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一念成魔生死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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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蒙城附近,子柏风稍稍降速,前方的水闸已经缓缓升起,这是护城河的水闸,水闸旁边还驻扎着蒙城的水师——几条小战船,简陋的很——远远看到子柏风过来,便升起了水闸,让子柏风等人进去。
沿着护城河到了城门附近,又有一处小小的码头,这小码头本是水师为了巡视护城河而建,现在几乎成了蒙城一些达官贵人的专属码头,受限于水闸的大小,这些船大多是和子柏风的云舟差不多大的小船,而旁边不远处,还有几只破破烂烂的小船停靠着,是频临淘汰的水师小船,子柏风的这艘船本也是其中的一员,此时当然已经大变了样。
“吁!”像是指挥马一般,柱子叱呵了一声,两条锦鲤开始减速,滑行到了码头旁边,立刻就有一个穿着水师兵卒衣服的中年汉子笑呵呵地迎上来:“秀才爷您又来了啊!“
他是这个码头的负责人,他可知道,这位秀才爷是府君面前红人,要好生伺候着。
“来了。”子柏风笑着点点头,转身指挥着意犹未尽的众人鱼贯跳下,又牵了踏雪,柱子流下来照料收拾云舟和两条大鱼,过会儿收拾好了,把两条锦鲤放开,就去船舱推了自己的独轮车和面粉,去粮行卖,并不和子柏风等人一起去。
到了东蒙书院,安排了身边入学事宜,子柏风看先生也忙得不可开交,略站一会儿,就骑着踏雪离开了书院,直奔蒙城府而来。
蒙城府一角,非间子暂居客房小院的大门在紧闭了月余之后,终于吱呀洞开。
非间子身上的道袍雪白依然,一个多月的勤修,让他的道心更加稳固,面上总是漾起自然的微笑,仿若神仙怜悯世间。
但他的双眼之中,却如同万年冰川。
修道者修心,悟道者悟念。
灵气日渐枯竭的今天,修道者也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深入自己的内心,去发现内心的力量。寻求心灵与天地的感应,渴求从内心深处发轫出的生机。
稳若磐石、不动如山。
这就是这一个半月以来,非间子的领悟。
把自己的感情和自己的理智割裂开来,又或者,把自己的感情和理智糅合在了一起。
谁知道呢?
但是当初被子柏风一席话,日渐动摇的心渐渐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鸟鼠山已然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不是鸟鼠观的没落,就是自身去作恶。
当初的师兄,定然也是这样纠结和挣扎,又是这样坚定和稳固下来的。
一破一立,对也好,错也罢,都是一份经历,都是一次修行,都是一种明悟。
心的坚定,念的通达,让周身的灵气似乎也运转的更快了一些,四面八方的灵气被撕扯过来,如同被吸尘器吸入一般,这让非间子不论站在哪里,都足以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不得不吸引,因为连魂魄似乎都要被扯过去。
夺天地之造化,吸日月之精华,何况人乎。
修道者便是如此,与天斗,与地斗,与日月争,与他人争。
大门吱呀打开的刹那,非间子又回过头去,老鹤趴伏院内,缩项垂首,依然在安睡,微风吹来,几片羽毛翻滚着,从背上滚下来。
再转回头,一名侍女急匆匆奔了过来,她这几日都负责非间子的生活起居,不过过去一个半月,都只是传递一些食物,难免懈怠一些,此时看到非间子出来,慌忙奔过来。
“府君在哪里?”非间子微笑着问道。
微笑是相,却和心没有丝毫的关系。
但是侍女看不出,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此时只觉得芳心乱撞,似乎魂儿得要被吸出去了。
“府君在书房……”侍女目眩神迷地看着非间子,这个男子怎么如此的迷人,仙人都是如此吗?
“我要去见他。”非间子抬步前行,侍女神魂颠倒地在后面跟了片刻,这才惊觉非间子说了什么:“我……我去通禀……”
低着头,匆匆跑去了。
此时此刻,蒙城府外,蹄声嘚嘚,黑背白斑的小毛驴踏雪载着子柏风来到了蒙城府的侧门。
守门的两个兵丁远远就看到了子柏风,他骑在踏雪背上,身前还坐着小石头,小石头还抱着俩小狗。
“秀才爷,早,今天去书院了?”兵丁笑问。
上届的秀才里,此时此刻能够自由出入蒙城府的,也就眼前一个,日前倒是有一个扈才俊,不过现在已经被打发到了山村里去了。
“早!”子柏风打着招呼,两名兵丁如沐春风,一个上前帮忙拉住了踏雪,一个把小石头接下来,还小声八卦着蒙城府里面的大小事务。这位素有才名的秀才爷,本身修养极好,让人忍不住想要和他多说几句话。
小石头一下地就大叫着秋儿,冲进府里去了,子柏风摇摇头,倒也不管他。
“秀才爷,仙人出来了。”知道子柏风最关心的是什么,一个兵丁看左右没人,小声汇报道,“现在正在府君那里。”
都说蒙城府的卫兵消息最灵通,子柏风觉得真是如此,他们俩站在大门外,这就知道府君在做什么了。
“出来了?”子柏风眉头一皱,道:“我去看看,踏雪就麻烦二位了。”
“秀才爷放心!”兵丁拍着胸膛,帮子柏风把踏雪牵到马厩,子柏风却已经一路疾行,直奔府君的书房而去。
不用通禀,卫兵直接放行,子柏风现在在府君这里比当初的扈才俊还混得开,只要不是府君特别吩咐不见客,就由子柏风自由出入。
不过此时,刚到了院子里,就看到非间子和府君正站在院中,而落千山站在一旁,满面怒色,口中叱喝一声:“放肆!”
落千山最爱的事情,就是拿刀子吓唬人,此时他也是下意识地就去伸手拔刀。
非间子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非间子言出必行。三月之期已经过半,我将要到南方探查一番,若是我回来之日,还是不能拿到三千玉石,我便只能带府君的首级回山向师兄请罪,言尽于此,告辞了。”
非间子转身,便看到了子柏风。
子柏风的身体总是向四周辐射着灵气,来自非间子的撕扯之力从四面八方掠夺着灵气,就连府君和落千山身上的灵气,都被其所夺。气势气势,气被夺,势自消,所以在非间子的面前,天然就落了下风。
但是此时此刻,子柏风身上的那灵气,虽然不由自主地发散着,却总是无穷无尽,而且对非间子的吸收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在子柏风的身边徘徊,然后固执地、均匀地散落到四周的空气中去,渐渐变得稀薄,任何东西,都无法扭转它们的路线。
就像是……太阳的阳光,总是向四面八方散射出去,不弯折,不回头。
非间子和子柏风再一次对视了,只是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子柏风站在远处,非间子抬腿就走,行云流水一般越过了子柏风,飘然远去。
“人都走了,你还摆什么pose?”子柏风伸手碰了碰落千山,他怒目而视,伸手拔刀,但却没了下文。
子柏风碰了他一下,他立刻打了一个激灵,手中的刀呛啷拔出,对着子柏风当头劈下。
子柏风连忙向后一跳,道:“你疯了!”
“你……”落千山还要大喝,却发现眼前的不是非间子,而是子柏风。
“这……这……怎么回事?”落千山愣了。
他只记得,非间子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就像是天帝凛然,无尽威严,落千山竟然连反抗都不能。
子柏风觉得这或许是非间子的神通,但是他却说道:“什么怎么回事,你被吓傻了吧。”
被吓傻了?
子柏风只是习惯性地损他,所谓损友,正是如此。
但此时的落千山,却觉得无尽的屈辱在心中燃烧着。
他的脑海之中,就只有一句话。
我被吓傻了!
我刀山火海,杀人无数的落千山,竟然被别人瞪了一眼,就吓傻了!
他自然知道,那是非间子的神通。
但是子柏风说的也没错,那神通,把他吓傻了。
“府君……”落千山转头看向了府君,就看到了府君那铁青色的脸。
如果说,当初的非间子还只是威胁。
但此时已经是一道绝杀令。
从南方探访回来之时,就是府君授首之日?
“府君大人?”子柏风也小心询问,此时府君的面色真的是太难看了。
该怎么办?
“三千玉石,我蒙城府是有的。”府君缓缓道,“数百年积淀,先人定然早就有所准备。”
府君说的没错,下燕村有一箱玉石,其他的村子岂能没有?
“但是,三千玉石,是绝对收不上来的。”府君继续道,“今年三千,那明年呢?后年呢?即便派官兵去收,我们可以杀了他们的人,但绝对断不了他们的根,反而是断了我们的根。”
子柏风回忆起了燕老五,以他的犟脾气,估计是宁愿被杀,也绝对不会把那一箱玉石交出来的,其他的村老,子柏风也都见过,哪有一个是易于之辈?
府君深吸了一口气:“非间子,是你逼我的。”
第六十一章:一把腰刀名村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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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要如此做?”子柏风和落千山并肩从府君书房里走出来,来时的大好心情,都荡然无存。
这已经不是缴纳玉石的问题,而是关乎到了府君的生命。
府君对子柏风,亦师亦友,但是落千山对子柏风,是亦亲亦友,彼此之间更加的亲密一些。
所以为了府君的事,让落千山陷入危险之中,也非子柏风所愿。
“和府君的性命,蒙城府的尊严比起来,我落千山的性命算得了什么?”落千山顿住脚步,他的手臂都在颤抖。屈辱,难言的屈辱。被辱没了的,不只是府君和蒙城府,还有他落千山。
“千山,忍一时之辱,免百日之忧。这件事并非没有和解的余地……”子柏风沉声劝慰道。
“你这样说我,你能忍?”落千山反问子柏风。
这个少年,看似随和风趣,事实上骨子里却比谁都傲,比谁都犟。
子柏风沉默了。
他劝得了别人,却劝不了自己。
“府君已然下定决心,府君之愿,便为我之命。我早就已经为今日准备多时了。”落千山道。
回来之日,便是府君授首之时?
那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如果你真要去做,我不拦你。”子柏风沉默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有些恋恋不舍地解下了腰间的弯刀。
从早先起,子柏风就一直想着,他会有和非间子面对面的那一天,而他为了那一天,也做了许多的准备。
非间子的惊天一剑,非间子的坚决信念,都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和极大的压力。但是子柏风却不能退缩。
而刚刚非间子说,要去南方探查一番,也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压力,因为下燕村就在蒙城的南方偏东。非间子所要探查的,便是这个方向。他不得不想,非间子想要探查的,说不定和他有关。
这种时候,他所做的一切准备,便变得弥足珍贵。
所以他很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自己作为保命的最后手段拿出来交给落千山。
只是瞬间的犹豫,他就又下定了决心。
非间子之强,已经超出了他的估量,他甚至感觉到,这次见到非间子,他变得更强了。他甚至无法估量彼此之间的差距,更不知道这差距如何弥补。他本身也并不擅长与人战斗,他甚至不知道当他和非间子面对面时,该如何去做。
但是,落千山知道,他拥有子柏风所没有的果敢与行动力,他早就在做准备,就等着今日这次。
所以子柏风决定相信他,相信落千山的职业素养和他的决心。
“千山,我知道你曾经调查过我。”子柏风道,子柏风的种种特殊之处,早就引起了落千山的注意。蒙城的体制,军警并不分家,落千山虽然不是蒙城军事最高长官,却是最有实权的直属负责人,保护府君,保护蒙城、扫除贼寇、清除隐患都是他的责任,他对子柏风极为好奇,也知道子柏风的特异之处,不调查是不可能的。
但是一切都无果,子柏风便像是传说中的那些异人,拥有着让人不解的才能,却有清白无比的身世,就像那神异之处,完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有许多事情,我不会多说。”子柏风把那腰刀交到了落千山的手中,珍而重之地叮嘱道:“这把刀,在最危急或者最需要的时间拿出来用,刀本身的神异之处,我难以言述,但是这把刀上的剧毒只要割破一点皮肤,即便是深海巨鲸也足以瞬间毙命,千万小心。”
落千山面带疑惑,伸手接过那把刀,想要拔出来,子柏风连忙伸手按住他,摇头道:“这把刀,只能用一次,仅有一次,一次之后,刀身破碎,再无用处。如果没有达到目的,你须得有多远就跑多远,绝对不能恋战。”
“只有一次?”落千山问道。
“只有一次。”子柏风严肃无比,“平日这把刀绝对不可出鞘,你可记住了。”
落千山珍而重之地接过那把刀,虽然子柏风说的有些荒诞,但是他决定相信子柏风。
他把腰刀挂到的自己腰部另外一边,摸了摸,找了一个顺手的位置,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一长一短两把腰刀,问道:“这把刀,有名字吗?”
这样一把刀,怎么没有名字?怎么能没有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
子柏风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我当了村正,也用不到这把刀……就叫它村正吧。“
“村正,村正,腰刀村正,嗯,好名字!”落千山赞了两句,子柏风翻了翻白眼,这名字你能听出好来?真是突然觉得这货不靠谱。
子柏风看这家伙比划了两下拔刀的动作,和前世那些中二病少年耍帅没啥区别,顿时无语,摇摇头,又一狠心,又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来。
“这个信封,你也收着。”
“这是什么?”落千山接过信封,翻来覆去看着。普通的灰黄色的信封,上面写着一个“封”字,封口处一点火漆,火漆上印着“下燕村正”的大印。
突然,他觉得信封中有什么东西蠕动着,就像是有一只蚯蚓或者水蛭掠过了皮肤,顿时吓了一跳,差点甩出去,慌忙道:“里面有什么?”
“和我给你的刀一样,这信封你要贴身收好,在最危急的时刻,它可以救你一命,而且只可用一次,这是我……最后的保命手段了,你可一定要办到啊!”
“真的要贴身收着?”落千山捏着那信封,很嫌弃的样子,外面看去,平平展展的一个信封,毫无异状,但是伸手摸去,里面却装着许多的活物一般。
“你不要就拿来!我还真不舍得给你!”子柏风在这信封上花费的力气,不比那把钢刀少,钢刀是拿来杀敌的,这信封却是拿来保命的,迄今为止,子柏风也就做了三个这种信封,其中一个给了老爹,另外一个给了婶儿,子柏风本打算把这个给小石头,但是小石头怕是三天不到,就要把它撕碎了玩了。
“还有吗?”等子柏风说完了,落千山毫无廉耻地问道。
“有你妹!”子柏风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柏风,我还要借你一样东西。”落千山却是涎着脸贴上来。
就在此时,一阵破空声响起,子柏风和落千山抬起头去,就看到羽鹤云车腾空而起,向正南方飞去了。
“我要借你的云舟一用,这世上,除了你的云舟,再无他物能追上非间子的云车。”
片刻之后,几片羽毛缓缓飘落,子柏风伸手捉住了一只,羽毛之上灵气凋零,这只老鹤已经命不久矣。
没有人比子柏风更了解,这只老鹤是被夺了气,抢了势,也就要丢了命。非间子和老鹤朝夕相处,非间子越精进,老鹤越衰弱。
一月半有余,子柏风的养妖诀更加精进,看的也越发清晰。
若是这世界上还有一个词来形容修道者,便只有一个。
损人利己。
子柏风所不齿也。
“我有一个条件。”子柏风道,“无论如何,两只锦鲤都是无辜的,不论你在何处停下云舟,都要解开缰绳,让它们自由来去。”
“好!”落千山点头,道:“非间子已经走了,我也要动身出发了。”
目送着落千山驾着云舟远去,随同他而去的,还有四名他的心腹士兵,其中便有小亲兵和厨师老官,其他几人,也有些眼熟,显然是在落千山身边见到过。
小亲兵站在船头控缰,老厨师坐在船尾把舵,落千山在船首一抱拳,目光满是决绝。
此去刺杀,生死未卜,但落千山有千般信念,万种决心,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至于生死,早就已经置之度外。
云舟顶端的小旗慢慢降下,换上了一张军中制式的旗帜,上书大大的落字。
即便是浮空千山,我也要将其落尽,更遑论是一个小小的仙人。
老鹤衰弱,飞上三五十里就要休息,锦鲤健壮,日行千里只在等闲。一在天空,一在水中,一前一后,不知将去向何处。
子柏风也已经没有时间耽搁,他带着小石头离开了蒙城,疾奔下燕村,一路行来,时不时伸手点在眉心,查看一番下燕村的状况,没看到异状。算算时间,此时非间子应当早就已经飞过了下燕村的位置,心中这才略微放心了些。
一路不敢停歇不敢休息,小石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子柏风面色不好,却只是紧紧地靠着子柏风,踏雪撒开四蹄,小小的毛驴,比高头大马还要快上许多,一路上化作黑白两色流光,疾奔回村。
到了村子里,子柏风直接拉住了燕老五,把非间子威胁府君的事情如此这般一说,燕老五顿时肺都气炸了。
“仙人,仙人,这般仙人和妖怪又有什么区别?不交!就算是杀了我,我下燕村也不交!”千百年来,蒙城养着的鸟鼠观仙人,终于养成了大患。
这就叫做,养仙为患吗?
“老爷子,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子柏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决定把自己隐瞒了许久,却早就已经瞒不住的秘密说出来,“山上的大青石,是妖。”
第六十二章:一死当若向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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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说南方有大妖降世,划地封疆,独霸灵气,却未曾见到妖气冲天,气冲斗牛。应当距离鸟鼠观在五六百里开外。”云车之上,非间子摇头自语,前方老鹤奋力拍打着翅膀,乱羽纷飞,轻轻鸣了一声,似乎在应和他。
“蒙城距离鸟鼠观三百里,而此地,距离蒙城也有三百里了,加起来已经是六百里地,我们在此徘徊了两三天了,为何还是没看到有妖气冲天?”
“唳?”老鹤似乎也有些疑惑。
“鹤兄,我看前方有一爿小店,咱们下去休息一下吧。”非间子略有些心疼地说道,老鹤这几日每日飞行,消耗良多,非间子已经开始辟谷,几乎不用吃东西了,但是老鹤却不行,每日飞行,食量大增。但岁数大了,胃口又不好,这中间的矛盾,何其痛苦。
饿却吃不下去,吃下去之后反而更不舒服。
这几天里,有大半时间,非间子是寻找地方安顿好白鹤,然后自己四处巡查探视,他身为修道者,虽然还不能腾云凌空,但是耗费一些灵气,施展神行之术却并不难。
而这些日子,已经行到了山重水复,行人稀少之处,四周极少人烟,只有一条官道绵延千里,不知尽头,在官道之上,偶尔有一爿小店,卖一些粗鄙食物。
为了让老鹤能够吃得更舒服一些,这些日子非间子都是到这种小店里,命店家好生安排老鹤的饮食,至少经过粗烹的食物更容易消化一些。
而非间子已经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他即便是偶尔饿了,也只需要吃一些野果充饥。
老鹤扇动着翅膀,卷起了铺天盖地的烟尘,在那一爿小店旁边停了下来,店家听到了外面的异响,连忙走出来,却看到一只比奔马还要大的白鹤正在外面收拢翅膀,顿时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非间子从云车上低下头来,和颜悦色问道:“店家,你们这里可有什么吃食?”
“有……有……”店小二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脖子上搭着一条脏兮兮油腻腻的毛巾,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样子,“客……客官几位……”
“一位。”非间子微微一笑,从云车上下来,道:“有没有鱼?我的鹤兄喜欢吃鱼,最好是清蒸的江鱼。”
“有,有!客官您来点什么?”小二看着这人很好说话的样子,又有了勇气,“我们小店的菜品丰富,好酒好菜好肉,保证您吃好吃饱。”
看非间子还有些犹豫,小二连忙道:“客官,您听好了,我们这里有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一溜儿菜名报下来,都不带打哏的,真是无比熟练。就连非间子这等清心寡欲的人,都情不自禁被勾起了食欲,笑着摇摇头,问道:“你报的这些都有?”
“这个……有些没有……”店小二摸摸脑袋,憨笑起来。
“那到底有什么?”
“您听好了,有……”店小二又想要报菜名。
“打住,就给我炒个素三鲜,再上两个烧饼就好,其他的什么好吃的,都给我的鹤兄上来。”他一抬手,一道银光飞射店小二怀里,店小二连忙接住一看,顿时大喜,一锭银子闪闪生辉。
“客官,客官您请里面坐!”店小二慌忙前面引路,进门就叫道:“爹,有贵客来了,一份素三鲜!”
“素三鲜叫屁的贵客!”一个中年汉子从后面出来,一双手油腻腻的,身上全是油烟味,不过非间子已经习惯了这种小店的卫生标准,再左右看看,店里还算是干净。那老板看到非间子,顿时愣住了。
“这个……贵客在外面……清蒸江鱼,有多少蒸多少……”店小二嘿嘿笑道。
“好嘞,清蒸江鱼。”厨师转身去了,小二沏了一壶劣茶端了上来,水里面就飘着两三个茶叶末子,非间子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不过他也不在意,端起来喝了一口。
入口微甜,非间子喝了几口,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杯子,道:“小二,这店就只有你和你爹两个人吗?”
“是的客官,有什么事吗?”小二从店里面走出来,呵呵笑着问道。
“没什么。”非间子轻轻摇头,道,“只是我听到了五个人的呼吸声。”
那一瞬间,刚刚还满脸堆笑的小二,顿时变成了凶恶的杀手,他手中端着的托盘向非间子砸了过去,手向腰间一抹,一把匕首直刺非间子的胸口。
非间子面色不变,就像是烟尘一般向后飘飞出去,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墙壁突然裂开,一个人双手执刀,一刀劈下。
而同一时间,透过了隔着厨房和大厅的竹帘,一只利箭疾射非间子的面门。
非间子伸手一印,一道流光从身上飞出来,化作了炫目的光芒,绕身一圈,身后袭来的长刀已经被格挡开,那人更是直接被撞飞了出去。
而同一时间,后门之外,厨房里面,各有一个人扑出来,手中钢刀雪亮,直劈非间子面门!
杀局早就已经设好,就等着非间子入瓮。
非间子一抬手,飞剑又绕了一圈,飞扑而上的三个人,断作了六截,只是一瞬间,必杀的杀局,已然被破。
竹帘被劲矢带起,还没有落下,满身油腻的厨子手中擎着一把大弓,身边油锅里,素三鲜还在吱吱作响,他的面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但是他却没有惊慌,而是猛然一拽手中的绳子。
“噌噌噌噌”的一轮弓弦爆响,排在他身后的一排劲弩射出了漫天的箭矢,直袭非间子!
他就站在那些劲弩的前方,其中一支弩矢从他胸口透出,却依然势头不减,依然直射非间子的面门!
这种机弩是绝对的管制武器,只有在军队里才可能配备,而且每一张都登记造册,此时此刻能够用在这里的机弩,已经可以武装一支小型的军队。
非间子目力惊人,即便是迅捷的箭矢,他依然能够看到,那些弩矢之上蓝汪汪的色泽。
见血封喉!
非间子的手指再引,飞剑又绕了一圈。
从进门到现在,诸般的暗杀手段已经连续呈现。
微甜的茶水里,融了满满的砒霜,砒霜近乎无色无味,只是味道微甜,把大量的砒霜放在开水里面熬制,最大程度地把砒霜融入水中,只要一口,便可以致命。
只是砒霜的毒性,还是太弱了一些,非间子身为修道之人,虽然不懂丹汞之术,却也略有涉猎,他喝了几口,终于起了疑心。
等到他问店小二这店家到底有几个人,店小二回答只有两个人时,他终于从怀疑变成了证实。
他身为修道者,三丈之内落针可闻,听力极强。在他的耳中,虽然轻微,但附近确实是有七个喘息声。
除了他和白鹤之外,剩下的至少有五个。
而人类的喘息声,和其他的动物又有所不同,他不可能认错。
他本以为这是一家黑店,杀人越货,劫取财物。
所以他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但却没想到,敌人的攻击,竟然如此的迅捷、决绝、而且不顾一切。
悍不畏死的扑击,背后潜藏的伏击,前门后门的策应,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延误攻击时机的射手。
那一刻,非间子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这种恶意,让他战栗,让他作呕。
但是那又如何?
非间子第一剑挡下了背后的伏击,这背后的人,给他的威胁最大,其攻击势稳力沉,非要他一剑专门应付不可。
非间子第二剑,斩杀了扑击上来的三人,三人被拦腰斩断,化作了六截。
非间子第三剑,飞掠而来,可以穿透盔甲的弩矢尽数挡下,没有一个进入他身边三尺。
只有这三板斧?那一瞬间,非间子心中觉得,这些人的伏击,也不过是如此。
但这并不是全部,不知道是被劲风掠过,还是被箭矢射中,悬挂在非间子头顶上的油灯突然爆裂开来,其中的灯油飞溅,落在了非间子的身上,面上。
“嘶嘶……”非间子但觉得自己的面上,头上火辣辣的痛,身上的衣服也迅速被烧破了一个个孔洞。
这是!强酸!
不只是强酸,还有火油,火油从四面八方喷出。
那站在竹帘后面的厨子一直站着,直到此时,他才抬手丢出了一道火光。
火光落地,地上铺着的稻草早就已经浸满了菜油,瞬间燃了起来。
直到此时,那厨子才慢慢闭上了眼睛,缓缓向后倒去。
“轰!轰!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地面之下,竟然还早就埋了火药,剧烈的爆炸声之后,整个房子轰然倒塌。
白鹤惊慌地扑闪着翅膀,躲开那喷射的火焰,拼命地叫着。
“鹤兄,不必惊慌。”火焰之中,一个人慢慢走出,火焰就在他身边三寸处燃烧着,却再也无法近身,他的衣服上全是破洞,身上却丁点伤痕也无,凡俗之士,怎么能够理解修道者的强大,他的身上更有异宝护身,对别人来说的必死之局,对他来说,却只是一场闹剧罢了。
第六十三章:一杀是非安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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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脚步一顿,低下头去。
一只被强酸腐蚀,又燃起了火焰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早就扭曲变形的脸已经看不清样子,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是那个人——那少年店小二却依然固执地拿着匕首,一刀插向了他的脚踝。
匕首未至,剑光已经再次亮起,一颗大好头颅咕噜噜滚出去,大火燃起,瞬间吞噬了那颗头颅。
非间子轻轻摇头,他裤脚之上,到底还是染上了血迹,这比强酸更让他厌恶。
走出了火场,非间子回过头去,他记得还有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从火场里面出来。
“救……救命……求求你……救我……”一阵痛苦的求救声响起,一个全身着火的人从火中慢慢爬了出来,他全身已经漆黑,向非间子拼命伸出手,求救着。
非间子大步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火人,冷声问道:“说,是谁让你们来杀我?”
按照埋伏来看,那藏身在厨房里的厨子应该是主持者,非间子自问自己没有见过那个人。
“是……”火焰之中,那人痛苦地挣扎着,嘀咕着听不清的话语,就算是以非间子的耳力都听不清楚。
“是谁?”非间子沉声问道。
“是我!”那人身下,一直紧紧抓着的钢刀自下而上划出,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
非间子早就有所防备,飞剑直接格飞了钢刀,然后直射地上那人的面门。
就在此时,那人猛然一个转身,飞剑从肩头穿过,而他的身子另一侧,一直被压在身下的短刀亮了出来。
“咔嚓”一声,短刀的卡簧被打开,想要拔刀而出,肩膀却猛然一阵剧痛。
竟然……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力气了吗?
那一刻,落千山心中满是绝望。
费尽心机,重重布置的连环杀机,却连对方的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
自己带来的四个心腹亲兵,每一个都已经心存死志。
但是他们的死,却毫无意义。
而最后关头,自己拼着尊严不要,拼着骄傲不要,拼着一切都不要换来的最后一个机会,竟然……被自己错过了吗?
他拼命地挪动身子,想要把腰刀村正拔出来,此时此刻,这把刀已经是他唯一的希望。
子柏风,你可千万不要骗我,否则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他的心中大吼。
“动啊,动啊,你这只该死的胳膊,你动啊!”
非间子垂首看着那挣扎着的人,尽管那人满面黑灰,身上还燃烧着火焰,但是那一刻,他却认出了这个人。
有些人,只需要看眼睛就能够认出来。
是蒙城府那个武将,那个曾经被自己一眼钉死的武将。
而此刻,他是如此的可怜,如同一只虫子一般在地上蠕动着,却被飞剑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鲜血就像是不要钱的一般从他的肩头喷涌而出,浸染了半个身体,就连火焰都被压灭了去。但是,他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是把刀拔出来,又怎么样?
他看着那人挣扎着,蠕动着,像是一个摇尾乞怜的可怜虫一样挣扎着。
真的要到此为止了吗?
子柏风,别让我在九泉之下抓到你!
落千山闭上了眼睛,终于,还是失败了吗?
就在此时,他感觉手中的钢刀动了一下,被拔出了一丝丝。
只是一丝丝。
但是,无论是拔出多少,只能被拔出一次的腰刀村正被拔了出来。
就在那一瞬间,非间子觉得自己的耳边,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在四周不知何处,在天地之间,在他的心中,朗朗地念诵着。
从未听过的诗句,却每一句都有着其韵味。
“徒流杀人血,神器终不忒。”
“杀人辽水上,走马渔阳归。”
“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果然田成子,一旦杀齐君。”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没辽水上。”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
“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
但这些诗句,到了最后,却只有一个字,在不断地反复念诵着。
“杀!”
“杀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刚才被人刺杀时,非间子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
而现在,他却发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恶意。
那恶意,不是来自别处,而是来自他的心底,似乎他就是那该杀之人,那十恶不赦,天地不容的罪人!
他该死!
他该被碎尸万段!
他该死无葬身之地!
他活着天地难容!他不死谁死!
“滚出去!”非间子猛然摇头,舌绽春雷,一声怒吼。
脑海中的杀字已经没了,但是却还有一个声音喃喃地响起。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声音低沉,是从身下趴着的那人身边传来的,是落千山在念,更是那腰刀在念。
念完之后,落千山抬起头来,双目圆睁,口中怒喝一声:“死!”
一道雪亮的光芒,从落千山的怀中飞出,直射非间子的面门。
村正,腰刀村正。
只能出鞘一次的村正。
一刀即出,阎王索命!
死!
那一刻,正在青石前讲课的子柏风身体突然一颤,回头看去。
那一刻,府君猛然抬起头来。
那一刻,先生眉头皱起。
那一刻,鸟鼠山上正在布阵的老道手一松,一颗玉石掉落尘埃。
那一刻——
天地之间,响起了一声炸雷。
是一个大大的死。
死!
但是,非间子没死。
飞剑回援已然不及,但是非间子却没有被杀死。
在腰刀村正飞临面门的刹那,非间子铁口钢牙,一口咬住了刀尖!
他乃是鸟鼠观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是师父和师兄寄予厚望,认为能够振兴鸟鼠观的人物,乃是三十年便已经登堂入室的修道者,他不可能这样死,也不会这样死!
心若铁石,他心不死,人就不死!
入口一股甜腥味,非间子脑海之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毒!”
一般的毒,譬如砒霜,非间子根本就不惧。
但是这不是一般的毒,乃是山中最毒的竹叶青,被养妖诀诸般淬炼,所吐出的剧毒。
毒虯相视振金环,狻猊猰貐吐馋涎。
用毛笔蘸取青蛇之毒,一遍遍书写在刀刃之上,千遍,万遍,直到这刀几乎无法承受。
这是一把腰刀,但更是一把妖刀!
腰刀村正,妖刀村正!
它出现,就是为了杀人的,是子柏风毕生的恶意与信念所凝结。
谁说,秀才不能杀人?
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
咬住了刀锋,非间子已经倾尽全力,但是他不可能毫发无伤。
刀锋轰然破碎,而后他的口中一痛,一麻,然后麻痹感瞬间蔓延开来。
他知道,自己中毒了,这毒性之猛烈,超出了想象。
他立刻伸手入怀,取出了师兄配制的灵丹,拔开瓶塞,一口全部吞下。
一粒即可解百毒的灵丹,师兄曾经叮嘱,不到关键时刻不得使用,整瓶吞下之后,竟然仅仅能够压制这毒性片刻,但是这片刻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他杀死眼前的人。
伸手一引,飞剑从落千山的肩头拔出,然后又向前一指,飞剑飞射而出。
你让我死,我也让你死!
我不死,你死!
落千山想要躲开,却已经动不了了。
他失血过多,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再坚强的意志,也无法对抗身体的虚弱,他此时还能醒着,已经是奇迹。
死了便死了吧……只可惜,不能看着非间子死。
但是他能看到非间子的面色。
他的面色铁青发紫,已经开始浮肿,他的手伸出来,但手却一直在抖。
他也已经不行了。
可惜我看不到了。
落千山坦然地迎接飞剑,就像是老官,小亲兵,像其他的兄弟们一般。
谢谢你,柏风。
我已经死得其所了。
但是,他也没死。
就在飞剑临身的刹那,他听到了一声破裂声。
破裂声从怀中响起,子柏风最终给他的那个信封封口的火漆破裂了。
平平展展的信封,好像在其中藏了整个世界,在挣断火漆的同时,就猛然爆炸开来,一道光芒从中射出。
光芒盘绕在落千山的面前,化作了漫天的龙。
是的,龙。
大的小的,黑的白的,黄的绿的,红的紫的。
各色各样的龙,大大小小的龙。
不是真正的龙,而是龙字。
用各种颜料,各种笔墨,各种字体写成的龙字。
刹那间,飞剑已经射入了这些龙字之中。
顿时,就像是激活了什么,那些龙字瞬间活了过来,抽横挪竖,就像是在伸展筋骨。然后猛然向前扑出,一个个蜿蜒着,涌向了那飞剑。
此时此刻,谁还敢说那是字,那就是龙!
大的小的,黑的白的,黄的绿的,红的紫的!
龙!
第六十四章:一龙凌霄鹤影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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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
翱翔九天,万物之尊的龙!
一只龙,两只龙,三只龙……九只龙!
最大的九只龙前仆后继,终于硬生生挡下了那剑光,非间子伸手又划,飞剑转向,再次向落千山射去。
九只最大的龙已经消耗殆尽,接下来,再无可挡飞剑之物!
但是龙不挡,它逃!
大大小小的龙盘绕着落千山的身躯,落千山的胳膊,把他包裹在其中,然后转瞬飞起,化作了一条巨龙,蜿蜒而去。
“追!”非间子捏完了最后一道法诀,剑光宛若经天长虹,直追前方的巨龙而去。
哪怕是天高地远,也誓要屠龙!
做完了这最后一步,非间子再也支撑不住,他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他那坚定的道心,终于宣告破碎,失去意识之前,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想不到我非间子,最终竟然死在一个凡人手里。
凡人,凡俗之人,不是弱不禁风,任由拿捏吗。
却为何,会如此?
非间子想不通。
他是鸟鼠山的非间子,是师门千年一见的天才。
他却这样死在山下。
愧对师父的期待,愧对师兄的教导。
师兄……
对不起……
我先去见师父了……
非间子倒地,再无声息。
白鹤扑上前来,哀哀叫着,它从小生在鸟鼠观,壮年时,非间子上山,它载着非间子飞遍鸟鼠山,而现在,还跟着非间子下了山。
它只是一只灵鹤,虽有灵智,却不如人类。
但它也知道,它大限将至,此次下山,说不定再也没有回去之期。
非间子道心更稳,修为更高,他不知道自己在夺灵抢势,但是被夺被抢的老鹤何曾不知道?但是它愿意。
不能成妖又如何?
它生是鸟鼠观的鹤,死是鸟鼠观的鬼。
鸟鼠观没落太久了,昔日千鹤腾空,它在同伴群中大声欢笑。
而今形单影孤,它再无同伴。
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只要非间子,他能够继续活下去,成长下去,振兴鸟鼠观,让鸟鼠观恢复当年千鹤腾空的盛景,它愿意付出一切。
终于,老鹤不再叫了,它低下头去,轻轻用脑袋蹭着非间子的面孔。
英俊出尘,丰神如玉的年轻人静静躺在地上,如同睡着了一般。
它回过头去,火焰已经渐渐熄灭,残肢断躯,血腥焦臭扑鼻而来。
为什么人类要互相残杀呢?凡人、仙人都是人,不能和平共处吗?
它不懂。
但是它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它曲起一腿,昂首望天,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鹤唳。
太阳当空,映照在它的额头之上,它额头一点朱红,就像是太阳在熠熠生辉。
然后,那点红色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终化作了一颗红色的珠子。
鹤顶之上,一点朱红。
世人都说,鹤顶红乃是剧毒之物,但事实上鹤顶一点朱红,是精血凝结之所在,是这世界上最大补的东西。
鹤类能食毒虫,吞毒蛇,无惧蛇毒。
而这老鹤的毕生修持,都在这一点精血之中。
而现在,这滴精血凝结起来,在它的额头滚动片刻,最终滚落了非间子的口中。
老鹤再次昂起头,发出了最后一声嘶鸣。
然后它回过头去,望向了鸟鼠山的方向。
回不去了……
细长的脖颈重重垂下,临死,犹向着鸟鼠山的方向。
鸟飞反故乡,狐死必首丘。
……
“先生,怎么了?”看子柏风抬头看着南方的天空,久久不语,众多学子们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们还从未见到过子柏风这个模样。
“今天的课程结束了,你们先回去吧。”子柏风道。
此时的青石之畔,摆了十多张长条桌和长条凳,依着山势摆开,散成一个半圆形。
青石愈发大了,整个都悬空在了小溪之上,而青石身边的空地,也神奇地变大了许多。
这种神异之处,说没人发现是不可能的,每日早晨来到青石之畔,学子们除了抹去晨露之外,还要收拾地上残留的香烛,村里的许多民夫民妇会来此上香祷告,求平安,求多子,求富贵,求风调雨顺,无所不求。
就连上山采玉的队伍在入山之前,都会祈求一番此次入山能够有所收获。
这一点,青石倒是可以满足,看哪个祷告心诚,祷辞新鲜,便不吝赏他一颗。
日子久了,青石便有了青石大神的美称。
不过,青石是妖的事情,子柏风到底还是没有告诉燕老五之外的其他人。
村里略有见识的人大多都已经猜到了,这些人多是和子柏风亲近之辈,自然知道守口如瓶,而愚夫愚妇们,子柏风也不打算告诉他。
村民们只是知道,这山上有一颗石头,会自己生长,年年月月日日变大。
而此时,巨石体内也发出了一声轰鸣,整个村子都震颤起来。
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近了,近了,更近了!
“快都回去!”子柏风拉下脸来,沉声喝斥。
学子们这才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开始慢腾腾地收拾东西,一个个还把脑袋扬起来,看着南方的天空。
此时烈日当空,南方一片光芒闪耀,什么也看不到,反而是一个个两眼发黑。
子柏风还想要呵斥,却发现已经晚了。
一道流光从南方迤逦而来,色做五彩,蜿蜒飞行。
“龙!”不知道是谁先叫了起来。
龙凤图腾,乃是凡间最流行的,龙飞凤舞,龙盘虎踞,龙之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而此时,天空之中,耀武扬威,摇头摆尾,从太阳的方向飞过来的,不是龙又是什么?
一条五彩神龙经天而过,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所过之处,跪下祈祷者有之,弯弓搭箭者有之,大惊失色者有之,欢呼雀跃者有之。
神龙一路飞行,一路播撒,身上散出的五色痕迹落入凡尘,落在人身上,清清凉凉的,顿时精神一震,落在死物之上,顿时化作活物,蹦跳不休。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龙字,落入凡尘,凡物化龙!
“看我抓住它,给我拉车!”子柏风的这些学生们想象力更丰富一些,一个个挽袖磨拳搽掌压腿,就待上去抓一抓看看。
但是很快他们就兴奋不起来了,那一条龙从天空中蜿蜒而下,直扑青石空地而来。
“哇!龙飞过来了!快跑!”刚才还在高呼要抓龙拉车的学子顿时萎了,转身就要跑。
“看我的箭!”有人拿起旁边的小弓小箭弯弓乱射,子柏风连忙喝止他们:“都躲起来!”
话声未落,那龙张开巨口,发出了一声震天龙吼,然后在青石之上落了下来。
神龙盘踞青石之上,居高临下,看了子柏风一眼。
学子们瑟瑟发抖,抱在一起,面色苍白。
“别……别吃我……我不好吃……”有的还开口求饶。
但是那龙却是又昂起头来。
似乎对天空极为留恋,但是它不可能再飞起来了。
飞到这里,已经是它的极限。
它昂首,一声无声的嘶吼,然后徒然化作了无数的流光。
一个满身红红黑黑的人砰然一声,跌落在青石之上,子柏风看得清楚。
落千山!
“啊,又来了!是一只小龙!”眼尖的学子又惊叫起来。
前方的巨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所以谁也不曾注意到,在龙尾后面缀着飞过来的另外一道流光,它已经完全被神龙的光芒所掩盖。
对大龙畏首畏尾,对小龙可没什么慈悲心肠,这些胆大包天的小子们顿时群情激昂。
那仿若小龙的流光,直射青石之上的落千山,只是飞行千里,其势已衰,在空中摇摇摆摆飞行的那把飞剑,看起来真像是一只摇头摆尾的小龙。
“看箭!”
“看弹弓!”
“看石头!”
“看砚台!”
“看镇纸!”
“看毛笔!”
刷刷刷刷,一阵乱七八糟的东西迎风飞起,就连小石头都捏了弹弓,对着天上乱射。
别的暂且不说,小石头腰间的袋子里,装了许多的石子,这些石子有些只是普通的石子,但还有一些,子柏风在上面书了“飞”、“疾”、“准”三个字,这是子柏风怕小石头受欺负,所以帮他准备的压腰之物。
小石头虽小,但是整天弹弓射鸟,技艺高超,再加上这子柏风专门养过的飞石,却是正中飞剑。
“铛”一声,飞剑被一颗石子击飞,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縞。那瞬间把巨石炸飞的飞剑,此时竟然连小小孩童的一颗石子都挡不住,被砸飞出去,落在地上,甚至再也飞不起来,只能在地上挣扎着,蹦跳着。
“咦,不是龙,是条鱼。”寒光闪闪的飞剑,耗尽了力量之后,此时就只有巴掌长,在地上蹦跳的样子,实在是太像一条鱼了。
“没听先生讲吗?鱼跃龙门便化龙,这不是鱼,小龙就长这样子的。”
“我管它是什么,看我抓住它!”顿时一人合身扑上。
“啊,它咬我!”飞剑虽然已经没了力气,却依然锋利,一人伸手去抓,顿时被划了一道血口。
“好胆!看我的大石头!”一个人抱起一块大石头,向前砸去,铛一声,飞剑就被砸在了石下。
“还没死!”那人搬起石头,飞剑从石头底下挣扎出来,又向外飞。
小石头眼疾手快,把身边放着的一个木桶翻过来,一把扣下。
第六十五章: 一艘空船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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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住了!我抓住了!”小石头得意洋洋地扶着木桶,里面砰砰作响,飞剑在拼命挣扎,但到底被一个小小童子用一只木桶扣住,挣不脱,飞不得。
“这条龙是被我用石子打下来的,也是被我扣住的,是我的,你们不准抢!”小石头一只脚踩在上面,得意洋洋地宣告主权,“我要让我娘帮我煮了吃!”
他带着小木桶,本就是打算从小溪里抓点鱼虾,谁知道竟然抓到了一条龙!
“切……”众人悻悻然。
“让我看看好不好,就看一眼!”有人央求道。
小石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人小心翼翼把木桶掀开了一条缝,低头看去,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把袖珍的小剑,剑身暗淡无光,已经灵气尽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奇怪啊,是一把剑。”那人胆子也大,一伸手就把那把剑拿了出来,放在手中。
“真的啊,是一把剑。”众人传来传去地看着。
“是我的,是我的!”小石头跳着脚宣示主权,生怕有人给他抢走了。
龙是他的,剑也是他的,不管是龙还是剑,都是他的。
“你们别玩了,快过来帮忙!”有几个年龄稍大,性格稍沉稳的人叫了起来。
众人回过头去,发现子柏风已经爬上了青石,还有几个学子上去帮忙,正费力地把青石上的落千山搬下来。
“快帮先生忙!”众人也顾不上飞剑了,把手中的小剑一丢,小石头连忙抓住了,然后又赶快凑了上去。
“是落家大哥!”小石头仔细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尖叫起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落千山放在了一个桌子上,然后抬着桌子下山而去。
一日之后,在磨坊里磨面的村民看到前方有什么东西破浪而来,定睛看去,原来是子柏风的座驾云舟。
“咦,秀才爷的云舟不是借给朋友了吗?这是回来了?”
“云舟上没人!”
几个村民连忙上前,把云舟系住,一名村民俯身想要结下两只锦鲤的缰绳时,却发现缰绳并没有绑在鱼身上,而是被两只鱼咬着拖拽而行。
两只锦鲤松开了云舟,却是依然不肯离开,在水中浮浮沉沉,拍打着水花,焦躁不已。
“快去叫秀才爷!”一名村民吩咐自己家的野小子,不多时,子柏风就骑着踏雪飞奔而来,一步跨入了船内。
船内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子柏风想到昏迷不醒的落千山,心中顿时一凉。
竟然……只有落千山一个人回来?
小亲兵,厨子老官,还有其他几位只是点头之交的兵丁,他们都……已经死了吗?
踏雪似乎也知道了一些什么,低下头,哀哀地叫了起来。当初小亲兵领着子柏风到牛马市上,一眼就相中了它,而它才有了和子柏风的相见之缘。
而后来,踏雪载着子柏风到了落千山的兵营,小亲兵帮它刷毛洗背,和它唠叨低语,踏雪是个好孩子,记得别人好。
而如今,斯人已逝徒留恨。
踏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
子柏风俯下身去,轻轻拍着两只锦鲤的脑袋,锦鲤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辛苦了,辛苦了,谢谢,我知道了,谢谢,辛苦了……”子柏风什么也不能说,他也想要抱着人大哭一场,却只能强行忍住。
锦鲤说,它们只见白鹤落下,不曾再见白鹤飞起,但是它们只是游鱼,不能离开水面前去探查,所以不知道到底如何。
当初落千山曾经吩咐它们,若是一日不归,就自行离开,一日之后,它们久等不至,就只能回来了。
它们曾听到震耳的的爆炸声和刀剑鸣声,还有人的惨嚎和白鹤的悲鸣。
但是到底如何,他们不知,也无法猜测。
看两只锦鲤翻身入水,消失不见,子柏风站在船首,久久怅然不语。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他才叹了一口气,就待回转。
小石头从远方狂奔过来,口中大喊着:“哥!哥!落家大哥醒了!他醒了!”
落千山醒了,他身上缠满了绷带,绷带上密密麻麻写着愈字。
子柏风不知道自己的养妖诀对人有没有用,但是他却可以让养妖诀对绷带产生作用,而后绷带再将灵气渗入体内。
当日子柏风等人将他抬下山,就直奔燕老五家,燕老五一辈子滚摸爬打,对各种伤颇有心得,手中也有很多的草药。
但是如此严重的伤,却让燕老五眉头紧皱。
子柏风立刻亲自到了蒙城府,找到府君,把随队军医和城里的郎中拉了好几个来。
但是那些军医、郎中看到了他身上的烧伤、刀伤,再翻翻他的瞳孔,摸摸他的脉搏,都只能摇摇头。
无可救药!
落千山早就该死了,他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子柏风的那信封里面封着的龙,龙体内封着的灵气。
灵气吊命,但也仅仅是吊命。
但是子柏风他不甘心,他调和了各种愈合的伤药,用毛笔蘸着,彻夜地写着。
如果说,当初用毒药在腰刀上写死字,是无尽的恶意。
那么现在,就是满满的善意,善无尽,恶无涯,只在人心。
心不死,人就不死。
秀才能杀人,秀才也能救人。
所以,在一日一夜之后,落千山醒了。
醒来之后,便一把抓住了子柏风的手,连声问道:“非间子死了没有?”
子柏风也愣住了,他正等着落千山把结果告诉他呢,谁知道落千山竟然问他。
“非间子难道没死?”子柏风一把抓住了落千山:“老官他们呢?其他人呢?”
“都死了。”落千山惨然一笑,问道:“我这是在什么地方?这是什么时候了?”
“这里是我下燕村。”子柏风也顾不上落千山满身伤痛了,狠狠捏着落千山的肩膀,连声问道:“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等落千山说完,子柏风也淡定不起来了,虽然他把腰刀村正赠给了落千山,而落千山也确实使用了,但是最终的结果如何?
说实话,子柏风真没有绝对的信心。
“我必须去看一眼!”落千山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子柏风连忙一把按住了他:“你现在不能动,你这是找死!”
“可是我不能让他们白死!”落千山也吼了起来。
“那你也不能去!”子柏风哪里答应,“我已经把你的事情汇报给府君了,府君定然有所安排,你就别担心了,先等消息吧。”
只是此去南方六百多里的地方,已经出了蒙城府的地界,即便是府君想要去探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即便是想要来消息,也要到两三天之后了。
两人争执之后,子坚进来,帮落千山喂了一些流食的东西,落千山就又昏睡过去,不过这次子柏风不用担心了,他虽然一直在昏迷,但是呼吸越来越有力,身上的伤势也在好转,即便是被火油烧伤的地方,都生出了新皮。
子柏风把那些军医、郎中都打发开,让燕老五招待着他们,却不让他们离开——子柏风担心他们回去之后,泄露了消息,会引起不好的变化。反正这些人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来个集体出诊,下燕村民的陈年痼疾被好生诊治了一番。
就这样在焦急中等待了三天的时间,消息终于到来。
一只白色的信鸽扑棱棱地飞进了燕老五家的鸽笼,燕老五连忙把鸽子腿上的圆筒解下来,撒腿就向子柏风家里跑。
子柏风接过了信筒一看,面色顿时变了。
“快给我看!”落千山正坐在床上,几乎从床上滚下来,要来抢那信笺。
子柏风默默把信笺递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新坟一座,掘之仅有白鹤之尸。”
子柏风的卧室里,一时间气氛极为沉闷,本来就浓重的药味,似乎更加浓郁,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子柏风磨剑数月,才有了那一把妖刀村正,才有了龙书三封。落千山也苦心准备了数月,才有了绝杀之计,舍身之策。而整个蒙城府年青一代,最优秀的两个人,苦心经营数月之后,暴起绝杀,却绝对没想过,竟然杀不了一个非间子!竟然让他活了下来?
他们怎么能够甘心?怎么能够情愿?
“就算他不死,也定然重伤,趁他病要他命,我再去一次!”落千山到底还是从床上挣扎了下来,一伸手:“再给我把腰刀!”
“没了。”子柏风摇头,他当自己是自动售货机呢?丢出去一个,还能再出来一个?
“我不信!”落千山怒瞪眼睛,虽然脚步虚浮,面色苍白,但是瞪起眼睛来,还是凶神恶煞的样子。
“还有一个,还没完成。”子柏风无奈道,他当然并非只有这一把刀,不过另外一把其实是拿来做实验的,不然他怎么知道这刀的威力如何,效果如何?
不过那只是一把小刀,半尺长短,乌沉沉的,是一把小剥皮刀。
落千山也不管那刀是长是短,反正他知道这刀是子柏风的刀,而且上面还涂了剧毒,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会用这把刀刺穿非间子的咽喉,绝对不会再让他活下去。
但是他踉跄了两步,却紧紧扶住了门框,深深喘气。
第六十六章:一元化作阴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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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间子不是傻瓜,他既然受了伤,那定然是躲起来了,连这样走都走不动的样子,要去哪里找非间子?
“不过,我有这个。”子柏风道,他一摆手,一道幽幽的光茫在身边摇头摆尾地飞了出来。
“这是……”落千山呆住了。
“飞剑。”子柏风道:“非间子的飞剑。”
子柏风虽然不懂如何炼制飞剑,但是他可以用养妖诀做到类似的事情,至少可以让飞剑暂时听他的指挥,但想要完全祭炼成功,却是力有未逮。
这是子柏风第一次遇到养妖诀无能为力的情况,这飞剑的身上已经被另外一个人以另外的灵力和灵性打上了烙印,子柏风抹不去,盖不下。
短时间内是练不出另外一把腰刀村正的,而从落千山所说的情况来看,若是没有另外一把腰刀村正,对上非间子便没有了太多把握。子柏风所能想到的,就是把非间子所依仗的这把飞剑,炼作新的“村正”,但是他又做不到,所以,现在不能去。
子柏风生性谨慎,极少做没把握之事。
“怎……怎么在你手里……”落千山已经完全不记得当初是怎么一回事了,自然不知道,其实这飞剑是跟着他飞过来的。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如果非间子没了飞剑,那么他还能算什么呢?
“我一定要去!”落千山猛然一挥手,踉跄着就从房间里冲了出去,却是一头撞在了一人的身上。
“府君大人!”落千山一愣,来人竟然是府君大人。
“府君大人怎么来了?”子柏风也走出来,他还真是不知道府君大人竟然亲自过来了。
府君大人伸手扶住了落千山,又看向了子柏风,道:“千山,柏风,你们二人所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看着落千山那惨白的面色,府君神色有些复杂。
他明知道落千山那个刺杀计划几近送死,却还是让他去了。
孰轻孰重,在他的心中有一个衡量的标准,身为府君,他必须有所抉择,也必须有所担当。
这个选择并不容易,但是他还是选了。
但是当落千山送死一次之后,再让他送死一次,他做不到。
“我已经派人去追杀非间子去了。”府君沉声道,“此时此刻,已经无处容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条路是非间子自己选择的,那便要由他自己来担当。”
失去了白鹤代步,失去了飞剑防身,现在的非间子,若是再面临一次全副武装的军士的追杀,能逃得了吗?是时候该让他尝尝惶惶不可终日的滋味了。
“这些日子,千山你就在柏风这里养伤,其他一切事情都不用担心,交给我。”
府君没有多说什么,就匆匆赶回去了,而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府君所能掌握的所有力量,都运转了起来,开始了大搜捕,大追杀。掌握一城力量的府君,真正发飙,也不容小觑。
不论是落千山,还是子柏风,都只是这一城之中的一部分罢了。
但是,不论是落千山,还是子柏风,都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又这么养了两天,落千山的身体稍稍好了一点之后,就更加坐不住了。
这两天里,他除了央求子柏风带他回去军营一次,在军营呆了大半天之外,便一直困守这里,再未离开。看似安静,但子柏风了解他,他定然在计划着什么。
“不行,我必须要去看看。”落千山如同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豹子一般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小青从埋首的《白蛇传》里面抬起头来,跟着他晃着自己的脑袋——这家伙不像是毒蛇,倒像是青蛙,总是容易被动的东西吸引。
这里是子柏风的书房,后脑勺上方一个牌匾,上面写着:“天下灵秀”四个大字,笔力身处遒劲,肆意飞扬。
子柏风正噼里啪啦地计算着下燕村的账目。
这两日,下燕村的庄稼有了收成,大概是因为青石的原因,这些庄稼长势良好,收成比往年高了三四层,村民们一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
因为农忙,子柏风的私塾也放了假,趁这个机会把往日里积攒下来的一些账目清算一下。
落千山在蒙城府或许算得上一个大人物,但是在下燕村,却只是一个囚徒,子柏风已经下了命令,不准落千山离开下燕村。落千山不知道打算逃跑过几次了,都被人堵了回来——这下燕村,竟然是昼夜不休,就连晚上都有很多人在大街上晃荡,就连动物都跟他过不去,半夜里他只要一出门,踏雪就啊啊大叫。
大人还好说,落千山亮亮拳头威胁一番,最难缠的是那些半大小子,看到他就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坚决不让他离开,落千山总不能打这些小孩子。
落千山算是知道了子柏风在下燕村的威信了,一个小小的村正,当了半年时间,竟然就已经把整个下燕村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这等手段,不得不让人佩服。
“你能不能消停一会,你来回晃得我脑袋痛。”子柏风终于受不了了,这一定是落千山的新作战计划——把他晃死!
“你能不能不要打那该死的算盘。”落千山也是愤恨不已,那算盘啪啪响,打得他心烦意乱,不想听,却又忍不住去听。
声音清脆,节奏多变,时而舒缓,时而疾骤,变化多端,从无重复。
“我这算盘怎么了?全蒙城都找不到我这第二块算盘,我算盘这么一打,江河改道,山峦分家,诸邪辟易,万物萧杀。我可是江湖人称黄金左手灵算子,笑傲江湖一朵花的堂堂子柏风……”子柏风话还没说完,面色突然变了。
算盘,那整个蒙城都找不到第二块的算盘,在那一瞬间,发出了绚丽的光芒。
这算盘,是子柏风最早拿来试验养妖诀的东西之一,它本身是死物,是人造之物,本来是最难成妖的,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子柏风每日记账算账,都需要用到这只算盘,子柏风在书房内淬炼腰刀,书写龙书,这算盘也都在一旁,日积月累之下,积攒在其上的灵性灵力早就已经满溢。
但是,它却一直没有进阶,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关键之处,子柏风没有点透,没有抓到。
但是此时此刻,就在子柏风自卖自夸的时候,算盘突然进阶了。
算盘本是木质,凡间竹木,巧手制之,一颗颗珠子被整日里摩挲,已经包上了厚厚的包浆,一眼看去,红光湛然,却如同红玉制成一般。
而此时,算盘上的每一颗珠子,都亮起了蒙蒙的七彩光芒,一道道光芒沿着串珠流转,算盘自己飞旋到了空中,珠子震颤起来。
落千山反应极快,冲上去一把把子柏风拉到了身后,抽出腰刀,如临大敌地指着那算盘。
“别!”看落千山就要挥刀去砍那算盘,子柏风连忙阻止他。
落千山推着子柏风慢慢后退,推到了房门前,停住脚步,瞪大眼睛看着。
七彩的光芒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算盘的周身流转着,流到哪里,哪里就变成了透明的七彩色,框架、珠子、穿梁……
终于,那七彩的光芒慢慢汇聚起来,七彩合一,在空中团团转,带着算盘也在团团转。
七彩合一,化作了黑白二色。
一元化作阴阳生!
子柏风立刻生出了感应,他发现,进阶的不只是算盘,还有他的养妖诀!
足足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他的养妖诀终于进阶了,这还是在青石叔每天都有灵气补充的情况下!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这养妖诀到底是第一诀最难,还是说日后的每一诀都更加困难呢?
子柏风看着那黑白二色团团转的光芒遽然分开,绕着算盘乱转,渐渐把那红色的算盘染成了黑白二色。
而子柏风的眉心青瓷片中,也流出了一黑一白的两道光芒,在子柏风的体内游走,这是养妖诀升级之后的奖励,也是子柏风每日用灵气淬炼自身的奖励。
这阴阳二色的光芒沿着子柏风的经络游走,白光温暖,黑光沉凉,一冷一热,却舒服异常。游走一遍之后,黑白二色的光芒同时回到了青瓷片之内,就在子柏风略感惋惜的时候,黑白二色光芒交换了一下位置,又重新开始游走了。
很快,黑白二色光芒又游走一遍,再次交换位置,继续游走。
随着这黑白二色的光芒走遍全身,子柏风觉得自身的灵气越来越充盈。
养妖诀第一诀,所用的灵气都需要自身滋养,子柏风有青石这个备用电池,才能这样挥霍使用养妖诀,若是完全靠他自己产生灵气,那养妖诀进阶的速度,怕是还要慢上数倍。
但是从养妖诀进入第二诀阴阳生开始,他的身体就开始自动自发地产生灵气了。
若是非间子在这里,再看子柏风一眼,顿时会发现,他已然跨入了门槛,不再是普通的凡人了。
但他也不是修道者。修道者本身灵气自成一统,自我循环,不但不向外散失灵气,反而还会从外界吸收灵气,夺天地灵气为己所用。
子柏风达到了第二阶,却依然在向外散发灵气,不但散发,而且更加凶猛了,黑白二气运行一周,产生的灵气一半留存,一半散失。仅仅是过了片刻时间,房间内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许多。
第六十七章:一汪剑水名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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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盘身上的黑白二色光芒亮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这才慢慢黯淡下去。
落千山初时还如临大敌,口中叫嚣着:“何方妖孽,赶快给本将军束手就擒!”
过了一会儿就好奇起来:“何方妖孽,还不过来让本将军一观!”
又过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起来:“何方妖孽,速速离去本,将军不为难你!”
到最后干脆搬了一个凳子坐下:“何方妖孽,你有完没完。”
子柏风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而那算盘也渐渐有了变化,算珠子组成了一个(=_=)的表情,还不停地左看右看的。
升级到了第二阶,算盘终于有了感应外界的能力,它和外界的交流,终于不再是算珠的拨动了。在它看来,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奇。
“算盘,看这边,我是你爹!”子柏风毫不犹豫地认干儿子。
算盘:“(+_+)”
“这是在干吗?”落千山向后退了一步:“看起来好恶心……”
算盘:“(╬ ̄皿 ̄)凸”
“那是颜文字……表情符号。”子柏风偷笑,这一套表情符号是他教给了青石叔的,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向算盘身上写上几个,没想到算盘也会了。
“颜文字是什么,好恶心……那表情怎么那么奇怪……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他在说落将军威武雄壮,看右边,那是伸大拇指呢!”
“是吗?”落将军总觉得有些奇怪。
“哥,要吃午饭了!”小石头从门外冲进来,大叫了一声,顿时看到那算盘在空中漂浮着,立刻哇的大叫了一声,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那算盘,“我的小算盘!”
算盘:“(o^^o)”
这是在和小石头打招呼呢,小石头算是他的玩伴。
算盘噼里啪啦地夹小石头的手指,小石头挥舞着双手,和算盘打在一起。
一个人一个算盘打打闹闹,蹦蹦跳跳,顿时把整个书房弄得鸡飞狗跳。
“哥,算盘我带去玩了!”小石头抱着算盘转身就跑,早就忘记了来叫子柏风吃饭的事情了。
“慢点……”子柏风出了门,就看到小石头把算盘向地上一丢,直接踩了上去,嗖一声滑着走了。
“小石头!”子柏风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难怪他总觉得算盘整天脏兮兮的,原来是被小石头拿去当滑板了!
“看我的无敌风火轮!”小石头哪里怕子柏风,大叫着就嗖一声不见了。
子柏风目瞪口呆,以前的小石头那么听话,现在……把我的小石头还回来!
落千山转头看向了子柏风,那意思很明显:我需要一个解释。
算盘成妖,这种事情太奇怪了。
子柏风却没时间跟他解释,他取出了非间子的飞剑,咧嘴笑了起来。
终于可以完全把这把飞剑炼化了。
养妖诀第一阶对付不了这飞剑,但他不相信,现在到了第二阶,还搞不定这飞剑!
子柏风不知道仙人们是怎么炼化飞剑的,但是在他的眼中,万物有灵,所不同的是,这灵其中混杂着几分灵气几分灵性,灵气的属性如何,灵性又是什么样的灵性。
飞剑上缠绕着的灵气呈现出炽白色的光芒,如同刺猬一般,锋利而且排外。子柏风伸出一只手,运气了养妖诀。
一元化作阴阳生,阴阳生出点顽石。
养妖诀的灵气化作了黑白二色,黑色是阴,如夜色厚重。白色是阳,如日光和煦。一阴一阳,一黑一白。
黑,黑的纯净。白,白的剔透。
这就是对与错,是与非。
“现在的这种炼制方法,只是把飞剑当做一个工具而已,所以是错的。”子柏风喃喃低语,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抹。阴阳灵气涌现,飞剑之上那原本非间子辛苦祭炼而来的灵气竟然如数被抹去。
仙人炼制飞剑,是为了当做武器使用的,断没有让自己的飞剑成妖的道理。但是子柏风的养妖诀却不同。
被抹去了灵气的飞剑发出了一声哀鸣,颤抖了几下,变成了三尺长的青锋剑,再不是当初袖珍玲珑的模样。
而后,子柏风深吸一口气,再运养妖诀,阴阳灵气充盈在指尖,黑底白光的字迹开始在飞剑上蔓延。
“先辈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
隙月斜明刮露寒,练带平铺吹不起。
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
直是荆轲一片心,分明照见春坊字。
挼丝团金悬簏簌,神光欲截蓝田玉。
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
灵气是养妖诀所生,但是灵性却是子柏风所注入,一遍之后,青峰便变了颜色。
如流水——那三尺青锋不再是金铁颜色,更不再是傻大黑粗,而是化作了流水一般,整个都扭曲了,模糊了,仔细听似乎还能够听到其上潺潺的水声。
但是子柏风却丝毫不停,又是一遍。
如隙月——流水一般的三尺剑,发出了萌萌的光芒,便如同窗缝之中漏下的一束月光。
子柏风又是一遍。
如练带——散发着月光的长剑,顿时又变了样子,如同剪裁月光化成的带子,其上光芒如同流水一般流转。
子柏风停笔,双手捧起手中的剑。
薄如蝉翼,长约三尺,光华流转,若隐若现。
第二诀的养妖诀,其效果非凡,飞剑虽然威力极大,却也没有灵性,不过是第一阶,完全未开化的存在罢了。此时在子柏风的“阴阳生”之下,迅速就被改变了形态。
子柏风定睛看去,其中的灵气与灵力,都已经渗入了其中,其灵气甚至比之前非间子操纵的时候还要多一些。
只是三遍还是太少了一些,灵气是足了,灵性却没多少。
子柏风又是一遍一遍写了下去,周身的灵气运转,被灌注到了手中的飞剑中去。
写到后来,手中的剑已然没有了剑的形状,而是化作了一条流动的月光,如同活过来一般,在子柏风的手中盘绕、弯曲,甚至如同蛇一般地昂起头来——它已经渐渐被开启了灵智。
刚刚缩在子柏风袖中的小青疑惑地探出头来,歪着脑袋看了片刻,顿时热情地吐着信子,就要靠上去。
这白色的月光匹练,看起来如同一只半透明的白蛇,恰好在看白蛇传的小青哪里还忍得住,立刻就扑了上去。
“小心!”子柏风连忙伸手抓住了它的尾巴把它拽回来,教训它道:“傻了啊,那不是蛇,那是剑!把你一切两段!”
把不甘心的青蛇收回了袖子里,子柏风另外一只手中的“白蛇”蜿蜒着飞了起来,如同一条发光的小龙,在空中盘旋弯折。
落千山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过玄奥,他愣愣问道:“柏风……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说真话子柏风啊!”子柏风扬了扬眉毛。
他一招手,灵蛇一般的飞剑顿时飞到了他的手中。
双手像捋纸带一般把手中的长剑捋直了,就像是一道月光擎在手中,若是不仔细去看,恐怕都看不清楚。
“就叫你束月吧。”子柏风轻轻一扬手,束月剑在空中化作了一道流光,疾射子柏风的手腕,化作了一个护腕一样的东西。
“拿来!”子柏风伸手道。
“拿什么来?”子柏风瞪大眼睛。
“剑啊,束月剑!”
“为毛要给你?”子柏风翻白眼。
“不给我,难道你要用?你又不会剑法!”落千山理直气壮。
“我不会剑法?”子柏风手一挥,束月剑已经到了手里:“那你就试试看!看剑!”
剑光霍霍,已经直奔落千山的面门而去。
落千山大吃一惊,手中腰刀出鞘,格挡住了一击,但只是挡了一下,就觉得手中猛然一轻,连忙向后弯腰躲过,剑光贴着他的鼻尖掠过,差点他就被一剑砍成两半了。
子柏风手中的长剑却依然得势不饶人,攻击连绵不绝,落千山手中的腰刀左格右挡,就听着噌噌噌噌的几声响,连金铁交击的声音都没有,他手中的刀就像是豆腐一般,被直接切成了一片片的。
他惯用的腰刀和子柏风给他的那把腰刀,都已经在刺杀非间子时丢掉了,此时他手中的腰刀是从燕老五那里借来的,但也是一把好刀,千锤百炼,保养的极好,却连格挡束月剑的资格都没有。
“停!”看子柏风攻势不停,他手中就只剩下一只刀柄了,落千山连忙举手投降,像是不认识子柏风一般瞪眼看着他,讶然问道:“你怎么会剑法的?”
子柏风的攻势连绵,毫无破绽,落千山就算是想要反击都没有机会,显然在剑法上造诣极高。
“我不会啊。”子柏风嘿嘿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束月剑,束月剑顿时又化作了一团月光重返他的手腕。
“你当我瞎子啊!”落千山才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我是不会,可是它会啊。”子柏风晃了晃手腕,朦胧的月光笼罩在他的手腕,这就是他的护身依仗了。
落千山又把手伸过来了。
“干吗?手不要了,想砍了?”子柏风又瞪眼。
现在谁的武力值高了?谁是老大了?你还想作威作福?
“给我也做一把!”落千山强硬要求。
第六十八章:一履作舟两袖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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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燕村向北方行约三十里,有一处和下燕村相仿的村落,依着鸟鼠山连绵的山势,坐落在山脚之下,这里就是燕村。
燕村的左近,也有一条小溪从山顶蜿蜒而下,村民们的使用和饮用水都是从这小溪里取的。
整个燕村大约二百来户人家,比下燕村大了不少,占地也颇大。但是一眼看去,人人都是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僵硬,面色苍白。整个山村里,除了小溪流过的地方,其他地方都是一片萧瑟。
本应该是秋收的季节,村子附近开垦出来的山田中,却只有稀稀拉拉的人影。
往年不论是大旱还是大涝,总有一些原因在里面,但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颗粒无收。
一个农人捏着干瘪的麦穗,干枯的面容上,满是绝望。
存粮早就没有了,秋收之后,就只有一些杂粮能够在入冬前成熟,除此之外,就再无粮食了。
这样的收成,村民都已经完全绝望了,还收什么玉税?不用等收玉税的人来,燕村就先活不下去了。
村里的老人也大都熬不下去了,今年有几个老人都去世了。
瘦骨伶仃的燕大富推开了祖祠的大门,今天是他父亲出殡的日子,按照惯例,出殡是要经过祖祠之前,在祖祠之前举行仪式的。
更不要说,他那去世的父亲,是燕村的族老,也是整个下燕村的族长。
祖祠里落了一地的灰,供桌上的冷香残烛也积满了灰尘,就连那石像之上,也都一片灰蒙蒙的。
已经太久没有人来打扫过这里了。绝望了的村民们,也早就不来拜祭祖宗了。
燕大富轻轻拂了拂灰尘,顿时就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了起来。他佝偻下腰,抓起了角落里放着的木桶,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父亲去世之后,族老的重担就压在他身上了,今日里,不但是父亲出殡的日子,同时也是其他几个村子的族老们赶来见证他成为燕村新的族老,成为整个燕氏的族长的日子。
刚刚拎着木桶出了祠堂,他就看到一个身穿破衣的老人佝偻着腰慢慢走了过来,见到他之后,那人抬起了浑浊的双眼看了他半晌,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打算凑上来。
燕大富悄悄向后退了两步,对方身上一股什么东西发霉腐朽了的味道,让他格外嫌弃。
“大富……”那人裂开嘴,露出了满嘴的黄牙:“我是你七叔啊……”
“七叔?”燕大富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那个老叫花子一般的老人,“七叔,您老人家……”
这是上燕村的燕老七,上燕村在燕村的西北方向,地势比燕村的稍高,距离燕村也就是十来里地,上燕村的人数较少,大概只有百来口,几十户人家。而燕老七就是上燕村的族老。春天的时候燕大富去看他,他还腰杆笔直的,这才过去了几个月,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燕老七身上的那种气息,燕大富太了解了,他的父亲快不行的时候,就是那种气味。
“我快不行了……”被燕大富扶着在祠堂前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燕老七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想,怎么也要见大哥最后一面……”
燕大富的父亲,在族老之中年龄是最大的,更是族长,所以被尊称为大哥,其他人按照年龄排行,在几个村子里的族老之中,燕老七是年龄较小的那个,却已经老成了这个样子。
“七叔,您到家里坐会?”燕大富连忙道。
“我走不动啦。”燕老七摇摇头,双手拄着自己的拐杖,道:“我就在这里等着吧,祖宗啊……”
燕大富还想说什么,燕老七摆了摆手,道:“你去忙吧,别管我了……我在这里等着……”
燕大富一步三回头地拎着木桶去了,他真担心一阵风吹来,燕老七倒在地上,就此死掉。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燕大富走到了小溪旁,蹲下身去,把木桶伸进了齐腰深的水里,就打算打水。
就在此时,一阵歌声从山上传来。
“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
歌声古朴,调子雄浑,声音却苍老而嘶哑。
燕大富抬头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条小溪蜿蜒而上,在山石树木的掩映之中,就像是一条银色的带子绵延到了山上不知何处。
此时刚刚初秋,山上却已经如同暮秋一般萧瑟,树叶凋零,露出了大片大片的缝隙,恰好能够看到树叶的缝隙之中,一道青影顺流而下。
燕大富眯起眼睛,仔细看去,那是一个老道!
老道袍袖展开,鼓动风云,冲破了山中的薄雾。
他缩起一只脚,仅仅把一只穿着草履的脚放在了溪水之上。
溪水欢快地流淌着,飞溅着,他就那么站在溪水之上,以履作舟,以袖作帆,如同金鸡独立,白鹤晾翅,从上方顺流而下。
他的五柳长须和两道寿眉以及满头白发在空中飘动着,一双眼睛寒光闪闪,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所以一双眼睛直接瞪了过来。
“鬼……鬼啊!”被那锐利如同刀锋一般的双眼刺了一眼,燕大富吓得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被溪水边凌乱的乱世硌得差点闷过气去。
他一松手,手中的木桶顺着小溪向下游飘去,燕大富伸出手去,张大嘴巴,想要叫上两声,却不知道叫什么好。
过了好久,他才揉着尾巴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屁股上已经被水浸湿了,风一吹凉飕飕的,而木桶也飘走了,燕大富不知道怎么着才好。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可刚才那老道人,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山上的神仙?
可是山上的神仙,不是驾着云彩从山上飞下来的吗?为什么要从水上走?
正在犹豫的时候,小溪的下方响起了一阵阵水响,远远看去,一艘色彩斑斓的小小画舫正从下方逆流而上。
那画舫速度极快,听到声音时,还只是一个小点,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眼前。
两条红色的锦鲤在前方奋力地游动着,到了浅水处,背脊都露出了水面来,速度却丝毫不减。
夹杂着水声,朗朗的读书声从画舫之上传来。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裹青蛇胆气粗。
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这又是什么?
燕大富定睛看去,就看到船首站着三个人,一个是书生打扮,一个是官兵打扮,还有一个是猎户打扮,其中猎户打扮的那人手中还拎着一个木桶,远远就喊道:“是谁的木桶被冲走了?”
“是我的……”燕大富向前走了两步,定睛看去,觉得那猎户打扮的老人面容很熟,却不敢去认。
“是……大富?”对方却反而先认出他来了。
“五叔?”燕大富顿时睁大眼睛,燕老五比燕老七的年龄还大,但此时看起来,却俨然和燕大富差不多年龄,他腰杆笔挺,年轻人一般健壮,不等船停稳,就一个跨步从船上跳了下来,船后也有一个壮年人跳下水,涉水走了过来,看燕大富看过去,憨憨一笑:“大哥!”
来人正是燕老五和他的二儿子燕二,燕老五瞪大眼睛看着燕大富,燕大富憔悴的不成样子了,面黄肌瘦的样子,让燕老五看了就觉得寒心。不过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燕老五痛心疾首道:“前些日子还在蒙城看过大哥,当时就觉得大哥瘦得厉害,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大富,节哀啊。”
“节哀!”站在船头没有下来的两人也同时抱拳,道。
“大富,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下燕村的村正,子柏风。这一位是蒙城府的将军,落千山落将军。”燕老五介绍道,然后又拉过来自己的二儿子,道:“我知道今日很忙,所以我带了个帮忙的人来。”
燕二也不多说话,直接去拎了水,在一旁等着。
慌忙和子柏风、落千山见礼之后,看看精气神饱满的燕老五,再看看魁梧健壮的燕二,燕大富心中很是羡慕,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一个汉子,现在竟然连一桶水拎起来都吃力了。
子柏风打量着眼前的干瘦汉子。
看得出来,他曾经是个很健壮的人,只是此时已经瘦到了全身没有四两肉。
子柏风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燕老五也是这般的干瘦,整个下燕村的人都变得特别瘦,后来渐渐就又健康了一些。
想来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大青石镇守住了下燕村的灵气,让下燕村的灵气再不会被轻易夺去,下燕村的人灵气也不会轻易散失,自然就健康健壮了许多。
再抬头看去,整个燕村还不如当初的下燕村,在子柏风的眼中,燕村几乎是黑白二色的,连一点点的灵气都没有。
这个村子……快要死了……
鸟鼠观,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你们为了修道,为了长生,到底夺取了多少人的灵气、寿命、健康?
一直以来,子柏风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蒙城和下燕村,却从未到其他的村子里看过。
想来蒙城也有什么东西镇守着,不至于让灵气被轻易抽走,所以蒙城的精气神还算可以。而燕村这种村子,怕是已经快要被抽空了。
第六十九章:一老一少两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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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睛,子柏风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他和落千山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坚决。
“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辞了。”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人抱了抱拳,轻轻一声叱喝,两只锦鲤跃出水面,然后掉转船头,拖着小船带起一股股浪花,迅速远去。
“那就是你们下燕村的村正?”燕大富呆呆看着云舟瞬息之间从视线之中消失掉,半晌合不上嘴。
“是啊,那就是我们下燕村的村正。”燕老五从没想过,自己能够用这样自豪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子柏风。”
“其他人都来了没?”燕老五来过这里许多次,所以不用燕大富带路,当先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发现燕大富还在后面挪动,忍不住摇摇头,一把拽住了燕大富,几乎是架着他走。
走了几步,顿时皱起了眉头,道:“你们今年秋季……没有收成?”
一眼看去,稻麦枯黄,倒伏在地,哪里有丝毫收成的样子。
燕大富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祖宗啊……”燕老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无知,看到眼前的景象,想到的也是传说中的鸟鼠观仙人。
这些天杀的仙人!
燕大富不知道说什么好,岔开了话题,道:“七叔已经到了,其他人还没到,五叔您走了那么久,累了吧,快去家里歇歇,吃些东西。”
“我不累,我早上吃完饭过来的。”燕老五道,这些村子大多依着小溪、河流而建,这些小溪、河流都是濛河的支流,所以自从子柏风有了云舟,出入不知道方便了多少倍,活动范围也大了许多。他们小半个时辰之前才从家里出门,现在就已经到了。
“那么快?”燕大富瞪大眼睛,却突然想到了刚才的老道人,当做奇事讲给了燕老五听:“刚才我见到一名老道,竟然……”
……
非间子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清晨的山风吹得他有点冷。
多久没有感受过“冷”了?
鸟鼠观地处山巅,比这里要冷多了,但是他却从未穿过道袍之外的衣服。
现在的他,身上的道袍早就不见了,只有一件月白色的中衣,还破了几个洞,沾满了灰尘。走在官道之上,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一眼,谁会知道他就是那丰神如玉的仙人非间子?
但是,一场大战,他中了奇毒,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死掉,醒来之后,却发现死的不是自己,而是白鹤。
即便是死,白鹤都展开了翅膀,裹住了他的身躯,给他带来了一丝的温暖。
他伸手入怀,怀中是一根白鹤的羽毛,放在心口处,暖暖的。
但是他的眼神却如同寒冰一般冰冷。
身受重伤没那么容易好,但是他知道不能在原地久待,草草埋葬了白鹤之后,他就立刻离开了,但是和子柏风等人想象的不同,他并没有躲起来,而是直接追了过来。
追着飞剑所飞去的方向。
就算是没有了飞剑,就算是实力下降的厉害,他也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再像上次一样狼狈。
他非间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退缩,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潜逃,他只知道,要把欠别人的,千百倍地还回去。
落千山,子柏风。
落千山出面刺杀,真正给他造成威胁的,却是那个子柏风。
他一直觉得奇怪,子柏风对他的态度为何如此奇怪。就算是府君,对他也有着敬畏之心,但是子柏风却没有。
现在他知道了,子柏风也是修行中人,只是他的法术却如此奇怪。
他清醒之后,仔细检验了那化作碎片的腰刀,上面散失的灵气给他以非常熟悉的感觉,这种灵气,他完全没办法利用,没办法操纵。唯一给他这种感觉的,就只有子柏风。
他不知道子柏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和他所了解的体系完全不同,但是他却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够找到子柏风。
飞剑追着那七彩龙飞去,飞剑和他心灵相通,他能够感应到飞剑所在,所以他一路追着飞剑,就这么来了。
而就在此时,他心中一阵心悸,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
和飞剑的心灵联系,瞬间断绝。
“噗……”一口鲜血喷出,非间子一跤坐倒在地,本就虚弱的身躯,此时却更加的虚弱了,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若是把之前非间子的修为算作十分,之前的重伤与剧毒已经耗去了他至少八成的修为,须得勤修至少三个月才能够恢复。而此时此刻,他的修为又减去了大半,连之前的一层都不到了。
最麻烦的是飞剑和他的联系被抹去,这飞剑是他的本命法宝,心神受损更为严重,恐怕没有数年苦修,别想恢复了。
此时此刻,正是子柏风养妖诀晋级第二级,炼化束月剑的时候。
非间子在路边坐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又有了力气站起来,他继续向前走,一步也不停留。方位已经模糊,但是他却记住了之前的最后一处方位。
默数脚步,默算方位,他顺藤摸瓜,一步不停。
入夜又天亮,非间子来到了一处岔口,一块形如奔马的巨石耸立眼前。
该向哪走?非间子犹豫了。
……
子柏风和落千山顺道送了燕老五和燕二去燕村吊唁族长,之后却并没有回去下燕村。
无他,两个人终于坐不住,不打算等了。
他们必须自己去看看,找找有什么蛛丝马迹。
他们绝对不能让非间子活在世上。
燕村那段水道很短,不过几分钟就来到了濛河,然后沿着濛河顺流而下,直奔当初落千山伏击非间子处。
数百里行程,也不过是一个时辰就到了,停好了画舫,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人拿了铁锹,铁锨,直奔伏击之处。
子柏风看到那被烧成灰烬的废墟,心就揪了起来,虽然落千山并没有细说当初的境况,他却可以想象,当时到底有多么惨烈。
两人默默摆上香烛,祭奠了一番。落千山又细细搜索了一番,除了被焚毁的武器之外,尸骨已经完全被后来的军士们收拢运走了。
而在那废墟的左近,有一处小丘,小丘的泥土尚新,落千山丢给了子柏风一根铁锹,分别开挖,不多时,白鹤的尸体就渐渐现出来。
以云车为棺,以素衣作盖。
白鹤毕竟是灵兽,即便是死了,身体也没那么容易腐朽,就像是刚刚被埋进去了一般。落千山力气大,子柏风被养妖诀滋润了一番,养妖诀到了第二阶之后,他的力气更大,比之落千山也不遑多让,两个人很快就挖开了小丘。
看到白鹤横尸坑中,子柏风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非间子的白色道袍覆盖在白鹤的尸体之上,被风吹动,隐现字迹。
子柏风伸手展开,顿时面色变了。
“杀我白鹤,灭尔九族!”
“灭我九族?”子柏风的眼睛红了起来,“我先灭你九族!”
“哼,灭我九族?”落千山冷冷一笑,“就怕你没有那个能耐!”
两个人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仔细检查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什么踪迹,不得不感叹,非间子确实很小心。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非间子因为大意,害死了自己的白鹤,自己也差点身死,现在的非间子,再怎么小心也不过分。
此时的非间子,正走在下燕村的乡间小路之上,今日里下燕村的人都去山上寻玉了,所以从下燕村通往蒙城的小路上完全没有人。
他一步步走到了村口前,才见到了几个村民,他微微一笑,上前一拱手,道:“这位大哥,你好,我想要找一个叫做子柏风的人。”
“您找秀才爷?”那人看非间子穿的古怪,却是一个俊美少年,打量了片刻,恍然大悟,道:“你是秀才爷的同学吧!秀才爷应该是出去了,还没回来。不过你可以去他家等,喏,最里面那家就是,就是门前面有个小孩子在玩耍的那个。”
非间子抬头看去,一个身上脏兮兮,小脸也脏兮兮的孩童,正在大门前玩耍着,他踩着一只算盘,滑来滚去,口中大呼小叫,不亦乐乎。
非间子认得这个孩童,当日里白鹤叼起来的孩童。
看来自己真正找对了地方了。
非间子微微一笑,大步走去。
小石头远远看到有人走过来,定睛看去,顿时大叫起来:“坏人!伯伯,有坏人来了!”
子坚从院内推门出来,定睛一看,他并不识得非间子,对小石头说:“不要胡说。”
“伯伯,他是那个下来收玉的大坏蛋!”
“你是子柏风的父亲?”非间子的身影猛然出现在了子坚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子柏风在哪里?快说!”
微笑的少年,顿时化作了狰狞的杀手。
……
此时此刻,蒙城府门前,一名肩背长剑的老道气沉丹田,一声大喝:“鸟鼠山非阳子来访,府君何在?”
声音轰隆隆地传了开去,整个蒙城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十息之内,若是不见人,便不要怪老道大开杀戒了。”老道的脾气显然不好。
第七十章:一忠一孝难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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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停泊在水边,两条锦鲤被解开,自己去觅食去了,还没有回来。
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坐在船舱里,相对无言,久久不语。
非间子,他到底逃到哪里去了呢?
天空之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啾鸣,落千山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只白鸽扑闪着翅膀落在了窗口。
白鸽歪着脑袋,叫了两声,迈步走了进来。
落千山伸手取下了白鸽腿上的信筒,白鸽就跳到了子柏风的肩头,对他挨挨擦擦。
这白鸽正是当初曾经帮子柏风等人送信的那只,子柏风为了感谢它的辛劳,专门用养妖诀滋润了一番,这也使得这只白鸽灵异非常。白鸽本应该把信息送到下燕村,谁想到它竟然自己寻到了数百里之外来了。
落千山打开那信筒看了一眼,顿时就面色大变,惊呼一声:“不好!快回蒙城!府君有危险!”
子柏风接过信笺一看,顿时也变了脸色。
鸟鼠观竟然又来人了?而且还是一名老道?难道是当初那洋水之畔,杀死了蠃鱼的老道?
子柏风突然心中一紧,他连忙伸手按在眉心,不用仔细去看,就能够看到一个赤红如血的红点,就在他家的房子里。
“快回下燕村!非间子在我家!”子柏风跳了起来。
话声刚落,两个人对望一眼,都呆住了。
“去蒙城!”落千山斩钉截铁:“快回去!”
“去我家!”子柏风跳了起来,现在老爹、婶儿和小石头都有危险?我管他天下,管它蒙城,管它府君,管它苍生!
“你这个不忠不义之徒!”落千山的刀就抽出来了:“府君对你恩重如山,此时此刻,你竟然不能报效府君……”
“不忠不义?你若是有义气,就不会让我爹也陷入困境!再说了,府君对我恩重如山?”子柏风冷哼道:“我们到底谁对谁有恩?”
凭什么上位者的一点点恩惠,就要下位者粉身以报?
没这个道理!
府君差点丢乌纱帽的大危机,是谁帮他搞定的?不是我吗?府君就给了我点银子而已。
子柏风可不觉得府君对自己恩重如山……
好吧,恩情还是有的,不过算不上如山。
后来本大爷冒着生命危险帮府君搞刺杀,如果本大爷不管这事,真当本大爷拿不出来玉石吗?本大爷为什么不置身事外?不就是为了这所谓的忠义吗?
“你想死吗?”落千山挥舞着手中的刀子。
“想死的是你!”子柏风瞪着眼,束月剑已经跃跃欲试。
“好吧……”看子柏风硬的不吃,落千山吸了一口气:“你先跟我去蒙城府,杀了那道士,然后我们再去救你爹。”
子柏风冷笑。
杀了老道,非间子还不发疯?还有自家的活头?说不定整个下燕村都会遭殃。
看子柏风软硬不吃,非间子怒道:“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先把你杀了!”
“落千山,你倒是可以试试。”子柏风冷冷道,“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他子柏风是一名书生没错,但是把他当做普通的书生,未免太小瞧他了。
子柏风的袖中,青蛇蜿蜒而出,一双金黄色的蛇眼紧紧盯着落千山,亮出了见血封侯的獠牙。
子柏风手腕之上,束月剑飞起,宛若是游龙一般在空中游弋,飞剑飞剑,自然是自己飞的。
亮出了自己的两大护身依仗,子柏风冷冷盯着落千山。
他两手笼在袖中,手指在袖子下颤动着,谁都不知道他的袖子下面还有什么。
两个人曾经把酒言欢,曾经抵足而眠,曾经并肩作战,但此时此刻,却遽然之间,陷入了你死我活的境地。
“我绝对不会让你害死府君。”落千山的眼渐渐红了,那不是悲伤,而是杀意。
落千山对府君的感情,和子柏风对自己的父亲是一样的,什么忠义,都只是借口罢了,归根结底,还是感情。
其他的什么,都只能向后排。
所以,什么妇人之仁,什么怜悯之心,什么愧疚之意,子柏风都顾不上了。
他一挥手,束月剑已经化作一道流光,飞射落千山面门。
落千山上过战场,剿过悍匪,杀人无数,但是他却从没想过,面对这种两难的境地,子柏风竟然比他还坚决,还冷血!
这个少年书生,在正直的名声和随和的表情之下,是不容置疑的强大意志力。
落千山不会让子柏风害死府君,但是子柏风也绝对不会让落千山害死老爹。他没有说出来,他已经用行动来表示了。
到底谁是秀才,谁是兵?
那一瞬间,落千山脑袋里还闪过了这个念头,眼下的境况有些荒谬,竟然一瞬间,就变成了眼下的境况,只能说是命运弄人了。
但是他却一点也没手软,身体一晃,就闪过了束月剑的一击——他在赌,这是在画舫里,子柏风下意识地不舍得破坏自己的云舟。
他赌对了,他向后一躲,飞剑的运行轨迹顿时受到了限制,硬生生扭转了方向,速度遽然慢了一线,一道流光就贴着他的面颊擦了过去,而他已经一刀直劈子柏风的面门。
子柏风的袖子一翻,第一道底牌直接就亮了出来。
当初曾经递给落千山的小剥皮刀,短小的剥皮刀遽然出鞘,直射落千山的面门,落千山下意识地双手握住了手中的钢刀,把钢刀挡在面前。
“轰!”落千山直接被从云舟里轰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在了水里。
“你要去救府君?好啊,你游着回去吧!”束月剑在空中盘旋着,子柏风到底还没有忍心直接下手。
落千山在水里扑腾着,大叫着,溅起了大量的水花,不多时就开始尖叫起来:“救……救命……我不会游泳……”
那凄厉的声音,简直像是受到了侵犯一般。
“你以为我会信吗?”子柏风抱着肩膀,眼睁睁看着落千山咕嘟咕嘟地喝了一肚子水,翻着白眼沉底了。
“不会真的不会游泳吧。”子柏风皱起眉头,不过他又想到当初刺杀非间子时,落千山假装求饶,伺机偷袭,顿时又提防起来。
看下面很快连水泡都不冒起来了,子柏风这才有点着急了:“你娘的,落千山,我要把你的皮扒下来!”
他撮唇吹了一声口哨,远处顿时来了两道白线,不多时就到了船前,在水下翻腾了半天,两只锦鲤把肚子高高鼓起来的落千山从水下托了起来。
看着落千山那满肚子水的样子,子柏风惊叫道:“不好,落千山,我不小心把你的肚子搞大了!”
“大你娘个头!”就算是落千山装死的本事再好,也忍不住叫了起来。
“果然在装死,你直接游回去吧!”子柏风气不打一处来。
两只锦鲤也领会了主人的意思,一只锦鲤挥舞着尾巴,啪啪两巴掌,直接打的落千山晕头转向,然后另外一只一拱背,一甩尾巴,直接把落千山丢了出去。
“我真的不会游泳啊!”落千山凄厉惨叫着,再次落到了水里去了。
等到落千山再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出的气多入的气少了。
子柏风拿起了船尾的一卷绳子,伸手在上面虚虚写了几个字,然后随手一丢,那绳子宛若灵蛇一般,自动把落千山绑成了一个粽子。
“快拽我上去……”落千山有气无力道,他抓紧了袖中的匕首,这匕首绑在他的小臂上,轻易不会动用。
只可惜,当初帮他疗伤时,燕老五直接把他扒成了光猪,当初子柏风还感叹这家伙竟然和前世的特种兵一样,武装到了牙齿,不愧是职业军人来着,怎么能够不提防这家伙暗藏的手段?
“你有胆可以割断绳子,反正是你自己死,不是我死。”子柏风算是发现了,这家伙不但会水,而且水性还不错,眼看装不会水是蒙混不过去了,被绑成粽子了,在水里扭动着身子都沉不下去。不过挣扎了这么久,江水又湍急,他不太可能还有力气从水里游上来。
“拉我上去……我真的快没力气了……”落千山赔笑。
子柏风才不信他,这家伙就是个冷血的杀人机器,只要认定了你是敌人,之前的关系他才不会在乎呢。
至少子柏风这么说服自己。
子柏风俯身帮两只锦鲤系好绑带,两只锦鲤在子柏风的一声叱呵之下,奋力游动起来,落千山的绳子被子柏风系到了船后的舵架上,直接被拽在后面。
“喂,你不会这样子拖着我吧,会死人的,啊啊啊……”被绑住手脚在水中扭动,是非常消耗体力的,落千山之前又灌了那么多水,眼看着咕嘟咕嘟沉下去了。
这家伙真的要杀了我!
落千山那个恨啊,他恨之前自己怎么不下狠手,竟然给了子柏风反击的机会。
眼看着水没过了脑袋身躯,整个世界都被江水填满,他的心中就只有万般的悔恨,如果自己当初杀死了非间子,如果自己不在下燕村养病,而是回去了蒙城府,如果自己和子柏风不离开下燕村,不论既定的事实是任何一种,都不会陷入现在两难的境地……
没想到我竟然死在柏风的手里……
第七十一章:一个杀字难解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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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这样会死人的?”子柏风抱着肩膀站在船尾,看着后方,就见那绳子绷直了,然后沉入水中的落千山渐渐浮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快艇,自然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水上滑板这种运动,也不知道速度足够快的情况下,人是完全可以停留在水面之上的。
“你妹的子柏风!”平躺在水面上,承受水的冲击,也绝对不是好受的,落千山愤怒大吼。
“你如果敢割断绳子,一瞬间就会被抛在江里的。”子柏风告诫他,“还有,我没有妹妹。”
云舟掀起的浪花,把落千山抛起又摔下,在那起起伏伏之中,落千山渐渐找到了规律,他扭动着身子慢慢站了起来,用穿着厚底靴的双脚承担压力,顿时变得舒服了许多,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水上滑板这种运动深受年轻人喜爱不是没有原因的。
子柏风不得不感叹一番落千山这家伙的运动能力,好在自己占了上风,这家伙实在是太难对付了。
子柏风更不敢放心了,也不回去船舱,就搬了一个马扎,直接在后舵旁坐下来,监视着落千山,这家伙要怎么处理?实在是太难办了。
“千山,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子柏风问道,“如果我不杀你,你无论如何都要去救府君的吧。”
“你最好杀了我。”落千山哼道。
“那好吧。”子柏风一抬手,束月剑出现在手中,作势就要砍绳子。
“住手!”落千山连忙大叫求饶,他可不想这样被人绑着沉江啊!
“真是太可惜了……”子柏风收回了束月剑,又坐下来,过了片刻,他道:“那叫做非阳子的老道不知道非间子在哪里吧。”
“定然不知道,否则他们就不会各自等在两地了。”落千山道。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当拿到情报的一瞬间,他们就明白了。
老道非阳子固守蒙城府,是因为不知道非间子在哪里,所以用府君的性命威胁府君,让他派人去找非间子。
而小道士非间子在子柏风家守株待兔,是因为他不知道老道下山来了,他需要拿子柏风的家人当人质,才有可能对付得了子柏风和落千山。
“老道的实力很强,比非间子厉害多了。”子柏风道,“而非间子既然拿我的家人当人质,定然受了不轻的伤,所以非间子比老道好对付多了。先干掉了非间子,我们才好对付老道不是吗?”
“你当我傻瓜啊。”落千山哼了一声,“老道这么做很笃定非间子没死,他虽然找不到非间子,但一定可以知道非间子的死活。若是让你杀了非间子,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大开杀戒的。”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落千山问道:“柏风,你怎么知道非间子在下燕村的?”
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连非间子和非阳子两人之间,都没有可以即时通讯的办法,子柏风在数百里之外,是怎么知道的?
“手下败将,没有问问题的资格。”子柏风才不会告诉落千山呢,这家伙现在敌友难辨,而且子柏风决定了,日后也不告诉他,这家伙太能装了,谁知道哪天就会背后捅刀子。
他完全是一个职业军人,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其他的什么荣誉什么的,完全都不在乎。
平日里还装的人五人六的,什么军人的荣誉感,什么主辱臣死之类的。
都是扯淡。
这家伙骨子里就是一个冷血的杀人狂,刚见面的时候这家伙就打算杀自己来着。
“如果你的消息没错的话……”落千山深吸一口气,“现在我们要做的,还不是去救府君或者去救伯父,而是不要让他们彼此之间联系上。”
“是的,府君已经派出了信鸽,应当不会再派信使……但是如果下燕村发生了意外,说不定会去向府君求援……”子柏风也在忧虑这个。“那就不妙了!”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救府君还是救伯父,我们要先阻止他们互相见面。”落千山道,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和子柏风又拉回了同一阵线。
“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子柏风点点头,“现在必须赶回去……”
“那是不是可以把我拉上去了?”落千山希望化敌为友。
“我说了,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子柏风道。
毫无疑问,把落千山拉上来,这也是以后再说的范畴。
阻止两边的人互相交流,就是阻止双方的信使。
这种事情,一个人也一样能做,子柏风可不放心落千山这家伙。
蹲在船尾,子柏风伸手按在眉心上,想看看自家的情况,此时一看,顿时吓得跳了起来:“小石头!”
……
“坏人!”小石头怒瞪着非间子,一双小脸涨得通红,子坚被非间子按在椅子上,正在一圈圈地向他身上绑绳子,旁边燕吴氏面色煞白,满脸惊恐,紧紧抱住小石头,拼命想要捂住他的嘴。
但是小石头那里肯应,他怒吼一声:“咬他!”
在他脚边团团转的两只小狗立刻嗷嗷叫着扑了上去,却被非间子一脚一个踢开,半晌爬不起来。
“打他!”小石头还不肯罢休,若说性格,说不定小石头和子柏风是最像的,都是那种宁折勿弯的性子,当初那凶神恶煞的四狗,小石头都敢咬住大腿不放手,此时的非间子,小石头也丝毫不怕。
非间子显然从来没有绑过人,子坚又在挣扎,他忙活了满头汗,正在手忙脚乱呢,一只算盘已经劈面打来,在空中飞舞着,拼命向他身上砸。
“妖物找死!”非间子劈面一掌把那算盘打飞了,又抬起一脚,把小石头踹飞了出去。
“小石头!”子坚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挣脱了那绳子,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非间子的肩膀,一口就向非间子的脖子咬去。
就算是咬,他也要把这个人咬死!
但是非间子何等人物?即便是修为大减,力气却依然不是子坚能够抱住的,他一振肩膀,子坚就飞了出去,撞在了墙上,委顿在地。
非间子转身就要追出去,却觉得大腿一紧,燕吴氏伸手抱住了他的大腿,死活不肯放开。
“小石头,快跑!快跑!去找你哥!快跑!”燕吴氏大叫着,小石头呆呆看着,直到燕吴氏大叫快跑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就跑。
“哪里跑!”非间子一脚踢飞了燕吴氏,向小石头冲去。
“嗷呜!”非间子只觉得自己的大腿一痛,低头看去,一只白色的狐狸死死咬住自己的大腿,两眼凶光闪烁。
非间子此时格外怀念自己的飞剑,若是飞剑在手,十个小石头也早就被一剑两断了,哪里还容得下他逃跑?
而白狐这种畜生,也有资格咬自己?
他一把拽住了狐狸的尾巴,那狐狸却是死活不松口,竟然咬破了他的皮肉,从他的腿上撕下了一片皮肉来。
非间子猛然把白狐甩了出去,白狐撞在墙上,眼看也是入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就在此时,天地之间,突突然响起了一阵轰鸣。
天在响,地在颤,整个鸟鼠山似乎都在颤抖。
非间子转头看去。
他刚刚来到下燕村的时候就发现了,山坡之上的巨石已经成妖,他计算了一下方位,也恍然发现,原来让鸟鼠观的聚灵阵无法发挥效用,截取了一方灵气的妖怪,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大妖怪,而只是一块根本就没办法化形的大青石。
没有化形,不会法术,即便是灵气再充足又能如何?
就算是再生气能够如何?
等我腾出手来,再收了你。
非间子再转回身去,却是一愣。
子坚和燕吴氏两个人都还躺在那里,生死未知。
但是撞在南墙上的白狐已经消失不见了,趴在地上的两只小狗也不见了,小石头更是不见了踪影。
非间子默运功法,止住了大腿上的鲜血,回到了房里,把大门关了起来。
小石头逃了又如何?只要有这两人,便不愁子柏风不投鼠忌器。
今日恰好是寻玉的日子,村子里的青壮都已经进山,加上又是秋收之日,留下的妇孺也大多在田地里和磨坊里劳作,二黑也一早跟着进了山,留下子坚一个人防止磨坊损坏,非间子又非常小心,到了子坚家里,立刻就把门关了起来。此时竟然没有人发现子柏风家的异常。
谁能想到一个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竟然是极端危险的人物呢?
小石头直接跑去了燕老五那里,敲了半天门,却发现没有人应。燕老五和燕二去燕村了,燕大带着兄弟和几个年龄大的子弟去山里了,其他人都在田里劳作。
小石头抹了抹泪水,他身上疼得厉害,但是他咬着牙,一声也不吭,他记得娘说过,让他去找哥!
“小算盘,带我去找哥。”小石头道。
算盘:“┌(_)┘”
不知道何时,白色的小狐狸和两只小狗也追了上来,狐狸宛然没事人一般,脚步优雅快捷,两只小狗哼哼唧唧的呼痛,紧着吧嗒着四条腿跟在后面。
“乖乖,不痛。”小石头蹲下去,抱起了两只小狗,问白狐道:“你跟我去找哥?”
白狐点点头。
它要保护小石头。
“谢谢你,小狐狸。”小石头蹲下来,抱了抱白狐,然后踩上了算盘,道:“走,去找哥去!”
说是去找子柏风,可是子柏风在哪里呢?
小石头不知道其他地方,他只知道蒙城,所以他就固执地向蒙城而去。
第七十二章:一狐风云二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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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间子,我不杀你,誓不为人!”子柏风咬牙切齿,胸中一股愤懑之情难以抒怀。
曾几何时,两个彼此之间还有着淡淡的欣赏之意的青年俊杰,已经到了不死不休,仇恨难消的程度。
子柏风的手指节都快被自己绞碎了,特别是小石头被踹飞出去的时候。
而等到小石头脱险之后,子柏风又开始担心老爹和婶儿了。
他紧紧盯着,不敢有丝毫分心,一直等到子坚和燕吴氏都醒过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喂!”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子柏风吓了一跳,猛然转头,这才发现落千山已经爬了上来,全身湿漉漉地站在他的身后,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
“你也给我尝尝淹死的滋味!”落千山飞起一脚把子柏风踢到水里去了。
“救命,我不会游泳……”这次该子柏风叫救命了。
……
子柏风和落千山终于还是同仇敌忾地一起行动了。
两个人都是青年俊杰,都是理智冷静的人,也都知道,如果没有了对方,自己一个人很难成事。
但是两个人之间,毕竟难以再像之前那样合作无间。
一个为了府君可以不顾性命,一个为了家人可以不惜一切,偏偏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固然是一个大兵,一个书生,两个人强弱看似一目了然,但事实上,占据上风了的,却不知道是哪一个。
“哥!”在蒙城官道上看到匆匆赶来的子柏风,小石头哇一声哭了起来。
这个小泥猴子之前一声没吭,一句没哭,踩着算盘拼命赶路,支持他的就是一个信念:去找哥!
等找到了哥,什么都不用怕了!
看到了子柏风,他就忍不住了,他拼命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发出了一阵阵杂乱的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像是被踩住了气管的小狗,只能徒劳地哼唧着,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小石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看到小石头哭了,子柏风心痛的快碎了,他想要抱小石头,却又不敢去抱,他解开了小石头的衣服,就看到小石头的胸口青紫色的淤血堆积,高高肿起,顿时手忙脚乱,眼泪都流下来了。
“别慌,别慌,骨头没事……”落千山对这种伤势很有经验,仔细看了看,安抚子柏风,小石头整天和子柏风呆在一起,受到青石灵气滋润,身体比之普通的孩子结实很多。
看到小石头这样子,落千山也很不好受,小石头虽然是个小皮猴儿,却是一个招人疼的孩子,平日里一声一个落家大哥的叫着,让人说不出的心痛。
“哥……哥……”小石头紧紧拽住了子柏风的袖子,死活不松手,想要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说给子柏风听,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干嚎着哭,哭的撕心裂肺的。
“小石头,你别慌,别慌,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婶儿和我爹都没事,我一定会去救他们的!”
落千山在旁边神色复杂地看着。
现在也已经挡住了小石头了,子柏风毫无戒心,只要他手起刀落,在子柏风后心刺上一下,顿时就可以排除这个大大的隐患,但是他却下不了手。
杀了子柏风,能解一时之忧,但是他自己一个人怎么去救府君,怎么去解救蒙城于水火呢?
不能,他没有这个能力。
该怎么办?怎么办?
不只是落千山在苦思这个问题,子柏风也在冥思苦想。
他抱着小石头走了一段路,来到了停靠在附近的云舟之上,把小石头放下来,算盘、两只小狗和白狐也都跟着上前,子柏风这才有时间对一算盘一狐两犬道谢。
用的是完全对人的礼节,认认真真道谢。
特别是白狐,若不是它,恐怕小石头真的会被非间子杀了。
“你要带着小石头?”落千山问。
“不,我送他去个安全的地方。”
蒙城和下燕村现在都不安全了,但是今天早上,子柏风和落千山他们刚刚去了另外一个村子。
燕老五在那里!
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子柏风觉得,还有一个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他的人真好。不在乎实力,不在乎强弱,仅仅是有这样一个人,就已经可以让人安心了。
而燕老五,就是这样一个人。
云舟再次启程,直奔燕村,子柏风从座位下面取出了药箱绷带、文房四宝,密密麻麻地在绷带上书写上了愈字,细细缠在小石头的胸口。
两个人当初出发时,备齐了各种物资,此时便都派上了用场。
帮小石头处理完,小石头在子柏风的怀里抽噎着,胸口闷闷的,一阵阵钝痛。
子柏风又安抚了他几句,又一一帮助白狐和两只小狗疗伤,疗完伤之后,子柏风还没罢休,而是再次运起了养妖诀。
养妖诀已经进阶到了第二阶阴阳生。
正如同第一诀一元化对第一阶墨痕中的妖怪有翻天覆地的灵妙,第二阶阴阳生对第二阶点顽石的妖怪也有着极大的效用。
子柏风伸出一指,在白狐的面前虚空处,运笔写,朗声吟:
“白狐向月号山风,秋寒扫云留碧空。
玉烟青湿白如幢,银湾晓转流天东。
溪汀眠鹭梦征鸿,轻涟不语细游溶。
层岫回岑复叠龙,苦篁对客吟歌筒。“
不论见几次,落千山都觉得很神奇。
一是子柏风总是能够记住这些稀奇古怪的诗文,听起来怪好听的,但是一句也听不懂。
另外一种,就是这奇怪的诗文,所能够产生的效用了。
当初子柏风对束月剑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神奇,但是和此时一比,却又相差甚远。
随着诗句的念诵,白狐的身边渐渐升起了盘旋的怪风,而云随风动,风刚起,云就来,淡淡的云纹掩映在白狐的皮毛之上,皮毛随风而动,便是云彩随风而动。
风吹云动,云纹之下,竟然又出现了山水之纹,那雪白的狐狸之身,竟然就像是突然之间有了天地万物,无尽生灵。而云纹之上,也出现了日月星辰,飞鸟走兽……
念诵诗句时,子柏风所想的,却是当初他刚刚得到那青瓷片时,所见过的转瞬千年,一念万世。
这世界上,有幸能够见到这般场景的,又有几人?
恐怕就只有子柏风一人罢了。
而这本就来自青瓷片的感悟,再加上养妖诀的配合,以及前辈诗人妙绝人寰的诗句,三者融合,所产生的效果,却比炼制束月剑时要更神奇。
白狐眯着眼睛,显然非常舒服,来自养妖诀的灵气与灵性弥漫在它的全身,让她有了一种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感觉。白狐眯着眼睛,显然非常舒服。一道道的光芒在子柏风和白狐之间流转着,风云动、星月明,山峦河溪皆欢鸣。
但是子柏风的野心太大了,一次所灌输的灵性与灵气,超出了白狐所能容纳和理解的极限,它眯起了眼睛,就像是吃饱了在消食一般,全身颤抖着,尽力消化着子柏风所赋予的力量。
但是最终,大多的灵气还是散失而去了,就只剩下风与云还被它留在身上。
风被缩在毛发之中,白狐雪白的长毛无风自动,在它的毛发与毛发之间,有数不清看不到的风在嬉笑着,旋转着,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就像是山岚吹动了松涛,这风让白狐身上的毛发似乎都活了起来,欢呼着,雀跃着。
云则悬浮在白狐的身边,一团团,一簇簇,就像是画在空中的云纹,半透明的,却发着蒙蒙的光芒。
白狐的身后,在尾部的一左一右,竟然又有什么东西长了出来。
又是两条尾巴!
三尾灵狐!
这世界上,倒是流传着许多的传说,传说中令狐若是成妖,便会多出几条尾巴来。而妖狐的极致,便是九尾狐,九乃数之极致,九尾狐并不是只有九条尾巴,而是有着数不清的尾巴,乃是狐妖之神。
若是仅仅有九条尾巴的狐狸,只能称之为九尾灵狐。
但即便如此,所谓三尾灵狐也仅仅存在在传说之中,落千山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看到这存在。
白狐的身躯似乎也大了许多,趴在船舱之中,竟然占去了小半的地方,全身毛发胜雪,双眼红若丹朱,尾似流云舒卷。但是眨眼之间,这白狐晃了晃身子,竟然又恢复了当初那小巧玲珑的白狐模样,似乎之前都只是一场幻梦。
落千山晃了晃脑袋,又抬头看过去,小小的白狐,蹲在那里,两条细长的眼睛眯起,晶莹的双眼里满是迷离的神色。
子柏风那溢出来的力量也没有被浪费,灵气与灵性,完全被四周的其他几个小家伙吸收了去。
算盘星月,小狗山峦,锦鲤河溪,一个个都眯起了眼睛,缩着脖子,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灵力。
而除了这些灵气与灵性之外,其他的也大多被云舟本身所吸收,云舟之上彩绘的图形似乎瞬间就有了灵性,变幻无穷。
第七十三章:一刀一剑闯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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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柏风竭尽全力,身上积攒的灵气和灵性几乎消耗一空,好在现在的子柏风也不完全依靠大青石帮他充能了。
眉心处,黑白二色的灵气冒出来,沿着周身运转,一点点的灵气便如同岩缝里的水珠一般,重新渗出来,汇成涓涓细流。
想来,地脉之中的灵气渗出,汇聚成玉石,也是这般经过吧。
不索取,不吸收,灵性守灵台,灵气自然生。
人生在世,并不见得一定要对外界索求无度,人也可以和这个世界,这天地和谐共生的。
子柏风忍不住这样想着。
深深呼吸着船舱中突然变得格外清新的空气,落千山觉得自己的力气也恢复了许多,脑袋也清醒了许多,他隐隐有了一种想法,却怎么也把握不住。
受到了子柏风的养妖诀第二诀所滋养,两条锦鲤更加精神,尾巴摆动之中,云舟几乎离开水面,不等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回味一番,云舟就已经到了燕村。
燕村村外,此时正敲锣打鼓地举行着一番盛典。
这盛典,一边是披麻戴孝的丧礼,一边是庆贺新族长的贺仪,两场盛事凑在一起,不伦不类的,敲敲打打,吹拉弹唱的那些人似乎也有气无力的,一个调子乌里巴里,乱七八糟的。
燕老五心不在焉地站在人群中,伸手扶着身边的两个苍老老人。
燕氏的几个族老之中,他年龄并不是最年轻的,但此时看起来,却像是差了一辈一般。
除了已经去世了的燕村族老,其他的几个人,大多都已经不良于行,只是派了子侄辈过来,一个个神情委顿,一点精气神也没有。
他不耐烦地皱着眉,心中在想着心思。
自从燕大富告诉他那有一个老道士飞渡小溪之后,他就心神不宁,总觉得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若说老道士,又是以那般神奇的方式从山上下来,那定然是鸟鼠观的道士。
他很想立刻回去,把这事情告知子柏风,却因为庆典被拖住了。而他本来打算让燕二速度奔行几十里山路,捎信回去,但这一个个的老弱病残,竟然连一个盛典等组织不起来,连抬棺材的青壮都凑不齐。
这般的情况之下,他怎么能够安心?
但是就在他不耐烦的时候,突然发现,去了几个时辰的云舟,竟然回来了。
子柏风抱着小石头,当先跳了下来,看到他,就快步奔了过来。
燕老五再也呆不住,那繁冗的仪式还在继续,他却无视其他人的目光,转身就向小溪边跑了过去。
如此这般两方一说,看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一坐一站,沉默不语,燕老五也陷入了苦恼之中。
如此两难的选择,这俩孩子到底要苦恼到什么程度。
突然,子柏风抬起头来,道:“你说,那老道人是从这小溪上来的?”
“啪!”落千山猛然一拍巴掌,抬头看向了子柏风。
两个人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猛然闪耀的光芒。
这一刻,两个人终于又找回了当初能够并肩作战,互相信赖的那种感觉。
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解决的方法——唯一的方法,一个荒谬绝伦,极端冒险,却不知道为什么,触动了两个人内心深处那根弦的办法。
鸟鼠观!
“这小溪,能通到什么地方?”子柏风问道。
落千山左右看了看,这里除了他,就只有燕老五了,他怎么能够知道?所以定然是问燕老五了。
“这里……”燕老五皱眉沉思着,他的足迹遍布整个鸟鼠山,但是这边毕竟是燕村的地界,而不是下燕村的地界,他还真的记不太清楚了。
“你等着!”燕老五不由分说,直接把正在磕头出殡的燕大富拽了过来,把他向前一推,道:“大富,你说说这小溪向上,是什么地方?”
小溪向上,蜿蜒数十里,连绵不绝,这里是鸟鼠山的侧峰,一路向上几十里的山路,直达云霄,燕大富也没见过这小溪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只记得翻过这座山,对面便是鸟鼠山的主峰,高耸入云,不见峰顶。
“我记得老辈说过,鸟鼠观里的神仙,就住在鸟鼠山的主峰的云端之上。”燕老五道,他没去过,却知道,“六百里鸟鼠山,我也不敢深入太远,你们真的想要去?”
“去!”子柏风只回答了一个字,斩钉截铁。
落千山已经开始准备了,他从云舟里翻出了各种武器,绑在自己身体各处,又重新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子柏风都不知道这家伙啥时候准备了这么多武器在自己的船上。
燕老五解下了自己的猎刀,要递给子柏风,子柏风摇头谢绝了。
他已经有了束月剑,便不需要这些凡兵,他抚摸着乖乖呆在一旁的小石头,对燕老五道:“老爷子,小石头就求您帮忙照顾了。”
“我省的。”燕老五把小石头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揽住了他,道:“放心吧,小石头是个好孩子,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你一定要回来……”
这个少年书生,这个少年村正,曾经让他苦恼不已,让他烦闷不堪,让他恨不得赶出村子,但此时此刻,这个少年却成了整个下燕村的魂,成了整个下燕村的主心骨。
没了他,下燕村将会怎么样?
燕老五不敢想象。
他很想说自己也跟着去,至少能够帮他们做个向导,但是此去,他只会是拖累。
“六百里山路,你们要走多久?”燕大富搜刮干净了自家的粮囤,也只搜刮出来了一点粮食,装在袋子里,要让他们带着。
子柏风却是拒绝了。
他看向了落千山,微微一笑,道:“六百里山路,倒不用太久。”
“好好保护小石头。”子柏风蹲下去,又摸了摸两条小狗圆乎乎的脑袋,点了点被小石头抱在怀里的算盘,叮嘱道。
两条小狗连连点头,子柏风转身就走,白狐也跟了上去,走在子柏风的左侧。
“放心,我定然护得他周全。”落千山拍了拍腰间的长刀,也跟了上去。
子柏风把两根长桨切开,分成了数节,和落千山两人把长桨扁平的一面绑在了脚上,又把长桨的圆棍系在了锦鲤拉着的缆绳上,两条锦鲤拉着两人,在深浅不一的小溪中游动着,两个人带着两道冲天的水花,如同箭矢一般,逆流而上。
白狐回头对燕老五和小石头点点头,化作一道贴地飞行的白箭,追了上去。
看着两人一狐和两条锦鲤消失在山林之中,燕村众人久久不语。
“一定要回来啊!”燕老五心中低语。
六百里鸟鼠山,遍布溪流。
山若筋骨,溪为血脉,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全神贯注,时而跳起,时而转折,如此一两个时辰下来,他们终于逆流而上,绕过了第一座山,不论是两人还是锦鲤都已经精疲力竭。
倒是白狐,真的如同疾风一般,走路奔行之中,不见丝毫烟火气息,脚不沾地就跟上两只锦鲤。
等到两个人休息时,白狐便去猎食,猎了两只兔子来让子柏风等人填饱肚子。
落千山聚拢了一些枯叶树枝,子柏风虚虚写了一个火字,火焰便升腾而起。
加上锦鲤从小溪中抓到的溪鱼,两个人狂吃了一场,补充了一下消耗的能量,来不及完全休息过来,就继续赶路。
不论是子柏风和落千山,都憋了一肚子的火。
子柏风偶尔关注一下下燕村的情况,看到老爹和婶儿被绑了起来,面对面丢在了床上,正面红耳赤地互相对望,便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
子柏风不敢浪费太多灵力,极力克制自己去看下燕村状况的冲动,告诉自己,只要双方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便绝对不会有事。
“让老子费那么大力气,到了鸟鼠观,老子定然要先杀上几个!”落千山恶狠狠道。
绕过了第一道山,顺流而下时,速度快了许多,也轻松了许多。算是缓了一口气,然后再抬头。
鸟鼠山主峰已然在前。
此时天色已然黑下来,夜晚看不清路途,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想当初,非间子从云端之上,乘坐云车飞下来,从鸟鼠观到蒙城,也飞了一个上午,他们这样赶路,已经是体力能够承受的极限。
但到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时,两个人就睁开了眼睛。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安稳。
落千山迷糊中睡醒时,发现子柏风正在摩挲着手中的束月剑,束月剑在夜色之中,真如同一束月光一般,在子柏风的手中盘旋飞舞,子柏风不知道在上面写了什么。
子柏风迷糊中睡醒时,发现落千山在小溪边找了一块光滑的石头,铿铿锵锵地磨刀,一把钢刀唯恐不快。
等到两个人白天醒来时,却什么也没说。
默默吃了一些昨天剩下的残羹剩饭,子柏风抬起头来,再次看向了那高耸入云的主峰。
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爹,婶儿,你们等着!”子柏风心中道。
但是,从山脚下的一条小溪溯溪而上,刚刚走到了半山腰,子柏风却发现,小溪断了。
第七十四章:一轮水车分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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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只是一个小孩子,做事不靠谱,子坚让他去找子柏风,他就去找子柏风了,竟然连村里都没有留个信。
但是子家的异常,还是被人发现了。
进山寻玉的队伍回来了,众人习惯性地就在子家的门口停留,分配猎物,讨论收成,商议之后的计划,柱子和二黑两个人今天收获极丰,打算向子坚报告一番,谁知道刚刚推开大门,就听到子坚大叫起来:“快跑!别进来!危险!”
“村夫愚民,不屑杀之。”非间子冷笑一声,算是为自己澄清,又是在威胁,他一眼看过去,正如当日看落千山的那一眼,一眼之后,不论是柱子还是二黑,竟然不受控制地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你娘,我跟你拼了!”只是一跪,柱子瞬间就挣脱了非间子的震慑,他怒吼着就要冲上去。
“柱子,快走!他是鸟鼠山上下来的恶道人非间子!”子坚只来得及解释这一句,但这一句也就够了。
二黑从后面死死抱住了柱子,柱子一怒之下冲上去,怕是要害了子坚和燕吴氏了。
“你敢伤我哥哥,我就算是上山下海,也要杀了你!”柱子的犟脾气,哪里是轻易肯退缩的?当日里,强盗砍了他一刀,他就敢单人只弓杀到强盗老窝里去,这是一个从来不肯吃丝毫亏的主儿。
袖袍一展,一道劲风飞出,大门又被关上了,非间子听着外面的咒骂声,沉默不语。垂下眼睑,眼观鼻,鼻观心,苦心修行。
他的心境已破,想要重新树立道心,必须比之前更努力十倍百倍不可。
而耳边的诸般辱骂,他只当是对自己道心的锤炼,对自己修行的磨练,充耳不闻,一心修行。
他必须随时准备着子柏风回来,或许还有那个不知道死没死的落千山。
这俩人若是配合在一起,实在是太可怕,就算是手中有子坚和燕吴氏当人质,他也没有万全的把握,所以必须努力,再努力。
原本只能在自己的脚下如同蝼蚁一般被自己践踏的敌人,突然之间就成了自己必须全心应付,甚至就连全心应付都不见得能够对付的对手,这种反差,让非间子极为不习惯,他突然就明白了当初子柏风等人在他面前时的感受。
只是,此消彼长,他固然拥有远超对方的实力,却依然败下阵来,他自问败得冤枉,若是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给对方这种机会。
绝对不会!
子坚被绑在床上,听着门外传来的喝骂之声,那不只是柱子和二黑在骂,还有其他的村民也在骂,若不是还有一些理智,他们恐怕就不顾一切地冲进来了。
这种不顾自身安危的做法,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
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吧。是为了他们所尊敬,所爱戴,为他们带来了崭新的生活,不同的人生的子柏风啊。
那一瞬间,子坚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即便是死,他也不能连累自己的儿子。
他看向了对面的燕吴氏,燕吴氏看着他,对他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的眼神和子坚一样的坚定,不存丝毫的犹豫。
两人已经存了同样的心思,那一刻,他们只觉得彼此之间,再也没有那么近的距离。
燕吴氏突然闭上了眼睛,斜着眼睛瞥了一眼非间子,看非间子低垂着眼帘似乎什么也没看,便轻轻凑了上去。
子坚猛然瞪大了眼睛,唇上热热的,软软的,还香香的。
是昨日滴了香油的蛋汤的味道。
下一秒,子坚便忘了一切。
一个干柴,一个烈火,却总也不敢凑到一块的两人,突然燃起了炽烈的火花,在这生死之间,危急之刻,再难熄灭。
“你们都凑在那里做什么!”大门之外,一声断喝。
燕老五怒喝打断了打算说什么的人,他对众人摇摇头,使了一个隐秘的眼色,招手道:“都闲着没事干了?难道忘记今天要建筒车了吗?”
燕老五回来了。
听到了燕老五的声音,子坚心中顿时一惊,又是一喜。
他知道子柏风是和燕老五一起去的,而听燕老五的话,似乎他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是不是说子柏风也已经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他最担心的就是子柏风不顾一切,鲁莽地来救他。
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家的儿子,果然和之前不同了。
结束了缠绵,子坚和燕吴氏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如释重负。
“可是五爷……”柱子还想说什么。
“没什么可是的。”燕老五瞪了他一眼,道:“这种跳梁小丑,秀才爷自己会处理,你们莫不是忘记了秀才爷离开之前,布置的任务了。我就知道,我若是不在,你们便会偷懒!”
燕老五是送走了子柏风等人之后,就立刻赶回来了。
他把小石头留在了燕村,千叮嘱万嘱咐,让他们一定要照看好小石头。而后他又让燕二道蒙城官道上守着,不要让村里的村民去蒙城,这才自己只身出发,横穿了山林,从燕村回到了下燕村。
即便是他老当益壮,这般劳心劳力也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但是他却不想就这样干等着。
以前他不知道所谓仙人的真面目,但是现在他知道了。
他只要一想起来自己曾经帮仙人带路,曾经是仙人的帮凶,脸上就火辣辣的痛,就像是被人反反正正打了十几个耳光一样。
他不甘心,也不愿意就此罢休,他绝对不想再一次向仙人低头。
仙人又怎么样?下燕村绝对不会就此被打败,更不会被打垮。
而从燕村回来之后,他更深切地感觉到了一点。
下燕村是与众不同的,下燕村有福星,有福气,有福缘,所以下燕村的村民,才能活的那么好。
所以,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什么事情,都不能耽搁了下燕村的发展。
秋收已经快要结束了,除了一些晚熟的作物还留在地里,其他的基本都收了上来。
这是一个好到让人难以置信的丰收年,家家户户的粮囤都几乎要满出来。但是村里去卖粮食的人却说,城里的粮食贵了足足四成,因为今年其他地方都大量减产,两相对比之下,燕老五更能够感受到下燕村的不同之处。
而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加的珍惜这得来不易的丰收,所以几日之前,他就主动来找子柏风,商议起子柏风曾经说过的建设水车、筒车的事情来。
丰收之后,地的肥力便被削弱了,山田本就薄弱,所以他们要在秋收之后和春播之前,来两次蓄水灌溉。
这些日子里,收完了地里庄稼的村民,就全家出动,在山上开挖沟渠,搭建木架,而子坚和二黑两个人也都早早准备好了木材,做了简单的轮架。
就像是当初建设水力磨坊一般,众人对筒车这种同样出自子柏风手笔的设计充满了期待,二黑把早就准备好的木料彼此搭建起来,组成一个巨大的轮子,然后在轮子上固定上粗粗的竹筒,七八个大汉下到水里去,就在水力磨坊上方不远处的地方,又把一个大轮子固定在了溪水里。
溪水转动,带动水轮,同时也让竹筒灌满了水,顺着巨大的轮子转到了上方,又自动倾倒出来,倒入了早就用竹子搭建好了的竹槽之中。
清澈的水流沿着竹槽欢快地奔流,村子里的小孩子们跟着那奔流的细流奔跑着,大声欢笑着,村民们一个个踮起了脚尖,张大嘴巴,看着那代表着生机的水流顺着竹筒流过了上百米的距离,流入了一处挖好的沟渠里,然后顺着沟渠流入了田地里,滋润着贫瘠的山田。
哗哗的水声虽然单调,却充满了异样的节奏感。
这是什么?
这就是希望!
难以言喻的幸福感紧紧摄住了他们的心。
从这天开始,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地挑水灌溉了!
“都别发呆!快点干活!这才一个,还有四个呢!”燕老五大声呵斥众人。
除了这一个筒车之外,还有四个筒车。
最大的这个筒车,高有数丈,每一根木料都是取的山中的参天大树,否则不够长,也不够坚韧。筒车的辐条交错,本身极为沉重,若非溪水到了这里,水流变的极为湍急,否则绝对带不动。
而之后的这四个,依次缩小,最小的那个,便只有一人多高。
第二个筒车建在了竹槽中水流倾泻而下的地方,一部分水流推动这一部筒车,而一部分水流被筒车装入筒中,水流分了一半,再次拔高了两丈有余,灌入了另外一组竹槽里面,延伸到了百米之外的另外一处山田。
山田便是如此,地势高低不平,不能聚作一处,因为利用率不高,还算不上梯田,也不能由高处开始集中灌溉,所以就要用这种高空架桥的灌溉方式。
非间子站在子家的房顶之上,微张着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的一切。
那竹筒组成的水槽,就像是一条条蜿蜒的巨龙,又像是一把把出鞘的利剑,又好像是一条条畅通的经脉,那线条,那颜色,都如此的美妙。而水流带动的几个轮子,一边蓄水,一边吐水,半边有水,半边无水,就像是不停旋转的阴阳太极,生生不息,流转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