽然周长眉吃亏是因为轻敌大意所致,但既然吃了亏就是吃了亏,没必要找什么理由。能让一个通明境的大修行者几乎废掉一双脚一只手,你觉得方解会是个绣花枕头吗?”
完颜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那……就这么忍了?”
“连小公爷都要忍了,你难道还能怎么样?”
宁先生笑道:“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对方解还是尽力客气一些吧。方解既然知道与他见面的是沐府的小公爷,尚且还那样蛮横,其一是因为他那样的人本身就这般霸道惯了,不然也不能占据整个大隋先按,控数十万雄兵。其二,还不是因为他有恃无恐?”
“他……凭什么?”
完颜康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知道。”
宁先生摇了摇头:“我要是知道他凭什么,也就不必来你这一趟了。方解就算平日里再霸道,也应该知道在别人家里要客气些的道理。他既然不讲道理,必然是有其不讲道理的资本。在这个资本没有摸清楚之前你不要因小失大,若是耽误了公爷的大事……完颜康,你那大汗的位子未必就稳妥啊。”
他声音很轻但语气很重的说道:“公爷帮你找了个机会继承北辽族大汗之位,是因为你对沐府有用,捧你做大汗,比完颜勇做大汗更好,无论是对北辽族还是对沐府来说都是好事。只要你做了大汉,以沐府为尊,那么以后你北辽族自然生活的更好。完颜勇虽然对沐府也很尊敬,但那种尊敬也你对沐府的尊敬不一样。”
“是是是”
完颜康连忙点头:“我对沐府的尊敬,就如同孩子对父亲的尊敬一样,完颜勇怎么能比?”
“所以,方解的事就这样吧,你也不用再插手了。至于方解到底依仗着什么敢在东疆这样为所欲为,我会查清楚。如果他真的只是虚张声势的话,到时候府里自然容不得他在东疆撒野。就算是西南龙又怎么样?在东疆沐府面前,谁都是条虫。”
他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拍了拍桌子,随着他的手掌起落,那结实的木桌忽然间化作了粉末,悉悉索索的落在地上。他一拂袖,那粉末随即被吹飞出去,如一阵小旋风卷出了门外。
“我明白的!”
完颜康连忙点头:“在沐府面前,谁都是条虫!”
……
……
完颜云殊从进了北辽大汗完颜勇的宝帐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就连北辽族的百姓都没见过她出来。完颜康对此有些怀疑,他以为见过完颜勇之后,完颜云殊还是会和方解住在一起的,谁想到方解居然就住在完颜重德的帐篷里。
这几年来,在沐府的支持下他已经逐渐在架空大汗完颜勇的权利,收买了一批北辽族的贵族,环境能改变人这确实是不容置疑的道理,很多北辽族冷毅坚拗的汉子到了东疆之后,逐渐被金银财宝锦衣玉食弄的越来越软。
用沐闲君的话说,一群穷苦潦倒的人忽然间学会享受了,并且已经习惯享受了,让他么再回到从前那样的生活,他们死也不会答应。
这个死也不会答应,就是沐府要的效果。
完颜康所住的大宅子仅次于完颜勇的宝帐,占地数十亩,是沐府的人供钱供物的修建起来的。客厅建造的极宽阔大气,里面的陈设也很奢华。北辽人还不懂得字画古玩之类东西的含义,他们喜欢在客厅里摆一些比较夺目的东西。比如金银器,这些东西按照大隋律例是绝对不允许存在的,可现在大隋的律例也已经没了意义。
完颜康的客厅里,金碧辉煌。
就连座椅扶手都是包了金的,看起来格外的璀璨。阳光明媚的日子,这屋子里显得熠熠生辉。
完颜康看了看坐在下面的这些人,都是北辽族站在他这边的贵族,这些人都没少接受沐府的好处,吃人家的嘴短那人家的手软这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所以几年后的今天,这些北辽贵族曾经坚硬如铁的膝盖,已经变得发软容易下跪了。
“这件事就这样吧。”
完颜康喝了一口茶后缓缓的说道:“沐府的人会继续盯着方解,咱们就不用再操心了。”
“特勤!”
一个北辽贵族站起来不忿道:“就这样忍了?”
“自然不是!”
完颜康道:“但,既然沐府要接手过去,难道你还不放心?”
那人又坐下来,摸了摸腰畔挂着的短刀:“报仇出气,还是自己动手爽快!”
“所以你还要学习!”
完颜康扬了扬下颌:“要学会汉人的那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性情,吃了亏就立刻找回来那是莽夫!人家沐府的人都能忍一时,你们就一时都忍不了?”
正说着,忽然外面有下人进来禀告:“特勤大人,外面来了一个汉人,说是镇国公方解的随从,送来一个请帖。说是因为昨天的事镇国公要在银兴酒楼请您喝酒,算是跟您道歉。”
“哈哈”
完颜康站起来哈哈大笑:“你们瞧见沐府的手段了吗?昨儿方解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今儿沐府的人一到,他立刻就要请我喝酒赔罪!”
下面人立刻一片赞叹,一个个眼里放光。
“告诉那人,就说我会按时到银兴酒楼恭候镇国公!”
完颜康摆了摆手道:“到时候,我和镇国公把酒言欢!”
第四百八十四章 酒楼一拳
第四百八十四章酒楼一拳
银兴酒楼的老板杜明宇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他人生以来最得意的事就是看准了商机,率先在北辽族居住的地方盖起了一座酒楼,然后就是每天数大把的银子了。看到他赚钱之后有不少商人跟风,可最火的开始这里,因为北辽人已经习惯了在这喝酒。
北辽人不缺银子,因为在十万大山的时候他们根本就用不到银子,银子都是女人身上的饰品,是餐具,是酒壶,是挂在战马上的铃铛。十万大山有银矿,虽然北辽人的提炼手艺不算很好,可银子就是银子。
北辽汉子好酒,在十万大山的时候为了驱寒,几乎每个汉子身上都要最少带着满满两个酒囊的酒才会出门。即便是那些看起来娇柔若花美艳不可方物的北辽女子,端起酒杯来也别有一种豪迈。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北辽族的饮食很单调。在十万大山里生活,吃的是都是猎物。那山里不缺袍子,寒羊之类的东西,很傻,好捕捉。捉到之后扒皮上架烤了吃,几乎是北辽人一直没有变过的习惯。可是到了东疆之后,这种习惯逐渐转变过来。汉人精致的菜肴让他们大为惊叹,各种口味的饮食已经是他们爱上这里的理由之一。
杜明宇是第一个想到在北辽人这里建一个酒楼的人,而且这里已经划给了北辽族,不需要向官府报备,所以从下决心到开工建设的时间很短。这个决定,让杜明宇从一个小富之人在几年内成为声坦县的豪富之一。
每天杜明宇最享受的事,就是泡上一壶好茶,坐在二楼往下看着大厅里热闹非常的场面。他喜欢那些憨直的北辽汉子,因为这些汉子不懂得赊账,有钱就来喝酒,没钱就忍着。而他最成功之处在于,不坑蒙这些北辽人。声坦县酒楼里的菜肴卖多少银子,他就卖多少,不会涨一里银子。
他也不会因为北辽人没有吃过正宗的各种菜系就让厨子糊弄,而是认认真真的对待每一道菜,这种态度,决定了他的收入。
那些看到他赚了银子的人也来跟风,可因为态度问题谁家都不如他家生意好。北辽人憨直,但不傻,舌头最诚实,哪里好吃哪里不好吃也骗不了人。
如往常一样,太阳西斜之后,杜明宇就搬了一把椅子泡上一壶茶,坐在二楼,凭栏观景。这景色,自然就是那些来喝酒的北辽人。
杜明宇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那模样格外的享受。
“给那个桌子加个菜。”
杜明宇指了指下面六七个北辽族汉子围坐的地方,那些汉子已经喝下去十几斤酒,菜也要了满满一大桌子。杜明宇算计了一下只这一桌自己就能赚上二两银子,所以当机立断决定送一个菜,然后他就开始等着,等着自己最享受的那一刻到来。
果然,在那盘送的菜端过去之后,那六七个北辽族汉子立刻站起来,朝着二楼他所在的位置遥遥抱拳道谢,说一声多谢杜老板!
这一句,足够让他打心里舒服了。
然后他会站起来,大手一挥说都是朋友,送个菜算什么之类的话,每次说,他都有一种指点江山的豪迈气势。
“老板……北辽特勤完颜康来了。”
小二见楼下来了个大人物,连忙提醒眯着眼睛微笑的杜明宇。
杜明宇起身往下看了看,立刻带着笑从楼上迎下去。这个完颜康是银兴酒楼的常客,这样地位高且多金的豪客,杜明宇自然欢迎。为了显示自己的地位,完颜康这样的人绝不会做出什么刁难酒楼的事,相反,他更愿意以豪阔来彰显自己。
“尊敬的特勤,您终于又来了。”
杜明宇笑着迎上去:“这几日没见到您,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完颜康哈哈笑道:“只怕你惦记的不是我,而是我口袋里的银子吧!杜老板最是贪钱,这是我们北辽人都知道的事啊!”
杜明宇也不尴尬,笑着说道:“我爱银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嘛。”
“就喜欢你这样诚实的人。”
完颜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也去过别人家的酒楼,酒菜不说,开酒楼的人太不诚实,没有你可爱。”
杜明宇陪笑着说道:“我为了赚钱,而特勤您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怎么敢不尊敬您,怎么敢不尊敬北辽族的兄弟们?”
“说的好!”
完颜康大笑,然后问道:“没有人定下酒席说要等我?”
“有的有的。”
杜明宇道:“今儿中午的时候有个人过来,定下一桌子最好的席面,说是宴请您,不过定了酒席的人还没到呢。”
“嗯,领路,我先去等着。”
“特勤大人,到底是什么人还能让您先来等着?看样子大有来头啊。”
“确实大有来头啊。”
杜明宇点了点头,然后面带得意之色的说道:“可他来头再大,还不是因为一件小事就要在你这里摆酒向我赔不是!”
“特勤威武!”
杜明宇挑了挑大拇指。
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小二在门口喊:“听风轩雅客到!”
杜明宇连忙回头:“您说的那位大人物来了,他就是在听风轩定下的酒席。”
他看向酒楼门口,发现四个身穿深蓝色锦衣披着大红色披风的人率先进来,一看就知道是官门里的人。这四个人皆是身材健硕之人,进了门之后就分开左右站住,手按在腰畔的横刀刀柄上,目光把酒楼里的人都扫了一遍。
这四个人站定之后,外面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缓步而入,穿一身黑色长衫,身上也没有什么装饰,很朴素。看面貌二十岁左右,眉目俊朗,却又不是那种柔弱书生的感觉,顾盼间自有一股威势散发出来。
“这位……可是朝廷的一等国公啊!”
完颜康看着方解走进来哼了一声,一想到这个人是来给自己赔罪的,心里顿时又得意起来。黑旗军在西南再强势又如何?方解在天下再有名又如何?到了北辽族的地盘上,到了沐府的东疆,还不是要低着头做人?!
……
……
客人坐下之后,店里的小二就开始上菜,因为是说好了宴请完颜康的,所以后厨早就预备好了东西,只等客人一来就开始炒菜。大厨的手艺确实不一般,很快,一道道菜肴流水一样送上来摆满了桌子。
完颜康抿着酒等方解开口,而方解似乎也没打算开口说什么。听风轩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方解的侍卫在银兴酒楼大门口没有守着,而完颜康的护卫则有不少人在二楼雅间外面候着。酒楼一层大厅里都是来喝酒的北辽人,此时知道了是方解和完颜康在上面喝酒,大厅里都安静了许多,大家时不时的往上看一眼,就好像视线能穿透墙壁似的。
方解低着头看着酒杯不说话,完颜康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道歉不免有些不满,他清了清嗓子,笑了笑说道:“其实昨天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怪我性子太直了些,言语上如果有什么地方让国公爷心里不舒服,我也过意不去,所以国公爷派人说一声就是了,也不必单独请我吃酒道歉的。”
他说完的时候也没有察觉,这话倒是像他在道歉似的。
“道歉?”
方解不再盯着酒杯,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一眼完颜康:“是谁告诉你我要跟你道歉的?”
“啊?”
完颜康一怔,忍不住有些恼火:“是国公爷你手下的人到我家里,说要请我在银兴酒楼吃酒道歉的!”
“你确定没有听错?”
方解看着他笑了笑道:“我这个人做错了什么事一般都会道歉,但惟独不会对我打过的人道歉,因为我打过的人,基本上都该打。”
“你什么意思!”
完颜康站起来看着方解怒问。
“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
方解看着他特别认真的说道:“你这个人非但长的丑,而且还矮,当然这是你爹娘给你的怨不得你。最主要的是你还很恶心,你看看你的鼻子,好像猪一样。你看看你的耳朵,还是好像猪一样。你看看你的嘴巴,依然像猪一样……我想说的是,你其实就是一头猪。”
完颜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勃然大怒:“方解!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来,就是欺负你来的啊。”
方解看傻子一样看着完颜康:“不过来了之后我有些后悔了,因为我发现你愚蠢到根本不值得我耍着玩。”
他站起来,伸了个拦腰转身往外走:“所以我打算走了。”
他拉开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声说道:“你以为你可以继承北辽族汗位?其实你不过是个白痴啊,被沐府好像提线木偶一样控制着也就罢了,还自以为很有权势……看你脸色发黄额头发青就知道你要倒霉,所以要小心些,不然有血光之灾。”
说完这句话,方解开门走到外面。他一出来,大厅里的人全都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
方解往外走,完颜康大步追出来吼道:“方解!你就是一个王八蛋!我早晚要杀了你,把你碎尸万段!我昨天就该杀了你的,你这个疯子!混蛋!”
方解大声道:“特勤,你为何如此无礼?!”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道:“你发怒的样子还是好像猪一样。”
“我要杀了你!”
气急之下的完颜康从腰畔把短刀抽出来,一刀劈向方解的脑袋。北辽族男人一般都有两把刀,上战场的时候用的是一米多长的斩马刀,而平时腰间都会佩戴一柄短刀。这刀子极锋利,下手也极狠。
下面人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特勤!不要欺人太甚!”
方解喊了一声,向后躲闪了一下。完颜康大步追上去,再一刀砍下来。方解再退一步,完颜康再砍一刀。
方解怒吼了一声,忽然向前进了一步,然后一拳砸在完颜康面门上,嘭的一声,完颜康的脑袋好像被打碎了的西瓜一样爆开,血雾随着拳风向后爆了出去。
这一下,银兴酒楼里的人全都傻了。
“拦住他!他杀了特勤!”
完颜康的护卫大吼着要往前冲,却见本来还在大厅门口的那四个锦衣侍卫飞掠而来,手里的横刀卷起一片刀幕,朝方解冲过来的护卫尽数被斩翻。方解看也不看完颜康的尸体,大步朝着楼下走去。一楼大厅里那些北辽人惊恐的看着他,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解大步出了门,到了外面之后也没停留,直接骑马回了住的地方。
很快,消息就传了出去。
特勤完颜康,在银兴酒楼要杀方解,却被方解一拳打死的事人尽皆知。
第八百四十五章 杀人之后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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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五章杀人之后的震动
有些事想传播出去很难,有些事不想传播出去都难。
方解在银兴酒楼里宴请特勤完颜康,两人席间不和吵起来,完颜康拔刀要杀方解却被方解所杀,这件事就好像龙卷风一样席卷整个北辽族。几乎只用了半天时间,这件事妇孺皆知。一下子北辽族就炸开了锅,很多人都聚集在完颜勇的宝帐外面等待着消息。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事发生,特勤之死在北辽族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为什么啊?不是说镇国公是在银兴酒楼请特勤吃酒赔礼的吗,两个人怎么会打起来?”
有人小声问。
“谁知道!当时在银兴酒楼里的人不少,很多人都看到特勤和镇国公进了听风轩里,也没有听到什么争吵声。两个人进去也就是半个时辰左右,镇国公自己先走出了听风轩,但是特勤从后面追出来大骂,然后就拔刀了。”
“啊?还是特勤先拔刀的?!”
“对啊!”
一个北辽族汉子挤过来说道:“当时我就在场的,只是在一楼大厅里所以也听不到楼上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到两个人进去,一会儿又出来后就打起来了!”
“你当时在场?快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当时喝了也不少,迷迷糊糊的,看到镇国公从听风轩里出来的时候还没怎么在意,之前就听银兴酒楼的老板杜明宇说,有一位大人物在他这里定下了酒席要请特勤,当时还猜不到是谁。后来见镇国公进去了,大家都在猜测肯定和之前镇国公拆了帐篷把特勤埋在下面的事有关。”
当时在场的人使劲回忆了一下后说道:“我当时看到镇国公从听风轩里出来的时候,脑子还迷糊着,可是看到特勤从后面追出来破口大骂的时候,酒就醒了一大半。看到特勤拔刀砍向镇国公的时候,酒就全醒了!”
他咽了一口吐沫后说道:“说起来,这件事我觉得好像是特勤……唉!当时特勤拔刀,连砍了三刀镇国公都没有还手,大声喊你不要逼人太甚什么的,特勤却好像疯了似的一刀一刀砍过去,镇国公躲了三刀之后才出手,一拳打在特勤的额头上……你们当时要是在场的话也会被吓坏吧,我的天!那一拳……直接将特勤的脑袋打爆了!”
“然后呢?”
有人急切的问道。
“然后镇国公就要走,特勤的手下拦着他不让走,镇国公自己却没有再出手,他带着的四个护卫真了不得,几刀就杀开一条血路,那么多人都拦不住,当时镇国公出大门的时候离着近,我看的仔细,他那脸色特别难看,显然是极愤怒的。”
“唉!”
旁边的人叹了口气:“如果真是镇国公请客赔罪的话,特勤为什么要拔刀杀人呢!”
“特勤那个脾气……”
“对了!”
在场的那个北辽汉子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当时是银兴酒楼的老板杜明宇亲自伺候着的,他就在门外,也进去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应该最清楚!”
“我看到大汗的宝帐侍卫已经出去了,说不定就是去请杜明宇过来问话的。”
“希望可以尽快查清楚怎么回事吧,虽然方解是大隋的镇国公,可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把咱们特勤杀了啊。这件事要是没个交待,咱们北辽部族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依我看,只怕倒是特勤理亏……”
众人议论纷纷,而北辽族大汗完颜勇的宝帐里却特别安静。这个大院子里面虽然也有不少人聚集,可都安静的看向客厅那边,没有一个人说话。院子里至少有几百个北辽部族的贵族站着,而客厅里则是各部的首领们在商议。
完颜勇的精神似乎不大好,脸色有些难看。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眼神扫过坐在下面的各部首领:“你们到底谁清楚这件事?怎么突然之间完颜康就死了?我今日有些不舒服一直在后院躺着,才睡下就被这件事惊起来!谁清楚?”
下面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件事当时在场的只有方解和完颜康,没有别人作陪,所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当时在听风轩里,只有镇国公和特勤两个人……”
一个首领有些为难道:“听说是镇国公为了昨天的事特意安排了一桌酒席给特勤道歉的,我问过特勤府里的下人,中午的时候也确实是镇国公的手下到了特勤府里,说了给特勤赔礼的事,特勤还哈哈大笑说一定去。”
“请客赔礼的事,似乎没有争议了。”
另一个首领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到底在听风轩里发生了什么,本来应该是和和气气的场面才对,方解到底说了什么激怒了特勤?”
之前那人道:“只能等杜明宇来了再问,他应该最清楚。”
“镇国公呢?”
有人问。
完颜勇道:“我已经派人去请了,他就在重德那里。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咱们部族里不少汉子都亲眼看到,是完颜康先出手,砍了三刀之后方解才还手的……完颜康不懂修行,就算悍勇又怎么会是方解的对手?前阵子方解轻而易举的击败了沐府一个通明境大修行者的事你们也都听说了吧,我不知道通明境的大修行者有多强大,但我知道要杀完颜康肯定不至于在等他出手三刀之后……”
“唉!”
下面的人重重的叹了口气。
“杜明宇带到!”
就在这时候,宝帐侍卫在外面大声喊了一句。
“让他进来!”
完颜勇招了招手,眼神里有一抹别样的神采一闪即逝。
……
……
杜明宇看起来有些慌张,似乎还没有从之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的脸色也很难看,走进客厅的时候身子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着。他进门之后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给完颜勇行礼。
“杜老板”
完颜勇看着他问道:“这件事只怕没有比你更清楚的人了,当时你离着最近,瞧的最真切,你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从两个人进门开始说起,一个字都不许漏,也不许说谎,若是被我知道你说了谎话,休怪我不客气!”
“不敢不敢!”
杜明宇白着脸连连摆手:“我不敢胡乱说话,当时……当时我正在二楼休息,听到小二说特勤大人来了就连忙迎出去,之前有人定下酒席说是宴请特勤,我还问特勤,是什么人请客能让您先到一步。特勤说,是个了不得大人物。”
他想了想说道:“当时特勤手下的护卫还跟着,他们也都听到这几句话了的……特勤当时好像很得意,说不管是多大的人物,到了东疆还不都得老老实实的?就算是来头再大,还不是要在这里摆酒跟他赔不是。看得出来,当时特勤真的很得意……”
下面的各部首领听到这些,脸色都有些变化。他们大抵都知道完颜康什么性子,听杜明宇这样说,他们甚至能想象出来当时完颜康脸上什么表情。
“然后呢?”
完颜勇问道。
“然后没过多久,镇国公方解就到了。”
“他带了多少人?”
有个首领大声问道。
“四个!”
杜明宇回答:“当时我不知道那是镇国公,但这个人太出众所以仔细看过,他只带了四个护卫,倒是特勤,带了至少百十个护卫,酒楼里有几十个,外面还有几十个。”
之前问话那人压低声音和坐在身边的人说道:“去喝酒,对方只带四个护卫倒是正常,为什么完颜康要带那么多人?”
他旁边的人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你继续说!”
完颜勇大声道。
“是是是……”
杜明宇连忙点头:“然后两个人就进了听风轩,进门之前镇国公很客气的打了招呼,特勤大人只是哼了一声就进去了,他走在前面,镇国公走在后面。然后镇国公的四个护卫要跟上来,却被镇国公阻止,让他们在门口候着。”
“然后两个人进了听风轩,是我亲自送的菜,我进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镇国公似乎有心事,一直低着头。特勤倒是一直盯着镇国公看,一边看还一边用手指敲打着桌子。”
这话一说完,各部的首领脑海里又出现了画面。完颜康坐在那咄咄逼人的看着镇国公,敲打着桌子的手指就好像在羞辱对方一样。
“继续”
完颜勇道。
“菜上齐了之后我就出去了,怕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所以就在外面等着,也没听到有什么争吵,大概半个时辰,镇国公开门出来,然后特勤从后面追出来,一边走一边破口大骂,骂的很难听……”
杜明宇看了一眼完颜勇的脸色后小心翼翼的说道:“然后镇国公就说,特勤请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之类的话。特勤却不依不饶的骂,然后越骂越激动,抽刀就砍过去。镇国公连着躲了三刀,看起来是真的愤怒了,然后一拳……”
后面的话杜明宇没有再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还在后怕。
完颜勇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扫视了众人一眼:“你们怎么看?”
下面各部首领面面相觑,谁敢说怎么办?方解要是真是个没来头的外人也就罢了,那人家是大隋的一等国公,手下有十数万雄兵,坐镇大隋西南,那是现在中原这片天下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再说,他还是完颜云殊的男人,也算是半个北辽人,能怎么处理?
完颜勇见下面没人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镇国公不愿来,不愿解释……但这件事终究不能就这样算了,你们随我一起去重德那里,问问他为什么要杀人!完颜康是我的弟弟,我不能就这样轻易的了结。”
“大汗!”
见完颜勇站起来要往外走,有人连忙阻拦:“这件事还是再商议一下的好,要是这么贸然的问罪过去,只怕镇国公也不会忍着吧……此人既然修为逆天,万一要是耍起横来,大汗的安危……”
“那你们说怎么办?!”
完颜勇怒问。
坐在不远处的萧显是北辽一个大部族的首领,他看了看完颜勇后试探着说道:“现在这件事似乎只有一个人过问最合适了……重德殿下。他和方解有些交情,料来方解就算再霸道凶悍也不会对重德殿下不敬吧?”
下面各部首领顿时点头:“对,请重德殿下过问这件事最好!”
完颜勇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那好,就听你们的,这件事就交给重德去过问。如果查出来是方解故意杀人的,就算他是大隋的国公,我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去!”
说完这句话他拂袖而去,转身的时候眼神扫过萧显,萧显微微颔首,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若有深意的笑意。
第八百四十六章 何等的用心良苦
第八百四十六章何等的用心良苦
宝帐
书房
脸色阴沉的完颜勇走进书房之后,吊起来的眉角就舒展下来,眼神里那些怒意也随即散去,只剩下之前那一抹藏的很深的喜悦。没错,是喜悦,诡异的喜悦。他的弟弟在不久之前被人一拳打死,而此时他居然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喜悦!
萧显跟在他背后走进来,随手将房门关上。
“哈哈”
萧显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才意识到有些不妥。
“恭喜大汗!”
萧显俯身一拜。
完颜勇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那股子清爽从喉咙里钻进去,一下子整个肚子里都那么凉快。他微微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萧显坐下:“我说过,方解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我明显的点出来什么,他就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
“确实足够聪明。”
萧显赞叹道:“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布了一个局,汉人的智慧果然不容小觑。他只见过大汗一次,而且大汗还没有明说,他就已经明白了大汗的用意这确实让人赞叹。如今完颜康一死,沐府里那些人只怕要黑了脸。”
“上次和方解相见的时候,他提了一句我终究还是个外人,听到这句话我就知道他已经看的很清楚了,比重德要看的清楚,相比起来,重德虽然在中原生活过一段日子,学习汉人的一切,可还是脑筋太僵硬了些。他没有看明白我的用心,所以我难免还是会有些失望……不过现在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重德虽然还不够成熟,但云殊为我带回来一个好姑爷!”
萧显笑道:“所以我才要恭喜大汗,一举两得!”
“嗯”
完颜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下面那些人,其中有不少是拿了沐府好处的,完颜康虽然死了,但这些人还是祸根,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我信得过你。这些人不能杀,我必须保持着北辽人的团结,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如果不够团结,很快就会被人囫囵吞下去,渣子都剩不下。”
“我明白。”
萧显点了点头:“现在接着这件事,让重德殿下重新站在他们面前,用不了多久重德殿下就能恢复以往的威信。除掉了完颜康,剩下的那些人也就不足惧了。大汗用了这么久让这些部族里的蛀虫现形,现在是该让他们害怕的时候了。”
“去吧。”
完颜勇摆了摆手:“外面那些人不少人还想着为完颜康报仇,他们成不了事,但要注意的是百姓,你派人出去,将完颜康是自己找死的事散播出去,不能让部族的人都恨方解,以后咱们部族说不得还要指望着他。”
“是”
萧显起身,抱了抱拳后告辞离去。
完颜勇看着萧显的背影忍不住又笑了笑,虽然笑意很轻,但看起来格外的欢畅。
……
……
完颜重德还是不敢相信,方解就这样轻易简单的把完颜康杀了。他曾经想过无数次怎么除掉这个人,可都没有办法。完颜康是北辽族特勤,地位仅次于他的父亲,也是除了大汗之外手下部族最庞大的一个人。要想杀了他,何其艰难?
可是方解就这么直截了当的杀了,粗暴简单的让人想欢呼!
“你怎么知道父汗不会怪你?”
他凑到方解身前问,眼神里还都是不可思议。
“我说过。”
方解品了一口茶悠然道:“当局者迷,你在局中所以你很困惑,你看不清楚敌人也看不清楚自己人,所以你觉得很无力。但我是个外人,从外面硬生生的进入这个原本和我无关的局里,我进来的突兀,所以破坏这个局也很突兀,谁都来不及阻止也来不及细细去想。”
“还是没明白!”
完颜重德看着方解:“你杀完颜康之前就不怕因此而触怒了父汗?”
“如果不是明白了你父亲的心意,我怎么会杀完颜康?”
方解有些失望的看了完颜重德一眼:“你到现在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完颜重德真的不明白。
“你父亲在十万大山的时候,可曾因为什么事而与你如现在这般疏远?可曾因为外人而把你驱离?”
“自然没有!”
“既然没有,为什么到了东疆之后,会这样?”
方解看着他问。
完颜重德坐下来,沉思了好一会儿后忽然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父汗是故意这样做的?”
“对”
方解点了点头:“你父亲担心部族进入东疆之后,会被人分化利用,沐府什么面貌你父亲比谁看的都清楚。但他是大汗,虽然有着绝对权力但有些事他不能做。他不能无缘无故的把自己担心的人除掉,也不敢让部族陷入内斗。”
方解缓缓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沐府的一举一动你父亲都清楚,部族里有什么人被沐府收买他也清楚。他之所以将你驱离于权利之外,其一是为了让那些人得意起来,只有得意起来他们才会越发的猖狂,才会把自己暴露出来。完颜康不知道这些,所以才会那样跋扈……”
“其二,他何尝不是为了保护你?先把你驱离出权利之外,这样你就对那些人没有了威胁,所以你自己也就安全许多。你父亲或许想着,等到了这些人已经彻底暴露出来的时候,他以剜肉之决心将这些人除去,而你在这件事外面不会被波及。他把这些人除掉之后,再把汗位交给你。”
方解道:“当然,这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你父亲是不会这样做的。北辽人才到东疆经不起内斗,只有在毫无办法的时候你父亲才会用这一招。他一定也在做着准备,寻找什么自己不疼的办法来剜掉那些腐肉。”
“于是,我来了。”
方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父亲看到我来的时候,指不定会多高兴,那天我见他的时候,他眼神里的喜悦欢脱的就好像一只兔子。”
完颜重德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整理出来一些思路:“可是,父亲怎么知道你一定会来?”
“你被驱离于权利之外,所以完颜康便会越发的跋扈,他已经把自己看成北辽大汗唯一的继承者了。不得不说,你父亲这一招用的真好。北辽族的百姓把这都看在眼里,他们必然同情你……同情是什么?同情的下一步就是支持啊。”
方解道:“还是刚才说的,这些都是你父亲为了那万不得已的决定而做的准备。如果到了他必须和完颜康这些人撕破脸的时候,完颜康他们肯定会死,但你父亲就算是大汗也会失去威信,在部族将要分裂的时候,一个新的王者会让部族重新团结起来。这个时候,就该你重新回去了。”
方解缓缓道:“是你自己要给云殊写信的吗?”
“不是”
完颜重德道:“是我儿时的老师萧显和我闲聊的时候,让我给云殊写信的。”
方解啐了一口:“呸,这么算计姑爷的老丈人,真他娘的让人心里不舒服啊。算计外人算计自己人。他知道你最疼云殊,这封信到了云殊手里我也会看到,云殊看不出来那信背后的意思,我也一定看的出来。一旦我看出来,除非我装傻不告诉云殊,否则云殊肯定会急着回来见你。而她是我的女人,我怎么可能放心她自己回来?”
“前提是。”
方解指了指自己:“你父亲算计的再多,前提是我愿意来。如果我不愿意来,你们北辽部族难免还是会流更多的血。沐府知道不好控制你父亲,所以选择控制完颜康。他们扶植完颜康登上汗位,然后下一步就是要用你们北辽人做刀子了,去把和中原之间的壁垒捅穿。北辽寒骑,可是让蒙元狼骑都不敢直面的人马啊。”
……
……
方解往嘴里丢了一颗酥糖,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我去见你父亲的时候,从他眼神里我就知道他还没有老到无法控制部族。”
方解想到了自己前世那个泥腿子出身最终打下天下的皇帝,在登基之后曾经也装作老迈昏聩,任由下面宰相等人为所欲为结党营私,等到这些人终于按耐不住准备谋反的时候,他一举将其全部剿灭。
完颜勇,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开始变得不忠诚,所以就用完颜重德做诱饵,把那些不忠诚的人原形都逼出来,也能让那些人以为他老了,昏聩了,所以那些人就会大意。只有这样,完颜勇才能彻底把这些人除掉。
“那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完颜重德问。
方解笑了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那些坐在你父亲宝帐里议事的各部首领中,肯定有你父亲安排好的人。我不去解释,别人不敢来问,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站出来说让你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有多少人反对。然后,你就能轻而易举的回到权利之中……”
完颜重德脸色一变,随即眉角都舒展开了:“果真如此?”
“十之八九。”
方解道:“如果接下来还要我来教你,你就真的太笨了些。当初在大隋西北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愚笨?有个傻媳妇是福气,有个傻大舅哥就是累赘啊……”
完颜重德白了他一眼笑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接下来怎么做自然不用你在教我了……父亲让我来审这件案子,自然会审出很多很多完颜康和沐府之人勾结的事来,当然,这都是一不小心发现的。然后沐府阴谋利用北辽族寒骑兵打天下的野心也会暴露出来,到时候整个部族都会恨沐府。”
方解点了点头,等着完颜重德继续说下去。
完颜重德道:“当时我当着各部首领说沐府之人有阴谋的时候,没人信我,但父亲信我,可他即便信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沐府表现出来的善意已经感动了整个部族,百姓们也不会相信的。所以他也不能站在我这边,只能把我驱离。想要让百姓相信沐府没安好心,靠说肯定不行,需要一件足够震撼的事让百姓关注,这样百姓才会深信不疑。”
“一旦完颜康的事暴露出来,我部族百姓谁还会再相信沐府?那个时候,沐府也不敢怎么样。如果他要进军中原,就不敢拿手里的兵力和我部族的寒骑兵硬拼,我部族寒骑兵虽然数量不多,可也能让沐府吐一大口血。”
“所以,这件事最终也会不了了之,沐府的人会装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然后……”
方解看着他,笑了笑道:“然后就是表现你宽容的时候了,一个新的王者怎么才能最快的建立威信?一是立威,二是宽容。你查出完颜康是部族最大的蛀虫,百姓自然信服你。然后……你不再追究其他人,那些各部首领一定对你感恩戴德。到时候,你的威信将会彻底竖立起来。”
方解叹道:“为了让你坐稳北辽族大汗的位子,你父亲是何等的用心良苦啊。”
第八百四十七章 打架最爽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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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七章打架最爽的是什么
事情到了这,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悬念可言了。方解就好像一块从天外飞来的石头,把假装着平静的北辽族这个大湖砸的波涛汹涌起来。若没有方解来,这波涛都藏在水面以下,可方解一来,立刻就把这暗涌都给逼到了表面上。
完颜康的死,注定了不会牵扯出很多很多他的同党,因为在这个时候北辽大汗完颜勇需要北辽族更加团结,杀死太多人的话会引起部族动荡,这不是他希望的事。而诚如方解所说,留下这些人最大的用处不仅仅是让北辽族不会崩裂,还能让完颜重德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他的威信。
案子交给完颜重德来审,方解就变成了一个优哉游哉的无事之人。
接下来,他就只需看戏就够了。
看着完颜重德怎么样的假装不经意间把完颜康和沐府之人勾结的事挖出来,然后完颜勇怎么样的痛心疾首。他发现只要涉及到了权力之争,参与其中的人尤其是胜利者,个个都是好演员。
至于那些免于被追究的各部首领,除了对完颜重德感恩戴德之外还能干什么?再去抱沐府的粗腿?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沐府就不可能再获得北辽族那数万战力惊人的寒骑兵了,既然无法获得,沐府还会再付出?
笑话
连着几天,方解除了在杀死完颜康的第二天去了一趟宝帐当着各部首领的面解释了一遍为什么要杀完颜康之外,就再也没有牵扯到这件事中。杀完颜康之前,出于稳妥,完颜云殊留在宝帐里没有出来,是为了她的安全。
现在,方解每天做的事就是带着几个女人游山玩水。
东疆不似江南水乡那样美的精致,也不似西北那样美的粗犷,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中和之美,有险峻的大山,也有碧波荡漾的小湖,这里四季交替正常,就是夏天实在热的让人不适应。
可这会是春暖花开,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完颜云殊采了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捏在手心里,在前面跑着跳着,看起来格外的轻松。这也难怪,她一路上担心完颜重德一直闷闷不乐,到了北辽族之后又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担心了好几天。现在这件事终于完结,她放松下来脸上的笑容都那么灿烂。
“你真的要去沐府?”
沉倾扇走在方解身边,感受着脚底那绒绒的小草带来的弹软。
“嗯”
方解点了点头:“既然说了要去拜访,自然还是要去的。而且就算我不去,现在沐府也到了撕破脸的时候了。我一来就把沐广陵筹备了几年的事搅黄了,换做是谁都要恼羞成怒吧?”
方解顿了一下,然后笑了笑:“但他应该更难受些……因为他是真君子。”
沐小腰和沉倾扇忍不住笑了笑,可眉宇间更多的还是担心:“沐府毕竟是东疆最大的势力,门下食客就有三千,多是江湖客,难免会有棘手的修行者。你这样亲自登门,沐府的人会不会……”
方解摇了摇头:“不会”
他看了一眼在前面跑着的完颜云殊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沐广陵是真君子,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家里杀我?按照真君子的思维方式,他应该在家里好生款待我才是,然后客客气气的送我离开东疆。等离开之后,再杀我才对。这样谁也说不出来和他沐府有关,然后他还要特别尽力的把凶手找出来弄死……这才是真君子的作风。”
沉倾扇被他的刻薄逗的笑了笑:“照你这么说,去沐府不会有事?”
“不会涉及生死,但也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我到了东疆之后先是几乎废了一个大修行者,还在沐府小公爷的心口上刺了个洞……现在又把沐府策划筹谋了好几年的大事破坏,他怎么可能不想办法出气?”
“如果……”
方解笑了笑道:“我去了沐府之后,沐府的人自然不会对我如何,但是沐府里有三千食客啊,主子受辱,这些食客里有人看不下去了自己出手,这和沐府也没什么关系。沐府的人想要杀我,却不了解我,我去沐府正是给他们一个了解我的机会。找几个食客出手来试探我的修为,对他们来说也是必须要做的功课。”
方解笑道:“杀一个大人物,要做很多功课啊……咦,你们这个时候应该快来夸夸我啊,我都是大人物了。”
“呸”
沉倾扇笑着呸了一口:“没见过你这样没羞没臊的大人物。”
方解哈哈大笑:“我就算再没羞没臊,可也不是什么真君子……我连真小人都不是,已经很可爱了不对吗?”
……
……
在北辽族驻地北边大概十几里,有一座小山,无名,当地的汉人搬离之后,就更没人知道这山到底有没有名字了。大隋天佑皇帝杨易把这片地方划给了北辽人之后,原本居住在这的汉人大部分都搬走了,被安置到了山海关之内。
现在想想,即便当时已经那样的艰难,天佑皇帝杨易做事还是会考虑的那么多……同意北辽族进入东疆,就势必会有一大批汉人需要搬迁,皇帝派钦差大臣监督此事,不许这些百姓往南搬,而是往山海关里面搬,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让这些百姓生活的更安稳踏实些,远离初来的北辽人……可事实上,又岂是那么简单?
沐府在东疆的实力之大,杨易比谁都清楚。当时大隋西北乱着,如果东北再出什么乱子,他知道大隋就真的完了,所以才会借着北辽人迁入东疆的事,将一大批忠于沐府的汉人迁入关内。
有山海关这样险要的关隘阻隔,沐府的人再想控制那批百姓也难了。
这样的算计,杨易这一生也不知道有多少。这位曾经被人小瞧了的皇帝,如果活在大隋才刚刚立国的时候,必然是一位比太宗还要让人敬仰的皇帝。
这小山南边是北辽族牧马的草场,大量的寒骑在这里散养。到现在为止寒骑还没有失去往日的速度,但已经有人在担忧,等到这批寒骑死去,生下来的马驹成长起来之后,还是寒骑吗?
可是,过上了比以往舒服太多的日子,相比之下,北辽人更愿意留下。十万大山的寒苦,没有去过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方解坐在山腰一块大石头上,看着下面散养万马的场面。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侧脸,那张脸显得越发冷傲坚毅。
也不知道他的几个女人跑到什么地方去玩了,他自己一个人坐在这看着山下似乎是在发呆。
“你为什么不在背后偷袭我?”
他忽然说了一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后几十米外忽然出现了一个老者,穿一身布衣,身材还没有走形。看起来六十岁上下,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痕迹,刀刻斧凿一样,再也无法恢复青春的光彩。
他看着方解的眼神里透着一些无奈,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期待。
“江湖上最没品的人才会从背后偷袭对手。”
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微微起伏的胸口却显示着他的不平静。无论如何,他知道这次来自己或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就在不久之前他和完颜康相见的时候,说起那个蓬莱宗的周长眉,他说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周长眉在方解面前,似乎也没有一点优势可言。
可他却不得不来,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他负责和完颜康联络,沐府把这件事交给他,现在完颜康死了,他这个联络人要负责。
以他对沐广陵的了解,他知道自己回去的下场绝对不比来见方解要好。一个人到了这个年纪,还要面对这样艰难的选择确实很难受。
“你好像来的晚了些。”
方解没回头的问了一句。
“我考虑了几天。”
山羊胡老者看着方解的背影说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是该回去还是来见你。回去,我会有多大的机会活下来,见你,我又有多大的机会赢。想来想去,我发现还是来见你好些……就算是输了,最起码痛痛快快的打过一场。如果回去,只怕没有什么痛快可言。”
“包括死?”
方解问。
“是”
山羊胡老者点了点头:“包括死。”
方解微微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没想过要离开?为什么在你这里,只有来找我和回去这两个选择?没有第三个?”
“我都这个年纪了。”
山羊胡老者笑了笑:“还有什么必要逃呢?我逃离东疆,找一个没人找的到的地方隐居下来……我又没有子孙后代,就那样孤独终老?然后在被人追杀中不安的入睡再从梦中惊醒,不好,一点都不好。”
“沐府有那样的实力?”
方解问。
山羊胡老者很认真的回答:“有,所以我觉得你很不智,在不了解自己的对手的时候就贸然行事。”
方解笑了笑,回头看向那老者:“你了解沐府,所以知道沐府的可怕,所以觉得我才到东疆就挑衅沐府是很不智的事,但是……你了解我吗?”
山羊胡老者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了解了一些,还不是很多……我看过周长眉的伤口,能大概推测出你用了什么手段。你的修为确实很奇怪,能让人极难察觉。周长眉输在大意,而不是输在修为。论真正的修为境界,他不一定会输。换句话说,你赢的那么轻易,其实是取巧。”
他看着方解说道:“所以我也很想见识一下,是什么样的修为可以真正的做到无形。”
方解点了点头:“你猜的没错,正是无形,你想到对策了?”
山羊胡老者摇了摇头:“如果是真正的无形,哪里会有什么特别对路的办法来克制,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靠我的修为之力用连绵不尽的攻势逼的你不能出手,在你的无形之力威胁到我之前,我尽量杀了你。这几天没来见你,也是因为在想如何胜你……要想胜你的无形,就只能够重够快,所以我这几天创出来一招……以毕生修为之力凝集的一招,一会儿动手,你要小心些。”
方解眼神里微微变了变,然后赞了一声:“你才是个真君子。”
这句话说完,山羊胡老者身前不远处忽然有一团金色的火焰忽然浮现出来,温度立刻升起来,老者的脸色显然变了变。
方解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你这样的君子,我也很不适应啊……所以,一会儿交手,我不用无形之力。”
山羊胡老者一愣:“你……没必要这样啊。”
方解甩了甩胳膊笑道:“你知道两个人打架最爽之处是什么吗?”
他不等老者回答笑着说道:“打架最爽的地方,就是把对手揍到心服口服啊……”
第八百四十八章 一个傻瓜而已
第八百四十八章一个傻瓜而已
“有可能我会死。”
山羊胡老者看着方解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跟一个后生比试的时候会这样不安,原来这个世界终究是不公平的。我几十年的修为在你这样的年轻人面前尚且没有自信,那些比我还要刻苦修行却远不如我的人又该如何?”
“而且,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你本就以闻名天下。而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老者微微叹息了一声:“我叫宁青”
方解道:“从来没有人认为这个世界是公平的,除非是傻子。你当初觉得那些资质不如你的人苦苦挣扎可怜,所以才会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可怜。你没有领过兵的经验吧……战之前,明知道自己不行的时候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不要命的战一场,要么不要命的逃一次……你现在没有战意,又不想逃,所以输了七成。”
宁青似乎是微微愕然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那好,我就不要命的战一场吧。”
他缓缓道:“想了几日如何破你的无形,唯有以所有修为之力凝集起来,创一个我前所未有之招式,一招之内胜你。”
“请”
方解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年纪大了,你先来。”
“你不怕接不下我这一招?”
宁青问。
“对于不自信的事才会怕。”
方解答。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是有这样的转变。曾经在面对危险只会逃走也只能逃走的那个少年郎早就已经成为了过去,现在的他,是一个正在往人世间巅峰处攀爬的人,而且已经远远的把绝大部分人甩在山脚下。
“我给这一招想了个名字。”
宁青抬起头看了看太阳:“叫日落”
本是很庄重的话,可方解却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么大年纪了……日……落,你就不能体面些?”
宁青愣住,实在不明白方解说的是什么意思。
见他脸上满是迷茫,方解连忙摇了摇头从自己的恶趣味中收回来,他抱了抱拳:“领教。”
宁青往前迈了一步,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将双臂平伸出去,然后双手抱圆。看起来就好像他虚抱着什么东西似的,然后他的衣服就开始向后飘荡起来。明明没有风从他正面吹过,可他的衣服却飘荡的越来越剧烈。
然后
方解看到了一轮红彤彤的太阳。
诗人写过很多关于日落的词句,这些诗词从上千几百年前出现流传至今,依然让人觉得很美。可大部分的诗人在写落日的时候,都逃不开惋惜这一种情愫。落日再美,也是一种结束。宁青用日落来为自己新创出来的这一招命名,何尝不是一种伤感?他已经这个年纪,距离自己的日落还有多久?
也许,在他选择日落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日落在哪天了。
有人说初升的太阳和黄昏的太阳其实是一样的,一样的那么大那么圆那么红,不刺眼,不伤人,是太阳在展现自己最温柔的一面。可是无论如何,朝阳都象征着一个新的开始,而落日则象征着一个旧的结束。
红彤彤的太阳在方解面前出现。
方解却从这个命名为日落的招式中,看到了初阳的蓬勃。
这是一个老人最后的希望?
日落,确实是有些伤感的。
但,人们看到的日落不是真的日落,只是太阳到了另一侧。如果真的是太阳落在这片大地上,那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惨烈!
现在,方解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日落。
那红彤彤的太阳从宁青的怀里出现,当这太阳凝集成型的时候他忽然笑了笑,方解看到了他笑容背后那一抹不甘和留恋,然后方解终于明白了这个老人在出手之前为什么要说那么多话了。
这一招凝集了宁青所有修为之力的招式,其实……
方解叹了口气,似乎是不想阻止这个老人这一生以来最完美的一招。
那红色的光芒越来越强烈,从宁青的怀里逐渐往四周蔓延出去,整座无名小山的南边一半似乎都被这红光所笼罩,山下散养的那些寒骑惊恐的抬起头看向这边,然后开始撕开四蹄朝着远处奔逃。它们已经感受到了那红光的可怕,那是一种它们无法承受的毁灭的光芒。
“你说打架最爽的就是把对手揍到心服口服,可惜啊……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你倒是不应该给我这个机会放出日落。当这一轮落日出现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了。”
已经完全淹没在红光之中的宁青用一种很放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那红色的光芒忽然闪烁了一下,然后以一种人眼无法企及的速度向四周荡了出来,就好像那太阳真的落在了这座无名小山上!
红光如波纹一样荡出去,紧跟着就是狂风。
风将炙热的温度送出去,山上的树木顷刻间被烧的焦黑,石头表面开始爆开,土地竟然开始出现融化的迹象!
站在这暴烈的日落中心,方解似乎真的无路可退了。
方解根本就没有退,而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那老人在怀里释放出属于他的日落,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决绝?
一个通明境的大修行者。
选择了燃烧自己全部的修为。
炙盛的红光中看不清楚方解的脸色,而宁青在临死之前也没有看到自己这最后的一招是否杀了方解。或许在他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已经不在意是否能杀死方解了,而是用这样一种摧残到狂暴的方式结束自己。
那是一个通明境大修行者的自尊。
没有剧烈的爆炸。
只有炙热的融化。
树木从燃烧到只剩下焦炭的过程很短,太阳落下的地方就连土地都变成了镜子面一样的光滑,方圆几百米之内几乎所有的生物都被摧毁,不管是花草树木还是藏在地下的蛇虫鼠蚁。
除了方解。
他依然静静的站在那,看着那日落消失。
在方解身体外面,有一层淡淡的青色的光芒一直存在,相比于那日落炽盛的红芒,这淡青色的光华显得很脆弱,可不管红光多么狂暴也无法摧毁这光华。站在光华之内的方解,就好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之中。
方解找不到那老人的尸首,日落将老人烧成了空气。
“可敬”
方解看着那最焦黑的地方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往山下走去。
这一架对于方解来说打的确实算不上爽快,因为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打,而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来结束自己。通明境的大修行者自己燃烧自己的威势,如果不亲眼所见根本就难以形容出来。
无名小山那边的北辽部族驻地,几乎所有人都惊惧的抬起头看向北边映红了天空的红色。有人喃喃道,太阳怎么从北方落下?
……
……
山头上好大一片痕迹,那是炙热过后的惨烈。树木被焚烧殆尽,石头表面上一层灰蒙蒙的东西,用手一扫就往下掉。宁青燃烧自己所在的那片位置上,土地都已经变得光滑,有一些焦黑焦黑的东西粘在上面,分辨不出那是什么。
方解在炽盛的红芒中转身走下山,就好像从落日中走出来的人。
远处,沉倾扇和沐小腰她们看着方解,脸色都有些凝重。
方解走到她们近前的时候笑了笑,让她们知道自己什么事都没有:“没想到他会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和我决斗……不,是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来完成他应该做的事。是我疏忽了,我忘记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
“你没事就好。”
沉倾扇轻声说道。
再远一些的地方,坐在一块石头上喝水的沫凝脂嘴角挑了挑,似乎对方解错误估计了敌人的举动觉得可笑,只是没有人发现,她眸子深处那种担忧也一样的浓烈。
那个叫宁青的老者,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确实出乎了方解的预料,他猜到了会有人来找自己,所以才会一连几天出游,他就是在给暗地里的人一个机会出来,但是出来的人,确实震撼了他。
“沐府能在东疆有那样的地位,又岂止是因为那虚名?”
方解微微叹了口气:“这是我疏忽的地方,我在黑旗军中一直告诫手下人,不要轻视任何一个敌人,可是自己却难免有了这轻浮之气。这阵子事事太顺,以至于连我自己都变的少了戒备心。”
沐小腰道:“谁也想不到他会那样,一个通明境的大修行者……燃烧自己的全部修为来杀敌,这种事自古以来都不曾见过。”
“不”
方解摇了摇头:“他知道杀不了我,那一招日落也根本不是为了杀我……”
“那是?”
沐小腰有些不解。
“他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在为沐府的人试探我的修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打不赢我,如果一招一式的来试探我,根本就什么都试探不出来。所以他决定先把自己杀了,用毕生的修为逼我把最强的修为施展出来,他成功了。”
方解笑了笑:“可敬的一个人。”
沉倾扇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拉了沐小腰就走:“找出来!附近一定有沐府的人在!”
“晚了”
方解摇了摇头:“不用去了,这会儿已经晚了。而且既然宁青这样决绝,就肯定不止安排了一个人在暗中窥视。小腰之前没有发现这暗中窥视的人,足够证明其修为强大。”
“没关系。”
方解揉了揉鼻子:“他们看到了的,未必有办法破解。”
……
……
无名小山另一侧,两个人并肩疾掠而行。其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眼神里都是惊惧,满脸的不可思议:“那是什么?”
另一个人脸色阴沉,摇了摇头回答:“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似乎是一种很强大的修为,你我这样境界的人都不能理解的修为。我毕生没有见过一人可以施展出那样的东西,就好像把自己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回去问问苏阳掌教。”
满头白发的老者道:“蓬莱宗那个老家伙修为虽然算不得决定,但见识倒是不俗。”
“我……”
年纪小一些的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很佩服宁青!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没有那样的勇气。”
白发老者顿了一下,冷冷笑了笑:“一个傻瓜而已!他历来就是个傻瓜!”
第八百四十九章 那几个小娘子
第八百四十九章那几个小娘子
完颜勇似乎是有些累了,躺在榻上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站在床边的完颜重德,他笑了笑,眉宇间都是父亲特有的那种温柔。人们提到父母的时候,总是会严父慈母这四个字,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每当父亲在不经意间表现出的那种温柔总是会让人心里觉得特别温暖。
“这阵子,委屈你了。”
完颜勇有些歉然的眼神落在完颜重德的脸上:“部族的事在首位,所以让你受些委屈也是逼不得已。我在很早之前就察觉到了沐府的阴谋,可那个时候部族已经接受了不少沐府的东西,粮食,财物,这些东西蒙蔽了族人的眼睛,而你却看的那般清楚,所以我很欣慰。只是……”
完颜勇笑了笑道:“你还是太冲动了些,不该在各部首领面前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如果你不在那个场合说,而是单独对我说出你的担忧,我会觉得你真的成熟起来了。可是在各部首领面前你说出了担忧,我只能把你逐渐的驱离出去。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我是真的老糊涂了。”
“孩儿没有怪过父汗。”
完颜重德道:“是孩儿愚笨,没有明白父汗的良苦用心。不过孩儿自始至终都没有怪过您,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关心疼爱我的,只能是您。”
“你这样想,我很高兴。”
完颜勇柔声道:“我毕生的心愿就是带领北辽部族离开十万大山,离开那个寒苦的地方,离开蒙元人的压榨,帮我完成了这个心愿的正是你啊,我的儿子。若非当初是你坚持在西北带兵和大隋的旭郡王杨开还有后来的方解并肩而战,大隋的皇帝就不会允许咱们北辽部族迁入东疆。”
“你才是咱们北辽部族最大的功臣,所以有时候我也会自责,自责当初没能给你更大的支持。不过我也很高兴,你坚持带兵去大隋西北的时候,展现出了你的智慧和眼光。正因为如此,我又有些释然和自豪。因为你的智慧,我把北辽部族交给你也放心了。”
完颜勇道:“这几天你处理的很好,虽然我没有明确要求你怎么做,但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和我的想法完全相同,这说明经过这件事之后你真的已经可以让我放心了。所以,我打算过阵子提前召开各部首领大会,让你继承汗位。”
“父汗!”
完颜重德惊讶道:“父汗怎么会这样想?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的”
完颜勇道:“我在大部分时候都会觉得自己比你要强很多,因为我有着你无法相比的阅历和经验。我已经带着部族走了几十年,一直在闪避,闪避着恶劣的天气,闪避着蒙元人的攻击,闪避着天灾人祸所以性子里难免越来越懦弱。人越是老,就越是求平安,所以就会显得倦怠没有活力。”
“部族现在需要一个年轻的强壮的王者来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我已经老了,累了,有些事再想操持也力不从心。所以我打算从前面退到后面,你来做大汗,我在背后做大汗的父亲,用我的经验来提醒你有可能犯下的错误。而你,用你年轻健壮的肩膀,扛着部族大步往前走吧,我相信你,我的儿子。”
“父汗!”
完颜重德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记住……”
完颜勇温和的说道:“咱们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所以我才会尽力的避免搀和到汉人的争斗之中。汉人的内斗太惨烈,咱们部族没有资格去玩,如果陷进去,就是万劫不复。我希望你记住这句话,如果有一天部族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你要慎重。不要轻易的带着部族卷入战争中,北辽族的汉子们已经没剩下多少了。蒙元人每隔几年就要清剿一次,但咱们一直躲闪所以还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而汉人之间的争斗则不同,那是这天下间最有权力的一些人之间的角力游戏,咱们如果贸然被卷进去,只能成为那些汉人手里的棋子。天下就是一大块案板,那些汉人的权利家族就是一柄柄刀子。一个不小心,咱们就会成为案板上的肉……”
“父汗,孩儿明白!”
完颜重德点头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部族卷入汉人的争斗中。”
“嗯”
完颜勇点了点头:“我相信你有能力带着部族越走越远,越走越平坦。沐府的人经过这次的事,肯定会有所报复,所以你要小心。不过现在族民都知道沐府的野心,沐府已经失去控制寒骑兵的机会了。至于方解……你可以继续和他做朋友,这个人如果没有死在这波涛汹涌的汉人内斗之中,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你答应我。”
完颜勇看着完颜重德认真的说道:“即便你和方解的关系再好,也不能因为这些就让部族卷入战争。”
“是的父汗,我答应您!”
完颜重德使劲点了点头:“我不会为了帮助朋友而害了部族。”
“很好”
“如果我不是真的老了累了,需要你尽快将汗位接过去的话,我倒是愿意让你交一些真正可以相托性命的朋友。如果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没有结交到这样的朋友,那么他的人生一定很遗憾。可是,当汗位落在你肩膀上之后,你就没有资格再去找这样的朋友了……”
完颜勇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到自己年轻时候的事。
“方解如果去沐府的话,你不要插手。”
“是”
完颜重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这一个字,回答的却很犹豫。
“可是父汗……”
完颜重德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他是为了帮咱们北辽族而来的,如果他不愿意,就算有我那封信,他还是不会来。以他现在的地位,根本就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他在大隋西南有着和沐府一样的地位,甚至更强,他能为了帮助朋友而不顾性命……我……真的不能吗?”
完颜勇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
……
“需要准备什么?”
沐小腰问方解。
方解站直了身子,任由沐小腰为自己将衣服整理好,他站在一面很大的铜镜面前,看着身上这件新衣服似乎很满意。他一直以来都喜欢穿黑色的衣服,但是今天他换上了大隋国公的官服。
这件锦衣,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胸口那麒麟图,是多少人流血流汗也不能涂抹出来的图案?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方解笑了笑:“唯一没准备好的,就是你们几个。”
他将梁冠戴好,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几个女人:“如果你们相信我,就按照我的话去做,我已经让陈孝儒在长江边联络好了货通天下行的人,散金候就在岸边等着你们。你们在船上等我,我不会迟到。”
“可是……”
完颜云殊担忧道:“为什么非要去呢?明知道沐府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对付你,为什么不能尽快离开?”
“当敌人以为准备好了对付我的时候,何尝不是我对付敌人的好时候呢?”
方解笑了笑道:“你们放心就是了,这么多年来你们还不了解我?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去做。沐府的人一直试图在了解我,我也想了解他们。这个家族用不了多久就会进入中原,山海关再险要也挡不住一个强大家族的野心。早早晚晚黑旗军都会直面沐府,所以我现在要去了解这个对手。如果可以的话,削弱这个对手。”
“你是个疯子。”
坐在最远处的沫凝脂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嗯”
方解点了点头:“有自信的疯子。”
方解道:“你们都去江边等我就是了,以我现在的修为如果想脱身,整个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拦得住。如果带着你们去,我反而会分心。我自己一个人想要撤出来,会更迅速。”
“好”
沉倾扇点了点头:“如果你没有按时到船上,我们会杀入沐府。”
这句话,分量太重太重。
“她们回去就是了,我不去。”
沫凝脂站起来,看了方解一眼声音清冷的说道:“你是我要杀的人,所以我得跟着你,不能让你死在别人手里。如果你死在别人手里,我一定会很遗憾。”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出了屋子,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方解。
沉倾扇忍不住笑了笑,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
“让她跟着也好。”
沐小腰一边为方解准备东西一边说道:“你拦不住她。”
……
……
沐府
书房
沐广陵把玩着手里一对鸡蛋大小的东珠,眼神有些飘忽。他听着对面那个白发老者的叙述,手里转着的东珠不时顿一下,远没有平日里转动起来那么顺畅。
“你说……方解竟然将宁青燃烧全部修为的一击挡住?”
“是!”
白发老者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属下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这种修为。那是一种属下无法描述清楚的功法……不,说那是一种功法也不合适,属下说不清。”
那个年纪小一些的人补充道:“山石都几乎融化,可却无法攻破那一层东西。”
啪嗒
沐广陵将手里的东珠丢在桌子上,那珠子咕噜噜的往一边滚出去,又落在地上。因为屋子里太安静,珠子落地的声音显得那么刺耳。
“那是界”
他喃喃了三个字。
“界?”
白发老者不懂,虽然他的修为已经很高,但他还是不懂这个字的含义。
沐广陵似乎也懒得解释,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去把蓬莱宗掌教苏阳请来,蓬莱宗想要靠我沐府壮大,就该付出一些了。另外,君儿做的事你们在暗中也都盯着呢,府里那些食客已经出发去了山海关……青牙,你去山海关一趟,杀了山海关守将贺定方之后就留在那儿。”
“喏”
年纪小一些那人点了点头,问:“把贺定方一家杀尽?”
他说话的时候,才看出来他的牙齿居然都不是白色的,这青牙的名字,或许正因为如此。
“嗯”
沐广陵点了点头。
“可是……小公爷的表姐是贺定方的妻子……”
“我说的是全部,你没听明白?”
沐广陵脸色一寒的问道。
青牙连忙俯身:“属下明白了。”
“白眉,你带人去胜芳亭古镇,方解的人一定会在那上船,跟上,手脚干净些,不要留下一点儿关于沐府的痕迹!”
“喏!”
白发老者嘿嘿笑了笑:“那几个小娘子,果真美的很呢!”
“都是你的。”
沐广陵摆了摆手:“但不要误了我的事!”
第八百五十章 你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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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章你能怎么样
方解离开黄阳道朱雀山大营的时候正是冬天,经过从西南到东北的漫长跋涉,东疆已经春暖花开。当然,这是因为东疆的春天远比江北西北这些地方要来的早些,而且东疆的春天过去的极快,人们还没有适应春天的温和就已经进入了炎热的夏天。
大隋江南的夏天很热,但是那种湿热。而东疆的夏天热是太阳烤下来的火辣辣的热,就算是当地人也不敢在太阳底下打赤膊。
一百多人的锦衣护卫前后各一半,护着一辆马车朝着东鼎城的方向前进。东鼎城其实并不是很大,之所以名气那么大只是因为沐府就在这座城中。
一路上,行人看到这支队伍过来都会避让,百姓们下意识的会选择远离麻烦,谁也不知道那马车里是哪个家族的大人物,那百多名鲜衣怒马的护卫就已经让人心里畏惧。而且过往的行人发现,在城外三十里看到了绘着沐府标志的马车。
所以人们会忍不住的猜测,是什么样的大人物竟然能劳动沐府的人出城三十里迎接?
在东疆,似乎没有一个这样的人物。
站在凉亭外面等着马车过来的,是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丰神如玉的年轻公子,东鼎城里的百姓如果看到的话立刻就会认出来,这位公子正是名满东疆的沐府小公爷沐闲君。那个据说三岁读诗书五岁做文章,七岁就在蓬莱宗一鸣惊人的天才。
路过凉亭的女子都会侧目看着他,眼神爱慕。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讨人厌……”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陪着父母出游,看到那翩翩佳公子站在路边等候忍不住有些生气:“竟然让小公爷站在路边等这么久,好生的不懂礼数。风这么大,小公爷可怎么受得了?”
她爹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她娘抿着嘴儿笑,不时也偷眼看一看那比女人还要貌美的小公爷。
“沐府的小公爷真是和善,要是换做其他家族的大人物在这凉亭里休息,护卫早就把咱们赶走了,可是你看小公爷却一点儿架子都没有,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气度啊。你看,他对我笑了呢。”
一个少妇喃喃着说道,她男人冷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再去看。
当队伍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伸着头去看,大家都想知道是哪里来的大人物,有资格让沐府小公爷在路边风中等这么久。看到那一百多名身穿深蓝色锦衣披着大红披风的骁骑校,人们更加的专注起来。那队伍太过威严雄壮,虽然只有一百多人,可怎么都看着好像是一支强大的军队开了过来。
马车在凉亭外面停下,赶车的人恭恭敬敬的将马车帘子撩起来,有个人从里面弯腰走出来,那一刻立刻引得远处看着的人一片低低的惊呼!
“看!是麒麟袍!”
“我的天,居然是一位国公爷。”
“哎呀,大隋什么时候有这样年轻的国公爷了?!”
那个之前还在为沐府小公爷鸣不平的十六七岁少女踮着脚儿往前看,当看清了方解的面目时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惊呼:“天啊,如此年轻居然就是国公了,我从没听闻东疆有这样年轻的公爷,而且……而且比小公爷还顺眼些。”
她说不出来是哪儿顺眼,但就是觉得方解看起来更舒服。
“也只有这般的人物,才能让沐府小公爷亲自出城三十里等着吧。”
她喃喃的说道,眼神里开始放光。
之前盛赞沐闲君的那个少妇,看到方解之后目光就很难从他身上移开,那一身象征着一等国公身份的麒麟袍太过醒目,而偏偏穿着这袍子的人比沐闲君还要养眼。
“我知道了……”
少妇压低声音道:“小公爷的俊美稍显柔弱了些,这位国公爷身上有一种很冷的气质……只是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她男人叹了口气:“那是散不掉的杀气。”
少妇转头看向丈夫,然后点了点头:“咱们走吧。”
两个人肩并肩走向远处,竟是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男的穿着朴素,女的穿了一件棉布裙子。看背影两个人那么的般配,就好像天生就该走在一起似的。
“以后看到帅的能不能默默的看?你这样点评下来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啊。”
“迅哥,你这是吃醋了?”
“不是!”
“哈哈,最多以后你看到漂亮女子眼睛都不眨的时候,我不拧你耳朵了。”
“真的?”
“肯定是假的啊……我看到漂亮的男人可以看,你看到漂亮的女人必须加装不看,要是看也只能偷看,还不许被我发现你是在偷看,如果被我发现了,那就休想再碰我身子一下了,你记住了?”
“记住了……”
男人讪讪的笑了笑:“好像你已经七天没有让我碰过了……”
“为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少妇问他。
不等他回答,少妇皱了皱精致的鼻子道:“不管是为什么,肯定是你错了。”
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时候解禁?”
那少妇忽然轰了脸从嘴里懦懦的吐出两个字:“今晚……”
男人嘿嘿傻笑,过了一会儿收起笑容有些担忧的说道:“东疆风起云涌咯。”
……
……
沐闲君见到方解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抽搐了一下,不是那种被刀子割一样的疼,而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的那种疼。然后他连着深呼吸的几次,让自己放松下来,他知道大修行者看似强大,但有时候脆弱的让人难以相信。他就知道不止一个修行者,因为某些小事而毁了心境,再难有所进展。
现在,沐闲君知道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魔。
自小就顺风顺水,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无人可以超越的天才,无论是家世,是身材样貌,是修行天赋,还是智慧,他都被人捧的高高的。尤其是到了蓬莱宗之后,七岁他就在宗门中脱颖而出,就算是那些年纪比他大很多的同门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师叔,因为他是苏阳的亲传弟子。
看到方解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心口位置。
衣服是新的,没有那个洞。
洞其实也早已经不在衣服上,而在心里。
“拜见国公!”
他让自己心里平静,哪怕只是假装的平静。
可是
在看到方解身后下车的那女子之后,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了。上次遇到方解的时候,方解身边有一个美的不应该属于人间的女子,她那冷艳的气质让沐闲君到现在都无法忘记。那种美,高高在上。可是那个女子在方解身边的时候,就好像一个变成了一个普通女人,这种变化让沐闲君嫉妒。
沫凝脂走下马车的那一刻,沐闲君觉得自己的心被割了一刀。
凭什么!
凭什么方解身边都是这样只应天上有的女子?
沫凝脂太美,美到毫无瑕疵。
她下车的时候,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之前那个犯了花痴的少女在看到沫凝脂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然后低低的惊呼:“她……怎么能那么美?”
她娘亲忍不住过来,抱着女儿的肩膀。
“是呢”
少女喃喃道:“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和那个年轻的国公爷般配……”
“咱们走吧”
她爹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远处。
“娘亲,那是……另一个世界吧?”
少女问。
娘亲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客气了。”
方解对沐闲君笑了笑道:“还劳你出城这么远等我,实在是失礼,若我知道,会让人加快些速度,也不至于让你在这等这么久。”
“国公爷是贵客。”
沐闲君的脸有些扭曲,笑容显得有些狰狞。他拼了命的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可是每每不经意间看到方解平淡的笑容看到那女子绝美的面容,他的心都会一下一下的抽搐的疼。他忽然有一种惶恐,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心境被毁。
从来没有这样过。
“我在亭子里备下了点心和香茶,国公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再上路,已经到了此处,距离东鼎城也没有多远了……”
沐闲君的话没有说完就顿住,因为他看到那个女人缓缓的走过来,站在方解身边,就好像上次见到的那个女人一样,似乎习惯了站在方解身边稍稍靠后一点的位置上。
他的话戛然而止,然后别过头不敢多去看一眼那个完美的让人甚至不能起一丝邪念的女人。
“家父还在等候,如果国公不累的话,咱们尽快上路也好。”
他说完这句话,想转身往回走。抬眼的时候,却看到那个女子伸出手挽在方解胳膊上,自然而然。
这一刻,沐闲君觉得自己败了。
败的不一定是修为。
而是人生。
当方解感觉沫凝脂的手放在自己臂弯的时候,居然也忍不住的心跳加速起来。他微微惊愕的低头看着缠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然后下意识的看了沫凝脂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她也在看自己,那双水一样清澈的眸子里有一种别样的神采。方解一时之间有些发傻,没读懂这眸子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到他的愕然和惊讶,那女子微微昂起下颌,眼神得意。
似乎是在告诉方解,你能怎么样?
第八百五十一章 我能杀了你吗
第八百五十一章我能杀了你吗
东鼎城距离大海还有三百多里,城中的富户们多在那些城中有住所,据说沐府在东海风景最美的望角山上有一大片宅子,临海而建,山景海色尽收眼底。但是在东鼎城里这个名符其实的沐府,并不恢弘。
队伍进了城的时候已经快近中午,恰逢集市,正是热闹的时候,但沐府开路的人没有驱赶人群,而是换了一条街走,百姓们似乎对沐府这样低调谦和的做法也已经习以为常。坐在马车里,方解撩开帘子看着外面过往的百姓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什么?”
慵懒靠在车厢上的沫凝脂问,之前在三十里外她手挽着方解胳膊的那一刻,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沫凝脂倒是还好些,反而是方解显得有些不自然。很多人都说过方解聪明,可是在猜女人心思这上面方解稍显愚笨了些。
“没什么。”
方解看着窗外轻声道:“无论真的还是假的,沐府许多做法都让百姓觉着舒服,如果沐府起兵的话,说不得百姓们立刻就会响应。以沐广陵的号召力,到时候顷刻间拉起一支数十万人的队伍不算什么难事。”
“那你还笑?”
沫凝脂对方解的想法有些不解。
“难道还要哭?”
方解摇了摇头:“不得不说,沐广陵是个成功的人。他在沐府如此势大,以天佑皇帝杨易做皇帝的风格居然都没有对他下手,可见此人在骗人上绝对是一把好手,上骗的了皇帝,下骗的了百姓。”
“骗来的,终究落了下乘。”
沫凝脂淡淡说了一句。
“怎么会……”
方解缓缓的说道:“如果最后沐广陵成功了,那就不是骗,或许百姓会真的得到实惠,真君子也好,伪君子也好,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百姓们其实肯定得了不少好处。当沐广陵真的做在那把椅子上的时候,谁还会说他是个骗子?”
“骗了天下,也是枭雄。”
沫凝脂笑了笑:“你似乎对这个人颇为欣赏?”
“是重视。”
方解将车窗帘子放下,看了沫凝脂一眼:“一个能骗一个人,只能说他狡猾。一个人能骗十个人,说明他聪明。一个人若是骗了整个东疆,那这个人就是豪杰。他看的比很多人都清楚,要想有大成大就,最终靠的还是百姓支持。”
“你也这样认为。”
沫凝脂道。
方解点了点头:“因为这是道理,亘古不变的道理。”
“对这些我没兴趣,我更感兴趣的是沐府里都为你准备了什么。”
沫凝脂微笑着说道。
“是盛情款待。”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方解准备整理一下自己衣服的时候,沫凝脂却挪过来,抬起那双纤纤玉手轻柔的为他把衣服舒展平整,那双手那么温柔,一点儿也不像是握着一柄能劈开江湖之刀的手。
“就算是装,你就不能装的像一些?”
她有些幽怨的说了一句。
方解一怔,然后抓起沫凝脂的手,两个人一块下了马车,那手一直攥在一起,按照大隋的礼节这显得格外失礼,可两个人却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沐府的正门已经打开,两排青衣皂靴的小厮站在门口迎接。同样身穿一等国公麒麟袍的沐广陵微笑着站在门口,看到方解的那一刻,他的笑容更加亲切起来,就好像看到了一位多年没见的老朋友。
……
……
青牙离开沐府之前特意找白眉喝了一顿酒,两个人早早的到了聚星楼上,点了一些酒菜,就坐在临窗的位置上看着外面。沐府就坐落在这条大街上,他们两个所处的位置能清晰的看到沐府大门。
沐府里那三千食客已经出发,青牙却似乎并不着急。
“当初咱们师兄弟四个离开山门投靠沐府的时候,大哥二哥都以为沐府很快就会起兵争霸天下,可没想到一等就是七八年。不过我倒是佩服大哥的眼力,他居然算定了沐府不会安心偏居一隅。”
“聪明人死的都早。”
白眉冷哼了一声。
“是啊……大哥就是因为太聪明所以才会被沐府不容。”
青牙叹了口气:“三师兄,你说,咱们最终会等到那一天吗?如果等到了那一天,沐广陵坐上了皇位,我们兄弟会得到什么?封侯拜将?还有其他的吗?”
这话让白眉愣了一下,然后他摇了摇头:“有什么其他的?就算是封侯拜将,又有几人能最终成功?为了这四个字,有多少人愿意拿性命去拼?你我现在在做的,还不就只是为了这四个字?”
他看着那队伍在沐府门口停下来,看着那个身穿麒麟袍的年轻人在沐广陵亲自迎接下走进沐府:“就像是他,有了地位,咱们就能像那个人一样,出入皆高阁,往来无白丁……这目标还不够吗?”
青牙点了点头:“我只是有些感慨,咱们四个下山,大哥死了,二哥去了边军中任职,你我留在沐府……这些年没有什么大灾大祸所以倒也自在,可一旦沐府起兵,你我只怕都没有什么安生日子过了。就好像今天,你要去江边截杀方解的女人,而我要去山海关杀贺定方一家……”
白眉一怔:“你今天怎么那么多话?!”
“因为我害怕。”
青牙摇了摇头:“贺定方是沐广陵的老部下,但就因为他守着山海关,沐广陵也不会放过他甚至他的家人,贺定方的妻子还是小公爷的表姐……呵呵,这笔血债,早晚会算在我头上。”
“你担心……沐广陵将来会杀你灭口?”
白眉脸色一变。
“不会?”
青牙苦苦笑了笑:“当年沐府想要把实力扩充到牟平城的时候,牟平城郡守是个死硬死硬的铁板,对大隋朝廷愚忠。大哥猜到了沐广陵的心思,所以去了一趟牟平,将那郡守一家老小全都杀了,沐广陵趁机把牟平收入囊中。大哥本以为会得到沐广陵的重用,谁知道转身就被沐广陵毒死……沐广陵是真君子啊,他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暗地里做出的龌龊事被人知道?”
“杀牟平郡守,沐广陵除掉了大哥。我去杀贺定方……呵呵,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去。”
“你……”
白眉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叹了口气:“你走吧,我不会告密。”
“谢谢三师兄,但我不会走,我会去山海关。”
青牙起身,抱了抱拳:“祝三师兄马到成功,那几个女人不怎么好对付,你要小心些。”
“你明明不想去,为什么还要去?”
白眉问。
青牙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嘴的青牙:“你刚才说了么,为了封侯拜将这四个字,有多少人愿意拼命一搏?”
……
……
白眉出东鼎城的时候,心情还有些伤感。或许是因为青牙的话触动了他的心事,或许是想起了大师兄的死。当初……沐广陵为了试探他,曾故意把要杀他大师兄的事告诉了他,而他却最终没有告诉大师兄。
心里有些怪,他一直认为为了能飞黄腾达就算除了自己之外谁都可以杀,但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告诉大师兄。
他自嘲的笑了笑:“胡思乱想什么,就算当初你告诉了他,能救他?只怕救不了他,还要把自己搭进去。我做的有什么错?难道为了什么同门情义就要把自己的性命也赔上?我又什么错?”
他喃喃着自语,然后重重的甩了甩头。
不再去想。
正是风和日丽天高云淡的好时候,出了城门之后白眉回头看了一眼这座东鼎城。为了不引起麻烦,他的手下是分批出城的,现在应该都已经在城外十几里的平来镇里等着他。这些手下都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修为算不得很高,但杀人绝对都是一把好手。对付方解的那几个女人自然是他来动手,但是大船上肯定会有不少护卫水手,这些人,需要他的手下来解决。
白眉纵马狂奔,十几里的路很快就到了。
平来镇很大,他和手下约好了在镇子最东面周家的大宅子里聚齐。之所以是周家,是因为周家那个老爷子是沐府的管家。
到了门外,白眉将战马栓在木桩子上,往左右看了看,随即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白眉的脸色变了变,伸手一推,门应声而开。
血腥味,扑鼻而来。
院子里,都是死人。
他精心训练出来的部下,还有周家几十口人全都死了,尸体就堆在院子里,看起来血还没有流干。白眉的心猛的揪紧,下意识的从背后将他的双鞭抽了出来。以他的修为本来已经不必再用什么兵器,可是他已经习惯了用这对双鞭杀人。
他一步一步往院子里走,全神戒备。
镇子里有几千口人,居然没有人察觉到周家里死了这么多人,而且死的还都是杀人的好手,所以显得格外的诡异。
“出来!”
他低低的吼了一声,就好像野兽戒备时候发出的嘶鸣。
这时候外面忽然有响动,白眉立刻转身,却发现门外有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骑着一头毛驴进来,这人穿一身布衣,但白眉第一时间就确定这个人肯定来历不凡。那毛驴显然是不适应院子里的血腥,不情愿的被那中年男人催动着进来。
“你好”
驴背上那中年男子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有些歉然的说道:“这畜生脚力慢还不听话,所以来的晚了些。不过你别急,我杀你应该用不了很快。”
他说话如此谦和有礼,却让白眉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
……
城西官道
青牙骑着马一路奔行,一口气跑出去至少三十里。古有送客三十里的说法,所以每座大城外三十里几乎都有一座送客亭。青牙本打算继续赶路,当看到亭子里休息的那两个人的时候眉角就不由自主的抽了抽,然后他勒住了缰绳。
凉亭里,有一对夫妻。
男的看起来很土很老实的模样,少妇倒是颇为美艳,尤其是那眼角的上天生的媚意,想来到了床上绝对是个能缠死人的尤物。
“我……能不能过去?”
青牙很客气的问。
如果让沐府里那些食客看到青牙大人居然会问一对普通农民夫妇自己能不能过去的话,一定会惊掉一地下巴。可是,青牙却问的那么小心翼翼。
“好像……”
农夫模样的男人摇了摇头:“不能啊,我娘子说,杀了你,今晚才能上床睡觉。真对不起,我已经七天没有碰过她了,所以很想……”
他的模样很憨厚,说这话的时候脸都红了:“所以,请你通融一下好不好?让我杀了你吧。”
第八百五十二章 送礼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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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二章送礼上门
方解牵着沫凝脂的手缓步走进沐府的正门,这一对璧人引得沐府在门口迎客的小厮的视线都忍不住一直追看。宁国公沐广陵身着正装在门口等候,见方解过来连忙笑着上前迎接:“早就听闻镇国公是大隋百年一遇的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才知道以前听了那么多溢美之词都不足以赞美镇国公之风采。”
方解抱拳行礼:“宁国公谬赞,惶恐之极。”
沐广陵笑着过来,拉了方解的手臂便往里面走:“上次犬子回来说,镇国公要来我府里做客,我便一直等着盼着,今日总算把你盼来了。虽然你我乃是初见,可镇国公的名字我是早有耳闻。以一己之力看护大隋西南,驱逐蛮夷,荡平南燕,这功绩之大放眼天下也无人能出其右。”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最是仰慕英豪,今日能和镇国公见上一面心里实在是欢喜。”
方解微笑道:“这次来本是私事,没敢叨扰府上,正巧遇着小公爷也算是缘分,若是再不来拜访实在失了礼数。”
“哪里需要这么客气。”
沐广陵道:“犬子回来之后便对镇国公大加赞赏,甚至引为榜样。若是不见你,他还不知天高地厚,他自幼便性子高傲,这次总算是遇到一个让他心服口服的人,对他日后也大有裨益。”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语气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方解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句,能将昧良心的话说的如此真诚还真是见功力。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寒暄,说一些可有可无的恭维话。到了客厅之后有小厮奉上香茶,是产自江南武夷山的岩茶,价值不菲。
沐广陵又客气了几句,便问了问大隋西南的事,方解轻描淡写的将黑旗军驱逐纥人剿灭南燕的事说了一遍,沐广陵又是大为赞赏。与沐广陵这样的人聊天,绝不会出现无话可说的尴尬时候,此人表现的极为热络,却不显生疏,总是能找到话题。
“大隋现在这个时候,正是需要镇国公这样的人力挽狂澜啊。”
沐广陵听方解说了些在西南的事之后叹道:“我本也想带兵东进为国效力,可没有朝廷旨意不敢擅离职守。我奉命戍守东疆,守护千万百姓安危,就算心急如焚可也不能轻易离开。每每想到国逢大难而我却无能为力,心中便痛苦莫名。”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若是能有朝廷旨意下来,我当即刻率领东疆儿郎,与叛贼决一死战。只是身为臣子,守土有责。我担心一旦我带兵离开之后,东疆也会随之而乱。我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可有我在东疆一日,这里便还能太平安稳。”
“宁国公才是国之柱石。”
方解道:“大隋现在四处皆乱,唯独东疆太平如故,我这一路过来所见所闻都让我颇为震撼,百姓安乐,法制清平,足以说明宁国公你尽心之辛苦,长公主殿下在我临来之前特意吩咐,若是见了宁国公一定要代她给你道一声谢。”
“这是人臣之本分,怎敢让长公主殿下言谢?”
沐广陵道:“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天下百姓平安祥和,当初先帝让我戍卫东疆,那是天大的信任,我怎么敢不尽心尽力?”
“对了……”
沐广陵忽然站起来,对方解抱了抱拳道:“本应是先对镇国公道一声抱歉,一时激动反而忘了。犬子和他带着的护卫前阵子与你相遇的时候颇有不敬,我已经惩罚过。还望镇国公海涵,此事之过失终究在我。为人父,我没有能教导好自己的孩子,失责。为人臣,我没能带好手下,此为失职……请镇国公谅解。”
“哪里有这样的事。”
方解也站起来,回了一礼:“我倒是喜欢小公爷那直率的性子,我和他年纪相仿,若是可以,倒是愿意和他做个朋友。”
“那是最好不过了。”
沐广陵笑了笑,装作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指了指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介绍道:“这位是蓬莱宗掌教苏阳,也是犬子的授业恩师,苏掌教对镇国公也是极为敬仰,所以央求我带他见你一面。”
方解朝苏阳抱了抱拳:“苏掌教,久仰。”
苏阳连忙俯身施礼:“国公爷客气了,草民只是仰慕国公爷的风采,知道国公爷要来沐府,所以按耐不住就跑了来,求宁国公代为引荐。”
“坐坐坐”
沐广陵道:“我已经让人备下酒席,今日当与镇国公一醉方休。”
方解笑了笑:“身在外,不敢醉。”
沐广陵眼神里有一抹异样一闪即逝,就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听方解这样说,他连忙点头:“小酌怡情,痛饮误事,我也是领兵之人自然知道这道理,所以不会灌醉了你,可不和你喝一杯又心里不甘啊。”
他招了招手:“来人,把酒菜上来!”
外面,一排身穿号衣的士兵鱼贯而入,捧着一个个托盘,很快,桌子上就摆了个满满当当。本来按照大隋汉人的习惯,即便是宴请最好的朋友也是分餐而食,越是会见贵客,这规矩往往越严苛。不过后来随着和蒙元人,东楚人,北蛮人接触的多了,分餐而食反而少见。
“这是东鼎城聚星楼的招牌菜,叫紫气东来……”
他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来,镇国公尝尝这滋味如何。”
……
……
“我听闻镇国公年少时曾浪迹天涯,只是有所耳闻却不知其详,若是镇国公不介意的话,可否说说?”
苏阳看了方解一眼后缓缓的说道。
方解的出身,历来是那些世家大户之人诟病之处,在他们看来,方解出身卑贱。当然,暗地里这样评价的人断然不敢在方解面前这样说。现在方解在西南一家独大,那些所谓的世家豪门谁敢胡乱说是非?最多在暗地里说些方解出身卑贱的话来安慰自己,偷偷说说就好像报了仇一样的畅快。
苏阳提起这个,自然没有什么好意。
“怎么会介意?”
方解笑道:“我十五岁之前,都在逃亡。只这一句话,便能让苏掌教满意了吧?”
苏阳脸微微一红,连忙解释道:“只是对国公爷的过去很好奇,失礼之处还望国公爷海涵。天下英豪不问出处,太宗年间的大将军李啸平定江南,建立不世之功,也是寒门出身,百年之后,李家就成了西北望族。李啸虽然不是出身世家,却打造了一个世家,令人敬仰。”
方解笑了笑道:“苏掌教以我比李家,我怎么敢接受。”
沐广陵连忙插话道:“苏掌教是偏居蓬莱岛的世外高人,说话难免有些直,不过他定然对镇国公没有不敬之意。苏掌教,还不给镇国公赔罪?”
苏阳连忙站起来,拿起酒壶为方解倒了一杯酒。他端起酒壶的时候掌心内劲吞吐,那酒立刻就变了,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改变,却变得异常的烈,此时尚且没有酒的度数可言,但他内劲在酒壶里走了一圈,这酒比之前要火辣的多。
方解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端起酒杯道:“你我同饮。”
苏阳笑了笑道:“我为国公爷赔罪,理当同饮。”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端起来看着方解。方解轻笑一声,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苏阳本以为方解会被那就辣烈的有什么反应,谁想到方解云淡风轻的喝下去,没有丝毫表示。苏阳心里一震,见方解眼神看过来,连忙将举杯饮了。
噗!
这一口喝下去,他立刻又喷了出来。
他杯子里的酒不知道怎么变得异常的冰冷,一口酒喝下去,瞬间他的嘴唇上都结了一层冰霜,而且那冰霜还在向外蔓延,瞬间,苏阳半张脸都变成青紫色。方解低着头微笑,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眼神里都是笑意。
苏阳连忙运起内劲将这寒意压下去,一时之间却也说不出话来。他有些尴尬的站在那,坐下也不是,站着也不是。
“好酒”
方解笑着说了两个字,自己又倒了一杯:“苏掌教,我再回敬你一杯。”
苏阳想拒绝,可这种时候拒绝就是认输,他挑起了这暗斗,自然不肯输了面子,有些忐忑的将酒杯举起来,提内劲在手心试图把酒变得温和些。方解再次一饮而尽,他也只好陪着喝了。
噗!
第二口酒苏阳又是立刻喷了出来,只见他端着的酒杯里,剩下的酒竟然咕嘟咕嘟的冒起泡来,就好像烧沸了的水一样。顷刻之间,他原本青紫色的嘴唇又变了,变得通红通红,就好像烤熟了似的。
方解脸色一沉:“苏掌教,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阳想辩解,却根本张不开嘴。
他和周长眉聊过,知道方解有一种无形修为的手段,所以周长眉才会吃亏。他本已经加了小心,却没有想到方解这无形之力无孔不入。他都没有丝毫察觉,方解是什么时候对他的酒做了手脚。
沐广陵眼神一凛,看向苏阳道:“苏掌教,你这就太失礼了吧。莫非你是不喜欢我府里的酒,还是这酒太过贱劣。”
他伸手把苏阳手里的酒杯拿过来,然后一口喝了:“我这酒封存了二十年,上等的好酒,你为什么要吐?”
他看了方解一眼,眼神里有些不一样的东西闪烁。
……
……
“镇国公要在东疆停留多久?”
沐广陵放下酒杯后问道。
方解道:“今日拜会之后就要启程回去了,我奉皇命镇守大隋西南,这次离开已有数月,若是再不回去唯恐出了什么乱子,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所以打算明日一早就启程返回西南。”
“哦”
沐广陵哦了一声道:“到了这东疆,我不能失了礼数。而且现在东疆也大不如前,各地都有匪患猖獗。不如我调派一些人手护送镇国公返程如何?镇国公不要客气,这本是我分内的事,最不济也要送到江边胜芳亭。”
说出胜芳亭这几个字的时候,他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
方解笑了笑道:“宁国公客气了,我来拜访也没带什么礼物,只好半路让人去采买一些,若是买的礼物不够好,宁国公也不要怪罪。”
“怎么会。”
沐广陵笑了笑,刚要继续说下去,就看到府里的老管家周福快步从外面进来,然后贴着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沐广陵脸色一寒,看向方解道:“镇国公倒是有心了,你送我的礼物到了。”
方解端着酒杯抿了一口微笑道:“礼轻情意重,宁国公不嫌弃就好。”
沐府门外,忽然从远处飞来两样东西,守门的人也没看清这东西从什么方向飞来,更没用看到把这东西抛过来的人。但是他们却认得这两样东西,非但认识,还很熟悉。
这两样东西,一样是青牙的人头,另一样,是白眉的人头。
两颗人头上眼睛都睁着,显然是死不瞑目。守门的人自然认识这两个人,所以吓得连连后退。看起来,那两颗人头上睁着的眼睛,如此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