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山寨招聘会
第七十五章山寨招聘会
几句话说完,四下里立刻哀鸣一片。几乎所有绿林豪杰的头目心里都凉了大半截。再看向红巾军营地的目光,也彻底热烈不起来了。
特别是那些手下带着几百号兄弟的,本以为到了朱都督麾下,至少能封个将军,从此鲜衣怒马,运筹帷幄。结果却要做个牌子头,与麾下的喽啰们一样,从底层一级一级重新往上爬?!如此大的落差,让人怎么忍受得了!当即,有人便扯开嗓子,再度大声鼓噪了起来。
“朱都督怎能这样?我等虽然不争气,在绿林道上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到了这里却只给做个牌子头,也太折辱人了!”
“是啊!我等是慕都督大名而来,没想到却受到如此羞辱。不干了,不干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小兄弟,你确定这是你家都督的意思?不是你故意拿这话来考验我的诚意吧?!如果是的话,小兄弟你可是做得太过了。万一毁了你家都督在江湖上的口碑,小兄弟你承担得起么?!”
“是啊!小兄弟,刚才是有人对你说了几句不太尊敬的话,可你也不能拿此等大事开玩笑!赶紧回去找个能说的算的出来,我们排好了队等着他挑便是!”
一堆人,有的唱红脸,有的唱白脸,只是劝让徐一收回他先前的话。谁料百夫长徐一却丝毫不为大伙的言语所动,笑了笑,四下继续拱手,“左军原来的规矩的确一直就是这样,在下只是实话是说而已。不信,诸位可以自己去徐州那边打听。但都督这次会不会为诸位破例,在下还真不敢保证。反正在下只是想提前给大伙打个招呼,免得到时候有人觉得太失望而已。”
“这”群豪互相看了看,在彼此的眼睛中都看到了深深的犹豫。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讲究吐口吐沫砸个坑。说是为诚心为辅佐朱都督杀鞑子而来,一会儿朱都督这边没许给合适的官职,就立刻拔腿走人,实在有些拉不下那个脸来。还不如现在就走,彼此间留下个日后再相见的余地。
可现在就选择离开的话,万一姓徐的刚才那番话只是在试探大伙的诚意,以后再回头恐怕就来不及了。毕竟眼下朱都督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正缺人手补充,大伙现在带着兵马来投奔他等同于雪中送炭。而等他麾下兵强马壮的时候,想锦上添花人家也未必稀罕了。
思前想后,实在委决不下。有人就将目光转向群雄中年龄最老的水匪头目太叔堂,低声询问,“老龙王,您看今天这事儿”
“唉!”黄河水匪头目太叔堂长长地叹了口气,摇着头回应,“我还能怎么看?!即便我放得下身段,也得考虑手下这帮兄弟的前途啊!也罢,也罢!既然人家朱都督这边门槛儿高,小老二和那布王三昔日也有数面之交,干脆带着弟兄去他那里去休!”(注1)说罢,把自己手下的三百多水寇叫到一起,带着他们扬长而去。
其他几个规模较大的綹子见状,也都乱哄哄的声言要离开。一边走,却一边侧过头来拿眼睛的余光向百夫长徐一的偷瞄。本以为就此能吓得对方服软,谁料那徐一却真的摆出一幅无所谓的表情,站在原地,微笑着拱手相送。
“看来这朱都督,真的不想留我等!”其他几支麾下部众较多的绿林头领见状,心中好生失望,叹了口气,也带领各自的喽啰怏怏而去。但那些麾下人手比较少的,还有原本就是单纯想杀鞑子给亲人报仇,压根儿不在乎当不当官的,则更坚定地留了下来。
没有那些所谓的绿林大豪在头上挡着,他们能在选拔中脱颖而出的机会无形中就提高了好几倍,今后在军中的前途,想必也要宽广了许多。
“还有要走的没有,没有的话,等入了军营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目送着几支规模较大的江湖綹子相继去远,百夫长徐一耸了耸肩,笑着向留下来的一千出头豪杰追问。
“徐爷您就赶紧去请人出来挑兵吧,我们原本就不是奔当官来的!”
“是啊,徐百户!我们只求一个给家人报仇的机会,不在乎当兵还是当官!”
“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啊。就像方谷子那样,何必到朱都督这里来!”
坚持留来下的众豪杰们笑了笑,七嘴八舌地回应。
“那就好,大伙从现在起,重新整队。还是五个人一排,每二十排算一个百人队!”百夫长徐一点点头,扯开嗓子,大声命令。
平心而论,他刚才之所以提前把徐州左军的一些看似非常不近人情的规矩透漏给江湖好汉们,目的就是将一部分赶走。以他这七个月来的军旅经验,那些绿林人物虽然看上去一个个英雄了得,真正招到军中,反而容易会成为害群之马。
给他们的官小了,他们嫌受了轻慢。给他们个千夫长做,他们又烂泥扶不上墙。手底下的喽啰训练时不肯认真,骚扰百姓时却一个顶俩。与袍泽之间发生了矛盾,则喜欢拉帮结伙,打架斗殴成了家常便饭。唯一的优点不过是胆子大,然而在两军阵前,需要的是整体配合以及对命令的绝对服从,那些胆子大喜欢出风头的家伙,往往是死得最快的一群。并且经常给整个队伍带来灾难!
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料,那些大规模的绿林綹子自己主动离开了,接下来的整理队伍的事情就变得容易了无数倍。三四小股前来投军的豪杰随便一组合,一个百人队的架子就搭了起来。即便偶尔多出五六个人,直接拨到临近兵额不满的百人队里,也听不到什么抱怨之声。反正大伙即便和原来的同伴聚在一起,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打散了重编就重编,没什么不能适应的。
大伙这厢刚刚整完了队,那边庄园的大门就“吱呀”一声重新从里边推开了。长得弥勒佛一般的辅兵千户王大胖带着十多名和徐一装束差不多的军官快步走出,见到来投奔者散掉了一大半儿,先是愣了愣,然后笑着数落,“我说小徐,你可真够败家的。我交代你预先替我筛选一下,你居然一刀下去,就给我砍掉了六成!”
“那些大佛,咱们这边怎么伺候得起!”百夫长徐一笑了笑,摇着头说道。
“行了,你继续去执勤吧!”王大胖也不是真心觉得遗憾,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大声吩咐,“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我就不信这一千多条汉子,挑不出几百好兵来!”
随即,又对身后的军官们吩咐,“刚刚都督的话大伙也都听到了,按照各自的需要,自己画个地盘出来,然后让对面的人到你那报名!”
“知道了!”众军官笑着答应一声,迅速在门口分散成相互间隔五步左右的横排。然后由队伍右手的那名年龄大的黑脸军官率先开始喊道:“左军将作坊招人,左军将作坊招人。在下黄老歪,负责给左右弟兄打造铠甲兵器。想要加入我这边的速来报名,要求很简单,能吃得了苦,人还不算太笨就行。”
“轰!”留下来的一众豪杰们几曾见过如此稀罕的招兵情景,立刻大声议论了起来。“将作坊,那不是打铁么?怎么将作坊的工头,也穿上了一身那么好的铠甲?!”
“那是官衣,当官的都有!你没看,他和徐百户穿的一模一样么?就是不知道具体算什么级别?!”
“既然和徐百户一样,当然也是百户!”
“那可不一定,你看他肩膀上那两块铜板。徐百户肩膀上是黄铜,他的是红铜,和王千户肩膀上的一样!”
“其他几个,其他几个基本上也是黄铜!就他和他身边的那个人红铜的!”
正好奇间,又听辅兵千夫长王大胖扯开嗓子宣布道,“都先别动,先让他们把各自的要求说完。然后大伙觉得自己去当什么兵,就去那报名。一个地方选不上,还可以试试下一个地方。要是哪个地方都不适合你。毅然愿意留下来吃粮的,就到我这边,从辅兵先干起。只要平素好好干活,积极参加训练,半年之后,老子亲自送你去当战兵!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王将军!”
“谢谢王将军!”众豪杰立刻大声道谢,然后闭紧嘴巴,竖起耳朵倾听下一个军官的要求。
“俺叫刘子云,是掷弹兵的千夫长!”第二个肩膀上带着两块红色铜板的军官,扯开嗓子宣告。“俺这边需要力气大,胳膊长的人。看到俺手里这个铁疙瘩没有,等会到俺这里,能把它扔二十步远的,就符合要求。入伍之后,立刻给发两吊钱的安家费,然后开始接受三个月的训练。训练期间每月给半吊军饷,训练完成后,只要合格,以后每个月就有一吊钱的军饷可拿!”
“我这里也有一吊每月,如果你能打出都督需要的东西来,还有额外的花红!”黄老歪闻听,也赶紧大声补充。
“有军饷?!”众豪杰们以前当喽啰时,可是只管饭,从没听闻过军饷一说。偶尔宰到一只肥羊,才会分到些许油水。但大头也被几个寨主拿走了,落到底下小喽啰们手里的数量非常可怜。此刻听说当选了战兵就有两吊安家费,今后每月还有一吊钱可以拿,立刻就激动了起来,相互推搡着向前挤去。
“别动,都先别动。再乱挤,直接拖出来赶走!”王大胖早就准备,立刻把手臂一张,威风凛凛地挡在了大伙面前。“都给我继续听着,说不定还有更适合你的呢。都去当掷弹兵,其他人那里怎么办?”
“我这里需要长矛手!”上午刚被提拔成百夫长周大孬清了清嗓子,第三个说出招兵条件,“个子,个子不能太低,至少不能比我低。腰要有力气,双手一矛刺出去,能刺穿,刺穿靶子身上的木板!”
“我这里需要刀盾手。刀盾手第一要胆子大,第二要机灵,第三要听话。昨天跟阿速人作战,我们刀盾手顶在了最前排。战死了一个百夫长,三个牌子头,大伙硬是坚持着没有后退半步!”刀盾兵百夫长李九儿怕合适人选都被别人抢走,干脆直接把以往的战绩给摆了出来。
“弓箭兵,弓箭兵要求眼神好,臂力足。能把一石半弓连续拉满五次就算合格!然后就可以去接受新兵训练!”接替徐达做弓箭兵百夫长的朱晨泽站起来,大声说道。
“炮兵,炮兵是最新兵种。都督说了,火炮,火炮将来必然是战场之神!我这边的要求,也是力气大,眼神好。能推着装了五百斤粮食的鸡公车走一千步不停脚,就算合格!!”黄老歪之子,黄二狗也紧随其后,哑着嗓子动员大伙加入他的队伍。
“火铳兵,火铳兵,你们以前听说过么?俺这边比任何地方都厉害,杀鞑子时,根本不让他们近身。隔着一百多步瞄准了,“嘭”地一声,就把他脑袋打开花!”连老黑干脆把他的大抬枪给举了起来,献宝一样向众人展示。“看好了,就是这东西。都督说了,他回去后,就给俺打一百支出来。以后战场上,只要有了咱们,就没弓箭手什么事情了!”
“会骑马,有会骑马的么?会骑马的人过来报名当斥候。只要你能跳上马背,就是块顽铁,老子也把你敲出好钢来!”
“身手好的,身手好的,我这边奉都督之命招枪棒教头。不用上阵打仗,军饷比照千夫长发。但前提是,你得有真本事,江湖花架子就算了。没本事的别瞎装,这个最后真刀真枪考较的,受了伤不是闹着玩的!”
其他几名百夫长也扯开嗓子,大声喊出各自的招兵要求。三月底的天,已经有些热了,但是他们却全将铠甲穿的整整齐齐。特别是昨夜才临时赶制出来的肩牌,都被大伙擦得一尘不染,在阳光下闪着骄傲的光芒。”有会写字,有会写字,会画画的么?我这里,我这里招参谋!”最后一个开口说话的是伊万诺夫,只见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油汗,结结巴巴地背道:“参谋,就是专门帮都督出谋划策的那种人。当然,一开始也干不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开始先试着画,画地图,就是舆图,摆沙盘,就是拿沙子和木棍搭战场出来。还有,还有情报分析。我也不知道情报分析是什么,这都是刚才都督说的。都督说,以后,以后他想起来,再慢慢跟大伙解释。反正,反正到了我这里,就是都督身边的参军,肯定前途,前途无量!有报名没,不来,你迟早有后悔的时候!”
注1:布王三,红巾起义领袖,在1351年底起义,曾经攻下南阳、洛阳等重镇。1352年底被元将答失八都鲁、咬住等联手镇压。
第七十六章 时间紧迫
第七十六章时间紧迫
“嗡!”被挡在王大胖身后的队伍里,又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议论声。蒙元帝国领土辽阔,市井中出现几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夷人不足为怪,但夷人跑来给汉人当下属的情况就比较稀罕了。况且当得还是参军之类的文职,与伊万诺夫人高马大的形象之间,落差不止一点半点!
然而议论归议论,真正开始报名之时,却是谁也不肯往伊万诺夫身边凑。原因很简单,读书识字这一条,对于在场九成九以上的人来说,都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剩下的那寥寥几个,则觉得画地图,摆沙盘,这种琐碎复杂的事情,与自己心目中的“运筹帷幄”形象严重不符。与其日日被这些琐事所累,还不如去其他将领那边碰碰运气,弄不好脱颖而出的机会反倒更多一些。
“唉——!”看到门外的情景,一直躲在院子中偷眼旁观朱八十一忍不住轻轻摇头。人才,不光在二十一世纪最为金贵,拿到十四世纪中叶也是一样。而现在他手里,甭说是刘伯温、李善长那种传说中的大牛,即便能识字的人,全部加在一起都凑不满二十个。
苏先生、于常林、刘子云,还有吴二十二等原来的一部分古代城管,再加上吴良谋等刚刚由黄河沿岸各豪强坞堡送来的长线人力投资,就是他麾下的全部“知识分子”班底。而王大胖、朱晨泽、李子鱼、黄老歪、连老黑这些人,这些逐渐在战争和武器制造行当中展露出头角的“后起之秀”,居然都只认得他们自己的名字!
更令他懊恼得几乎想撞墙的是,刚才召集麾下将领议事时,他发现被自己寄予了厚望的新任千夫长徐达,居然也是个半文盲!所认识的字据他本人亲口汇报,只有寥寥两百多个,居然还全是做了红巾军百夫长之后自学的,并且其中很多字不能保证读得对,完全是在按照偏旁部首胡猜!
“老天爷,求求您别玩了好不好,这可是一代名帅啊!”看着满脸尴尬的千夫长徐达,朱八十一当时忍了又忍,才没把一口老血喷到桌案上。于是,干脆军议也不继续开了。直接把后世的人才招聘会给山寨了出来。然后也不管底下将领们的惊愕不惊愕,直接吩咐相关人等按照自己说的方案去执行!
好在整个左军上下已经被他肆意蹂躏了七个多月,对自家都督嘴巴里时不时冒出来的新鲜想法,早已经见怪不怪。当即本着“理解也要执行,不理解在执行中加强理解的”原则,上前接过了令箭。然后稍微准备了一下,就小跑着来到了庄园大门口,将一场别开生面的“人才招聘会”,展示在了前来投军的众位英雄好汉们面前。
至于效果,除了朱大都督自己之外,在场的人中间,谁脑海里都没有相关参照物,当然也说不出效果的好坏来。不过从整体而言,这个新颖的募兵方案,还是比较受前来应募者欢迎的。不一会儿功夫,除了伊万诺夫、黄二狗和连老黑三个倒霉蛋之外,其他将领身后就站满了人。有些条件相对简单的,如刀盾手和长矛手那里,居然迅速就凑满了两个百人队。由辅兵千夫长王大胖带着,走进了庄园内,继续进行下一轮筛选。
除了传统的刀盾手和长矛手比较热门之外,黄老歪负责的将作坊,也吸引了很多前来投军者的追捧。毕竟能在乱世中活下来的人,把吃苦已经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而当工匠既不用冒险去打仗,还能拿到和战兵一样的军饷,这个条件,也足够诱人。
比较冷门的,则是刚刚诞生的几个兵种。由黄家老二负责的炮兵队伍,总计只有二十来人报名。而连老黑手中那根黄灿灿的铜管子,看着就令人觉得怪异,报名使用者更是寥寥无几。当然,其中最为冷门的,还属伊万诺夫所负责的参谋部,从开始到现在,居然没有任何人问津。
“吴佑图,你出去帮帮伊万。告诉当参谋不需要能做一手好文章,能识两千个字以上的,粗通算学的都可以过去报名试试,嗯,会打一手好算盘的也行!”见伊万诺夫身边迟迟招不到人,朱八十一只好将条件放宽,并派出吴良谋去给此人当助手。
“诺!”被点了将的吴良谋先是愣了愣,随即脸色涨成了一片紫红。
佑图是他的名,良谋是他的字。按照士绅间的称呼习惯,叫别人的字,是一种基本礼貌。而连姓氏一起直呼其名的话,已经等同于羞辱了。不过想想都督大人是个杀猪汉出身,他也不能过于计较。狠狠地吸了口气,转过身,小跑着出门帮忙。
“你们几个,也别都在这里愣着。去外边看看,哪里能帮上忙就帮一把!咱们左军没那么多规矩,唯一的一条就是,谁也不能吃闲饭!”朱八十一却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言行有辱斯文,回头看了看另外几个刚刚被各自家族派来“进修”的年青少爷,不耐烦地吩咐。
“是!都督!”有吴良谋这个榜样摆在前面,其他几个豪强阔少也只好答应一声,硬着头皮往大门外走。至于出了门之后是帮忙还是扯后腿,就不得而知了。
“人才,老子需要人才!!”望着大门外热热闹闹的人群,朱八十一继续咬牙切齿。
并不是说他对读书人有什么特别的偏爱,也不是说读书人一定就见识长远,而是要维系一支军队的正常运转,保证每一道命令都正常下达,队伍中的读书人数量就不能太少。
此外,想要把手中这些原始的火炮、火枪和手雷继续改进,改进到能让麾下弟兄们不凭借地形和车墙,也能与蒙元骑兵在野战中抗衡的地步,则更需要借助于知识的力量。很显然,仅凭着左军目前的知识和人才储备,已经无法突破眼下所面临的技术瓶颈了。如果不借助外力的话,就意味着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火炮和火枪的射击,都要维持在平均两分钟左右一发的水平。而原始的火药引线手雷和开花弹,投射出去后能不能爆炸,炸开后能裂成几瓣儿,就要继续听天由命了!(注1)如果此刻怀的还是以前那种找到机会就开溜,准备去抱朱元璋大腿的心态,朱八一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事情,已经足以报答芝麻李的一番厚待之恩了。然而经过七个多月的磨合,特别是上次徐州保卫战时亲眼目的了蒙元将士的残暴举动之后,他已经被命运推着,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渐渐把自己当作了徐州军的一分子。再也回不到原来那个局外人状态,再也无法把自己当作两千年后的朱大鹏了。
如此,他就必须尽一切可能保住徐州军这个整体。只有让徐州军这个整体不像历史上那样悄无声息地被时代吞没,才能保住左军,保住身边这群热心热血的兄弟,保住他朱八十一自己。
而昨天常三石跟他商讨运河徐州段通关事宜时,却无意间让他认识到了先前始终没有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徐州军的位置,恰恰卡在大运河畔,卡在这个古代南北沟通的大动脉上!
沿着运河向上,越往北走,所经过的各地区受蒙古人统治的时间越长。用朱八十一这七个多月来在徐州附近亲眼看到的情况推测,蒙古人对某地统治的时间越长,则意味着这个地方的经济被摧残得越严重。
城市外,大片的农田变成了蒙古老爷的私人牧场。城市内,几乎所有商业活动都由色目二老爷把持。而蒙元朝廷像印冥纸一样印钞票的行为,无异于对治下普通百姓敲骨吸髓。如此全方位盘剥下来,北方各地的经济应该早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如果长时间得不到运河上从南方各地输送来的新鲜养分,大都城内的那位蒙古皇帝屁股下面的椅子,坐不坐得安稳都要两说。
所以,蒙元朝廷无论如何不会准许徐州军继续存在下去。所以,在朱大鹏生活的那个时空的历史上,芝麻李等人的消失,就几乎成了历史的必然。庞大的蒙元帝国如同一头垂危的洪荒巨兽,虽然已经气息奄奄,把体内最后的力量集中起来,依旧能踩死几只前来挑衅的幼虎。而徐州军,显然是首当其冲那一只。
所以,朱八十一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徐州军这头乳虎长得更结实,牙齿更锋利。抢在北元朝廷以倾国之力来进攻之前,让这头乳虎生出翅膀。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也许就是明天,后天,或者下周,下个月。早晚有一天,他多迎战的将是蒙元倾国之兵!
所以,他已经没法再谨慎,无法再等着黄老歪,连老黑这些古代工匠们一点点去摸索出改进火器的方案,没法再停下来等着整个时代跟上自己的脚步。他必须将自己知道的那些可以借鉴的手段全部拿出来,哪怕其中某些是饮鸩止渴!
“都督此刻可有什么烦心事?!”前来辞行的常三石见朱八十一脸上始终带着浓浓的焦躁气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如果有草民能够帮忙的地方,请都督尽管说出来,草民当尽全力!”
“啊,没事儿,没事儿!”朱八十一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外人在场,愣了愣,讪笑着回应。“常兄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怎么好再给你添麻烦!”
对于眼前这个船帮三当家,朱八十一心里头可是充满了敬意,且不说昨天下午已经运往徐州的那十几船粮草辎重,就凭此人今天带过来的那一百条汉子,就绝对值得他以礼相待。不同于外边正熙熙攘攘报名投军的江湖好汉,也不同于几位坞堡管家送来效力的庄丁,常三石所送来的那一百条汉子,个个都称得上是个好兵毛坯。
首先,这群兄弟在身材和精神面貌方面,就高出其他人一大截。其次,因为在日常谋生时需要和同伴们互相配合,船帮出身的这群伙计,对命令和纪律的理解,也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在原本的基础上,稍加雕琢,几乎就能当战兵使用。
相比之下,各坞堡送来的庄丁和门外的江湖好汉们,素质就有些参差不齐了。经过挑选之后,适合做战兵进行训练的,也许还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而训练过程中,肯定还要继续淘汰掉一部分。最后能带着上战场的,恐怕连两成都没有!
“其实也没什么麻烦的。就凭都督敢把阿速兵当驴子卖,常某也愿意为都督略尽薄绵!”正当朱八十一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解释自己先前的失态举动之时,常三石又笑了笑,非常真诚地说道。
“是啊,是啊,都督,您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地方,请尽管提。能替都督分忧,是草民,草民等人的三生之幸!”其他几位正准备告辞离开的坞堡管家,也唯恐自己送来的礼物不能让朱八十一满意,一起走上前,大声补充。
“这,这样不太好吧?!”朱八十一闻听,原本已经有些绝望心脏里,又重新燃起了几点火星。犹豫了片刻,讪讪地说道。
“无妨,无妨,都督,都督尽管说!”几位管家先是被吓了一哆嗦,然后咬着牙死撑。
送礼都送到这份上了,与其落不到好,还不如一鼓作气满足对方的胃口。反正只要红巾军不打上门,自己好歹替庄子保住了今后挣扎着重新站起来的本钱。
正惶恐间,却听见朱八十一又叹了气,非常不好意思地说道,“除了,除了你们几家送来的公子之外,能不能再帮我找一些读书人来。如果没有读书人,铁匠,木匠和帐房先生也凑合。我这里需要用的读书人多,只是从流民里招,恐怕很难招到!”
注1:关于火器,这里啰嗦两句。元末明初的民族战争中,火器发展突飞猛进。朱元璋在攻入南京之前,就曾经册封一位进献火铳的工匠做将军。他麾下的胡大海与张士诚的战斗中,双方都有大规模使用火铳的记载。朱元璋与陈友谅的决战中,出现的火器居然有小将军筒、大小铁炮、大小火枪、火蒺藜、燃烧弹等十几种。而到了徐达北伐时,火炮和原始开花弹已经普及到了相当程度,至今还有文物陆续出土。
PS:看到了啸狂的千元大章,酒徒惶恐。群里大家的聊天和支持,酒徒都看到了,万分感激。但不好意思的说声,现在手还抖着,所以明天凌晨的盟主加更有可能延迟,俺尽力去写。这一个月28万字的更新确实把俺给累惨了。看历史书的读者少,早上才在大家的鲜花支持下在新书榜首露了个小脸,现在又下来了,不过再要加快更新,俺是做不到了,抱歉抱歉。
第七十七章 英雄不读诗书
第七十七章英雄不读诗书
“哎呀,都督,不是我等不尽力,这年头,哪有几个人读得起书啊!”话音刚落,几个管家立刻大声叫起了苦来。
“什么,读不起?!”朱八十一被弄得一愣,原本属于朱老蔫的许多记忆,一下子就涌上心头。读不起书,朱老蔫是真的读不起!父母失散,唯一的姐姐还被人抢去做了小妾,地位等同于家奴,拿不出任何钱来照顾他这个拖油瓶的弟弟。他当然不可能去读书!可那些中等人家呢?这蒙元朝治下,虽然赤地千里,每百户人家当中,总有一两户是能吃饱饭的。按照华夏人父母饿着肚子也要供孩子读书的习惯
“的确读不起。况且读了书,也没啥出路,所以读书人就越来越少!”常三石敏锐地看出了朱八十一的困惑,小声在一旁解释。
知道朱八十一终日忙于军务,顿了顿,他又继续耐心地补充,“大元朝科举向来是时断时续,并且即便开了,也一直分为左右两榜。右榜考试的题目简单,考中了就能做官,但只有蒙古人和色目人才能上榜。左榜全是汉人,题目难度是右榜的几倍,考中了只是有候补的资格,要想当官,还得看背后的推荐人的份量够不够,有没有钱上下打点”
在他不厌其烦的解释中,朱八十一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眼下读书人如此稀少。原来这蒙元帝国是凭借弓马取天下,对书本文化向来持鄙夷态度。再加上权臣们的力量也出奇的强大,在忽必烈之后,就能左右大部分官员的任命。其所推荐出仕的子弟和幕僚,朝廷不得不优先考虑。所以,科举能起到的人才选拔作用已经微乎其微,很多情况下是开了也白开,于是干脆直接一省了之。
直到了当今皇帝妥欢帖木儿上位,几个权臣在相互倾轧的过程中,或者身败名裂,或者元气大伤。朝廷才重新把科举从废纸堆里捡出来。但碍于蒙古人和色目人的颜面,也不能让所有考生答相同的试卷。
对于一等蒙古老爷和二等色目财主,则题目务求简单。对于北方汉人和南方汉人,则难度成倍增加。并且参加考试手续也复杂了许多,首先得有名人或者地方官员推荐,才能参加省一级考试。省一级别考试名列前茅者,才有参加全国会试的资格。最后会试上中了甲等,也不能像蒙古和色目考生那样直接取得官职,还要继续上下打点,托关系走后门,才能获得一个补任低级官员空缺的机会。像尚书、御史、宪司这些能经常见到皇帝的重要岗位,汉人不在底层熬上十年二十年,是想都不用想的。
如此一来,读书参加科举,就成了既消耗时间,又见不到收益的事情。非但小门小户不愿意再让自家孩子浪费时间和金钱,即便一些中产之家,只要族中在朝廷里没有过硬的靠山,也不愿意培养出一个只能浪费粮食,其他事情都干不了的“书呆子”来。久而久之,中原大地上的读书人就越来越少,相反,浑身上下散发着戾气,以敲诈勒索为生的地痞流氓,反而成为很多孩子的人生目标。
“就拿我们常家来说吧,我们常家从祖辈开始,就在运河上谋生,按道理吃穿是不发愁的。但上一辈儿和我这一辈的人中,男丁不过是开了蒙后,能看得懂账目就不再继续念了。既然读多了也是白读,谁还花那么大力气去背什么四书五书,朱子蔡子?!”看着朱八十一一点点冷下去的眼睛,常三石以自己家族为例,做最后的补刀。
“这唉!”又被古人给上了一场生动的民族主义教育课,朱八十一无奈地长叹。所谓崖山之后无中华,恐怕说得不是血统上的变化,精神和文化的巨大倒退,才是其真正含义。
整整七十年的野蛮破坏,恐怕花费三倍到五倍的时间,都无法恢复元气。而两百多年后,就又到了明代末年,又一个以劫掠为生的民族在白山黑水间崛起,将中国文明推进了更深的深渊。
“都督如果要求不太苛刻的话,倒是可以派人去扬州、集庆、江宁那边去招募一些!”见朱八十一满脸失望,韩家庄的管家韩仁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提醒,“那边原本就文气比较兴盛,市井间又相对富裕。肯拿出钱来供儿郎读书的人家多,一些科举无着落的读书人,也会流落在市井间以给倡优写戏词为生。即便腹中没多少才华,替都督写个文告,读读号令什么的,也应该能够胜任!”
“扬州、集庆和杭州?”朱八十一点点头,嘴里喃喃地重复。前后两个地名就不用说了,集庆据他所知,应该就是后世南京一带。这三个地方,后世高考的录取分数线,一直在国内排得上号。眼下估计也正如韩管家所说的那样,民间的送孩子去读书传统尚未断绝。
可眼下徐州军的势力,向南不过才到了嵇山一带,距离扬州还有五六百里,更甭提过了江的集庆和杭州!即便现在自己就立刻提兵南下,待打到长江边上,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怎么可能救得了眼前之急?!
“不如这样吧,都督回头写一份招募贤才的文告,找人多誊抄几份,交给草民带回去,让弟子们沿着运河两岸去偷偷散发。以都督此战竖立起来的赫赫威名,应该会有志士冒险前来投奔!”常三石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勉强过得去的方案。
“好!那就有劳常兄多等片刻,我这就派人去写!”朱八十一无可奈何,只好笑着点头。
不是办法的办法,总好过没有办法。想到这儿,他又快速追加了一句,“一客不烦二主,常兄如果能见到找东家收留的工匠,帐房先生,还有无处可去的武林中人,也可以让他们老找我。只要本事不太差,我这里一概有他们的位置!”
“武林中人,都督找这些人干什么?都督不是刚刚派人赶走了一堆绿林大豪么?”常三石微微一愣,质疑的话脱口而出。红巾军招募前两种人的目的他能猜得到,无非是想借助这些人的手,打造更精良器械,同时将粮草账目管得更明白些。而后一种,除了帮会火并时用来壮胆之外,不具备任何招募价值!
“这个,这个,嗨!”朱八十一脸色微微发红,讪讪地回应,“我这军中枪棒教头,一直找不到太合适的。原本希望战兵列阵接敌时,能一步步逼近过去,将敌人杀得溃不成军。可现在看起来,总觉得和希望中的模样还差了许多距离!”
他希望中的战兵,就是朱大鹏在网络小说中看到的那种,一个长枪方阵横扫天下。可练兵已经炼了七八个月了,照理说时间已经不能算短。结果却始终与理想相差甚远。现在所谓的枪阵,还是靠着伊万诺夫帮忙建立起来的四不像。用来防守还勉强凑合,作为一个单独的兵种用来投入进攻,基本等同于自己去找死。
“这个,都督的要求,恐怕寻常的武林中人都无法胜任!”常三石终日沿着运河走南闯北,见识比较广,眼界也有一定水准。稍加琢磨,就猜到朱八十一对战兵的期待,是传闻中岳家军,种家军那种,而不是拿出来江湖决斗,或者单纯为了唬人的花架子,“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十个里边有九个的功夫是专门用来给人看的,甭说是都督手下的兵,就是草民手下的伙计,发起狠来都能打得他们抱着脑袋跑!而真正懂得杀人之技的,几乎没一个不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平素未必遇得到!”
“噢——!”朱八十一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几个月来重金礼聘的枪棒教头,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嘴把式。原来根子就在杀没杀过人上。
自己手下的战兵,经过了昨天那一场恶斗,好歹算是有了经验值。而寻常所谓武林中人,只要日子还能过得下去,没事儿干谁会去干杀人夺命勾当?!让他们来教战兵练武,不是纯粹外行教导内行么?
“其实常某有个远房长辈,倒是非常不错的人选!”不想让朱八十一太失望,常三石沉吟了片刻,又低声补充道。“他学的是岳家枪,那是专门杀人之枪,不是街头卖艺的把式。前两年因为替人抱打不平,杀了个色目小吏。当时怀远城的官员调了驻屯军去追捕他,却被他一口气杀了十几个,直接溃围而出了。如果能联系得上他的话,想是能助都督一臂之力!”
“怎么联系?快去,你尽管派人去找,需要多少开销,都从我这里拿?”朱八十一闻听,眼睛顿时一亮。扯住常三石衣袖,大声催促。
“草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就知道他占山为王了,上一次到高邮湖上销赃,还是一年前的事情!唉!既然都督不嫌他粗鄙,草民尽量去找便是。希望他有这个运气,能追随都督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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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不明觉厉痈?
第七十八章不明觉厉(盟主加更)
‘原来是个失踪人口!’朱八十一心中好生失望,抱着有没有枣先打一杆子的心态,松开常三石的胳膊,笑着摆手。“常兄这是哪里说来!这等英雄,我求还求不得呢,怎么会嫌弃他粗鄙?!”
“如此,我就代这位长辈谢谢朱都督了!”常三石却好像得了多大的恩情般,深深地俯下身去,长揖及地。
“何必,常兄何必如此客气!”朱八十一赶紧伸出手去,将对方一把从地上扯起,“切莫说你那个长辈未必肯来帮我,即便他肯来,也只有我谢常兄的份儿。怎么能让你倒过来谢我?!”
“都督是做大事的人。他四处打家劫舍,终不是条出路!”常三石也不做作,顺着朱八十一的拉扯站起身,叹息着回应。
自从昨天亲眼目睹朱八十一将那些被俘的阿速士兵当驴子给卖掉之后,他就认定了朱八十一与其他所有义军领袖都截然不同。如此,他那位擅使杀人之枪的同族投靠过来,就算走了正路。哪怕是死,也死得不辱没祖宗。而继续在绿林道上打家劫舍的话,就算最后平安老死床榻,到头来却连常家的祖坟都不能入。
“我,做大事?!”朱八十一又是一愣,旋即意识到,是刚才自己故意逼走黄河水寇的举动,让常三石起了误会。便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大事不大事咱们以后再说,眼下朱某不敢收留那些手下带着几百弟兄的绿林当家,却是手里的确没合适位置安排他们。细算下来,朱某不过是一个左军都督,手下有数的几个千户职位,却不能给他们这些人的。而今天他们为了官职来投朱某,他日亦能为了官职弃朱某而去。左右最后要分道扬镳,还不如今天就不硬往一起凑合。”
“都督这话是正理!”常三石点点头,深以为然。转念之后,却又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只是他们这一走,恐怕用不了多久,江湖上便传言都督这里门坎儿高,容不得天下英雄了?!”
“说就说,朱某忙着做自己的事情,哪管别人说些什么!”朱八十一耸耸肩,冷笑着回应。
无论上一辈子的朱大鹏,还是这一个世界上的朱老蔫,心中对绿林豪杰都没多少好感。所以两个灵魂融合之后,他对后一种人的态度愈发的是敬而远之。
这种笑骂由人的态度,看在常三石眼里,又平添几分魅力。忍不住笑了笑,轻轻点头,“都督说的是,鲲鹏扶摇九霄之上,怎么会在乎几只夜枭的噪呱。常某眼界窄,想得多了!”
说罢,不待朱八十一解释,忽然将头向门外一歪,用下巴朝正在围着连老黑手中大抬枪转圈的一个年青汉子点了点,以极低的声音提议,“都督如果想让手下人多学些杀人的招数,此子也是个上佳之选。就是不知道都督眼里,看得看不上他!”
“谁?!”朱八十一迅速扭头,顺着常三石的下颏所指看去。只见一个满脸严肃的家伙,像问道血腥味道的鲨鱼一般,围着连老黑手中的大抬枪不停地转来转去。如果不是连老黑盯得紧,后来出去帮忙的几个左军士卒也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恐怕早已将大抬枪上抢在手里了。
“那厮是个有名杀手!真名叫什么我不清楚,江湖绰号叫陈一百零八!”常三石皱了皱眉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幅度提醒,“都督如果不想用他,要么早点打发他离开,要么直接拿下他。让他隐姓埋名的留在身边,早晚是个隐患!”
“杀手?他的武功很高么?”朱八十一吓了一跳,迅速收回目光,用同样低的声音追问。
在朱大鹏那个时空里,他可是没少看到有关武林高手的传说。两条腿跑得比火箭还快,隔着几十米远遥遥一指,就能点中人的穴道,然后为所欲为。今天终于见了一个活的,岂能不兴奋异常?!
常三石显然对门外那个匪号叫陈一百零八家伙有些忌惮,偷偷看了看,继续小声回应,“都督说的武功,就是指武艺吧。他能做杀手,武艺当然不可能太差。不过这事情,终究讲究个历练。武艺再差的,两军阵前杀上几个来回没死,身上的杀气也非常人能及。与江湖汉子一对一动手,照样能把后者一刀扎个透心凉!”
“这话的确有道理!”朱八十一两次阵前冲杀,也觉得自己的杀猪刀越用越娴熟,对于危险的感应,也越来越敏锐。有时候根本没等敌人的刀枪刺过来,自己身体就本能地开始躲避。就像能提前预知到对方要刺哪个位置一般,令他过后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但是作为二十一世纪曾经的武侠小说爱好者,他对武功的痴迷程度,远超过了十四世纪人的预料。想了想,又不甘心地追问:“那他会轻功么,就是一跳七八仗远,或者能徒步追上奔马的那种功夫?金钟罩铁布衫呢,就是用刀子怎么捅也捅不死的功夫?”
“常某也算是半个武林中人,从没听说过如此神奇的功夫?!”常三石被朱八十一突如其来的一连串问题,问得满头雾水,想了又想,非常诚实地回应。
“噢!”朱八十一脸上微微流露出一点儿失望,随即又不甘心地问道,“那点穴呢,就是打人穴道上,让人全身麻木那种。常兄,你知道的人里头,有会点穴的么?”
“穴道是大夫用的东西,从没听说过谁会专门去打那些位置。人体倒是有三十六处致命的大穴,但人又不是木头,谁会老实站在那里让你扎。与其费劲去刺那些穴道,还不如直接朝喉咙、胸口和小腹处戳一刀。左右不过是杀人,费那么大劲不嫌啰嗦么?!”常三石实在弄不明白朱八十一怎么突然冒出如此多荒诞不经的想法,又愣了愣,迟疑着回应。
“都督说的,是平话里的武艺吧?!就像空空儿,聂线娘一类!”刘家庄的枪棒教头刘二在旁边听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自己能插上嘴的话头,笑了笑,大声补充。
“对,对!”朱八十一立刻找到了知音,将头转过去,笑着回应。“就是空空儿,他还有个师弟叫精精儿,跑起来快得别人都看不清楚!”
“那都是说书艺人顺嘴胡编出来的,今天你说某人能拎起八十斤的铁锤冲锋陷阵,明天他就会编出个一百二十斤来。”谁料刘二却一点儿也不给面子,立刻摇晃着脑袋,大泼冷水,“就是都督您,说书先生还说您左手一个铜锤,右手一个凿子。双手一合,就是一道闪电呢!要真是那样,小人们怎么还有胆子在您面前说话?!”
“这——!”朱八十一早就知道,自己被赵君用和唐子豪两个故意编成了传说中的雷震子模样。却没想到连普通坞堡里的一个教头,都听得如此详细!忍不住苦笑了几声,摇着头道:“我若是有那本事,又何必让弟兄们跟鞑子拼命。自己飞到天上去,轰轰两下,不就全都结束了么?!”
“所以江湖传言不能尽信!”常三石赶紧接过话头,非常认真地劝谏,仿佛自己一句话今天说不到位,朱八十一就会从此走上邪路一般,“那个姓陈的杀手之所以有名,不过是会些盯梢、藏身的手段,总能杀目标一个出其不意罢了。真的光明正大动手,恐怕也就是个五人敌或者十人敌,人数再多一点儿,他就只有逃走的份儿!要不然,这几年也不会被官差追得四处躲藏了!”
“噢!”朱八十一到了此刻,心中的武侠之魂才终于极不甘的黯淡了下去。抬头看了看,准备派徐洪三带着几个亲兵出去,将陈姓杀手赶走。还没等把命令说出口,忽然看到那个姓陈的家伙跳了起来,指着连老黑的鼻子大声喊道:“你刚才说招火铳兵的时候,可没跟俺说这些条件。如今俺已经过来报了名,你却又嫌俺身材矮小,又嫌俺眼神没有光泽。你这不是变着法子想赶俺走么?告诉你,今天俺就冲着这特大号火铳来的,你不让俺留下,俺也得赖在这里!”
“嚷嚷什么,瞎嚷嚷什么?!”王大胖刚好送了一波壮士去参加长矛手选拔回来,听到有人大声喧哗,立刻挤上前,竖起眼睛喝问。
“将军,将军,俺要当火铳兵,俺想要当火铳兵!”姓陈的杀手又赶紧换了一幅可怜巴巴地面孔,对着辅兵千夫长王大胖苦苦哀求。“您刚才让他说招人的条件时,他可是一个条件都没说。如今俺过来报名了,他却不想要俺!”
“你,当火铳兵?!”王大胖先看了看陈姓杀手藏在衣服下那精壮的身体,又看了看此人抱在怀里的的那把怪异的大剑,想了想,有些诧异的追问,“你不是习惯用剑么,怎么不去报名当刀盾手?那边岂不更适合你!”
“刀,刀和剑一样,杀人都要走到跟前才行!”姓陈的杀手倒也诚实,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而火铳却不一样了,俺来之前,在路上听到几个逃走的阿速人说,红巾军的火铳,能打五百步远。这东西落到别人手里都是糟蹋,而给俺使,俺保证每次作战,都专门打敌军主帅的脑瓜壳儿!”
“吹牛!”连老黑怕此人将王大胖说动,赶紧在一旁插嘴。“王千户,您别听他的。我早就注意到了,他今天就是冲着大抬枪来的。真的把他招进来了,没准哪天,连人带枪就一起不见了!”
“你,你胡说,俺,俺哪里是那种人?!”十有七八是被人揭破了心事,陈姓杀手的脸色立刻变得通红,挥舞着没抱剑的胳膊,大声抗议,“俺胆子就是再大,也不敢偷朱都督他老人家的东西。俺,俺只是,只是觉得这杆,这杆大火铳给别人使都瞎了。真不如交给俺,不信,不信您就让俺试试!”
“这——”王大胖沉吟了片刻,有些犹豫不决。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红着脸的家伙,对大抬枪情有独钟。可此人虽然一直尽力表现得像个乡下汉子,不经意间,双目中却寒光四射。看情形未必是好来路,把大抬枪交到他手里,指不定会当场惹出什么祸事来!
“留下他!”正犹豫间,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转过头,看到徐洪三带着七八个亲兵,缓缓从大门里走了出来,“都督说,这个人可以留下当火铳兵,只要他敢跟着我进去见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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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业余刺客
“你家都督?见我?”正在王大胖面前装老实人的陈一百零八愣了愣,旋即明白有人识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过这厮倒也光棍儿得很,见眼前几个士兵的手都按在刀柄上,随时都可能白刃相向,干脆把心一横,继续大声补充道:“那有什么不敢的!有劳将军头前带路!”
“请!”徐洪三立刻做了请了手势,快步走在了最前方。几个与他同来的亲兵们则左右包抄,将陈一百零八隐隐地夹在队伍中间,跟上徐洪三的脚步,快速朝庄园大门走去。
“好了,好了,这位是个江湖上有名的豪杰,故意考我们几个眼力来着!”王大胖随即转过头,向周围所有忐忑不安的报名者解释。
他人长得长得富态,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一般,所以特别有亲和力。众报名当火铳手的汉子们听了,立刻都松了口气,纷纷笑着回应道,“怪不得这厮说话怪模怪样的,原来是故意装出来的。”
“这厮真是闲的。既然有大本事,直接露两手不得了,还愁都督身边没他一个地方?非要装成个土鳖,偏偏又装不像!”
“可不是么?闲得蛋疼!”
“好了,好了!”王大胖手臂轻轻下压,打断了大伙的议论。“还有其他人报名当火铳手没有?没有的话,大伙就整队跟我进去参加第二轮选拔。火铳手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最起码,眼神要好使,手指头也不能太笨。”
“您放心吧,将军,我们的眼神都好使着呢!”众人轰然答应了一声,在连老黑的组织下,排成一个松松垮垮的小队,跟随着王大胖,兴高采烈地进入了庄园正门。
正门内,自有另外几名负责测试选拔的牌子头迎上,将大伙引向指定位置。辅兵千夫长王大胖与后者交接完毕,却不急着再去门外领人。而是迅速四下瞅了瞅,小跑着朝庄园正中央一座宅院冲去。
此刻宅院内,陈一百零八已经重新报过了身份。这回,此人再也不故意装成一幅土里土气模样,而是端足了江湖豪杰架势,冷笑着向朱八十一质问,“陈某在来投奔都督之前,的确是个拿钱卖命的杀手。但是陈某杀得都是贪官和奸商,非到万不得已,很少向无辜下手。敢问都督,陈某这样做,有何令尊驾难容之处?!都督今天专门派人将陈某押到尊驾面前,,莫非是想替鞑子朝廷捉拿陈某归案不成?!”
“放肆!”
“大胆!”
“姓陈的,你怎么敢如此跟都督说话?!”不待朱八十一开口回应,徐洪三等人已经纷纷呵斥了起来。腰间的钢刀,也都抽出了小半截。只待自家都督一声令下,就将这来历不明的江湖刺客碎尸万段。
“无妨!”朱八十一摆摆手,示意亲兵们不要轻举妄动。他先前之所以命令大伙将陈一百零八领到临时中军所在的院子,而不是于大门口就拿下了,就是因为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个非常胆大的设想。因此,对些许言语上的冲撞丝毫不以为意。笑了笑,继续和颜悦色地说道:“朱某与蒙元朝廷不共戴天,怎么会管他们那边的闲事?!不过陈兄既然是来投奔我,总不该连真名都不愿跟朱某报一个吧。若不是朱某的一个朋友恰恰与陈兄照过面儿,只是安排你做个小卒,岂不是让人笑话某家有眼无珠?!”
“我说怎么无缘无故会被都督请到这里呢,原来是有人出卖了陈某。哪个眼光敏锐的江湖同道,有胆子出来跟陈某打声招呼!”陈一百零八根本不解释,扯开嗓子,厉声断喝!
“放肆!”
“大胆狂徒,你也不看看这里是社么地方?!”
徐洪三立刻又带着亲兵们围上去,试图将陈一百零八按翻在地。后者却迅速晃了晃身子,鬼魅般躲开了按向自己肩膀的几双胳膊,然后将宝剑连鞘横在胸前,继续大声断喝,“敢问都督,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这是我的中军!”朱八十一不急不慢地回了一句,然后用手势示意徐洪三等人暂且退到一边。“念在你是外人,朱某不跟你计较。至于是谁提醒了朱某?陈兄大可宽心,他对你没有任何恶意。只是觉得,像陈兄这样的豪杰,若只是做个普通一卒的话,未免埋没了人才!!”
“那是陈某自己的事情,何劳他来担心。况且都督既然知道陈某的身手非同一般,又如何认定陈某做了小卒之后,就无法快速出人头地?!莫非都督帐下的各级将佐,都是睁眼瞎子,或者嫉贤妒能之辈么?!”
几句话,问得这叫一个理直气壮!不由得朱八十一点头,“如此,倒是朱某的不是了!不该打扰陈兄在军中的历练。不过”
顿了顿,他又笑着追问,“朱某依旧很好奇,以陈兄的身手,做刀盾手也好,做长矛兵也罢,都不难在战场上脱颖而出。怎么放着可以展现自家长处的兵种不去应募,偏偏要做个以前从没听说过的火铳手?”
“这”陈一百零八最无法解释清楚的便是这一点,脸色立刻又微微发红。用目光迅速测了一下与周围所有人的距离,他笑着向前走了两步,一边走,一边用极低的声音解释道:“这主要是因为,陈某觉得,都督造的那个大火铳,特别,特别适合用来”
陡然,他纵身而起,在半空中大喝出后半句,“用来行刺!”。话说出口,人已经如同鹞子般朝朱八十一扑了下去,手中剑鞘于半空中脱落,露出三尺冷森森的青锋。
“保护都督!”徐洪三等人早有防备,立刻举着钢刀上前阻截。陈一百零八的身手却果然名副其实,宝剑竖起来左右一拨,已经将仓促挡过来的亲兵像葫芦般拍飞了出去。随即单脚在地上垫了一步,剑锋再度凌空指向朱八十一的咽喉,。
“贼子可恶!”一直隐藏在树后常三石大急,也扑将出来,手举宝剑上前阻挡。陈一百零八等得就是他!立刻放弃了对朱八十一的追杀,三尺青锋像毒蛇般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子,径直刺向常三石的双眼。
能做到船帮的副帮主,常三石自然也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将宝剑竖起来挡在面前,双腿迅速后退。那陈一百零八却跗骨之蛆,追着他不停地攒刺。掌中青锋叮叮当当,与常三石手中的宝剑在半空中溅出无数火星。
“原来是你!”一边刺,他还一边恨恨地骂道,“怪不得陈某先前一直觉得被人盯着,原来是你这不讲道义的无耻小人。陈某原来还以为船帮上下,都是清一色的英雄好汉。”
“朱都督身负天下英雄所望,常某岂容你隐藏在他身边,伺机图谋不轨?!”常三石被骂得面红耳赤,一边招架,一边努力将陈一百零八朝远离朱八十一的方向引。
“你胡说?你怎么知道陈某图谋不轨?陈某若是想要图谋不轨的话,何必故意隐姓埋名去做一个小兵?!”
“既然不是图谋不轨,为何还要藏头露尾,好好的报上名字,难道还怕都督埋没了你?!”
“那是陈某自己的事情,不劳你来干涉!”
“既然你来到了都督身边,就不再是你自己的事情!”
二人一边说,一边斗,转眼间已经斗了几十招,却谁也奈何不了谁。趁着这个机会,徐洪三赶紧派了一名亲兵去召集人马,自己则带了其他几名亲兵,像墙一样挡在了朱八十一身前,以免刺客再度暴起发难,真的伤到了自家都督。
“不要急,他如果想要行刺的话,刚才就不会掉头去追常帮主了!”朱八十一看得却非常清楚,笑了笑,低声向徐洪三等人表示安慰。
“那厮忒地无礼!”徐洪三到了此刻才终于明白一点儿过味道来,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愤愤不平。
陈姓刺客的确对朱八十一没有恶意,刚才突然出手,只是为了逼常三石现身。然而此地毕竟是中军所在,并非什么地主家的宅院,或者江湖武斗场。此人说亮剑就亮剑,也的确失礼至极。
正犹豫着是否带领亲兵们上前,助常三石一臂之力的时候。又听见自家都督在背后喝到:“行了!都住手吧!陈大侠,你没半个时辰,未必占到上风。朱某这里,却不能由着你继续胡闹下去!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我分开!”
“是!”听到动静涌进来的亲兵们冲上前,先把交手的二人围在中间。然后刀枪齐举,将陈一百零八硬生生从常三石面前逼开。
“在都督面前亮剑,不得已之处,还请都督原谅则个!”常三石抬手擦了把汗,将宝剑插回了腰间的皮鞘当中。
“常兄客气了!”朱八十一笑着点了点头,目前却继续盯在陈一百零八的脸上,看他如何给自己一个说法。
陈某人虽然不服气,却终究不敢在中军砍伤了朱八十一的亲兵。恨恨地将青锋插进土里,大声说道:“都督,陈某可以对天发誓,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我知道,我知道!”朱八十一终于过了一回现场观摩古代武侠比剑的瘾,心情大好。又笑着点点头,大声回应,“你今天根本不是冲朱某来的。你感兴趣的只是朱某麾下手中的大抬枪。陈兄,不知道朱某猜得对也不对?”
第八十章 血海深仇
“在下,在下没,在下,在下原本只是想着,在下,在下”连续两次被人揭穿了老底,陈一百零八脸色红得像一只煮熟了螃蟹般。狡辩不是,不狡辩也不是,喃喃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行了,大伙散了吧。此人没有恶意!”朱八十一摆摆手,示意亲兵将包围先撤开些,没必要过度紧张。然后笑着打趣,“我说陈兄,有道是隔行如隔山,你放着好好的刺客不做,却跑到我这里来做骗子,当然很容易就一眼被人看穿了!甭说我能猜到,你问问常兄,还有刚才领你进门来的这几位,有谁不是早就看出你在打那杆大抬枪的主意!”
“哈哈哈!”周围立刻响起了一阵哄笑,众人纷纷将眼睛转向陈一百零八,目光中充满了戏谑。
那陈一百零八被笑得脸色更红,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手足无措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心一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说道:“没错,陈某今天是冲着都督的大抬枪来的。如果都督肯将此物借给陈某用一个月,陈某这条命以后就是都督的。刀山火海,绝不敢辞!”
说罢,将头磕下去,“咚”地一声,额角就冒出了血来!
“这——!”徐洪三等人看得心中一凛,目光立刻由戏谑变成了不忍。这姓陈的虽然为偷枪而来,毕竟并未曾得手就被大伙给识破了。并且此人刚才逼常三石现身之时,对跟他交手的几个亲兵也都留了情,所以大伙也不太愿意看到他现在血流满面的模样。
“怎么,你需要用这杆抬枪去杀人么?”朱八十一也被对方这可头磕得有些发愣,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
“不敢隐瞒都督,陈某有个仇家,出入非常谨慎,每次身边的侍卫都不会少于五十人。陈某盯了他好几年,都没找到下手机会。”陈一百零八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咬着牙回应,“因此昨天听阿速溃兵议论,说您手中有一神物,隔着三百步远能将马头打个稀烂。所以就大着胆子找上了门来!冒犯之处,陈某愿意领任何责罚。只求都督务必将此物借陈某用上一个月。陈某今后即便做了鬼,也愿意结草衔环,回报都督的厚恩!”
说罢,再度俯身下去,重重地磕头。
“起来,你先起来再说!”朱八十一看得心中好生不舒服,分开亲兵走上前,双臂用力,将陈一百零八从地上硬生生扯起,“你那仇家,恐怕是个当官的吧?!出入至少带着五十名侍卫,估计官儿还不太小?抬枪不是不能借你,只是朱某想问一句,借到了此物之后,你就一定能杀掉他么?杀掉他之后,你可有把握将抬枪完完整整地给朱某交还回来!”
几句话问出,陈一百零八身体立即僵住了。求肯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又过了好半晌,才长叹一声,诚实地回应道:“如果都督所造的神物,真的能像传说中那样打三百步远的话,陈某自然就有了报仇的机会。只是,只是报了仇之后能不能活着回来,陈某却没想过。自然也无法保证将抬枪物归原主!也罢,是陈某的要求过分了,不该让都督为难。陈某,这厢谢罪!”
随即,便要跪在地上磕头认错。朱八十一虽然不会任何武功,以前整天杀猪捆猪,却练就出了两膀子好力气。双臂微微一曲,便令陈一百零八再也跪不下去。“站着说话,朱某不喜欢向别人下跪,也不喜欢被人跪。实话跟你说吧,那抬枪朱某这里只有一杆,造起来非常不易。而万一让它被鞑子捡了去,凭着眼下朝廷的力量,却能轻而易举地仿制出几百杆,或者上千杆出来。所以不是朱某吝啬,而是眼下此物无论如何都不能流落到鞑子手里”
他身体内有一半儿灵魂在二十一世纪看武侠小说看着了迷,所以对陈一百零八这种身手敏捷,又不喜欢伤害无辜的人物,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欣赏。故而即便不愿意借武器给对方,也会给出一个充足的理由。
陈一百零八听在耳朵里,心中却愈发觉得此生报仇无望。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眼泪瞬间和着血淌了满脸,“都督说得对,此物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鞑子手中。陈某,陈某这次做得太莽撞了,愿意领受任何责罚。只请都督给陈某留一口气,如果这辈子看不到仇人身败名裂,陈某,陈某就是死了也不甘心!”
“你那仇人是谁?在哪里当官,能跟我说说么?!”见一条八尺长的汉子,在自己眼前哭成了这般模样,朱八十一心中好不落忍。松开对方的手臂,搬住此人肩膀,,低声问道。
“是啊!陈兄,只知道你这两年杀人无算,常某却不知道你背负着血海深仇。能不能跟常某说说,也许,也许我们船帮,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呢!”
“帮不上,帮不上,距离这里太远了,你们谁都帮不上忙!”陈一百零八闻听,又抽泣着用力摇头。“多谢都督和常兄好意,陈某再想其他办法就是!”
“那可不一定。我这里天天跟鞑子开仗,说不准哪天战场上就遇上了!”朱八十一笑了笑,继续出言开解。
“是啊,你把他的名字说出来,至少我们船帮也可以偷偷打听一下他的日常动静!”猜到朱八十一对陈一百零八生了爱才之心,常三石再度开口相劝。
在江湖上飘得久了,陈一百零八原本就寂寞得厉害。此刻发觉报仇的日子遥遥无期,心神激荡,便再也防范不住。抬起手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哽咽着回应,“都督对陈某诚心相待,陈某也不敢欺瞒都督。一百零八,只是陈某随便给自己取了一个绰号,并非真名。陈某真名本为陈德,字至善。祖籍凤阳,家父是湖广汉军万户陈守信,当年率军击败了道州蚁贼唐大二、蒋仁五的那位,也就是大伙经常诅咒的那位陈剃头!”
“啊!”话没等说完,常三石已经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已经放松的右手,不知不觉地就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
那陈剃头的名号,在数年之前,可不是一般的响亮。此人是如假包换的将门之后,号称文武双全。至正三年,唐大二、蒋仁五两位豪杰在道州起义,半年间连下数县,震动整个西南。就是此人带领汉军将起义镇压了下去,并且将唐、蒋两个义军领袖押送到了大都城,当街碎尸万段。
但也许是因为杀孽太重,或者别的什么缘故,这位陈剃头却在唐、蒋两位义军首领被处死之后不久,就在回家途中掉下了马背,生生摔断了脖子,一命呜呼。紧跟着,他的两个儿子也先后病死,如今家中只剩下了几房夫人,守着一个空荡荡宅院,凄清度日。
江湖中一直传言说,是唐大二和蒋仁五两个死后冤魂不散,找陈剃头寻了仇。谁料到,已经死去七八年的陈家两个儿子之一,居然还活在世上,并且成了一位声名鹊起的江湖杀手!
“常兄不必如此小心。陈某这辈子,与鞑子朝廷不共戴天!”察觉到常三石的紧张,陈至善尴尬地叹了口气,继续补充,“陈某的父亲,就是死在鞑子的湖广平章巩卜班之手。陈某的哥哥,也是去官府询问父亲落马的经过时,喝了一杯茶,回家后便毒发身亡。要不是陈某的见机快,找了个忠心的家丁换了衣服,自己偷偷逃出了城外。陈家就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再无一个男丁了。却不是被唐大二和蒋仁五两个的冤魂索命,而是被湖广平章巩卜班给杀绝了种!”
“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令尊,令尊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巩卜班么?还是在征讨唐、蒋两位豪杰时,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赃物没及时上缴?!”常三石虽然说是见多识广,却也没听说过如此离奇之事。忍不住看着陈至善,愣愣地追问。
“要是真的如此,家父死得也不算冤枉!”陈至善咧了下嘴巴,悲怆地摇头,“家父是汉军万户,那巩卜班却是蒙古平章。平素拍姓巩的马屁还来不及,怎么有胆子得罪于他。至于缴获,每次从义军手里收复一个州县,缴获物都要蒙古兵挑完了,剩下的才归汉军。家父的手里,怎么会有巩卜班看上眼的东西!”
“那他为什么要下如此毒手?!”常三石瞪圆的眼睛,无论如何都想不出陈剃头到底做错了什么,居然令巩卜班要将陈家斩草除根。要知道,汉军万户,可是堂堂正三品武官,差不多已经是汉人能做到的最高级别了。随随便便就让一个汉军万户家破人亡,那巩卜班也冒了相当大的险,至少鞑子朝廷问起来,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遮掩过去。
谁料陈至善对此也是满头雾水,又摇了摇头,咬牙切齿地回应道:“正是因为不知道姓巩的为何要下此毒手,陈某这辈子,才一定要报此血海深仇!”
“恐怕,我能猜到一二!”就在此时,一直默默倾听的朱八十一突然开口。看向陈至善的目光里,也充满了悲悯。
“都督知道?!”陈至善愣了愣,满脸难以置信。常三石也把头迅速转向了他,双目中充满了困惑。
当事人之子和**湖都猜不到陈剃头为何而死?对外界俗务原本有些生疏的朱八十一,居然能猜出一二。这情况,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他们两个怎么会知晓,朱八十一身体内有一半儿的灵魂来自后世,对殖民者的心态恰巧在网上看过几篇分析文章。而另外一半儿灵魂,却来自一个杀猪的汉子,对屠户待牲畜的态度,也是清晰无比。
不待二人继续发问,朱八十一长长地叹了口气,沉声解释道:“我当年跟着师父学杀猪,杀牛。如果接了一批大活,当日干不完。就一定要把牲畜里头最强壮的那头猪或者最强壮的那头牛先拉出来,当着所有待宰畜生的面儿,一刀捅死!然后,其他牲畜便认了命,再也生不起逃走或者反抗的心思了!”
“对不住,陈兄,这个比方不好听。”又看了满脸羞愤的陈至善一眼,他低声道歉,“但是,却是一个事实。在蒙元朝廷眼里,令尊恐怕就是那头最强壮的牲口。他越是骁勇善战,越是要想方设法早点儿弄死!”
“啊?!这,这,这不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陈至善听了,面孔的颜色由赤红迅速转向黑紫,双手在胸前摆动着,两腿不停地后退。“不可能,不可能。我父亲替朝廷平定了道、贺两州。朝廷刚刚下旨嘉奖过他,还把我哥哥封了千户。这不可能,你骗我,你说得肯定不是真的!”
执着于父亲的惨死,这些年来,他到处偷偷查访当年跟着父亲一道征战的故人,想从他们嘴里探听出些线索,以便有朝一日报了仇之后公之于众,让其父死得明明白白。但是那些父亲生前交好的汉军将领要么偷偷给些财帛,打发他尽早离开。要么干脆就带了士兵出来,试图替巩卜班杀人灭口。却是谁也不肯告诉他导致其父送命的真正原因,也不肯帮忙向蒙元朝廷递一份奏折,请求鞑子皇帝派人前来彻查此事。
上述种种作为,在陈至善看在眼里,还以为是巩卜班在湖广一手遮天,那些汉军将领不敢得罪于他。到了今天才明白,自家父亲的死纯粹是自找。鞑子皇帝和湖广平章巩卜班需要的是一头猎狗,万一这头猎狗长成了豹子,让主人觉得难以控制,就立刻要下汤锅!
如此冷酷的事实,让先前还执着刺杀巩卜班一人给全家报仇的陈至善如何能够接受得了?!所以宁愿继续相信是巩卜班想独占平定道、贺两州的功劳,才谋害了自己的父亲。也不愿相信朱八十一给出的事实!
朱八十一却不想再让他继续自欺欺人,笑了笑,又继续说道:“你不相信,我也不能强迫你相信。大抬枪我不能借给你,那种可以炸死人的手雷,我却可以给你几枚。你如果只恨巩卜班一人的话,绑在腰上点燃了,然后冲到他身边就是。只要你能冲到他五步之内,保证能跟他同归于尽。只是,当日想杀你父亲的,的确是巩卜班一个么?如果是的话,你现在就可以领了手雷离开。朱某在这里,提前祝你大仇得报之喜!”
说着话,便命徐洪三带陈至善去拿手雷。那陈至善却站在了原地,双腿僵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待徐洪三催了又催,忽然仰起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随即,身体晃了晃,喷出一口血,仰面便倒。
注1:关于大抬枪原型,参见明代的斑鸠脚铳。斑其铳身长五点五尺、内径零点六寸、用药一点三两、铅子重一点五至一点六两;需有脚架支撑以便瞄准,遂称之脚铳。有效射程是二百二十米。最大射程不详。
第八十一章 变
第八十一章变
“陈兄!”常三石手疾眼快,纵身冲上去,抢在后脑勺着地之前,用胳膊将陈至善牢牢托住。
再看那陈至善,脸色黄得像草纸一般,领口,前胸、大腿等处,到处都是殷红色的血迹。额头和嘴角,却仍有新鲜的血浆不住汩汩地往外冒。
“先抬下去吧!给他安排在伤兵营里头,找郎中细心调养。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别缺了他的!”朱八十一却知道吐血属于情绪过于激动引起的胃黏膜破裂,通常都不会致命。想了想,扭头冲徐洪三等人吩咐。
“都督!”常三石不满地抗议了一声,却终是不愿意当着很多人的面让朱八十一下不来台,叹了口气,将怀中的陈至善交给亲兵们抬下去找郎中救治了。
“他的伤不妨事!”难得能遇上一个性子跟自己合得来,还大抵上能平等论交的,朱八十一也不愿引起什么误会。待亲兵们抬着陈至善走出了院子,犹豫了一下,主动向常三石解释道,“让他继续逃避下去,才是大麻烦。从他刚才的行止上常兄还没看出来么?此人在家族突遭大难之前,是个如假包换的公子哥,根本没经历过什么磨砺!今天要是不让他把心中的郁郁之气一次全发泄干净了,以后不知道会出现什么问题!”
“草民知道都督是想解开他的心结!只是,只是”常三石是个**湖,早在陈至善被抬走之前,已经隐约猜出了朱八十一是想将此人收归己用,所以才下了一剂猛药。只是他却有点儿接受不了,药的份量竟猛烈如斯。好像在朱八十一心里,就根本没在乎过后者的死活一般。
这与昨天他认识的那个朱八十一,好像有很大的不同。常三石不知道哪个才是对方的真实模样,却觉得有些不适应。犹豫再三,才缓缓补充道:“他的武艺比草民强得多,刚才只是急于取胜,所以才被草民逼了个平手。都督日后如果想用他,则尽量避免把他逼得太紧了,那样的话,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那是自然!”朱八十一笑了笑,轻轻点头。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手段的确激烈了些,但蒙元朝廷的倾国之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到徐州城下来。他的确没有时间慢慢去开导陈至善,慢慢为此人打开心结。
况且,亲眼看到了陈至善和常三石两人的打斗之后,他心中已经对此人的日后发展,有了一个清晰的定位。绝不肯放任此人再去做一个刺客,哪怕此人想要刺杀的第一目标是湖广平章政事巩卜班。
毕竟,巩卜班只是湖广一省的平章政事,而类似的行省,蒙元治下有十一个。可以随时拉出来填补平章政事空缺的官员,更是车载斗量。
“如此,就是常某多嘴了!”见朱八十一好像根本没听进去自己的提醒,常三石在心中偷偷地叹了口气,笑着起身告辞。“都督还有正事要忙,草民就不多打扰了。日后有用到船帮和草民本人的地方,都督尽管派人送一封信到附近的码头上”
“常兄还要回去?!”朱八十一原本以为常三石会留下来跟自己一起干,愣了愣,满脸诧异。
“草民可是船帮的三当家!”常三石也装出一幅很错愕的模样,微笑着提醒。临来之前,他心里的确有一种留在军中再也不回去的冲动。但看到陈至善被刺激得吐血的瞬间,这种冲动就突然淡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这样选择,将来会不会后悔。但至少是现在,他确信自己还更适合做一个江湖人,而不是朱都督麾下的一个将军。
“如此,倒是我想差了!”朱八十一哪里知道常三石肚子里竟然转了这么多曲曲弯弯,听了对方的提醒,才意识到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和魅力,的确还没有到让天下英雄一见之后纳头便拜的地步。于是也笑了笑,摇着头补充,“忙倒不是太忙,只是眼前的事情千头万绪,有些不知道该从哪着手的感觉。算了,以后再去想它。既然常兄急着离开,我就送送常兄!”
说罢,便吩咐亲兵去给自己牵马。那常三石听了,自然要推辞一番。但终究拗不过朱八十一的热情,只好连说了几声惭愧,任由对方将自己送出了庄园大门。
“有几件事情,常兄能不能帮忙探听一下?!”走出两三里之后,朱八十一带住了坐骑,笑着跟对方商量。
“什么事情,常某只要做得到,一定会尽全力!”虽然已经暂时不打算为朱八十一效力了,但常三石心中对此人依旧欣赏有加。笑了笑,用力点头。
“常兄经常在运河上往来,消息应该比较灵通。所以朱某想请常兄帮忙探听一下,这大元帝国,眼下到底有多少蒙古人?其中当兵的是多少?此外,全国上下还有多少探马赤军,多少汉军?自打去年追随李总管以来,朱某一直想弄清楚这些。但麾下的斥候走不了那么远,眼界也不似常兄这么开阔?!”
“多少蒙古人?!”常三石登时就被问愣住了,眉头迅速皱成一个川字。朱八十一的志向不小,这一点他昨天就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但现在就开始关注天底下有多少蒙古人,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不过这个问题也的确有趣得紧!自他常某人记事儿时起,就知道见了蒙古老爷要躲着走,蒙古老爷拿了自己什么都是对自己的恩典。蒙古老爷发作起来,可以随随便便让一座城市变成废墟!蒙古老爷骑在马背上,无人能敌。可平素见到一等蒙古老爷的次数却非常稀少,甚至比见到二等色目人的机会还要少上许多!
“怎么?弄清楚这些,对常兄来说很困难么?!”见常三石半晌没有回应,朱八十一犹豫了一下,不甘心地询问。
“难到不是很难。但可能需要多花一点时间。”常三石迅速从沉思中回转心神,笑着解释,“朱都督想必也清楚,这大元朝廷懒惰得很,很少清点丁口,即便清点了,也不会把数目传播给民间知晓!”
“不急,只要常兄能给我个答案就好!”对方跟自己没有隶属关系,朱八十一当然也没理由逼人家尽快做到。又笑了笑,非常客气地补充。
“朱都督尽管放心,三个月内,我一定能够给你个差不多的答案!”常三石却又拘谨起来,非常认真地承诺。
二人又随口聊了几句题外话,便挥手告辞。目送常三石的背影去远了,朱八十一才很惋惜地收回目光,拨转坐骑,在亲兵的保护下返回庄园大门。
让一个性情练达、视野宽阔,又精通武艺的人才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要说心中不遗憾,纯属自欺欺人。然而他毕竟只是朱八十一,即使性格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许多,依旧想不起那句“人才不为我用,则必为我杀”的狗屁道理来。所以遗憾归遗憾,却依旧希望跟常三当家今后能像个普通朋友那样继续交往下去,而不是从此就视为陌路或者寇仇。
正郁郁寡欢的走着的时候,冷不防对面却跑过一个高大的身影。隔着老远,就肃立抱拳,“报告都督,参军伊万诺夫有事向您汇报!”
“你?!”朱八十一迅速抬起头,露出一幅和气的笑脸,“有事儿就说,别装模做样的!”。
老兵痞虽然贪财怕死,能力也不过是千夫长之资,却是整个徐州军中见识最为广博的人,缕缕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所以,朱八十一虽然不太看好此人的才能,却依旧对其信任有加。
果然,这次老伊万一开口,就又让他刮目相看,“都督,刚才末将奉命在大门口招参谋,总计却只有三个人报名。其中一个还是滥竽充数的,被吴良谋那小子随便问了几句,就红着脸自己走了!”
“嗯!”朱八十一事先已经看到了伊万诺夫身边空荡荡的情景,所以眼下已经不觉得太失望,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是!”老兵痞又拱了下手,尽力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满脸郑重地补充,“后来,后来末将就想。既然都督连末将都能用,为何不从俘虏里再挑一挑,说不定能找出几个可以当参谋的来。然后末将就去俘虏营里走了一圈,还真发现个合适的人选!”
“谁?他自己愿意为咱们徐州军效力么?”朱八十一听得眼睛一亮,笑着追问。
“是一个叫阿斯兰家伙,曾经做过被您打跑的那名敌将的亲兵队长。据吴良谋说,他是亲眼看着此人去救援敌将时,却被敌将一把扯了下马背,抢走了坐骑自行逃走的!”伊万诺夫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啰哩啰唆的补充,“至于他愿意不愿意替都督效力,就由不得他了。末将愿意花一千文将他买下来。从此以后他就是末将的奴隶,而末将又跟都督有十年的契约。细算下来,他就是都督的奴隶的奴隶。敢不用心做事,末将就拿鞭子抽死他!”
第八十二章 长远问题
第八十二章长远问题
“让一个心怀恨意的人进参谋部,我看你才真欠拿鞭子抽!”朱八十一被老兵痞的话逗得展颜而笑,心中最后几丝遗憾也一扫而空。
笑过之后,却又想了想,很认真地强调:“伊万,说老实话,我从没拿你当过奴隶看!不光是我,整个徐州左军上下,也没人曾经拿你当作奴隶看!”
“能遇到主人,是上帝对伊万的恩典!”伊万诺夫郑重地在额头与胸前画了个十字,大咧咧地回应。
他对“奴隶”两个字,倒不像朱八十一这般敏感。眼下非但他的故乡金帐汗国,蓄养奴隶是一种非常自然的现象。就算他曾经游历过的欧洲,眼下也是蓄奴成风。非但从就近的埃及一带大肆抓捕黑人做奴隶,大街上因为欠债和赌博而甘愿卖身为奴的白种人亦随处可见。
“当奴隶为主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而你却有军饷可拿。我现在跟你之间的关系,更像掌柜和伙计。我出钱雇了你,你替我干活,如此而已!”见伊万诺夫根本没把自己的解释当一回事儿,朱八十一想了想,继续补充。
受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那部分灵魂的影响,他对人和人之间互相奴役,有一种本能的反感。所以即便明知道徒劳,也试图矫正这种观念。
“噢!”伊万诺夫却眨巴了几下眼睛,听得似懂非懂。但很快,老家伙的思维就顺势来的个三级跳。抬起头看着朱八十一的眼睛,涎着脸询问,“那,那我可以随时辞职不干么?”
“滚!”朱八十一在马背上作势欲踢。猛然间看到老兵痞隐藏在眼睛里的渴望,又想了想,笑着回应,“五年!五年之内不准辞职。五年之后,你随时都可以辞职离开!如果你五年之内也想走的话,就按照你现在俸禄的双倍和剩下的年头,赔给我违约金就是了。只要交割清楚,我立刻准许你离开!”
“真的?!”老兵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伸出十根手指,开始计算自己到底要赔偿都督多少钱。然而他的算数水平实在不怎么灵光,十根手指都用上了,也没算清楚具体数量。低头向下看了看,又开始弯下腰去扒靴子。
“甭算了,把你身上的全部金子都拿出来,都未必够!”徐洪三在旁边看不下去,抬脚在老兵痞的屁股下踢了一下,气呼呼地呵斥。“走,走,就想着走!你个喂不熟的白眼狼,都督哪点对不住你?你这么着急离开?!”
“呃!”老兵痞伊万被踢了个趔趄,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大声解释,“我只是算算,算算!又没说现在就走!都督,为什么是五年,五年之内,您就有把握打败蒙古人么?”
“为什么是五年?!”朱八十一刚才就是顺口一说,哪里解释得清楚为什么是五年?!此刻听老兵痞问得认真,沉思了片刻,笑着解释道:“能不能在五年之内打败蒙古人我没把握,但五年之后,形势肯定比现在要明朗得多。到时候,说不定我拿鞭子抽你,你都哭着喊着不肯离开!”
“怎么可能!”老兵痞现在兜里有了几个钱,归心似箭,根本不相信自己会留恋在徐州军的日子。
他是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可是惹得徐洪三等亲兵着了恼,一个个围拢过来,用手指朝着老兵痞的头盔上猛敲,“怎么不可能?!你说怎么不可能?!都督带着咱们,连两倍的阿速人都给打跑了。假以时日,怎么不可能打败鞑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老兵痞最怕的人就是徐洪三,不敢还手,抱着脑袋大声解释,“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怎么会喜欢待在这里?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我喜欢这里,有了钱之后,也一定要回家炫耀一番,否则,钱就都白赚了!真的,我刚才真的就是这个意思,我发誓!”
“算你改得快!”徐洪三等人这才停止敲打,揉着发红的指关节威胁。
回过头,却又带着几分期盼向朱八十一证实,“五年之内,咱们一定能打败鞑子朝廷。都督,您说是吧?!”
“我不确定!”朱八十一努力回忆了一下历史知识,却怎么也想不出此刻距离大明建立还有多少年。没办法,那个死宅朱大鹏太懒了,灵魂穿越前根本没做任何准备。否则,怎么着也得把历史、冶金、化学、政治和机械制造都读到博士,也省得自己这七个多月来天天都累得都像死狗一样,却连个稳定的根据地都没建立起来。
“不过,我可以确定,蒙古人一定会被赶走!”不忍心让徐洪三等人失望,他又信誓旦旦地补充。“即便五年之内做不到,十年,或者十五年,也肯定做到了!”
“威武!都督威武”徐洪三等人立刻兴奋地大叫了起来,一个个手舞足蹈。
伊万诺夫却因为在蒙元军中服过役,深知这个帝国的强大。偷偷把头扭到一边去,以免被徐洪三等人看到自己眼睛里的怀疑,再次屈打成招。
“其实道理很简单!”朱八十一敏锐地看到了伊万诺夫的反应,笑了笑,大声向身边所有人解释,“蒙古人占领中原这么多年了,却没有一天把自己真正当作是这个国家的主人!除了没完没了的盘剥之外,几乎没干过任何一件让老百姓得到好处的事情。所以,除了他们自己的同族之外,其他人对这个朝廷的忠心,恐怕都不太多!”
“那倒是!”伊万诺夫自己对蒙元朝廷就没任何忠诚度可言,推己及人,非常痛快地点头承认。
“很多人屈服于他们,是迫于他们的武力。而现在,咱们也跟蒙古人正正经经地交过两次手了!你们说,蒙古人的实力,真的如传说般那样强大么?!”朱八十一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继续侃侃而谈。
这些话,有一部分是他在后世网络上看到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根据自己半年多来的观察与实战总结出来的。因此,非常容易被周围的人接受。非但徐洪三等亲兵听了,频频点头。就连原本对徐州军前途不太看好的老伊万诺夫,也收起疲懒的笑容,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临时营地,若有所思。
所谓蒙古人的强悍,大多是来自于祖先们的记忆。当年两万多蒙古人赶着牛羊,横扫了大半个欧亚。罗刹人的祖先以十倍的兵力迎战,却连三天都没坚持住,就被杀了个尸横遍野。所以到现在为止,住在城堡里的蒙古老爷随便传出一道命令来,整个罗刹草原都莫敢不从。
至于蒙古人的后代是否还和他们的祖先一样善战,整个罗刹草原却从没人认真考虑过。也不敢去考虑,唯恐再次遭受当年一样的灭顶之灾。而在四个多月前的那场徐州攻防战中,老伊万却亲眼看到平素威风不可一世的蒙古骑兵,在发现主帅兀剌不花被炸死之后,像受了惊的绵羊一样四散奔逃。崩溃的速度至少比他们这些罗刹兵快了两倍,并且在逃命的同时非常可耻地丢下了头盔和武器,唯恐这些东西影响他们的速度。
仿佛有一座山,在他面前慢慢裂开了一条缝隙。而朱八十一的声音却像闪电般,一下又一下地劈在这座山上,将缝隙劈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蒙古人早就不像他们的祖先那样强悍了。之所以没那么多人起来反抗,是因为发现这件事的人眼下还太少!如果咱们能一次又一次像昨天那样打败朝廷派来的兵马,不管来的是阿速人、蒙古人,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一次次打败。早晚,大伙就都能看出蒙古人虚弱。到那时,天下就到处都是像咱们一样的起义者,蒙元朝廷,根本就剿灭不过来!”
“轰隆隆!”伊万诺夫仿佛看到一座大山在自己面前四分五裂,身体晃了晃,瞬间哆嗦得犹如筛糠。蒙古人不行了,早就不行了。躲在城堡里发号施令的都是一群又胖又蠢的窝囊废,根本不可能再像他们的祖先那样将罗刹人杀得血流成河。
恍惚间,他又听见徐洪三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都督,到那时您就会带着大伙北伐,一直打到大都城里去么?您会么?您会把鞑子皇帝也抓起来,当猪一样卖掉是么?!都督,您是不是一直就打算这样做?!”
“肯定有人会带着大伙北伐,但是不是我,我不敢保证!”朱八十一也被自己所描绘的前景烧得热血澎湃,想了想,按照脑海里对正史的印象回答。
正史上明军哪一年北伐他没记住,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北伐檄文中最酣畅的一句,“逐胡虏,除暴乱,雪中国之耻”。并深深地为其感到激动和自豪。哪怕,这几句话将来未必出自他的UU小说。
“一定会是都督!”徐洪三等人却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强调。“除了都督,天底下谁也没有这个资格!”
“对,除了都督,天底下谁还有这个资格?!”
“我们就服都督一人,别人都不服!”
其他亲兵在心神激荡之下,也纷纷叫嚷了起来。
老兵痞伊万诺夫的反应,总是与他人不合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之后,便愣愣地看着朱八十一,仿佛后者头上顶着一圈圣光一般。直到徐洪三等人的激动劲儿过了,才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都督,到时候,您自己会当皇帝么?”
第八十三章 第一步
第八十三章第一步
“废话,都督不当皇上,谁来当皇上?!”徐洪三立刻把眼睛竖起来,大声质问。
“就是!除了咱们都督之外,哪个配当皇上!”其他几个亲兵四下看了看,也满脸鄙夷。真他奶奶的,都说这罗刹人傻,看人家这机会找的!抢在大伙不注意,抽冷子就把拥戴之功抓手里了。他傻?谁信谁才是纯傻帽!
没想到众人突然就把话题拐到该谁当皇帝上来,朱八十一猝不及防,好半晌才做出正常反应,“你们说啥?扯那么远干什么?要当,也是李总管来当。别乱嚼舌头根子!”
也不怪他反应慢,无论是上辈子的那个朱大鹏,还是这辈子的朱老蔫,都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主儿。前者大学毕业之后,连个正经工作都没干几天就辞职做宅男了,后者更干脆,大多数时候跟外人连话都不敢说。这样两个灵魂融合之后,能立刻就脱胎换骨,心中生出问鼎逐鹿的壮志,才怪!
所以在徐州保卫战之前,朱八十一想得最多的,就是找机会偷偷溜走,去抱朱元璋这个历史上最后胜利者的大粗腿。随着接连两次恶战的获胜,他的野心稍稍变大了一些,对徐州军的感情也日益加深,但是关于未来的构想,也不过是在驱逐蒙元的战争中多尽一些力,不让自己和徐州军这个整体一道默默地消失于历史长河中而已。
至于将来如何与朱元璋相处,是逼着对方给自己安全保证之后交出军权,还是像传说中虬髯客那样驾驶扁舟出走海外,却是还没来得及去想。
他没来得及仔细规划未来,却不代表手底下人都不去想。特别是昨天以只有对方半数的兵力击溃了阿速左军之后,军中几个核心将领对未来的期待像春笋拔节一样快速上涨。只是大伙都摸不透他的心思,谁也没敢像老兵痞这样口无遮拦而已。
“李大总管好固然是好,但跟我等的距离毕竟远了些!!”也许是听朱八十一的呵斥话语说得不是很坚决,也许是急于给自家主公留下一个好印象。亲兵队长徐洪三想了想,继续小声说道,“况且李总管给末将等的感觉,与其他人都差不多。但是都督,都督却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就是穿越带来的“福利”了!两个灵魂融合之后,朱八十一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该叫朱老蔫,还是叫朱大鹏?!但有一点改变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朱大鹏的灵魂中,那种对所有人都平等相待的特质一天比一天显露得明显。就像他刚才不想让让伊万诺夫和某个不知名的俘虏做自己的奴隶一样,他自己也不想做任何人的奴隶。
二十一世纪只要一个人格稍微正常些的男子,即便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见到了国家最高领导者,也不过是激动上一阵子,过后引此为谈资而已。绝不会立刻跪下去,三叩九拜,从此觉得自家祖坟都冒了青烟。而融合了朱大鹏的灵魂之后,朱八十一看任何人都无法做仰视状,哪怕强迫自己装都装不像!
受他的影响,徐州左军上下,自然也就成了一群骄兵悍将。平素走在路上见到比自己官职高出几级的其他红巾军将领,能装看不见就装作看不见。实在没法装了,也不过是肃立抱拳,施一个军礼而已。如果哪个敢给大伙摆官架子看,则立刻把眼睛一瞪,大声回敬道:“我家都督都不要我等下跪,你算哪根葱,敢受我等的大礼?!”
因此,眼下在徐州军这个整体中,朱八十一麾下的左军,早已经成为一伙另类。虽然他刻意不标新立异,但是在不知不觉中,这支队伍的风格与做派,已经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也是苏明哲、于常林等人总想劝朱八十一另立山头的重要原因之一。既然与周围的其他队伍越行越远,还不如早点选择离开。总好过某一天彼此都无法忍受下去了,拔出兵器来自相残杀!
不过这一次,徐洪三的煽风点火举动,显然又以失败而告终了。听了他说自己跟芝麻李等人不一样,朱八十一先是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摇着头回应道:“人和人当然不能完全一样。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更何况我跟李总管他们,以前彼此间根本就不认识!”
说罢,见徐洪三还想继续啰嗦。便将眉头一皱,低声呵斥道:“行了,饭没等做熟呢,就先为了抢分饭的勺子打起来。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有那功夫,跟徐达学学,自己去多认几个字。免得下次我升帐议事时,连个做记录的人都找不到!”
“是!”徐洪三脸色一红,怏怏地闭上了嘴巴。今天早晨在中军议事时,大伙可是窘态百出。因为此番出战,苏长史和于司仓两个没跟过来,刘子云的手臂又在战斗中受了伤。结果二十几名千户、百户,居然连个能把大伙商议的结果记录在案的人都没有。不得己,朱八十一只好派人将吴良谋临时喊了进去,委以记室参军之职,才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我不是为难你等!”不得己揭了属下们的短,朱八十一心里稍微有点儿过意不去,想了想,低声安抚道:“咱们左军不可能一直是这四五千人规模,你们这些最早跟在我身边的,早晚有要去独当一方那天。到那时,连我发给你们的军令都不会读,打了胜仗也不懂得向我汇报,让我在后方怎么能做出正确判断?!回去后,传我的命令。要求在非战时,所有百夫长以上每天晚上都必须抽出一个时辰来学习认字和算账。让”
犹豫了一下,他毅然做出决定,“认字的事情让吴良谋先教你们,算账我亲自来教。以后人多了,我再给你们指派别的先生。此为定例,从今晚就开始执行。从戌时到亥时,百夫长以上,不当值的都必须来听。定期考试,三次考试不过者,官降一级!”
“是!末将遵命!”徐洪三先是愁眉苦脸的听着,但是很快,脸上的愁苦表情就彻底被狂喜所取代。都督居然要亲自教导大伙!都督这是开始正式培养自己的嫡系班底了!临行前苏长史反复交代给自己的事情,终于有了一点眉目。回去后见了他老人家,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每次都被他骂得灰溜溜贴着墙根儿走了!
“回去后,让苏先生立刻想办法到扬州和苏杭一带,礼聘些读书人过来。不要学问太深,能说会道就行。请他们在军中开一个学校,让所有牌子头,每天也都轮流去学一个时辰。”朱八十一却不知道自己突发奇想的扫盲举动,又引起了徐洪三等人的误会。兀自皱着眉头,继续吩咐,“等读书人请来了之后,就在军中制定出一个标准,牌子头必须学会一百个字。百夫长一千个,千夫长三千个。达不到标准,无论立多大战功,官职都不能继续往上升。参军,普通参军的标准等同于千夫长。中兵、咨议、司功、明法和司仓这些有职位的参军,年内至少要认够五千!”
“啊——!”老伊万先前还像事不关已一样,在旁边乐呵呵地听着。突然得知自己必须认满五千个汉字,汗水瞬间就从头盔边缘淌了出来。
“你不用着急,我先教你个绝招,只要你肯下力气照着做,一年认五千个汉字很轻松!”终于可以让外国人考汉语四、六级了,朱八十一心里没来由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其实秘诀只有四个字,听、说、读、写,而已!”
说话间,众人已经进了作为临时军营的庄园。朱八十一抬头四下看了看,跳下坐骑,把缰绳交给亲兵,举步朝关押俘虏的粮仓走去。
被俘虏的阿速兵卒,早已从看守他们的红巾军将士口中,得知自己会被当地乡绅们花钱赎回去交给地方官府。因此也不愿多生事端,一个个安安分分地在粮仓里边蹲着,静待官府前来领人。
所有百夫长以上的被俘阿速军官,则被与普通兵卒分隔开,关在附近的另外一座粮仓内。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传来,众人立刻满怀希望地将目光投了过去。待看清楚来的人是红巾军的主将朱八十一,则赶紧以最快速度将头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大气也不敢多出。
就是门口这个满脸横肉的黑胖子,昨天居然带着千把步卒,朝一倍于己的阿速骑兵发起了反冲锋。虽然说是借助了山势和武器之利,但此人的身后和胆色,也绝对令大伙说不出什么多余的废话来!
唯一不愿意低头的,只有亲兵百夫长阿斯兰。只见此人岔开双腿,满脸倨傲地萁坐于地,冲着门口用力撇嘴,“哼!要杀就杀,何必玩什么猫捉老鼠那一套?!利索点,要是皱一下眉毛,爷爷就随了你的姓!”
注1:临时有事儿,晚上那章可能会很晚,不要等,谢谢大家支持。
第八十四章 慈悲
第八十四章慈悲
他昨天被自家舍命保护的主将扯下了战马,进而成了一群庄丁的俘虏,受到的打击不可谓不重。因此心如死灰,根本不在乎惹恼了朱八一后会落得什么结果。然而其他被俘的几名百夫长却舍不得陪他一起去死,不等亲兵们动手,就一拥而上,将此人按翻在地上,老拳伺候。
一边打,众人一边破口大骂道:“你这个不知道好歹的东西。朱都督在战场上抓住了咱们,一不打,二不骂,还答应尽快放咱们回去。这是何等的大仁大义?!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对他老人家瞎叫唤。打死你,打死你这个缺心眼的东西!”
骂够了,却又齐齐转过身来,向朱八十一躬身施礼:“仁慈的朱将军,阿速人将永远记得您的宽宏。我等对着圣经发誓,回去后,再也不会与您为敌!”
“我等发誓,今后如果再敢跟都督做对,就叫,就叫我等被火雷炸成八块!”
“我等发誓,即便朝廷拿刀子逼着,也再不敢到南边来了!”
誓言这东西如果能信的话,人类早就跑步进入大同社会了。朱八十一听了,笑着点了点头。快步走到被打得满脸是血的阿斯兰面前,和颜悦色的问道:“你这厮好生奇怪!不过是个区区百夫长而已,怎么把自己看得这么高?!这间仓库里还关着一个千户,三个副千户呢,有那份兴趣,我去捉弄他们一番岂不是更开心,何必把精力花在你这个小小的兵头将尾身上?!”
“你?!”阿斯兰气得火冒三丈,一个轱辘爬起来,就要跟朱八十一拼命。结果还没等他将身体站直,其他几个百夫长又扑了上去,再度将其牢牢地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好了,别打了,打坏了就没法跟货主交代了!”朱八十一冷冷地吩咐了一声,故意装作对阿斯兰不屑一顾的模样,扭头走向角落里几个手脚上锁着铁链的阿速高级将领,“你们几个,谁官儿最大,站起来跟我说话!”
“哗啦,哗啦”角落里立刻响起了一阵铁链撞击声,几个被俘的副千户都尽力将身体朝后缩去,只留出右翼千夫长鲍里厮。
鲍里厮原本就不是个硬骨头,昨天先是差点被达鲁花赤赫厮给砍了脑袋,随后又因为率部迂回得太远,来不及逃走,被打疯了的红巾军硬给从马背上拖了下来揍了个半死。醒来之后,一肚子雄心壮志早就灰飞烟灭了。此刻见避无可避,干脆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头,结结巴巴地说道:“败将鲍里厮,掰见朱都督!昨天输在都督的手里,罪将心服口服!”
“服气也罢,不服气也罢,反正你成了我的俘虏了!想翻盘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朱八十一看着此人奴颜婢膝的模样就觉得有点恶心,皱了下眉头,冷笑着打击。
“败将不敢,不敢!都督虎威,败将这辈子都不敢再来冒犯了!”鲍里厮的脸色瞬间羞得几乎滴出血来,嘴里却继续大拍朱八十一马屁。只希望能借此打动对方,将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当驴子卖掉。
“朱某把你的手下都卖给了当地乡绅,你可知道?!”朱八十一懒得在他身上浪费太多精力,笑了笑,大声问道。
“知道,知道!都督大人是真正的圣徒。上帝会见证您今天的仁慈!”虽然不知道朱八十一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但鲍里厮却相信说好话肯定不会挨打。因此毫不犹豫地就把圣徒的称号献给了对方。
“那你可知道我给他们每个人的定价是多少?!对这个价格可有异议?!”对着这么一个乖觉的家伙,朱八十一还真不好意思太凶残。笑了笑,换了相对温和的语气继续追问。
“知道,知道!”鲍里厮再度向他行俯首拜礼,带动手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都督慈悲,给他们每个人都定了能够支付得起的价钱。他们回去之后,必定会感念都督的善举。从此再也不愿拿起武器前来冒犯!”
“没骨头的家伙,你怎么不把屁眼儿直接撅起来?!”百夫长阿斯兰被自家长官的奴颜婢膝举止羞得无地自容,扑上前,一把将鲍里厮推了个趔趄。
“蠢货!你自己想死别拖累别人!”其他几个百夫长再度追上前,和角落里的三个副千户一道,将阿斯兰牢牢按住,再也不准他移动分毫。
“荣誉——!鲍里厮,请记住咱们阿速人祖先的荣誉!”百夫长阿斯兰从扬起满是血水和泥浆的脸,喊得声嘶力竭。
“闭嘴!我是千夫长,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我大喊大叫!”鲍里厮一口吐沫吐在他的脸上,大声呵斥,“你自己想死,别拉着其他弟兄。那可是三百多条命呢,咱们阿速族,一共才有多少男丁?!”
“他,他把咱们当驴子卖,卖了!”阿斯兰倔强地仰着头,泪水和着血水从脸上滚滚下淌。
众千户和百户们将头侧到一边,谁都不愿意接他的茬。看守仓库的红巾军士卒可没学过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什么的,得知自家都督把阿速人定价等同于驴子之后,立刻就当做一种羞辱手段,反复说给了俘虏们听。所以仓库里的每个阿速军官都对此事都清清楚楚!
然而,这种羞辱再令人难堪,比起直接砍了脑袋示众,手段还是宽厚得多。所以一众阿速军官虽然羞恼,内心里却依旧愿意接受这种结果。不想任何人去惹恼了朱屠户,以免后者突然反悔。
谁料一件糟糕的事情发生后,肯定会朝最糟糕方向发展。众俘虏不想惹恼朱八十一,后者却突然变了脸色。再度将头转向阿斯兰,恶狠狠地问道,“怎么,你对这个价格不满意?!”
“满意,满意!”鲍里厮立刻用手堵住阿斯兰的嘴巴,然后仰起头,大声回应,“都督,您老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昨天刚从马背上摔下来过,这里,这里摔坏了!”
说着话,竖起手指点向自己的脑袋,表示阿斯兰已经被摔成了傻子,不值得朱八十一跟他计较。
“本来,你们几个千户,朱某也打算找个合适价钱让人赎走的!”朱八十一笑着耸耸肩,继续说道,“既然这位百夫长觉得价钱太低了,是一种侮辱,这事儿,还真不好办了!”
“阿斯兰,你个蠢猪。老子即便下地狱,也一定会在里边诅咒你!”三个副千户闻听,立刻乱了方寸。举起受上的铁链,冲着阿斯兰的头上猛砸。
“住手!”朱八十一见状,赶紧大声喝止,“他是本都督的俘虏,打死了,你们赔得起么?”
“哗啦!”几串高举起来的铁链,同时停在了半空当中。众俘虏们看着阿斯兰,目光里充满了怨毒。
“他妈的好人做不得!”朱八十一悻悻地骂了一句,继续挑拨离间,“伊万,出去跟乡绅们说一声。所有百夫长的价格涨十倍,否则,对不起他们的身份。至于这几个千户和副千户,鞑子官府愿意出多少钱,老子都不准许他们赎回去了。免得他们觉得又受了侮辱!”
“是!”老兵痞伊万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反正乡绅们给的钱和粮食,远远超过了俘虏的身价。即便基本百夫长都卖到百贯以上,还绰绰有余。所以涨十倍就涨十倍,除了听起来响亮一点儿之外,没任何实际意义。
“都督慈悲!”几分被俘的百夫长哪里知道得这么清楚,立刻扑到地上,哭泣着求肯。“我等,我等都没有觉得被都督侮辱啊?!我等,我等愿意被都督侮辱,真的,我等可以把手按在圣经上发誓。发誓!”
每个百夫长原来的定价是两千文铜钱,涨了十倍后,就是两万。已经够普通人家攒上十年的了,谁也不敢保证乡绅们在低价赎回了所有被俘士兵之后,还肯再花这突然多出来的一大笔!
“都督慈悲!”几个副千户也顾不得再找阿斯兰麻烦,同时趴在地上,用头去碰朱八十一的靴子。“都督,我等可以自己赎回自己。只要都督肯开价,我等立刻写了信回家中,让他们凑钱来赎人。无论多少钱,都愿意出!”
“罪将,罪将愿意出一万贯!不,都督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罪将不敢还价。罪将原本一文不值。但不出一笔钱,不足以表达罪将对伤害红巾军弟兄们的歉疚!”到底是做了千夫长的人,鲍里厮反应最灵敏,爬过去,双手抱住朱八十一的靴子,大声央求。
一时间,再也没人去顾得上按百夫长阿斯兰了,更没人记得去堵他的嘴巴。但是百夫长阿斯兰却愣愣地趴在那里,浑身上下不停地颤抖,颤抖,颤抖得就像秋风中的残荷。
“不卖了,不卖了,好心没好报。朱某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朱八十一厌恶地将鲍里厮等人用脚踢开,转身欲走。
“都督慈悲!”百夫长阿斯兰见状,再也强撑不下去。抬起头,一边哭,一边大声求肯,“是,是小人心思糊涂,误解了都督的好意。一切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的错!请都督,请都督务必给我等一个赎罪的机会!!”
第八十五章 收心
第八十五章收心
“怎么着,你想明白了?!”朱八十一忽然笑得像个恶魔,转过身,蹲在阿斯兰面前追问。
百夫长阿斯兰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将眼前这个满脸横肉的屠夫干掉,然而想到身后和其他谷仓里关押着的那些袍泽,忍了又忍,低下头去回应,“罪将想明白了。是罪将不识好歹。求都督大发慈悲!”
“想明白了就好。你可愿意为刚才的鲁莽谢罪?!”朱八十一又笑了笑,继续追问。
“谢罪!阿斯兰,赶紧向都督谢罪!”千夫长鲍里厮、副千户史丁,还有其他几个副千户和百夫长们,齐齐将头看向阿斯兰,大声命令着,目光锐利如刀。
如果继续硬扛的话,阿斯兰可以保证等朱屠户一走,自己将立刻死在其他几个百户和副千户手中!想到这儿,他只好叹了口气,忍气吞声地回应,“愿意!罪将愿意接受任何处置,只求都督放过其他人!”
“你这又是何苦来呢!”朱八十一狞笑着站起身,转头向徐洪三吩咐,“去,把伊万追回来,告诉他,除了此人之外,其他几位百夫长的赎身价格都不涨了!至于这几个副千户”
扭头看了看几个副千户惶恐的眼神,顿了顿,他笑着说道:“好歹是当官的,作价太低就侮辱了人家,每位就一千贯铜钱吧,让单县官府拿着钱来领人。”
“都督慈悲!”几位副千户又惊又喜,拜倒下去,连连叩首。不经意间扫向阿斯兰的目光,却充满的怨恨。
一千贯铜钱不是个小数目,一个从五品的千户,十年的俸禄加在一起也就是这个数。而如果不是阿斯兰先前嫌朱屠户给大伙的身价定得太低,侮辱了人格的话。按照最初那个标准,最多五贯钱就能解决问题。
将五贯钱的赎身费给推涨了二百倍,虽然这笔钱用不着几个副千户自己出,可众人依旧把肇事者恨到了骨头里。百夫长阿斯兰也知道自己这回把同僚们都得罪遍了,叹了口气,将头扎在地上一言不发。
朱八十一当然不会就此放过他,走过来用脚尖点了点,回头冲亲兵们命令,“至于这厮,既然他不知道好歹,就不卖了,老子要关他一辈子。来人,给我拖出去绑在树上,给外边所有人看看,这就是不知好歹的下场!”
“是!”亲兵们强忍住笑,冲上前,架起百夫长阿斯兰的胳膊。
到了此刻,百夫长阿斯兰已经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勇气,逼上眼睛,像尸体一样任由朱八十一的亲兵们将自己拖走。
“还有你!”最后看了一眼满脸期待千夫长鲍里厮,朱八十一大声强调,“你的身价是一万贯铜钱,或者等价金子。让他们捎信给你家里,或者给鞑子朝廷。什么时候把赎金送到徐州,什么时候就会放你离开。在此期间,只要你不自己找死,我保证没人会砍你的脑袋!”
“谢,谢大都督!”千夫长鲍里厮赶紧跪下磕头。心中却把账全算到了阿斯兰头上。“蠢货,你最好被朱屠户关一辈子。否则,今后只要让老子见到你,立刻碎尸万段!”
朱八十一没功夫理睬这些人怎么想,与老伊万一样,一大堆被俘的阿速军官当中,除了百夫长阿斯兰之外,其他软骨头都不入他的法眼。转身出了仓库,又快速跟亲兵们吩咐,“把那个臭嘴巴的百夫长给我拖下去,洗干净了再换身衣服,然后带到中军来见我!”
“是,都督!”亲兵们笑呵呵地答应着,快速去执行命令。不多时,便将阿斯兰收拾停当,押到了临时充当中军的地主宅院内。
朱八十一自己也刚换了衣服,正捧着杯热茶跟兵书死磕。听到亲兵们在门外的报告声,将书本倒扣在桌案上,笑着吩咐,“进来吧,给阿斯兰将军也去倒一杯茶来!”
百夫长阿斯兰在被亲兵们押着去洗澡换衣服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今天的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儿。此刻又听朱屠户叫自己将军,愈发坚信了先前了判断。从亲兵手里接过茶水,咕咚咕咚先灌了几口,然后用手抹了一把胡子上的水渍,瞪圆了眼睛问道:“都督到底想做什么?尽管说出来吧。但想要某家效忠与你的话,就不必提了。某家宁死,也不受这种侮辱!”
“你这厮好生奇怪!”朱八十一微微一笑,立刻让阿斯兰心脏打了个哆嗦,“先前口口声声说朱某侮辱你,这回又说朱某侮辱你。朱某到底怎么侮辱你了?你倒是说出来听听!”
“你,你,你你,”阿里兰吓得大步后退,手里剩下了茶水全洒在了自己身上。刚才因为说错了话,被自家袍泽当作眼中钉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果被朱屠户如法炮制第二回,他不敢保证自己的家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说不出来了,是吧?!”朱八十一笑了笑,满脸玩味,“你先前嫌朱某给你们订的价格低,朱某立刻就答应涨价了。结果你们自己又突然反悔,要求朱某把价格便会原来的模样。朱某也给了你们这个面子,丝毫没有为难你们。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这厮居然还不知道感激!居然还觉得受了侮辱!难道非要逼着朱某大开杀戒,你才觉得满意么?!”
“你,你,都督,都督慈悲!”阿斯兰终于明白自己今天落进了一个魔鬼手里,“噗通”一声跪倒,连连叩头。
“行了,朱某既然说过要放了他们,就不会食言而肥!”朱八十一低头看了他一眼,冷笑着补充。“至于你效忠不效忠,朱某也不勉强。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如果朱某现在就放了你。你有本事继续活下去么?”
“我,我”阿斯兰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眼泪又淌了满脸。活下去,怎么可能?!且不说自己今天的行为,已经彻底让几个千夫长和百夫长们恨到了骨头里。就是为了掩盖抢马逃命的丑行,达鲁花赤赫厮,也会让自己以最快速度消失掉。
可以说,以自己目前这种情况,留在红巾军中,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除此之外,天下之大,竟然无处容身!想到这儿,百夫长阿斯兰的眼泪愈发停不住。先给朱八十一磕了个头,然后猛地站起来,纵身朝着墙壁上撞了过去。
“你给我站住!”朱八十一早就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见此人突然将头转向了墙壁,立刻探出一只胳膊,像拉猪一样将此人硬给拉了回来,“正教当中,允许自杀了么?朱某怎么没听说过?!”
“这?呜呜,呜呜——”阿斯兰挣扎了几下,然后捂着脸,无力地蹲了下去。阿速人信奉的是东正教,而自杀在东正教的教义里,却是十恶不赦的罪行。非但财产要被没收,尸体要被抛弃到荒野中,任由野兽撕咬践踏,以赎死者渎神之罪。
看到他这幅模样,朱八十一知道此人不会再去自杀了,笑了笑,低声奚落,“你说你这个人,莫非真的从马背上掉下来把脑袋摔坏了?!先前本都督说让乡绅们将你赎回去,你嫌价钱低。如今好吃好喝招待着,你又要去撞墙。你到底想干什么,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一说?!”
“呜呜,呜呜”此时此刻,除了放声大哭之外,阿斯兰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回家的路子断了,自杀的路子也走不通。而投降红巾军,则侮辱了阿速人祖辈留下来的尊严
“行了,差不多就行了,挺大的老爷们。大姑娘出嫁,也没你这么嚎的!”朱八十一又笑着奚落了一句,转过身,走到桌案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了下去。“我这里缺个骑兵教头,每月薪水五吊,管吃管住,你愿意不愿意干?愿意干的话,就赶紧答应一声!”
“你,你侮辱”阿斯兰的哭声立刻嘎然而止,瞪着朱八十一,满脸愤怒。“都督还是尽早杀了某家。某家宁死,也不会玷污阿速人的荣誉!”
说罢,就又站了起来,把双手背在身后,随时等着被推出门去斩首示众。
“你们的教义不准许自杀,所以就到我这里来找死了是不?!我又不欠你的,凭什么帮你这个忙?!”朱八十一撇了撇嘴,断然拒绝。
“某家,某家不是,某家,某家是。”阿斯兰立刻又闹了个大红脸,倒背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才好。“某家不能玷污阿速人的荣誉!阿速人祖祖辈辈,就没出过一个向敌人投降的懦夫!”
“这话有意思!”朱八十一的脸上立刻写满了笑意,看着阿斯兰的眼睛说道:“那我问你一句,你们阿速人,怎么成了蒙古人的部下的?!你别告诉我,像你们这种黄头发绿眼睛的,原本跟蒙古人就是一家子!”
“这,这”阿斯兰的脸立刻变得更红,简直随时都要滴出血来。阿速人祖辈是被蒙古人打败了,所以才举族投降了对方,从此成为对方旗帜下的一群猎犬。这都是阿速人的族谱里写得很清楚的,并且一直以祖先们的选择为荣。今天他自己却说阿速人的祖祖辈辈没出过一个向敌人投降的懦夫,真的是自己在抽自己的大嘴巴!
正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时候,又听见朱八十一恶魔般大笑了几声,继续蛊惑道:“至于玷污荣誉,好像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来做。朱某没看出来,抢了自己亲兵的战马,弃军逃走的那个家伙,有什么荣誉可言。朱某也没看出来,刚才为了活命,恨不得将自家袍泽当场打死的那几个副千户,把你们阿速人的荣誉放在了什么地方?!你看到了么,看到了麻烦指给我也欣赏欣赏!”
第八十六章 腾渊
第八十六章腾渊
几句话,简直字字诛心。百夫长阿斯兰忽然就发现,自己一直所坚持的那些信条,全都变成了非常可笑的东西。荣誉,这东西阿速人的祖先们真的有过么?如果从不向敌人屈服的话,他们又怎么会变成了蒙古人爪牙?怎么会不远万里来到中国?
此外,当达鲁花赤把祖先的荣誉当狗屎踩,当千夫长的把祖先的荣誉当猪尿泡踢,自己区区一个百夫长去坚守,能守得住什么?真的还有这个必要么?如果阿速人真的有荣誉可言的话,也早就要赫厮、鲍里厮那些家伙给败光了,自己区区一个百夫长,还能从泥坑里捞出什么来?!
心神激荡之下,他眼睛里再也没有泪水可淌,脸色也从朱红变成了死灰。只觉得天地间一片黑暗,而自己就成了黑暗中一片枯叶,被风吹着,飘飘荡荡无处可落!
见到阿斯兰失魂落魄的模样,朱八十一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站起来倒了一杯热茶,亲手递到了此人手里,“我这里缺个骑兵教头,你再考虑考虑,不用急着答复我!如果你要走的话,我也不会强留你。今后不要在战场上让我再碰到就是!”
“某家,某家”阿斯兰麻木地接过热茶,喃喃地回应。嘴唇濡嗫了半天,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至于帮你自杀就算了。你应该清楚,我这个人不喜欢杀人。虽然把你的那些被俘虏的族人定了个驴子价钱,却总比砍了他们的脑袋要好!”朱八十一友善了地笑了笑,继续补充,“至于为什么要定成驴子价?是因为在蒙古法里,汉人的命价就等同于驴子。我这个人讲究礼尚往来,你们把我当驴子看,也就别指望我会把你们当成人!大家都一样,谁也不比谁高多少!”
“都督,都督说得是!”阿斯兰的身体又晃了晃,无奈地承认。在被俘虏之前,他的确未曾把中原的汉人当作同类。不光是他,整个蒙元帝国的蒙古人和色目人,也从没把治下的汉人当作可平等交往的伙伴看待过。虽然后者中间,有些机灵者已经进入了朝堂,名义上的官职比他们还高出许多。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是走是留,明天早晨跟伊万说一声就行!来人,带他去伤兵营那边去上药!”朱八十一挥挥手,吩咐亲兵们带着阿斯兰离开。
“是!”徐洪三在外边答应一声,走进门,示意阿斯兰跟着自己去找郎中。后者却仿佛根本没看到他的示意一般,手握着滚烫的茶碗,双腿迟迟不肯挪动。直到徐洪三等不及了,开始用手去推他的肩膀。才像刚刚做了一场大梦般,抬起头,带着满脸的期盼向朱八十一询问,“都督,都督如果将来打赢,打赢了朝廷,会,会拿我们这些阿速人怎么样?!全部赶走,还是会反过来,像蒙古人对待汉人那样,拿我等当驴子?!”
“怎么可能!”朱八十一愣了愣,咧嘴而笑。他虽然还没想过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但对待已经进入中国多年的各少数族群,却也没想过赶尽杀绝。当然,要是想让他像后世某些政治家一样,唯恐天下不够乱,专门给某些族群“两少一宽”的特殊地位,也绝无可能。
“我这个人不喜欢欺负别人,也不喜欢挨欺负。”深深地吸了口气,他非常郑重的补充,“都是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何必非要分什么高低贵贱?!如果哪天彻底打败了鞑子,我希望在这片土地上,无论汉人、色目人、蒙古人,还是什么苗人、契丹、女直人,都遵守同样的法律,享受同样的待遇。每个人获得尊敬,不是依赖于他的模样和眼睛颜色,而是取决于他本人的能力和努力情况。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这”这个理念,即便二十一世纪,也有很多人接受不了。更何况阿斯兰一个十四世纪的骑兵头目?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各民族一律平等相待会是什么模样。唯独可以肯定的就是,他自己的族人,待遇并没有因为蒙古人被击败而降低分毫。
于是,百夫长阿斯兰便不再犹豫,将茶碗随手朝徐洪三手里一丢,躬身朝朱八十一拜了下去,“罪将阿斯兰,愿做都督掌中之剑!从此之后,都督指向哪里,阿斯兰就会砍向哪里。此誓,上帝可以听见!”
“好!”朱八十一站直身体受了阿斯兰的躬身礼,然后双手托住对方胳膊,“我不敬鬼神,所以也不立什么誓言。只能在这里许诺你,只要你为我效力,你的功劳就不会被别人吞没。此外,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命令你向你的族人举刀。此诺,天地为证!”
“谢都督!”听到最后两句话,阿斯兰的眼睛立刻又红了起来,挣脱朱八十一的搀扶,再度躬身下拜。
“起来,起来!”朱八十一又向前走了几步,笑着将他搀扶住。“没什么好谢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中国人老祖宗就这样教诲过!一会下去之后,找一下伊万,就是那个罗刹大个子。让他把红巾军这边的规矩跟你仔细说一说,你们都是色目人,相互之间交流也许会方便些!”
“是!”阿斯兰规规矩矩答应了一声,直起腰,跟着徐洪三去找伊万诺夫请教去了。
“这人倒天生是块好兵料子!”朱八十一笑着目送二人离开,然后在心中默默核计,“不知道把骑兵交给他训练,最后会训练出个什么结果来?!”
他之所以在阿斯兰身上花了这么多力气,皆因为昨天的战斗中,阿速人骑着战马,一波一波冲过来的模样,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说实话,如果不是关键时刻对方的主将被徐达吓跑的话,再纠缠一段时间,朱八十一真的不敢保证,此战最后的胜利究竟属于哪一方?!毕竟,当时徐州左军在战场上,也是全凭着心中一口气做最后的搏杀。万一那口气没坚持住或者耗尽了,恐怕立刻就会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所以吃一堑长一智,用纯步兵与骑兵对抗的事情,短时间内,朱八十一是绝对不肯来第二回了。这年头,在没有岳飞、戚继光那种绝世名将的情况下,想要克制敌军的骑兵,恐怕最佳选择还是自己这边也拥有一定数量的骑兵。
而昨天阿速人在溃退时,把所有备用战马都丢下了。再加上那些失去主人的坐骑,最后被徐州左军收拢起来的,总数竟然有四千多匹。就算上缴一大半儿给芝麻李来重新分配,朱八十一手里最后也能落下千匹以上。组建三支骑兵百人队和一个斥候百人队足够了,所差的,只剩下一个合格的骑兵教头而已。
让阿斯兰去做骑兵教头,让老兵痞去做刀盾兵教头,让陈德去教导长枪兵!天可怜见,从去年八月到近年三月底,在组建了整整七个月之后,左军终于把白刃战的教头找全了!至于剩下的火铳兵、掷弹兵和原始炮兵,朱八十一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去训练。反正后三个兵种,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眼下还属于全新的事物。外边请教头来,也不可能比他本人高明太多!
想到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麾下的队伍塑造出一个基本轮廓。朱八十一心中难免又有些暗自得意。朱元璋也好,常遇春也罢,即便他们都是天纵之才,总不会比自己还了解这世界军队武器的发展方向吧?!虽然咱老人家也是一知半解,但照着葫芦去画瓢,总比连个参照物都没有画得更快一些!
正自我得意地想着,忽然间,门外又传来了徐洪三的声音,“报!启禀都督,斥候汇报,他们看到,看到芝麻李,李大总管和赵长史两个,亲自带着大军来接应您了。人马已经停在了五里之外,正带着亲兵朝营地这边赶!”
“啊!赶紧备马,通知所有不当值的千户,跟着我一道去迎接李总管!”朱八十一闻听,立刻就不顾上得意了。推开屋门,大步流星往院子外走。
徐洪三在汇报之前,就已经分派人手去备马并通知左军的几个核心将领。此刻听到朱八十一的命令,立刻追上前,大声回应,“都督的坐骑立刻就能牵过来!吴千户、徐千户、王千户、伊万和黄老歪也都通知到了。掷弹兵千夫长刘子云今天当值”
“派个人去通知他,让他留下来整队,一会儿带领所有将士,在营门口恭迎李总管!”朱八十一快速丢下一句话,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缰绳,飞身跳上坐骑。
身体还没等在马鞍上停稳,耳畔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吴二十二、徐达、王大胖、伊万诺夫和黄老歪,已经全身披挂,骑着刚刚分配到各自手里的良驹赶到。四个人在马背上先朝朱八十一施了个军礼,随即抖动缰绳,和后者一道冲出了营门。
“上马!跟上都督!”徐洪三大喝一声,也带领亲兵们跳上坐骑,从营门口疾驰而出。行进间,自动分成左右两队,将朱八十一和吴二十二等人,牢牢护卫在中央。
总计四十余人,身上都穿着新打造的板甲,手里拿着新打造的兵器,再加上胯下新缴获的,百里挑一的良驹。整个队伍,就像一条刚刚从峡谷里飞出来的幼龙一般,漂浮在金灿灿的油菜花海中,摇头摆尾,麟爪飞扬!
“呜呜呜呜——”营地里的号角声响了,宛若虎啸龙吟。整个天空陡然一亮,树木、山川,云朵,好像全都活了起来,全都被这声最新,最稚嫩的龙吟唤醒,抖擞精神,去见证一个全新的时代!
第八十七章 赵君用
第八十七章赵君用
不多时,前方已经看到了芝麻李的帅旗。朱八十一立刻跳下了战马,带领着左军的几个核心将领和众亲兵们站成齐齐的一排,冲着旌旗到来的方向抱拳施礼,“末将朱八十一,参见大总管!”
“自家兄弟,这么客气干什么?!”芝麻李大笑着飞身下马,小跑几步,双手托住朱八十一的胳膊,目光在脸上身上来回打量,“又受伤了?!伤得重不重?!我昨天傍晚听斥候跑回来汇报,说北边大批的百姓朝黄河岸边逃了过来。心里就立刻知道坏了,他奶奶的,莫非是朱兄弟遇到鞑子了?赶紧点齐兵马,与军师一道出来接你。后来在半路上又碰到你派回来报捷的亲兵,才知道老子他奶奶的又白担心了一回!狗日的几千鞑子,怎么肯能奈何了我家兄弟?!”
一番话虽然说得粗俗不堪,但脸上的关切和身上的灰尘,却是不可能装得出来的。朱八十一听得心里发暖,笑了笑,大声回应,“多谢大总管关心,末将的伤口不妨事!昨天鞑子来得实在突然,全赖总管虎威,将士用命,才勉强击败了他们!”
“仗是你带着弟兄们拼了命才打赢的,关我的虎威不虎威屁事!”芝麻李白了他一眼,用力摇头,“咱们兄弟别整这一套!没劲!昨天伤亡如何?军中的草药还够用么?”
“当场阵亡的和昨夜重伤不治的,有二百七十五人,今天上午还有四十三人因为伤重不治也过去了。此外,还有二十几个勉强挺过来的,估计今后即便养好了伤,也上不了战场了!”说起弟兄们的伤亡情况,朱八十一的神情立刻变得有些黯然。在这个除了浓盐水之外没有任何消毒手段的时代,重伤的意思基本上和死亡差不多。虽然吴良谋从家里拿来了大量的秘制金创药,依旧阻止不了那些伤势过重的弟兄,一个接一个在痛苦中死去。
“啊,这么惨?!”芝麻李也愣了愣,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不见,“光是战没和重伤,都快到三成了,真不知道你们昨天是怎么撑下来的?!这事儿都怪我,让你带了这么少的兵马,就来北岸催缴粮饷!”
朱八十一没有将责任推给别人的习惯,用力摇了摇头,低声请罪,“是末将的斥候派得太近了,本该更早地!”
“是我的错!不关你的事情!”芝麻李却不肯接受他的检讨,摆了几下手,大声打断,“是我太大意了。明知道北岸是鞑子的地盘,还只派了你一支兵马!这样吧,无论伤亡多少,等会儿都从我手下拨出人马给你补齐了。放心,保证都是按照你的秘法训练的战兵,虽然比不上你麾下原来的那些,至少旗鼓、号令都分得清楚!”
朱八十一闻听,立刻出言拒绝。“不可,大总管不可!属下回去再从辅兵抽调就是,不能削弱你麾下中军的实力!”
“削弱个屁。秘法是你给我的,仗也都归你们打。我的中军,留那么多精锐干什么?!就这么定了,老何,你这就回营给我挑人,凑起了五百,给朱都督送过来!”
“是!”被唤作老何的亲兵百夫长答应一声,拨转马头就准备去执行命令。朱八十一见状,赶紧又大声阻止道:“大总管,大总管且慢。大总管的好意,末将心领。但是真的不用,今天附近个庄子为了表示忠心,给我送来了好几百庄丁。临近也有不少绿林好汉,带着麾下喽啰前来投奔。末将现在麾下的兵马,至少比昨天还要多出三成,已经不需要再从您的中军调人了!”
“庄丁?他们送庄丁给你?”芝麻李又是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周围的地主豪强是见到朱八十一打赢了朝廷的兵马,所以才主动上门攀交情。
这种情况,对徐州军整体而言没任何坏处。故而他又笑了笑,低声道:“庄丁虽然比流民强一些,但一时半会儿也做不了战兵。这样吧,我拨二百精锐给你。不准推辞,再推辞我就生气了!”
“我也给朱兄弟一百精锐,聊表心意!”没等朱八十一想好该怎么拒绝,赵君用也凑上前,笑着说道。
“我也出一百!朱兄弟的练兵秘法的确好用,我正愁没办法答谢他呢,这回,就算两清了!”毛贵不甘落后,也笑呵呵说道。
“那我也出一百吧!你们都出了,我怎么着也不能太小气!”彭大笑呵呵地上前,跟大伙一道凑份子。
“我出一百!”
“我出五十!”
转眼间,左军昨天的损失,就被大伙齐心协力给补充齐整了,并且还比原来还多出不少。朱八十一没法再拒绝,只觉得心里头一阵阵滚烫。将双手抱在胸前,向大伙郑重施礼,“那,那朱某就多谢大总管,多谢赵长史和几位哥哥了。朱某无以为报,昨天缴获的战马和军械,除了上缴给大总管入库的之外,剩下的部分,诸位哥哥尽管挑着拿就是!”
“你小子不说,我们也不会跟你客气!”前军都督毛贵又向前走了几步,揽着他的肩膀嚷嚷。“怎么着,听报捷的斥候说,你打赢了双倍的敌人!还都是骑兵?怎么做到的,能不能跟哥哥说说!”
“是啊,你小子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赶紧跟我们说说,是怎么打赢的?老子从昨天半夜琢磨到现在,心里都快长出小树来了!”彭大和毛贵最近一段时间向来是秤不离砣,只要前者做的事情,他肯定要跟着搀和一番。
“两位哥哥客气了,小弟在此战中收获颇多,正要跟大总管、长史还有几位哥哥汇报一番!”朱八十一想了想,笑着回应。“不过站在野地里听我汇报,总不如回到营中,先给几位哥哥倒上茶,边喝边听。大总管,长史,还有几位哥哥意下如何?!”
“去你那,去你那!”芝麻李立刻挥了下胳膊,大声吩咐。“都上马,别在野地里站着了。朱兄弟身上还带着伤呢,被风吹多了没什么好处!”
说罢,自己带头先跳上了坐骑。赵君用、毛贵、彭大等人听了大总管的决定,也纷纷认镫上马。在朱八十一和左军几个将领的簇拥下,缓缓走向临时充作营地的地主庄园。
留守在庄园内的掷弹兵千夫长刘子云早已整理出五百精锐,按照朱八十一的吩咐,在大门口列队相迎。因为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缘故,这些弟兄们脸上的都带着自豪,腰杆挺得一个比一个直。赵君用见了,立刻大声夸赞道:“好兵,真的是好兵。原本以为得了朱兄弟的秘法,赵某也能训练出一等一的精锐来。此刻亲眼看到了,才明白距离真正的精锐究竟差了有多远!”
“左军这些弟兄都是刚刚在战场上见过血的,当然比咱们麾下那些没见过血的要强一些!”毛贵听了,笑着在一旁接茬。
“倒也是!”赵君用扭头瞟了毛贵一眼,笑着改口,“见过血的,与没见过血的肯定不一样。反正这河也过了,要不然,咱们改天也带着弟兄们去见见血?借着朱兄弟的大胜之威,附近几个县城,势必一鼓而下!大总管,你意下如何?”
“这附近无险可凭,打下来咱们也守不住,白白让老百姓根扎遭罪!”芝麻李想了想,笑着摇头。“再说,咱们目前的主要发展方向,还是西南。老赵你要是手痒痒了,干脆回去后就跟我一道去把宿州给拔了。免得刘福通刘大帅那边,整日派人来催!”
赵君用没得到任何支持,只好笑了笑,轻轻拱手,“大总管说得极是,是末将见识短了!咱们徐州红巾,眼下主要目标还是去跟刘元帅汇合!”
“这些事情,咱们进去说,进去说!天马上就要黑了,别让弟兄们在风里干站着!”芝麻李也不想让任何人难堪,笑着挥了下胳膊,策马率先进去军营之内。
赵君用等人尾随而入,进了门后,入眼则又是一番利落景象。粮草、辎重、缴获、战马,还有一辆辆装满的铜锭和铁锭的鸡公车,都按照事先规划好的区域,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个区域之间都留出了宽敞的通道,有当值的士兵,扛着长矛,背着弓箭,迈着整齐的步伐,沿着通道来回巡视。没有主将的命令,其他人连根劈柴都无法从各区域里偷走。
仓促之间,没有足够的麻布遮盖。因此被夕阳一照,那些露在外边的铜锭和铁锭表面,都反射出非常迷人的光泽。赵君用见到,立刻又想起了徐州军眼下日渐干瘪的库房来。跳下马在一辆鸡公车翻了翻,大笑着说道:“哈,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吴家庄,居然富到如此地步。去年咱们在徐州城的府库里,也没找到这么多铜锭。这要是都铸成铜钱的话,咱们徐州军下半年的开销,估计就不用再发愁了!”
第八十八章 推销
第八十八章推销
“一共有三万斤红铜,五万斤熟铁。”朱八十一原本就是想把这批物资如数上缴,所以也不隐瞒,如数家珍般向芝麻李汇报。“但是,末将却不建议将这批铜料全都铸了钱。末将这次战斗中,发现手雷的问题很多,威力也不像原来想得那么大。而铜炮,就是末将出发前曾经跟大总管介绍过的那种大型火铳,却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是么?!比手雷还好用?怎么个好用法?!”芝麻李闻听,兴趣立刻被勾了起来,将目光从鸡公车上移开,大声追问。
“大总管、长史,还有几位哥哥,请随我来!”朱八十一打了个手势,将众人带到了一个干净的稻草棚子旁。跳下坐骑,指着里边的三门青铜火炮,卖力地推销,“这东西,如果用实心铅弹的话,五百步内,无论对手穿多厚的铠甲,砸上就都是个死。五十步左右,则可换成板栗大小的铅弹,每次装三十发,一炮轰出去,连人带甲都能打个稀烂!”
“嘶!”芝麻李闻听,立刻轻轻地吸了口冷气,将头转向赵君用,郑重问道:“军师,咱们手里那种投弹机,能把二斤重的开花雷投出多远?!”
“最远也差不多也有五百步!”赵君用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地回应,“但投弹车的规模,可比这个铜钟大得太多了。只是,这一口钟,至少也得用五百斤铜料,铸造的时候恐怕还有Lang费”
“铸造时候Lang费的铜水,可以回收起来重新融化了炼铜!”朱八十一闻听,立刻出言补充。“大总管,长史,各位哥哥,你们再看看这个”
说着话,他又从铜炮旁边的木头箱子里,亲手取出了几件烂得不成样子的精钢扎甲,一件一件挨个摆放在夕阳下,“这件,是被实心弹砸中过的。您看,当初砸的是这个位置。所有甲片都向里折进去了,导致穿着这件甲的阿速人内脏全碎,全从嘴里喷了出来。这件,则是用小号铅弹近距离喷射所致,你看,上面全是窟窿,整个人当场就成了筛子!还有这件,这件是钢链编织的马甲,铅弹落地之后,跳起来扫过侧面”
为了促使徐州军上下尽快接受火器,他在命令亲兵们去敌军的尸体上收集铠甲时,严禁擦掉上面的血迹和肉末。一天一夜之后,铠甲的味道已经开始发臭。芝麻李被熏得一阵阵犯恶心,却坚持着把所有铠甲都看完了,然后断然说道:“好,就听你的。回去后,这三万斤熟铜,就交给你们左军的作坊来造火炮。除了铜锭之外,还缺什么?你尽管列个单子,派人找老赵去领。老赵,这件事咱们必须全力支持朱兄弟。毕竟,他是目前为止,咱们中间唯一跟鞑子骑兵野战过的。”
“是!”既然芝麻李已经做出了决定,赵君用当然不能跟他硬顶。点点头,小声答应。再看向朱八十一的目光,则又开始变得冰冷了起来。
专门用来投掷手雷的各种型号投弹车,都是他的心腹李慕白和左军长史苏先生二人共同开发的。并且主要功劳都得算在李慕白身上,苏先生只能算给前者打下手。结果几百辆投弹车还没等在战场上发挥作用,却马上就要面临被铜炮给取代的命运,这结果,让他怎能愿意接受?!
况且随着铜炮的装备,原本在徐州军中地位已经非常超然的左军,恐怕更要高出其他各营一头。长远来讲,这对徐州军,对芝麻李本人,都未必是一件好事儿!如果朱八十一永远像现在这样没什么野心也罢,万一日后随着实力的增长,此子野心越来越大
正郁郁地想着,却又听见朱八十一大声说道,“这批铁料,末将也有一个建议。末将前一段时间一直让人琢磨用熟铁打造火铳。临出发之前,已经得到了几件样品,只是射程有点短,操作起来也非常麻烦,所以才没带出来。这次跟阿速人相遇,末将发现他们的骑兵和弓箭兵都非常强悍,要想单纯地用步卒与其对抗的话,恐怕长矛配合火铳,才是最佳选择。”
“射程短,短到什么地步?”芝麻李已经有点习惯了不断从朱八十一嘴里听到新鲜东西,想了想,笑着询问。
“最远能打到一百五十多步,但想要破开铁甲的话,就得五十步以内才行。准头上,超过五十步也无法保证!”朱八十一回忆了一下出发前看到了铁火铳实物,,如实回答。
比起连老黑手中的青铜大抬枪,用铁棍上钻孔方式开发出来的火铳,绝对是一块鸡肋。朱八十一自己都一度想将此物先抛弃掉。但经历了昨天的实战之后,他却又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必须以最快速度给麾下的战兵们配备火枪。以免在防御战时,只能戳在那里被对方的骑兵当靶子乱砸。
而装备青铜大抬枪,造价实在有些超出了徐州军目前的承受力。大抬枪需要两个人才能操作的特性,也严重限制了此物的发展前途。所以,以目前的条件,就只能从垃圾堆里,将原始的铁管火铳再捡出来!
“那还不如弓箭呢!”芝麻李听了朱八十一的介绍,觉得有些失望,皱了皱眉,低声回应。
“是啊,咱们有那么多铁,多造点儿箭簇不好么?!”赵君用立刻接过话头,大声补充。“你们左军那个,那个水锤我看过了。用它来打箭簇,一次可以成型十几只!”
“训练弓箭手,时间要比训练火铳手长许多吧!”朱八十一无法跟对方说,他是了解到日后武器的发展趋势,才提出了火枪取代弓箭的概念,只能含含糊糊解释。
“那可未必!”赵君用终于找到了可以打压他的机会,摇摇头,笑着否定,“朱兄弟你这回可是真想差了。你那火铳我虽然没见过,估计也跟鞑子们用的那种手铳差不多。每次都得装药、压蛋、点火,然后才能瞄准。有开一次火的时间,都足够弓箭手射五箭出去了!并且弓箭手在战场上,大多数时间根本不需要瞄准。按照军令,将羽箭抛射到制定区域就行了。你那个火铳,却是只能平射,并且还很难瞄得准!”
“是啊,是啊!朱兄弟,我们使弓箭都使习惯了。你那火铳,还是跟火炮一样,先自己家用熟了,再教给我们用吧!”毛贵也凑过来,笑呵呵地给赵君用帮腔。
“是啊,弓箭多好,容易学,还省料!”
“这次朱兄弟不又缴获了一批弓箭么?回去后大家分一分,多组织几支弓箭队出来。加强训练,不就成了么?!”
其他徐州军的高级将领们,心里头原本对火铳没任何概念。听毛贵和赵君用都不看好此物的前途,也跟着笑呵呵地泼起了冷水。
芝麻李闻听,便笑着说道:“这样把,还是老规矩。朱兄弟的左军从现在就开始配装火铳。打造火铳所需要的铁料,尽管到库里边领。赵长史这边敞开了供应。其他兄弟,暂时还是先用弓箭。等左军什么时候把火铳用熟了,总结出一个具体章程来,什么时候大伙再慢慢学着用也不迟!”
“是!”众将笑呵呵地一起躬身领命。
“那,好吧!”朱八十一无可奈何,只能接受了这一折中办法。反正铁火铳目前产量也上不去,利用的水力钻床之后,每天也不过十来根的模样。并且还得反复实验,确定装药量和弹丸大小,以免出现频繁炸膛、弹丸杀伤力不够等情况。短时间内,能够给左军装备几个百人队出来已经不错了,的确无法敞开了向整个徐州军供应。
见他的表情有点郁闷,芝麻李向四下看了看,故意岔开话题,“朱兄弟这座营地布置得好生整齐,什么东西摆在什么地方,进来之后都能一目了然。并且还不耽误大伙在里边走路。不像我那边,看起来总像个菜市场!”
“是啊,是啊,朱兄弟这又是什么秘诀,能不能教教我们?!”
“教一教,赶紧教一教,不准藏私!”毛贵、彭大等人,也笑着大声夸赞。
朱八十一却不肯贪功,想了想,笑着回应道:“这都是末将麾下的那个伊万诺夫想的办法。他以前在朝廷那边做过百夫长,照着葫芦画瓢,就将一些好的东西搬了过来!!”
“搬得好!搬得好!鞑子朝廷那边的规矩,也不全是坏的。有些合用的规矩,咱们能学就跟着学一些,没啥坏处!”芝麻李扭头看了眼满脸堆笑的老兵痞伊万,大声鼓励。
“多谢大总管夸赞!末将一定竭尽所能,辅佐都督,辅佐您,成就一番大业!”伊万诺夫立刻像吃了二百斤蜂蜜一般,兴奋地回应。
“你有这份心思就好。虽然长得和我们不太一样,但古人好像说过一句,入华夏者则为华夏。只要跟大伙一条心,大伙也不会拿你当外人!”芝麻李已经见过他很多次了,知道他就是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又挥了挥手,笑着补充。
第八十九章 何谓英雄
第八十九章何谓英雄
“是啊,伊万,你这法子,能不能也教教我们?!”毛贵、彭大等人对伊万诺夫的印象都不错,异口同声地和后者商量。
“行,没问题。只要我家都督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伊万诺夫先用眼神向朱八十一请教了一下,然后没口子答应。
众人谈谈说说,转眼就来到临时充当中军的大院内。朱八十一命令亲兵将大伙的战马牵去喂食喂水,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将芝麻李等客人迎进了正房当中。
立刻有亲兵小跑着打来洗脸水,伺候芝麻李等人除掉铠甲,洗去脸上和手上的征尘。待都忙碌停当了,伙房那边将茶水和点心也都送了上来。芝麻李先招呼大家都落座,然后端了盏热茶,一边喝,一边说道:“这支阿速骑兵来得很突然!看情形,应该是在前往汴梁途中,听到了朱兄弟正在附近的消息,所以想趁机过来捡个顺手便宜!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最后便宜没捞着,最后把自己反倒给赔了进去!”
“的确如此!”朱八十一想了想,佩服地点头,“末将审问了几个俘虏,都招认说,他们是从鱼台县那边,突然转头沿运河南下的。为了怕我跑掉,连辅兵和辎重,都留在了附近的码头上。”
“那辅兵和辎重呢,可不能给阿速人重整旗鼓的机会!”赵君用闻听,立刻急切地提醒。
“辅兵早就逃光了。”朱八十一笑了笑,低声汇报,“我派徐洪三带五十名弟兄去接收了辎重船,然后请船帮出马,立刻将辎重沿运河送往了徐州。徐洪三亲自护送船队到了黄河边上,然后才把任务交给了别人,自己又骑着马连夜赶了回来。”
“没碰上,估计是恰好走两岔去了!”赵君用搔了下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涩然。
“行了,长史,粮食辎重的事情,您老回头再去清点。咱们先听听朱兄弟是怎么把这仗拿下来的,我这边都急得心里长大树了!”彭大听赵君用在杂事上说个没完,跳起来,大声打断。
“你个老彭,除了打仗,还关心过什么?!”赵君用笑着数落了他一句,将目光转向朱八十一,静待后者的下文。
朱八十一向芝麻李看了看,见此人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整理了下思绪,慢慢说道:“当时敌军来得突然,末将已经来不及仔细选战场,所以就根据吴家庄大公子的提议,就近找了个土丘把弟兄们拉了上去,将鸡公车摆在前面和侧面,阻挡战马的直接冲击”
他有一半儿的工科灵魂,因此说出来的话虽然未经任何修饰,却条理分明,角度面面俱到。芝麻李等人听了,立刻犹如身临其境一般,不停地倒吸冷气。
弓箭漫射,破甲锥近距离平射,掩护步卒冲击车墙。步卒攻击失利,骑兵立刻跟上,一扣接一扣,宛若行云流水。如此猛烈的攻击,左军居然挺了下来。如果换做自己当时在场毛贵、彭大等人以目互视,都从彼此眼睛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
待听闻阿速人利用战马的速度,没完没了地朝左军兄弟身上扔链锤,砸得弟兄们无法还手之时,便忍不住大声骂道:“可恶,太可恶了。有本事下了马来面对面厮杀,打了就跑,算什么英雄!”
待听到徐达主动请缨,去偷袭敌军主帅,又忍不住摇着头否定,“冒险,这也太冒险了。万一阿速军主将在身边多留一些亲兵,周围再派足了斥候的话,他简直就是去送死!”
“多亏吴良谋先在旁边跳了出来,吸引走了赫厮的亲兵!然后徐达才趁机冲了上去,吓得赫厮落荒而逃!”朱八十一点点头,笑着补充。对他来说,吴良谋显然是个了不得的福将。虽然阅历差了些,做起事情也有些虎头蛇尾。但昨天此子所起到的作用,却是谁也无法抹杀。
“原来主将是个窝囊废!可惜了这群骑兵了!”众人闻听,又开始大骂阿速军主帅赫厮无耻,并且对因为主帅落荒而逃才全军溃败的阿速将士,表示出了深切的同情。
其后,就是打扫战场,清点缴获,收容俘虏的事情了。朱八十一用非常简单的语言,一带而过。最后,又将自己把俘虏卖了个驴子价钱,和答应不让千夫长鲍里厮死的事情,也如实汇报给了芝麻李知晓。
“人都是你抓来的,你看着处置就行!”芝麻李非常大气地一挥手,笑着吩咐。“说不定,那个鲍里厮,哪天也会像伊万一样,能派上大用场呢!他是阿速人,不是鞑子,没必要赶尽杀绝。即便他是鞑子,只要肯为咱们所用的话,放他一马又能如何?天底下这么多蒙古人,总不能都杀光了?!只要他肯遵守咱们徐州的规矩,不再仗着血脉身份欺负别人,老子才懒得管他是不是异族!”
“大总管宽宏!”没等别人开口,伊万诺夫抢先躬下身去,向芝麻李表示敬意。
“什么宽宏不宽宏的!”芝麻李不肯受他的马屁,大笑着摇头,“老子一开始起兵的时候,恨不得将天下鞑子和二鞑子,还有你们这些色目人,全都杀光了。可是后来老子仔细一琢磨,如果老子那样干了,岂不跟鞑子当年一个德行了么?!那老子还起这个兵干什么?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总管,大总管说得是!”众将闻听,先是微微一愣。然后都大笑着回应。
“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总之就一句,咱们起兵,是为了给汉家儿郎争条活路,不是为了杀人放火。”芝麻李又一挥手,大声总结。随即,将手掌放下来,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大声问道:“朱兄弟,什么时候能开饭?!跑了一天一夜,哥哥我都快饿死了!”
“大总管先在这里歇息片刻,末将这就下去让人准备!”朱八十一也对芝麻李的理智和豁达非常佩服,躬了下身子,快步出去找人安排酒宴。
“诸位将军如果累了的话,尽管到里边的房间去休息!都是刚刚打扫出来的,床榻上的被褥也专门换过!”千夫长刘子云心细,见毛贵等人都满脸疲惫,走上前,笑着建议。
“那我们?”毛贵用目光向芝麻李请示了一下,然后笑着回应,“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诸位哥哥,你们自己请便!”
说着话,先撩开门帘,三步两步冲进了对面的卧房。
其他几名将领也累得快散了架,此刻见一时没事情可干,也都跟芝麻李打了个招呼,被刘子云、伊万诺夫等人带着,分散到院子中的其他房间更衣洗漱。
看看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左军的弟兄,赵君用悄悄走到芝麻李身边,低声嗔怪道:“大总管对朱兄弟也太纵容了些!他凡事都自作主张”
“老赵,你别总针对他行不行?!”芝麻李扭头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道。“不就是三万斤铜么?全铸成钱,能花到几时?可要是铸造成了他说的那种火炮,往徐州城的城墙上一摆。再来多少鞑子,都休想靠近城墙半步!”
“那倒是!”想想那火炮隔着五百步远,就能把人砸得肠穿肚烂的威力,赵君用轻轻点头。随着经验的增加,他也敏锐地发现,徐州是个四战之地,非常容易遭到攻击。而如果火炮真的如朱八十一所介绍的那般威力巨大的话,在城墙上一口气摆上几十门,绝对能令徐州城固若金汤。,但是,他对朱八十一的反感,却不仅仅因为对方擅自决定了铜料的用途。想了想,继续说道:“铜他想怎么用,我不拦着。不过他问都不问,就把俘虏全给放掉,也实在太过分了些。那些阿速人,祖一辈父一辈都在军中服役,放回去后养上几天,难免又会骑着马杀过来!”
“那就再捉他们一次!”芝麻李又看了赵君用一眼,毫不在乎地说道。“能捉他们一次,就能活捉他们第二次。我就不信,第三次,他们还有脸过来!”
见赵君用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想了想,继续说道,“老赵,你别总是盯着他不放。我的确对他欣赏有加。但我欣赏他,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会造火器,还特别能打仗!”赵君用叹了口气,悻悻地回应。
“不光是这些!”芝麻李又笑了笑,轻轻摇头。“老赵,你知道么?第一眼看到这小子,我就确信他不是什么佛子。但,但这小子,跟咱们,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破城那一夜,咱们都忙着杀人,很多弟兄都杀红了眼,根本忘记了自己以前其实也是苦出身,和平头百姓没啥两样。而他当时的所作所为,却全是为了活人。包括现在,他之所以将阿速人卖了个驴子价钱,其实也不光是为了泄愤。主要原因,还是不愿意杀人。”
“妇人之仁!”赵君用撇撇嘴,大声冷笑。
“妇人之仁不妇人之仁我不知道,那是你们读书人的说法。我就知道”芝麻李找了张椅子慢慢坐下去,缓缓说道,“这年头,杀人真的很容易。杀得越多,越有人怕你,越是拿你当英雄。而活人,却比杀人难得多。你和我,还有毛贵、彭大,咱们都是杀人的人。而朱兄弟,却是咱们当中,唯一一个能活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