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一臀之下藏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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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走,一起去山上寻玉去!”看到子坚,柱子一把拉住他,不由分说转身就走。
“唉唉,等等,这是怎么回事……”子坚挣扎了两下,却挣扎不开柱子的一身蛮力,被拉着走了。
“我带他们去昨天发现玉石的地方去。”柱子道,“大家散开来找找看,说不定能再找到几块玉石呢。”
说着,柱子压低了声音,道:“大哥,你可使劲儿找,找到一块玉石,就顶的上现在忙活半年的。”柱子可也知道亲疏有别,谁对他好的。
子坚虽然有了府君赏赐的那许多银钱在身,却总还是觉得不够,闻言顿时兴奋起来,回头对家里吼了几嗓子,等到子柏风披衣出门来,他们一行人已经上山了。
远远看过去,细腿冲在最前面,一路撒欢儿一般来回跑着,有了养妖诀的滋润,它的精气神明显比别的狗好上许多。
不多时,那些人就绕过了大青石,消失在视野之外。
子柏风看到燕老五站在对面,抱着肩膀看着众人上山,疑惑道:“老爷子,您怎么没去?”
燕老五有些艳慕地看着众人,却是摇摇头,道:“我早就已经金盆洗手了,寻玉养家的事情,现在要交给他们年轻人啦!”
想去就去呗,这个别扭老头。子柏风心中腹诽,懒得陪他在这边感慨,转身走回家的方向。
听到子坚叫喊的不只是子柏风,还有燕吴氏和小石头。子柏风刚刚走到门口,对面门就吱呀一声,小石头两手揉着眼睛走出来,身边是拿花布包着头的燕吴氏——子柏风记得这花布是上次父亲从蒙城回来时,悄悄藏在怀里的。子柏风那贼眼多尖啊,早就看到了,却还要装作不知道,别说多辛苦了。
燕吴氏起初也不敢戴,现在才算是第一次戴出门。
看到燕老五在不远处站着,她低头红了脸,轻声叫了一声:“五爷……”就钻进了子柏风家里,便如同女主人一般收拾院子,为子柏风和小石头准备早餐。
小石头也叫了一声:“五……”低下头打了个盹,过了半晌才又抬起头来叫:“老爷……”
燕老五等了半晌,终于听完了小石头这声招呼,他叹了一口气,伸出粗糙的大手掌在小石头脑袋上摩挲了一下,看小石头又低下头去打盹了,便又叹了一口气,去了。
子柏风在旁边看的失笑不已,不用问,这个小石头昨天晚上又偷偷看小人书了。子柏风真没想到他编撰的那几本小人书竟然有这般的魔力,不论是小石头还是小狐狸,都倾倒在其下,他倒是忘记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村人那老掉牙的故事都听了几百遍了。对小石头他们来说,这小人书的吸引力,堪比子柏风迷恋的电脑游戏了。
村子里大半成年男人都到山上去了,子柏风也给私塾放了假,让小孩子们在家里帮忙干点农活,自己去了山上青石那里。
“青石叔,现在又能够寻到玉石了,是不是说现在地脉又开始充盈了?”子柏风一边在青石身上练字,一边问道。
“看下面,笑。”青石叔的回答还是言简意赅加表情符号。
子柏风低下头,又趴下身子,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青石下方出现了一条缝隙,子柏风向里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青石的下方,密密麻麻的玉石如同鳞片一般铺满了山体,如果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上一眼就绝对吓尿了。
让子柏风看了一眼,青石就又挪了挪屁股,把那玉石又掩盖了起来。
子柏风顿时明白了,其实这里就是整个下燕村地界的灵气汇聚之所,换句话说,现在下燕村的灵气,十成里面有八成是青石吐出来的。
如果在其他地方都能够发现玉石,那么这灵气最充裕的地方,怎么会没有玉石。不是没有,只是青石叔藏了起来。
“循序渐进,低调藏拙。”青石的灵气又幻化了八个字,告诫子柏风。
子柏风连连点头,山上出现了玉石的事情,青石叔看来是知道的,说不定是青石叔故意让灵气凝结,这才出现了玉石,让村民们落点好处。若不然,现在死气沉沉的下燕村,子柏风都不知道要怎么让它发展。
子柏风心想,若是不怕吓到老爹,定要让他看看自己的小金库,看他还会不会把那点银钱当宝贝。然后他又想,真不容易啊,这一贫如洗的下燕村,终于也有一点点可以调用的资金了,自己之前的许多想法,是不是可以开始实施了?
但细细一想,子柏风又突然觉得不对。
“青石叔,我记得要到第五境‘润体躯’才能够和地脉融为一体,控制地脉凝结玉石吧。”子柏风细细思索自己的养妖诀,他也问过青石,青石言称它并未真正拥有自己的本命法术,所以第四层“开神智”还没有圆满,怎么可能跨过四层圆满,直接得到第五层呢?
“天赋如此。”青石回答道。
其实青石自己也不太了解为何会如此,理论上来说,它既然还没有达到“开神智”圆满,便不可能施展什么法术,但他却可以应和着子柏风的声音,发出那震天动地的轰鸣。
子柏风问的时候,青石也只是说是天赋如此。
子柏风只能自己去脑补,他觉得或许这青石本就是这山、这地的一部分,是镇守整个地脉的一个节点,所以才天生就能够影响到这片天地。
子柏风不知道这猜测是真是假,但也只能这样想。
但有了这等好处,子柏风自然不可能不善加利用,脑袋里转了千百个想法,恨不得立刻大展宏图,立刻结束了上午的功课,狂奔下山去做规划去了。
等到了夕阳西下时分,一早就出发去寻玉的人又都回来了,一行几十号人出去,却是又寻了三块美玉回来。其中一块是细腿寻到的,柱子收了。另外两块是村里的其他人。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其他的收获,几只山鸡挂在腰间,两只獐子被精壮的小伙子抗在肩头。
虽然僧多肉少,但是大家都是有说有笑的,充满了希望与憧憬。
往日里经年累月的寻玉,一家平均下来也就是寻到五六块,现在一天能够有三块产出,就已经是好运爆棚了。
对下燕村的人来说,其他都是假的,这玉才是根本。下燕村本就是因玉而生,为玉而在的。
燕老五早就等在山下了,听到好消息,顿时哈哈大笑,张罗着要去喝庆功酒。但是众人都纷纷说明天还要上山继续寻玉,不再耽搁时间了。
几个熟练的猎户到小溪边把獐子快手快脚地剥了,其他几十号子人就在子柏风家门口讨论了半晌明天该搜寻何处,到哪里搜寻,等到獐子分好了,各自领了一块然后就散了。
子坚腰间挂着一只山鸡,手中还拎着一块獐子肉,喜滋滋地进屋来,柱子跟在后面,今天他又寻到了一块美玉,可以说势头极好。柱子好生安抚了一下早就已经蹿进了屋里奶狗崽子去的寻玉功臣细腿,兴奋地和子坚谈了一会儿,话里行间都是再多寻两块,就再到城里去找大夫帮老娘看病。
子柏风帮两人端上水,又帮细腿准备了稀饭,轻轻摸着它的脑袋,对它使了几次养妖诀,这才出去。
看到子柏风出来了,柱子就告辞了,燕吴氏这才从子坚的房里出来,她刚才还在子柏风家没走,生怕被人看到,躲在房里提心吊胆来着。
便如同迎接丈夫归来的妻子,她给子坚递上了毛巾,搬来了马扎,递上蒲扇,又接过了山鸡和獐子肉,下厨准备晚饭去了。
子柏风从厢房的门里看到这一幕,心中诸般感慨,老爹和婶儿的事情,也必须提上日程了,整日里这样子提心吊胆的,他们不累,子柏风都累了。
看着老爹坐在院子里,脖子上搭着毛巾,打着蒲扇喝着水,而对面厨房里,婶儿正在灶前忙忙碌碌,不时轻拭汗滴,子柏风便觉得,或许能够永远这样下去,也是一种幸福吧。
真希望这种幸福,能够永远持续下去啊!
小石头似乎也被这画面感染,走过来靠在子柏风的腰间。子柏风伸手环住了他的肩膀,却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一低头,就看到小石头贼笑着抱着两只毛茸茸的小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石头,我不是说过了吗?现在的小狗不能碰,细腿,咬他!咬他!”这个小石头啊,给他三分脸色,他就敢蹬鼻子上眼了。
“哥,你看,它们都睁眼了呢。”小石头却是不怕,把手中的狗崽子给子柏风看。
“咦?”子柏风一愣,这两只狗崽子确实睁开了眼睛,黑漆漆乌溜溜的眼睛正怯生生而又好奇地到处看着。
难道是养妖诀起作用了?
再低头看去,和其他的小狗一比,这两只小狗明显大了一圈,显然养妖诀也并非是对所有的小狗都起了作用,换句话说,这些小狗本就不见得全部能活,体质也有好有差,几个长字,也就对这两只小狗起了量变引起质变的大作用。
“这两只小狗长得最快了,哥一只,我一只。”小石头邀功道。
“秋儿呢?”子柏风逗他。
“那……那……秋儿……”小石头顿时纠结了。
看小石头那纠结的眼神,就连细腿都受不了了,伸过脑袋来舔了舔两只刚刚睁眼的小狗,顺道帮小石头洗了把脸——脏兮兮黑漆漆的小脸顿时更脏了。
“就把第三个睁眼的给秋儿吧。”小石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还好,没有了媳妇就忘了哥。子柏风挺欣慰的。
第三十一章:一方地图绘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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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三天时间,每天早上老爹都被柱子拉去寻找玉石,回来之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本《玉经》埋头苦读,让燕吴氏失笑,说:“大哥你还要去考状元啊,看你那用功的样子。”
子坚笑着摇头不答,他虽然识字,但是多年不怎么看书,所以看得很是吃力。但是看到别人都找到了玉石,子坚也很羡慕,他向来不喜欢落在人后。只是别人都是世代玉工,他只是一个木匠和泥瓦匠,在寻找玉石上先天就不如别人,每次看到别人找到玉石,都只能在后面羡慕。这样的情况多了,子坚的心中也极为不甘。
“爹,你就当去山上玩就是了,咱家反正也不缺钱。”子柏风劝导道,他还真不把几块玉石看在眼里。
之前若是这样说,子柏风还没啥底气,不过上次府君赠与了那些银钱之后,至少能让子柏风他们一家人好几年不愁吃喝了,子坚完全不用这么辛苦。
再说了,青石屁股下面一大堆玉石呢。
“去,你小子管那么多事,自己去玩去。”子坚板脸,子柏风出去一次赚的钱比他好几年还多,让他挺伤自尊的。
子柏风捏捏鼻子,无奈地去了,他本来还打算帮老爹讲讲《玉经》呢,既然老爹想要自己找虐,那就让老爹自己啃去吧。
他估计接下来几天寻玉队的收获会更多,估计过不了三五日老爹也会有收获,村里很多的设施都已经荒废了陈旧了,他要去找燕老五商量一下,重修这些设施的问题。
村里想要修些东西,其实不大用花钱,只是需要各自出工出力,子柏风想要修的第一个,就是山里的落脚点。子柏风记得天工开物上曾经说过:“凡玉映月精光而生,故国人沿河取玉者,多余秋间,明月夜望河候视,玉璞堆积处,其月色倍明矣。”这个世界并无天工开物,但是《玉经》上却记载过玉石凝结的过程:“月圆之夜,视之莹莹有辉,是玉所凝也。”
这个世界的玉就像是露水,是灵气凝结而成,而在月夜之中,玉石凝结的过程中会发出莹莹的光华,月色越亮,这光华也越亮,所以寻玉最好的时间是在晚上。
只是晚上的时候,各种野兽出没,非常危险,山中的落脚之处是必须的。
当年下燕村繁华之时,山中的寻玉小屋有数十个之多,覆盖了三四十里的山路,这些小屋,都是村民们千辛万苦地盖起来的。
子柏风回房取了一张地图,这地图是他照着瓷片里的地图描出来的,虽然略有误差,但是其精度估计已经超越了之前村里那大略的地图许多倍了。
子柏风打算把这张地图裱起来,挂在自己的书房里,就像是伟人一般,指点江山一番。可惜书房不够大,否则做成沙盘会更爽。
在这地图上,子柏风已经标出了村子范围内的十多个小屋,此外还有二十多个在鸟鼠山的更深处,那里已经不属于村子的范围了,子柏风的瓷片无法看到那里的情形。不过子柏风也无须去管那些。玉石重生是因为青石镇守地脉,而它镇守地脉的范围,也就是子柏风的领地范围,离开这片领地,估计根本就没有玉石。
为了找这十多个山中小屋,子柏风差点把两只眼睛都找瞎了,耗费的灵气更是一箩筐,为此他却也发现了瓷片的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他可以在那俯瞰的任何一个目标上标注出来名字,这会儿子柏风偷眼看了一眼,发现标着燕老五名字的黑点正在家祠外面站着。
就这么闪一眼消耗的灵气极少,子柏风已经渐渐习惯了做什么事情之前,就先扫一眼,那种俯瞰一切的感觉,真的很让人上瘾。
夹着一卷地图,子柏风看看太阳还没落山,于是疾步出了门直奔家祠,远远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走到了燕老五身边,讶然问道:“在看什么?”
“祖宗显灵,下燕村终于又见到了玉石了。”燕老五拿下颔指了指眼前黑黢黢的家祠,拿余光扫了子柏风一眼,道:“我就在想,要不要重新修缮一下家祠,家祠上次大修还是我年轻的时候……”燕老五絮絮叨叨地怀念着当年祭祖的盛况,什么他们下燕村虽然是从燕村分出来的,却是最为热闹繁华,也最有钱。什么请了戏班子来唱了三天大戏,十里八乡的人都来凑热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对呀,家祠也需要修理。子柏风的注意力却在别的地方。
子柏风拿出了一个小本本,拿出了一杆铅笔,在上面单独找了一页,写上“文化与信仰”五个字,然后在下面列上了祖祠。现在子柏风渐渐有了一些发展下燕村的思路,他决定随时记录下来,日后总能用到。
这小本本和铅笔是子柏风前两日去蒙城时,从书院对面专卖文房四宝的笔墨轩买来的,之前他还真没注意过,原来这世界也有铅笔。这铅笔和前世还有些不同,看起来像是一个簪子,前端稍尖,里面可以放上加工成圆柱形的石墨,外面还可以再套上一个套子保护,看起来挺高档的,价格也不菲。这就是传说中的簪笔,是刀笔吏常用的,可以当簪子插在头发上,随时记录。只是子柏风不喜欢这簪子的造型,不愿意插在脑袋上。而且这笔写起来没有前世的铅笔舒服,总有一种用断掉的铅笔的感觉,略有松动,子柏风正在合计着该怎么改造一下,设计一个自己喜欢的造型,免得日后想要随便记点东西还要磨墨。
燕老五探头过来看了看,却是看不懂,无奈地撇撇嘴。
子柏风道:“老爷子,祖祠确实需要修,不过现在最需要修的是山中的小屋吧。”
“没错。”燕老五闻言点了点头,道:“我还想着,这两日我就去山里摸摸那些屋子的情况,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那些屋子在什么地方了……”
其实,若不是子柏风算过村子里的账目,子柏风也不知道有这些山中小屋的存在,这些山中小屋可以说是村子里罕有的共同财产……当然,卖不出去。
“老爷子你看。”子柏风把手中的大地图展开,全发现完全被挡住了,连忙让燕老五搭把手,两个人扯开了地图,燕老五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这是……”
燕老五自己也手绘过地图,现在还珍藏在自家柜子里。但是和眼前这地图比起来,却是弱爆了。和燕老五手绘的那些鬼画符比起来,这张地图简直就是卫星地图。
“这是咱们下燕村的地图,我已经把山中小屋标出来了。”
“标出来了?”燕老五不信,瞪眼看了半天,才纳闷道:“你咋知道那些小屋在哪里的?柱子跟你说的?不对啊,他也不知道几个啊……”
“山人自有妙计!”子柏风享受一下燕老五的震惊,然后道:“我建议先把这个,这个……这四个山中小屋修起来,其他的暂时押后,老爷子您觉得呢。”
燕老五有些失落,道:“秀才郎你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看自己真把老爷子刺激到了,子柏风连忙道:“别介呀,我光是动动嘴皮子,怎么修还要您老爷子说了算,我可不懂修屋子。”
“你不懂,你老子总懂吧。”老爷子还是不爽,子柏风好劝歹劝,这才心满意足地答应了动员和组织村民去修山中小屋。
“老爷子,你看我这还有几个规划……”子柏风指着地图,“我想在村门外修个牌坊,把村子到官道的这段路也修下,然后在村南濛河旁边建一个水力磨坊,再建上几个筒车,向农田里面灌水,还有这里,我想和府君申请一下,在咱们下燕村建立一个驿站,至少备上三匹马一辆车……”
一连串的规划下来,燕老五都愣了。
半晌之后,燕老五摸了摸子柏风的脑袋,道:“没发烧啊,咋就说胡话呢?”
摇摇头,叹息着去了。
“你才发烧呢,你全家都发烧!”子柏风呆了半晌,只能恶狠狠地吐槽。
这可是他辛辛苦苦规划了许久的,竟然被燕老五这样评价,怎么能不伤心!
不过,子柏风也知道,一口吃成个胖子是不现实的,现在能做的,也就是修缮一下山中的小屋,其他的要等以后村子里收益高了才行,到时候需要大家集资出力,免不了还是一番功夫。
但无论如何,日子充满了希望,似乎越来越让人充满了期待了。
暮霭渐渐降临,子柏风站在家祠门外,回首看去。
一轮红日已经降到了山的后面,为那山峰镀上了一层金色的佛光。
渐渐稀疏的阳光贪恋地洒在下燕村上,映照着那从屋顶缓缓飘出的炊烟。
他伸出手去,金红色的光芒从他的指尖漏下,在他的面上留下了五指的阴影。
他将手缓缓握起,就像是要握住自己的命运和未来。
谁也别想从我的手中夺走这种期待与快乐。
谁也别想。
第三十二章:一驾羽鹤入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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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东升。
非间子坐在山门外的那块青石之上,向下望去。
鸟兽山方圆数百里,一眼望去都是白云悠悠,雾聚雾散,森森的草木隐约可见。
一条羊肠小径已经被荒草淹没,许多年不曾有人从这条道路走上来了,所以现在的他还是小师弟。
三十二年的时间,对修道人来说,似乎只是弹指一挥间,现在的非间子看起来依然是白衣的翩翩少年,岁月不曾留下丝毫的痕迹。
但是师兄头上却早已经有了白发。
师兄在山门外巡行,检查着地上布下的大阵,不多时从地面上捡起一块碎裂的玉石,摇摇头丢进手边的袋子里,看到非间子还在那里眺望,催促道:“你已经和师兄弟们告别了吧,赶快去蒙城吧,早日把今年的玉石收上来,我也好重修聚灵大阵。”
“是,师兄。”非间子回头看了一眼山门,据说山门曾经门庭若市,但非间子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破败不堪,荒草丛生了。那时候的聚灵大阵可以聚集起整个鸟兽山的灵气,供他们修炼所用。而现在,鸟兽观的灵气,已经不足以供应他们十多个门人的使用,因为聚灵大阵的过度负荷,布阵的玉石所损耗的也越来越多,所以他们不得不频繁去山下的蒙城索取玉石。
这还是非间子三十多年来第一次下山,实在是因为聚灵大阵损毁太严重,其他的师兄们不得不都投入到聚灵大阵的检修之中。
山门的那只老鹤已经经年没有驾车了,套缰绳的时候,非间子发现它细长的脖颈上已经有些地方秃了,山门外的那架云车也已经落满了灰尘,但此去蒙城是要代表鸟鼠观的门面的,所以一早起来,非间子就把那云车洗刷一新,晾在了山门外。
登上云车,驾起白鹤,云车四周滚滚白云腾起,把云车托起,随着一声苍凉的鹤唳,云车载着非间子,侧对着山风歪歪斜斜地飞向了远方。
师兄抬起头来,看向非间子的背影,情不自禁回忆起师祖曾经讲起过的,那千鹤腾空,豪车如云的景象,这种光景到底还能不能重现呢?
反正鸟鼠观已经是一代比一代更加凋零下去了。
师弟此去,到底能不能取到足够的玉石呢?若是没有,不够聚灵大阵运转,那鸟兽观将会行向何方?
难道鸟鼠观注定要在自己手中败落下去吗?百年之后,自己要把什么交给后辈?
呆呆看着师弟消失在了天边云中,师兄竟然痴了。
……
……
……
鸟兽山南麓,蒙河之阴,坐落着一座城池,城池占地数里方圆,是周围数百里最繁华之所,是谓蒙城。今日正是蒙城的集市,附近百里内的乡民都向蒙城的方向赶来,在城门口缴纳了每人一文钱的入城费,背着各色货物,带着希冀的笑容,排队进城。
而有人不舍得这一文钱的入城费,干脆就在城门外吆喝叫卖起来,卖馄饨面的,捏小泥人的,寄放驴马的,出租车马的,出售成衣的,杀猪屠狗的,不一而足。蒙城门外那八匹马并行的官道,挤得只容人侧身而行,反而比城内还要热闹。
进得城来,就是几个饭庄,几家客栈,对面是铁匠铺子,成衣店铺,银楼粮行。
但是蒙城最有名的,却还是南城门的荷香大包子,两手才能捧住的大包子,馅大皮薄,咬一口全是油,两两一包,用晒干的荷叶包了,用芦苇一系,拎着走到哪里,就一路香到哪里。往来的客商,哪个吃了不赞不绝口的?
就在荷香包子铺门外两个高高的蒸笼之前,细脖子大脑袋,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小石头正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看着那蒸笼里的包子,两手捂着嘴,却阻止不了口水水漫金山,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小半个时辰。
卖包子的伙计终于忍不住了:“你家大人呢?”
小石头指了指身后,两只眼睛还是不离大包子。
对面是一个小巷,小巷后面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而在这拐角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书肆,承接着庸俗与风雅,侧向对着漫漫长街。门面不大,只有四面书架,书架上摆满了装订好的各色书籍。
“谢谢老板。”子柏风终于谈妥了白蛇传的付印事宜,拱手一礼,接过了老板预付的几锭银子,袍袖展展,向门外走去。他虽然有院子里埋着的银子,有青石屁股下的玉石,但都拿不出来,花不出手,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不得不来找点钱路。
小书肆虽然门面不大,老板却是蒙城文化市场的扛把子,流水大多在背后而非人前。
“哥!”听到子柏风走出来,小石头立刻跳起来,眼巴巴看着他,如果有人在他身后装上一只尾巴,此时一定是在摇来摇去的。
“肉包子,我答应你的。”子柏风笑着走到了对面的饭庄前,取出十文钱递了上去,道:“十个肉包子,两个要双层荷叶包起来。”
那伙计迅速地两两一包,把肉包子包裹起来,其中一个加了一层荷叶,又拿稻草编的网兜装起,递给了子柏风。
“盛惠十文钱,十个荷香猪肉大包子,您拿好!”伙计娴熟地招呼着,“对不起了各位,包子被这位客人包圆了……今天就这几笼,各位明天请赶早,谢谢!”
子柏风一把拍开小石头伸向肉包子的脏手,拿手帕抹了抹他的手心,雪白的布帕瞬间就变成了漆黑一片,正在无奈时,书肆胖老板笑眯眯地伸出手来,手中抓着一只盛着清水的瓢。
清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大小两双手在水中揉搓着,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荷香包子铺的大包子咬一口就满嘴是油,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把舌头吞下去。子柏风刚刚吃了一个,就看到对面的小石头两个已经下肚,正眼巴巴地看着他,摇头笑了笑,掰开手中的包子,又递了半个过去。
吃完手中的半个,子柏风把手中剩下的六个包子装在草兜里,递给了小石头,道:“我还要去拜访几个朋友,你去给我爹送包子去……四个给我爹,两个给婶儿捎回去,你可别再偷吃了。”
“我知道!”小石头响亮地回答了一声,抱住了那网兜,转身就要跑。
“慢点,别摔倒!”子柏风无奈地摇头,这小家伙,定然是打算在父亲那里再蹭半个包子,真不知道他那小肚子怎么吃下那么多东西。
虽然一个半包子进肚里,但似乎更饿了,子柏风正是长身体吃壮饭的时候,一个半包子怎么够吃?只是荷香大包子就只剩下这些了,子柏风便打定主意,去找人蹭饭去!
今天是蒙城一月两度的集市,从昨天晚上,小石头就吵着闹着要去蒙城玩,子柏风知道,什么借口都是假的,小石头想媳妇了。
恰好子柏风也有许多事情要做,所以就打算带着小石头来蒙城。
子坚不放心兄弟俩自己来蒙城,也是一个闲不住的性子,所以就带了自己的木工泥瓦工具,也跟着一起来了。
这一路走来,路途遥远天又热,可把子柏风累坏了,他就开始酝酿着,无论如何也要在下燕村建一个驿站,就算是没有驿站,也要弄驾马车,这种交通基本靠走的日子,他可是过够了。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子柏风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惊呼,他转头看去,发现众人都抬头看着天上,于是也举目望去。
子柏风也张大了嘴巴。
……
……
……
小石头在人群中艰难地前行,他刚才只看到天空中似乎有一个阴影掠过,集市上就搔动了起来,人纷纷从各自的房间里涌出来,口中大叫着:“仙人来了,仙人来了!”
不多时,前方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几个官差在前方吆喝着,驱赶着民众,几个敲锣打鼓的乡勇把脑袋都仰到天上去了。
在那些乡勇官差的护卫之下,一只雪白的大鹤正迈着细长的两条腿,向前走来,大鹤的身后,一辆笼罩在氤氲雾气里的云车,载着一位身穿道袍的少年,俯视着芸芸众生。
小石头从人群中钻出来,一只手护着怀里的包子,一只手死命撑住膝盖,从下方探头向上看去,那大鹤两条比人还高的长腿在官差的身边摆来摆去,而大鹤后面的云车,竟然没有轮子。
“哇!”小石头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大鹤要是做成了肉包子,能够吃多少顿啊!
“都闪开,闪开!”眼看人群越积越多,还有人在云车逸散出的烟雾里,贪婪地呼吸着,似乎打算沾沾仙气,那些官差们着急了,城守大人正在府门外迎接,让大人久等或者让仙人不耐烦,那都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他们扬起手中的棍棒,四下打去,一阵哎呦的声音传来,人群再次拥挤起来,互相推搡着。
第三十三章:一仙一凡一面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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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扶着膝盖蹲在最前方,人群拥挤之下,小石头一个不稳,扑倒在了路上。
“刑子,你给我起来!”那官差的棍棒,立刻向小石头的脑袋上招呼下来,小石头痛呼一声,抱头缩起来,大叫救命。
“住手!”一声清喝,官差的棍棒应声停止,小石头但觉得身上不痛了,他抬起头来,就看到阳光之下,似乎全身都发着光的仙人正低下头来看着他:“不碍事吧。”
小石头呆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他和哥哥好像!
不是长得像,而是感觉像。
“鹤兄,把他扶起来。”非间子道,他本打算直接飞进城守府,但这老鹤却是年老力衰,一路飞来,早就已经精疲力竭,所以才在城门附近就不得不降下来。
老鹤低下头去,左右晃了晃脑袋,脏兮兮的衣服让它感觉无处下口,最终才勉为其难地咬住了小石头后颈的衣服,把他拎起来,小石头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不知道是吃惊还是高兴,哇哇大叫起来,手中的包子甩来甩去。
“放他下来。”子柏风站在路边,抬头看着那羽鹤仙人,一双眸子清澈明亮,没有丝毫的畏惧与崇拜,似乎只是在看一个凡世俗人。
从瓷片曾经展现出来的景象中,子柏风知道这个世界是有这样一些人存在着的。而且他自己本就拥有类似的力量,所以他只觉得好奇,却并不觉得奇怪。
非间子低头看过去,身穿朴素儒服的子柏风就那么平静冷淡地和他对视着,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少年,眼神却出乎预料的平淡,没有任何普通人看到之后的崇拜与憧憬,那眼神是平视,甚至可以说是俯视。
就像是在高高的云端之上,看着世间一切的旁观者。
只是一眼,便如同看穿了非间子四十多载的生命。
那一刻,非间子这样想着,这样的心境,若是和他一起去山门修仙,怕是要逆天的。
只是下一秒,他却又惋惜地摇了摇头。
少年的身上,淡淡的灵气逸散,就像是雾气一般蒸腾,这是灵根深重的表现,但是在这样灵气枯竭的天地之间,这种无时无刻不向外逸散着灵气的人,灵气聚拢的速度,怕是还没自身向外逸散的快。这个少年,怕是活不过二十岁,便会因为自身灵气逸散殆尽而亡。
可惜了。
阻止了官差们挥舞着的木棒——事实上他们早就已经裹足不前,非间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子柏风。”子柏风回答道,他抬头看着这个和自己看起来年龄差不多的仙人,“你呢?”
呵……非间子笑了,他下山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问名字,而且是用如此平等的态度。
“非间子。”
目送着非间子离开了,子柏风的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看到非间子,他便想起了下燕村的账目上曾经记载的一项“玉税”来。
事实上,下燕村的赋税,相比其他的村子是较低的,因为下燕村还有一项特殊的税金,那就是玉税。
每三十年一次,以户为单位,每户人家缴纳三块玉石或一块上好玉石。子柏风帮蒙城清算账目时,发现这笔赋税覆盖了蒙城辖下大大小小的十来个产玉的村子。以每个村子五十户记,每三十年就是三千多块的玉石,这些玉石,都到哪里去了?
记录上写的是“上缴仙人”。
只是,这三十年一次的玉税,却在十年之前,刚刚缴纳过,十年过去了,现在的下燕村才稍稍恢复了生息。
但愿……不是为了玉税吧。
子柏风皱起了眉头,有心想要去求证一番,却看到前方不远的地方,府君和落千山等人都站在门外,正在迎接仙人的到来。四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一时半刻,怕是没人可以让他求证了。
“哥,哥……”小石头拉了拉出神的子柏风,指向了前方:“伯伯过来了。”
前方不远处,子坚正站在街边,茫然地看着那拥挤的人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
……
柱子挥汗如雨地拉着一辆板车从官道上快步奔跑着,柱子娘就躺在后面的板车里,今天早上,柱子还没出发寻玉,柱子娘就又犯病了。
“柱子,你慢点,别急,娘不打紧……慢点……”听到儿子粗重如牛的喘息声,柱子娘心痛儿子,口中轻轻嘟囔着。
只是柱子只顾着赶路,哪里还能听到她的念叨?闷着头就只顾着狂奔。
上百里地,一路跑过来,即便是柱子这种壮汉,也早就已经气喘吁吁,喉咙里几乎要冒出烟来。
一声鹰唳从天空中响起,巨大的阴影掠过了地上的板车,柱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一只巨鹰在天空中盘旋着,巨鹰飞去的方向,蒙城已经隐约在望。
“娘,就快到了。”
但是到了城门外时,那官道早就已经被人挤得水泄不通,柱子在那边哑着嗓子呼喊着:“让让路,行行好,行行好帮忙让让,我娘病了,我要带她进城去看大夫。”
听到他的呼喊,那些行人纷纷挪动一下身子,只是这里本就是人挤人,很多小贩好不容易占了一个好地方,又哪里肯让开了?喊了半天,嗓子都哑了,也没向前走出去几步。
“让让,求求你们,行行好啊!”听着自家老娘的咳嗽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无力,柱子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柱子叔,这里!这里!”子柏风背着小石头走出城门来,小石头骑在子柏风的脖子上,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焦急呼喊的柱子,把手中的一只洁白羽毛挥得风车似的,兴高采烈。
这只羽毛是从那大鹤的身上落下来的,恰好落在了小石头的脖子里,现在就成了他的战利品。
子柏风却不会那么没眼力劲儿,看到柱子叔满脸惶急,就知道一定是他老娘的病又犯了。
“柱子叔,二奶奶的病又犯了?”子柏风连忙跑了过去,低头看去,柱子叔的娘越发虚弱了,竟然连咳嗽都咳嗽不出来了。
“我娘又犯病了,我带她来看大夫,可这里根本就进不去啊……”柱子急得都要哭了,现在他也顾不上讨厌子柏风了,紧紧抓住了子柏风的胳膊,就像是抓住了一只救命的稻草。
“柱子叔,你别着急,我们在这里看着二奶奶,你进去找大夫,看看能不能把大夫请出来。”子柏风道。
“啊,我这就回来!”柱子一拍自己脑袋,连声谢也来不及说,撒腿就跑,子柏风轻轻摇摇头,一边呼喊着,一边又把板车推出了人群,拉到了人少的地方,找了一个树荫,停了下来,踮脚眺望着。
小石头蹲在车辕上,手拿羽毛帮柱子娘扇风卖乖道:“二奶奶你别担心,柱子叔马上就回来,小石头给你扇风。”
柱子娘强笑了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一犯病就喘不过气来,但是小石头拿着羽毛扇风却顶不了什么用。子柏风看到一只蒲扇就在板车后边,拿在手中。
拿起蒲扇之后,下面掩盖着的东西便露了出来,子柏风一看,顿时愣住了。
……
柱子一路狂奔到了医馆,正在称量药物的老郎中一抬头,看到了柱子,就摇起了头:“别再来找我了,我说过了,你娘的病已经没救了,你再怎么缠我也没用。”
其实这已经不是老郎中第一次拒绝柱子了,但是柱子总是不死心,一次次带着钱来。
“大夫!”柱子双膝一屈就跪了下来,砰砰磕头,一个接一个,似乎郎中不肯发话就绝对不会起来。
“唉……”眼看着地上的青砖已经被额头上的鲜血染红,老郎中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这个办法……却不是你能够做到的……”
“大夫,不论什么事情我都能做到,只要大夫能够救我娘,我愿意生生世世为大夫当牛做马……”柱子一句话没说完,脑袋又磕了下去,大夫都开始心痛自己的青砖了。
“唉,你快起来,起来啊!”老郎中伸手拉起了柱子,道:“事到如今,普通的药方已经不能救你娘了,我这里有一个仙方,不过管不管用,却还要另说……”
小石头扇了一会儿风就累了,他坐在车辕上,就听到板车后面悉悉索索的,似乎有什么声音。
小石头左右看了一看,发现板车后面还绑着一个笼子,笼子是坚韧的藤条编成的,又浸了桐油,坚韧异常,任由那笼子中的白色生灵百般撕咬,都无法损坏分毫。
小石头低下头去,从那缝隙里看了一眼,就惊叫起来:“哥,你看,是个小狐狸!”
是呀,子柏风其实早就看到了,他现在正苦恼着呢。那只狐狸恰巧正是到他家里窃书的白狐,这白狐虽然狡猾,但柱子却是下燕村最好的猎人,说不得,在抓捕这只狐狸的过程之中,细腿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早知道细腿这家伙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而现在柱子带着这小狐狸来,怕是打算把它卖了,好为自家老娘治病吧。
第三十四章:一颗鸟蛋从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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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柏风虽然很重视这只白狐,但是若是和一条人命比起来,他还真没办法偏袒小狐狸。
子柏风和那狐狸对视,只见那狐狸的眼珠如同两点墨汁一般漆黑,却又灵动非常,眼中透着惊恐与绝望,期盼与祈求,仿若人类。
子柏风微微皱起眉头,还没作出决定,就听到柱子一路大叫着跑了回来。
“柱子叔,谁欺负你了?”小石头看到柱子的额头一片血肉模糊,却是吓了一跳,柱子却是来不及回答,他从板车的下方抹了抹,摸出一把猎弓来。
那是柱子整日背着的那把猎弓,没有上漆的弓身都被汗水浸成了淡黄色,摩挲得如同玉石一般光滑,柱子给弓上了弦,抬起手对着天空做了一个弯弓的动作,却是又摇了摇头,口中嘀咕着:“不够,这弓射不到……”
“柱子叔,你要射什么?大夫怎么说?”子柏风连忙问道,这个柱子叔什么都好,就是一旦有了啥事就沉不住气,说好听了是风风火火,说不好听就是没头没尾。
柱子连连摇头,把猎弓松了弦,又塞到了板车下面,一把抓住了那放在后面的笼子,道:“待我宰杀了它,取了毛皮去换把好弓!”
“不要杀它!”小石头慌忙叫了起来,“它好可怜的!”
“一个白毛畜生罢了,有什么可怜的。”柱子就要打开笼子,“等你二奶奶好了,叔帮你抓狼崽子回来。”
“哥……”小石头拿出了杀手锏,开始央求子柏风。
看着小石头那泪光闪闪的眼睛,再看看小狐狸充满了希冀与央求的灵动双眼,子柏风也是一阵不忍。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这只白色的狐狸又格外有灵,本是天地灵秀之物,如此杀了取其毛皮,却是暴殄天物。
“柱子叔,你先别着急杀狐狸。”子柏风道,“我看这狐狸长得如此精灵可爱,说不定有什么富商和官家的小姐喜欢,当宠物养呢?这只狐狸这么小,就算是取了毛皮,也不见得买太高的价格,不如你先去找找好弓,问问有没有哪家小姐想要养个白色小狐狸当宠物,然后再决定杀还是不杀不迟。”
“不错……若是杀了却卖不出好价,买不起好弓……柏风你原来也会说句好话啊……”柱子一拍大腿,转身又跑了。
看着这个风风火火的柱子叔,子柏风只能翻翻白眼,什么叫我也会说句好话,我一直都是说好话的好吧!
看那边小石头眉开眼笑地逗弄笼子里的狐狸,子柏风无奈道:“小心咬你!”
“不会啦,它好乖的。”小石头嘿嘿笑着,伸出一根指头逗弄着那狐狸的耳朵,狐狸似乎知道小石头是它的救命恩人,把脑袋靠上来,挨挨擦擦,很是温顺,看那边没啥危险,子柏风也就不去管他。只要保住了这小狐狸的一条命,那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抬头又向柱子离开的方向看过去,却是不解,柱子叔明明是去找大夫去了,怎么回来反而要找好弓呢?难道他要去猎什么东西?但他这把猎弓已经是下燕村石数最高的猎弓了,这把弓尚且不行,那还要什么样的弓呢?这个柱子叔,怎么也不说清楚就走呢?他也好帮忙出出主意,唉,这个柱子叔。
子柏风拿起挂在板车旁边的水囊晃了晃,早就空空如也,对小石头道:“小石头,你看好二奶奶和狐狸,我去去就回来。”
“嗯。”小石头随口答应着,继续伸手逗弄着小狐狸,小狐狸伸出粉嫩的舌尖轻轻舔着小石头的手指,逗得他哈哈大笑。
小石头悄悄左右看了看,柏风哥不在,别人也看不见,于是悄悄打开了笼子门,伸出手去,那小狐狸颤抖着,被小石头抱在了手中。
小狐狸的小脑袋搭在小石头的肩膀上,软软的毛发让小石头咯咯笑起来,小狐狸轻轻舔着小石头的脖子,那脏兮兮的脖子被舔出了一道道的白色痕迹。
“小家伙,狐狸不能拿出来,小心跑掉了。”旁边一个路过的男人看到小石头抱着狐狸玩,摇头道:“狐狸不是猫狗,当心咬你。”
“不会的。”小石头把手中的小狐狸举起来,道:“你说对吧。”
小狐狸的两只水濛濛的大眼睛看着小石头,灵性十足,小石头越看越喜爱,把小狐狸放在了膝头,轻轻抚摸着它光滑水嫩的毛皮。
小石头自然没有看到,那小狐狸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在四下转着。路边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座馒头形状的小山,山上光秃秃的,没有太多的草木,在山顶上,一刃孤崖傲然耸立,山的南侧就是一片树林,密不透风。
它悄悄活动了一下四肢,甩了甩尾巴,做好了准备工作,全身肌肉紧绷起来,蓄势待发,然后伸出一只前腿,在小石头的手背上挠了一下。
“哎哟!”小石头猛然一缩手,说时迟那时快,小狐狸猛然一挣,挣脱了小石头的怀抱,落地之后,四肢撒风一般摆动着,一溜烟向小山的南边狂奔而去。
“啊,小狐狸!别跑!”小石头大吃一样,撒腿就追,大呼小叫,就连二奶奶都顾不上了。
子柏风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子柏风大惊,这狐狸可是柱子叔救他娘的病资,若是被它跑了,柱子叔更要恨死自己了。
虽然爱惜狐狸有灵,但是和人命比起来,一只狐狸当不了什么事。
小石头从小撒欢惯了的,那只狐狸在笼子里又被关了很久,四肢无力,跑的并不快,起初几步,小石头竟然跑到了小狐狸的前面。
小狐狸不得不转身回头跑,子柏风却已经围了上来,小狐狸一甩尾巴,向山坡上狂奔而去。
兄弟俩大呼小叫着,向小山坡上追去。
但是那狐狸在山上跑得飞快,两个人再怎么追,也只是越追越远了。
“小狐狸,快回来!我给你好吃的东西!”小石头还大叫着,想要引诱那小狐狸。
但是和自由比起来,好吃的算什么?
不曾失去就不会珍惜,小狐狸没忘记,自己是为了一点吃的东西而落入陷阱的,现在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却是坚决、绝然地弃小石头而去了。
“唳!”天空突然响起了一声鹰啼,山顶的孤崖之上突然升起了一团巨大的阴影,一只怕有五尺长的巨鹰突然升空而起,向那小狐狸扑了过去。
“臭鹰,坏鹰!”小石头大叫起来,急得跳脚。子柏风也有些急了,若是小狐狸逃走了,大不了他掏钱买下来,现在他身上着实有些银子,但若是非但没逃走,还成了巨鹰的口粮,这岂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巨鹰的速度何其快?从天空中凌空扑下,就来到了小狐狸的身边,小石头顿时忘记了狐狸刚才还抓了他一下,大叫起来,手中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弹弓,一颗石子对着巨鹰射去。
但是已经晚了,巨鹰的利爪——三只利爪,便如同传说中的三足乌,每一只都精钢铸就一般,乌黑发亮,刃爪之前,闪耀着雪亮的光芒——已经抓到了小狐狸,此时小狐狸若是能说话,定然会大喊一声:“早知如此,何必逃跑!”
又或者大叫一声:“吾命休矣!”
可惜它不会说话,只是发出了一声惨嚎,就被巨鹰从地上抓了起来,眼看就要成了鹰粮。
子柏风眉毛扬起,一把夺过了小石头手中的弹弓和石子,又伸手在空中虚虚写了一个疾字——
就在此时,一道光芒闪过,璀璨的流光从子柏风眼前不及三米处飞过,带起的劲风几乎割破了他的面颊!
之后,天摇地动,山崩地裂。巨鹰栖身的断崖竟然发出了一声炸雷般的爆响,炸裂开来!
石头迸溅,其中一块石头恰好砸中了巨鹰的翅膀,巨鹰发出了一声哀鸣,爪子松开打着旋儿向下方落去。
小狐狸完全顾不上害怕,刚刚落地就一个骨碌滚了起来,四脚如飞地逃走了。而子柏风和小石头两个人却是完全呆住了,小石头嘴巴张得能够吞下去一整个鸡蛋,就看那断崖打着滚儿从两人身前不到五米的地方,携着轰隆隆的恐怖威势,滚下山去。
“啪”一声,一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蛋砸在了小石头的脑袋上,顿时蛋破花开,小石头哎呦一声,还以为自己头破血流了呢,连忙双手抱头,又有一颗蛋从天空飞下来,顺着他抬起的手臂,滑进了他过分宽大的袖子里,卡在了腰上。
傻傻站了许久,小石头才回过头来,呆呆看着子柏风,他已经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该害怕了。半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颗蛋,看了半天,才带着哭腔问道:“哥,我跟柱子叔说小狐狸变成蛋了……柱子叔会不会吃了我……”
晓是子柏风一向自诩淡定,此时却也完全平静不下来,但是那一瞬间,足以让他吃惊的事情太多了,却不知道该吃惊哪一个好。最终,他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了那一道流光之上。
“刚才那闪光是什么?”额头上滴溜溜旋转的青色瓷片上燃烧的火焰慢慢熄灭下来,子柏风看向了流光射来的方向,那流光早就已经无影无踪,只剩下蒙城四四方方坐落在原地,古老到寂寞。
第三十五章:一剑光寒十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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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不知道来蒙城来过多少次了,对蒙城也是轻车熟路,他知道铁匠铺里经常有寄卖的好弓,所以进了城门就直奔铁匠铺,一进门,就看到一把人高的长弓挂在墙上。
“老板,那弓是多少石的?”柱子一眼就被那弓吸引住了。他用的弓是他自己制造的,用的是上好的硬木,但这把弓却是用兽骨、硬木和兽角复合而成,比他的猎弓好了不止一点,就算是天空中盘旋的三爪鹰,定然也躲不过这种强弓。
“四石。”老板是一个粗壮的老人,闻言看了他一眼,看到是一个健壮的猎户,这才回答了他的问题,看来平日里对这弓好奇的人不少。
“四石……”柱子估摸了一下,四石的弓自己勉强还是能够拉开的,若是过了这个村,怕是没有这个店了,他连忙问道:“老板,这弓多少钱?”
“多少钱?十吊钱!”老板似乎冷笑了一下,一般的猎户哪里能够拿出十吊钱来买一把弓?所以这把弓已经在这里挂了半年时间了,却一直没有卖出去。
“十吊钱!”柱子吃了一惊,十吊钱就是十两银子。他一个猎户,辛苦半辈子,也攒不下这许多的钱。此时此刻,他真是非常高兴自己没有杀了白狐狸取皮,就算是高价卖出去,那狐狸皮顶多也就三两银子。
现在就只有像子柏风说的那样,问问有没有谁家的小姐想要稀奇的宠物了,这蒙城里有钱的人家还是很多的,十两银子的白狐狸,总有人能够买得起吧……
想到这里,其实柱子是心中惴惴的。
他是一个朴实猎户,走街串巷去敲富户官爷家的门,推销小狐狸这种事情,他从未做过,但为了自家的老娘,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敲了两家的门,这些人家一听是卖小狐狸,都要看看,待听到说狐狸还在城外,顿时一个个不悦了,一脚踢在柱子的屁股上,把他踹出来:“空口无凭你说个屁!”
官家富商那里碰了钉子,一路来回跑了许久,柱子也疲乏了,低着头怏怏地向回走,突然听到天空突然打了一个炸雷,等他抬起头来,就看到蒙城南门之外的小山丘山顶上的那处断崖,突然炸成了两截,上半截轰隆隆地滚下山来。
“仙人震怒啦!”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很快恐慌如同瘟疫一般传递,不知道多少人从房子里跑出来,彼此推搡着,四下奔走,便如同世界末日降临。
大胆的都在出城看热闹,小胆的都在进城躲麻烦,柱子热了一身汗,才从围城中挤出来,就看到大树下子柏风低头沉默,小石头哭丧着脸。
柱子吓了一跳,蛮劲一使,冲撞开几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大树下,慌忙问道:”怎么了?我娘没事吧!”
“柱子叔……”小石头看到柱子,顿时大哭起来:“小狐狸……小狐狸跑了……”
“你!”柱子眼睛一瞪,巴掌下意识地扬了起来,那不是一只狐狸,那是他娘的命啊!
“柱子!”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柱子娘轻轻叫了一声,“柱子,你别怪小石头,他还小……娘不怕死,这是娘的命……”
“娘!”柱子哭叫一声,就跪倒在了老娘的面前,其实他不是在生小石头的气,他是在生自己的气,就算是小石头没把狐狸放跑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能够卖出去小狐狸吗?能够卖到十两银子买得起那硬弓吗?买到硬弓能猎的到三爪鹰吗?能猎的到三爪鹰又能够找到三爪鹰蛋吗?
“娘,是我没用啊!”柱子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嚎啕大哭。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柱子叔,对不起……你……你把这个拿去卖了吧……”小石头泪眼吧擦地把手中的那怪蛋捧了过去,“柱子叔,你别哭了,不然你打我吧……”
“我打你有什么用,现在再说这个有什么用,我……”柱子边哭边抹泪,一抬头就愣住了。
“这……这蛋从哪里来的?”
比鹅蛋稍小的蛋,上面有着纠结的花纹,仔细看去,就像是一个三条线的袋子盘绕在其上。
“山上大鹰的蛋,可好吃了。”小石头抹了抹自己脑袋上的蛋液,用舌头舔了舔。
“哈哈哈哈哈,我娘有救了!”柱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定是神仙显灵了,神仙显灵了啊!小石头,谢谢你,谢谢你!”
柱子抱住了小石头就亲,亲了几口,吧嗒一下嘴:“咦,真好吃!”
“是吧,我脑袋现在可香了。”小石头骄傲,把脑袋晃到子柏风身边,“哥你也舔舔。”
“德性!”子柏风一巴掌拍在小石头的脑袋上。
蒙城府的盛宴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
美味佳肴流水一般端上来,又流水一般地端了下去。
非间子修行了三十二年,虽然远没有达到辟谷的程度,但是对口舌之欲早就已经没有了太多的需求,所以不论端上来多少菜,都是浅尝辄止。府君一直细心观察着他的面色,却是觉得这些食物都不合他的胃口,生怕仙人怪罪,心中自然惴惴。
但是比之仙人的胃口,他更担心仙人的来意。但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酒足饭饱之后,就该图穷匕见了。
“不知仙人这次驾临蒙城所为何事?”府君小心探询。
“当然是为了取玉石而来。”非间子道。
“玉石?”府君面上一惊,心中更惊,“鸟鼠观护卫鸟鼠山四周平安,我们蒙城每三十年也供应鸟鼠观三千玉石,这是早就已经立下了的规矩,只是……距离鸟鼠山的仙长取走三千玉石到今日,也不过过了十年而已……这……为何又来取玉石?”
非间子面上微热,他年少时就上山修行,面皮嫩薄,在下山之前,就曾经向师兄问计,要如何才能够凑够足够的玉石。
师兄的教诲却是犹在耳边。
不必管府君怎么做,你只需问府君索要玉石,他自然会帮你凑够玉石。
若是府君不愿意呢?
那就让他不敢不应。
想到这里,非间子笑了笑,抬起头来。
此时的非间子,坐北朝南,抬起头来,就是城外山崖,那一刃孤崖不知道已经耸立了几千几万年。
“玉石都是小事,不如我给府君大人你变个戏法吧。”非间子冷笑着,指向了城门外的那山崖,“我说我能把那山崖变没了,不知道府君大人信还是不信?”
府君的面色变了,却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
非间子右手剑指一引,口中叱喝一声:“去!”
一道流光不知道从他身上什么地方射出来,在天空中化做了一道剑光,飞射城外的山崖,绕崖一圈,又倏然收回。
那剑光速度之快,就算是目光都追之不及,府君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听到一声爆响,那不知道耸立了几千几万年的孤崖炸成了两截,滚落山下。
堂前花满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
……
……
……
太阳已经渐渐落下,筵席也已经结束,仙人旅途劳顿,已经去客房休息了,几个侍者在收拾着残局,落千山在回廊里截住了府君。
“大人,您真的打算要收玉税吗?”落千山一把拽住了府君,压低声音,问道。
“不然能怎么样?”府君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落千山不甘心,他更不甘心。
但是他能怎么样呢?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可以讲道理的,譬如子柏风可以说服他不收下燕村的赋税,他也可以说服曲州府不收蒙城府的赋税,但是他能说服仙人不收玉税吗?
府君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去,看向了城南的方向。
那山顶上耸立了千万年的大石,就在那一瞬间变成了无数的碎片,飞溅而下。
只是一剑而已。
一个人,一把剑,谁能挡,谁能敌?
“大人,末将愿效死!”落千山按住了自己腰间的长刀,一字一顿道。
他知道府君的抱负,了解府君的性情,也知道他的理想。府君大人出身高贵,却愿意从底层做起,为的就是做出一番事业,为的就是按照本心生活。
而他已经碾碎了如此多挡在他面前的困难,但现在,却要功亏一篑吗?
府君不甘心,他落千山更不甘心。
仙人又如何?也不过是一个人,一条命。若是能够把那仙人杀掉……
府君张大嘴巴,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人,您不用下令,您只需要点一个头,不论事成与否,千山绝不会泄露半句。”认为府君大人不愿下这个命令,落千山咬咬牙,道:“大人,我半夜扮作强人,直接闯进客房里……”
“这……这……”府君伸出一根手指。
“大人,您……”落千山还想说,府君却抓住他的手,指向了围墙的方向。
落千山一转头,顿时大吃一惊。
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围墙后面有着阴影,从这里看过去,看不清是什么人,但确实看到一个人正从墙上爬下来。
说强人,强人到,这是何方的小贼,竟然胆敢翻墙进入蒙城府,这是小瞧他落千山吗?外面的卫兵呢?都死了吗?
第三十六章:一个小贼翻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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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落千山怒火中烧,大喝一声:“呔!大胆小贼!”
那翻墙过来的人本来还在缓缓试探着,被这一吓,啪一声就掉下来,就听到“哎呦”一声惨呼,半晌爬不起来。
“大胆小贼,还不快点伏诛!”落千山挥舞着钢刀就冲了出去,就像是见到了猎物的猎犬。
他俯身抓住了那趴在地上的小贼,将其按在地上,谁想到地上的小贼还气势汹汹抢先问罪:“你个天杀的落千山,小爷我若是摔坏了,我跟你没完,我下辈子都缠着你,让你一辈子不得安生,我变鬼也不放过你……哎哟,疼死我了……”
何方小贼如此大胆!被抓了竟然还敢如此嚣张?他抓住那人肩膀的手猛然收紧。
“你还不放手,赶快放手,放开你的狗爪子……哎哟……我的肩膀快被你抓断了!”这一声惨嚎,落千山终于是听清楚了对方的声音。
“柏……柏风?”落千山犹犹豫豫的。
“正是你家小爷我……哎哟,你还捏!”子柏风哼哼唧唧,今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下午被那流光吓了一跳不说,这好不容易到晚上了,还被摔了一下子。
有家丁听到声音,打了灯笼过来,就看到子柏风灰头土脸的从地上挣扎起来,摇摇晃晃站住了,还气急败坏地:“你就不会扶我一下啊!哎呦,疼死我了……”
落千山无语,不是你不让我碰你吗?
“活该,好好的有门你不走,非要爬墙进来,不摔你摔谁?若是我今天心情不好,刚才就飞来一刀,把你钉墙上了!”落千山哼了一声,抱着肩膀。
“还说我?不知道哪个天杀的说谁都不能从门里进来,我不翻墙怎么进来?”
“嗯哼。”府君站在打灯笼的家丁旁边,咳嗽了一声,道:“是我吩咐的……”
“你……”子柏风伸手指着府君,半晌不知道说什么,猛然转身一脚踢去:“你个落千山,我跟你没完!”
“你不讲道理!”落千山无语,虽然早知道这家伙不讲道理,不过今天这不讲道理的程度又有所升级啊!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是现在不讲道理的竟然是秀才,请尊重一下你的身份设定好不好!
“哥,你没事吧……”小石头趴在墙头上,弱弱地问道:“我……怎么下去啊……”
子柏风转身张开手,道:“来,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小石头犹豫着不敢跳。
落千山无语摇头,走上前两步,张开双手,小石头叫了一声,从墙头上跳下来,稳稳落在了落千山的怀里。
把小石头接下,一群人都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子柏风。
“翻个墙都能掉下来,服了你了。”落千山总结。
小石头在落千山怀里使劲点头。
“小石头,就连你都叛变了吗?”子柏风悲愤莫名。
“柏风啊,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我劝你还是别跟千山吵了,吃亏的还是你啊。”府君笑着说,虽然心情烦闷,但是看到这一幕总觉得心里的郁结少了许多。
年轻人,活力十足,真好啊。
子柏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向前走了几步,抱拳道:“府君大人,那仙人可是为了玉税而来?”
听到子柏风这样问,府君轻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大人,这玉税不是十年前已经收过了吗?”子柏风问道。
“谁说不是呢……”府君更是无奈了。
“那……”子柏风想要问,却又摇头不语,子柏风不是傻子,有些时候可以讲道理,有些时候,没道理可讲。
“府君大人。”略一思忖,子柏风又一拱手,道:“并不是我子柏风想要狡辩,其他村我不晓得,但是现在的下燕村是不可能每户上缴三块玉石的,不,应当说现在的下燕村,连每户一块玉石都拿不出来。”
子柏风估摸着还有些人家悄悄藏了一些东西,但是绝大部分的家庭都一贫如洗了,早就已经入不敷出。
府君叹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
若说他之前还不知道,在子柏风雄辩公堂之后,他确实是派人好好了解了一下,受命前往的都是落千山麾下的大头兵,他们都是军籍,和本地的官员没什么牵扯,所探的消息还算是翔实,最终的结果,让府君也为之叹息。
“那现在怎么办?”子柏风问道。
“怎么办?”府君摇头,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了。”
拖。
仙人不是上级,管不了府君脑袋上的乌纱帽,他也只有一个人,总不能亲自去收玉税,虽然主动权在他的手中,但是府君也并不是毫无余地。他能拖一天就多一天,而且现在也不是说他想要拖,而是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玉石,就算是想要收,也收不上来。
府君没有说出来那个字,但是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却都是心领神会,对望一眼,互相点头。
看到两个人都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府君突然颇为感慨,这俩人果然就是自己麾下最可靠的左膀右臂了吗?
不过看到子柏风全身上下脏兮兮乱糟糟的样子,顿时又觉得他不是那么可靠了。
“明日我便下令,让所有的村正和族老来蒙城府开会,明日一早,我就命人起草文书,然后着人快马加鞭送到各村去。”府君道。
子柏风就送了府君一个大拇指。
其实开会是效率最低的事情,到时候各个村正或许还好对付一点,毕竟现在的村正都是年轻的读书人。但若是族老也来了,这些族老怕是要把会场吵翻天了。
更不要说,这明日一早起草文书,起草到什么时候,而后再付印,分发,着人递送——蒙城府虽然只是一个县城,但是辖地可一点也不少,在深山老林里的也不少,一一送到,再等他们赶来,快了要三五天,若是慢了,十天半个月也不奇怪。
然后再开会扯皮,只要蒙城府管吃管饱,那群族老们能够吵出个三月半年都不稀奇。
但是,再怎么拖,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总要拿出一个解决的方案的。
这点子柏风明白,府君自然也明白。
希望府君能有办法吧。
子柏风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怎么办,他的影响力也就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对这种整个蒙城范围内的事情,实在是无法可想。
府君身心疲惫,让落千山招呼好子柏风,便转身回去找老婆去了。落千山说了一声“你自便”也想走人,子柏风一把拉住他,道:“你哪去?”
“回去睡觉,我也累了。”落千山道。
“等等,我晚饭还没吃呢。”子柏风连忙道。
“那就去吃啊。”
“我晚上也没着落。”
“去住旅店,别说你没钱。”落千山头也不回。
“府君让你招待我啊!”子柏风一把拽住落千山。
“把手拿开!”落千山一按腰间钢刀,子柏风慌忙缩手,弱弱道:“你不管我,倒是把小石头放下啊……”
“……我前世一定是欠了你们的!”落千山恨恨道,抱着小石头转身就走。
子柏风慌忙跟上。
不用说,今天晚上有地方住了。
误交损友的落千山不得不接待了子柏风、小石头、子坚三人,然后到了酉时,柱子和柱子娘也来了,是子坚带他们过来的。
柱子的嘴笑的合不拢,放下了自家老娘,就嗷嗷叫着直扑子柏风的房间。
“别打脸!”子柏风吓得连忙护住脸,这可是在蒙城,若是今天晚上被打了脸,明日里怕不被府君笑死。
谁想到柱子直接扑上前,把子柏风一把抱了起来,又抱起了已经在床上睡着了的小石头,还在小石头的脑袋上一番猛亲。
“哈哈,哈哈,柏风,小石头,我太感谢你们了!”柱子一手一个,喜不自禁,“我娘的病好了!病好了!”
病好了?子柏风愣了一下,就算是在现代世界,哮喘也是一种非常高危的病症,更不要说这种久病不愈的,这么快就好了?
“都要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找到的三爪鹰蛋,我娘吃了就好了!”柱子哈哈大笑。
这么神效?子柏风瞠目结舌。不过想想这个世界还是有各种神异之处,倒是不能以之前的经验来论。
他出去到车上看了看柱子娘,柱子娘已经自己坐起来了,她还是瘦的皮包骨头,但是面上已经泛起了一丝健康的红晕,别的子柏风不敢说,子柏风定睛细细看去,柱子娘身上的灵气丝丝缕缕地从体内散发出来,一部分逸散到了外面,一部分却滋润着她的身体,这就是三爪鹰蛋的神效了,或许是因为其中蕴含着很多的灵气,滋润了柱子娘完全枯竭的生机。
“三爪鹰蛋?”落千山在旁边听到了一字半句的,顿时讶然,“三爪鹰可是非常厉害,而且最是护巢,特别是生蛋之后,雌鹰和雄鹰总是轮流看护,绝不离开半步,我都不敢说能够对付它,你们俩……”
他看看子柏风和小石头,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就这俩一个书生一个孩童,竟然能够找到三爪鹰蛋?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吧。
第三十七章:一番计议话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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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看好了,别耽误了你娘的治病。”落千山对柱子道,提醒他一定要小心。
对落千山柱子丝毫不敢放肆,连忙道:“多谢军爷关心,大夫说了,我娘只要再悉心调养上一两个月,就能完全好了。”
“但愿如此。”落千山点点头,不再多说,既然柱子如此信任子柏风,他也不当恶人。
子柏风和小石头对望一眼,嘿嘿一笑,现在子柏风已经弄明白了那道光芒是怎么回事,这个非间子,虽然是个灾星,但是也未尝不是带来了好运啊,若不是那一剑把巨石炸成了碎片,也不会有鹰蛋从天而降。
今天的诸般巧合,让子柏风有一种命运真是神奇的感觉。
现在唯一让他担心的,也就是小狐狸了,不知道小狐狸现在如何了。
落千山唤来了一名贴身亲随,让他帮着柱子把柱子娘扶进屋子里,他亲自沏了一壶茶,和子坚、子柏风等人聊了一会,这才告辞睡下。
夜晚,更深露重,子柏风被尿憋醒了,起来上厕所,就看到落千山正站在天井之中,一手按刀,抬首望天。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子柏风刚刚吟诗一句,立刻转头呸呸两声,这首诗可是相思情诗,而且前面两句更是不堪入目,堪称小黄诗典范,如果是对花魁头牌念出来,还算是应景,对落千山这个糙汉子,好基友念出来不小心让人误会了怎么办?
看落千山虽然听不太懂子柏风那文绉绉的话,却也知道子柏风是在问他为什么这么晚还呆在庭院里,他叹了一口气,道:“柏风,明日或许便是永别了。”
“什么?”子柏风顿时大惊,怎么突如其来,说了一句诀别的话来。
“明日我要去刺杀仙人。”落千山沉声道,他一手扶刀,转头看着子柏风:“府君大人待我恩重如山,而我却无法为府君大人分忧,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会吧,不至于要去刺杀吧,不就是要收玉税吗?慢慢拖着不就是了?”子柏风讶然。
“柏风你今日不在所以不知,那仙人竟然以府君的性命相要挟,我岂能容他活在世上!”落千山咬牙道。
“那你要怎么刺杀?”子柏风伸手擦擦夜露,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来,侧目看着还在摆造型的落千山。
“当然是凭借我的一把钢刀……”落千山豪勇无双状。
“好了,别摆那造型了,半夜里在这里等我,我说你怎么那么殷勤,我睡觉之前还给我沏茶。”子柏风早就看穿了落千山那点小伎俩,两个人虽然一个官兵一个秀才,彼此之间没啥共同语言,而且在一起不是互相拆台就是互相讥讽,但落千山这家伙的脾性,子柏风还是挺了解的。这家伙看起来是个莽夫,事实上还是有些狡黠的。
被子柏风拆穿了,落千山也不脸红,这家伙的脸皮便如同身上的铠甲,是精钢铸就的,等闲戳不穿。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人家一剑能够把山上的大石炸得粉碎,你那点小功夫,也就是对付对付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对人家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子柏风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道:“若是真想要刺杀他,你不如去买上半斤砒霜和在饭里给他吃,说不定就把他毒死了呢。”
“早点睡吧,别想那有的没的。”子柏风推门进屋,转身摆摆手:“晚安!”
“砒霜?”落千山眼睛一亮,这倒是可以试试,仙人仙人,既然还有一个人字,那总有弱点,吃死了就算,吃不死……假装不知道就是了。
落千山也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说干就干,到柴房里踢醒了亲随,命他半夜去寻摸毒药去了。
子柏风自然不知道这点,第二天早上起来,就看到落千山正在磨刀霍霍,他那个亲随蹲在一旁看着,一边看还一边打哈欠。
子柏风刚出来,就看到落千山把刀刃竖起来,对着太阳照了照,雪亮的钢刀,刃口齐整而没有瑕疵,看得出落千山对这把钢刀非常爱惜。
“你不是真打算去刺杀仙人吧。”子柏风吓了一跳,“你现在杀了他,那才是给府君找麻烦。”
“我自然不会现在就下手。”落千山呲牙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子柏风就非常自觉地把耳朵附了过去,等着他告诉自己。
“我可没说告诉你。”落千山摆摆手,“离我远点,小心我手一滑,让你留下个碗大的疤。”
说着,他一回头,一刀劈出,雪亮的钢刀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光,啪一声,把一根竖在一旁的木桩劈成了两片。
刀光贴着那打瞌睡的亲兵鼻尖砍落,那亲兵吓得一个激灵,一屁股墩坐在地上,连连求饶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落千山本打算顺势把其他几根排成一排的圆木桩一一劈开,炫耀一番自己的刀法,此时气势一泄,顿时提不起力来。
“去去去!”落千山无语,踢了他一脚:“要睡回你房里睡去!”
“啊,军爷您放着我来!”那边柱子正出门端水,恰好看到落千山劈柴,连忙小跑着过来,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个斧子:“劈柴这种活,交给小人做就好了,小人别的没有,就是一把力气……”
然后落千山就眼睁睁看着柱子把他练刀用的几截圆木桩劈成了一块块木材。
“大……大哥,这个是拿来练刀的,不是烧火的……”落千山那个亲兵小声道,柱子啊了一声,讪讪笑着,摸着脑袋走了。
“哈哈哈哈……”子柏风笑的前合后仰,落千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转身又在自己亲兵屁股上踢了一脚:“你多嘴多舌!再多嘴把你遣回大营去!”
亲兵茫然地看着落千山,还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落千山这个亲兵子柏风也认识,他也就是和子柏风差不多年纪,看长相似乎还更小一些,虽然挺壮实的,但总是长不开的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没啥威慑力。他是落千山的小老乡,落千山怕他在军营里被那些兵痞子欺负,这才带他在身边,他整天迷迷糊糊睡不醒的样子,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么,经常惹火了落千山,落千山自己上场欺负他一顿。
小石头倒是很喜欢他,因为他愿意趴下给小石头扮马骑。
被落千山踢了一脚,那亲兵摸了摸被踢的地方,嘿嘿一笑,蹲下去抱起那些砍好的柴火,说了一声:“我去做饭!”便转身去了。
“早上吃什么?”子柏风的注意力连忙被吸引了过去,抬脚就要跟上去,这个亲兵的手艺还不错,是个当火头兵的料子,两个月前子柏风就吃了有七八天时间,偶尔想起来还是挺怀念的。
落千山劈手拽住他,道:“你不是问我怎么刺杀吗?”
“哦,差点忘了。”子柏风转过头来,看着落千山,谁知道这家伙又卖关子:“你猜猜看!”
“不就是想办法把他引出去吗?”子柏风摆摆手,“别闹,吃饭要紧。”
“傻子都能想到是把他引出去,你且说说,我是怎么把他引出去的。”
“这没啥可猜的吧,无非是渴望、障碍、行动。他下山来是来寻找玉石的,告诉他哪里发现了很多玉石他自然乖乖去了……难道你有什么好主意?那我倒要洗耳恭听了!”
子柏风自问看过无数的小说,各种可能,各种想法都被人提出来过了,没被人想到的定然还是有的,但那种事情概率太低了吧。
落千山伸出一根手指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泄气道:“好吧,你猜对了。”
却没看到落千山在暗中悄悄一握拳,心中嘿嘿一笑,我就知道子柏风这个家伙吐出来的全是坏水!他之前想了数个计策,就没有一个这般浑然天成的。
剩下执行的东西,就是落千山自己去想了,杀人这方面,他是行家,用不到子柏风出坏主意。这一转眼,就有了一大堆的伏击方案。
“自己乖乖去玩吧!”子柏风摆摆手,很不屑地打发了落千山,自己直奔厨房而去。走到了厨房门口,子柏风又回过头来,很是认真地看着落千山,道:“千山,我奉劝你三思而后行,刺杀仙人绝对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一边吃饭,一边思索,落千山不说话,其他人也都不说话,就只有子柏风和小石头两个人叽叽呱呱地笑个不停,完全不顾“寝不言食不语”的古话。
等到快吃完的时候,子柏风对落千山道:“吃完饭我们也就回去了,我不去和府君道别了,你便帮我道别一声吧。”
“怎么那么早就回去?”落千山一愣。
“这么大的事,我总要回去安排一下,和村人商议一下对策。”说这话的说后,子柏风语气沉重,俨然一名合格的村正,完全不见平日里的佻脱。落千山点点头,子柏风也有自己的职责,遇到这么大的事情,确实是需要回去商议一下对策。
“爹,回去之前,我们去买匹马去吧。”子柏风转头对老爹道。
第三十八章:一头毛驴名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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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马?”老爹顿时吓了一跳:“那可买不起。”
“可是我实在是不想来来回回的走了,以后来蒙城的日子还多着呢,这样走何时是个头啊……不然千山你去找府君说说,给我们下燕村开个驿站吧!”
落千山正在那里小口小口抿粥呢,闻言一口滚烫的热粥全咽了下去,烫的哇哇叫。
“你可别乱说,驿站可不是轻易能够建的,而且你们下燕村可养不起驿站……”落千山觉得子柏风这家伙真是奇怪,有时候心思缜密,有时候又太天马行空,说话不经过大脑。
“不就是几匹马,一个房子吗……”子柏风嘀咕。
“你不懂。”落千山摇头,劝他,“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蒙城也就两个极为偏远的乡才建了驿站,这样那些乡还叫苦不迭,驿站所需花费,可是需要所在地分摊的,养一匹驿马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还是咱们去买一匹吧,买一匹小马也是好的……”子柏风央求自家老爹,习惯了前世出门就有车的日子,子柏风对走上五十里地来蒙城已经深恶痛绝。
“秀才爷,您要是想要找东西代步,买个驴或者买个骡子不就好了?”小亲兵捧着一碗粥蹲在角落里吸溜吸溜地喝着,闻言道。
“驴?骡子?”子柏风顿时失望,“哪里有马那么威风……”
“威风?给你一匹马,你会骑?”落千山白眼,“再说了,府君出门有时候都不舍得用马拉车,而是坐驴车,你比府君还金贵?”
“我们上次不是就坐的马车吗?”子柏风记得上次回乡的时候,乘坐的就是马车。
“那是府君礼遇你,你可别不知道好歹,你不知道驿站的老齐跟我抱怨了多久,拿他的宝贝马去拉车,可把他心疼坏了。”
看子柏风翻了翻白眼,落千山顿时知道,感情府君的媚眼全抛给了瞎子。
“那好吧……”子柏风弱弱道,“那就……买个骡子吧……”
“骡子也不能买!要买也只能买个毛驴!”子坚在旁边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如果子柏风能伸手摸摸他的心窝,一定能感觉到他的心窝里疼的嚯嚯的,买一头驴,就为了往来蒙城?这也太败家了一些。
但是自家儿子现在是府君的座上宾,每次往来蒙城都要走过来,也未免太寒酸了些,骑个毛驴,总也有个代步的坐骑。
“买驴子的话,一会让小九带你去,他家以前就是养驴的。”落千山指了指自己的小亲兵。
“放心交给我!”小亲兵把自己的胸膛拍得震天响。
子柏风眼睛望天,想象了一下自己骑在毛驴上的样子,顿时唉声叹气起来。
……
……
……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蒙城前往下燕村的官道上,一条黑白两色的小毛驴拉着一辆板车走在路上,两只长耳朵抖来抖去,蹄子敲击在路上,发出清脆的嘚嘚声,伴着童谣,传出很远。
小石头骑在小毛驴的背上,挥舞着一只小马鞭,兴奋地唱着歌儿。柱子伸手牵着毛驴,走在前面,后面板车上坐着子柏风、子坚和柱子娘,柱子娘气色好了很多,侧身坐在车里,看着牵着驴的自家儿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子坚说着话,不知道是不是买了小毛驴太心疼,子坚的谈性不高,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子柏风在旁边唉声叹气地看了一会儿小毛驴,看它尾巴一甩一甩的,四条腿迈得很快,走起路来很轻松很欢快,不由的也有些高兴起来。
“小石头,快点下来吧,让你柱子叔也坐上来。”子坚看柱子走了这么久,出声道。
“不碍事。”柱子乐呵呵地赶着毛驴,虽然不是自家的毛驴,但是赶着毛驴比自己拉着板车要快多了,毛驴走的很快,柱子要一路小跑着才能追的上,不多时就出了一头汗,还是乐得合不拢嘴地,反手使劲抚了抚小毛驴的耳朵根,夸奖道:“真是个好驴子!”
驴子似乎也知道柱子在夸它,打个响鼻,埋下头来,速度更快了。
小石头坐在驴背上,也不唱歌了,冲啊杀啊的叫着,似乎把自己当做了大将军了。
“宁骑踏雪驴,莫骤追风马。霜蹄失衔勒,多是快意者。”子柏风也想通了,就自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骑个高头大马,还不如直接骑个小毛驴呢,现在看来,毛驴的速度也不慢,而且还稳,性子还好。
这样一想,再看小毛驴,越看越喜欢,毛驴的身上毛色分黑白,背部是黑色,到了腹部又是雪白一片,四条腿也是黑色的,上面有点点的白色斑纹,就像是有白雪溅在上面。
“就叫它踏雪吧。”子柏风道,自家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好。
“踏雪,踏雪。”小石头叫了两声,摇头道:“不好听,还是叫小雪吧,小雪,小雪。”
小石头叫了两声,自己咯咯笑起来,趴在小毛驴的脖子上,轻轻挠着它的脖子。小毛驴估计也知道是在叫自己,咴咴叫了两声,脚下更欢快了。
这下子柱子是真的追不上了,连忙拉了拉缰绳,控制住小驴子的速度,向小石头伸手道:“不成,现在速度太快了,坐上面危险。”
小石头这才不情不愿地让柱子把他抱下来,坐到车后面,让柱子娘抱住。
柱子也坐在车辕上,手中挥舞着马鞭,赶着驴车,一边赶路,还一边训驴:“小雪,左拐!小雪,走稳点!”一路呼呼喝喝,不多时就拐上了下燕村的小山路。
路过奔马石的时候,子柏风定睛看去,奔马石上的执念和灵气又汇聚了一些,看那形如奔马的石头,子柏风心中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虽然驴也不错,但有一匹马也挺好啊。
还是太穷了!
一年半载的,估计老爹不会允许买马了,还是专心想想眼下吧。子柏风开始算计着,怎么着把自己这头小毛驴升级成史诗级妖怪坐骑了。
从蒙城到下燕村,往日里要走上半天,现在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快了一半还多,也就子柏风还在想,若是能够像前世一样半小时就到就好了。
到了村口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群小孩子们呼喊着追了上来,在驴车后面跟着跑,叫一声先生,呼一声驴子,子柏风怎么都觉得是在骂自己,哭笑不得。
再向前走一阵,就看到燕老五正蹲在那里抽旱烟,看到一行人赶着个小毛驴过来,一张老脸上顿时绽放出了一朵花来:“谁买的小驴啊,可是一头好驴!”说着,伸手摸了摸驴子的耳朵。
看到燕老五,子柏风路上的好心情就慢慢不见了,却是想起了玉税的事情。
“老爷子,我一会有事要去跟您商量。”子柏风正色道。
“若是要建驿站,那就别说了。”老爷子连忙摆手,子柏风现在才知道建驿站是闹了一个笑话,顿时红了脸,连忙道:“不是驿站的事,这次事情很严重,比上次收税还严重。”
“真的?”老爷子吓了一跳,他可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呢,不会又来吧。
等到子柏风把事情跟他一说,老爷子顿时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这……这……唉……”老爷子摇头,“这是老天爷不让人活啊……”
“不是老天爷不让人活,是仙人不让人活。”这是断人生路,是不共戴天之仇,仙人这种生物,一出现就只知道搜刮地皮,比贪官污吏还可恨,死了活该,死绝了更好。只是子柏风对刺杀这种极端的想法,总还有着抗拒心理,再说落千山这家伙的刺杀计划实在是不怎么靠谱,估计很难成功,所以子柏风走之前,曾经叮嘱过落千山,不要轻易去刺杀,那只会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而且就算是刺杀成功,也只是饮鸩止渴,说不定会换来变本加厉。想来落千山也不会如此鲁莽,这就出手去做,还需要再细细思索一番。子柏风虽然说要回来早作准备,这事应该让府君这种级别的大佬去为难,心中却总是挂念着,放心不下。
府君清正廉洁,落千山勇猛正直,村民善良本分,这种生活正是子柏风最喜欢最享受的。他不想任何人破坏它。
“嘘,话不能这么说!”燕老五连忙捂住了子柏风的嘴,面色都吓白了,“你不清楚仙人的厉害,四十年前交玉税的时候,有一个白胡子的老道来到了咱们村里,一剑就把山里那只巨虎杀了,当时就是我给那仙人带路……我爷爷那时候还活着,他跟我说过,他年轻时,年山里的熊精作怪,也是那白胡子老仙人下来一剑杀了的,几十年那仙人连样子都没变……这次来的仙人可是白胡子老道?”
“不是,是一个白衣少年。”子柏风摇摇头,又想起了那白衣飘飘,羽鹤云车的少年修士来。同是少年,自己这个穿越者,现在只能素手无策地等着吗?
可现在除了等着,又能做什么呢?
子柏风吸了一口气,道:“老爷子,这事情现在先不要多说,等官府文书送来再做打算。”子柏风道,“我要好好计议一番。”
“我晓得了。”老爷子点点头,又道:“明日,我去叫上几个老兄弟,带上我那条老狗,也去山里寻玉去……”
说到底,老爷子还是不觉得这事情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为今之计,也只能拼命去寻找玉石了。
第三十九章:一指点出前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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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爷子家里出来,子柏风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
老爷子话里面有些东西,让他心中有所触动,却又模模糊糊地抓不住。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子柏风摇摇头,“反正早晚会自己蹦出来的。”
玉石什么的,子柏风心中还不是特别担心,反正青石叔屁股下面多着呢,子柏风虽然没数,但是几百个总是有的,就是子柏风不甘心给他们罢了。
回到家里,子坚正在照料毛驴踏雪,刷洗喂料,搭建驴棚,小石头抱着两只小狗,带着它们看子坚干活。
“回来了,你婶儿已经做好饭了,就等你回来开饭。”子坚把手中的活儿放下,擦擦手,走进了厨房,不多时就把饭菜端了出来。
沉默地吃完饭,子坚打发小石头出去玩,对子柏风道:“柏风,我有事情要跟你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子柏风一愣,讶然道:“什么?爹你有话就说。”
不会是心疼今天买了小毛驴,打算数落自己吧。
谁知道子坚却是抬头看着子柏风:“柏风,这些日子,你有些奇怪。”
子柏风顿时心中咯噔一跳,老爹是发现什么了?老爹不会觉得我不是他的儿子,然后不要我了吧!
“我知道你有些事情瞒着我……从小你就喜欢瞒着我。”子坚看着子柏风,“你又开始和妖怪为伍了吧……”
你又开始和妖怪为伍了吧……你又开始和妖怪为伍了吧……你又开始和妖怪为伍了吧……
子柏风脑袋嗡嗡一响,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里面就这一句话,他吓得差点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自家老爹这个语气,还有这个又字,这……这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你以前天天向山上跑,到青石那里去读书写字,我也不曾阻拦你,反正只要你老老实实呆着,我也就放心了。但自从你考试昏倒之后,醒来便变了模样,小时候你便是如此,比谁都机灵,比谁都有主意,我曾说不让你和妖怪为伍,你偏不听,这些天,那青石大了一圈又一圈,它也成妖了吧……”
老爹眼中满是担忧和无奈,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子柏风的脑袋:“你可不要忘记了,妖怪一旦成长起来,便会兴风作浪,你难道忘了当年咱们子村的洪水是怎么来的?你忘了那只蠃鱼了吗?”
你忘了那只蠃鱼了吗?
忘了那只蠃鱼了吗?
蠃鱼了吗——
老爹的一根手指,就像是当头棒喝,又是一份记忆在子柏风的脑子里炸开,他猛然抱住头,低吟出声。
这世界上本就是如此,越是不应该忘却的,偏偏越容易被忘却,子柏风从未回忆起的记忆角落里,那尘封的记忆,被老爹这一当头棒喝重新翻起。
子柏风三岁那年,蠃鱼出世,濛河大水,洪水淹没了濛河畔的子家村,子柏风不得不和自己的父亲逃难离开。
一路辗转,逃难数年,走了数百里地,往来徘徊,最终在鸟鼠山下的下燕村定居下来。
这是子坚告诉子柏风的话。
只是,没有人知道,当初的那场大水,并不是因为蠃鱼为祸,就算是有人知道,也绝对不敢说出来。
微风吹拂,子柏风似乎又回到了三岁的时候,在邽山之下,洋河之畔,子家村的日子。
那是一个晴好的春日,微风和煦,吹拂着河畔的杨柳,邽山脚下的洋河,突然转了一个弯,由湍急的流水变得和缓而清澈,子家村就在这样一个河湾里。
已经三岁的子柏风就用树枝沾了水,在河湾的大青石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大字。
字写在被太阳晒得烫热的青石上,一行字还没有写完,就已经被太阳晒干了,但子柏风却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写着。
写累了,他就在青石上坐下来,把自己白嫩嫩的小脚伸到了河水里,任由河水冲刷着脚心,向远方眺望。
没有了妻子,子坚是又当爹又当妈,照顾着子柏风。初时子坚出门去干活,都要把子柏风锁在家里,但是子柏风却是异常聪慧,和子坚几次辩论,终于说服了子坚,让他可以自己出门行走,虽然仅限于村里村外,但活动范围大了许多,也不至于在家里憋出病来。
子柏风不喜欢和那些孩童们玩闹,总是在这大青石上,写着谁也不懂的句子。
子坚不知道,其实子柏风在河边也是遇到过危险的,他两岁那年,在河边大青石上书写,就在他站起来打算再折一段树枝时,却一不小心从青石上滑落。
那时,子柏风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只记得四面八方的水都涌了过来,向他的口鼻之中灌了进去,他拼命扑腾着,想要喊救命,但一张嘴,水就灌了进来。
就在那时,他发现有什么东西顶住了他的腰,然后把他驼了起来,让他浮在水面上。
那就是他第一次见到蠃鱼。
白生生的脚丫在水中轻轻晃荡着,一圈圈的波纹从他的脚下荡漾开去,即便是流动的河水,也冲不散这涟漪。突然,脚心上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痒痒的,子柏风低下头去,就能看到一只身上生着两只羽翼的大鱼在水中,用嘴轻吻着他的脚心。
那就是蠃鱼。
传说中,见则其邑大水的蠃鱼。
从一年前开始,每日子柏风在青石上朗读或书写时,蠃鱼都在这里,它从初时的不通人言,到现在的已渐渐能够和子柏风交流,却是成长了许多,体型上也变得越来越大了,变化最大的,还是它身上的那一对翅膀,初时还是鱼翅,只是比普通的鱼略大而已,但现在却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对羽翼,每当雷雨之时,它都会张开翅膀,在天空之中翱翔,有时还会停在子柏风窗外的那颗山槐树上。
蠃鱼在水中扑腾着,一朵朵水花散开来,溅在了青石上,也溅在了子柏风的身上,那一丝丝的河水,凉丝丝的,子柏风开心地笑起来,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每当这时候,河水之中的蠃鱼就分外开心,似乎能够让子柏风高兴,是它最喜欢的事情。
但事情并不总是向好的方向发展,蠃鱼越来越喜欢子柏风,经常会在半夜里,悄悄落在子柏风家的院子里,悄悄看着他在月光下入睡,在灯下读书写字。而也有越来越多的村民看到了它,蠃鱼现世的传言就传了出去。
终于,有一天,来了一个仙人,他坐着白鹤拉着的云车,自称是鸟鼠山的道士,专为降服为祸世间的蠃鱼而来。
而后,烟霞笼罩了整个洋河湾,蠃鱼躲到了河水之中,又生起了万丈的巨浪,和那道士斗了起来。那一刻,总是风平浪静的洋河湾如同怒海狂涛,拍折了岸边的垂柳,拍碎了河底的大石,水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猛兽,咆哮着,吞噬着能够吞噬的一切。
人们惊慌失措地逃离了家园,却又被咆哮的河水追上,吞噬。河水漫过了村子,冲毁了山田,那鸟兽山的道士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上一眼,他手中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站立在云霄之上,只顾和蠃鱼厮杀。
就是那时,蠃鱼低下头来,看到了抱着一块门板漂浮在水中的子坚,和坐在门板之上的子柏风。
那滔天的巨浪突然平复下来,子柏风看到那老道一剑砍下了蠃鱼的尾巴,又一剑刺穿了它的背脊。
刚刚平复下来的河水,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冲了出去,冲毁了一切能够冲毁的东西,那鸟兽山的道人欣喜地把蠃鱼收到了云车之中,驾着白鹤飘然远去。
那就是仙人。
“柏风,柏风,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子坚抱住了子柏风,拼命大叫着,他记得当初子村被淹没,他们逃难之后,子柏风就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就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呆呆傻傻的,许久之后才恢复了过来,只是日后就一直显得脑袋里少根弦一般,为人处世也不知道变通,似乎所有的灵性灵气,都被人抽走了。
“我没事……”子柏风摇摇头,从父亲怀里挣扎出来,摸了摸脸,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有许多的事情,子柏风自己也记起来了,串起来了。
子氏父子一路流浪了两年时间,直到流浪到了下燕村才定居下来,而他们定居下来的那天晚上,大雨倾盆,后山上一声轰隆巨响,不知道何时,就多了一块大石头。
那就是大青石。
那块大青石,不是别的石头,就是当初洋河之畔,子柏风在上面读书写字,和蠃鱼戏水的那块大青石。这些年来,子柏风在上面读书写字,青石也年年在长大,一年长三寸,十年下来,已经比当初在洋河畔的石头大了好多倍。
而现在,这颗石头依然在长,而且长得更快了。
“原来不是此子柏风有了养妖诀,而是彼子柏风有了养妖诀……他虽然很多事情已经记不起,但心中一定在默念着,想要让自己拥有养妖的手段。”子柏风终于明白,为何那瓷片,会给自己一个“养妖诀”,而不是养神诀,养魔诀。
因为他,非养不可。
第四十章:一人二人心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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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柏风也终于想通了,刚才觉得不对的地方是什么,不是子坚的那一根手指敲出了他的记忆,而是从刚才开始,这记忆就挣扎着要出来,要告诉子柏风,要让子柏风去警惕。
刚刚老爷子说到了妖怪——仙人会斩妖除魔!
青石叔——
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想法藏起来,子柏风又看向了自家老爹。
“爹,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子柏风道。
子坚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好。
“那……爹……我出去了……”子柏风悄悄看了一眼老爹的神色,看老爹没有反对的意思,赶快一溜烟跑了。
他宁愿面对非间子的飞剑,也不愿意面对老爹那失望和担忧的眼神。
都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两个自己,当遇到一件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时,其中一个自己退缩了,而另外一个自己则坚强地顶了上来。
而现在,子柏风的心中,就有着这样的退缩和顶上,
可是,如果自己真的和仙人站在了对立面,父亲、婶儿和小石头怎么办?村民怎么办?府君、落千山怎么办?
如果仅仅是有一个非间子,或许还简单一些,但是非间子的背后,定然还有一个师门宗派,至少那个老道士就不好对付。
一边沉思一边前行,猛然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又走到了大青石之旁。
子柏风向前一步,轻轻抚摸着青石那粗粝的表面,问道:“青石叔,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就是当初洋河畔的那块大青石?”
“你……记起来了?”青石的字迹显得有些凌乱犹豫。
“是,终于记起来了。可青石叔你怎么在这里?”子柏风唯一不解的,就是这个。
“你抬头,贴手掌上来。”
子柏风抬头,就看到头顶的上方,石纹扭曲着,隐约有一个类似鱼尾的纹路。
子柏风踮起脚尖,伸出手按住那鱼尾,然后闭上了眼睛。
蠃鱼压下了大水,却也失去了依仗,那一瞬间,道士一剑砍下了蠃鱼的尾巴,又一剑刺穿了蠃鱼。
鱼尾携着漫天的妖气从天而降,砸落在水中,带着一蓬血浆沉入水下,落在那青石之上。
鱼尾似是不甘就此死去,又似是放心不下什么,它奋力摆动着,竟然钻进了青石中去,然后游动着,推着大石在水中逆流而上,顺着滔天的大水向上狂涨。
等到了浪头之上,那鱼尾奋力一跃。
传说中,鱼跃龙门便化龙,现在这只鱼只剩下了鱼尾,它化不成龙,却真的升了天。
鱼尾疯狂摆动着,就像是一只螺旋桨,就那么直直向上飞去,越飞那鱼尾越小,鱼尾越小,就越是努力地摆动着,鱼尾中的妖气疯狂泻出,推动着青石,就像是一颗逆流而上的流星,直飞天外,在九天之上,化作了一颗星辰。
这一飞,便是两年。
直到有一天,化作星辰的青石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它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从天外降下,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落在了鸟鼠山上。
蠃鱼……
那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蠃鱼,形象却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即便是死了,那蠃鱼也没有忘记自己,它把青石叔送到了自己身边,护着自己,陪着自己。
子柏风握紧了拳头,又松开。
“青石叔,你现在已经第四阶中期了吧。”子柏风道。
“我现在是开神智后期。”青石道,这些日子子柏风天天讲道,他所讲的比之当初子柏风所读的诗书不知道内容要丰富多少倍,青石的神智渐开,已经快要突破这一层次了。
“那当初蠃鱼它……”
“蠃鱼已经觉醒了本命法术,应当是第五层润体躯的后期。”青石道,“不过蠃鱼和我不同,蠃鱼乃天生灵物,先天上比我强了数倍。”
这样先天上比青石叔强了数倍,等级也比青石叔高的蠃鱼,都在鸟鼠山道士的手里吃了大亏,再联想到非间子的那耀目一剑,子柏风就更纠结了。
似乎又有两个子柏风在心中纠缠,一个是彼子柏风,他的心中有仇恨,有愤怒,有难言的杀戮**,一点也不像是一个清心寡欲的文人士子,而像是被凌辱和损害了的人。但还有一个是此子柏风,他的心中有冷静,有思索,还有一名旁观者的清楚明白——一时的激愤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反而会将问题复杂化。
彼子柏风开始细心思量落千山的刺杀计划,想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想着刺杀非间子之后,该如何做……
但此子柏风,却在思考另外的问题——冤有头债有主,非间子并非是老道,他有没有罪?刺杀也并非是真正应该用的办法,而刺杀之后,矛盾真正激化了,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他突然听到身后有异响,猛然一转身,就看到一点白影慌忙躲了起来。
“别躲了,我看到你了,出来吧。”子柏风道,那白色的影子悄悄从一颗石头后面探出头来。
白狐,那只逃跑了的白狐。
它到底还是逃回来了。
它尖尖的耳朵抖动着,胸腹部有数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正是被三爪鹰抓出来的,现在还隐约有着一股血腥味。
“别怕,过来。”子柏风蹲下身去,招招手,“过来啊,我不会伤害你。”
那白狐犹豫着走过来,子柏风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白狐眯起眼睛,在子柏风的手掌心上蹭了一蹭。
子柏风小心翼翼抱起它,它挣扎了一下,把脑袋缩在了子柏风的怀里。
“别怕,我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子柏风抱着小狐狸悄悄下山,他不敢回家,怕被老爹说,左右看看,干脆去了燕老五家。
燕老五正在院子里准备进山的行头,看到他顿时一愣,道:“哪里抓来的小狐狸?这狐狸的皮伤了,值不得几个钱,而且狐狸肉不好吃的。”
一听燕老五要吃它,狐狸拼命蹬脚,想要逃跑,子柏风不得不抱紧它,道:“我不是要吃,而是想要给它包扎一下伤口。”
燕老五看了子柏风几眼,看的子柏风有些心虚,该不会这老爷子也知道自己会养妖怪了吧。
不过燕老五什么也没说,进屋拿了一些伤药来,蹲下身来,帮白狐悉心清理伤口。
白狐身上的伤口有些地方已经化脓了,燕老五用小刀割下来,然后再敷上药,用绷带细细裹起来,白狐在子柏风的怀里趴着,四只爪子紧紧蹬着子柏风的衣服,身体不时颤抖一下,显然伤口痛得厉害,不过它知道这是在帮它治伤,却没有挣扎。
“好了。”燕老五把绷带绑紧,轻轻在小白狐的脑袋上拍了一拍:“这小家伙不错。”
“是的,很乖的。”子柏风伸出手,运起养妖诀,虚虚在小狐狸的身上写了几个“愈”字,但希望这能管用。
“去吧。”子柏风把白狐放下,在它身上轻轻拍了拍,“这些天老实点,别沾水。”
白狐回头看了一眼,轻轻叫了几声,这才晃着尾巴一溜烟跑掉了。
“柏风,有些时候,少和这些生灵为伍。”燕老五看着白狐的背影,轻轻点醒子柏风。
“我醒得。”子柏风点点头,他知道老爷子定然也发现了什么。
“老爷子,你刚才那蛇药能不能给我一些?”刚才老爷子拿出药粉来帮小狐狸敷药时,子柏风看到里面有个瓶子,上面画着一个丑丑的小蛇。似是燕老五不会写蛇字,又怕弄错了,所以用画标了出来。
“你要蛇药做什么?”老爷子愣了一下,“谁被蛇咬了?”
“没,就是留点备用。”子柏风没敢说真话。
老爷子狐疑地看了子柏风一眼,还是给了他一些,叮嘱了他用法,这才目送他离开。
离开燕老五家,子柏风又抹了一把汗,自从老爹点醒他之后,他就疑神疑鬼,风声鹤唳的,生怕再有人蹦出来说知道他会养妖怪。
子柏风唯一庆幸的是,这个世界的文化和和前世相仿,与欧美那些外国人不一样,对超凡的力量充满了敬畏,而非是排斥和狐疑。
细细想来,中国古代的传说之中,各种奇人异事层出不穷,而且不少都是达官贵人的座上宾。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呈现出了异样的包容力。
夜晚,子柏风被窗子上传来的敲击声惊醒了,他连忙转头看去。
柱子本打算把几只小狗带回家里去,但是小石头死活不要,所以晚上细腿还在子柏风这里,听到声音立刻跳了起来,口中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一听这声音,子柏风就知道,定然是那只小狐狸来了。
他打开窗户,就看到小狐狸正人立起来,用前爪拍着窗棂,上次子柏风说下次来时不要忘记敲门,这小狐狸还真没忘记。
看到子柏风,小狐狸张口把口中的《白蛇传》放下,子柏风笑道:“我去帮你拿下本。”
白狐却是摇摇头,回头对身后呼呼叫了两声。
夜色中,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子柏风借着月色定睛看去,一只两指粗细,全身碧绿的蛇从远处游过来,在远处犹豫着,不敢过来。
不远处,踏雪不安地甩着脑袋,发出了低沉的喷气声,显然它很是忌惮这只蛇。
“是你的朋友?”子柏风愣了一下,他认得这是一只竹叶青,竹叶青的毒素主要是针对小动物的,排毒量很少,所以咬人之后并不容易死人,但这并不代表它的毒性不厉害。子柏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去。
白狐对竹叶青呼呼叫了两声,青蛇在地上晃了晃,然后猛然弹起来,缠在了子柏风的手臂上,顺着子柏风的手臂游到了他的肩膀上。
竹叶青冰凉的鳞片让子柏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强忍着把手中的青蛇甩出去的冲动,静静等着。
第四十一章:一条青蛇嗜书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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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柏风把青蛇接进来,细腿顿时如临大敌,相比狐狸,青蛇更像是它的敌人,它也曾经被毒蛇咬过,差点丢了一条命。
“别担心,别担心……”子柏风口中安抚着,其实自己心中也很紧张。
青蛇在他的肩膀上稍稍盘了一会儿,然后伸出头,在他的侧脸挨挨擦擦。
子柏风伸出一只手去,轻轻落到了蛇头上,竹叶青任由子柏风抚摸了几下,很是乖巧。
子柏风轻轻嘘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不过青蛇却是不肯再在他的肩膀上多呆,弓身一跃,就跳到了书桌上,睁着两只金黄色的竖瞳,在书架上逡巡着,看到了书架上的《白蛇传》伍,竖起了上半身,想要把那书册拽下来,奈何它没有手脚,又怕两只毒牙咬坏了书册,急的团团转。
“我说你为何喜欢借阅《白蛇传》,原来是为了自己的朋友。”子柏风笑着伸手过去,摸了摸白狐的脑袋。
白狐伸了一个懒腰,卖了一个萌,晃着尾巴转身跑掉了,子柏风左右看了看,怎么也没弄明白那白狐是怎么进院子里来的。
身后青蛇已经急的甩着尾巴狂拍桌子了,子柏风哭笑不得,自己竟然遇到了一只急性子的青蛇,显然这只青蛇已经也是当初自己讲道的受益者,而它已经不耐烦每次一册借阅《白蛇传》了,非要到自己这里急着看完。
子柏风把书册取下来,点上了油灯,青蛇伸出尾巴尖,非常娴熟地翻开封面,横身压住了书册,脑袋竖起在书册的中线上。
为了尊重这个世界的阅读习惯,子柏风编撰的《白蛇传》也是竖排反读的,这蛇的两只眼睛分在脑袋两边,它看书的方式也简单,稍稍歪歪脑袋,一只眼睛看右边,看完之后,再向另外一个方向歪脑袋,用另外一只眼睛看左边。过了一会儿,或许是竖着脑袋累了,它就趴下了身子,把脑袋压在书册的中线上,一副歪头趴在桌子上看书的惫懒样子——还有一样好处,就连脑袋都不用转了,就是不知道蛇会不会近视眼。
子柏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青蛇俨然一名勤奋学子,秉烛夜读,比他的许多人类学生还要用功,它看的不快,偶尔还要来回翻书,前后对照,不多时子柏风就等得不耐烦了,把后面几本白蛇传也放到了桌子上,打了一个哈欠,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先去睡……”
躺在床上,看到青蛇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子柏风心中颇为感慨。平日讲道之时,子柏风从未注意过这只竹叶青,想来是它本身就藏身在某棵树上,反而不像是白狐那般只要出现,就被人注意到。
而与之同时,那些草木、虫儿、鸟儿,真不知道还有多少受惠于子柏风的养妖诀,之时这样子来自己的房里看书,若是被老爹看到了,又不知道老爹会怎么想了。
只是一夜辗转反侧,噩梦连连,偶尔睁开眼睛,看到那青蛇还在翻阅读书,细腿本来还如临大敌,后来也受不了,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了,子柏风才迷迷糊糊爬起来,侧头一看,青蛇已经不见了,左右看看,又低头看向了床下,就看到青蛇盘成一团窝在角落里,正在补眠。
老爹正在院子里烤木料,为驴车做轮子,之前的平板车是用来拉木料的,虽然口中对儿子买驴不满,但事实上他心中还是很在乎儿子,所以一早就爬起来做新的驴车。
子柏风伸了几个懒腰,走到了踏雪身边,揉了揉它的脖子,又施展养妖诀滋润了一番,却发现在旁边挂了一个鞍子。
“咦,爹,那是谁的?”子柏风愣了一下。
“是你柱子叔送过来的。”子坚笑道,柱子悄悄送来那鞍子,没多说就走了,子坚知道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之前的时候,他打过子柏风好几次,但最终他娘的病还是因为子柏风的原因而治好了。
柱子是一个木讷的人,不会说感谢的话,所以就连夜做了一个驴鞍来。
“柱子叔送来的啊……”子柏风心中颇为感慨,这个一直仇视自己的柱子,终于也算是对自己有点好感了。
他微微凝神,伸手按在眉心,灵力流逝之中,眼前再次展开了下燕村的俯瞰图,柱子他们也都已经进山去了,子柏风给他们都标了名字,找到柱子的黑点一看,发现柱子那黑点再不是之前的小透明,而是变得漆黑如墨,这不但是有了好感度,甚至可以说是好感度爆棚了啊。看来,柱子娘在柱子叔的心中地位实在是太重要了,连带着对子柏风的好感也爆棚了。
再大致扫上一眼,整个下燕村,已经有一大半都对子柏风好感度爆棚,自己这个下燕村的村正当的还算是非常成功的,而正因为如此,子柏风更有责任保护他们。
但是,除了柱子之外,其他还有许多人是不深不浅的颜色,显然这些人对子柏风还有所疑虑。
不过,最让子柏风惊喜的,却不是这些黑点,而是一些光点。子柏风知道,这光点就是受他的养妖诀所滋润的妖怪,妖怪不受滋润也能成妖,只是太难太慢,但受到了滋润的妖怪,不但被铺就了一条坦途,更是子柏风建立了一种特殊的联系,只要在子柏风的领地里,它们的一举一动,子柏风若是想要看,便都能看得到。
而此时此刻,以青石那最大最亮,仿若皓月一般的亮点为中心,星星点点的光点散布在整个下燕村辖下的范围里,一时之间,竟然数也数不过来。
而在这些光点旁边,那笼罩在天地之间的沉沉死气,竟然一点点被驱散开来,就像是有人拿着小滤网捞取水中的污物,即便是一勺一网,但那死气总是在消失的。
只要死气在渐渐减少,便总能让人看到希望。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景象,子柏风心中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让他更加地斗志昂扬。
“爹,我再去一次蒙城。”子柏风心道,这个柱子还真是瞌睡了送枕头,刚刚子柏风还在发愁要怎么骑驴呢,他牵出了踏雪,把鞍子搭在了驴背上。
“去蒙城?去做什么?”
“马上书院考试的成绩要出来了,我去拜访一下先生,还有玉税的事,我也要找人商议一下。”子柏风道,他没敢说他打算去刺探一下非间子的情报,知己知彼这才能百战不殆。
子坚有些担心,他想要劝阻,出口却是一句:“吃完早饭再走吧。”
“不用了,有踏雪,到了城里再买些东西吃就好。”子柏风道,子坚想要再劝,却还是摇了摇头,走过来帮子柏风准备鞍韂脚蹬,把鞍韂在小毛驴的下腹部系紧了,又系上笼头。
子柏风回到房间里,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起来,装在一个书箱里,看到青蛇还在睡,犹豫了一下,他怕自己不在青蛇会伤人,也直接装了进去,担心一会儿青蛇醒了闹腾,直接又丢了两本白蛇传在里面,反正书箱是藤条编的,里面有空隙有光亮。
子坚帮子柏风把书箱挂在驴背上,看子柏风摇摇晃晃骑上去,却又担心道:“若不然,我架上车陪你一起去。”
“我要在蒙城呆上一两天,爹你还是看好家吧。”子柏风还真不愿意带着老爹去,到时候不好行事。
把一根小马鞭递给子柏风,子坚在前面牵着驴走出柴门,子柏风从未骑过驴马,在驴身上摇摇晃晃了片刻,这才掌握了姿势。
到了门外,小石头正抱着两只小狗在一颗大树下玩,看到子柏风骑驴,顿时叫起来:“我也要骑!我也要骑!”
好说歹说把小石头劝住了,子柏风告别了子坚和婶儿,在两个人担忧的目光之下,骑着小毛驴嘚嘚得向村外走去。
……
……
……
“唉,我的老腰啊……”
远远看到了蒙城的大门,子柏风就赶快下了驴,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似的,都快不会走路了,扶着腰扭搭扭搭走了一阵子,这才稍稍舒服了一些。
走着来蒙城太累太慢,上次坐马车和驴车,被颠得差点散架,而这会儿骑驴,子柏风又觉得腰酸背痛,此时此刻,子柏风格外怀念前世那舒服的小汽车。
不知道非间子的那云车是怎么来的,看起来真是太舒服了。
子柏风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杀人夺宝的念头。
踏雪不满地喷了几口气,它这个跑腿的还没说什么呢,骑在它背上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喊累?
刚刚出了村,青蛇就在书箱里面闹腾了起来,指望这只小青蛇在书箱里面安心看书,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一些,子柏风不得不把它放出来,本打算让它自己离开,谁知道它死活赖着不走了,子柏风便只能随口讲些故事来安抚它。
养妖诀第一诀“一元化”对这些智商颇高的生灵效果不太显著,不过运起养妖诀却也有一样好处,那边是可以和这些动物沟通,即便是刚刚买来没多久的驴子踏雪,也能够听懂子柏风的故事,这一路上走的是又快又稳,否则子柏风还要受更多的苦。这一路上行来,灵气消耗了不少,踏雪也几乎能够完全听懂人言了,让子柏风连连夸奖它是一只聪明的驴子。
第四十二章:一壶浊酒荡肝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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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儿,要不要把驴子寄放在我们这里?上好的草料,免费刷马,修马掌,专业按摩技术,保证让您的坐骑舒服得直哼哼,寄放一个时辰只需要一文钱,哎?别走啊,我们这里还有漂亮小母驴……”城门外的车马野店,小二正在娴熟地招徕顾客。
“你还小呢,想啥小母驴啊,赶快走吧。”踏雪听到小母驴就不想走了,子柏风连忙劝道“到了蒙城府或者落千山那里,有免费的草料可以吃,而且还有高头大马给你看,说不定有漂亮小母马呢,母马不比母驴长得漂亮?”
姜毕竟是老的辣,踏雪被忽悠了一番,顿时拽着子柏风向城里走去,子柏风只能紧紧拽着缰绳,不让这家伙脱缰狂奔而去。
智力提高了,好奇心便旺盛了起来,踏雪进了城,看什么都好奇,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嗅嗅那个,好不容易进了城门,结果这驴子又被荷香大包子吸引了,伸着脖子就要拱人家的蒸笼,子柏风不得不花钱买了几个包子,荤素皆有,荤的自己吃,素的喂驴子。引来众人围观。
子柏风偷空把青蛇藏到了袖子里,自己吃一些,就喂给青蛇一些,青蛇的胃口和人类似乎不太一样,吃了一些之后便不再吃了,子柏风瞧瞧把它放回了书箱里。
对付完早餐也花了一刻钟时间,子柏风终于拖着自己的小驴来到了蒙城府门口,对门外站着的卫兵道:“千山呢?我来找他了!”
“秀才爷。”现在蒙城府的士兵都认识子柏风,其中一个士兵连忙上前帮他拉住了驴子,摆出了凶恶的脸叱喝了踏雪几句,另外一个摆着笑脸,道:“落将军他今日并未来蒙城府。”
“没来?”子柏风愣了一下,“那他去哪里了?”
“落将军若没有任务离开蒙城,那十有**在军营里。”
子柏风拖着踏雪出了东城门,走了两里地这才看到了一处军营,烽堠耸立,几个弓手在其上眺望警戒,距离很远,就弯弓对准了子柏风,大声喝问道:“来者何人?军机重地,闲人免进!”
闲人免进?子柏风翻了翻白眼,就在军营门一侧,就有一面迎风招展的茶字旗,一个老头在那里怡然自得地喝茶,好不惬意。
“我来找落千山。”子柏风大声道,“就说子柏风来找他!”
不多时,落千山的那个小亲兵迎了出来,道:“秀才爷,将军正在操练军队,着我迎您进去。”
跟着小亲兵进了军营,子柏风好奇地东张西望,几个负责警戒的士兵目露警惕地看着他,不自觉地握住了腰间的钢刀。
“秀才爷,别四处张望,这里是军事重地……”小亲兵连忙提醒道,不过这种事情,哪里是不让看便不看的?
子柏风四处看去,发现这些士兵年龄跨度很大,有像小亲兵这般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也有白发皓首看起来很老的,子柏风很好奇这些人还能不能上阵杀敌。还有一些人衣冠不整,坐在长凳上,掰着自己的脚丫子,指指点点的。
“哪里军事,哪里重地了……”子柏风白了小亲兵一眼,亲兵赶快转移话题,嘿嘿一笑,道:“啊,这头小驴还听话吧。”
“听话倒是听话……就是走得太慢了,这一路上可把我累坏了……”子柏风大倒苦水。
“驴子的速度就是这样子啊……”这次轮到小亲兵无奈了。
听到子柏风嫌弃自己,踏雪不满地哼哼了几声,转过头去。
“看,这小家伙生气了呢,畜生要多夸夸才行……真是个好驴子……”小亲兵摸着驴子的耳朵,道。
子柏风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看落千山骑在马上,挥舞着几个小旗,指挥着一群还算是健壮的士兵演练阵法,看起来就像是跳集体舞一般,一会儿圆圈,一会儿方块,倒是好看,真正的用处嘛,子柏风没有见过这种古代的战阵,所以完全不知晓威力,看到精彩处,子柏风连连鼓掌叫好。
那边落千山正到变阵的紧要关头,听到那边看戏鼓掌的声音,差点一头从马上栽下去,把手中的旗子交给了副手,没好气地打马到了场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子柏风,道:“你来做什么!”
“好看,好看!”子柏风先热情地送上掌声,“怎么不继续了?我正看得高兴呢。”
“好看个屁!”落千山顿时又有拔刀的冲动,这家伙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不要那么看不起自己嘛,你们演得挺好的,去广场上表演个节目什么的,准能盆满钵满。”子柏风说着怪话,等到落千山翻身从马上下来了,便对小亲兵道:“你去帮我喂喂驴。”
小亲兵看了一眼落千山,见落千山没反对,就牵着踏雪去了,踏雪在小亲兵手里倒是十足乖巧,目不斜视的,让子柏风心中腹诽。
“你昨日刚走,怎么又回来了?”落千山正色问道。
“还不是因为非间子的事。”子柏风皱眉道,“你如何打算的?”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落千山有些疑惑,显然不明白子柏风在想什么。
“你真打算刺杀非间子?”子柏风却是惊到了。
“是否刺杀非间子并非是我所能决定的事情。”落千山沉声道,“我只是一名士兵,所有的也只有一把武力,非间子威胁府君,为我所不喜,所以我向府君提出刺杀事宜,府君未准,但也未说不准,所以我便先做准备。什么时候刺杀,是否刺杀都是府君大人要去想的事,我无需想太多。”
说完之后,落千山看子柏风神色略有憔悴,直言不讳道:“柏风,为何我觉得你比府君还要忧虑?听我一句话,你不过是一名村正,你所需要做的,也不过是尽力搜集玉石,安抚村民,若是真的无法搜集足够玉石,府君也定然会想办法,不让你为难。”
子柏风苦笑,若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子柏风怎么告诉落千山,自己不但有说不出口的养妖诀,同时还有一份说不出口的激愤?
“真羡慕你的这种心态……”子柏风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自己和落千山最大的不同吧,落千山他只是在做,至于为何做,要不要做,他都不曾考虑,也不必考虑。不过也并不奇怪,他是一名军人,古来今往,军人都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为了执行命令,生死皆置之度外。
但是和落千山比,他就不是这种简单直接的人,他需要考虑,需要犹豫的事情太多了。
“是你想多了。”落千山冷冷一笑,“府君在这个位置上数年,遇到的种种磨难,还不都是化险为夷了?”
“这次不同,这次是仙人……”子柏风不知道是在说府君,还是在说自己。
和府君比起来,他还是太嫩了,种种心态方面,比之府君差了无数倍,这并不是说结合了两个世界的记忆便可以弥补的。
“又有何不同?仙人也不过是比普通人厉害一些罢了。”落千山道,“正如你所说的,若是真的想要刺杀他,有的是办法。若说杀人,这仙人不见得比我更擅长。”
这句话,落千山说的是杀气凛然,子柏风却还是摇摇头,他的情况和别人都不同。
“再说了,吉人自有天相,数月前府君为加税烦心,不也是有你子柏风跳出来张牙舞爪一番就解决了吗?”
“你别说得我那么不堪好不好,什么叫做张牙舞爪,我可是差点累死。”子柏风无奈。
“反正在我看来,就是张牙舞爪一番,我是完全不明白为何你能做到这种事情,所以,你看起来难以解决的问题,在别人看来,或许也只是小菜一碟。”落千山又拍了拍子柏风,“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烦心别人的事。”
看子柏风在那里沉思片刻,落千山问道:“想明白没?”
“哪有那么快!”子柏风真个想要张牙舞爪了。
“我还以为你挺聪明的,聪明人想东西不都很快吗?”轮到落千山不解了。
“可是聪明人也会容易钻牛角尖啊……”至于聪明人这个称呼嘛,子柏风就生受了,总是要忍受聪明人的种种坏处,我真是太可怜了,唉……
“钻牛角尖这种事情,我有好办法。”落千山伸手环住了子柏风的肩膀,不,应该说夹住了子柏风的脖子,道:“来得正好,我们营里的伙食师父做菜手艺一绝,绝对不输百蒙居,我上次从府君那里悄悄顺来了几瓶京师带来的好酒,还有极烈的烧刀子,今日你我来个不醉不归!”
“等等,烧刀子?”子柏风顿觉压力山大,“我只会喝啤酒……”
“啤酒是什么东西?日后倒要尝尝,我这里只有烈酒!”落千山拽着子柏风到了他们的饭堂,大声喊道:“老官?老官?”
一个四五十岁,身上穿着兵丁的衣服,外面套了个油腻腻的围裙,长的慈眉善目的老兵从后面冲出来,对落千山一哈腰,道:“将军,您吃点什么?”
“把我后面养的好东西选几样上来。”落千山道,“量要大点,这家伙就是一个吃货。”
“好嘞,您稍等。”那被称为老官的火头军又是一哈腰,转身去了。
“先把我珍藏的好酒拿上来,我们先喝上几杯!”落千山豪气干云。
第四十三章:一醉壮我英雄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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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气干云的落千山很快就豪气不起来了。
“干,你干不干?”子柏风端着一杯酒,指着落千山,鄙视道,“不能喝就别喝,还跟我装蒜,给我干了!”
你妹的,吓我一跳,还以为真是烧刀子呢,结果也就是十来度的低度酒,原来现在也还是没多少蒸馏酒,都是压榨酒。这些没喝过高度酒的可怜家伙,你看哥喝一箱啤酒都不皱眉头的!
子柏风的酒量在前世只能算是尚可,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身体受到了太多的灵气滋润,对酒精的抗性大大增加,喝起酒来那真是吓死人,就连自诩整天泡在酒缸里的落千山,都不得不甘拜下风。
“我……我干了……”落千山摇摇晃晃端起酒杯,端起来就灌,灌进去的还没漏出来的多,老官在旁边伺候着,看着那好酒就这么浪费了,喉咙都在蠕动,这个心疼啊。
“耍赖!给我好好喝!”子柏风上去,捏着落千山的嘴巴,就帮他向里灌,还没灌完,落千山就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还有谁?还有没有人要喝酒?你喝不喝?你呢?”子柏风环视着四周,几个兵丁听说来了一个非常能喝酒的秀才,把他们的将军都喝趴下了,纷纷过来看热闹,看到子柏风醉眼朦胧,四处挑战,顿时一个个向后缩了缩,倒不是他们不想喝,关键是他们自知身份,还没资格和将军的客人喝酒。
“你?”子柏风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老官,老官连忙摆手。
“你?”子柏风又对小亲兵勾了勾手:“你过来!”
“我……我不会喝酒……”小亲兵都快哭出来了,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但是现在到底谁是秀才,谁是兵啊。
“看你那胆子小的……呃……给我把我的座驾牵来,我的史诗级坐骑踏雪……”子柏风在小亲兵的搀扶之下,摇摇晃晃上了踏雪——走之前,还没忘记把桌子上的一瓶好酒顺走了。
“我的宝贝踏雪……来,咱们走了。”子柏风上了驴子,似乎随处都要掉下来——当然,他自己完全感觉不到,觉得自己坐的是又稳又威风,他一扬马鞭,道:“驾!”
踏雪啊啊地叫了两声,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劝诫,到底拗不过子柏风,啊啊叫着走了。
骑着驴一路招摇过市,子柏风又来到了蒙城府。
“秀才爷……”门口的士兵换了岗,不过也都认识子柏风,看到子柏风顿时一愣,道:“秀才爷,您这是……”
“让开让开。”酒气熏天的子柏风气场十足,一挥手道:“非间子,非间子呢?你给我出来!”
蒙城府,一处独立的小院,非间子正在为白鹤梳理羽毛。
非间子犹记得自己当年刚刚上山时,正是贪玩随性的年纪,那时候整日缠着白鹤,让白鹤载着他在天上翱翔。整个鸟鼠观上到处都是他的笑声。
而时至今日,白鹤已老,已经载不动他,就连拉着云车都力有未逮,但随着大限逼近,却依然没有跨越那个坎儿。
三十年过去了,自己依然是往日的容颜,但是师兄们却也是越发的苍老了。
鸟鼠观里的灵气,是越发的稀薄,师兄已经不再勤加修炼,而把大量的心力耗费在了维护聚灵大阵之上。
登仙之道,师兄是彻底放下了,就连光耀宗门的执念,他也已经不再奢望,师兄为鸟鼠观付出了太多,却依然没有能够让鸟鼠观发扬光大,这天地的灵气愈发稀薄,但鸟鼠观总要继续走下去。
希望,在自己身上。
虽然师兄从未说过,但非间子却知道。
师兄他们一个个都老了,师兄曾经说过,鸟鼠观的年轻子弟里,就只有他非间子或许有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
若是有朝一日,师兄们驾鹤西去,宗门便需要自己去支持,去努力,去奋斗了。在这之前,自己必须要做好收玉税这件事。
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又如何去面对师兄们的期待?
非间子,你千万不要辜负了师兄们的期待啊!
就在非间子暗自给自己打气加油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吵吵嚷嚷的声音:“非间子,你给我出来!给我出来!”
那喧哗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到了非间子的房门之前,然后有人碰碰地拍门。
非间子皱眉,走到门前,打开门便是一愣。
子柏风。
这个少年他记得清楚,那灵气四溢,似是活不过二十岁的少年。
此时此刻,他身上的灵气似乎更加浓厚了,几乎抓一把,就能捏出水来。他一手拎着瓶酒,口中喷着酒气,打着酒嗝,摇摇晃晃站在门口,偶尔晃晃身子,似乎快歪倒了,旁边那头小驴就再把他拱起来。
“何事?”看到子柏风,非间子顿时皱起了眉头,道:“大白天就喝酒,如此骄奢放逸,却是我看错你了。“
“拽什么拽,以为你是花无缺啊……”看着丰神俊朗的非间子一身道袍站在大门前,子柏风莫名其妙就嫉妒了……“我还是小鱼儿呢!”
非间子茫然片刻,目光却是落在了子柏风身边的踏雪身上。
被子柏风的养妖诀滋润,踏雪身上也是灵气隐现,虽然看起来天差地远,但事实上非间子的白鹤也只是第二阶点顽石的阶段。要跨越这第二阶,进入第三阶吐灵气,才算是真正进了妖怪的门槛,之前无论如何,也只是凡兽。
但毕竟是受到了养妖诀滋润的,其精气神和普通的驴子已经截然不同,非间子忍不住赞道:“好驴!”
“你才好驴呢!”子柏风认为非间子在骂他,顿时大怒,道:“非间子,我可问你,你凭什么下山来收玉?”
子柏风这一路招摇,引了很多人过来,就连府君都被惊动了,和主薄等人一起,站在暗处看着,看到子柏风酒气熏天,便摇了摇头,但看到子柏风醉酒之后竟然来质问非间子玉税的事,不知道是赞赏还是无奈。
“这个子柏风,书生气忒浓了些。”主薄摇头道,“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可以讲道理,但有些事情是无法讲道理的。”
子柏风据理力争,和扈才俊对簿公堂,这是因为朝堂官场有法有度,有理有据,子柏风只要据理力争,占据有利之地,便可以无往不利。
而府君用同样的方式推掉了曲州府的加税,也是因为如此。
但是仙人他们来收玉税,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和不讲理的人讲道理,这不是对牛弹琴,这是自讨苦吃。
府君摇摇头,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否定主薄的意见,只是嘱咐身边人有眼力一点,若是看子柏风的做法过分了,赶快把他拉回来,如果子柏风有危险,也赶快护住他。
“千山呢?”子柏风来了,落千山却没来,府君有些疑惑,这俩人虽然看起来水火不容,实际上关系还挺好,子柏风来了,落千山不应该陪着吗?
“这个……落将军他喝醉了……刚刚子公子就是在和落将军喝酒。”
“千山喝醉了,柏风他还醒着?”府君啧啧称奇。
“他这哪里是醒着,这分明是醉得不能再醉了。”主薄摇头,在他看来,子柏风此举实在是疯了。
“他不过是借酒装疯罢了。”府君轻轻摇头,他对子柏风的了解远超众人,所以此时,他也能够看得出来,子柏风来质问非间子,固然是借了一点酒力,但却是他的本意。
只是有些话,醒着不如醉了说得透彻。
“鸟鼠观庇护蒙城一方平安,蒙城供养鸟鼠观修行所需玉石,这本就是惯例。”
“惯例?惯例是三十年一次玉税,十年前就已经交过了。”子柏风冷笑,“什么惯例要十年一次?今年若是交了,明年你再来,再要三千块,是不是也是惯例?”
“事有反常,岂能一概而论!”非间子被子柏风说的哑口无言,这事情他确实是没道理,但是没道理也必须强词夺理。
“刚才你说是惯例,现在又说不能一概而论,那什么时候一概而论?莫非合着都是你有理?”子柏风冷笑一声,“那好,我再问你,你说你鸟鼠观庇护蒙城一方平安,你且说说,你鸟鼠观护的哪方平安?别的且不说,从十年前交完玉税开始,十年之内,三年大旱,你鸟鼠观可曾开坛祈雨?两年大涝,你鸟鼠观可曾疏通河道?十年之间,盗贼横行,你鸟鼠观可曾飞剑做法,匡扶正义?”
府君苦笑道:“他这不是在打非间子的脸,他这是在揭我的短啊。”
听子柏风这样一总结,府君很是挫败,似乎完全没有什么成就感啊。
“别的不说,你非间子一剑西来,耍够了威风,你可知道炸掉的那巨石震塌、砸塌了多少民房?我告诉你,三十一座!碎石飞溅伤了多少人?我告诉你,三百余人!你非间子高贵冷艳逼格高超,如果你说到做到,真的庇护一方,我子柏风敬你三十里,双手乖乖把玉石奉上,可你曾去看过这些人一眼吗?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过这些人?凡人而已,不过蝼蚁,是这样吧?你非间子又算得了什么?莫不以为,别人尊称你一声仙人,你就真是仙人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修士罢了,你比谁高贵,你比谁伟大,你傲娇什么?你庇佑了谁?不过是自己在那里幻想罢了。”
第四十四章:一怒敢拉仙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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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柏风一连串的话,又急又快的,哪里有丝毫醉意?主薄神色古怪地看了府君一眼,府君对这个子柏风,竟然如此了解?
听子柏风说完,非间子面色毫不动容,微微一笑,道:“大涝大旱都是天灾,身为修道之人上体天心,本应顺应天地而行。而盗贼横行是凡间俗事,你问错人了。我鸟鼠观庇护一方,降妖除魔,匡扶天道,这才是修行者本分。因我受伤的那些人,我自有歉意在心。”
歉意在心?子柏风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似乎头发都竖了起来。
他就算是耍赖,不承认,或者其他的什么,子柏风都不会如此生气,可非间子这一句歉意在心,却让子柏风火冒三丈,这算什么?果然高贵冷艳的回答啊!
这一刻,怒火加上酒意,他的情绪终于完全无法控制。
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难言的**,他很想一拳砸在眼前这张微笑的脸上,直接把他的鼻子打进嘴里,把嘴打进肚子!
他咧嘴一笑,就像是猛兽终于盯紧了猎物,瞳孔收缩,紧紧盯着非间子:“你刚才说,降妖除魔?你鸟鼠观的道士,何时降妖伏魔过?”
非间子正色道:“十余年前,我师兄下山收取玉税之时,听说洋河之畔有蠃鱼作乱,一人一剑将其斩杀收服,免去了人间一场大灾祸,这难道不是庇护一方?”
说到自己最尊敬的师兄,非间子心生向往,语气也格外地严肃。
“哈……”子柏风却笑了,只笑了一声,就一转身,哇一声,吐了。
真吐了,吃进肚子里的酒水肉菜,混着胃酸粘液,吐了一地,四下飞溅。
非间子悄悄向后退了一步,皱起了眉头,道:“你喝醉了,我今日不怪罪你,若是你日后再敢对我师兄不敬,我便送你一剑。”
眼前这个少年,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依稀似乎往日的自己,所以他竟然没有立刻拔剑。
“哈哈哈哈……”毫无形象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子柏风养天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你说十余年前,洋河畔,蠃鱼?”
“没错,十余年前,洋河畔,蠃鱼。”非间子正色道,他已经快要忍无可忍。
子柏风却突然不笑了。
他站直了身子,再也不摇晃,紧紧盯着非间子:“非间子,你知道我姓什么?”
“姓子?”非间子微微皱眉,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也亏得修士们修道要修心,所以养气功夫还不错。
“没错,我姓子。”子柏风沉声道,“子本就不是大姓,附近千里之内,便只有一处有人姓子,洋河畔的子村,全村三百八十三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而到了现在,附近千里内姓子的人,便已经不超过十个,其中一个,便是我子柏风。这全是拜贵师兄所赐啊。”
子柏风抬起头,陷入了回忆之中,他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后果,什么麻烦,他只想把自己胸中的一切说出来,这世间有几个人知道真相?
“蠃鱼便出在我子村,那时我每日在洋河畔读书写字,蠃鱼每日与我相伴,听我诵读诗书。天旱时行云布雨,内涝时引水入河,与我子村村民和谐相处,但有一日,来了一名妖道,自称鸟鼠山的道士……”
“住口!”非间子飞剑凌空,对准了子柏风,“你再说一个字,我便把你斩于剑下!”
“快,把他拉回来!”府君大惊,立刻下令道。几个士兵虽然两股战战,却还是冲了上去。
“都站住!”子柏风伸出一只手,阻止了打算过来的士兵,抬眼看着眼前的非间子。
丰神俊朗的少年修士,此时面色狰狞,他真想直接杀了子柏风。
“当日里那道士也像你现在这般,表面上冠冕堂皇,一肚子男盗女娼。”子柏风似乎生怕刺激的非间子不够,“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杀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反正知道真相的也不过十个人而已。但是你能回去杀了你那妖道师兄吗?”
正所谓酒是英雄胆,吐了酒之后的子柏风,反而酒劲上头了,此时真的是大义凛然。
子柏风闭上了眼睛,把自己亲眼所见的一切,一句一句都讲了出来,那滔天的大水,那决然的眼神,那仙风道骨却藏污纳垢的道士……
说完了一切,子柏风睁开眼睛,看着非间子。
他不知道非间子的年纪,他只是发现,这个非间子确实是少年一般的天真。
“你……你胡说!”非间子只有这一句话可以用来反驳。
“你可以认为我是在胡说,不过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子柏风何曾说过假话。”子柏风冷冷一笑,道,“若是你还不相信,你可以自己去看一看。蒙城向东二百里,邽山脚下,洋水之阳,那里本来有七八个村子,子村只是其中之一。你也可以去附近打听打听,到底真相如何。我可以骗你,但总不能全天下人都骗了你。”
听完子柏风的话,其实非间子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他知道师兄为了山门,一切都可以牺牲,什么都愿意去做,这种事情,他真的做得出来。但是,他却不愿意去相信。
而且,这也并不代表他就此被子柏风说动了。
他始终没有忘记,子柏风的目的如何。
“你说这么多,不过就是想要让我不收玉税?”非间子冷笑,“我非间子领命下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若是存了这种侥幸,那还是死心吧。你问我非间子凭什么收玉税,那我便明说了吧。”
非间子站直了身子,鄙视着子柏风,一字一顿道:“就凭我这把剑!”
剑长三尺,悬空飞在非间子的面前,直直指着子柏风,只需要非间子念头一动,就能够洞穿子柏风的身体。
但是子柏风却站得更直,他的心中怒火翻腾,已经烧的他忘记了恐惧。
“我本当自己在和人讲理,原来只是对牛弹琴。”子柏风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却顿了一顿,冷声道:“这世间,并非只有这一把剑。”
非间子的剑凌空震动,却终于没有背后出手。
“那我便证明你是错的!”非间子心中在呐喊,他说子柏风心存侥幸,但事实上,心存侥幸的人,是他。
“啊啊……”看子柏风走了,踏雪回头看看非间子,又转头看看子柏风,颠颠跟了上去,把脑袋伸到子柏风的肩膀旁,蹭着他的身体。
非间子冷冷扫视四周,藏在角落里、山石后、树丛里的众人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耳目,他冷声道:“三月为期,我势必要将玉税收上去,若是逾期,便尝尝我的剑吧!”
众人噤若寒蝉,就连府君都面色发白。
非间子转身进了自己的小院子,大门嘭一声关上,再也不见人影。
两个士兵这才上去扶住了子柏风,低声埋怨道:“秀才爷,您这是在发什么疯啊……”
主薄也摇摇头,对子柏风的做法不予赞同。
府君叹口气,子柏风还是太冲动了,之前还只是试探,到后来,这家伙确实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冒险了。
只是,今日子柏风所透露的一桩秘辛,却了结了府君的一场悬案,也正是从十余年前开始,蒙城府辖下的一个乡几乎被大水抹去,洪水肆虐了一年有余,造成的损失无法估量,给蒙城本就捉襟见肘的财政造成了致命性的打击。
此后民众流离失所,造成了各处贼寇横行,乱象频发,好在当时的府君打破了户籍制度,允许流民就地落户定居,这才暂时遏制住了混乱,但那时候造成的影响一直到了这任府君上任都没有消弭。乱象一起,想要再治理就难了,这也间接促成了府君委托书院选拔贤才,也造就了现在的下燕村正子柏风。而现在,子柏风就在府君的面前,把真相一把揭开。
命运是如此的奇妙,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而府君对子柏风,却是更加欣赏了。
虽然鲁莽了一些,却是有勇有谋有担当,这样的年轻人,现在是越发难见到了。
在雄辩之中,其气势竟然连非间子都被稳压一头。
但实力就是实力,只有口才,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个世界,便是如此残酷。
主薄在一旁摇头叹息,府君看了他一眼,也在心中叹息。
这个主薄,算是一名地头蛇,上任府君在任时便是他。他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在玉税这件事情上,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一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样子。子柏风虽然鲁莽了些,但毕竟还问出了一个初步的期限。
三个月,其实也已经很宽松了,宽松到了府君可以去布置一些什么。
“带柏风下去休息,好生伺候着,等他醒了酒便告诉我。”府君吩咐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外传,违者当斩立决!”
众人都相顾骇然,非间子所在的这院子本就静僻,非间子来了之后,闲杂人等也不敢接近,现在在附近的,若非是有地位的人,便是府君心腹,闻言无不凛凛遵命。
只是子柏风大骂非间子的事迹,却还是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