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章 聂小菊的针线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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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章聂小菊的针线活
安来县的县城是大隋灭商之后重新修缮的,当初这个县城被改道的洛河淹没,城中百姓绝大部分都葬身水底。文学全文|字手打即便到了现在,不时还能从荒野里捡到骨头。也正因为那一场大水,城里本就破败的庙宇变得更加破败。
方解他们停船靠岸的时候,之前就得到消息的安来县县令孙茂才县丞李黑闼已经带着人在岸边等候。他们是做官以来第一次迎接钦差大人,所以看起来两个人都很紧张。当然,这压力也不全是方解给他们的,相对来说左前卫的四品将军叶近南让他们更加畏惧。
为了表示尊敬,不但县令县丞带着其他县吏和地方豪绅来了,甚至还组织了一批六十岁以上的老者列队欢迎。这是一种非常妙的手法,地方官员屡试不爽。虽然孙茂才和李黑闼这是第一次迎接钦差,可这种手段也不是没听说过。
第一,以年长的百姓来迎接代表着足够的尊敬,以往皇帝出行的时候,到了某地都会有这样的安排。
第二,这是一种表现政绩的好办法,让年长且身体不错的老人出来迎接,这就代表着地方官施政有道,百姓们都活这么一大把年纪身体还倍儿棒,充分说明了父母官是认认真真做了事的。
方解虽然也是第一次做钦差,但这种手段一路上遇到的太多了。
他很温和的礼貌的与每一位老者交谈两句,问一些家长里短的话。比如粮食够吃吗,身体怎么样,家里儿女可还孝顺。这些官面上的东西方解已经驾轻就熟,而比起一般的官员他脸上的真诚没有一丝做作。
迎接仪式简单而隆重,毫无瑕疵。
方解前呼后拥的登上马车,朝着安来县城的方向进发。鲜衣怒马的禁军和飞鱼袍让人看着畏惧,但也是皇家威仪的展示。钦差出行代替的是天子,即便钦差品级不高但在这个时候他就算面对的是一道总督也不必施礼。
因为逆风,比预计中晚到了一些。队伍进城的时候天sè已经微微发暗,方解等人没有去县衙而是直接去了孙茂才安排的住所。这是当地乡绅特意腾出来的一个院子,虽然不大但充满了江南水乡的特有风情。
因为要停留一rì,所以方解没再拒绝县令安排的晚宴。不过时间还早,所以一行人就先去住所洗澡休息。
这个园子占地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方解有记忆的时候是从南燕大理城开始,但这并不是他人生的开始。在他觉醒之前到底这一段时间他去了哪儿从哪儿开始逃亡他并没有印象,但沉倾扇她们都说过不是从雍州开始的,那个强大的人是在沉倾扇的宗门将他交给了沐小腰。
那个时候,方解的其他保护者就已经聚集在一起了。文学全文|字手打
沉倾扇的宗门在磨山,距离雍州还有六百里。磨山在南燕境内,南燕都城大理以南。
在自己的房间洗漱过之后,换了一身干净清爽衣服,方解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有些失神。安来县距离雍州还有五百里,但直线距离大理城也就七八百里。这里距离他人生的开始之地并不遥远,而越是离着近了心里那复杂的感情越让人不舒服。
沉倾扇不会骗他,他的逃亡之旅是从磨山开始的。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强大的人将还在襁褓里的他交给了沐小腰,而那个时候他到底出生多久了?
在到磨山之前的记忆是零,完全没有印象。
方解有意识的时候,是感觉自己在被人抢夺。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才不到十岁的沉倾扇想把他丢到火坑里,那时候的沉倾扇眼睛里都是恨意。
方解隐隐间觉着,自己的灵魂抢夺了一个婴儿的肉身。而这个肉身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自己的到来其实从一开始就将这个秘密影响了。如果自己是关键,那么这个关键已经变了味道。
方解坐在屋子里的时候陷入沉思,或许是因为这地方触动了他的心境。他使劲的去想自己觉醒之前的事,知道这根本就是徒劳却不肯放弃。如果是他抢了那孩子的身体,那么这孩子之前的灵魂是谁的?
如果是罗耀亲自出手,那么这个孩子和罗耀是什么关系?
方解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是罗耀的私生子。可十七年前的时候罗耀的次子罗文已经三四岁,就算再有一个孩子也没必要让他逃亡。在西南,谁能威胁到罗耀?
所以这事不可能的。
而罗武在二十几年前,罗耀还不是左前卫大将军的时候就已经被他亲手杀了。在罗武死后三四年罗耀有了次子罗文,再之后三四年才有了方解……
看似有联系,实则没有一点联系。
越是离着雍州近了,方解心里的那种担忧和惶恐就越来越浓。他期待在这里找到真相,可又惧怕知道真相。
就在他心思越来越沉的时候,沐小腰在外面敲了敲门。
“县令孙茂才在外面候着了,说是在和兴楼已经摆好了酒席。”
“好”
方解甩了甩头站起来,将脑子里的纷乱甩开。
身穿一身常服的方解看起来英气逼人,脸上已经没有了稚嫩。他离开这里的时候还在襁褓中,回来的时候已经成年。十七年一晃而过,谁知道这里是起点还是终点?
他走出房门的时候深深的吸了口气,告诉自己既然已经来了这里怕和担忧还有什么意义?
……
……
西南之地与中原习俗多有不同,比如这出行。在北方用途最广的就是马车,大隋养不出战马但北方地区驽马并不是稀缺到珍奇的东西。比如长安城里,每一条大街上都有专门载客的穿城马车。而到了南方,出远门自然是撑船,可在城内走动靠的是人力抬着的滑竿。构造很简单,就是两根竹竿子绑在一把椅子上,由两个jīng壮的汉子抬着。
方解开始逃亡的时候不是没见过这种东西,但却没有坐过。所以看到门外候着的县令大人请他上滑竿的时候,方解忍不住怔了一下。虽然那两个抬滑竿的汉子看起来很魁梧健壮,但坐这种东西方解还是稍稍有些抗拒。
县令孙茂才见方解犹豫了一下,还以为这位长安城里的新贵害怕,他在心里暗暗笑了声原来是个绣花枕头,脸上却堆起笑容道:“爵爷放心,这东西稳妥的很。他们两个常年做的就是这个行当,还从没有把人摔下来过。”
孙茂才在安来县很少见到这样的贵公子,在他的印象中即便大将军的儿子罗文再不济,可好歹武艺不俗,也绝不会惧怕坐滑竿。
这京城来的人就是金贵,没想到一顶小小的滑竿就能难为住。
方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步行便可。”
安来县本来就不大,钦差大人要步行孙茂才自然不好拒绝。于是他便欠着身子在前面带路,其他人都跟在方解身后。县丞李黑闼与孙茂才是一般无二的想法,所以看方解的背影眼神里带着些轻蔑。
就在他这神情才稍有流露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子一冷。他往旁边看了看,发现将军叶近南正脸sè发寒的看着他。
说实话他对钦差大人的敬意都是装出来,但对左前卫的人害怕是发自骨子里。所以他立刻垂下头,不敢再有一点放肆。
一行人往和兴楼走,沿途都有县衙的差役驱赶过路的行人。方解看着前面那些狐假虎威的家伙,没有掩饰眼神里的厌恶。孙茂才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和方解说话,所以自然看到了方解脸上的表情。他心里一紧,却没有想明白这位青年贵人对什么不满。
这种人就是矫情,看起来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却偏偏装出来一股子傲然,只怕抬滑竿的汉子一个人就能干倒十个这样的贵公子。人都说长安城里的贵人们一个个金贵宝贝的好像水做的,碰一下就散了。现在看来倒是名不虚传,徒有其表罢了。
孙茂才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着这些,所以越发的开心起来。
就在距离和兴楼还剩下不足百米距离的时候,前面的衙役已经向前跑出去打算在和兴楼门口列队。就是这么一个空当,忽然从大街两侧的百姓中冲出来一个人,迎面一刀斩向方解的额头!
刺客和方解之间隔着孙茂才,而孙茂才在看见刀的那一刻就傻了。
他呆傻了片刻之后忽然大叫一声,下意识的抱着头蹲了下来。然后他就听到了嘭的一声,紧跟着远处又传来一声闷响。他颤抖着抬起头看了看,就发现之前那个持刀的刺客不知道怎么飞出去足有五米远撞在路边的墙壁上,那人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随即不再动弹,显然是不活了。
他转头看向方解,发现方解脸sè平静的负手而立。
在他身前,那个不起眼的黑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他手里攥着一柄开山刀,刀柄朝前。显然这刀子是那黑小子徒手从刺客手里夺下来的,然后又一击将刺客打飞。
“爵……爵爷……”
孙茂才说话的嗓音有些发颤,脸sè吓得比纸还要白。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刺客,哪里还能保持镇定。
可他之前一分钟还以为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的钦差大人,脸sè却连一点变化都没有。他就那么笔直的站在原地,目光淡然的看着那个倒地不起的刺客。
就在这个时候,从人群里涌出来至少二十个手持各种兵器的刺客,嗷嗷叫着冲向方解这边。
这些人才一出现,方解身后那个魁梧如山的家伙忽然轻飘飘的跃了出去。等他落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根绣花针,他一边迎着那些刺客往前走一边往针鼻里穿进去一条红sè的线。下一秒,这个看起来应该很笨重的家伙却如燕子一般在那些刺客中穿梭。几十个人几十件兵器,竟是没有一件能碰到他。
等孙茂才缓过神来的时候,赫然发现那几十个人竟然不动了。刺客们停住了脚步,但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下一秒,孙茂被自己看清的事吓得心都几乎停跳。
那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那几十个刺客全都缝了起来。
没错,是缝上了。
那根看起来好像没有尽头的红线将几十个刺客全都串连起来,有的线从胸口穿过,有的从脖子里穿过,有的从腮帮子里穿过,有的从胳膊里穿过……也不知道那红线什么材料做的,竟是坚韧异常。
而那些刺客,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偏是在此时,那位小方大人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聂小菊,这么粗糙的针线活你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让诸位大人见笑了……下次记得缝漂亮些。”
第三百三十一章 小题大做
第三百三十一章小题大做
刺客的质量实在不敢恭维,不能说其中没有一个懂拳脚功夫,但可以肯定的说其中一个三品以上修为的都找不出来。这样的人除非来成千上万,不然以方解现在身边的护卫力量他们根本就摸不着边。
二十几个刺客被聂小菊的针线缝起来,站在大街上一动都不敢动。如果他们动,或许下一秒就会有人被那根红线切开半边脖子,刨开肚豁开腮帮,洞穿心脏。
“全都拿下!”
沐小腰冷冷的吩咐了一声,几十名飞鱼袍快步过去将那些人手里的兵器尽数下了。聂小菊一抖手腕,那根红线就好像被收回来的鱼线似的缩回他的袖口里。那线从人的**中穿过,伤口细小到看起来只有一点红。
如狼似虎的飞鱼袍上去三下五除二将所有人用牛皮筋绑了,这种绳索越挣扎捆的便越紧。为了稳妥,刺客一个个都被卸掉了双臂的挂钩。
看的呆傻了的安来县县丞李黑闼这才想起来,连忙招呼那些缩在远处没反应过来的衙役拿人。等那些衙役们过来的时候,刺客们早就已经没了反抗之力。
“孙大人,贵县治安倒是真令人放心啊!”
叶近南冷冷的哼了一声随即拂袖而去。
之前的刺客本已经将孙茂才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大半,叶近南这一句话直接将他剩下的魂魄全都吓飞了。叶近南这一走,方解倒是也不好再留下,他吩咐了一声将刺客交给孙茂才的人,随即转身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晚宴还没开席,不欢而散。
大内侍卫处的飞鱼袍们用轻蔑的眼神看着那些衙役,让他们愧疚的无地自容。城中治安防务是由县城李黑闼说了算的,出了刺杀钦差这么大的案子他心里翻江倒海一样难以平静。这个靠混资历才升为从七品县丞的老头身子一直在颤抖,嘴里喃喃的来来回回只一句话:“这次完了……这次完了。”
叶近南走了几步随即放慢脚步等着方解,到了平商道的地面上出了这种事说起来他脸上也不好看。大将军密信里交待过几次,绝不允许钦差大人在半路上出什么差错。结果眼看着就要到雍州了,本以为可以放心的时候却让一群废物刺客恶心了一次。
“将那些刺客挑几个领头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他吩咐了一声,随即有十几个左前卫的甲士冲过去,按住几个看起来比较年长的人带了回来。那些安来县的衙役哪里敢过问一句话,虽然都是穿官衣的可是他们在左前卫的甲士面前连个带响声的屁都不敢放。
“小方大人,让你见笑了。”
叶近南歉然的说道。
方解摆了摆手道:“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里是大隋边远之地难免民风不顺。由此想到大将军戍守此处多年,倒是真的辛苦。”
这句话本来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却让叶近南红了脸。
“平商道的治安一向不错,最近这些年更是没人敢为非作歹。这些刺客如此胆大妄为,显然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小方大人放心,我必然查明此事。”
方解笑了笑道:“又没真的伤着,将军不必太在意。”
叶近南摇了摇头道:“刺客虽然不足道,但事太恶劣。我会禀告大将军,安来县这些个当差的看来都干够了。既然如此,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以雍州城为中心方圆千里之内,地方的官员也皆是左前卫的人,只是这些人也多是大将军随意提拔的文人,只要听话就可以也不一定有什么才学。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千里之内的地方官对左前卫的人都很敬畏。
叶近南在左前卫中身份也不低,他一句话改变一个地方官的命运也不算难事。
“何必动怒……”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次南下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来了这样一群笨蛋刺客就当解闷了。叶将军也不必太过在意,看也看得出来不过是一群毛贼而已。说不得是觉着咱们一个个锦衣在身是难得一见的肥鱼,只是想抢点银子花。”
方解越这样说,叶近南的脸sè越不好看:“平商道治下,出了这样的事非但地方官府难辞其咎,便是我左前卫的人也觉着脸上无光。大将军若是知道了难免震怒……小方大人不必再劝,莫说是行刺钦差的重罪,便是普通劫掠百姓的恶徒左前卫也不会放过。大将军戍守西南这些年来,这样的恶人杀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方解笑了笑不再说话,脑子里想着的却是这些笨蛋刺客是谁派来的?
自己在西南,还有什么仇人?
不可能是罗文,堂堂左前卫大将军的儿子要是手下全是这样的酒囊饭袋那也太说不过去了。能用这样一群可以称之为废物的人做刺客,显然幕后的指使者对自己并不了解。既然不了解,就不是仇人。
能是谁?
方解想不明白的时候,索xìng就不再去想。
他只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件事竟然会引起安来县的一场血光之灾。
……
……
因为出了行刺的事,没了晚宴,方解吩咐人就在住所里自己做饭,他又不是真的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对吃什么并不挑剔。这个地方既然有些不安的因素,方解也没打算久留。他和叶近南商议了一下决定不再去看了寺庙的遗址,第二天一早就上路赶往雍州。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却没能成行,原因是叶近南不知道怎么一大早就急匆匆告辞而去。临走之前告诉方解在安来县城等他几rì,方解也不好上路,只好住了下来。从第二天开始县令孙茂才县丞李黑闼就跟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似的站在门外求见,方解也懒得理会索xìng躲了出去。
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做,就带着沉倾扇沐小腰他们几个从后门溜出去逛县城。安来县城真算不得大,东西南北,都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走到头。方解去看了看那些残破的寺庙遗迹,这么多年风吹rì晒下来早就已经面目全非。寺庙里的大轮明王金身多年之前就被砸碎变成了浮土,墙壁上倒是隐隐还能看到一些壁画的sè彩却已经分辨不出图案。
若不是早知道这地方是寺庙,不仔细寻找根本就找不到和佛宗有什么关联。
方解有些失望,只一天就对逛街没了兴趣。这县城太小,找不到什么好玩的地方。他能猜到叶近南肯定是赶回雍州去了,来回千里就算快马加鞭也得阵子才能回来。方解索xìng就在住所里每天练练功练练字,和沉倾扇沐小腰打情骂俏。
就这样无所事事的在安来县耗了十天的时间才等到叶近南回来,而回来的不止叶近南一个人。
而是一支军队。
叶近南离开安来县的第十天,方解正在房中午睡的时候飞鱼袍的人进来禀告,说叶近南回来了,还带回来一支超过两千人的jīng甲轻骑。方解一怔,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刻起身出来。
他才走到大门口,就看见身穿甲胄的叶近南和另一位将军快步走了过来。
身穿黑甲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已经封锁了整个县城,戍守四门的郡兵也被左前卫的人马取代。大街上随处可见那些气质彪悍的骑兵纵马来回巡视,这场面大的让人有些诧异。
“让小方大人久等了。”
一进门叶近南就歉然的抱歉说道。
他身后那个年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将军也抱拳行礼:“末将左前卫骑兵营统领袁浮城见过小方大人,恕末将甲胄在身不便大礼相见。”
他军职要比方解高两级,是正四品的将军。但方解是钦差,他见了方解自然要行礼。
方解看了一眼大街上的jīng骑,微微皱眉问道:“这是……何故?”
叶近南笑了笑道:“小方大人遇刺当天我便飞鸽传书送回雍州,当晚一夜不眠,前思后想还是觉着应该立刻赶回雍州面见大将军禀明此事,所以急匆匆与小方大人告辞就离开了这里。大将军听说这件事之后震怒,派我和袁将军先带jīng骑来护卫小方大人,稍后大将军将亲自赶来。”
“啊?”
方解忍不住一怔:“大将军要亲自来安来县?”
“正是!”
袁浮城道:“大将军已经起行,估摸着明rì就到。”
方解心里一阵诧异,心说就算出了行刺的事,按理说也不至于让一位位高权重的大将军亲自出马,罗耀这是要做什么?
见他脸sè有异,叶近南连忙解释道:“大将军极重视钦差大人来雍州巡视,出来这样大的案子大将军自然不放心你的安危。”
这理由并不好!
方解却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说了几句闲话后叶近南和袁浮城随即告辞离去。等他们走了之后方解发现这住所外面至少有五百名jīng甲士兵守护,水泄不通。这变故也让沉倾扇卓布衣等人不安,但试探后却发现外面的甲士并不会阻止院子里的人出去。
到了傍晚的时候,飞鱼袍打探来的消息让方解更是吃了一惊。叶近南和袁浮城已经带兵将安来县县令孙茂才县丞李黑闼等人拿下,不仅如此,他们的家眷也一样全都被强令不得走出住宅。县衙里的捕头衙役还有那些帮闲一个没剩,也全都被左前卫的jīng兵擒住关进了县衙大牢里。
方解派人出城也没有被阻止,而出城的人第二天带回来的消息让方解越发的心里不自在起来。
出城的人回来说,安来县外所有的官道路口都有左前卫的jīng兵把守,军队拉网式的搜捕身份不明的人。凡是出门没带路引的人,不问缘由一律拿下。
罗耀搞出来一个大阵仗,怎么看都有些小题大做。
第二天派出城打探消息的人才回来没多久,叶近南再次来到方解的住所。一身甲胄的叶近南对方解报了抱拳,客气的说道:“大将军已经入城,稍后便来拜会小方大人!”
方解忽然发现自己还没有做好见罗耀的准备,心里竟然有一孝慌。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失神后说道:“既然大将军来了,那我自然要出去迎接。叶将军,咱们一起去。”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三万六千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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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三万六千颗
下西南之前还有路上方解想过不少次如何和罗耀会面,想过第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但是当他看到迎面走过来的那个男人,迎着那个人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做好准备。
方解已经很久没有过心里发慌的感觉了。
他现在有些发慌。
罗耀没穿甲胄,只穿了一件藏青sè长袍,腰间一条玉带,脚上穿的也不是马靴而是布鞋。他负手向前缓步而行,身子拔的很直。这是一个样貌和传说中有着很大差异的人,方解虽然不相信什么青面獠牙身高丈二的传言,但在印象里也觉着罗耀应该是个身材彪悍的人。
罗耀并不是很高,一米七五左右,比方解还要稍微矮一点。
他的身材很匀称,虽然已经过了六十岁但看起来依然挺拔健硕。他的步伐不大,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每一步走的距离完全相同。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xìng情,必然对规矩要求的极为严苛。
国字脸,短胡须。
剑眉竖目,不怒自威。
最让人心里发紧的是他身上那种气质,方解确定只有身上染过数不清的鲜血的人才会有这种冷硬到让人不自在的气质。这样的人哪怕不开口说话,甚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能让普通人畏惧。
方解稍微有些失神,若不是沐小腰在他背后碰了一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下官方解,见过大将军。”
方解微微俯身行礼。
罗耀嗯了一声道:“你是天使钦差,不必向我行礼。”
方解道:“按规矩下官确实不用对大将军行礼,但此时下官拜的是为国戍边二十几年立下过无数战功的大将军,拜的是大隋西南之屏障,是下官真诚实意的敬意。这和皇命无关,和身份尊卑也无关。”
罗耀忍不住点了点头,眼睛一直盯在方解脸上。
“你很会说话。”
他淡淡的说了一句。
方解认真道:“最好听的话永远都不是假话,而是真心话。”
罗耀往前走了两步站住,忽然抱拳俯身对方解施了一礼:“左前卫大将军罗耀,见过钦差大人!”
方解连忙上前扶着他:“大将军何须如此多礼。”
罗耀直起身子缓缓道:“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废。若是因为你觉得我可敬便免了规矩,别人也会如此。长此以往规矩也就没了,钦差代表的是陛下……你刚才对我行礼,我视为是你私人的身份。现在我对你行礼,敬的也不是你而是陛下。”
方解心里忍不住暗道这个人果然是个对规矩要求极严的家伙。
就在方解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罗耀忽然再次一礼:“这是代替平商道上下官员和百姓对钦差大人的歉意,出了刺客,是我的问题也是平商道地方官员的问题。平商道总督骆秋大人也已经从雍州赶来,不过他是文官走的稍微慢了些,还望钦差勿怪。”
方解怔住,心说罗耀怎么如此客气?
猛然间,方解的心里紧的疼了一下。
在过芒砀山的时候与他分开之前,怀秋功对他说的话突然从心里冒了出来。
“其实说难也不难,你只需记住,人要做乱必然心虚,无论是谁。所以从罗耀对你的态度你就能看出些端倪,他若对你冷冷淡淡不闻不问,那他便还是那个高傲的大将军。若他对你热情殷勤……你就要小心了。”
怀秋功的这话就如一道骤然在方解脑海里炸亮了的闪电,让他的心猛的收缩。
方解心里瞬间掀起波澜,但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变化:“大将军太客气,之前我与叶将军交谈的时候也说过,此地偏僻,且民心尚未完全归化。劫掠之事便是在中原腹地也屡禁不止,人心贪恶不是朝廷律法就能压制住的。任何地方都不可能真的做到清平无恶,不然刑部大理寺也就都没了用处。下官赴京之前也是边军小卒,见过的悍匪也不记得有多少了。比起西北樊固,大将军治下要太平的多。”
罗耀摇了摇头:“话可以这样说,但事不能这样做。”
他看了叶近南一眼问道:“可曾问出什么?”
叶近南俯身道:“禀大将军,安来县县令孙茂才,县丞李黑闼和刺杀钦差的刺客没有关联。安来县捕快差役帮闲等一百二十六人与刺客也无关联。与这些人相关的家眷亲属属下也已经连夜派人分别审讯,总计一千零十二人,与刺客无关联。兵士封锁了安来县方圆二百里的官道,昨rì夜里捉住两人,身上没带路引,形迹可疑,属下突审后这两人招供,他们都是如意教的信徒……刺杀钦差的事,是逃犯追商策划。”
“目的何在?”
罗耀淡然问道。
“目的……是大将军您。那两个人在刺杀钦差的时候因为惧怕所以没有动手,据他们供述,是逃犯追商密谋袭杀钦差,试图引起朝廷的责问逼大将军离开雍州……”
这样的话,叶近南当着方解的面说出来似乎没有一点顾忌。
罗耀听完之后只是微微颔首,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样的一个白痴,竟是能鼓动一群白痴……民心本愚,看来此言不假。”
……
……
方解临时住所
叶近南派人在客厅上首位摆了两张椅子,以示对方解的尊重。罗耀在左面坐下,然后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让方解也坐下。方解也没推辞,坐下来之后道了声谢。
罗耀摆了摆手示意随从都退出去,他身边的人只留下了叶近南和袁浮城,而方解身边则只留下了沐小腰和沉倾扇。
自始至终,罗耀一眼都没有看过她们两个。
倒是沉倾扇不时看罗耀一眼,眼睛里隐隐有疑惑之意。
“你今年十七?”
沉默了一会儿后罗耀忽然开口问道。
方解点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虚岁十七,下官身世有些离奇,自幼奔波四处逃亡,身边人也不是很清楚下官到底多大。”
他看向沐小腰道:“小腰姐是从小抱着我长大的,就将她捡到我那天定为我的生rì。她和倾扇姐见我被遗弃,便好心照料。连我的名字都是她们两个商议着取的,因为期盼我做人方正规矩,所以取姓为方。因为我身世不明她们求解而不得,所以给我取名为解。下官字觉晓,也是这个意思。”
“哦?”
罗耀轻叹一声道:“想不到你身世竟然这样离奇,不过你才这个年纪便由此成就,他rì前程不可限量,若是丢弃你的父母知道的话说不得会后悔吧。”
方解是故意那样说的,他的话里一半真一半假。他就是想试探罗耀的反应,可说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太低估罗耀了。这个人的脸上看不出来一点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闪烁。似乎方解说的话,和他完全没有关联。
“或许吧……”
方解笑了笑道:“不过幸好,虽然艰辛些但我还是活了下来。有人说上天对人没有厌恶也没有喜爱,所以它会给每个人机会也会给每个人挫折。没抓住机会的人注定碌碌无为,没越过挫折的人都化作了枯骨。我运气好,到了长安城之后蒙陛下赏识生活才算安稳下来。”
罗耀嗯了一声:“这番话倒是有些道理……仔细念之,确实每个人一生中都会发迹的机会,只是有人畏惧有人懒惰有人愚笨所以抓不住。你有今rì成就自然不能归结为运气使然,还是因为你有心。”
“谢大将军。”
方解微微颔首道。
罗耀摇了摇头:“自大隋立国之前已经有一百多年,从不曾有如你这样年纪的人就能代天子巡视一方。你是大隋第二个演武院入试九门优异的人,你是第一个出身寒门还没离开演武院就被陛下加官进爵的人,你还是最年轻的钦差,比原礼部尚书怀老第一次出巡的时候还要年轻些……我从不相信一个人的成就是完全靠运气得来的,你也无需太过自谦。”
他似乎是有些感慨,微微舒了口气道:“运气可以让人有一时的成绩,却不可能一生无忧。我自从军以来,从没有靠运气打过一仗。”
方解抱拳道:“大将军军威之雄壮,当世无敌。”
“这是假话,谁也不会真的无敌。”
罗耀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他转头看向叶近南问道:“安来县县令等人关押在何处?”
“县衙大牢。其他家眷亲属,关押在他们家中。”
“试图刺杀钦差是抄家灭祖的死罪,若不是官员玩忽职守此事当可避免所以也是死罪。别的地方我管不着,但雍州有人触犯律法自然不能容忍,尤其是我的人。这样的罪过在别的地方或许只是免官了事,但在西南却不行。犯了错就要严惩,并不是任何一种错误都可以给他们改过的机会。只有明正典刑,才能让其他人谨记。”
“玩忽职守,与刺杀同罪。既然同罪,那家眷便是从犯。”
叶近南抱拳道:“属下明白!”
他应了一声,然后转身阔步走了出去。
罗耀起身,看向方解淡淡的问道:“小方大人要不要也去看看杀人?已经有几年平商道没有一次杀过千人的案子了。场面或许会血腥些,但只有这样才会惊醒活着的人。若是小方大人不想见千人被斩,在此稍候就是。”
“下官还是不去了。”
方解摇了摇头,看着罗耀语气平淡的说道:“但不是因为我害怕看不得杀人,一千人被杀的场面确实会很血腥震撼。有些人一辈子也见不了一次……但我从长安出来之前,倒是刚刚看过皇帝下旨砍了三万六千颗人头。”
他看着罗耀,笑了笑道:“那场面更大。”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两只老虎
方解最终没有跟罗耀走出客厅,甚至连劝说都没有。
沐小腰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实在没忍住:“因为一场绝对不会成功的刺杀就要株连一千多人,罗耀的话在这里比朝廷的法律还要有用。方解……为什么你不劝?”
方解端起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缓缓的摇了摇头:“罗耀这样做如果是为了给我个下马威,那我劝也没用。那一千人属实冤枉,就这么死了谁心里都不忍。”
“可大人连劝都没劝,玩忽职守罪不至死。就算报到朝廷,最多也就是免了官职。”
陈孝儒有些急切道。(首发:)
方解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如果罗耀是故意做出来给我看的,我越是去劝他,他的心越是冷硬。他要戍守西北不可能只要一个屠夫的名号,说出来怎么都不好听。我若不劝,那些人还有活下来的机会。我若劝了,他们才是真的必死无疑。这出戏他是让我看,却不一定想让我进去演。”
这句话让所有人吃了一惊,然后都沉默下来。
方解看了看外面压低声音道:“到了现在的身份地位难道罗耀自己不珍惜名声?只会杀人的将军只能让人怕而不能让人服气。你们看看罗耀手下的那些人,对他服气到了什么地步?既然如此就说明罗耀是一个能让人敬服的人,所以他是不会胡作非为的。我刚才若是跟着他出去了,此事因我而起那些将领们便不好求情。我若不出去,他们求情的话罗耀就会顺着坡下来,还能落一个美名。当然我要是去了也能顺便落个好名声,但我会抢了罗耀的风头啊……”
“但愿如此吧”
陈孝儒叹道:“大人才第一次见罗耀,怎么如此了解此人?”
“不了解”
方解笑了笑道:“不过但凡上位者都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
“说出来的话不喜欢立刻就有人反驳,尤其是当着他手下的面。”
方解站起来看了看外面,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孝儒,你出去转转看看城中有没有做匾额或是锦旗的店铺,多出银子让人今天就赶制出一个来,我要送礼。”
“什么内容?”
“当然是因为敬佩罗大将军体恤下情饶了一千多条人命的慈悲事,最迟明儿一早做出来,离开安来县之前我要当着全县百姓的面送给他。”
“大人确定罗耀会饶了那些人?”
“我之前对罗耀说在长安城里刚刚看了陛下斩落三万六千颗人头,就是想告诉罗耀他再大也大不过陛下。怡亲王谋逆这么大的案子陛下杀了三万六千人,听起来这数字恐怖其实已经控制在必杀的范围内了。而罗耀要杀的一千人根本就不必死,他就算在西南的地位再霸道也不可能任意妄为。十之**是要做个姿态……第一,是让我看看他的强势。第二,先下令杀再免了那些人死罪,是让我看到他的仁。”
方解笑了笑:“所以我有九成的把握他不会杀那些人。”
“万一杀了呢?”
“那就把匾额砸了。”
方解说完这句话走出客厅,往后面的园子里走去。沉倾扇和沐小腰两个人跟上,让其他人在原地等着不要胡乱走动。
“你真的确定罗耀不会杀人?”
沉倾扇忍不住问。
方解一边走一边拔了一根毛草放进嘴里,他选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来道:“确定……但确定的是罗耀肯定会杀人,而不是不杀。”
“啊?”
沐小腰怔住:“那你还让陈孝儒去定做匾额?”
方解摇了摇头道:“那些人死不了的……罗耀要杀的不是他们。你们都忽略了一件事,之前叶近南提到了那个什么如意教。既然这件事是如意教在背后捣鬼,罗耀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县令孙茂才他们死不了,但这城中还是会死不少人。你们莫非忘了……前阵子叶近南说过,当初罗耀在如意县杀了十六万人。”
“为了维持自己的绝对地位,杀人是必要的手段。但要分得清什么该杀什么不该杀,孙茂才不过是失职而已,杀了会被人诟病。先把人都押到法场,然后再找几个人求情,再之后自然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罗耀能得一个宽仁的名声。他会让那些百姓都看到,这也是他为什么亲自赶来安来县的原因之一。”
“紧跟着罗耀就会下令全城搜捕和如意教有关的人,但凡扯上一点关系的一个都不会放过。朝廷早就有规矩,邪教之人一旦发现一律杀无赦。杀这些人不会触犯国家律法,就算以这个借口屠掉安来县满城百姓,御史台的那些人也没办法弹劾他。罗耀需要靠杀人来维持他在西南的威信,不杀人谁怕他?这是他亲自赶来安来县的原因之二。”
方解将嚼的没了味道的毛草啐掉:“当然,给我下马威也是他来的原因。”
沐小腰听他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个如意教的贼首就是个祸害,到了什么地方什么地方遭殃。因为他死了那么多人,偏偏他却一直能逃的出去……为什么这世上偏有人做着这种梦,以为皇帝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
“你太幼稚了啊……”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那个叫追商的人宣传自己是商国遗太子,却为什么要在大隋的境内创建邪教而不去南燕?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能逃得过追捕,难道真的是他有神灵庇佑?”
方解问完了这几句话,沉倾扇和沐小腰同时脸sè一变。
“你……你的意思是……”
方解点了点头:“那个追商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死,根本就是因为罗耀不想让他死。以罗耀手里的实力要想抓住这样一个人,七年的时间难道真就抓不到?追商不死,他就依然会四处去传教布道,这样的话罗耀就每年都有机会杀一批人……大隋太平天下,罗耀想随随便便杀人立威谈何容易?而有这样一个人一直活着,罗耀就一直有机会杀人……”
“那个追商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才会一直呆在大隋传教,因为他知道罗耀不会轻易杀了他。他不去南燕,是因为他更知道自己到了南燕才是必死无疑。南燕皇帝慕容耻,断然是不会容忍他活着的。”
“为了杀人而活一个人。”
方解缓缓舒了口气:“罗大将军就是这样来让人保持对他的惧怕。”
……
……
到了傍晚的时候,方解的人从外面带来消息。果然没有出乎方解的预料,罗耀让人将县令孙茂才等一千余人押在法场斩首,之前则敲响铜锣让县城百姓全都到法场观看处斩人犯。百姓们聚集起来之后,先是罗耀的手下求情,紧跟着安来县的几位德高望重的乡绅求情,罗耀犹豫之后随即下令不杀。
但活罪难逃。
孙茂才和李黑闼等县衙的官员一律充为军奴,发配到边军中做苦力,他们的家眷亲属免于处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又回来的那些人自然喜出望外,一个个将额头磕破了满脸是血的感谢大将军不杀之恩。喜极而泣的人们完全不知道罗耀本来就没想杀他们,当然,这也只在罗耀一念之间。
他们感恩戴德,百姓们也觉得原来罗大将军不是铁石心肠。
安来县的百姓人口虽然不太多,但用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传遍四方。
就在人们赞美着罗大将军仁义的时候,罗耀忽然又下令在安来县彻查如意教。凡是查到和如意教有一丝关联者,立刻拿下。追商在如意县藏身已经超过半年,发展入会的人不算太少。毕竟这个世界上有的是白痴,其中以老人和妇女居多。
一夜之间,整个安来县家家都被搜查。
方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有一点表示,几乎没有出乎他预料之外的事发生。而陈孝儒等人对方解敬佩到了极致,谁也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钦差大人竟然能如此jīng准的预测到罗耀的一举一动。
到了第二天早晨,有一百三十九户总计七百多人被查出和如意教有关。这次罗耀带来数千jīng锐甲士,挨家挨户的审讯人也够用。这七百多人中有多少冤枉的谁也说不清,但既然已经定罪那就任谁都无法说情了。
之前为孙茂才等人求情的人这次集体闭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这些百姓求饶。方解自然更不会去求情,邪教本身就是大隋朝廷所绝不能容忍的,再加上如意教鼓动造反更是没有赦免的可能。
这些百姓值得同情,但在大隋来说死的不冤。
七百多颗人头在法场斩落,被召集起来围观的百姓们全都吓得瑟瑟发抖。有这一次杀戮,估计着很多年内安来县的百姓都不会再有人敢去提如意教这三个字。
方解依然没有去法场,他带着沉倾扇和沐小腰去了安来县城南洛水的分支野牛河边垂钓。
他尽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被杀的百姓,也尽力让自己不去想罗耀这个人。
他现在需要让自己的心尽快平静下来,因为接下来的几个月他或许每天都会和罗耀打交道。他之所以能预测到罗耀的行为不是因为他了解罗耀,而是因为方解了解大隋的官场。就算不是罗耀换做别的大将军,这件事也会如此处置。
垂钓,能让人心里安静下来。
“给你们俩讲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如何?”
“你说吧。”
“曾经有两只老虎是亲兄妹,它们从小一起长大相依为命。哥哥每天找到吃的先给妹妹,妹妹也是如此。等它们长大之后忽然发现,它们相爱了……但它们是亲兄妹,族群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于是逼它们分开。在它们被迫分开的时候,哥哥说我如果在以后的rì子里看不到你,我宁愿是个瞎子,于是它刺瞎了自己的眼睛。妹妹说如果以后的rì子我听不到你的呼唤我宁愿是个聋子,于是它割掉了自己的耳朵。”
说到这里的时候,沉倾扇和沐小腰脸sè都有些变化。
“后来呢?”
“后来一个诗人知道了这件事被老虎兄妹的爱情感动,专门为它们写了一首曲子且被世人广为传唱。”
“你会唱?”
“会”
“我想听……”
“嗯……是这样唱的……咳咳……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首发:)
第三百三十四章 醉酒劝君 入席还是入瓮?
第三百三十四章醉酒劝君入席还是入瓮?
安来县的血光之灾只是罗耀戍边生涯中不值一提的一件事,七百多颗人头对于他来说或许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罢了。方解前世的时候经常看到一句话是说屠百万人为枭雄……如果枭雄是按杀人多少来算的,罗耀似乎够格。
他从军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战争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
仅仅是灭商之战,从过了长江一路杀到雍州城,罗耀的左前卫杀了至少几十万人,不只是商国的军队,还有敢于反抗的平民和对大隋军队有抵触之心的世家大户。破雍州之后,仅仅是屠杀商国皇族,只要能牵扯上关系的都算上,罗耀又杀了几万人。再之后戍守西南,每年向蛮子动兵至少也要杀几千人。如意教叛乱,他屠光了一个县十六万百姓……算起来,他手上的人命早已经超过了百万。
所以这七百多人对他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一件值得记住的事。
就在左前卫砍掉了那七百多颗人头的当天下午,平商道总督骆秋也赶到了安来县。这位正二品的封疆大吏看起来远比罗耀要亲善的多,人总是笑呵呵的慈眉善目好像只是一位温和的长者。
不过方解也知道这只是表象罢了,身为平商道总督能和罗耀相安无事十几年,这个人的涵养和城府可见一斑。
他的上任就是因为不服罗耀,试图将平商道的真正权利夺回自己手里,结果才在总督的位子上坐了两年不到就被朝廷罢了官,据说后来一直在老家种菜,再也没有启用。
骆秋到任之后不争不夺,以正二品大员的身份甘愿做个配角。罗耀怎么做他一概支持,绝对不会起任何冲突。不仅如此,这位总督大人升迁任命地方官员,也会列出名单亲自送到罗耀手里询问是否合适。
为了维持左前卫庞大的军队,罗耀肯定是要截留地方上的赋税。当初前任总督就是以此为理由上书朝天弹劾罗耀,只是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还让自己的仕途走到了尽头。这位骆秋大人则不同,罗耀说加赋他便加赋,罗耀说拨粮他就拨粮,就好像是罗耀的传声筒一样,却比传声筒好用的多。
可偏是如此懦弱的一个人,方解总觉得不简单。
骆秋看起来五十岁上下,此人出身江淮道世家。骆家在江南也是数得上的名门大户,自太宗平定南陈之后骆家就是率先向杨氏皇族靠拢的江南世家之一。所以百年来出了不少大人物,比如真宗年间的纳言骆德正,比如现在戍守东疆的左候卫大将军骆冬。
骆家这一代人才辈出,骆秋坐到了正二品大总督的位子,骆冬坐到了正三品大将军。还有不少人在地方为官,底蕴深厚。
出身于这样家庭的人而且还能成为家族翘楚,怎么可能真的是个唯唯诺诺的废物?
方解来西南之前做了不少功课,对罗耀,骆秋,以及左前卫将领和平商道地方官员都特意了解过。这个骆秋也是个奇人,方解知道他以前履历的时候可是吃了一惊。这是大隋立国以来唯一一个降职调动的总督大人,他之前曾是京畿道总督,从一品的超级大员!
大隋二十四道,唯独京畿道总督是从一品,其他都是正二品。且京畿道之重要远不是其他各道能比的,曾经有人预言他极有可能补上纳言的实缺,只是论资历威望还略有不足罢了。谁也没有想到他当初能主动上书请调,当然这背后先帝肯定是要找他谈过的。
从京畿道调任平商道,官职反而降了一级。但他是以县侯的爵位领着国公的俸禄!甚至食邑比一般的国公还要多!
据说先帝还曾经赐他免死金牌,不过却没有人证实。
正因为这个人的过去太过不可思议,所以方解从一开始就对他存了戒心。
骆秋的个字很矮,看起来也就一米六五上下。他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满脸堆着笑,一点儿二品大员的架子都没有。见到方解的时候立刻迎上来,拉着方解的手嘘寒问暖。
“自dì dū到此处一路可还顺利?”
他拉着方解的手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温和的笑问。
方解连忙回答:“回大人,一路还算顺利。只是行程比预期的慢了些,让大人挂念下官是在心中愧疚。”
“不能这么说,当年我从长安到雍州走的比你可还要慢些。才出了京畿道没多远就病了,一路上吃的药比前半生加起来吃的还多。到了这里之后更是水土不服,若不是大将军派了府里的郎中照顾了半个月,我没准就起不来了。”
罗耀笑了笑道:“欠了我十几年的诊费什么时候还?”
骆秋白了他一眼道:“你上个月从我家里偷了一瓶陈年老酒的帐怎么算?”
罗耀道:“是你小气,请我喝酒居然只喝一壶,那怎么够?你这吝啬鬼不肯拿出来,我只好自己去拿。”
“呸……那是偷!”
“你报官啊。”
罗耀一甩头先走了,满脸的得意。
骆秋瞪了他背影一眼对方解笑着说道:“这个家伙,最是无赖!”
方解陪着笑了笑,心里却忍不住叹道: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这戏不知道打算怎么唱啊……大将军和总督当着我的面秀恩爱,这姿态做的也太足了些。
……
……
方解前世小时候最喜欢听他爷爷哼几句京戏,后来听多了流行歌曲再回味还是小时候余音绕梁的韵味最足。虽然他是个伪票友,可也没少在公园里和一群大爷大娘凑热闹字正腔圆的唱上一段白门楼。
公园里老人多有不齐的时候,方解便会补缺。能吼几句杀气英豪,儿郎虎豹,军威浩,地动山摇,要把狼烟扫。
当然也唱过聚结豺狼,独霸诸侯,并吞州郡,久必生乱。
戏听的多了唱的多了,自然也就会演。
饭桌上坐着一位会演戏的大将军一位总督,方解这个爵不过乡子官不过五品游骑的小人物却也不会输了演技。唱过虬髯虎豹一般的许褚也唱过陈宫,角sè转换一瞬间的事罢了。自从到了这一世见多了勾心斗角血肉模糊,年纪轻轻,方解倒成了老戏骨。
“陛下安好?”
骆秋亲自为方解满了一杯酒后问道。
方解连忙起身道谢,然后回答道:“大人当比下官了解陛下,东暖阁里的灯丑时之前没有熄过,卯时之前必然就又亮起来。历朝历代也没有如此勤勉的帝王,做臣子的看着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愧疚,陛下如此,下面人怎么敢懈怠疏忽?”
“不过虽然如此辛苦,但陛下jīng神很好。”
骆秋听完叹了一口气道:“小方大人此话不假,陛下乃是千古一遇的圣明君主。此生为官而逢明君,是人生第一大幸事。”
罗耀听着他们两个说话,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方解起身为他满酒:“大将军好酒量。”
罗耀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方解觉得这眼神和之前罗耀看他的眼神略有不同。
“军中之人大部分喜欢喝酒,也都能喝。只是平rì里军律所在难得能畅饮一次,我虽为大将军却也不能随意破戒。往rì是骆大人偶尔发善心,今rì是借着小方大人的光,不然我又怎么能贪杯?”
他端起来道:“敬小方大人一杯。”
这样的罗耀,和之前淡然杀人的罗耀就好像不是一个人。方解脑子里又一次不自觉的想起怀秋功的话,每想起一次心里都忍不住一沉。罗耀初见他时虽然没有笑,但言谈热情。之后便露出了冷傲严苛的一面,杀人如麻。紧跟着今rì坐下来饮酒脸上又多了笑容,偏是这笑容最让方解不安。
叶近南说过,罗耀很少会笑。
他便是开心的时候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模样。
但他现在却笑得很畅然。
“为大将军寿!”
方解端起酒杯说道。
“为陛下寿!”
罗耀和骆秋同时说了一句,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小方大人也是豪迈之人啊。”
骆秋笑着说道。
方解道:“下官也是出身军武,当初在边关的时候没少私下里和同袍偷着饮酒。樊固苦寒,冷得拿不出手。出去杀贼的时候若是不灌几口烈酒进肠肚里便没有jīng神,虽然军律不许饮酒,但上面的将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神sè一黯:“可惜,同袍皆战死沙场,唯我独活……如今王师正在西北讨伐蒙寇,下官也想再穿甲胄手提横刀跃马狼rǔ山为同袍雪恨。此时我能畅怀饮酒,昔rì兄弟们却再无相见之rì……唉。”
“男儿当从军!”
罗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将士沙场死,不悲伤。你若是想要再披战甲也不是难事,真有杀敌之心陛下定然成全。”
方解心里一叹,心说这人的城府果然深到了极处啊。昨rì他以出身试探,今rì以樊固试探,罗耀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变化。之前的试探,方解是想看看罗耀对自己的身世是不是感兴趣,但罗耀只是一语带过。这次的试探,是他想看看罗耀知不知道西北战败的事,罗耀依然不露痕迹的揭了过去。
“大将军最是爱才,小方大人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我看倒不如大将军上书朝廷,请陛下将小方大人分到左前卫做事。有大将军提携,小方大人出头之rì不会久远啊。”
骆秋似是玩笑的说了一句,方解心里却忍不住一紧。
这是什么意思?
罗耀想让我来左前卫?
就在方解诧异的时候,骆秋喝了口酒像是有些微醉的说道:“我听闻小方大人虽然不能修行,但武艺惊人。演武院入试九门优异,尤其武科更是令人赞叹。年少有为,当为翘楚。不过若是能得大将军指点一二,你是受用无穷啊。”
这句话说完,方解立刻就确定罗耀是真的想让自己到左前卫来!他自己当然不会说,所以骆秋装作醉酒说了出来。
只是……罗耀真的只是爱才?
第三百三十五章 锦囊剑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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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锦囊剑匣
沐小腰折了一朵野花拿在手里,靠坐在凉亭中有些失神。在她不远处沉倾扇负手而立,微微抬着头看向天空。这几天的天气出奇的好,本是多雨的时节能有一连几天的碧空实在让人心里觉着舒服。
“像不像?”
抬头看天的沉倾扇忽然问了一句。
沐小腰一怔,转头看向沉倾扇:“我一直以为那双眼睛已经深深的刻在心里,就算一直到我老去也不会忘记。我也以为那声音我能记住一辈子,哪怕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也能轻易简单的辨别出来……可是在看到罗耀的时候,我心里都是疑惑。”
她摇了摇头:“当初在宗门的时候那人蒙了面只露出一双眸子,他眼神里的寒冷能冻住人心。可是……看到罗耀的时候我尽力去回忆,却发现原来我以为会永远记住的东西竟然模糊了。”
“我也是”
沉倾扇沉默了一会儿道:“第一眼看到罗耀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可看到的时候我却无法确定是不是他。原来时间真的能让人将一切都渐渐淡忘,再回想起以前发现原来记住的只是那件事,而那个人已经模糊不清。”
“但我可以肯定,罗耀必然和方解有关系。”
沐小腰皱眉:“为什么?”
“因为你。”
沉倾扇将视线从天空中收回来,她看着沐小腰用很肃穆的语气说道:“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提到罗耀你和大犬的反应都有些不寻常。我看的出来方解自然也看得出来,方解不说不问是因为他不想伤害你。他选择了信任你和大犬就会小心翼翼的呵护这份感情,尽力不去触碰影响到彼此关系的事,哪怕涉及到了他的身世……”
“他不问,也不许我问。因为他坚信早晚有一天你和大犬会说出什么。当初那个人将方解交给咱们的时候,指定让你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可能知道那人是谁。当初磨山上那人毁了宗门伤了师父师叔们,然后走进书房只将你和大犬分别叫了进去……你出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个锦囊,大犬出来的时候身上背着一个剑匣。”
她看着沐小腰,一字一句的说道:“方解不让我问,但我实在忍不住要问……那人是谁?那锦囊里装的是什么?那剑匣里又是什么秘密?”
沐小腰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
“我……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
沉默了很久之后她抬起头,不再躲避:“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告诉方解,是因为这件事很恶心我怕他会受不了。”
“什么事?”
沉倾扇往前走了一步有些急切的问道。
沐小腰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的说道:“那人我确实不知道是谁,在书房里的时候他也没有摘下面巾。他交给了我一个锦囊,告诉我等方解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将锦囊里的东西喂方解吃下去。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粒丹药,但我毁了它的时候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药……而是一种恶心至极的东西。”
“是虫子。”
她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想回忆起在樊固他和大犬毁去那两件东西时候的场景。
“锦囊里装着的是一粒丹药,十几年来一直散发着清香,方解问我是什么,我骗他说是香囊。其实方解的生rì是真的,那个人将方解的生辰八字告诉了我。在樊固的时候,那天……还差两个时辰就到方解生rì,我和大犬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毁掉那两样东西,给方解zì yóu。”
“我将锦囊投进了火炉里,锦囊烧尽之后那颗丹药的外壳开始慢慢的融化,紧跟着就从里面发出一种和小儿啼哭一样的声音,很凄厉。我和大犬吓了一跳,跑过去看,没多久那个一条本来蜷缩在丹药里的虫子从变软的壳里钻出来,只有两节手指那么大,但叫声大的让人害怕。”
“虫子爬出来之后火竟然不能将它烧死,它竟然能顺着火炉的炉壁向外爬。当时我和大犬都有些发慌,大犬随手将我的酒囊抢过去泼在火炉里,火便一下子蹿起来。然后他用铁钎子将那虫子按在炉火中,那虫子来回挣扎,一直到铁钎都被烧的通红才勉强刺破了它,足足烧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将那虫子烧死。”
“虫子死了之后,大犬把剑匣也烧了……”
沉倾扇听完的时候脸sè变得有些难看,脑海里一幻想那个虫子挣扎扭曲的画面和如小儿啼哭一般的嘶鸣她就有些恶心。
“剑匣里是什么?”
“是一封信,还有一柄很小的木剑。”
沐小腰道:“在烧毁那两件东西之前,我和大犬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互相交换看了看彼此手里的东西。剑匣里有一封信……”
“内容!”
沉倾扇急切问道。
沐小腰再次深深的吸了口一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畏惧:“我告诉你,但不到必要的时候这件事不要告诉方解……因为……太匪夷所思了些。”
……
……
沐小腰将腰畔的酒囊摘下来,狠狠的灌了一口。因为喝的太快呛到以至于剧烈的咳嗽起来,她的脸sè看起来很不好。也不知道是因为呛了还是因为心里的不安……她抬起头看了沉倾扇一眼,缓缓的抬起手抹去嘴角的酒液:“那封信上写着的是如何cāo纵一个人……换句话说,是如何cāo纵一个傀儡。信上说,等方解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将那颗丹药也就是那条虫子喂他吃下去,然后在他身体僵硬的之前将那柄小小的木剑从他的后颈插进去……然后按照信上的方式,就能控制方解。”
“你的意思是……”
沉倾扇脸sè森寒的问道:“那个虫子是另一种毒蛊,方解吃进去之后就会变成傀儡。然后任由你们cāo纵?”
“是……”
沐小腰的眼神里都是痛苦:“他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完全没有自己的思维。信上说,当方解彻底失去灵魂之后,让我和大犬将他带回磨山。定在九月初九那天,就在宗门山下将方解交给那个人。”
她摇了摇头,嗓音有些沙哑:“因为那信上封了火漆,大犬一直没敢看过内容,只是知道剑匣里有什么东西。我和他一块看完信之后都不知所措,楞了很久才缓过神来。然后我就将那封信丢进火炉里烧了,大犬将剑匣和那柄小木剑也烧了。”
沉倾扇脸sè稍微缓和了一下,走过来拍了拍沐小腰的肩膀:“若换做是我,当时只怕也会很痛苦。”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一开始和方解在一起,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杀了他结束自己的流亡生涯。我相信天大地大,那人就算本领通天我若是找一个地方藏起来他也未必找的到。等我修行大成之后我再出来,谁还能杀我?只是后来,在大理城和你们分开之后……那三年中,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越来越想那个小家伙。”
她的脸sè微微泛红,眼睛微微眯起:“我也不知道心里怎么会冒出来这种想法,越是去抗拒就越深切。于是我告诉自己是我太想杀了他,所以在沫凝脂跟着清乐山的人赴京的时候,我便离开队伍往西北迎你们,半路上的时候我还想着,这次一定要杀了他。”
“可惜……”
沐小腰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头:“就如我在樊固的时候一样,也曾挣扎过,是为了自己活下去毁了方解,还是……还是和他一起再走一段路。”
沉倾扇笑了笑,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没在继续这有些恼人的话题:“那信上还说什么了?”
沐小腰道:“信上说,如果我们在方解生rì的那天没有按照信上的指示去做,方解体内的毒就会发作。但我和大犬不信,没有什么毒能在人体里潜藏十五年才发作的。后来才知道这件事太险了些,若不是方解在樊固遇到了忠亲王杨奇,说不定他真的毒发……那不是毒,而是蛊,在那个人将方解交给咱们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方解体内种了下蛊。”
“是方解的运气!”
沐小腰道:“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方解注定了会挣脱开别人设计好的命运。”
沉倾扇挨着沐小腰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认真的说道:“现在思路基本上能理顺一些……十七年前,那个人将方解交给咱们,他早就已经在方解体内种了蛊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五年之后你和大犬会带着方解回到磨山,将方解交给那个人。但是因为方解遇到了忠亲王,毁了他体内大部分的毒蛊,所以方解没事……”
“但是……”
沉倾扇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不愿相信:“超过期限这两年来,如果那个人是罗耀的话,他为什么没有派人来找方解?如果不是罗耀,那么是谁安排的这一切?”
沐小腰脸sè也跟着一变:“我们离开樊固不久,佛宗的人便到了。方解到了长安之后,佛宗的一位天尊竟然也不惜冒着触动两个帝国战争的危险进入了大隋。而且智慧自始至终好像真的没有打算杀方解,和之前那些佛宗的人态度完全不同……还有前阵子,咱们在长江边上遇到的释源天尊,他似乎也不想杀方解。”
“难道……咱们杀了十几年佛宗的人,方解却是佛宗出身?”
“不可能!”
沉倾扇眼神一凛道:“最大的疑点就是毒蛊,从没有听说过佛宗的人会用这种手段的。毒蛊之术只在西南纥族之中盛行,其他地方没有这种恶毒的东西。而方解前阵子也查到,罗耀府中养着不少巫师……”
“不管是佛宗,还是罗耀……”
沐小腰声音一沉:“方解应该都不会开心吧……”
沉倾扇一怔,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此时,在和兴楼的雅间里。方解正在面临一个抉择,该如何回答平商道总督骆秋的话?
丘余和周半川都说过,他的体质和罗耀差不多相同。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能真正帮他掌握修为的秘诀,那么肯定是这位左前卫的大将军。现在机会忽然来了,到底是接住还是甩开?
头疼啊……
方解忽然觉得面前坐着的这两个人都现了原形,一个是无常一个是夜叉。
满目狰狞。
第三百三十六章 抱娃娃的夫人
第三百三十六章抱娃娃的夫人
雍州
左前卫大将军府
那座三层木楼即便是大将军罗耀不在的时候,也不许有别人靠近。这个规矩严格到……便是他的独子罗文也不允许轻易走进去。在木楼外围有三十六名银甲武士戍守,除了罗耀的命令之外不会听从任何人调遣。
这三十六个人,哪怕罗耀不在也依然尽忠职守。
罗文顺着小湖边散步的时候,远远的看了一眼那座高脚楼然后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在这府里根本就是个外人。
父亲从来不曾表现过对他哪怕一丁点的关心,更不会说什么暖心的话。从小到大,罗耀在他的印象里永远都是冷冰冰的模样。他小时候也会如其他孩子一样去撒娇,可罗耀每次都会将他推开告诉他男人不该这样,应该自立自强。
他曾经问起过母亲,母亲只是说父亲军务太忙。
一直以来,罗耀不曾有过一点儿父亲这两个字的温情。
母亲告诉他,就是因为当年他的父亲太过溺爱儿子,他大哥罗武才会犯下大错,因为那件事罗家几乎倾覆。
可是,罗武犯下的错和我有什么关系?
罗文一直想问问罗耀,可惜没有这个勇气。
“仲伯……”
罗文在小湖边的石凳上坐下来,看着对岸的高脚楼自嘲的笑了笑:“你说这个大院里,甚至整个雍州城乃至于整个平商道,除了父亲自己之外谁还能zì yóu出入那座楼子?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跑进去想找父亲炫耀我临摹的秋猎百兽图,我只是想得到他一句夸赞罢了……但父亲却撕了我的画,然后狠狠的扇了我一个耳光。”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材枯瘦但腰板拔的很直的老者,看起来最少也有六七十岁。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全是刀刻斧凿一样的皱纹。很深,就好像西南边陲被风吹了几十年的那块盐碱地。
“那楼子里,少爷还是不要去的好。大将军的话,少爷也还是不要违背的好。”
这个老者面无表情的回答了一句,语气冷的就好像他背后缚着的那个纯钢剑匣。
“仲伯,你就不能说句暖心的话?”
“暖心的话,多半是假话。”
仲伯道:“老奴不会说漂亮话,只会说实话。”
“那你告诉我……为了一个从五品的游骑将军,值得劳动父亲亲自迎接出去五百里?父亲不是不知道在长安城我和那个叫方解的有过什么过节,何必以国公之尊上赶着去贴一个小辈的冷屁股?”
“大将军做事,别人谁也猜不到用意。但这么多年来,大将军没有做错过事。”
“对啊……”
罗文冷笑:“就算他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谁也不会说他做错了……在这样一个家里,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因为触犯了什么他规定的事而被杀了。”
“少爷从小到大,没少犯错。”
仲伯语气冷冷的回答。
“我故意的。”
罗文回头看了仲伯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自从我知道大哥是被他亲手打死的之后,我就一直很害怕……有这样一个父亲,谁不害怕?大哥是做错了事,就算该死,难道非得他自己动手?想对杨家的人表忠心,把大哥送去刑部不行?”
“大将军保住了罗家上上下下上百条人命。”
仲伯看了他一眼,语气依然冷静平淡:“若非如此,也便没有少爷。”
“哼……”
罗文哼了一声,捡起一块碎石丢进湖里:“仲伯,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你照顾,他知道我和你最亲。可为什么我去长安那三年,他就是不许你跟着我?我跪下求,他连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就走了。”
“你是大将军的儿子,长安城里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
罗文低声咆哮道:“他自始至终其实就不在乎我!送我去演武院,正是御史台的人联合弹劾他最猛的时候。他不上抗辩的折子,而是将我送去长安难道真的是为了锤炼我?我不傻……把我送去长安演武院其实和杀大哥是一个道理,他就是想保住自己的官位爵位罢了。生在罗家,最大的不幸便是血缘至亲不如那件国公麒麟袍。”
仲伯不说话。
罗文冷笑:“你怎么不替他辩驳?”
仲伯摸了摸背后冰冷的剑匣道:“我一直在少爷身边。”
罗文脸sè微微一变,然后笑了笑:“原来你也会说暖心的话。”
“少爷心里苦,但大将军心里更苦。”
仲伯看向对岸的三层高脚楼,沉默了片刻后语气怅然道:“等少爷你真正的长大,就会明白大将军的苦衷。”
“不需要。”
罗文摆了摆手:“我是罗文,不只是罗耀的儿子。”
“少爷心中有戾气。”
仲伯道:“需消一消。”
“怎么消?”
罗文问。
仲伯道:“少爷吩咐就是了。”
“我想杀人。”
罗文道。
仲伯停顿了一下回答:“只要不是方解。他现在身份是钦差,杀不得。”
罗文起身冷笑:“算了……你虽然在我身边近二十年,但终究你是父亲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大将军府的管家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少爷……后面小门来了客人……”
罗文脸sè猛的一变,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
大将军府后院小门一共也没开过几次,只有那些特殊的客人才会走那里。罗文不敢参与罗耀的事,但不代表一无所知。
“几个?”
“一个!”
“让他走吧,就说大将军不在!”
“是”
“等下!”
罗文脸sè变幻不停,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被心里的好奇战胜:“开门,迎到我的书房!”
……
……
罗耀的妻子楚氏从来都不会过问罗耀军务上的事,她甚至连王府的rì常杂事都不过问。她常年独居在一个小院里很少走动,便是大将军府里来了客人她一般也不会出去。她的小院里除了亲信下人之外也很少有人进去,罗耀有时候一个月一个月的都和她见不了一次面。
下人都说楚氏的脾气很古怪,不能听到小儿啼哭,一旦听到就会发疯,疯到连罗耀都不认识。
据说罗文出生之后还没有这毛病,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患上了这奇怪的病症。自此之后她就很少出门,那个小院几乎就是她的整个世界。罗耀不在府里的时候,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事都是管家说了算。自从罗文从京城回来之后,有些不能决断的事管家去请示他也不愿走进楚氏的屋子。
那个小院在外人看来,yīn森而恐怖。
小院里有一棵大槐树,这种树木在南方并不多见。而且因为名字里有一个鬼字不吉利,所以即便是北方人家院子里也不会种这种东西。楚氏院子里的槐树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一树的娃娃。
楚氏让人在树枝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布娃娃,做的格外逼真。眼睛,鼻子,嘴巴五官俱全,形态和满月大小的婴儿无异。每当大风的天气,那一树的娃娃就会来回摇摆,夜里看过去就好像尤为恐怖,如同爬满了妖魔鬼怪。
不止如此,楚氏的屋子里墙壁上挂着的画也都是娃娃,画工jīng细,活灵活现。
管家孙者已经五十五岁,曾经是罗耀手下的一员别将。在平定商国的时候丢了一条右臂,成了废人。攻打雍州的时候过沼泽地,又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了腿,出来的时候一只脚上的肉都快被啃光了。虽然后来医好,但每到yīn天就会疼的受不了。
罗耀戍守西南之后,他就做了大将军府的管家。这么多年来,府里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这半生杀人无数,却从来没有做过噩梦。他不信鬼神不怕妖魔,可唯独怕走进楚氏yīn森森的小院。若不是今天的事着实难以做主,他真不愿意走进来。
这个院子里的人都很怪,不只是夫人还有她那四个贴身丫鬟也都是。这四个人是她的陪嫁丫鬟,进罗府已经几十年。最小的一个也已经五十岁,最大的比楚氏还要大六岁。她们四个人名字里用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本是清丽脱俗的名字但人一个个比鬼还yīn森。
每当太阳高挂的时候,她们四个就会搬上小凳子一字排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每个人怀里抱一个娃娃,就好像抱着一条小猫小狗那样。
抚摸着娃娃的动作很轻柔,就好像在为猫狗梳理毛发。
chūn兰秋菊夏竹冬梅,四个女人坐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交谈,院子里寂静的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她们就好像是没了灵魂的躯壳,坐在那里机械的抚摸着怀里的布娃娃。神情呆滞,眼中无神。
“我有要事求见夫人。”
孙者在门外俯身低声说话,就好像怕惊了鬼一样的小心翼翼。
“夫人在睡着,不能打扰。”
年纪最大的chūn兰语气发寒的回答。
“劳烦通禀,若不是实在紧要的事,我也不敢来打扰夫人静养。”
“什么事?”
秋菊问。
孙者犹豫了一下回答:“只需告诉夫人,后院的小门又开了。但大将军不在家,开门的是少爷。”
这句话才说完,屋子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
站在门口的楚氏穿了一件家居常服,头发披散在脑后。她比罗耀还要大几岁,但脸上竟是看不到什么皱纹。她的脸sè就好像敬默轩的白纸,眉眼都是画上去的,所以看不出有一点表情。她好像没有被岁月侵蚀,初次看到她的人一定会觉着这个女人不会超过三十岁。
身材还在,模样还在。
怀里的娃娃,常年都在。
“少爷在哪儿?”
“在他的书房里见客。”
“将客人请到我这里。”
楚氏淡淡道:“然后告诉少爷,让他自己去领二十鞭子的军法。大将军交代过的事,无论谁破了规矩都不行。还有……府里可有新来的下人?”
“有几个。”
“有没有见到客人的?”
“两个”
“送到后院去吧……”
楚氏面无表情的吩咐了一声,然后转身回了屋子。
“后院……”
孙者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想起后院那些巫师的手段他心里就一阵发寒。这些年送进后院的下人最少超过一百个了,就没见到一个活着出来的。
第三百三十七章 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三百三十七章你自己看着办吧
罗文的住处也是一座三层高脚楼,就在罗耀那座高脚楼的正对面,一个在小湖东一个在小湖西。从外观上这两座高脚楼几乎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东面那座小楼外面有银甲武士守护,而西面这座门口只有几个青衣小帽眉清目秀的家丁。
所有人都知道而偏偏罗文自己不承认之处就是,他一直在模仿他的父亲。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处处都在模仿。
罗耀骑马的时候喜欢一条腿盘在马鞍上,身子微微前倾。为了也能这样骑马罗文自幼没少挨摔现在后背上还有几块伤疤。罗耀的刀是名副其实的双手刀但他从来不双手握刀,为了也能如此罗文下了数年苦功才将刀锋长达一米五的斩马刀耍开。
他从没进过罗耀的书房,但他知道那书房里的陈设。是仲伯告诉他的,所以他让人按照那个布置完全复制了一套。书桌的尺寸不会查分毫,笔架砚台摆放的位置同样不会差分毫。
仲伯是个记忆力超群的人,这些东西都是他亲手放好的。
罗文不知道仲伯今年到底多大,但他知道仲伯是父亲身边四金三十六银这些绝顶护卫中四金其中之一。他从小到大也没看到过仲伯拉开他的剑匣,仲伯说自从灭商之后就再也没有遇到值得他取出剑的对手。
仲伯说的,罗文都信。
他六岁的时候贪玩非要上沧蛮山,私自带着几个家丁就跑了出去。在沧蛮山上被一伙早就盯上了他们的纥族武士围住,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仲伯来了。没打开剑匣,单掌斩落七十三颗人头。
他九岁的时候第二次登沧蛮山,上山半路在瀑布边洗脸的时候遇到了蛟龙与巨蟒大战。他看的痴了忘记逃走,结果被另一条游过来的巨蟒发现。又是仲伯,依然没有打开剑匣,单掌斩落了那足有两丈长的巨蟒之头。
正因为太信任仲伯,所以当他下令打开后院小门请客人进来的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对仲伯说的:“站在我身后。”
只要仲伯在,他就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是当客人进门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来人是一个看不出来具体年纪的僧人,一袭白袍,双手合什。这个僧人看起来很温和慈祥,没有一点戾气。但不知道为什么,罗文只是被这僧人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的心里已经没了任何秘密。
“多谢小公爷。”
僧人双手合什,却没有俯身行礼。
罗文却没有一点的不满,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僧人有着何等超凡脱俗的地位。
“天尊请座。”
罗着父亲的样子,装作冷漠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他觉得自己学的足够像了,但心里却在发寒。因为他回头的时候看到了仲伯的手一直放在剑匣上,这是二十年来从来没有过的事。
他还看到仲伯触着剑匣开关的手一直在发抖,是那种控制不住的发抖。
然后他看到了仲伯的脸,白的很难看如大病初愈。
“倒是不巧,大将军原来不在。”
僧人笑了笑,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来端起热茶闻了闻:“这是武夷山的茶?很少喝到这么新的……从武夷山到大雪山要走一年半,所以我从来没有喝过新茶。算算rì子,应该正是新茶才下来的时节,我倒是运气不错。蒙元是天下第一大国,但可惜的是蒙元种不出来茶树……大雪山上太寒了些,除了松柏之外也罕见其他植物。”
他一边说一边从宽大的袖口里取出一个木盒放在茶几上:“但大雪山上罕见的东西,那天下便只有大雪山才有。这是一朵八百年开花一次的雪莲,还算稀奇,小公爷武艺上的基础不错,但生来身子就稍微虚了些,这雪莲送给小公爷。你们隋人有句话说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公爷请我喝武夷山的新茶,我送小公爷一朵雪莲花。”
他将木盒打开,立刻就有一股寒气从盒子里溢了出来。不多时,屋子里的温度就降了下去。
这竟是一朵淡蓝sè的雪莲,更为罕见。也不知道那盒子用什么材料所制,竟然能保持寒冷不因外界气温而变化。
“这……”
罗文的脸sè一变,眼睛盯在那朵雪莲上再也挪不开。
他初习武的时候教导他修行的先生就说过,他天资不错但因为早产所以身子虚弱。要想修为大成,先要找到天才地宝服用温养经脉补气丹田。这朵八百年的淡蓝雪莲花足够称得上宝贝,正是他苦求多年而不得的好东西。
所谓的天才地宝,可不是普通的人参灵芝。
是在特定的地方才会生长的东西,可遇而不可求。
“这礼……太厚了。”
罗文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将木盒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仲伯本想劝住他,可被那僧人看了一眼后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天尊登门,所为何事?只是可惜家父不在,若是有什么要事的话只能等家父回来了。”
罗文看着那雪莲花笑着说道。
僧人摇了摇头:“我便是来拜访小公爷你的。”
……
……
“我听闻大将军对小公爷疼爱有加,今rì一见果然不假……这位料来便是大将军身边四金卫之中的三剑客仲伯?将这样的高手派在小公爷身边,大将军对你确实很好。”
仲伯的脸sè越来越差,僧人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让他几乎开承受不住。他自己都不确定,下一秒自己会不会打开剑匣拔出自己的剑。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他三剑客了。
剑匣里有三柄剑,他会三种剑法。每一种剑法用一种特制长剑,威力无穷。
听到这句话,罗文的神sè一黯:“家父……确实对我关爱有加。不知道天尊专门来找我,所为何事?”
“传你修为,助你成为绝顶高手。”
僧人微笑道:“小公爷应该知道,这世上若还有人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变成九品强者,只有大雪山大轮寺才有这样的神通。当年我欠了大将军一个人情,一直想找机会还了,但大将军偏偏不收。大将军不收,我只好找你。”
“一因换一果,当年大将军种下了因,小公爷今rì便来享这果。”
“这……”
罗文脸sè变了变,讪讪的笑了笑道:“这就不劳烦天尊了,我天资鲁钝,自家的武学尚且不能jīng通,怎么敢奢求大雪山的神通妙法?”
“小公爷这话错了。”
僧人语气温和的说道:“大将军的武学震烁古今不假,但那是只适合大将军一个人的武学。小公爷虽然是大将军唯一的儿子,但大将军的修行方式未见得就适合小公爷你。你应该知道,大将军的体质实属罕见,百年不遇……便是大将军倾囊而授,可你的体质注定了学不到他的东西。”
罗文眼神里的黯然更深了些,他摇了摇头:“家父说过,学武最忌这山望着那山高。我连这座山还没有爬上去,哪里有资格去爬下一座山?”
“这话更错了。”
僧人微笑道:“这山望着那山高……隋人总是说些毫无道理的话。这山再高,风景你并不喜欢为什么要去爬?下一座山无论高低,风景是你喜欢的,你为什么不去爬?非要爬了这座山发现自己不喜之后再去怕那座你喜欢的山?”
罗文心中一动,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摇了摇头:“多谢天尊美意,但我还是不敢忘了家父教诲。”
“也无妨……”
僧人认真的说道:“既然小公爷不愿学我大雪山的绝学,我也不能强求。凡事都有机缘,强求来的终究不会有最完美的结果。小公爷若是一心要学大将军的东西,且成为大将军那样的绝顶高手,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罗文急切问道。
“改变你的体质。”
罗文脸sè一变:“这怎么可能?”
僧人自豪的笑了笑:“对于佛宗来说,这世上哪有不可能之事?在常人看来任何不可能的事,明王做到就如信手拈来。小公爷可知我大轮寺有三千金身僧,他们原本也是普通人。但修我大轮寺的秘法之后,便脱胎换骨,成就金身不坏。”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罗文一眼,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要想完全成为大将军那样的人,第一步就是将你的身体改造为大将军一样的体质。”
罗文的眼神里都是犹豫,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仲伯一眼。却发现仲伯的脸sè难看的好像鬼一样,豆大的汗珠顺着仲伯的额头不住的滑落。他的一只手扶着剑匣只需一按就能将剑匣打开,可那只手颤抖的越来越剧烈离着开关也越来越远。
他想问仲伯怎么办,但又不能问出口,于是他向仲伯投过去询问的眼神。
仲伯想说千万不要,想摇头,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嘴也无法摇头。他拼尽了力气,却依然没有阻止住那股强加在他身上的力道。他对自己的身体渐渐的失去了控制,然后他微微的点了点头。
罗文见仲伯点头,可还是不敢轻易答应。就在这个时候,僧人的一句话让他的心里立刻涌起一股惊涛骇浪。
“我知道大将军去了安来县迎接钦差大人……小公爷或许会好奇,以大将军的身份地位何须亲自去迎接?就算那人是钦差,大将军出门迎接也就罢了何必出去五百里?小公爷可知……其中的缘故是什么?”
“是什么?”
罗文不假思索的问了一句。
“因为大将军已经老了……但他还没有找到一个继承他一身武学的人。大将军自然是想将修行之道传给你的,但你体质不行所以大将军也没有办法。我听闻,那个叫方解的钦差虽然年纪不大,体质却和大将军十分接近。大将军这次去安来县,就是按耐不住他收徒的心思啊……”
“如果那方解的体质真的和大将军完全相同,大将军收了一个如意弟子倒也是一件妙事。不过对于小公爷来说……未必是一件妙事。”
僧人起身,从袖口里取出一个锦囊放在茶几上:“若是小公爷想通了,只需服下这一粒丹药,再配以我的秘法,体质就会如大将军一般无二。若你的体质变了,大将军又何必再去寻个外人做弟子传以衣钵?”
“天尊要去何处?”
罗文见僧人起身要走连忙问道。
“夫人有请,我怎敢不去?”
僧人微微一笑,举步往外走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管家孙者在外面高声说道:“夫人请法师过去一叙。”
第三百三十八章 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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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野心
方解从和兴楼回来的时候大街上已经看不到有别的行人,月亮挂的很高但却分外的亮。月sè洒下让夜晚看起来并没有那种让人害怕的黑暗,一个人走在静静的大街上,踩着自己被月光拽出去很长很长的影子。
和兴楼距离他的住所并不远,步行也就五分钟。而现在的安来县里至少有四千左前卫的jīng锐,方解根本就没有必要带着随从,除非要杀他的是罗耀。
今天饭局上骆秋说的话其实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就是在替罗耀做说客。当初先帝派骆秋来平商道是因为这个人做事足够稳重,分得清轻重缓急。但是现在方解有理由相信,一旦罗耀造反的话骆秋未见得就站在朝廷那边。
十几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了。
方解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今天骆秋说的那些话,脑子里翻来覆去其实就一句话让他难以平静。
若是得到大将军的指点你在修行上必然突飞猛进。
骆秋的这句话来来回回的在方解脑子里重播,这让方解有些苦恼。他本以为自己是个已经能抵挡得住些诱惑的人,可现在才现一个人的贪念之重有时候根本就控制不住。在这样一个时代,做一个大官不如做一个绝世高手。
就在方解快走到住所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
方解站住回头,于是看到了月sè下那个散着冷傲气势的男人。
“大将军还不休息?”
方解抱了抱拳问。
罗耀遥遥的看着方解,月光似乎变成了他的视线以至于让方解感觉自己身上好像没穿衣服一样不自在。
“回去之后想了想,忽然觉得有些事还是开诚布公的谈谈比较好。”
罗耀语气平淡的说道:“我是个军人,不怎么喜欢那种婉转的方式。”
“那我陪大将军走走?”
方解微笑着说道。
罗耀点了点头:“好”
说完这句话他继续往前走,方解等到他走过来错后两步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两个人同样的负手而行,看背影竟是有几分相似之处。这座不大的城池里都是左前卫的士兵,不时能遇到当值的士兵在大街上巡视。每每遇到巡逻队的时候方解听着那些士兵喊一声大将军,都能从语气中感觉到那自肺腑的尊敬。
“你来雍州,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罗耀的第一句话方解并不怎么信,因为罗耀在看到他之后一直很反常。方解不了解罗耀所以不知道一个正常的左前卫大将军是什么样,但方解可以感觉到,罗耀的言谈举止都和传说中那个冷傲无情的人有着太大的差距。
“是”
方解点头。
“但我很欣赏你。”
罗耀继续说道:“我对你感兴趣是演武院入试考核的消息传到雍州的时候……你和谢家那个小子交过手,还打倒了他。”
“谢扶摇留了手,没尽全力。”
方解如实回答。
“你不懂修行,天生的废物体质……但谢家那个小子是江南有名的才子,十岁的时候修行就已经登堂入室。武当山那个老怪物视其为关门弟子,虽然下山传艺的一直是刘慧正,可何尝不是那个老怪物定好了传授他什么东西?所以就算谢家那小子留了手,你的表现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谢大将军夸赞。”
“这是实话,不是夸赞。”
罗耀淡淡道:“我从来不会虚伪的夸奖任何人,哪怕你是钦差。”
他站住,回头看着方解问:“你为什么一直和我保持两步的距离?你觉得这个距离你能全身而退?”
方解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习惯而已。”
罗耀嗯了一声:“这是个好习惯。”
“谢谢”
“先回答我三个问题,对你没有坏处。”
罗耀在一个大户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指了指身边示意方解坐下。方解没推辞,坦然而坐。
“大将军要问什么?”
“第一……陛下对这门婚事如何看?”
方解沉默了很久后认真的回答道:“陛下似乎并不想将长公主嫁给少将军,第一是因为西南距离长安城太远,而长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没有之一。第二是因为……是因为陛下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少将军平rì里的事,所以不是很放心。”
“第三呢?”
罗耀问。
“没有第三。”
方解摇头。
罗耀笑了笑:“有,只是你不敢说罢了。陛下让你来最重要的缘故是因为要对西北用兵,西北的事瞒不住人……陛下不信任我,他怕我会趁着西北乱腾的时候也跟着捣乱。你来,只不过是陛下借着长公主的婚事派你来查我而已。”
方解苦笑一声,没回答。
“第二个问题……”
罗耀似乎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要知道的事。
“萧一九死了没有?”
方解没想到罗耀会问这个所以愣了一下:“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他还没死,不过以他的重罪应该活不了多久。陛下应该是在等着刑部结案的那天,将他和怡亲王一同处置。”
方解不知道的是,萧一九之所以没有被立即处斩。是因为皇帝想试探万星辰的反应,也担心动了萧一九万星辰会有所举动,毕竟那个人……太强了些。
罗耀摇了摇头:“萧一九那样的人,若是想杀还是早一点杀的好。陛下这件事……只怕另有深意。”
方解不知道,罗耀也仅仅是好奇所以这个话题就这样有些突兀的结束。
“第三个问题……若我诚心相邀你愿不愿意留在左前卫做事?如果我上一道奏折,陛下应该也不会拒绝我的请求。你仔细想清楚再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对你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罗耀淡淡道:“我不自大狂妄,但你应该明白现在能指点你修行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这……对于方解来说真的是个难以抗拒的诱惑。
……
……
“不能”
方解从鹿皮囊里取出烟斗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大将军或许会觉着我不识抬举,事实上我也觉着自己这样拒绝有些白痴。没有人比我对自己的身体更了解,所以我知道您说的是不争的事实。留在左前卫,我就有可能破开一直以来我都破不开的桎梏……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留下。”
罗耀歪着头看了他一眼:“理由?”
方解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月sè下的他就好像一个吞吐着rì月jīng华的妖孽。
“我想参军想再次拿起横刀跃上马背在战场上杀敌……若是我留在雍州……大将军请恕我直言,那么我要面对的敌人绝不是我想要面对的敌人。我在樊固生活了三年,那三年是我一生之中最踏实安稳的三年。就为了铭记这份安稳踏实,三年我记住了樊固每一个人的名字和面容。边军士兵和百姓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千人,我不会搞错任何一个人。”
“但他们死了。”
方解揉了揉酸的鼻子:“如果他们的死和我有关系……我得再回樊固去赎罪。如果他们的死和我没关系,我得再回樊固去报仇。”
罗耀淡淡道:“你不像是个容易冲动的人。”
方解笑道:“冲动起来有时候不是人。”
罗耀竟是被他这句无聊的话逗的笑了笑:“你应该知道我的不少事,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让自己一无所知的到雍州来。当初我被人击碎了气海的时候侥幸不死,但我生不如死。记得就在我自暴自弃的时候,有个人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心有所执,方有所成。若是当初我没听到这句话,说不定我现在要么是一具枯骨要么是一个废人。”
“你心中也有执念。”
罗耀道:“这很好,你我的xìng子很像……军人自然有军人特有的血xìng,伤害了我的朋友如果当时我无能为力,不代表我以后会假装遗忘。当我有能力的时候,那些伤害我朋友的人难道还想zì yóu自在的活着?”
方解听到这句话心里一荡,他想起了樊固那些乡亲。每一张脸都不止一次在他脑海里浮现过,而且从来不曾模糊。
“男人立志报仇是一件很艰辛也很值得骄傲的事,我不会阻止你。”
罗耀从方解手里将烟斗拿过来,深深的吸了一口:“这么好的烟丝……出自南燕?”
“是……货通天下行从南燕贩运到长安城的。”
方解回答。
罗耀嗯了一声:“但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留在左前卫和你报仇没有一点冲突?”
“啊?”
方解诧异了一下,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罗耀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看起来比方解更像妖孽:“不只是你,只怕包括陛下在内许多人都以为我会不忠,最终会做出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大隋朝廷的事来。这样想似乎也合情合理,我手握重兵坐镇一方,天高皇帝远,这地方就是我的地盘。但是……二十年前我初戍守雍州的时候朝廷里就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我必然会反,如今二十年过去我为何不反?”
他问方解,可方解不知道如何回答。方解没有想到罗耀竟然如此直截了当的将这件事说出来,没有一点儿避讳。
“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反。”
罗耀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来,似乎是在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
“我和左前卫的每一个人,从来都没有过造反的念头。你可以不信,但我没必要和你过多解释什么。将来史书上会写的很清楚,留待后人评说吧……我之所以在装作不知道西北战败的事,是因为陛下不想让我知道。而我在等陛下的召唤,若陛下说罗耀你要带兵去西北平叛……我会立刻披甲上马!”
罗耀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雍州有四十几万人马,比报给朝廷的数字多了一倍。这是那些白痴朝臣怀疑我的理由之一,也是陛下疑我的理由之一。但我可以告诉你,等到陛下需要我的时候这四十万人会一个不少的出现在陛下面前,顺着陛下手指的方向义无反顾的往前冲。”
“所以,你即便留在左前卫也可以去西北杀蒙寇叛军。”
方解沉默了好久,然后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大将军信自己,但别人不信你。所以陛下不会轻易调动左前卫的人马,我是一个追求舒服生活的人。而让自己舒服要做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强迫自己违背自己的意愿。”
“多谢大将军抬爱,但我不能留下。”
他的话语很轻,但斩钉截铁。
“那真是太可惜了……”
罗耀叹了一声,起身:“你今天没说一句谎话,我很高兴。”
“大将军也没说一句假话,非但我会高兴,陛下也一定会高兴。”
罗耀笑了笑:“我不会逼迫你,你自己考虑清楚就是了。”
他缓步走出去,走了四五步之后忽然又站住。
“我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少年郎,却没有想到野心那么大……有四十万大军的左前卫,竟然装不下。”最快阅读小说大主宰,尽在看书啦网,欢迎登陆.KanShu.la阅读全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可怜人
第347章可怜人
听到野心这句话的时候方解的脸sè没有一点变化只是注视着那个冷傲男人离去的背影,而说这句话的罗耀没有回头“男人自然要有野心,没有野心的男人还不如一头猪。”
罗耀笑了笑,大步往前走了出去。
方解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身上有多少道伤疤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似的。罗耀的话对他触动很大,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有野心才没有答应留在左前卫。他一直以为自己还是原来那个以活命为第347章他对我心虚干嘛?”
“最主要的是……他第一句话不该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方解一边走一边笑,笑得越来越灿烂:“一个心虚的人第一句说的话,往往是他最心虚的事。我可以肯定这不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一定确定以及肯定……”
沉倾扇和沐小腰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惊异。
“最后的时候,罗耀为什么说你有野心?”
沉倾扇不解的问。
方解道:“因为我一再跟他说我要为樊固死去的乡亲和同袍报仇,他既然知道西北战败的事,未必就不知道樊固的边军和百姓根本就不是死在蒙元人手里,而是死在李远山手里。我说要报仇,要杀的自然不是蒙元鞑子而是李远山……现在李远山是什么人?是逆贼!”
“我话里的意思其实就是想让罗耀以为我要杀的是李远山,而谁杀了李远山代表着什么?代表着的可是天大的功劳啊……我若是留在左前卫最多做个将军,而我若是杀了李远山陛下会封我为公!所以罗耀才会说我的野心大,大到连他的左前卫都装不下。”
“你真的有这么大的野心?”
沐小腰犹豫了一下后问道。
“野心?”
方解笑了笑:“这东西是个男人心里就有,只看是用在什么地方。樊固近三千条人命的债我是真的不想挑起来,因为我怕死,因为我实力不够。可是到了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去挑?八百边军啊……妈的,就剩我一个了。”
“如果杀李远山是我的野心,那一个左前卫还真就装不下。”
他语气平淡,但其中却有什么东西击中了沉倾扇和沐小腰的心。尤其是与方解有三年共同经历的沐小腰,眼神里的伤感不可抑制的流露出来。
“我是不是很会演戏?”
方解揉了揉沐小腰的头:“厉害不厉害?连罗耀这样的人都能骗了……我现我真是个天才,以后就算不做官转行演戏也必然成角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方解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想骗过罗耀,又岂是演戏能行的?一个眼神一个脸sè的变化是演技体现,可内在里的东西要想骗过行家……只能用真的。每个人每天都在骗人,骗亲人朋友敌人对头……最主要的是还有自己。
……
……
回到县衙的罗耀脸上也带着笑,笑容中也带着些得意。平商道总督骆秋没有睡一直在等他回来,披着一件衣服站在桌案前正在临摹一副字。见罗耀进来,他放下手里的狼毫笑了笑道:“这孙茂才在政务上是个白痴,但在敛财上倒是个好手……”
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副字:“颜先生的真迹,拿出去最少能换一万两银子。”
罗耀在椅子上坐下来后笑了笑道:“看来充军为奴还是便宜他了。”
“如何?”
骆秋为罗耀带了一杯茶递过去。
“有点意思……”
罗耀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不出他眸子里的真实含义:“这个小家伙远比咱们以为的会做人会做官,会做官的人都不是忠臣……这话是你说的,我一直以为是金玉良言。”
骆秋微笑道:“这是事实而已。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忠臣会做官的,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jiān臣不会做官的。”
“你是个jiān臣”
罗耀看着他说道。
骆秋撇了撇嘴:“我只是个知道如何自保的人而已,还算不上jiān臣。你应该相信我,若是你有一天真的带着四十万左前卫jīng兵北上,我第一个想办法杀了你。如果杀不了你,我就自杀去做厉鬼,咬死你。”
“这么狠毒?”
罗耀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我不信?”
骆秋哈哈大笑,转身的时候掩饰住眸子里的一丝异样。
“既然他是个会做官的,就应该明白我话里什么意思了。所以他留不留在左前卫都不是一件坏事。留下,我手下多一员悍将。回去,这个传声筒会替我想皇帝表达忠诚,最真的忠诚。表忠心这种事自然还是要别人来替自己说的好,自己去表忠心就显得下乘了。”
“你是真的想把他留在左前卫?”
骆秋问。
“真的想。”
“为什么?”
罗耀捏起茶几上盘子里的一颗水果丢进嘴里,感受着嘴里果汁的甘甜:“因为他和我很像……不只是体质上像,xìng格上也很像。这样的人不好驯服,很难驯服。可一旦驯服之后他能为我卖命……就好像当初我感念先帝恩德,为先帝卖命一样。”
“你打算怎么做?”
骆秋问。
罗耀沉默了一会儿后认真的说道:“他能在这个年纪就有今rì的地位身份,就足以说明他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最主要的是他还年轻,还能做许多年事。左前卫虽然不缺虎将,士兵们的血xìng也还没有消磨下去。但我需要这样年轻有锐意的人,越多越好。”
骆秋笑道:“年轻人好用,就算表现的再成熟还是有幼稚的一面。就好像初夏的桃子看起来已经有些粉红颜sè,其实果肉还是酸涩的要命根本难以下咽。”
“但是……”
骆秋道:“你就不怕引起别的麻烦?”
“什么麻烦?”
“若是你儿子知道你打算将自己的修为传给一个外人而不是他,他会怎么想?你们父子之前本来就存着极大的误会,这件事你一旦做了他会更愤恨。”
罗耀默然,然后叹了口气:“他是我的独子,早晚我的一切都是他的。如果他现在依然看不懂这一点,那我也没必要和他解释什么。我之所以冷着他,就是因为不想让他走一条当年他大哥走过的路。”
话题到了这似乎有些僵硬,因为骆秋绝不会在罗武之死这件事上说什么,任何一句话都不会说。
而就在此时,从大雪山大轮寺走出来的第二位明王正坐在罗耀妻子的房间里,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
到处都是娃娃,看起来就如同地狱的油锅里面有无数的小鬼在翻腾一样。
“法师似乎破了规矩。”
楚氏抬起头看了释源一眼后淡淡的说道。
“大将军府里的规矩很多。”
她说。
释源微微笑了笑:“大将军府里的规矩再多,也是大将军的规矩。我需要做的不是遵守他的规矩而是遵守佛宗的规矩。夫人应该知道,我这次来是为的什么。这件事整个大将军府里,也就你和大将军自己知道的一清二楚。
“休想!”
楚氏冷哼一声道:“佛宗的规矩,在大将军府里一文钱都不值。难道法师忘了,这府邸后院的荒草下面还埋着几具枯骨?无论你是什么人什么来头,只要走进左前卫大将军府里,需要遵守的自然只有一个规矩……大将军的规矩。”
“好”
释源双手合什道:“不愉快的事不要再说,等大将军回府之后我会再来。”
“法师急着走?”
楚氏冷笑了一声问道。
“很急”
释源点了点头:“所以就不劳夫人相送了。”
他压制住心里的邪火呼吸都逐渐气促起来,这种感觉每次都会突兀的到来但却如此猛烈真实。
“告辞。”
他说。
楚氏看着始源的脸忍不住开心大笑起来:“大将军说的果然没错,你的伤太重了,虽然又能下地行走但你剩下了多少修为?莫以为在我儿子房里吓唬住了一个仲伯就瞒得住人。你了解大将军,大将军何尝不了解你?”
她语气平淡的说道:“十三年前你被人打成重伤险些不治,但你恢复过来了,我很欣慰开心的是,你吃下太多的天才地宝让你的气脉气穴逐渐恢复,而你则因此而落下了一个根本无法治愈的祸根。你补的太过了,以至于你的身体不调必须不停的找女人来泄体内刚猛霸道的药效。”
“你就是个可怜人而已。”
楚氏冷笑一声:“披着天尊锦衣的……可怜人。”
第三百四十章 兄弟
第三百四十章兄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北方的百姓们中开始流传关于西北战败的事。七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西北三道尽失……当这消息开始在京畿道的百姓中开始疯狂传播的时候,其实已经证明其他的地方早就传开了。因为消息不可能是从京畿道往外传的,朝廷里知道这消息的都是皇帝的亲信,不是亲信知道这事的都已经被砍了脑袋。
这几天东暖阁里的气氛一直不好,天气已经暖和的只穿一件单衣都不觉着寒冷。但这屋子里的冷,让每一个走进这里的人都如坠冰窟。
这寒冷,来自于皇帝。
“流言还在传?”
坐在土炕上的皇帝看着兵部已经改了六次的进兵方略,头也不抬的问。
垂首站在不远处的罗蔚然道:“京畿道各州府衙门都拿了不少传播流言的人,但……已经难以控制了。百姓们明面上不说,私底下都在议论这件事。臣以为是叛军故意散布出来的消息,是从西北传过来的。虽然水师封锁了沂水叛军不能渡河,但水师不可能防得住小规模的人偷渡过来。”
“而且……”
罗蔚然看了皇帝一眼,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侯文极在那边。”
皇帝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传旨各州府,抓了的百姓都放了吧……朕从来也没有想过永远能瞒得住这件事,既然已经流传开来堵是堵不住的。过几日朕就昭告天下,将西北战败的事公布出去。”
罗蔚然脸色一变:“可是这样一来,民心只怕不可控制。”
“那就不控制。”
皇帝抬起头看了罗蔚然一眼:“百姓们私底下议论也好,明面上议论也好,愤怒者大有人在,骂李远山可耻的比比皆是,可有人感到害怕绝望?”
“没有!百姓们只有愤怒。”
皇帝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朕还担心什么?叛军传播这消息都不怕,朕岂会怕?本来朕打算着等各地调集的人马都如期赶到沂水东岸再昭告天下,既然现在已经传开那就让百姓们知道的清清楚楚。朕会让裴衍写一份详细的公告颁布下去,让百姓们都知道李远山他们那些逆贼是什么嘴脸。”
“一开始朕不想招募民勇,因为朕担心百姓们会不安。没想到叛贼将消息散布出来反而促使朕下定了决心,各地的驻军抽调的太厉害会触及根本,所以朕打算招募民勇……百姓们愤怒,是因为他们也愤恨逆贼的无耻,他们也愿意为国出力。”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既然要昭告天下,那么就从最远的地方开始送去……朕会让裴衍再拟一份旨意给罗耀,让他调十万人马北上。”
罗蔚然心里立刻一紧。
算计着日子方解才到雍州,陛下就要让罗耀调兵向北……如果因为调兵而逼反了罗耀的话,那么方解也就凶多吉少了。
“左前卫戍守西南,乃是重中之重,是不是……”
罗蔚然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知道皇帝明白他的意思。
“前阵子先生在这东暖阁里对朕说了一席话,对朕触动很大。”
皇帝舒展了一下身体,从土炕上下来。苏不畏连忙跪下来为他将靴子穿好,然后将皇帝的衣服整理平整。
“先生说,朕最大的毛病就是疑心。朕不讳忌自己说出来,朕确实如此。先生说一个人一生若是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那就太没意思了些,会很悲哀。先生回去之后,朕想了很久终于醒悟。”
他走到罗蔚然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朕本该是没有一丝保留的信任你才对,就好像当初信任老七那样。这段日子让你让大内侍卫处的人受了委屈,朕心里也不安。今日既然说到这里,朕便将心里话对你都说说。”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朕自登基之后其实就没信任过罗耀,朕总担心这个手握重兵还百战百胜的大将军有异心。所以一直在戒备提防,十年来调了至少三卫战兵布置在江南为的就是看住他。先生回去之后朕忽然明白,这样做……何尝不是逼着罗耀与朕背离了方向渐行渐远?”
“想到这里朕一直后怕,后怕于罗耀没有反心而被朕逼出反心。”
他抬起头看向墙壁上那幅巨大的大隋疆域全图:“既然如此,朕不如直接去调兵。若是罗耀对朕没有异心,自然会派人马北上。那么从这之后朕便不再疑他,继续让他为朕守着西南半壁。若他真存了那个心思不肯调兵,朕就先把西北的事放一放……相对来说,朕宁愿不要西北三道,也不能丢了一个平商道。”
罗蔚然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下意识的看向皇帝,骤然发现皇帝的白发更加的多了。
“方解在西南。”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朕既然连罗耀都试着去信任了,难道还能不信任方解?朕相信他能完成朕的交待,督促罗耀带兵北上。只要左前卫分兵十万从西南直接向北陈兵黄阳道,叛军就不得不分兵。朕再亲率精兵和民勇骁果正面伐之,以天子之威堂堂正正进兵,叛贼焉有不败之理?”
皇帝拿起自己批阅奏折用的朱笔,登上椅子,在那副大隋疆域图西北三道的位置上写下一个鲜红色的大大的隋字。他的目光在满都旗的位置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抬起手在那里也写下一个隋字。
“朕要亲自去把丢了的都再抢回啦。”
……
……
安来县城
迎接钦差的队伍撤走之后,百姓们依然不敢肆意的议论什么。毕竟那七百多颗人头还挂在城墙上,那七百多具尸体脖子里喷出来的血迹还没有消失不见。钦差这种只有在传说中才会提到的大人物,第一次真实的来到了安来县带来的不是吉祥安宁而是血光之灾。
暗地里有不少人偷偷称呼钦差大人为带来灾厄的杀星。他们不会也不敢对罗耀不敬,所以只能拿钦差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闷。
后来不知道是谁翻出了方解的老底,说他在樊固,结果樊固八百边军和两千多百姓都死了。他到了京城,结果怡亲王反了皇帝一怒之下砍了三万六千颗人头血流成河。他又来了安来县,结果安来县也有了血光之灾。
杀星,灾星,晦星……这样的名称毫不吝啬的加在了方解头上。
有人用一种担忧害怕的语气问,方解现在去了雍州……那雍州会怎么样?
就在大军撤出安来县的当天下午,一个披着黑色斗篷遮挡住头脸的人赶着一辆牛车进了县城。县城的衙役们都被发配充军了,县丞大人也如此,没人指挥的民勇谁也不愿再去守城门,所以这牛车进来的时候连个盘查的人都没有。
牛车顺着安来县的正街一直往前走,在安来县最大的客栈门口停了下来。他将牛车交给伙计,吩咐了句好生照料随即走向大门。他的视线被门口张贴的一张告示吸引住,看着告示上那个画像问小伙计:“这是什么人?”
“咳……还不是那个叫追商的建了什么如意教的丧门星!妈的,他去了哪儿哪儿就倒霉。他一走了之,可咱们安来县被大将军砍了七百多颗人头!这样的人要是落在我手里,我一定把他千刀万剐!”
小伙计看着那画像啐了一口,眼神里都是厌恶。
赶车的人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这样目无法纪的人,自然该杀!”
他举步走进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后走上二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一直到吃晚饭都没出来,小二去催了几次,他却让小二将饭菜都送进了房间里。
这个人,正是被画像通缉的重犯追商。
他坐在二楼窗口,看着大街上稀稀拉拉的人群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起身,从包裹里取出厚厚的一摞纸钱,在屋子里的火盆中烧了。
“不管我是出于什么目的骗了你们,以至于你们死于非命……但你们最起码是在追求自由的路上死去的,不是吗?如果你们要怪我,那就等到下辈子再折磨我吧。这辈子我要好好的活着,为了实现你们死也没能实现的梦想。死的人越多,我肩膀上的压力就越大……你们是先驱,值得历史铭记!”
他说的话很肃然认真,认真到差一点把自己都骗了。
他一张一张的烧着值钱,态度虔诚:“如果你们觉着我该死必须要杀,记得过奈何桥的时候别喝那碗孟婆汤。喝了之后你们就没了自己的思想,什么都忘了,你们怎么再来杀我?”
他将所有的纸钱烧完,为了不起更多的烟每烧一张他都会用板凳将火压熄灭。
“你还是这样偏执。”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极近的地方有人和他说话。这声音就来自他身边,以他的修为自然不会没有察觉却没有做出一点反应。
听到这个人的声音,追商的眉头很快就舒展开。
“大哥……你怎么会来这?专门来找我的?”
他起身,笑着问,虽然可以压制着但眸子里的激动还是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
“我有要事,从这经过。”
说话的枯瘦汉子就站在他身后,近在咫尺。他太瘦,如果脱了上衣身体可以但搓衣板用。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的?”
追商往前凑,紧紧抱着那枯瘦汉子的胳膊似乎怕他跑了似的。
“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性情,你总是会回到你犯过错的地方住上一阵子。你说越是觉得危险的地方其实越安全,因为衙门的人是不会对刚刚搜索过的地方再搜一遍。我不用猜也知道你肯定还会回到安来县。”
“唉……大哥你就不能装一回傻?
“我也就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显得不傻。”
枯瘦汉子将自己头顶上的斗笠解下来随手丢在一边,露出一张瘦到五官几乎都快凸出来掉地上了的脸。
“大哥,你就为了这事来找我?”
“不止”
枯瘦汉子看了看外面,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你绝对不许再打钦差的主意,这个人不能死!”
“理由是什么?”
“他……他就是我一直保护着的人,已经快十七年了。也正是因为我去保护他,那人才答应不杀你。”
枯瘦汉子抬起头,竟然是……大犬!
第四百零一章 这件事不行
第四百零一章这件事不行
钦差队伍走在中间,前后都是左前卫的精兵。方解撩开马车的车窗帘子往外面看着,越看心里越不平静。大隋匮乏战马,各卫的战兵之中只有少数的骑兵队伍。但罗耀带来安来县的这四千人马是一支纯粹的骑兵队伍,甚至还有五百名重甲骑兵。
重甲骑兵的战力惊人造价也同样惊人,对骑士对战马的要求都很高高。战马需要的是负重两百三四十斤还能奔跑的良种,因为重骑兵都是身材魁梧彪悍之辈,体重就没有低于一百五十斤的,加上那一身沉重的链子甲,再加上重骑兵手里的马槊横刀,再加上战马的全甲,加起来不会少于二百三四十斤。
方解是边军出身,他知道真正精锐的士兵不是战兵而是边军。战兵虽然号称是大隋最有战斗力的军队,但大部分已经超过二十年没有经历过战争。当初灭商之后的士兵已经换了一茬,就算平日里训练再刻苦但没有经历过血的历练终究还是差了一些冷酷的杀意。
而边军不同,边军不但要戍守便将还要负责清理边境的马贼悍匪,几乎每年都会有大大小小的战斗。横刀再锋利没染过血,终究算不得杀器。
正因为方解是边军出身,所以他更知道如何辨别一支军队有没有战斗力。罗耀麾下的这支骑兵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久经战阵,队伍前行的时候依然保持着高度的戒备,队形没有一丝一毫的散乱。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每一个小队都能分辨出来,即便突然遇到袭击,也能迅速的做出反应。
而最让方解瞩目的自然是那支五百人的重甲骑兵,方解在樊固三年,只是听说右骁卫李远山麾下有一支重甲,但却从来没有见过。帝都皇城里也有一支重甲,方解见过但确定那些看起来雄壮威武的士兵绝对没有杀过人。太极宫里的重甲更多的是一种场面上的东西,真要拉到边疆战场上未必就能发挥的出其无坚不摧的威力。
所以这是方解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看到能上阵杀敌的重甲骑兵,不但在视觉上有着极为震撼的冲击力,那些士兵们身上舍我其谁的那种霸气,脸上的那种骄傲自豪才是最为让方解感兴趣的。
重甲骑兵,开到战场上就如同开足了马力的装甲车,一旦成攻击阵型将速度提起来之后,几乎没有任何一支队伍能够防御的住。
罗耀麾下的这支左前卫,非但在数量上是十六卫战兵之最,在战力上绝对也在前列。天子六军号称是战兵中的最强者,可真要是殊死对决的话天子六军未见得就能占优势。
难怪皇帝对罗耀这样顾忌!
方解在心里叹了口气,有这样一位大将军,有这样一支军队,换做任何一个人做皇帝都不会踏实。
可现在朝廷对罗耀根本就没办法,以前兵部不是没想过将罗耀调离西南,但没有战争的情况下调动一卫战兵,显然说不过去。等朝廷发现罗耀的左前卫兵力已经达到一个惊人的地步之后,再想调动就更难了。谁也不敢保证调令会不会激怒罗耀,从而逼的这位大将军走上与朝廷对立的道路。
而一旦罗耀造反,其危害远比李远山在西北自立要大的多。
大军一路前行,方解的脑子里也一刻不停的在琢磨着自己这一趟雍州之行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从目前罗耀表现出来的态度看,方解丝毫都不怀疑这位嘴里说着忠诚的大将军随时都有可能举起反旗。
方解现在最期盼的就是,自己在雍州的这一段时间罗耀千万要老老实实的。
如果罗耀反了,自己只有三条路可以走。
第一,臣服于罗耀跟着他造反,可活。但方解虽然震撼于罗耀手里的实力却不认为他能成功,毕竟皇帝手里的实力还是要比罗耀大的多。以一隅而战全国,胜算不大。第二,立刻逃回长安,如果可能的话。第三,十之八九在半路上被罗耀的人抓住处死。
不过让方解安心的事,现在还没有一个让罗耀立刻就反的诱因出现。罗耀装做不知道西北的惨败,由此可见这件事不足以让他觉着机会来了。不然他不会装作不知道,而是会加以利用。
他一直在考虑这些,而在另一辆马车里的沉倾扇和沐小腰一直在纠结到底罗耀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人。
沐小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仔细的回想着十七年前那个人走进山门时候发生的事。
“如果咱们之中肯定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人的身份……最有可能的是谁?”
沉倾扇问。
沐小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和大犬。”
沉倾扇嗯了一声道:“但你确定自己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所以……大犬现在就是最有可能知道他身份的人了。”
“大犬……”
沐小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大犬这些年来邋遢落魄但总是保持着一个特殊的习惯……即便饿的受不了他也不愿亲自动手做饭,即便身上的衣服已经脏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也不愿自己动手洗衣服。每次我说起,他就会嘟囔什么君子远庖厨之类的话,他哪里像是个君子?”
“君子……”
沉倾扇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想了想说道:“这是那些世家大户之人的通病,总觉得自己动手做饭洗衣服是不能忍受的粗鄙之事。如果大犬是出身名门,有这样的习惯也不算什么。”
“还有……”
沐小腰抬起头看着沉倾扇说道:“大犬说他的名字是那个人给取的,在咱们认识大犬之前说明他和那人便已经熟识。方解问过大犬他有什么亲人被那个人威胁,大犬说他还有个弟弟……大犬还说他弟弟的修为远在他之上,既然如此当初那个人为什么不是让他弟弟来保护方解,而是让大犬来?”
“大犬为了让他弟弟活下来,和那个人之间有了什么协议!”
沉倾扇眼前一亮。
“不行……”
她脸色微微一变:“以前大犬在方解身边,尽心尽力做事所以方解对他特别信任。但是如果大犬真的和那个人之间有什么协议,而那个人真的是罗耀的话,那么到了这里之后大犬就未必是以前那个大犬了!方解让大犬和麒麟带着人在暗中策应,这是个漏洞一定要提醒方解。”
“不会的……”
沐小腰道:“大犬肯定不会做出对不起方解的事,如果他要做的话方解十五岁生日的那天他就不会和我一起将东西都烧了。”
“那是在樊固,这里是雍州。”
沉倾扇让马车停住,她撩开帘子跳下去:“哪怕只有一点的疑虑,也必须提防。”
……
……
安来县
一个不起眼的小饭馆中,大犬和追商面对面坐着,面前的桌子上已经上满了菜,很丰盛。追商起身为大犬倒满了一杯酒,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郑重认真的说道:“大哥,这十几年来我亏欠你太多,这辈子只怕也没机会还给你了。这杯酒我敬你……咱们兄弟已经快十七年没见了,你……你竟是已经花白了头发。”
大犬笑了笑,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然后咱们再叙离情。”
大犬放下酒杯,看了看外面:“你怎么不担心被人认出来?”
“认识我的人都被罗耀杀绝了,还怕什么?”
追商笑着回答。
“嗯……我要说的,正是和你的人前阵子被罗耀杀绝有关。”
追商见大犬脸色肃穆,也坐直了身子。
“你不要再打方解的主意,就是朝廷这次派来雍州的钦差。说句实话,我虽然心里一直担心着你但本没打算与你相见,我怕因为你我相见而为你引来祸端。但是你对钦差动手,我必须来找你了。”
大犬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个钦差,就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护的那个人。”
“大哥对他怎么这般好?”
追商有些诧异,沉默了很久之后点了点头:“既然大哥你说了,我就自然不会再去找他的麻烦。当时也只是灵机一动,觉得这个人可以利用一下罢了。不过……大哥你因为他而流浪十几年,不恨他?”
“一开始也恨,但人就是这么奇怪……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也就没了恨。”
追上嗯了一声:“我本来还在诧异,怎么你会突然回来的。”
大犬笑了笑,看着追商的脸感慨道:“一别十七年,分开的时候你还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甚至不敢自己走夜路。十几年之后,已经是个精明强干的男人了。”
“十几年你不在我身边,我总得学会任何事都自己来做。”
追上为大犬再次倒满酒:“大哥,要不……咱们以后不分开了,你回来帮我好不好?我在平商道传教十几年,现在信徒少说也有几十万,若是我想再次举事也不是什么难事。即便不举事,靠着这十几年来积累下的财富,咱们兄弟也可以安安稳稳的生活了,你不必再冒着风险四处流浪。”
“我正要说这件事。”
大犬看着杯子里的酒,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还放不下?”
追商一怔,反问:“大哥放下了?”
大犬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早就放下了。”
“我放不下,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下。”
大犬皱眉:“已经二十几年了,就算你这些年一直在暗中传教,可难道你以为凭着那些愚民那些妇孺就能成事?罗耀在西南经营二十年,根深蒂固。大隋的皇帝也不是一个昏庸无道之人,百姓们不会想反他。如果你手里有的是几十万军队,我不会拦你但那不是军队,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农夫!你真以为,他们能帮你实现梦想?”
追商一口饮尽杯中酒:“大哥,你放下了,其实我想说我替你高兴。这个大包袱太沉重了些,压的人喘不过来气。但你放下了,我就更不能放下。如果咱们都放下,那么根就真的要断了。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放下……我什么事都能听大哥你的,但这件事……不行!”
那些妖魔鬼怪
第四百零二章那些妖魔鬼怪
沉倾扇将自己的担心说出来的时候,方解的反应丝毫也没有出乎他的预料。方解不相信大犬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虽然他自己很明白这种盲目的信任对他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可人在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固执,固执到明知道是错的也会坚持。
前世也好今生也好,方解听的太多了那种成大事者当怀疑一切的论调,也听多了什么枭雄要六亲不认的论调,但他始终坚信人与人之间不可能真的是只有利益关系才是最坚固的。这也是他为什么在京城要插手吴一道的事,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樊固那三千条人命的原因。
听完沉倾扇的话,方解只是摇了摇头:“我信得过大犬。”
六个字,却如此笃定。
沉倾扇笑了笑:“我便知道你会这样说,否则你也就不是方解。”
方解凑过去闻了闻她发际的清香:“这是在表扬我?”
沉倾扇脸微微一红,躲闪开方解挑逗的眼神。她理了理额前的垂下来的发丝转移开话题:“你怎么打算的?万一罗耀真的就是当年那个人,你会怎么处理他和你之间的关系?”
“不知道”
方解的回答透着一股无奈:“即便我确定了罗耀就是当年布置一切的那个人,可我却不知道能不能就这样把他算为仇人。为了你们我可以这样去想,可为了自己我却发现根本就提不起太多的恨意。如果他是为了我活命而让威胁了你们,那么我是不是该杀了他?”
说这些话的时候,沉倾扇能感觉到方解心里的苦楚。
她这才恍然,原来方解痛苦的竟然不是自己的身世如何,而是痛苦于他能不能帮自己和沐小腰他们出这口气。如果当初那个人是为了保护方解而安排的这一切,那么他就是方解的恩人。可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是自己和沐小腰他们的仇人。
若没有那个人,自己应该还在磨山上修行。
若没有那个人,当初那三十几个人都会有各自安稳的人生。
十几年来,死去了大部分的人。
沉倾扇知道方解对自己的感情对沐小腰她们的感情,也正因为这感情太深所以方解才会痛苦。
“也许我应该谢谢那个人,若不是他安排了这条路让我遇到了太多的磨难,或许我修行上的进境不会这样快。”
沉倾扇笑了笑,说这话的时候很温柔。
方解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说假话的时候虽然很可爱但说的太勉强了啊……我急于想知道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世,已经十七年不知来历却不影响我接下来继续活着,哪怕一辈子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但你们不同。”
方解淡淡的说道:“为了你们我却必须搞清楚这个人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只为了他的私欲,那么自然好办,在能杀他的时候就不必留什么客气。如果是为了我……那么……”
方解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沉倾扇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那个人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安排了这一切,那么他就是方解和自己的共同仇人。如果那个人是为了方解,那么方解无法去报复什么,只能将这份仇恨自己背起来,自己来替那个人还债。
感受到了这份沉重,所以沉倾扇的心里也变得沉重起来。
“也不是非要杀他,也许真相比报仇要重要吧。”
她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方解的脸颊:“你可以为了我们将所有事背负起来,我们何尝不能为了你将所有事放弃?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只有傻子才会因为过去而放弃未来。就算过去再痛苦也否定不了未来充满了幸福,不是吗。”
“这句话真好。”
方解将沉倾扇拉过来,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有时候我自己会忍不住想,为什么我就不能追求那种恬淡安然的生活呢。和你们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自己种种菜养些鸡鸭,每天考虑的事是该不该给田里的庄稼施肥,该不给喂牲口……母鸡下了蛋之后,因为一个煎蛋是该给你吃还是给小腰姐吃这样的事发愁,而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国家大事。”
“每天看着太阳升起然后落下,和你们生几个孩子教给他们读书写字,虽然我的字很丑,但也足够让孩子们成长起来做一个懂道理讲道理的人。”
他自嘲的笑了笑:“还不是因为贪婪?”
沉倾扇用自己的脸颊贴着方解的脸颊:“我记得你说过贪婪是人类奋发向上的永恒动力。”
“我太自私。”
方解在沉倾扇的额头亲了一口:“我知道女人和男人的追求完全不同,女人要的也许仅仅是和自己爱的人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就够了,不需要大富大贵不需要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白头偕老和权势地位无关。”
“但男人总是很自私的想着给自己的女人更好的生活,哪怕只是每天吃饭的时候媳妇的碗里比邻家女人的碗里多一块肉也好。自己的媳妇可以不漂亮可以不苗条,但不可以比邻家女人穿的破旧用的便宜。一个没有女人的男人有不向上的理由,一个有了自己女人的男人则没有任何理由碌碌无为。”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
“给我几年时间,等我能给你们一个真正安稳的生活。”
沉倾扇在他脸颊上也亲了一口,然后笑的很灿烂的说道:“你不知道女人总是会因为自己男人争气而骄傲自豪的吗?你不知道女人会因为碗里比邻家女人多了块肉而幸福到流眼泪的吗?你不知道女人因为男人的娇惯纵容哪怕吃成了一个自己以前最讨厌的胖子身材也不会后悔的吗?”
“当你累了的时候……”
她靠在他怀里呢喃:“再去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吧,养一些鸡鸭,种一些庄稼。每天我和小腰或许还有别的女人,为了你煎好的那个鸡蛋而争风吃醋,每天因为该是谁来给你铺床而争吵……可是你要知道,一个废物凭什么拥有这一切?”
方解明知道沉倾扇在安慰自己,可却无法否定那些话。
……
……
雍州很大,虽然和长安城没有可比性,但这里在二十几年前还是一个国家的帝都,其规模自然不会小。雍州城墙的高度在大隋仅次于长安城,比当初南陈的帝都江都还要高不少。队伍在雍州城门外停下来,因为在门口有不少官员在等着迎接钦差的到来。
方解一边往前走一边打量这座雄城,心里不禁感慨这个地方已经被罗耀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武装到了牙齿的碉堡。
城墙每隔二十步就有一架床子弩,看弩车反射的阳光方解就能猜到这些弩车平日里养护的极好,随时可以使用。而与之相比的是,方解怀疑长安城上那些床子弩有几成已经老化……正因为长安太大太坚固,人们已经确信长安城不会被任何国家的军队攻破已经一百多年,所以难免有懈怠之心。
护城河里的水一点儿也不浑浊,这说明有人定期疏通河道。
吊桥上的铆钉看起来很新,这说明不时就有人加固。
城门口的守军士兵身上没有太多灰尘,说明换防的频率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士兵们经常站立的位置明显比其他地方凹一些,说明这些年来没有人懈怠。
这些很容易被人忽略的事,方解看的都很仔细。
从一些琐碎的小事就能推测出一个人的性格,而从雍州城这样坚固的防御措施方解想到的事让他自己觉着有些可笑。按照推理来说,一个人将自己的家门上十把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内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害怕随时到来的灾难。意味着他不愿意相信任何人,那些锁只是他的一种寄托罢了。
而罗耀将雍州城打造成了一座巨大的堡垒,这和在门上挂十把锁有什么区别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
一个雄踞一方的大将军,坐拥四十万大军,举手投足就能影响半壁江山,一言一行就能震动朝廷上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胆小鬼?
方解心里在想着这些事,脸上却堆着笑和雍州的官员们寒暄。这样的场面方解现在应付起来已经驾轻就熟,不会露怯。和这些人聊天的时候方解发现他们的眼神总是不经意的看向罗耀,这说明这些人是从心底里对罗耀充满了恐惧和敬畏。由此可见罗耀杀人绝不止杀百姓杀蛮子,当官的也未必少杀了。
如果不是这样,是不可能让那些官员的眼神里有那么多那么真的惧怕。
方解的眼睛不停的尽可能多的捕捉着细节,尽力的发挥着眼睛的作用。因为他确定在雍州这个地方,不可能靠耳朵来获知太多有用的事。雍州就好像一个庞大的属于罗耀私人宅子,这宅子里的人不可能会说些什么对罗耀无益的事。
圣旨还没有宣读,因为地方不对。
地方官员接圣旨是要在衙门里身穿官服摆案焚香的,如果旨意涉及到了他的家人那么传旨的人要事先说一声,官员的家眷妻儿也必须换上最隆重的衣服和官员一同跪倒听旨。
罗耀基本上很少会去他的西南戍卫府,处理军务都在他的大将军府里。
但是今天,他必须在西南戍卫府接旨。
换上了国公麒麟服,罗耀的气势看起来更加的让人不敢直视。在他身后,妻子楚氏身穿一品诰命夫人的朝服,雪白的脸色被庄重的服饰衬托的更加阴森。方解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这女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气,就好像一个披着人皮的鬼怪行走在青天白日下。
再后面的就是方解的熟人,当初在演武场险些杀了他的公子罗文。
事实上,罗文今天看向方解的眼神里依然带着杀意。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大家子人,方解心里忍不住生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自己的手里没有这份旨意,那么跪下来的这一家人像极了正在请求赎罪的妖魔鬼怪……所以方解笑了笑,稍稍有些得意。
第四百零三章 是时候了
第四百零三章是时候了
旨意两份,第一份是皇帝嘉奖勉励大将军罗耀的,满篇花团锦簇的文字,方解念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舌头上都开了花。就凭这一点方解就不得不佩服草拟旨意的黄门侍郎裴衍,因为方解绝对想不出来这么多意思相近的词,将一篇三句话就能总结完的旨意写的如此锦绣繁华。
三句话确实够了。
第一句,你辛苦了。第二句,皇帝信得过你。第三句,你以后还得努力。
偏是这样简单意思的一篇旨意能洋洋洒洒的写出来几百句,每一句中几乎都不会出现相同的文字,这可是对功底的考验。
第二份旨意,是加封罗耀之子罗文为正五品骠骑将军。这个头衔和方解的游骑将军其实性质差不多,都是虚职没有实权。方解当初来雍州之前是想让皇帝封给罗文个实缺的,但皇帝太小气,没应允。
同样是正五品,一个别将远比一个骠骑将军要让人高兴。
不过对于罗文来说这终究是件好事,哪怕这正五品将军是虚职,可有了这虚职罗耀就能光明正大的给他安排军职,虚职就变成了实缺。所以罗文还算高兴,看方解也觉着稍微顺眼了一点。
仲伯说这个人现在不能动,钦差死在雍州对罗耀的影响太大。罗文自己何尝不明白这些,他只是愤恨罢了。
宣旨的整个过程其实很简短,远比准备的时间要短的多。之后方解还要去雍州平商道总督衙门宣旨,骆秋已经在那边等着了。罗耀带着家人手下将方解送出门,一直到钦差队伍消失在街口才返回。
最后一个转身往回走的,是楚氏。
“你随我来。”
罗耀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罗文后冷冷的说了四个字。罗文的脸色猛的一变,眼睛里的惧意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他就好像个孩子一样垂着头跟在罗耀身后往衙门里走,连大气都不敢出。
“仲伯,你也一起来。”
罗耀看了仲伯一眼,仲伯立刻低下头。
西南戍卫府占地不大,前面是衙门后面几排青壮翠瓦的房子。这里是当值的人休息居住的地方,大部分是文吏。因为很少来西南戍卫府,说实话对衙门里这些文吏罗耀有许多人都叫不出来名字。
他走进后面院子,吩咐所有人都出去。
站在后院的榕树下,罗耀的脸色越发的寒冷起来。
“跪下”
他冷冷的说了两个字,罗文立刻扑通一声跪下来。
罗文的额头触碰到冷硬的青石板,汗水很快就将石板打湿。因为头垂的很低,所以他的屁股显得撅着很高,姿势看起来有些狼狈。跪下来的不仅仅是他,还有背着精钢剑匣的仲伯。
“药呢。”
罗耀问。
罗文抬起头看了罗耀一样又迅速的低下去:“禀父亲……药已经毁了,仲伯……仲伯可以作证。那僧人才走,孩儿就将药毁了。”
“是吗?”
罗耀问。
仲伯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嗓音有些沙哑:“回大将军……是……是毁了。”
罗耀点了点头,缓步走到罗文身前声音很低的问道:“是谁给了你胆子,你敢去打开后院小门?”
罗文的身子颤抖着回答:“孩儿……孩儿只是觉着父亲不在府里,我应该……应该为您分忧,我已经成年,是时候帮父亲做些事……”
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响亮之极的耳光声将他的话音打断。
很快,罗文一侧的脸就高高的肿了起来。这一耳光扇的很用力,半边脸迅速的改变了颜色,从刚才的惨白变为肿红。
“分忧?”
啪!
第二个耳光接踵而来,罗文的嘴角被扇开口子血立刻就流出来。
“你是在分忧,还是在为我惹祸?私底下见佛宗的人,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如果这将军府里已经放不下你,你可以立刻就滚。我说过,我的话在府里不许有任何人质疑和违背,包括你在内。后院小门,除了我之外任何人不许打开的话你是不是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孩儿不敢,孩儿真的只是想帮父亲做些事。”
“大将军,是老奴的错,不要再责罚少爷了。”
仲伯连连叩头求情。
罗耀冷哼一声:“仲伯,他是你从小看护着长大的,我知道你对他就好像对自己的亲人一样。你是我身边的老人,罗武小时候也喜欢和你玩……你应该知道,骄纵惯溺会让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
他一脚将罗文踹翻:“平日里你在外面做些什么事我不管,是因为那些都是小事,只要不牵扯进官员不关乎人命,我也懒得过问。我罗耀的儿子若是在外面老实的像个只会满嘴之乎者也的文人,反而不像话!但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底线……你大哥罗武为什么会死你不知道?”
他再一脚将罗文的身子踹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在那棵榕树上。
“留着你也是祸根,今日我便亲手杀了你,免得你以后被被人杀了!”
他举步走向树下佝偻着身子吐血的罗文,仲伯跪着往前爬了几步不住的磕头求情。罗耀的脸色却依然寒冷,指着罗文骂道:“这样的白痴,我留着他除了祸连家人还有什么用?”
就在这个时候,罗文却凄厉的笑起来,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朝着罗耀大声咆哮:“杀吧!反正我也不是你杀的第一个!”
罗耀原本已经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他脸上的表情也随即凝固。
……
……
楚氏站在月亮门外面,冷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将儿子打到吐血。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看着丈夫的眼神里那股寒意太冷了些。春兰看了看她的脸色,低声问要不要劝劝大将军,楚氏摇了摇头道打死了也是他自己的儿子,说完这句话竟是转身走了。
罗耀回头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脸色也很冷。
“仲伯,你跟我来。”
罗耀没再理会靠坐在榕树下的罗文,带着仲伯离开了这个院子。等他们走后,秋菊和冬梅两个人快步走进来,将罗文搀扶起来。
“少爷这是何必,你也知道大将军那个脾气,你越是顶嘴他越是生气。”
秋菊掏出手帕为他将嘴角的血擦掉,语气中满是心疼。
她们四个对罗文的感情很深,当初楚氏生下罗文之后身子很虚弱,孩子一直都是她们四个轮流照顾,可以说是她们四个看着罗文长大的。也只有在罗文面前的时候,这四个女人才会有些人间气。
“我何尝不知道?”
罗文接过秋菊的手帕自己擦着嘴角:“可有时候我就想,与其这样每天面对一个冷冰冰的父亲,整日提心吊胆的活着还不如早些被他打死算了。”
“少爷这话重了。”
冬梅握着他的手说道:“大将军的脾气就是这样,自从大少爷过世之后他的性情便越发的孤僻,便是夫人也尽力不去招惹大将军,少爷你从小就知道这些,年纪越来越大反而越来越爱钻牛角尖。大将军纵然说些狠话下一些狠手可这偌大的家业还不都是大将军为你置办的?你只要不违背他的话,好好过日子岂不更好。”
“说的容易……”
罗文怒道:“可我是个男人,我已经这么大了不想每天像个孩子一样被人安排好一切!我也要有自己的作为,要有自己的成就,而不是等着从他手里把一切接过来!从小到大,军务上的事他不许我碰,政务上的事还是不许我碰,你们可曾见过哪个大将军的儿子如此憋屈?”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靠着他过这辈子。”
罗文攥了攥袖口里的那颗丹药:“我要靠我自己!”
顺着后院的小路,罗耀缓步前行。
“仲伯,你跟我说实话,释源给子续的那颗丹药到底毁了没有?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应该知道佛宗的有些东西碰都不能碰。”
“应该是毁了的。”
仲伯垂首道:“释源将东西交给少爷的时候,老奴是要阻拦的,可老奴的修为不够,被释源控制了身躯没办法开口说话……老奴有负大将军嘱托……不过释源走了之后,我便一再请少爷将那锦囊里的丹药毁掉,少爷犹豫了好一会答应下来。我看着他将锦囊丢进厨房的火灶里烧了……”
罗耀嗯了一声:“释源身为佛宗天尊修为自然不俗,你不如他也不必自责。子续你继续看护着,绝不能让他再和佛宗的人有什么牵扯。我已经失去了阿武,不能再没了子续……他自由心气就太强太硬,我本想着打磨一下他的棱角,可你现在看看他的摸样,越发的和阿武当年像了起来……”
“大将军别担心,少爷有分寸,不是小孩子了。”
“嗯”
罗耀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一会儿你去将詹耀叫来,我有事交代他。还有……从今天起你看紧了子续,不许他去找钦差的麻烦。”
“喏”
仲伯应了一声。
罗耀停顿了一下又问:“释源的修为,在你看来有多高深?”
“老奴……看不出来。”
仲伯摇了摇头:“相差太多,老奴感觉不出来释源的实力到底有多深厚。”
“你一会儿让刑屠去找到释源,我今夜在书房见他。让娿莫萨陪我一同见客,没有我命令今晚谁也不要靠近书房。”
……
……
总督衙门比西南戍卫府要大一些,看起来很气派。门口的石狮子张牙舞爪面露凶恶,门里外面穿蓝色大褂里面是红色长袍的衙役站成两排,显得极为隆重肃穆。骆秋和总督衙门所有官员都在门外等着,翘首以待。
方解的马车走到半路的时候他心里忽然一动,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了看,随即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戴着斗笠一袭白袍的人。僧人缓缓抬起头露出斗笠下的脸,看着方解笑了笑后用口型说了一句话,没有发出声音。
“到你选择的时候了!”
这是他说的话,方解的心往下猛的的一沉。
第三百四十四章 水晶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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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水晶眼镜
传旨之后方解要面对的就是无穷尽一般的饭局,左前卫的将军们,平商道的官员们,轮番上阵,今日在醉仙楼明日在雍和楼,雍州城里出名的酒楼短短半个月方解几乎吃了一个遍。
西南地域的风俗与江南相近,但菜肴风味却相差许多。江淮菜讲究一个清淡,相要素净追求一个菜如风景的境界。而西南菜味道很重,口味上来说偏于甜鲜香这几个字,有些前世川菜的意思,所以方解倒是一点儿也没觉着别扭,反而很是喜欢。前世时候任何一家路边的小馆子都能炒几道川菜,正宗不正宗放在一边反正名字终究是不会错的。
连着半个月一直在应酬,方解唯恐自己的肥肉就此冒出来所以每天早晨将修炼的时间加了半个小时。
后来实在扛不住酒池肉林的攻势,方解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今天的所有邀请,带着沉倾扇和沐小腰打算逛逛雍州城。说起来到了雍州已经十几天,还真没有好好看看这座雄踞西南的大城。
相比于长安的规矩方正,雍州城里的建筑稍显散乱。在长安城里各坊建造的就好像刀切豆腐块一样的整齐,可在这里好似一切都很随意。相对来说,方解倒是更喜欢这种看起来有些凌乱的城市。
长安城那么大,可走在大街上要是不看路两边店铺的招牌就好像永远是走在同一条街上似的,大气归大气,恢弘归恢弘,但终究是会视觉疲劳。雍州城里有山有水,官员们似乎还保留着商国遗风,不喜欢居住在闹事而都在雍州城里那座易和山脚下的宅子里居住。在长安城,官员们以居住在太极宫附近为荣,而当初的商国,官员们以居住在远离皇宫的地方为荣。
看起来后者似乎有点淡泊名利的意思,其实更加的奢华腐败。易和山不大,按照道理应该算是沧蛮山的分支。易和山其实就是两座山包,中间有算不上山梁的矮坡相连,这两座矮山距离足有十几里,一座在雍州城东被皇城圈了起来。另一座在城南,被官员们霸占。
商国的官员腐化到了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将心思放在政务上地步,一群官员凑在一起以吟诗作赋为乐。便是上朝的时候,往往都是商国皇帝坐在龙椅上出个对子,下面的官员谁先对出来工整的下联就重重有赏。
几百年的一个王朝,重文轻武到了令人震撼的地步。当初南陈还存在的时候,商国人骨子里还有血性。陈国军队的几次进攻都被商军击败,最辉煌的时候商军曾经反击攻入陈国境内一千七百里,距离陈国西京劳阳城不过二百里。
也正是从那场战争之后,文官们觉得不能让武将们的地位复苏以至于在朝廷里压过他们,于是联合炮制了罪证,诬陷十几个将军试图联手造反,商国皇帝一怒之下将那些带着战功回来的将军杀了个干净。文官们拍手相庆,盛赞皇帝是千古一帝。自此之后商国文风更胜,武将本就不高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这也是为什么,大隋的军队攻打商国的时候会那样的势如破竹。以至于左前卫大将军罗耀带着两万疲惫之师到达雍州城外的时候,守雍州的十几万商军连打都没打就开门投降了。
守军十几万,攻城的一方只有两万还是疲师,胜利的一方居然是后者……这和商军没有军人的血性关系最大。商国皇族不信任武将只信任文官,所以到了后来执掌兵权的人居然是一群最会吟诗作赋的大学士。
文人带兵不可怕,可怕的是只会作诗的文人带兵。
正因为这种腐化,文人的地位又高,所以他们最会享受,易和山的另一座山脚下的建筑清一色的官宅。罗耀戍守西南之后,用了一些商国的旧官,这些人原有的东西一概没有没收。到了后来,新任用的文官们便有人试探着搬到那些易和山空置的宅子里,罗耀也不过问,随后没几年,这片官宅再次住满了人。
左前卫的人向来看不起文官,对这种行为也只是嗤之以鼻。
方解三人顺着街道一路走一路看,回忆中在南燕避难的那段日子不禁又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南燕的风土人情与雍州一带相差无几,所以心中难免有些熟悉感。
“这里的人似乎都有一种慵懒的气质。”
沐小腰指了指小河边垂钓的人们,又指了指大树下聚在一起下棋的人。
方解点了点头:“商灭才二十几年而已,人们的生活习性其实没有太大的改变。罗耀故意不去管那些文官,造成一种他尊重文人的假象,其实这种圈养的方式最是容易消磨人的斗志。当初商国从一个强国就是如此没落下来的,罗耀只是保持了这种趋势,让文人只顾着放松只顾着享受,所以二十年来最先承认自己是隋人的,反而是那些一直宣扬自己气节的文人。”
“其实……”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历朝历代对国家最有威胁的反而不是武人,而是文人。因为文人有煽动性,有影响力。”
“以一个村子来说,有三百口人,村子里有一位武师一位老先生,人们都会更加尊敬那位老先生。武人需要杀三个人以上才能让这三百人惧怕他听他的,且还不是心甘情愿。而老先生只需一句话,就能让村民们信服听从。”
沉倾扇道:“你的意思是,罗耀岂不是这两手做的都很漂亮?不杀文人让他们养尊处优,这些影响力很大的文人活的好,所以他们也会宣扬出一个美好的生活,百姓们便跟着觉得幸福。然后罗耀再时不时制造些事端杀一批人,让人们保持对他的惧怕……好手段。”
“确实好手段。”
方解一边走一边淡淡的说道:“正因为这手段太漂亮,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罗耀忠心耿耿。这已经不是将军心术,而是……帝王心术。”
……
……
快走到城南易和山脚下的时候,方解三人就在路边吃了些东西。吃饱了之后开始更加悠闲的逛街,不时走进路边的商铺,半个时辰之后,沐小腰和沉倾扇的手里便多了不少东西。胭脂水粉,珠宝玉器。
他们逛街的事自然瞒不住罗耀,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买了什么吃了什么这些事罗耀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聚宝斋是一家专门经营古玩珍宝的店铺,据说已经有二百年的历史。雍州城破国家易主,也没让这店铺倒下去。随着西南平稳下来之后,聚宝斋的生意倒是越来越好。原本不好流通的东西因为南北融合,来路销路都变得更好起来。
方解他们三个走进聚宝斋,随意的在屋子里转了转。
聚宝斋的老板是个看起来五十几岁的男人,留着山羊胡,眼神应该是不太好,看人的时候总是眯着眼。方解他们进门,机灵的小伙计立刻高呼了一声贵客到。老板随即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客气的打了招呼然后吩咐小伙计上茶。
茶不是随便来个人都会上的,做古玩这一行看东西眼力要有看人的眼力更要有。老板的眼神虽然不太好,但看东西从来没走过眼看人亦如是。
“这位爷,您想看什么?”
他亲自将茶端上来,引领着方解他们到了旁边待客的地方。
檀木桌椅,桌子上的三足青铜香炉也是古物值不少银子。茶也是好茶,但不是北方人习惯喝的花茶。北方人喝茶味道重,江南人则喜欢品淡淡的茶香。
方解端起茶杯闻了闻,赞了一句好茶后笑道:“也没有什么特定要买的东西,才到此地随便转转,若是有什么看上眼的便收了。”
“那您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老板陪着笑脸问。
“我是北方人,但因为要来雍州所以有个东西没来得及在北方找工坊做出来。”
“做东西?”
掌柜摇了摇头:“真是抱歉,我们这的东西货真价实。”
方解笑着摆了摆手:“不,不是让你作假而是做一个稀奇物价,以前没人做过的东西。我前阵子收了几块上好的水晶,你能不能找到手艺好的工匠,将这几块水晶打磨出来,工艺上的事我可以写出来你们照做就是了,价钱也好商量。”
“您要做什么?”
老板好奇问。
方解比划了一下:“眼镜,你应该知道千里眼吧,军伍中将军们常用的东西,但都是从东楚商人手里买来的。我要做的这个和千里眼的效果差不多,但要更精细些。”
方解详细说了一遍,老板皱眉沉思了一会道:“工匠不难找到,但您要求的确实精细了些,要保证透明到跟眼前没挡着东西似的,这是细活,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出来的。”
“不急”
方解笑了笑:“我要在雍州停留最少一个月,能做的话回头我让人把水晶送过来。”
“水晶这东西,不多见啊。”
老板不得不重新审视了方解几眼:“据我所知只有蒙元南边的火烈国才出产,据说沧蛮山也有但极罕见,这些东西在咱们大隋基本上都在……”
他起身,恭恭敬敬的施礼:“请问大人怎么称呼?”
方解一怔,心说此人倒是心思缜密。
“我行方,从长安来。”
听到这几个字老板脸色一变,刚要行礼却被方解拦住:“别行礼,我不想太麻烦……另外,还有别的事交代你。”
说这话的时候,方解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吴字。
雍州城里没人知道,也没人能想到,聚宝斋早在多年之前就被货通天下行买了下来,现在聚宝斋里的人都是吴一道的手下。当地人都以为聚宝斋的东主年纪太大回乡下老宅静养了,将生意交给这掌柜的打理。其实早在五六年前,聚宝斋的东主就换成了散金候。
看见这个吴字老板脸色微微一变:“大人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
方解笑了笑:“交代你的东西尽快做好,之所以找你就是知道没有货通天下行干不出来的买卖做不出来的东西。还有就是,我在雍州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我的人不可能随意进出雍州,有些消息,需要你们带出去。”
“但凭大人吩咐,东主很早之前就派人交代过了。等大人到了雍州,聚宝斋上下定会惟命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