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同门弟子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一月十七日自由都市
不可否认,天官三人组的武功虽未算是一流高手,但每个人都有其独门秘术,实力殊不可小看,配合其出人意料的刁钻杀技,绝对能收拾掉比他们武功强上数倍的对手,也因此,韩特一行人应付得颇为吃力。
饶是如此,当天官组全体溃败的消息传回大雪山,仍是让所有干部大吃一惊。
召集干部们的议会桌上,呈现异常的气氛,所有人无不为此感到惊讶,但也都表示出跃跃欲试的态度,希望争取这个由自己出手,为旗下学员雪耻的机会。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吗………)
已不知是第几次重阅敌人资料,身为代理校长的“幽冥王”严正,忽然有这样的感慨。
大雪山的能力,到底是否名符其实,严正当然清楚。虽说未出动干部级高手,但韩特、白飞一行人,能在大雪山的连串追杀中转战千里,并且越战越强,这两人就有着不凡之处。
与当今七大宗门那些的纨裤子弟不同,韩特、白飞,这两名青年都是难得的人才啊!
尽管没有显赫的出身,足以炫耀的家传一品武学,但这两人凭着自己遇历,屡渡险阻,练成一身出色本领,有勇有谋,机灵应变,是能说能做的务实性人才。
这样的人,才是能成大事的人。对于一向以培养武道人才为宗旨的大雪山,他们的存在,就像万中选一的明珠一样宝贵。如果能多给他们一些时间,在不久后的大陆上,他们想必会大放异彩,成为新一代的风骚人物。
只可惜他们做了错事,无法弥补的错事!!
大雪山的威信绝不容许旁人轻视,而此番连环追杀一再失利,已对大雪山的声誉造成重大伤害,为了不让人对大雪山产生怀疑,这两人是非死不可的。
(不过,真是可惜啊!)
撇开脑中想法,严正维持着一贯的冷漠表情,沉声道:“彼方可有对此事再作意见?”
“彼方”是一个组织的代号,他们多年来与大雪山合作,提供各式各样的线索与消息,当初也就是他们一再从中作梗,这才使得大雪山有所顾忌,始终没有派出具有压倒性实力的人选。
但现在局面不同了,天官组的失败,代表韩白两人不是学员们能解决的角色,山里的干部都已做好出手的准备,而这次,为了维护大雪山的威信,纵使与彼方交情恶化也将在所不惜。
“没有。”负责与彼方联络的情报组长子群,起身说道:“彼方表示不会再对此事有所干涉,不过……”
“不过什么?”
“彼方的最后留言,如果在取回黄金像后,我方执意杀尽韩特一行人,那么事后就必然会发生不可弥补的遗憾!”
干部们喧哗一阵。居然说出这样明显的威迫,难道彼方已经打算为此事和大雪山破脸了吗?但不论如何,他们都没有退缩的打算。
“肃静!”严正举手示意,道:“你回覆给彼方,如果他们执意如此,我方绝对有能力承担一切遗憾,只是到时候希望他们不要后悔!”
这个决断获得全体干部一致支持,而之后,各个干部开始争取雪耻的机会,期望由自己出手,抹杀掉这些个令自己学员蒙羞的可憎敌人。
“尔等毋须多言,执行任务的人选已经定了。”严正冷声道:“我将亲自出手解决掉韩特一行人。”
这一次的哗然,可不是刚才所比得上的。“幽冥王”严正,自近千年前,便担任大雪山的教务长,是地位仅次于山中老人的第二号人物,比起当今七大宗门的各宗主,辈份尤高,而一身近乎天位境界的修为,更是大陆上的有数高手。由他亲自出手杀人,这两个小子又怎有这样的身价了!
觉得这对自己是种耻辱,诸多干部们再三请求教务长收回成命,杀鸡勿用牛刀。
严正一摆手,制止所有喧哗,道:“由我亲自动手,也算是给彼方一个交代!”
给这么一说,众人也就能接受,而各自安静。只有少数的几名资深干部,才从教务长的眼神中看出其他端倪。
(这两个青年实力不俗,现在又与扁鹊会合,三人联手,绝难应付;若是派出干部未能一举成功,反而贻笑大方,更为不妙,况且……)严正心中慨叹,(由我亲自把他们了结,也算是对这两颗新星的一种尊重吧!)
但不论想法如何,此刻在众人的眼中,韩白两人等若是已把大半边身子放进棺材了!
“我们这行过得是刀头舐血的日子,早就有了随时睡棺材的准备。不过,要我和你们这群笨蛋一起睡,那就很抱歉了。”韩特朗声说道:“如果我的棺材旁边会有你们,一定是我砍了你们,再把你们给踹进去!”
离开村子又已数日,一行人在森林里面找路前进,韩特对新旧队友咒骂连篇。除了好友白飞堪称最佳搭档,爱菱和赤先生,始终让韩特觉得自己落魄到从事观光业;而最新入队的那个妖怪女人,更让他有被蚂蝗附体的异样感。
那个名叫华扁鹊的怪女人,是大雪山的弃徒,也就是她,从大雪山偷出了黄金像,阴错阳差之下,造成了这一次的寻宝之旅。现在,她以黄金像所有人的身份,要求入队,成为寻宝五人组的一员。
话虽如此,这女人却有着一身不能忽视的技艺。除了武功不凡、医术高明,更擅长各式巫法魔咒,让众人困扰多时的魂天官,就是在她手中饮恨而亡。
所以,韩特也不得不承认,队伍中多了个这样的辣手角色,在迎敌时的确是强助,只是……
“武功高不高是一回事,可是我实在很怀疑,当我们遇到危险的时候,这女人会不会连逃跑都省了,直接在一边看戏纳凉!”
这就是韩特最大的不满。依照先前记录,这并不是不可能的,队友们也没人敢对此提出保证。至于当事人,则是依然故我,以完全事不关己的态度,悠然自处。
所幸,除了韩特,她与其余人都还算相处融洽,特别是对小丫头爱菱,华扁鹊理所当然地摆出一副大姊头的架子,对所有看不顺眼的事,以令人汗毛竖直的犀利话语直接说教。好在对象是对人事极其迟钝的爱菱,每次都傻笑着混过去;如果换做是韩特,两人一路上已经不知有多少机会,要动手拼个你死我活了。
也托了华扁鹊的福,爱菱多了个说闲话的对象。这名在大多数人眼中性情乖僻的黑袍女郎,或许也是因为闷着无聊,常常愿意在手边不忙时,耐着性子陪她说话,讲一些以前没听过的江湖轶闻,让她大大地长了见识。
不过,不知是什么理由,当众人一起赶路时,华扁鹊总是独自一人落在队伍的最后方,这令韩特感到些许不自在,但是,想起这可能是人家的职业病,心里也就能坦然了。而等众人理解到真正的理由,那是再以后的事。
这时候,在众人眼中最显突兀的,就是整天无所事事,只会老人痴呆的赤先生了。韩特不只一次想把这讨人厌的无能老头撵走,但总给白飞以“多个人,旅途热闹一点”的理由劝下。饶是如此,朝夕相对时的冷言冷语,那是从来也没少过,而这状况在爱菱一次说溜嘴的失言下,更显得严重。
那是在某次餐后闲聊时,赤先生独自去散步,而白飞问起爱菱整天跟在老人身边,到底在做什么。当时爱菱心不在焉,随口回答。
“喔!那个啊,就是老爷爷在教我东西啊。”
“教什么东西呢?”
“也没什么啦,就是骑木马和嗯嗯啊啊……”
“骑木马和嗯嗯啊啊?!说清楚一点。”
爱菱迳自说着,浑然没发现周围的人变了脸色。
“很清楚了啊!白飞哥,那匹木马你也见过的啊!就是那种嘛!老爷爷说那叫三角木马,是雷因斯学太古魔道的必经修业……嗯嗯啊啊,满难讲的,就是呼吸时候发出的声音,老爷爷叫我顺着他手摸的方向,发出声音,还说这样有助于调匀呼吸……”
她一面说,却没看到旁边人的反应。韩特脸色忽青忽白,手臂不停地颤动;白飞脸色铁青,一声不哼地将手中陶杯捏成粉碎;华扁鹊若无其事地喝光手中的茶,喃喃道:“事实证明,人的无知真是一种恐怖!”
随后,爱菱看见赤先生在前方招手,于是趁着众人在发呆,她跑了过去,也因此错失了几分钟后爆发的骚乱。
“小白!你给我交代清楚,你什么时候去陪那对大小不良一起骑木马的,我作梦也想不到,我毕生的挚友,他居然有这么龌龊的一面!”
“没……没有,我完全不知情啊!她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啊!我想起来了,那匹木马我看过,不过那时候没有老先生,而是和魂天官恶斗的时候,我和他……”
“什么?!你还和魂天官一起骑三角木马!你所谓的恶斗指的就是这种下流东西吗?姓白的,我总算认清你了,原来你是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斯文败类。以前之所以你每天都泡得到新妞,我却坐冷板凳坐到痔疮,一定也是你用了这种肮脏手段,说吧!你是不是把那些妞都骗去和你骑木马了!”
“啊!亲爱的韩特吾友,你千万不要听信谣言啊!这些都是误会啊!”
“什么误会?你原本说没看过,后来又说看过,那摆明就是有了,丫头还说这是你们雷因斯的必经课程,我都快吐出来了,啊!该死的,你刚刚还叫我亲爱的,这下什么都水落石出了,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我们的友谊没了……”
两个无聊家伙在那边喧闹,原本就冷冷淡淡的华扁鹊,也只是冷冷喝光茶杯的茶,道:“说起来你们该羡慕人家,你们两个到了人家那样的年纪,不知道还有没有那种精力呢?”
这晚的结果,自然是非常热闹了,而当爱菱回来,看见两人仍自瞎缠不休,追问理由时,华扁鹊淡然道:“嗯!你的一番话,让他们两个面对了很大的人生挫折。”
后来,韩特见到赤先生,总是表示更加露骨的厌恶;白飞对着爱菱,则是垂头叹息。而赤先生更被取了个相关绰号:恋童老头!
这天,午后扎营休息时,众人各有事忙,爱菱跟在白飞身边,照他的意思重新调整光剑,白飞则拾起竹枝,独自试演武功。出招虽慢,但每一式都灌注全副心力,法度严谨,气象万千,飕飕剑气,在两旁树木上,迅速印下错综剑痕。一轮舞动之后,他缓缓收招回气,细看适才练剑留下的痕迹,检讨得失。
“好棒喔,白飞哥。”递上调整好的光剑,爱菱钦佩道:“这是什么剑法啊,也是你们白家的武功吗?”
“不是,这是白鹿洞的书礼剑法,算不上第一流剑法,不过实用性满高,在大陆上流传甚广,就是七大宗门的子弟,学的人也很多。”白飞笑道:“白家的上乘武功,纯以独门的压元功为基础,不会传给我这种旁系子弟。唔……不过,不知道现在本家里头,还有没有人会使压元功的?”
“咦?怎么会这样?”
“说来可悲,或许你也知道,在七大宗门还没有成形之前,我们姓白的曾经强绝一时,但是在三百年前的一次意外,所有高手一夕之间死得乾净,许多重要的武功更因此失传,白家也就这样衰弱下来。”
“意外?是什么意外啊?”
“不知道,那是江湖上的一宗悬案,我向本家前辈请教过,但他们也是语焉不详,事实的真相,只怕是没人知道了。”白飞道:“只可惜白家六艺的精要,不传予旁系子弟,就是肯传也残缺不全,不然只要我能练成一半,功力就会是现在的三倍以上,面对大雪山的敌人,也就不用那么吃力了。”
爱菱侧头想了想,道:“可是,我看白飞哥现在也很好啊,韩特先生也是,老爷爷说,你们比很多七大宗门的嫡系青年更厉害呢!”
“但却比他们更辛苦啊!有现成的一流武功可练,谁愿意花那么多心力自创,当年韩特还许愿说,如果陆游肯收他当徒弟,下辈子当蟑螂都甘愿。”白飞道:“而且,七大宗门的上乘武学,很多都是为了天位级数而创,如果能研习里头的奥秘,对于修练天位力量一定大有帮助。”
“嗯,白飞哥,我一直有个问题。”爱菱道:“你为了什么理由,那么想进天位呢?”
“这嘛!应该不重要吧。”明显地,当事人有意顾左右而言他,“你呢?又是为了什么问我这些?一心只想当创师的你,不是对武功毫无兴趣的吗?”
“这段日子,看见白飞哥和韩特先生打得那么辛苦,我又帮不上忙,久了也觉得很惭愧。”爱菱道:“我是想问问看,现在江湖上什么武功最厉害?看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学?”
“呵呵,这话挺好玩的,江湖上千门万派,又各有门禁。难道我告诉你什么武功,你都能学得到吗?”白飞不禁莞尔,但是,想起自己甫练武时,也曾向授艺的白家长辈问过类似的问题,想来,是每个初踏足武道的新手共有的憧憬吧!
“好吧,我姑且说说,你就随便听听吧!风之大陆虽然辽阔,但以门派组织而言,还是以白鹿洞最为渊远流长,三十六绝技博大精深,又有陆游这样的绝世强者坐镇,是当今天下武学正宗,最适合穷年累月地研究。其次有大雪山,山中老人所创的独门杀技,被公认是最有效率的杀人技巧,将里面的诀窍混入自己武功,在实战中非常有效。”
白飞道:“除却浩瀚的魔界深渊,和这两个千年门派,东北海外的东瀛群岛、自由都市的耶路撒冷,两者都有出色的独门武技。至于大陆本土,目前还是以七大宗门最是人多势广,除了青楼联盟是结盟组织,龙蛇混处之外,剩下六派均有高手前辈创下的家传绝学,都是很值得一学的。”
白飞侃侃而谈,爱菱全神贯注地聆听,乍听之下,只觉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却不知道这样的一番析论,正代表发言者极为广博的江湖见闻,清楚地看见当今武林的各家所长。
“而在这六大世家里头,东方家的六阳尊诀、我们白家的苍穹六艺,是内外兼修的完整性武学,历经千锤百练,最是耐得住考验。不过,要问说其中最厉害的一套,我想过半的江湖人都会这样回答你:麦第奇家的睥世七神绝!”
“睥世七神绝?!那是什么东西啊!”
饶是不知武林事,爱菱也给勾起了好奇心,她很想知道,在刚刚那么多听起来很了不起的绝学中,为什么这套武学能脱颖而出,如其名称一样地睥睨天下?
“近五百年中,大陆上能人辈出,新生代高手不断崭露头角,这几年中虽以‘天刀’王五、‘剑仙’李煜,锋头最健,但更早几年,却是由武炼麦第奇家的当家主,忽必烈,个人独领风骚。他将祖传的引神入体法、无极电功加以改良,创出了一套睥世七神绝,在最后阵亡于鹏奋坡之前,确实是让他纵横无敌……”
白飞道:“更了不起的是,睥世七神绝号称已融会数大宗门的武功精要于其中,若能将七绝练至出神入化,必可晋级天位,这传说让江湖人趋之若鹜,直至现在仍是注目的焦点,只可惜,忽必烈死后,继任的么弟旭烈兀,据说只勉强练成四绝,不及乃兄甚多,七神绝的传说,怕是再现无期了。”
一番解说,听得爱菱如痴如醉。她从没听任何说书人讲过这么刺激的故事,心里像连灌了三杯烈酒似的,感到一阵慷慨激昂,初次体会到父亲与师兄口中“江湖人的万丈豪情”。
“唉!可惜,就算功夫再厉害,我也不可能学到啊!”
“哈,小傻瓜,你现在才想到这问题吗?”白飞微笑道:“没关系,你有个好老子嘛!
听说旭烈兀许过承诺,只要遇到够资格的英雄好汉,就以一绝相赠。你请你父亲为你造一柄神兵当见面礼,我想旭烈兀一定愿意拿一绝来换的。“
“嗯,还是不要好了,韩特先生说我是学武的白痴,就连师兄都觉得我不适合学功夫,那种东西给我了也是浪费。”想了想,爱菱振奋道:“对了,如果我真的拿到,那我就把秘笈送给白飞哥,你把武功练成,再来帮我的忙,这样就一举两得。”
“我咧……你的算盘打得真精啊!好啊,如果你……”
话说到一半,白飞蓦地没了声音,面上更出现一片惊讶、骇然的表情,爱菱直觉地感到不对,刚要出声探问,白飞“哇”的一声,咳出老大一口腥臭鲜血,喷洒在地上,隐隐冒起几丝白烟,显然是剧毒之兆。
“白飞哥!你没事吧?我立刻去请华姊姊来!”爱菱大骇,脑中只想到要赶快找人来帮忙,但于此同时,她心中又感到有某些事情不太对劲,自己竟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而当目光正视到白飞喷出的瘀血,她明白其中缘故了。那血的颜色,并非完全的鲜红,而是在红色中参杂了一种诡异的青紫色,这样的色调,她以前曾经看过,那是赤先生病重的时候,所咳出的病血,两者的颜色、腥味,竟是完全一样的。
“白飞哥,你……这是生病吗?”
白飞没有答话,只是闭目运气,片刻之后,苍白的脸颊有了血色,他睁开眼睛,声音乾涩地道:“别大惊小怪,我没事的,这大概是前些日子和魂天官恶战时的余毒复发,现在已经给逼出,不会有什么事的。”
听到这答案,爱菱登时疑窦大起。同样的症状,赤先生说是生病,白飞却说是中毒,难道其中有人在说谎吗?这没有理由啊!不管是两人中的哪一个,他们都没有理由对自己说谎话啊!
还是说,是自己弄错了,这两滩血只是彼此相似而已,赤先生和白飞得的并不是同一种病症……
爱菱有了这样自我安慰的想法,但不久之后,她便明白这样的想法大有问题。
白飞转过头来,抓住爱菱手臂,声音严肃地说道:“我毒伤未清的这件事,绝对不许告诉任何人。现在正值赶路的当口,我不想让其他人为此分了心,特别是韩特。你明白吗,爱菱?”
感受到手腕上紧紧的压力,爱菱木然地点点头,心绪大乱。
没错,这两个人问题是一样的。
白飞哥这时的眼神,和老爷爷病发时抓住自己手腕的模样,两者之间,完全没分别……
基于能者多劳的理论,负责团体伙食的工作,是由四人当中最擅长厨艺的韩特一手包办,可是,这样的情形在有了新成员之后,起了变化。
这天,韩特公开表示,自己也需要时间练剑,而既然团体中多了一人,便建议大家轮流做饭。
提案本身很公道,但余人心中都有疑虑,万一掌厨的任务落在从没煮过东西之人手上,那不是比吞毒药下肚更惨。就在这众人犹疑不定的时刻,新入队的黑袍女郎毅然担起任务,表示对烹饪颇有心得,由她掌杓,保证一个月之后所有队员给喂得白白胖胖。
“唔……我还是有点不放心。”韩特徵询搭档的意见,“你觉得那婆娘真会煮菜吗?”
“既然叫人家婆娘,就知道人家是女的嘛!”白飞沉吟道:“我想煮饭这种东西,只要是正常的女性,应该都没问题吧!”
“你神经病!巫婆也能算是正常女性吗?”韩特对友人的推论嗤之以鼻,道:“再说,如果真的是女人都会,那让小爱菱煮给你吃,你敢吃吗?”
尽管有这样的疑虑,但终究是内心的惰性战胜一切,将掌厨重任交给了华扁鹊。然而,在首次试验之前,韩特仍有着最后的保留。
“呃……我想大家都知道,大雪山对我们现在是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很有可能放毒在我们每日的饮食内,你身为掌厨,能确定不会被人偷偷放毒在里头吗?”
“笑话,凭大雪山用毒的水准,我敢说一句:在我的眼前,任何毒物均无所遁形!”
华扁鹊冷冷地哼了一声,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了,语气中似乎还觉得这问题根本是种对自己能力的侮辱。
这番保证令韩特、白飞肃然起敬,放心地将掌厨重任交给这名队中最年长的女性。在此之前,吃过华扁鹊亲手料理的,只有爱菱一人,而当韩特询问美味与否时,她仅语带保留的说,“嗯,味道是满不错的啦!不过……”
后头那句没说出口的话,成了韩特误判的关键。结果事实证明,韩特是用自己的手,把自己给推下了地狱!
“喂!白飞吾友,你老实说,这些菜里面有没有被放毒?”
“我觉得应该没有吧!哪有人会下毒下得这么明目张胆的。”
“哦!是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面前的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天傍晚,新任厨师的首道大餐,正式上桌。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烧、烤、煮、烫、凉拌,香味四溢,至少在味道上,爱菱没有说错,厨师的确具有一般以上的水准。
不过那仅止于嗅觉!
望着眼前的五道料理,所有人馋涎猛吞,却没有人敢率先用餐。
蝎卷烧、烤红蛛、煮虾蟆、烫蛇羹、凉拌蜈蚣,单就颜色而言,真是五彩缤纷,看得人一阵眼花撩乱,可偏生就是没勇气动手享用。
“现抓、现杀、现煮、现吃,新鲜热辣,绝非乾货。”华扁鹊道:“可惜没有没有熟手工具,否则就是只此一家的名宴,鸳鸯五毒烩!”
爱菱咋舌道:“我的天啊!这些东西真的能吃下肚吗?”
“为什么不行?”华扁鹊神色自若,道:“一餐有一毒,可避天下蛊;餐餐近百毒,长享仙福禄。这是我的独门心得,你们放心吃吧!”
“说什么傻话!我看是一餐有一毒,穿肠又烂肚;餐餐近百毒,齐上黄泉路!”韩特骇然道:“拜托,这种东西有人敢吃吗?你从哪里弄到这些材料的!”
“小事一桩,烧些特殊香料,可以把方圆十里的毒物全数引来,就像魂天官招来野兽一样,容易得很。”华扁鹊道:“怎么?两位英雄好汉竟然无胆下箸么?”
韩白两人,特别是韩特,闻言有些犹豫。无疑这些东西是毒物,但闻着气味,也知道这些确实经过精心处理,变成上等的美味珍馐,闻得久了,还真有些馋意。可这菜色也实在太吓人了些,要是吃下肚去口吐白沫,暴毙当场,自己岂不成了天下最冤的冤大头。
话虽如此,但给这狂妄女人小看,心里还真是怪不舒服的……
“我先来吧!”率先说话的,不是韩白两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一直以来受到众人忽视的赤先生。只见他笑着举起筷子,温吞说道:“唉!你们这班小辈少见多怪,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泡酒的补品,有什么不能吃的呢?想我当初住在山里头,不知道吃了多少……”
在众人的注目中,老人夹了一个不知是蜈蚣还是蝎子的肉卷,放进口中咀嚼,只见他面上蓦地露出惊异之色,大声地咳嗽起来,脸色骤转苍白,再变深蓝,最后化作厉紫,一阵惊人的剧咳之后,整个人重重趴倒在充当餐桌的大石上,动也不动了。
急遽的脸色转变,彷佛变戏法一般,看得三人目瞪口呆,只庆幸吃那东西下肚的不是自己。
“哇!老爷爷中毒死掉了!”爱菱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探看。另一边的韩特也惊得面白如雪,“刷”的一声,拔剑出鞘,浓烈杀气遥锁华扁鹊,随时预备砍下。
“天杀的……你……你一定是大雪山的奸细……故意来入夥,其实是想趁机行刺……他妈的……你其实也是什么天官,对了,你就是毒天官!对不对?嘿嘿!给我猜中你的阴谋了吧!我多聪明啊!这么明显的下毒,你以为我会笨得吃下去吗?想骗我这样的聪明人,你吃屎去吧!”
无视于韩特的质问,华扁鹊冷淡道:“哦!怎么天官三人组还有第四人吗?你情报可真灵通啊!”
白飞也奇道:“喂!有没有搞错,中毒的又不是你,怎么反倒是你语无伦次啦!”
“你别管,我今天一定要砍了这鬼婆,她绝对是大雪山的奸细!”
“喂!韩特先生、白飞哥,你们在干什么啊?老爷爷没事啦,我们弄错了。”
紧张气氛给爱菱打断,韩特斜眼瞥去,赤先生已经清醒过来,脸色如常,满面红光,看来精神反而更加健旺,浑然不似中了剧毒。
“呵呵!惭愧,太久没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了,一时噎在喉咙,闹了笑话……咦?你们的脸色怎么都那么坏,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等韩白两人答话,老人迳自夹菜入口,大快朵颐,还把爱菱也拉到座位旁,帮她夹菜,痛快地大吃大喝。
“哼!聪明人,屎好吃吗?”华扁鹊冷冷嘲笑一句,迳自离开,去把多余的菜全拿来。
“抱歉,我的肚子也饿了。”白飞耸耸肩,向友人作了个无奈的手势,也加进用餐队伍中。
三人六筷齐动,桌上菜肴快速减少,看他们高声谈笑,吃得畅快淋漓,显然这鸳鸯五毒烩非但无毒,还真的是独具美味。
“他妈的,你们这班家伙没有义气,留一份给我!”
终于忍耐不住,韩特虎吼一声,冲过去抢了个位置,强行挤开众人卡位,筷子一动,也跟着张口大嚼。但觉口中滋味无穷,确实是生平未见的独特美味。
“嘿!真是好东西啊!呵!那鬼婆将来不干杀手,定可以开业当煮饭婆,我保她稳赚的……咦?大家为什么停住不吃啊?不好吃吗?”
当独自把桌上饭菜扫去八成,韩特满意地拍拍肚子,却有些奇怪地发现,众人都放下筷子,面有讶色地瞧着他。
而大概是吃得太急,肚子微撑,有些许的痛感……
白飞道:“没什么,我们只是有点担心,这些拔去毒性后的毒物虽然很补,但也会不会合起来太补了,要是有人吃得太急,身体又太弱,虚不受补,就会出现轻微的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食物中毒而已。”
白飞的古怪话语,和余人的沉默表情,让韩特感觉有些不对,但仍说道:“去,就算有问题也不会出到我身上啊!小白你姑且不论,赤老头刚才吃的也不比我少,就算有事,也不该轮到我出事吧!”
哪晓得,赤先生立刻插上一句,“别乱说,我老人家吃的哪有你多。”
说着,他和爱菱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中满满的袋子,道:“这些东西太好吃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吃得到,马上吃掉太可惜了,所以,我们决定把东西打包,等一下晚上慢慢再吃。”
韩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是什么,但想必非常难看,他这时真的察觉到不对劲,特别是肚子里的痛楚不减反增,慢慢地强起来。心中不安下,他转头望向他最信任的挚友,却失望地看到了一个高举的食物袋。
“小白,该不会你也………”
“你别那样看我啊!这种来历不明的食物,我哪敢入口啊!一人中毒好过两人中毒,我当然要看看你吃过以后的反应啊!”
“那鬼婆不是说这样吃没问题吗?”
“你自己也说过,别把巫婆当作常人,她的胃怎能作准?”白飞道:“你现在觉得怎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韩特由左至右,再由右至左地看了一遍,陡然间明白一切。
“我砍你们全家大小!你们这班混蛋,联手出卖我!”
充满威迫性的恐吓,不过当发言人口吐白沫,仰天便倒,再恐怖的威胁也没有意义。
“咦!韩特先生的样子好像螃蟹喔!”
“呵!他真的倒了,毕竟是巫婆更胜一筹啊!愿赌服输,你班年轻小辈给钱给钱。”
“唉!韩特也真没用,这么点东西也受不了,累朋友输钱,没义气!”
三人观看韩特的昏倒模样,议论纷纷,华扁鹊归来,见状皱着眉头,问道:“这白痴怎么了?为什么有饭不吃,躺在这里?”
“呃!他刚刚说……自己吃得太舒服了……所以……决定躺下来休息一会儿……”
当食物中毒的人再睁开眼,已经是深夜了。
不难想像,愤怒的韩特,提剑四下追斩窜逃的同伴,但碍着连白飞都带头作乱,整件事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韩特吾友,你要体谅我们的苦心啊!”白飞忍笑道:“让你吃这些东西,是为了你和你的胃好啊!”
不明就里的华扁鹊,在一旁正经道:“没错,虽然外表有点吓人,但如果是长期食用,对练武之人来说,能倍增抵抗力,是最好的食补。”
听他们两个在放屁!真的每天吃这种东西,没出七天胃就报销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华鬼婆该不会就是天天吃这种东西,才变得阴阳怪气的吧!
对于华扁鹊,韩特还有着疑虑,最主要的,是自己对此人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她与大雪山的确切关系,只觉得她身上似有着数不清的谜团,和这样的人作伴,时时刻刻都有不确定的危机。
“嗯!也许该动用那边的力量,去大雪山查一查这鬼婆的资料……”
难以入睡,韩特在营地外散步,寻思行动方针,还没想出结果,突然听见附近草丛中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不像高手,是大雪山的低辈子弟吗?”
在瞬间估算出来人的可能身份,韩特丝毫不敢大意,反手抽出长剑,抡臂一劈,剑光疾若星火,就往草丛中落去。
“当”的一声,草丛中人勉强以兵器架了一下,却给那数百斤的力道砸脱兵器,更直劈向面门。
“哇……”
听见草丛中发出女性惊叫,韩特认出来人,连忙收手回剑,但又怕对方趁隙偷袭,赶忙摆好防御体势。
“拜托,请收剑,我们没有恶意的。”草丛中走出两名少女,娇俏的脸上,有着掩不住的失意与憔悴,正是打开始以来,一直与自己一行人纠缠不清的大雪山子弟,冬虫夏草二人组。
韩特收剑回鞘,一方面是因为相信对方没有恶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双方武功差距的自信。基于直觉,他感觉到对方不像是来刺杀的,那么,来意是什么呢?
“怎么啦?两位小姐,三更半夜到访,不会是找我聊天的吧!”
“我们现在和你说话的事,请你保密,别声张出去。”蓝眸少女夏草低声说着,她姊姊冬虫站在她身后,仍像前几次一样,一脸催促妹妹快点说完的表情。
“上次在那间小屋里,你救了姊姊和我,我们事后回想,非常感激,所以这次特地来告诉你一些事。”
韩特一愣,没想到两女是报恩来了。上趟与蚀天官在木屋中交手,这两个武功低微的草包险些陪葬,自己不忍见她们无谓牺牲,顺手救助,倒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后续。
但转念一想,两女这样秘密相告,说的定是大雪山的调度秘密,这样等若是背叛师门,大雪山若是得知,岂肯甘休?反而累得她们身陷险境。当下便想阻止夏草说出,却已晚了一步。
“你们最好小心一点,我们刚刚接到消息,这一次,是由教务长大人亲自出马来截杀你们。要命的话,快往别的方向逃吧!”
“教务长?幽冥王严正?”
了解到夏草的意思,韩特着实一惊。他当然听过幽冥王这个称号,传说那是大雪山的头号干部,一身几近天位的强横修为,在组织里仅次于山中老人之下,辈份与实力较诸许多长老级人物尤高一筹,是个压根就没想过会与之正面冲突的强敌。
而这个不知比自己强过多少倍的敌人,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教务长大人神功无敌,除了校长,学校里没有谁能接他十招。你们绝不可能是他对手的,就算加上华学姊也是一样。还是快点逃吧!顺利的话,可以多拖一些时间。”
夏草没把话说完,她姊姊冬虫不客气地插嘴道:“大雪山的情报网遍布大陆,就算你们想逃,也逃不了多久的,但是,起码可以多一些时间准备后事!”
这句话使韩特气结,但却也无法反驳,倘若传闻属实,那么这个幽冥王确实不是众人合力便能与之抗衡的,得要赶快图谋个对策才行。
两女转身便欲离去,韩特猛地想起一事,唤道:“等等,你们也是来自大雪山,能不能向我解释一下,那个华鬼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冬虫夏草回过头来,都是一副诧异表情。夏草更是奇道:“怎么你们一起结伴上路,却对华学姊一点了解都没有吗?”
韩特把手一摊,苦笑道:“那个婆娘像是很容易让人了解的吗?除了知道她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变态鬼婆,我对她一无所知。”
冬虫夏草对望一眼,最后由夏草发言,向韩特解释。也*着她的叙述,韩特渐渐明白了华扁鹊与大雪山一连串错综复杂的关系。
传说,早在九州大战时期,山中老人便已位列顶级高手之一,但由于某事的刺激,使得这名剑客对教育有着无比狂热,因此才会在战后成立大雪山,从此“作育英才”。当大雪山有了相当规模,身为校长的他仍不满足,一年中有大半时间花在游历大陆上,寻找优秀人才,带回山中调教授艺。
这个消息在大陆上人尽皆知,不知有多少江湖新手,都曾幻想有朝一日遇着山中老人,成为这天位强者的亲传弟子,往后威震武林。而比起收徒严谨的陆游,山中老人有着同样的严苛眼光,但在姿态上却低得令人喷饭,甚至有过拜托人家认他为师的不良记录。
华扁鹊,就是近五十年内,山中老人的亲传弟子。
当时,六岁的华扁鹊,夹杂在数百名申请入山的孩童中,给正要出游的山中老人看见,惊为天人,立刻不顾一切地要收这女童为徒。但是,自小就脾气古怪的华扁鹊,虽然坚决加入大雪山,却对这个纠缠在一边的疯老头不屑一顾,宁愿像他人一般,连过七关入学试进山,也不愿拜这能让她一步登天的师傅。
然而,不管她个人意愿如何,这个疯老头确实是大雪山的最高权力者,即使在入学后,也只是更证明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窘境。这样的僵持仍在持续,不知历经多少斗智斗力,华扁鹊终于在入学七年后,秘密拜入山中老人门下。那位极度兴奋的师父,为了庆祝自己在师徒角力中获胜,特令全校放假三天。
这样的特殊举动,令全校师生议论纷纷,所谓的秘密,自然也没有秘密性可言了。自此,华扁鹊成了大雪山的焦点,虽然仅身为一名普通学员,却让所有干部另眼相看。
就一个学员而言,华扁鹊无疑是性格乖僻,但大雪山是杀手训练组织,本来稀奇古怪的人就占大多数,相较之下,她也就没那么突出了。尽管常常在行为上有所偏差,但山中老人总表示出一副“我爱徒作的事都是对的,她说的话就是新增校规”的护短态度,因此就成了大雪山中的一个特异点。
韩特皱眉道:“这么说,那个鬼婆只是背后的*山大,没有什么真本事嘛!”
夏草猛摇头,道:“不,因为你不是大雪山的人,所以你不了解。即使是现在,黑袍魔女的恶梦,仍然在学长姊口中流传……”
身为山中老人口中的爱徒,华扁鹊却从没向师傅学习一招半式,反而是很正经地随同期学员修习,除了武功进展神速,那份与生俱来的冷淡个性,更屡屡证明这女人选对行业了。
在某个偶然的机缘下,华扁鹊展露了其来自家学的渊博医道,大雪山的毒物研制部大为惊异,立刻便要延揽她入组,只是因为华扁鹊的坚持,才改变方式,以课余时间前去协助。
此事在同期的学员中,又产生了重大影响。
韩特不解道:“所谓的影响是……”
夏草解释说,因为研究室的工作繁重,华扁鹊常常把当天来不及做完的半成品,带回住处继续调配,而这懒惰的女人又没有贴危险标志的习惯,任意放置,不知情而前往攀谈的学员,随手翻弄,或是错认了故意做成酱油膏气味的黑色液体,往往就因此让惨叫响遍山中。
“听学长姊说,那时候几乎每天都有人因此被送急救,但是因为半成品的毒性又特别奇怪,保健室也束手无策,只好又推回来,给华学姊当活马医。”夏草颤声道:“最后听说大部分的解药,都是华学姊用临床实验配出来的。现在还有很多学长姊,一听到华学姊的名字就脸色发白。”
韩特点点头,深有同感,他刚刚就有幸加入了这黑袍女魔最新的凌辱名单之一。
“也就在那段时间,华学姊从图书馆密室里,得到了一些魔法书的断简残篇,开始与魔道之术发生了关系……”
“啊!”韩特低呼一声,这简直是把点了火的引线插到炸药上。他虽然于此道涉猎不多,但也知道魔法师修炼法术时,要选择一处无人之所,或是强力结界中,以免修练的法术波及旁人。那个鬼婆的古怪脾气,连自己死活都不当回事,又怎会记得张开结界,大雪山的弟子定为此倒足了大楣。
“华学姊是没有拿其他的学员当实验品啦……不过,学校里的阴魂、骸骨本来就很多,学姊又爱在宿舍练功,房里一到晚上就鬼哭神号,附近住宿生夜夜鬼压床。”
夏草道:“那届的毕业考,华学姊的那组,遇上两名监考教官,教官们施展引神入体,导数百阴魂入体增强功力,结果华学姊请前几届的学长姊出土帮忙,突然就跑出满山满谷的僵尸,把教官们拉到地底下,轻松过关。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学校,那道白骨天梯,现在还矗立在大雪山呢!”
韩特听得说不出话来,仔细一想,那日决战魂天官之后,鬼婆娘似乎也没有把法术收回,如此说来,岂不是又多了道骨头梯子立在那里……呃?华鬼婆该不会是喜欢用这种方式留记号吧!
但听着夏草的叙述,韩特发现,少女的脸上都有一丝崇敬之情,看来华鬼婆在这个小学妹的心中,还是某个尊崇的目标啊!
“等等,照你们这么说,那么华鬼婆反出大雪山,又是怎么回事呢?”
“真实的情形我们也不清楚,不过听说是学姊想进一步研究魔道之术,所以一结业就不告而别,还顺手带走了校长大人的几部秘笈。事后又闹得学校好一阵子不安,校长大人雷霆震怒,在朝会上把全校师生骂得狗血淋头,誓要翻遍大陆,擒回叛徒,剥皮处死,当场还连拍坏了三张石台……”
“那他们师徒从此决裂了吗?”
“不,即使骂得非常难听,但从头到尾,校长大人的脸都是笑眯眯的,每骂十句,还会有一句夸耀自己教徒弟教得好,让三贤者全*边站。”
“……”
“你的表情好怪,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我只是很遗憾,为什么这种人不是我老爸?”
包含着三分真心的慨叹,韩特摇头问道:“那这次的黄金像事件,又是怎么一回事?”
夏草望了姊姊一眼,冬虫点头道:“黄金像本来是主楼顶上的装饰品,传说是校长好友赠送的礼物。那叛徒回来盗取,走的时候给人发现,动起手来,虽然成功退走,但身上也受了伤,校方于是发出格杀令,追杀叛徒。”
不像妹妹一样对华扁鹊有好感,冬虫的语气就严厉许多。
韩特发现夏草表情有异,问道:“只有这样?没有别的内幕吗?”
夏草道:“校长半年前外出云游,现在依照校规,是该不顾一切地把叛徒截杀,但是华学姊又是这样的一个特殊人物,所有教官都不愿意为此出手,害怕校长回来以后找人算帐,推来推去,最后决定是,拿华学姊当本届毕业考的目标,只要能伤到她,那个学员便算及格,所以才由全体应届学员出动追杀,而那以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连串说明,韩特终于弄懂了一切。无怪说在遇到天官三人组以前,尽是一些无能的低辈弟子来送死,原来是遇上了这样一桩荒唐事,若非如此,大雪山一早就精英尽出,自己一行人就算能保不失,也绝不能像现在这样应付裕如。
而实在也想不到,华鬼婆有这么大的来头,看来以后不能随便乱惹她,否则她暗中下咒,自己真是死了都不得翻身。
“这次为了毕业考,我们从大雪山直追到这里,凡是能生还至今的同学,都已经过关了,就只有我和姊姊,到现在还伤不到学姊,过不了考试。”
看冬虫、夏草表情黯然,韩特心想,你俩人过不了是最好,过了反而才糟糕,拿这种本事出道,没两天功夫就横尸街头。这话自然不好直说,他问道:“那你们有什么打算?”
夏草摇头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我和姊姊今晚来还你的人情,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回大雪山,做留级的准备。唉!其实比起那些阵亡的同学,我和姊姊算是运气很好了,起码还有再来的机会。”
两女起身告辞,韩特安慰道:“考试过不了也没什么,下次再来嘛!其实像你两姊妹这么年轻貌美,作歌手好过作杀手,前途光明,何必钻牛角尖呢?”说了又补充一句,“下次见面,如果再要从半山腰扔石头砸我,选小颗一点的吧,那么大,砍起来很麻烦的。”
随口的一句话,没想到两女脸现讶色,夏草疑道:“你说什么啊?我和姊姊没有用石头砸过你啊!飞刀和毒针倒是用了不少。”
“咦?那天在小木屋见到你们之前,你们不是在山路上推大石头砸我吗?”韩特问道:“还是你们其他的同伴干的?”
两女对望一眼,同时摇头。夏草道:“我们没看到那一幕,追着你的时候,你就已经躺在小木屋里了。我们是开始跟踪你的第一批,消息也是从我们这里散出去,学校才知道黄金像已经落入你们手里,所以不会是我们的同学。”
韩特脸色一沉,“不是你们?也不是大雪山的人干的?确定吗?”
“绝对不是!”
肯定的回答,却令韩特疑惑大起。
不是大雪山动的手,难道会是哪个仇家吗?如果是当然最好,但如果不是……
望着冬虫、夏草,他不由得开始思索一个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除了大雪山之外,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窥视自己一行人吗?
也就在韩特与冬虫夏草姊妹说话的同时,营地的另一边,爱菱盘膝而坐,双眸紧闭,依着某种特殊韵律,缓缓呼吸着。
在她面前,是烧得正旺的火堆,明灭不定的火舌,随着她的呼吸,规律地颤动着。
隔着火堆,赤先生独坐不语,表情专注,似在聆听,又似在思考许多事。好半晌,老人沉吟道:“居然是严正亲自出马,大雪山这次做了正确的判断啊!”
明显地,他是将韩特正在进行的谈话,全数听入耳内了。
老人转望向西方,注视着漆黑的夜空,目光炯炯,似乎想在虚空中寻找某样东西,一会儿之后,他的视线凝缩成一点,有了发现。
“来的好快啊!堂堂幽冥王果真还有点本事……”
这时,火焰突然暴炽,熊熊火舌猛窜升至两丈高度,爱菱脸色殷红如血,涔涔大汗。赤先生手一扬,两枚石子透火而过,虽然毫无劲力,但落位极准,同时击中胸口与咽喉,爱菱面色一松,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火焰也回复正常样子。
“可以休息了,今天就学到这里吧!”赤先生递过手巾,让少女自行擦汗。
这是爱菱每晚都在做的创师训练,美为其名,是为了锻练日后长时间守在火炉旁的耐热功夫,但事实如何,双方彼此都心里有数。而赤先生所传授的,实则是门威力强大的上乘内功,但修练之法一味横冲直撞,若非有此道行家护法,走火率极高。
而爱菱的进度,则让老人感到满意。以这女孩的天资,能有这样的进展已经很可贵了,虽不能说完全符合自己期望,但照这样下去,几天后定可以有让敌我双方大吃一惊的表现。
“老爷爷,就这样就可以了吗?我还想再多练一会儿。”
“呵,你此刻奇经八脉都受到震荡,如果不休息个把时辰,那以后再也不必休息了。”
爱菱依言躺在事先铺好布的地上,调匀呼吸,预备睡觉。赤先生则是坐在火堆旁,凝视着火光不语,脸上表情时悲时喜。这是他最常做的动作,在爱菱眼中,这个人生阅历不知长过自己多少倍的老人,似乎总有无尽的心事在回忆。
“老爷爷?”
“嗯!”
“我这样练下去,有一天也会变成韩特先生那样的高手吗?”
“哦?为什么这么问?”老人转过目光,微笑道:“你不是一心立志当创师的吗?为什么又对武功有兴趣?”
“创师是我自己的理想,可是……在这次旅行中,我发现自己一点用都没有。”爱菱嗫嚅道:“韩特先生也好,白飞哥也好,甚至是华姊姊,都是他们在面对敌人,我就好像是多余的,什么忙也帮不上。”
“唔,可是,你不是有帮白飞调整光剑吗?也是个幕后功臣啊!”赤先生悠然笑道:“你只是个孩子,没有人会对你有什么过多的要求,所以你也不必太苛责自己……”
“我不要这样子!”爱菱坐起身来,朗声道:“光剑白飞哥自己就能调整了,根本就不需要我,他拜托我,也只是因为想安慰我……他是这样,我师兄是这样,当初的莫问先生也是这样,每次都是这个样子,大家都在维护我,为我着想,可我却什么也不能帮他们做……
我……我不想一辈子都在吃闲饭……我讨厌这样子的自己……“
自从华扁鹊入队,黄金像的谎言被拆穿,韩特就不只一次出言嘲笑,队伍里有两个只会吃闲饭的家伙。如果不是因为全队人都是大雪山目标,一脱队就有生命危险,韩特怕不早就把这两个食客踢出队了。
摸着白胡子,赤先生心中思量。承传自父亲的血统,这女孩是很有天分的,只是一直以来欠缺琢磨,和表现的机会。这点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对于自己的无能表现,就分外难以接受。平常笑嘻嘻的脸蛋之后,大概承受着旁人没法想像的压力吧!
赤先生明白,这并不是单纯的女孩撒娇、抱怨,而凝视着少女眼神中,闪烁着不寻常的悸动,他知道自己应该有所表示了。
“丫头,你是为什么想要当创师呢?”
爱菱一怔。自从感觉到老人来历非凡,这一路上她一直有种雀跃的心情,总觉得,这位老爷爷是不是能帮自己实现一些梦想已久的事呢?于是,她对老人的话彻底听从,不管荒谬与否,忠实修练他指点的每项东西。刚刚,在压抑的堤防崩溃后,她一口气说出了心底的苦处。
但是,老人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她陷入迷思。
是啊!自己是为什么想成为创师的呢?
出生以来,父亲就是举世第一的创师,自然而然的,就以他为目标,希望自己能像父亲那样受人肯定、尊重。而在这条路被打压之后,就更不服输地想走下去……
“我……我是……”
“别急着回答。”大异于平时的有气无力,老人的声音,此时充满不可反驳的力量,“明天以后,你的韩特先生会遇到前所未有的强敌,远超他们应付能力的敌人,而帮他们度过这一难关的,就要*你。”
“*我?”爱菱吓了一大跳,道:“不行啦!我什么武功都不会,又帮不上忙,怎么能……”
“嘿!我说出的话,言重如山,连隆。贝多芬都深信不已,又怎到你这小丫头怀疑。”
赤先生道:“凭着我的帮助,你会大出风头,一洗吃闲饭的窝囊气,体验一下武林高手的快感。而在这之后,我要你回答我,为什么想当创师?又想要当个什么样的创师?如果你的第二个答案没法令我满意,我就当场把你杀掉,明白吗?”
两段话,先后都令爱菱震惊,她急忙问道:“老爷爷,你认识我布玛吗?”
但是,遇到的只是两道严厉的质问目光,和一张举起的手掌。
“我说的话,你明白吗?”
短暂的思索之后,爱菱举起手,往老人手掌上拍去。
“我明白了,谢谢老爷爷给我这个机会。”
与攀龙附凤的念头无关,纯属女性的直觉,爱菱知道改变自己一生的机缘来了。于是,尽管心里着实感到惶恐,但她仍然与老人对击三掌,约定承诺。
“好了,睡吧!”
没等她再发问,赤先生倒回自己的卧位,迳自鼾声大作起来,只留下爱菱一个人,看着自己手掌怔怔出神。
约定已经成立。但,这到底是天赐的幸运?还是恶魔的契约呢?
次日早晨,韩特召集众人,说明了昨晚得到的情报,除了华扁鹊因故缺席外,余者或真或假都有讶然反应。白飞的脸色更是难看,他深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思。
自九州大战以来,大陆上的最强者,除去少数的天位高手不谈,就是各大门派的长老、耆宿。大雪山创派千年之久,论资历、地位唯有白鹿洞可比,幽冥王严正则是其长老群中的第一人,光只是近千年的内力修为,便足以挤身当前二十大高手之内,而自己与韩特两个后生小辈,居然要和这样的人物兵戎相见了!
“不成。”白飞霍然站起,“如果消息属实,最迟三天内,我们就会与幽冥王遭遇,得要立刻想出应变措施,不然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跟人家对上,那还不如请华小姐每人分一道菜,大家齐上黄泉路吧!”
韩特没有出言斥责友人的悲观,因为实际的情形便是如此糟糕。打与大雪山为敌开始,就知道迟早会对上敌方高层人员,但这次居然扯来了大雪山的二号人物,那等若是将自己一行人当作一派宗主般对付,却是完全始料未及的。
“可恶,如果是一群教官级人物,那还有得说,这次的这个……实在是太大条了!”韩特口中抱怨,脑中不知转过多少主意,但面对太过明显的实力差,一时间着实旁徨无计。
“喂!那鬼婆呢?这是最需要她批斗以前师长的时候,她跑到哪里去了?”
“华姊姊说,她要负责弄早饭,所以一早就不见了。”
“你们一个个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吃早饭!真的想当个饱鬼上路啊!”
韩特道:“等等,我话讲在前头,那鬼婆弄的东西,我再也不吃半口,以后,我只吃我自己亲手煮的东西!”
“咦?大家好像谈得满开心的啊!”说话间,华扁鹊提了个竹篮,走到众人面前,将里头的菜肴拿出,“吃得饱一点,等一下准备一起上路吧!以后怕再没机会了……”充满不吉意味的语调,让原本准备食用的白飞、爱菱,立刻缩回了手。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是说,以后几天会很忙,没机会再悠闲地吃饭了,干什么每个人都脸色发白?”
“又是五毒宴!哈哈,这次杀了我,也休想我再吃半口!”
华扁鹊也不答话,迳自把菜分好,吃起自己的份。
“哼!我去弄自己的份。”韩特冷哼一声,正要起身,食物的气味传进鼻里,手突然不听话地自己动了起来。
“喂!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明明不想吃的啊……手为什么会动起来……啊!我的嘴为什么张开了……啊!啊!啊~~~~”
众人惊讶注目中,韩特捧起自己那一份,唏哩呼噜地吞了个一乾二净,尽管脸上写满惊异、痛苦,但动作却快得让人咋舌,还连汤汁都舔个乾净。
东西一吃完,韩特立刻拔剑出鞘,指着华扁鹊,厉声问道:“你……你这鬼婆,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华扁鹊淡淡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昨天有留剩菜,今天必须吃完,听他们描述,你昨天吃得那么高兴,所以就特别帮你下了降头,帮忙消掉剩菜。其实你也不必那么慌张,我说过,多吃这个会增长抗毒力,你看,你这次的消化力不就比昨天好吗?”
的确是比上次好,起码这次在口吐白沫、当倒地螃蟹之前,还多了拔剑的时间。
“剩菜消完,今晚可以弄新菜了……你们三个为什么表情都那么奇怪?”
“……………”
一场喧闹不休是注定要上演的了,而就在距离众人扎营数百里外的空中,一架类似滑翔翼的物体,以高速自西方逼近,乘者锐利的目光,正如鹰隼般扫视左近山区。
“哼!找到了!”
第十六章:割头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自由都市
花费一番唇舌,向华扁鹊解释事态严重,而让韩特重新醒来,已过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当然其中也少不了韩特拔剑砍人的闹场,不过,最后总算大家都静下心来,讨论该准备的方案。
白飞向华扁鹊询问幽冥王的资料,她想了想,除了“是个麻烦的老家伙”,也给不出较确切的答案,因为早在她入山数百年之前,幽冥王就未再正式出手了。
韩特第一个想到的念头,就是让爱菱与糟老头走路。本来留下这两个拖累的唯一原因,是担心他们一脱队,就会在大雪山杀手的狙击下,立刻没命。但现在面对幽冥王,情形凶险无比,纵使三人联手也不见得能自保,如果还让这两人跟着,只是令他们死得更快。
“嗯……以目前的情形,不是我故意讲丧气话,但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不能用正规的方式作战。”白飞道:“我认为,应该选择一处对我们有利的地点,然后想出一个周全的战术,把幽冥王诱到该处,利用天时、地利、人和,来缩短我们之间的差距,击倒敌人。”
“好主意。”韩特拍手道:“那就麻烦你快点想,不然怕等一下人家就要杀来了。”
白飞摇头道:“应该没那么快,我们现在走的是山路,他从大雪山过来,到这里又要翻山越岭,再快的脚程,也还要三天才能追上我们。”
一旁的爱菱,却拉着华扁鹊,问道:“华姊姊,那个幽冥王听起来好可怕,他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啊?”
华扁鹊道:“可怕的人,未必长相也可怕;外表美丽的东西,有时候就是最危险的东西……”
“鬼婆,这是你的自我评价吗?”韩特插进一句,但立刻又给白飞揪回去讨论。
华扁鹊不去理他,道:“不过,说起那个老家伙,他的样子还算不错,瘦瘦高高,就是一副死人脸惹人厌,除了没表情以外毫无别的表情,常常穿青色的衣服,模样就像只苦瓜脸的青色蝙蝠……”
话未完,一直被忽视的赤先生冒出一句:“咦?你说的是对面山头那一只吗?速度好快,正朝我们飞过来了!”
此言一出,非同小可,韩、白、华三人皆惊,霍然站起,遥望对面山头,果然有一袭青影,以惊人高速朝这边飞飙而至,对方显然也已察觉自己被发现,浓烈至极的杀气,如巨浪般涌来,震得三人手足都是一颤,不用接触就已知道对方何等厉害。
顾不得查问老人是如何发现,韩特急道:“赤老头,你带着爱菱先找地方躲,听到任何声音都别出来,呃…我可不是叫你们去做那种事啊!”
话刚说完,赤先生笑呵呵道:“没问题!”一把搂过爱菱,从怀中取出一块披风,迎风一扬,遮住老少两人身影,待得话声说完,赤先生与爱菱已经像变魔术一般地消失不见。
突来惊变,看得三人呆愣当场。白、华两人更是不可置信地相互对望,在对方眼神中寻找相同的答案。
“是那个吗?”
华扁鹊呆了呆,道:“应该错不了。”
看见华扁鹊点头,白飞真的是吓了一跳。以魔法师的眼光来看,赤先生刚刚明显是露了一手瞬间移动的法术。这个法术要施展并不为难,任何中上级的魔法师,都会这个极具便利性的法术。
不过,那只限于自己本身的近距离移动,要携物移动,难度便高数层;要像适才这般,不念咒、不结印、不假外物,顷刻之间挪移无踪,那甚至是雷因斯大神官级数的超级高手才有的本事。
而这样的本事,刚刚居然在一个糟老头身上重现!
回想起赤先生一直以来的表现,三人相顾愕然,都感到自己实在太疏忽了,而韩特更有个想法,赤先生会不会就是自己昨晚怀疑的另一股势力呢?
“难道恋童老头不是普通人,而是个深藏不露的恋童老头!”
韩特的这句低语,说出了白飞语华扁鹊的心事,但接下来的表现,却是足以让敌我双方战意尽失。
“喂!老头,不要那么没义气啊!我们也是你同伴,把我们也一起变走吧!起码……起码变走我和小白啊!”
毫无形象的大呼小叫,让旁边的白飞几乎羞愧得不敢认他,连华扁鹊都有想叹气的冲动。不过,也正因如此,他们没给敌人蓄意迫来的杀气所影响,能第一时间摆出攻守姿势。
衣衫飘飘,一袭青影掷去手中的滑翔工具,任其飘落远方,自身凭着超凡轻功缓缓落地。落地的脚步很轻,但散发出来的气势却如岳在镇,森寒目光打量过现场三名全神贯注的后辈。
“只有三个,还有两个呢?”
威严的声音,听来有些模糊,传入耳里却又异常地清晰,这正是来人内功修为极度深厚的证据。
白飞打量着严正,这个举世闻名的幽冥王,有张毫无表情的冷酷面容,一络深色长须随风摇晃,瞧来倍添威仪。知道此人成名已近千年,在这之前,白飞一直以为见到的会是个老人,但眼前的严正,却保持着中年长者的形貌,这代表着他的功力比预估中更高。
韩特则紧紧盯着严正的双手,想从中判断出对方的武功端倪,以便有利等会儿的决战。
严正却是盯着华扁鹊,目不转睛地瞧着,好半晌,冷峻表情露出了几许温和,道:“扁鹊丫头,随我回去吧!你脚上的毛病好些了吗?校长大人很记挂着你啊!”
听他以“丫头”这名称叫唤华扁鹊,韩特、白飞均有一种怪异无伦的感觉。不过,尽管外表上的年龄差异不大,但只要想到对方是从小看着华扁鹊长大,也就能接受了。
“当年你在大雪山曾对我们说过,只与占上风者为伍,是你处事的准则,难道你现在会认为你们这边占优势吗?”
华扁鹊没有答话,右手缓缓缩回袖内,寒光隐现,似是预备动用兵器。
面对这位长辈,她虽然保持冷静,却也不敢托大。
“几年不见,你的脾气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微微慨叹,严正神情回复成初来的冷肃,他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既然对方心意已决,就没有多费唇舌的必要。
撇开华扁鹊,严正的目光移到白韩两人,冷笑道:“两位小友算得上是新一代俊才,累得我大雪山损兵折将,颜面尽失。念你们修为不易,若是肯就地自断一臂,随本座回大雪山认错,盗窃黄金像一事,可就此做罢!”
严正早年执掌大雪山刑法,专司惩戒各类顽劣强横,铁面无私,下手绝不留情。较诸性喜诙谐,有些老来疯的山中老人,这位幽冥王才是全校师生的最惧,以他素来不留活口的辣手,这时开的条件,已经是破天荒的宽厚。
只是,想当然尔,受话的一方绝对无法这样认为。
“去你的死老鬼,从刚刚就只你一个人在说话。动不动就砍人手脚,你是卖肉的啊!”
韩特举起长剑,遥指幽冥王,意态张狂,“拳怕少壮,你真以为自己赢定了吗?大江后浪推前浪,等会儿就让你这前浪死在沙滩上!”
“拳怕少壮……韩特,你不是用剑的吗?”
“你死到临头还想挑我语病!拳怕少壮,剑怕青壮,而我们两个是既青且壮,所以麻烦你去告诉那老鬼,他现在非常危险,马上就要没命了,识趣的话,快点滚回大雪山,否则就准备挖坟吧!”
“呃…是用来埋我们的吗?”
明显地,与韩特不同,白飞打从心底对战局抱悲观看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两人夹杂不清,严正忽地仰头大笑,浑厚的笑声远传数里,只震得群山皆鸣,鸟雀惊飞。
当笑声终止,他略带遗憾地瞄过华扁鹊,最后沉声道:“若依本座平时对学员的教导,现在就该毫不留手地将你们扑杀,但念在这是本座五百七十年来首度出手,而你们居然能请动青楼联盟在后撑腰,就给你们个机会,十招之内,本座只拆招还招,不主动抢攻,任你们发动攻势,若十招终结,你们仍有命在,本座立即回转大雪山,黄金像之事一笔勾消。”
和之前的严苛环境相较,这真是一个太过宽大的改变,但看严正的语气,就知道他对己充满信心,而和这三个阅历、武功修为天差地远的后辈过招,对他而言,只是连场热身赛都不算的游戏罢了!
一想到这点,白飞便有点丧气,不过这也是开战前便晓得的事实。脑子急转,刚想把几个想到的念头与韩特商量,哪知这小子已兴奋得大叫一声,挥舞长剑,直冲幽冥王!
“唉!战友素质太差,一切从简!”
白飞心中暗叹一声,将光剑开至最强输出,向华扁鹊打了个招呼,持剑随后赶了上去。
十招之战就此开打!
“老鬼,要你知道这一代年轻人的厉害!”
韩特大喝一声,手中剑幻出层层剑影,笼罩住严正全身。当年武功未成,在恶魔岛也常遇见强过自己数倍的魔物,现在,他就想试着套用那时候的经验。
“唔!好一把不俗的宝剑啊!”
剑到咽喉,严正眼中露出激赏之色,以他的眼光,韩特手持的这柄剑,的确是不俗的器物,剑尖上更流散森森寒意,令得他不敢托大以护身真气强接,侧身避过。
“这一代的年轻人,就只有一张嘴厉害吗?”
严正冷笑声中,韩特所有剑招落空。他的闪避并没有后退,甚至也没什么速度可言,只是侧身或是转向,却屡屡从韩特洒下的漫天剑网中,找到空隙,轻松退出。
韩特看得一颗心直往下沉,这代表对方在招数的运用上,巧妙过自己太多,纵使他今日身无内力,自己也未必能斩中他。更何况严正内力浑厚无比,纵使砍中也得大打折扣。
天亟剑法素以迅捷著称,两人数句对话,韩特便已发了十来记剑招,却全给对方避过,而自己招招落空,身形中更露出了老大破绽,惊得他额上冒汗。
“这老鬼真邪门,拜托给我砍一下好吗?”韩特心中嘟嚷,眼角瞥见白飞已奔至,打个招呼,整个人倏地拔高,使一招“五雷轰顶”,自上方往严正顶上轰去。
白飞自然会意,跟着使一式白鹿洞的“冰廉卷地”,身子一斜,剑走偏锋,迳自急削敌人下盘。
天轰、地卷同时攻至,招数凌厉,正是两人当年在恶魔岛上的得意招数,双剑合壁,不知用以诛杀了多少魔物。
然而,大雪山的幽冥王,岂是区区越界魔物可比。
“好,这是本座的第一招!”
只见严正将手一抬,五指贲张成爪,立即便是罡风飙起,沛然莫当的急旋气流,扯得两人拿不住身形,攻势溃散。尽管竭力稳住身子,但在严正压倒性的内力催运下,身体就如陷入激流漩涡,白飞居然硬生生地给抽离地面,悬空的韩特更是糟糕,眼前一花,就与白飞在空中撞作一堆。
“无知小辈!第二招来了,全力留住自己的命吧!”
震耳大喝中,韩特、白飞心中狂叫糟糕,跟着就分别给重掌轰中胸膛,那感觉可不是给几颗大石当胸砸中那么简单。雄浑掌力在接触胸口的时候,便是一股大力袭来击,轰散掉两人的护体真气,而大部分的掌力则顺势潜入胸口,再由内反轰而出。
“哇~~~”“呃~~~”两道血箭凄厉地喷洒向空中,汤成两个弧形血勾,韩特、白飞给掌力余势轰向半空,飞出十余丈,像两团无骨废物般摔在地上。
严正一击得手,背后蓦地阴寒刺骨,数处穴道微感颤动,却是华扁鹊趁隙偷袭,贴地疾攻,一指一掌,俱已施上全力。
在三人中,严正最忌讳的,自是熟悉大雪山武功路数的华扁鹊,兼之心中不愿对这呵护长大的小侄女施杀手,所以打开始便将一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这下袭击早在意料中,故轰向韩、白两人的掌中留有三分余力,一察觉背后寒气,立即反手回攻!
“你都学到哪去了?都已到了这时候,还不肯拼命出手,那就承担你应有的失败吧!”
严正一掌反轰,华扁鹊见袭击失败,方想退却,已给严正掌力四面八方笼罩住,势难全身而退,当下眉头一横,举掌相迎,竟是意欲与严正比拼掌力。
这下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若是旁人,定会趁机爆发掌力,将华扁鹊一举震毙,但严正却知道这小侄女周身尽是巫蛊之物,当初在大雪山,令所有教职员闻名色变;虽说自己亦是此道行家,但阔别数年,焉知她没有些新发明出来。不敢犯险,掌力回曲,击向她手腕。
“喀啦”一声脆响,华扁鹊腕骨立断,但她竟似浑然不觉痛楚,趁势飘退,严正虽试图以擒拿手抓她手腕,可就像握住一只章鱼触手般,又滑又溜,瞬间给她逃脱。
“第三招结束了。”华扁鹊冷冷道。在站定同时,她黝黑的面上泛起一层赤红,随即消褪,显然亦是受了内伤,只是她声音平静如常,迳自伸指连点左腕数处穴道,接正骨头,跟着再摆出攻击体势。
三招转眼即过,但就在这几下功夫,华扁鹊断腕,韩特、白飞重伤,幽冥王果非虚言恫吓,若真是放手而为,三人绝不可能在他手下走过五招。
“还……还算不错嘛!我们只要一人再接他几招……就……就结束了……”韩特以剑拄地,几句话说得有气无力,地上呕出的大滩鲜血,彷佛他把体内三成血液都吐了出来。
“哼……你……你所谓……所谓的结束,是指大家葛屁着凉吗?”白飞的情形好不了多少,这记有生以来挨过最重的一掌,使得他洁白衣衫上尽是鲜红血痕。但白家“乙太绵身”
果有奇效,他竭力运功,最后几句话说得不颤不抖,恢复情形好过韩特许多。
这时,对面的华扁鹊,在严正背后使着眼色。白飞会意,以一种只有他两人看得懂的唇语,向韩特沟通。
“华小姐说,要我们设法拖住幽冥王一会儿,她有办法对付。”
“去!她不丢下我们逃跑就不错了,我信她不过啊!”
“不然我和她去拖住幽冥王,你去想办法对付,想得出来吗?”
“你给我七十二小时,一定想得出来。”
“可以,你去和幽冥王商量,让他送你下地狱,在下面想一辈子吧!”
商量既定,韩特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长剑,将真气在胸腹间运转数回,重新冲上。后头白飞紧跟,两人不分先后,一齐攻至严正面前。
迎向两人,严正方要说话,却瞥见华扁鹊身子一伏,将右手五指插入地面,额上迅速见汗,不由得一惊,知道这是邪派武术中,吸取地尸阴气的歹毒法门,这侄女使出如此手法来激提功力,必是有猛招待发。
心念一动,严正本欲立即阻止华扁鹊的蓄力,但评估双方实力差距之大,纵使她如何提升,以硬碰硬,自己亦夷然无惧,索性任由她吸阴蓄力,来拉近一些以大欺小的距离吧!
韩特、白飞联手攻来,此时两人伤疲交煎,严正要取他们性命,原是举手之劳,但为了多给华扁鹊一些时间,便故意与两人游斗,细看这两个年轻人的武功大概、招数运用,越看越是觉得可惜,暗忖就此将他们杀死,实在是种人才上的浪费。
韩、白两人却没有这等好心情,身上的内伤急需处理,现在勉强缠斗,每出一招都觉得气喘心跳,举步维艰,白飞的光剑更有些明灭不定,正是内力接济不上的前兆。
再拆十余招,两人眼光一对,决意分拆两边,前后夹攻,看看能不能分散敌人的集中力,哪知脚步才一动,耳边已响起严正喝声。
“雕虫小技,何足道哉,接下这第四招吧!”
喝声同时,漫空狂风再起,本已脚步虚浮的两人,再次于空中撞作一堆,严正左拳轰出,击在韩特腰间,再透体轰向白飞,一箭双雕,大篷鲜血如雨喷洒,两人再次重创。
“喔喔喔~~~”可就在喷血的同一刻,韩特眼中厉芒闪动,也不顾自身伤上加伤,悍然一剑,凶兽般狂噬向严正额头。
既然武功的差距无法拉近,那就只好拼斗志,看看谁不要命吧!
险绝一剑,确实让严正吃了一惊,这个年轻人的强悍、胆识,比预料中更甚,便是大雪山,也没有几人能在如此情形下还击的。总算他临危不乱,右手震开长剑,同时左拳再度发劲,将韩白两人震开。
劲力甫吐,本来位于后方的白飞,猛地转位,以自己身体接下大半力道,狂呼声中,与韩特一起被震退。
“呵呵~~我们接下第五招了~~”白飞、韩特坠落地上,若不是严正适才发劲时,尚有留手,这一击便可将他们拦腰轰断。近千年的时间差,双方就是有着不可弥补的距离!
“小白……你还好吗……干嘛没事跑去挨那一下!”
“我……伤好得比你快,多挨几下也是应该的……嘿嘿……”
一面惨笑,一面咳血,两人连坐起身来的力气都奉欠。瞪着眼前的强大敌人,心中彷佛回到许久之前,在恶魔岛上初出茅庐的日子,那时候,每个敌人都比自己强大,要搏杀它们,分分秒秒都得拿命去拼……
若是正常的决斗,严正该立刻追击的,但先前的赌约让他停了动作,而另一边的突发状况,也让他不得不暂时扔下这边。
吸足了周遭阴气的华扁鹊,全身盈绕着惨绿光点,看上去诡异莫名。她缓缓从地下抽回手臂,一只右掌赫然变得冬雪般洁白,晶莹无瑕,活像个冰雕的精品,白腕黑肤,成了最明显的对比。
(唔!是校长大人的神功!)
严正有些后悔起来,他忘了昔日华扁鹊离山时,曾携带数本上乘秘笈,其中正包括山中老人的不传之秘:冰魄冥爪!
(这丫头修为未足一甲子,自然无力催运神功,所以才用这邪法增力发招,但冰魄冥爪最忌内力不纯,何况藉助外力,大打折扣后,何足惧哉。)
这么一想,严正没有任何举动。对自己武功的自信、双方过大的实力差,他甚至肯定,不待华扁鹊攻到,便能破空将她击溃。再强的拼命绝招,若是使不出来,一样是没有意义。
“请接招,这是你将用去的第六招!”
韩、白两人这时已撑起身子,凝神观看,随时预备再上。
华扁鹊长啸一声,化作一道黑影,向目标急速攻去。严正冷笑一声,方要出手,脚下地面蓦地爆碎,点点惨绿厉芒自地底窜出,旋绕在严正周身。
严正但觉阵阵阴风袭体,耳边尽是鬼哭尖唳,竟是千百道怨魂,将自己牢牢缠住,动弹不得。
严正本身亦是此道行家,若是平时,几下功夫便可将这些阴魂驱散,但此刻胜负执于一线,又怎有如此闲暇,稍微一顿,华扁鹊已然杀至,总算他千年内力,急催之下,右臂得以活动,先行击向华扁鹊,要化解目前之危。
但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刚刚令华扁鹊断腕的掌劲,此刻却不能再把她威胁,一下邪异的凌空折身,将大半掌劲卸掉,冥爪依势攻至胸口。
(她从何处学来这套本事,既然有这种功夫,刚才又为何不用,空自折损一腕……啊!
这丫头一直在隐藏实力,诱我上当!)
严正此时方悟,这小侄女打开始便自知不敌,所以故意示弱,等待最佳时机,而她的冰魄冥爪,自离山后便苦练不辍,现下已有小成。刚刚吸阴蓄力,只为召敕阴魂,而纯正的冰魄冥爪,此刻便毫无花巧地击在敌人胸前。
(丫头她在最佳时机之前,刻意牺牲守候,正是身为杀手该有的冷静,反观我自己,却中了这种小把戏………唉!我真的是老了吗?)
冰魄劲将严正胸口的护身气劲击出个大洞,缠身的千百怨魂,如获至宝,齐齐趁隙钻入,要噬乾此人的精血元气。
“喝!”
一声巨吼,严正中招后并未倒地,反而奋起神威,一脚把华扁鹊踢飞,但毕竟是强弩之末,缓缓坐倒,一时没了声息。
华扁鹊跌了个极难看的仰八叉,也像韩特一样口喷鲜血,可她所营造的战果,却是无人能及。在根本想不到的情形下,挫伤了幽冥王。
“老家伙……我……现在就来砍第七招……”
韩特勉力站起身,想趁机了结对手,却给华扁鹊拦手阻止。
“怎么?你不忍心下手吗?”
“人是我伤的,你这看戏的哪有脸动手!”
华扁鹊拭去嘴角血痕,冷冷道:“老家伙受了轻伤,现下只是极力驱出阴魂,无暇顾及我们。他自始至终都没使用四成以上的功力,如果你逼得他不顾身受重伤,全力发劲吞噬阴魂,我保证我们三个都会很短命,而那批阴魂立刻就要多新伙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逃命啊!他失了先机,现在想把这些阴魂完全灭却,再快也要十四个时辰,难道你不认为这是逃命的好机会吗?”
“呃!那剩下的四招怎么办?没比完就跑吗?会被人耻笑的。”
“这非常容易,我和白飞走先,你一个人留下接他四招,够光荣吧!”
“……………”
三人彼此相扶,趁着严正未能恢复行动,飞一般地落荒而逃。
目送他们的背影,严正缓缓抬头,在大雪山极著名的扑克脸上,罕有地出现一丝慨叹神情。
“小侄女,下场战役之前,你要多多保重啊!”
足足奔出了里许,进入了一处密林,三人颓然坐倒,直喘大气。
从结果来看,这次大败亏输,给人杀得像狗一样逃命,当然是丢脸,韩特更说这是近八年来未有的落魄。但三人都没有难过的感觉,能在幽冥王手底逃出生天,单是此事,便足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何况最后还发梦一般地惨胜,这比当初的预想好上太多了。
华扁鹊道:“等我们再上路,我会在路上以巫法布下迷障,混淆追踪方向,不让严正立刻追上我们。”
“能拖多久?我和韩特都需要时间疗伤。”
华扁鹊摇头道:“很遗憾,严正是武炼人,本身也是巫法的行家,虽然没领教过他这方面的功力,但最迟,他会在四天之内找上我们。”
“四天!我要把伤势压下,回复战力,需要一天半的时间,在这期间,我们要想出下次遇上他的活命方法……韩特,你表情好怪,在想些什么?”
韩特贴近白飞耳边,低声道:“我在想,以后千万不能得罪这巫婆,不然给她背后下咒,我们可能每晚睡觉都被鬼压床。”
白飞暗忖,这的确大有可能。不过当然不敢对华扁鹊明说,仔细想想,也难怪大雪山弟子前仆后继,万里追杀,这女人仍能履险如夷,安然至今;她精擅各类毒物,又懂得许多邪异巫法,今日幸好是与她为友,若是为敌,那可能比面对幽冥王更加恐怖。
无可置疑,此战奠定了华扁鹊的地位,在两人心中,现下都对这黑袍女郎的实力,不敢再有半点轻视。
不理那两人的想法,华扁鹊忽然眉头一动,随即脸色如常,道:“小爱菱和赤老头,滚出来吧!”
“嘻嘻!华姊姊,你真厉害,这样都被你发现了。”爱菱轻笑一声,从一根树干后跑了出来,旁边自然跟着赤先生。他两人藏在树后,白飞与韩特伤后耳力减退,却没能察觉。
爱菱搂住华扁鹊笑闹,却不知道刚才冒了一次大险。华扁鹊不是那种会喝问“什么人”
再有举动的人,若不是及时判断出爱菱的身份,早有十数种暗器毒物先射过去。
见到赤先生,韩特、白飞互望一眼,齐齐躬身下拜,大声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请师父传授我们转移大法,让我们转到幽冥王找不到的地方!”
赤先生露出诧异表情,道:“转移大法……这从何说起……我糟老头要是会这种本事,早上雷因斯发财去,还用得着在这里跑江湖?”
“可是你刚才突然消失……”
“喔!那是因为老爷爷的那件披风啦!”爱菱插嘴说道:“老爷爷刚刚说,那是在雷因斯买的魔法披风,用一次就没了,不过很实用喔!”
韩、白两人为之愣然。在雷因斯,确实有一种魔法披风,经过神官们施法,能在短时间内发挥隐身作用,两人在恶魔岛时均曾配备此物,只是这披风用一次便即失效还原,而且离开雷因斯境内也会失效,因此实用性不高,此地又非雷因斯境内,隐身披风如何能用?
目光移向赤先生,老人抚须笑道:“只要施法是在暗室,再立即密封,不见日光,披风上的魔法就可以带出雷因斯,不会消失。这是老一辈跑江湖的小道秘方,也难怪你们年轻人不知道。”
不是瞬间移动,而是藉助器物隐身,层级相差云泥。这回答令两人将信将疑,他们到底不是魔法师,无法判断真伪,只好把眼光望向华扁鹊。
华扁鹊沉吟不语,她的疑心与警觉心远高过韩特、白飞,早在暗中跟随时,就对这老人感到怀疑,他的一些举动,常常令自己有高深莫测的模糊感,但自己多次暗中试探、观察,都百分之百地肯定,老人身上没有半点内力,仅有着低浅、杂驳的魔法力,怎样看都只是个单纯的老窝囊废。
“这位大叔说的应该没有错。”最后她也只能这么说。找不到可以证明疑虑的证据,华扁鹊不想打草惊蛇,若对方当真是不愿露相,自己当然没必要多此一举。不过,倒是可以换个有敬意些的称呼,以策安全。
“去!我还以为捡到金块了呢!原来还是根废柴。”韩特像个泄气的皮球,大感没趣。
赤先生与爱菱相识而笑,他既然敢行此突然之举,自然有充足的解释来过关。这是早就预想到的局面。
当晚,众人就地休憩,反正幽冥王正全力驱除入体阴魂,也不可能突然杀来,主力作战部队当然乐得清闲,不必疯狂逃命,加重伤势。
而他们更体会到有个美人儿医生在身边的好处,抛开偏见,华扁鹊其实是个上等美人,芳容冷艳,体态丰腴,无怪昔日在大雪山,有那么多人不知死活地找她攀谈。
她的医术更如使毒功夫一般地神妙,也不另外采药,就从韩特那边取用现有的金创药,佐以金针刺穴,疗效是惊人地快速。
三人受幽冥王重击,内脏、经脉俱有受损,要痊愈本非十天半月之功,因此韩特、白飞都打算以特殊功法强压伤势,但被她这番着手回春,接骨、补元,竟大有好转,特别是白飞,配合乙太绵身,看来不出一天,伤势就可痊愈。
白飞道:“只要再过一天,我的伤就可以痊愈,你们怎么样呢?”
华扁鹊道:“还要一天么?太慢了,我已经好了九成了。”
韩特奇道:“大家都是中掌,怎么你好得那么快?难道那老头子对你特别。说老实话,你们两个都是一副扑克脸,我一直怀疑幽冥王是你老爸!”
如果此事属实,肯定是大雪山校史上的最大八卦。华扁鹊淡淡道:“我也兼职当医生,作个医生,自然懂得让伤受在好治的地方。”
看她断腕的左手,已能活动自如,加上所展露的高超医术,这番话就没人敢反对。只是,韩特似乎很享受与美人儿医师拌嘴的乐趣,仍喋喋不休地瞎闹。
“去!又扮巫婆又扮鬼,你会不会常常有职业混淆,不然杀了救不回来,那不是好糟糕,啊~~~!你针的是什么穴道,为什么我像给割了一刀那么痛?”
“你没感觉错,我是割了你一刀,这样方便放出瘀血。”
“真的假的,我从没听过治内伤要放血的,你不要趁机公报私仇啊!”
转眼间已是晚餐时间,负责掌厨的,是声称自己已痊愈的华扁鹊,虽然那只左手腕有时会在非关节处呈现九十度弯折,惊得众人魂飞魄散,但医师坚持说这是“伤愈后的正常现象”,因此也没人敢回嘴。
只是,看着戴上拿取毒物专用的厚手套,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站在火堆旁烹调汤头的华扁鹊,爱菱有个异想天开的荒唐想法:华姊姊可能出乎意料地是个非常宜家的女子呢!
不过,听出所谓的“不知名小曲”,是某种组合的咒文歌谣,白飞与赤先生都暗中摇头叹气,这巫婆的职业病真是没得救了。
菜肴端出,是五毒宴的变化菜色,韩特二话不说,放胆大吃,因为华扁鹊以医师名誉保证,只要没有刻意搞鬼,长期食用这种药膳,确实有提高抗毒力的效果,起码现在就对疗伤很有好处。
酒醉饭饱,不知是药酒饮过多,或是中毒上脑,韩特不知死活地大发谬论,“唉!这世界真是不公平,为什么有人能在山的这边享用美食?有人却在山的那边挨饿驱鬼呢?”
这番话差没让众人狂喷口中饭菜,最后是白飞忍住笑,道:“如果阁下不介意,我们公推由你送便当给幽冥王,看看他老人家会不会心花怒放,找你拆个三招!”
想当然尔,不会有人接下这光荣任务,但晚餐结束前的一番争执,却又是由昏了头的韩特引起。
“嘿!我还真羡慕爱菱,我们跟幽冥王打生打死,她什么也不必做,只要抱着头哀求他妈的什么仙得法歌神就可以没事,作人真是容易啊!”
这番话明显有着很强的挑衅意味,爱菱在瞬间就变了脸,而白飞讶然于友人的态度,正想出言安慰补过,华扁鹊皱眉说道:“仙得法歌?那是什么神的名字,为何我从没听过?”
这个怀疑,白飞之前也有过,不过大陆上的宗教虽以雷因斯为主,但仍有许多蛮夷部族有着自己的拜物信仰,千门万道,或许是自己孤陋寡闻,未曾得悉也说不定,此时听华扁鹊这大行家问起,连忙仔细聆听。
爱菱道:“仙得法歌大神,就是仙得法歌大神啊!有什么不对吗?”
华扁鹊道:“代表神体的两句真言是什么?”
这句话大有道理,不论是何种神明,若是当真存在,便会有两句代表该神的神言,透过祭司传下。这是魔法师向该神藉引力量的必备手续,所以只要是神明,必会有两句神言。
爱菱支支吾吾答不上话,结果在反覆询问下,她才说,当初是和父亲闹脾气,躲在供桌下生闷气,突然发现有一尊通体焦黑、看不清是什么模样的神像,可怜兮兮地掉在桌子底,顿时大有同病相怜之感。询问师兄,知道那是“仙得法歌大神”,刚好那时想说有信仰的人比较坚强,于是便许愿成为他的信徒,一切便是如此。
听完爱菱叙述,华扁鹊低头思索,既然牵涉隆。贝多芬,那应该其来有自。
“仙得法歌……仙得法歌……”反覆念了几遍,华扁鹊愕然道:“呃!不会是雪特法克神吧!”
此言一出,韩特捧腹大笑,白飞微微摇头,以一种闹笑话的悲悯眼神看着爱菱。爱菱感到心虚,又不知道是哪里有错。
“嗯!爱菱啊,这个神呢,是雪特人在拜的,信奉他呢……可能不是很好。”白飞委婉地解释。
以雪特人的臭名昭彰,出自他们族里的哪会有什么好东西,这个神根本是低三下四的垃圾神明,事实上,“雪特法克”四字,本身就是侮辱的脏话。
“我不相信,仙得法歌大神一直都很保佑我啊!”
“爱菱,不是我特意要反驳你的话,不过,雪特人是盲目拜物的,他们的神明产生过程,很多都是……嗯!反正以后你会明白的,总之,这个神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不会的,不会的,在这一路上,仙得法歌大神一直都庇佑我,他怎么会不存在呢?”
“哇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小白,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崇拜那雪特东西,哈哈哈~~~”接触到每一双不以为然的目光,爱菱又羞又气,她是很认真相信这个和自己处境相同的小神的,而且,老爷爷不也是告诉自己,无论何时,都要相信仙得法歌大神吗?
转头望向赤先生,老人正露出鼓励的微笑,向她颔首。这令少女信心大增,有了挽回自尊的胆量,朗声道:“好,既然你们不肯相信,那我就和你们打赌,仙得法歌大神一定会保佑我们,正面战胜幽冥王,并且在十五天内安抵阿朗巴特山。”
十五天内抵达阿朗巴特山,这比白飞估计的正常脚程还快一倍,不但牵涉到翻山越岭,更有幽冥王衔尾追杀的可能性,今日一战,众人只是行险侥幸逃脱,正面作战,那是稳稳的十死不生,这番赌约要实现,那真的需要神迹了。
“爱菱,白飞哥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你说的话我不会计较……”白飞试着劝解,但一旁的华扁鹊突然出声,“有趣,丫头,你要赌什么?”
爱菱一反平时的怯懦,大声道:“如果我输了,等我成为创师以后,这辈子免费帮你们制造任何东西,还附送我布玛十样一级作品当赠品;如果你们输了,就发誓成为仙得法歌大神的信徒,早晚膜拜。”
并不具有洞察未来的异能,此时在众人眼中,爱菱成为创师的前途,根本不值半毛钱,但十样隆。贝多芬的一级作品,光是售价,就可以买下好几个都市,更别提恃之横行大陆,这当然是笔超级划算的生意。
本来是劝阻的白飞,轻咳一声,正要出言,另一边给天价金币冲昏脑袋的韩特,已经率先说出,“好,我赌了,要是输了,我不但去信奉那个什么雪特神,还拜你当教派的大姊头,够意思吧!不过,如果输的是你,我要二十件!”
“好!我答应你!”
爱菱点头答应,却见本来也跃跃欲试的白飞、华扁鹊,闻言立刻挪位远离韩特,面上更有骇然之色。
“咦?你们是干什么?难得这丫头发神经,出卖自己老爸,你们怎么不趁机赚一票?”
“我们怕有钱赚没命花啊!”白飞颤声道:“你这家伙赌运奇烂,我对你连下两次注,你就累我连输两次,我们信你不过啊!要是又被你累输,被拉去入了邪教,岂不是误入歧途,一辈子不能翻身?”
“荒唐!你听听那丫头开的条件,我怎么可能会输,难道你真相信她说的话会实现。”
两边都有很高的风险,白飞回头与华扁鹊商议,一会儿后,两人相对点点头,有了共同的决议。
“呃!我和华小姐刚刚取得协议,我们决定插花外赌,不直接干预赌局本身。”
“什么?那岂不是丢下我一个人承担风险,你这朋友到底是怎么当的?不能弃我于不顾啊!”
“你不是自信必胜吗?那有什么好怕的?”
“话不能这么说,小白,你………”
不管那边的喧闹,平生难得有扬眉吐气感的爱菱,满怀不安,悄悄地望向赤先生,希望老人能给她一点鼓励。
而她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一副赞许的微笑。
很明显地,这又是一个从此多事的无良夜晚。
第十七章:雷丸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自由都市
对映朝阳,凝视手中一片青紫色鲜血,他难得地有些发愣,望着鲜血下的掌纹,一股许久未有的惘然,袭上心头。
自己的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颜色的呢?
不是当年在恶魔岛上的那段日子吧!
那时候,他只是个雷因斯魔导学院的三流学生,因为出身不良,受到同侪们鄙夷,难有发展,所以自愿往恶魔岛从军。
在岛上,他是个最低位的战士,只懂得拼命挥舞着刀剑,与战友并肩作战。不知道有多少夜晚,自己浴血而归,昏厥在战场边缘,身上满是深可见骨的伤痕,脚下踩过的尸首,战友多过敌人。
负责医疗的神官,不只一次宣告他已经死亡,但因为体内的魔族血统,使得他从人类本该致命的伤势中苏醒,再次得到生命。只是这样的幸运,却让己方阵营的所有人,在背后冷眼以待。
这些事他都知道,只是那时候的他,心中坚持着守护人类的正义,彻底憎恨自己体内的魔族血统,为了要向人类证明,自己是个人,不是魔族的贱种,他只有奋不顾身地与魔族作战。
但是,血缘就是铁一般的事实,再多的功绩,也不可能改变人心的黑暗面。任他怎么拼命,立下再大的战功、救了再多的生命,仍无法改变每句祝贺声底下隐含的鄙夷与怀疑。
战场上九死一生的恐惧,战场下乏人认可的孤独,这令他感到极端痛苦。从来也不是个心思细密的人,要压下这股痛苦,只有疯狂作战时的亢奋、残杀魔族时的快慰,能让心中的痛苦暂时消失,所以只要一上战场,他便是一头浑然不在乎生死的嗜血疯魔,一切的动作就只有杀、杀、杀!
或许是痛苦刺激着他的潜能,又或者是终日浴血产生的突变,他的魔力与武功进展一日千里。当他回过神来,自己已是战场上的知名人物,一袭染红的赤血长袍,令己方士兵为之战栗,更令所有敌人见之远遁百里。
这不是他原本的目的,但意外地,他发现这时人们看他的眼光里,有着恐怖与敬畏,这确实满足了他的需要,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受到敬重,因为在乱世中,强绝的武力便代表一切!
环绕在这样的眼光中,他感到快乐了!既然杀戮能带来尊重,那么他便要更疯狂地去杀,让这样的快感更强。
随着武功暴强,见识也广了,本是市井小人物的他,结识了许多出色的英雄好汉,更拥有了肝胆相照的兄弟,虽然魔族的势力一日强过一日,但一切却是那么美好,甚至还在更好下去。
直到他认识了他与她,一个永生难忘的男孩,一个至今仍牵挂在心中的少女。
与他们的相识、相离,对他的生命有着重大改变。当与魔族的战争告一段落,他对前半生的自己忽地感到强烈憎恶,于是放弃既有的一切,重新回归市野,当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打算就此了结一生。
可惜人虽退隐,心却未能安定,嗔疑执著,令心境产生偏差,最后驱使他与虎谋皮,为了延长寿命,他以秘法改造身体,想增强魔族的血统,来延长本身的生体极限,结果落入别人的算计之中,当他觉悟自己中了圈套,灵识已一分为二,一个完全魔化的人格,日益强壮,开始争夺这具躯体的主导权。
察觉得太晚,当他发现到这点,一切的补救都已无效,只能眼睁睁地等着主人格的完全消灭。
知道自己会死,却不甘心就此消灭,他努力地留下几步后着。而当一切终于告个段落,他突然有个念头,想重温一下当年身为小人物的感觉。
于是他加入这群不怎么顺眼的年轻人,逗逗小女孩,煞有其事地陪他们寻宝。
取了个已被遗忘许久的化名,他就叫赤先生,现在的名字。
盘膝打坐,爱菱行功一遍,偷偷望向老人。距离那晚与大家打赌,已经两天,应该作为自己后盾的赤先生却没任何表示,要是突然给幽冥王追上,自己赌输事小,万一大家真的给杀得精光,就大糟特糟了。
那天自己隐身在一边偷看,这才晓得那个幽冥王真的是好厉害,正面迎击,这边的联手就算再多几倍威力,也不是人家对手。唯一的希望,就是老爷爷没有讲大话,可是,为什么他一点指示都没有呢?
“老爷爷……老爷爷……”
连唤了几声,老人看着自己手掌,默不作声,直到爱菱的声音急了起来,赤先生才没头没脑地回上一句,“你这几天练功的时候,都有把铁之星带在身上吗?”
爱菱点头称是,因为知道这是护身符,她一刻也不敢离身,总是挂在颈间。而随着配戴日久,原本黑黝黝的表面颜色,逐渐透红,像是一块正在逐渐加温的烙铁。她不明白这代表什么,但却晓得老人必然有他的用意。
“嗯!”赤先生应了一声,继续低头默想。
“老爷爷!”
“丫头,什么事这么着急啊?”赤先生道:“和人打赌时候的勇气哪儿去了?既然有办法夸下海口,为什么现在又那么惶惶不安呢?”
“那……那时候也是您答应的啊!”爱菱急道:“老爷爷,您是觉得我做得不对,反悔了吗?”
赤先生抚须大笑,道:“哈哈,放心吧!我老头子就算再不济,也不会沦落到对你小丫头撒谎的地步,一切事都还在掌握中,你就等着看好了。”
“真的没问题吗?还是说,老爷爷您决定亲自出手了?”
“不行!”赤先生摇头道:“这毕竟是人家师徒的家事,若我亲自动手,对西纳恩这老头很难交代,更何况我早就说过,现在的我,已无能提气运劲,也不能使用大型咒文,充其量只能施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法术,没有实战效果。”
这点爱菱早就知道,但她也暗自期盼,老爷爷先前没说实话,现在再次获得证实,心中不安更盛,道:“那该怎么办呢?那个幽冥王真的好厉害喔,我们……”
“区区地界级数,何足惧哉!”老人截断她的话,傲笑道:“严正小儿那点微末功夫有啥屁用,以这家伙当初的嚣张,要不是碍着西纳恩的一张老脸,早五百年前就送他上老家了。”
看过严正当日的出手,任何人都会把这番话当成狂言疯语,但爱菱却打从心底地相信老人,而且,从老人身上,她感到一种陌生却又让整个身体都热起来的新奇感觉。许久之后,当少女的见识广了,她才明白,这感觉就叫做“江湖霸气”。
“以这三个小鬼的功夫,要对付严正是有些不易,但只要用对方法,也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老人道:“明日午后,严正会追上我们,到时候,你就让他们三个如此如此……”
赤先生说出明日的计画,里头有许多爱菱听不懂的部份,老人便要她硬记,总算她脑子不笨,连续复诵几次后,终于把该记住的重点,一字不漏地记在脑里。
老人询问几遍,确认无误后,点头道:“只要能照这计画去执行,便可以应付过明日的困局,再多挣个几日时光。”
爱菱想了想,总觉得有个最大的疑惑,“老爷爷,要是韩特先生他们问起,我是怎么想出这些的,那该怎么回答?”
“呵呵!这么简单的问题,有什么好麻烦的。”赤先生笑道:“那时候,你就告诉他们,你是……”
“小白,你那份干粮再分我一点,我这份不够吃。”
“你每餐都吃五毒宴那么补,还要乾粮做什么?”
“韩特先生、白飞哥,我有点事情要和你们说。”
第二天早晨,爱菱趁着早饭时间,预告今天将与幽冥王再次碰头。这当然早已是预计中事,为此,负责实战的三人,这几天反覆计算,与严正再对上时候的战术,只是此次对方必然不会再掉以轻心,白飞先后想出十几条计策,但却没有哪一条,敢说有把握。
在众人疑惑的眼光下,爱菱把赤先生教授的战法说了一遍,三人起先不当一回事,但越听到后头,面色越是诧异。这个战术听起来没什么特出之处,所要使用的招数,有些是深奥的难招,有些仅是某套武功的入门手法,光是这样听,也难以判断到时候会产生什么效果。
“喂!小白,你觉得怎么样?”韩特皱眉道:“这丫头讲的东西,有实用价值吗?”
白飞沉吟不语。光是爱菱会主动提出实战策略,就已经是一件莫名其妙的怪事了。然而,她说的东西又不像信口胡诌,里面提到的一些武功招数,分别属于大雪山、白鹿洞和一些杂学,无论深或浅,都不是爱菱应该会知道的,那么,她的这个计画是怎么来的呢?
“是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仙得法歌大神托梦告诉我的。”爱菱一本正经地说着,严肃的表情,让人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话当笑话看。
韩特、白飞当然不信,可眼前的问题是,姑且不论计画的出处,这计画本身的可行性如何呢?
两人一时间无法决定,只好将问题丢给第三者。
冷冷盯着在不远处树下打鼾的熟睡老人,华扁鹊道:“我想,到时候看情况斟酌吧!”
“如果一切顺利,这可以再让幽冥王多耽搁一点时间,而我们就要立刻北走,赶到那边的山涧。”
白飞道:“为什么要往北?阿朗巴特山是在东南方啊!而且山涧那边不是死路吗?”
爱菱转述赤先生的话,道:“不,地图上虽然没有画,但是那里有一座桥通往对岸,只要我们过桥以后,把桥破坏,幽冥王再想要追上我们,就必须多绕路,这段时间,对我们是很有利的,而往北走,会有一条捷径直通阿朗巴特山,抄这条近路,可以比原定时间更早到达。”
听着这番话,韩白两人一时相顾愕然,这丫头究竟是从哪知道这些东西的呢?
韩特哂道:“这也是你的雪特神昨晚托梦说的吗?”
“哦!这个是我和老爷爷商量出来的。”爱菱笑道:“当初老爷爷就说过,他对阿朗巴特山的周遭环境很熟,所以知道有几条捷径可以快点到。”
“说得和真的一样。白飞以前也差一点就当上了神官,为什么从来没神托梦给他?”
“因为我的神拜的人少,比较灵验嘛!”爱菱得意道:“如果到时候我赢了打赌,你们和我一起信仙得法歌大神的话,他说不定也会托梦给你们的喔!”
当然,不会有人理她。而与幽冥王的第二次会战,就此揭开了序幕。
与幽冥王的再次遭遇,如同爱菱所预告般地发生了。为了离目标山涧更近一些,脱逃方便,众人急急忙忙朝那边赶去,未至中途,便感觉到一股透心凉的寒意,从后方急速扩大。
“不好!严正老鬼来了。”韩特怪叫道:“爱菱,你……”
他的本意,是想再确认一次作战计画,哪知道他才一叫,爱菱立刻回一声“知道了”,跟着一件披风扬起,老人与少女的身影再度消逝于空气中。
“又……又变走了。”韩特惊愣得张大了嘴,“隐身披风的法力不是只能用一次吗?”
华扁鹊淡然道:“那么,他们手上一定不只一件。”
“没义气!只懂得把自己变走,每次都留我们下来,一点基本的义气都不讲,太过份了。”
韩特在原地气得跳脚,对自己被留下深深不满。而一袭青影亦于此时出现在三人面前。
环视左右,严正道:“又是三个人吗?另外两个藏哪儿去了?”
相同的稳重,相同的压迫感,但与上次相较,此番的杀气更形浓烈,显然丢过一次脸的严正,已下定决心要下杀手。除此之外,他身上更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鬼气,遥遥相隔,便让人觉得身上不自在。
如果事先毫不知情,三人必会为此感到不解,但现在,三人心中清楚,爱菱的话有着不可忽视的真实性。这令某人的心情极端恶劣。
“喂!老头,换点别的话来说说吧!这一句你上次讲过了。我知道你一定要说,这次不会那么大意,要不顾一切地把我们杀死。废话少说,有本事就动手吧!”韩特哂道:“还有你那什么抄袭引神入体的死人骨头功,要用就快用吧,哼!干放着两百多年没用的东西,还能有多少效果,亏你还得意成那个样,笑死人了!”
此言一出,敌我三方尽皆大惊,白飞与华扁鹊固然意想不到,躲在远方树丛偷看的爱菱亦感讶然,韩特这样宣告,让幽冥王有了防备,等一下的计画岂不是不战自破。
“韩特,你发疯啦!干什么故意提醒他?”
“哼!我才不管呢!你看老家伙脸那么臭,一定是被我通通讲对了。”
韩特一脸悲哀表情,喃喃道:“打赌输掉要去叫那丫头作大姊,与其后半辈子过着那样的黑暗人生,那还不如就在这里死掉算了。”
“你想死也不必拖着大家,我们还不想死啊!”
“谁管你们,大家手牵手,一起快乐地下地狱吧!”
“唉呀!打赌输了不算话不就好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说了不算数,有什么关系,总比死掉好吧!”
这边在激烈地心理辅导,另一边的幽冥王却给打乱了步调,他本拟一上来便施以辣手,以迅雷手段立刻击杀韩白两人,哪知却被韩特一语揭破,弄得一阵惊疑不定。
旁的也就算了,那白骨阴煞功是他归纳毕生所学而创的得意武功,于两百七十年前整理完毕,除了向大雪山极少数人提及,从未有机会用于实战,这年轻人从何得知?
饶是他定力深湛,一时间却也不禁面色铁青,举棋不定,不敢动手。
凝神想想,唯一可能的解答,就是校长曾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爱徒,华扁鹊转述给韩特听,在此时突然说出,影响自己的心理。
这么一想,心中即安,因为此功从未使用于实战,这三人便算知道这功夫,也绝不可能晓得内里的确切招数。
而要证明这想法正确与否,出手便知。
同是大雪山一脉,对杀气的强弱最是敏感,华扁鹊察觉到严正逐渐宁定,便打算抢先出手。
“喂!你们两个,要动手吗?”
目前并没有更好的致胜方法,尽管看不出爱菱的战术有什么效用,但在没更好的选择,以及到目前为止都在爱菱预料中的情况下,也只好祈祷他妈的雪特神真的管用。
“没得选择了,战吧!”
白飞肯定、韩特满面不悦地点点头,三人取得共识,并肩闯上。
严正也在此时定下心神,见韩、白两人当先冲锋,面色一沉,运起自己的白骨阴煞功。
当年,严正本是名杀人如麻的悍匪,因一次重大挫折,投身大雪山,之后除了勤练武技,也兼研各类巫蛊之术,对操纵阴魂行尸之类最有心得,是华扁鹊这方面的启蒙师,白骨阴煞功即由此而生,此时功力一催,周身笼罩在一片淡淡灰雾之中,阴寒罡风往外刮去,左近林中鸟惊兽走,声势骇人。
急奔中的三人,同时感觉到一股冰冷阴劲,潮水般地刺入脑中,不敢大意,都运起了最高功力。
韩特与白飞率先出击,齐使一招“峰回路转”,分攻严正左右,他们后头紧跟着华扁鹊,预备出手。
照爱菱的计画,韩白两人只是佯攻,此招的主力在华扁鹊身上。当要与严正接触,两人突然低身改攻下盘,而华扁鹊使一招大雪山的“魅影再现”身法,瞬间移形换位到严正背后,配合韩白两人,前后夹攻。
简单的战术,虽然听来不错,但对上精熟大雪山武学的幽冥王,华扁鹊实在没有多少信心。
“嘿!小辈,这招就要你们付出代价。”
严正瞧准韩白两人来势,双拳一振,声若风雷,朝两人轰去,途中更不停地变化最佳角度,封死两人可能的退路,要在他们近身前,一举将两人击毙。
哪知,拳甫轰出,韩特白飞就像早知道有这一击似地,同时俯身下拜,改攻下盘,险险避过了这破膛重拳。
“奇怪,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后方的华扁鹊,见两人低身,忽然感觉一丝不妥,正要依计展开身法,幻影挪位,谁知道给透骨的阴煞劲四面八方逼住,无法幻化身形。
“糟糕,这样子岂不是……”
稍一迟疑,已错失应变良机,整个人等若是以一个毫无防备的姿势,直直往幽冥王双拳撞去,千钧一发之际,华扁鹊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丫头,你教的那是什么烂招!”
另一面,严正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虽已打定主意,要压下惜才念头,必杀韩特、白飞,但对于这名校长的宝贝徒弟,却仅是预计惩戒一番了事,现在一开战就碰上了生死立判的局面,怎由他不大惊失色。
爱菱躲在后方林中,窥视着战局中的一切,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想起那日老人的解述。
那天传授对敌策略时,她曾质疑这招会否有用。
“呵呵!会管用的。”老人摸摸胡子,欷嘘声调里,有着强烈地自嘲意味,“因为当年在孤峰之上,我们就曾经用这方法,逼得一个武功强我们百倍的敌人无法还手!”
果如预期,拿不定主意的严正,连忙撤回双拳,百忙中用力过猛,反激得自己胸口一阵剧痛,气息不顺。此时,正预备抢攻下盘的韩白两人,突然看到严正腋下七寸处露出了个千载难逢的明显破绽,哪还不懂得把握时机。
二人心意一致,连忙撤手改攻该处。
以双方武功差距,严正本可凭护体真气硬挡,但该处却是真气运转的空隙,韩特手中宝剑又是把难得利器,他不欲硬接,想稍退以减来势,哪知两人联手毫无间隙,剑势暴盛,十余剑雪花般连续涌来,只闹得严正手忙脚乱,退后数步。
“啊!我怎会如此失利……可耻也!”
发觉自己为两名小辈逼退,严正惊怒交集,这是他艺成以来从所未有的奇耻大辱,偏又输得如此冤枉,狂怒中重招出手,已忘了是否该对某人特别留情。
韩特、白飞正自惊喜,万万想不到能迫退严正,缔造如此佳绩。华扁鹊死里逃生,饶是她素来个性冷淡,也惊出了一身汗。
“哈!趁胜追击!”
“哇!你真的想找死啊!”
白飞一把拉住乐得昏了头,大叫进攻的友人,彼此还来不及说什么,陡觉身旁刮起强烈罡风,势道猛恶,一如前两次那样,将三人硬生生卷得离地而起。
这次,严正认真施为,威力较诸前次更不可同日而语,猛恶罡风恍若实质,重击在地上,印下无数细小裂痕,更把大量砂石泥尘一并席卷上天,旋转不休。
韩特三人身在半空,只觉周遭阴风惨惨,彷似千百冤魂于耳畔哀嚎,扰人心魄;弥漫于罡风中的玄阴之气,更令他们的功力大打折扣,拿捏不住身形,陀螺般来回旋绕。
华扁鹊试着强行冲破风网,韩特也试着迫近旋风中心,给幽冥王来一记突击,但均归失败,反而当风越转越急,削肉断骨,三人纷纷皮开肉绽,伤痕累累,在身边喷成淡淡血雾。
“韩特,照计画作!”
正自坐困愁城,耳边响起白飞的提点,韩特登时忆起,早上爱菱讲到第二招时候的指引,那是一篇用以放松身体、宁定心神的静坐口诀;和一式闪躲的身法,不甚复杂,充其量就是敏捷地往后跳。口诀与身法听来彼此毫不相干,当时难以理解,看来便是用在此时。
三人同时依法而行,真气没转个几遍,身体便轻飘飘地随风而行,虽然被风带得更急,转得更快,但却没再给风刃割伤,并且心头一片宁定,任狂风百转千绕,再也不能伤他们分毫,彻底瓦解了此招的威胁性。
“真古怪,这丫头怎么把严老鬼的招数算得如此之准?!”
计画再次奏功,韩特不胜惊异,而目睹这一切的严正,心中骇然只有比他更盛。
此招“怨魂缠身”,是他模仿昔日龙族武学所创的得意招数,专门以一破多,将大量实力逊己的敌人一举卷入风阵,四分五裂而死,是瞬间宰杀多数敌人的妙法。当初试招时,就曾一招将十二名好手卷上空中,绞成血粉,而那些人的武功,并不比今日这三人逊色多少。
但今天的敌人,轻轻松松地就解了招,说破就破,简直像是一早便看出了招式破绽,避重就轻。如此从容,若是出自山中老人那等级数,自然不稀奇,可对方只是三名小自己太多的后辈,怎会有这等眼力、实力。
回想第一招时也是如此。要知那真气运转何等急速,虽然像是碰巧,但韩白两人确实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机率,察觉了那丝破绽,所在的位置又恰巧来得及变招,成功地击向破绽,令得他一身远高出两人的实力不及发挥,连连倒退,失了锐气。倘要说这全是侥幸,那机率又实在太渺茫了。
“我用的招数远比他们精妙,我的内力强过他们联手几十倍,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能占到上风?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刹那间,严正有种空荡荡的感觉,彷佛回到许久之前,一次令他大败亏输、毕生憾恨的战役,那时的感觉,就与现在好像……
严正心神不专,手上劲力也自大减,韩特等瞧出有便宜可捡,当下照着爱菱讲述的第三招,开始预备。由华扁鹊双掌抵住韩特背心,韩特再伸掌抵住白飞后背,三人内力串成一线,源源不绝地往白飞汇去。
白飞运起无相诀,把灌进体内的真气凝聚于光剑上,会于一点,预备出手。然而,他也明白,以幽冥王内力之强,合己方三人之力也远有不及,这招正面以硬碰硬,倘若严正惊醒反击,那自己是必死无疑。爱菱有什么妙法来解决这窘境呢?
真气凝聚完毕,光剑的蓝白剑柱更显璀璨,白飞使一招“扫荡四方”,这招本是同时连点上下四方的平凡招数,但此时人在半空,白飞发招时,自然地旋身增力,哪想到甫一旋身,便给“怨魂缠身”余势牵动,两相凑合,一发不可收拾,三人在风中急旋成一个尖锥气柱,而气锥中央,白飞的光剑剑尖爆闪成一团璀璨火花,直直往严正坠下。
“不好!”
沛然气柱造成的压力,令严正倏地惊醒,全力出掌迎击,两手环抱,也是一道气柱往上轰去。威力虽强,但却失了先机,又是心神甫定,真气不纯,两道气柱半空相撞,爆出闷响连连,僵持一阵后,严正的气柱缓缓被钻开,白飞三人势如破竹,光剑带着庞大气劲,直刺严正胸口。
(等等,这招好眼熟,难道是射日金锥……不,这招是……)
眼前再次浮现当年惨败时的光景,敌人重重一击,便如今日这般直刺胸膛,令自己一败不起……
旧事瞬间闪过,当那恐怖回忆重现眼前,严正心神大乱,真气更是难以凝聚,“轰”的一声,给闪烁剑尖结结实实地点中胸口,连反击的力道都没有,狂吼声中,射日金锥压力跟着迫下,将他笔直地往土中压去,直直沉入地面七尺下,不见踪影。
“怎么会这样?我们打赢了!真的打赢了耶!”
收起光剑,白飞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在武林中享有盛名、实力强己百倍的大雪山幽冥王,竟然真的给自己三人联手,正面击败,埋入地底了。难以想像的战果,虽是亲眼目睹,还是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另外两个战友的反应,远没他来得强烈。华扁鹊仍觉得些许不对劲,而韩特,则是为爱菱预言的高准确性,满面哀叹。
地上出现了一个老大的凹坑,大量泥尘堆溅在旁,严正给深埋在地下。
对于刚才短暂的交手,三人都有怪异无伦的感觉。他们好像领悟了一些东西,却又没法明白说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躲在不远处树丛后的爱菱,则不若他们轻松,而是紧张得掌心冒汗,在耳边,赤先生说过的话反覆回响。
“破解第二招后,三人以白飞为首,将内力传至他身,使用无相诀融会贯通,再使之攻敌。”老人道:“白家的武中无相,始创于十三代当家主白纵横,是唯一能以人心模拟天心意识的技巧。无相诀虽然是简略版,但效果仍有,凭着它,便能将他们三人的内力发挥到极限。”
“借用严正第二招的残劲,他们就能使出两成威力的射日金锥,如果他们三人各自再多百年修为,就有希望在这招重创严正,不过目前这样,也可以阻住严正一段时间,和制造出我要的结果。”
“什么结果啊?”
“能让他露出破绽的机会!”赤先生道:“既不能把他杀死,那么在第三招之后,必然会发生变化,而唯有把握住这个变化,才有真正打倒幽冥王的可能。”
“那我该告诉他们什么?”
“什么也不要说,因为第四招,重头戏在你身上。”
“我!”
给埋在地底,严正并未失去意识,相反地,他已第一时间恢复战力,只是,有些东西仍困扰着他。
自己是没有理由输的,以双方的实力比,连输半招都没有可能,但是,为什么现在会被打落地底,承受这样大的屈辱呢?
内力、招数、速度都远胜,但那三名小辈却能连续抓住只出现千分之一秒的破绽,以近乎不可能的幸运将己挫败,这种感觉,以前彷佛也有过。
那时候,他是个纵横于大陆西北地带的大盗,率领手下过千,杀人放火,劫财掠货,凭着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被公认是武林新生代的前三人。当名气日响,在连续几次被围剿的战役,杀了十余名公认的前辈高手,一时间气焰嚣张,不可一世,自觉已无敌于当代,毫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底。
最后,在求名心切与同伴的鼓噪下,他自信满满,独自上白鹿洞,预备击败“月贤者”
陆游,夺取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
本该轰动江湖的一战,最后却不了了之。只因在上山途中,他遇上一名年轻人拦路。由于对方存心挑衅,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在开打之前,那名看似温文的年轻人,竟然比他还要猖狂,主动宣告:“为免以大欺小,我只出一招,若不能败你,便算我输;而倘使你能让我用上分毫内力,也算我输!”
不用内力,那岂不是普通人一个。一个普通人就算招数再精,又能有什么杀伤力了?
出道至今,从没受过这样的侮辱,他愤怒填膺,誓要以最残忍的手法,让这年轻人悔不当初。
可是,不管自己怎么出招、变招,掌力由三成增至五成、七成,甚至豁尽全力地出手,那年轻人总能抢先一步找到破绽,跨一两步从容避开。起初他以为只是侥幸,但当一百招、五百招过后,涔涔冷汗湿透了他的背后。
内力与招数,是构成武功的两大要素。而今对方没有内力、也不是用什么极巧妙、迅速的身法,为什么自己无法取胜?
在慌张与惊恐的压力下,他心神不宁,招不成招,而一声厉喝适时地传入他耳中。
“井底之蛙,念你修为不易,今日留你性命,若再作恶,下趟见面就取你小命!”
伴着这声说话,一记剑指准确地刺在他胸膛要穴上。指上没有内力,这是他能活命的理由,但蕴含于剑诀中的一道玄奥念力,却令他狂喷鲜血,昏倒在地。醒来后,发现多年苦修的力量散失大半,要不是他意志坚定,险些当场自杀。
那以后,他对争雄成名失去了兴趣,解散手下,以武道修练为终生目的,投身大雪山,希望在山中老人的指引下,突破更高境界。而也是经由山中老人辨认,他知道胸前的这记伤痕,是由一种名为“星野天河剑”的武功造成,出手者,正是多年来行踪不明,号称三贤者中第一人的星贤者卡达尔。
败于此人之手,严正没有任何遗憾之心,因为从与卡达尔的对战里,他领悟良多,使得他日后武功大有突破,于大雪山中脱颖而出,获得山中老人赏识,掌握重权。
但是,似乎也是因为那一次的暗伤,打五百年前起,他的力量停滞不前,再没法迈进每个武者梦寐以求的境界,天位力量。此事他平时虽然不说,但确实是心中最大的伤憾。
这无比伤痛的感觉,居然在今日重现,他彷佛感到自己胸口又剧痛起来。而这一次令他重感屈辱与痛苦的,不是三贤者,竟只是三名小苍蝇般的后辈小子!
倘若传了出去,大雪山颜面何存?自己又有什么脸去面对全校师生?
耻辱像鞭子一般挥打在严正心里,数百年来难得的激动,让他全身血液快速轮转,阴寒内力不住往外膨胀。不知不觉中,他近千年的庞大内力,已控御不住地在体内到处奔走,将周围数里内的阴魂怨气尽数吸纳,而当这股内力爆冲入脑,他发出了震天响的吼声。
地上的三人,一时还没拿定主意,忽然脚下一阵剧烈震荡,方圆十丈内的土地,像波浪一样高低颠抖起来。
“不好!大家退后!”
不用白飞惊叫,剩余两人也知道情形有变,但周围土地齐生变化,欲退无从。
“上面!”
白飞向同伴打个招呼,一齐跃身后退,哪知此时地面轰然爆裂,化作无数坚硬泥刀,追上目标。他们身在半空,无处腾挪,唯有硬着头皮鼓劲接下,连番巨响后,三人都给轰下,内劲的激荡,震得韩、白两人气血翻涌,差没一口喷出。
“好厉害!这才是幽冥王的实力吗?”
一如初次交手时的挫败感,韩特再次感到那层无法逾越的实力之壁,他单膝跪地,一时间根本站不起身来。这时,韩特瞥见一袭青影站在白飞身前,身上散发的气势,眼中闪烁的厉芒,告诉旁人,他非常地愤怒!
“小白,快闪开!”
明知友人也受劲力冲击,难有动作,韩特仍焦急地大喊,同时拼命地站起来,往幽冥王冲去。一边的华扁鹊,也晓得唇亡齿寒,她受的创击较小,稍一回气,立即攻向严正后背。
严正冷哼一声,两臂一振,竟是同时向三人发动攻击。但见千百怨魂破地而出,夹杂着庞大阴劲,分向三人射去。
韩特挥剑斩出;华扁鹊深吸一口气,一爪挥去。两人都是全身剧震,给轰得向后飞退,白飞也是同样命运,给这一击打得离地而起。
“不对,这不是他原本的实力!”
虽然功力远远不及,但熟悉大雪山武功的华扁鹊,曾用心估计过严正的武功层度,那虽然厉害,却不能这样一招连败三人。她感觉到,这名早已进入停滞期的长辈,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而让武功再度往上增强。
瞬息轰开三人,严正跃身跳起,擎臂一拳,直击追向白飞。后者犹未能从适才两下重击中回气过来,哪有力抵挡?给这一拳破去护体真气,轰断数根肋骨,数百阴魂窜体噬肉,鲜血狂喷中,远远飞了出去。
“小白!”
挚友遇险,韩特惊得一颗心都快跃出口腔,情急中忘却生死安危,大步抢上,高速窜至严正身侧,斩出全力一剑。
微微皱眉,严正对这青年早有顾忌,上趟交手时,他明明受己重击,还能发出拼命一击,足见斗志惊人,故而今次出手,先了结脑筋最好,无相诀最棘手的白飞后,跟着就要宰掉这潜力不凡的小子。
左手发出数记掌劲,巧妙地迫退急奔而来的华扁鹊,严正将大半内力灌注右手,猛地轰出,先以擒拿手接住韩特一剑,只听得“当”声脆响,神剑将他两指指甲削断,但他随即化掌为爪,没等韩特回过神来,五根利刃般的锐指,已经撕裂他腹部肌肉,插进肚中,血花四溅。
白飞给轰得连滚倒飞,感应到友人遇险,极力想稳住身形,重回战场,但此刻不单是身受重伤,那些入体阴魂更好比最猛烈的剧毒,逼得他非但无法宁定,反而意识逐渐模糊。
忽然间,身子被什么东西抵住,不是撞着树木或是岩壁,倒像给人拦腰抱住,却没法将疾飞的势子抵销,连着往后倒退,一跤栽倒。
不过,说也奇怪,自后背给抵着的那一瞬,体内阴魂彷佛遇着了天敌,尖啸着四散退去,没几下便散得乾净,白飞神智一清,立即拿桩稳住身子,跟着,便发现背后有人。
“爱菱?!”
自战役开打以来,可以说是惊奇不断,像此刻,白飞怎样也想不通,为何不通武功的爱菱,能把自己接下,这其中包含了幽冥王一击的余劲,一下处理不好,便是两人的经脉同遭震断。
但看少女满眼迷惘,便知问也问不出结果,而知道战场上险象环生,他便急着要恢复战力,分担战友重担。可是,乙太绵身终非万能,白飞一运气,便知道自己非三刻静养不能行动,更罔论上场再战。
正自着急,背后忽地一痛,只见爱菱手里拿了七根针,逐一往自己背部插下。
“白飞哥,你忍耐一下,马上就好了。”
没等第三针插下,白飞就知道,爱菱用的是某种只曾听闻的刺激针法,那是在雷因斯研究院里口耳相传的技术,听说在九州大战最激烈的时候,双方士兵损伤均重,便有人发明了一些特殊功法,能在短时间内暂压下伤势,暴增功力,只是事后代价不轻。这些东西在大战结束时也一并失传,为何会从这女孩身上用出?
爱菱的针法果有神效,虽然认得位置有些偏差,但每一针刺下,白飞的身体就像充气一般鼓涨起来,肌肉贲起,体型壮硕数倍,威猛无伦,而乙太绵身效果增幅,骨骼喀喀错响,自行将折断的肋骨续回。七针刺完,白飞双目一睁,爆喝声音如霹雳般震得树木摇晃,飙风似地冲回战场。
一爪破开韩特腹腔,严正眉头一皱,感觉受到某种劲力阻碍,未能深入将他拦腰迸断。
这么一耽搁,韩特已忍痛再发一剑,近距离劈向严正面门,同时耳后风声响起,华扁鹊也再度攻上。
“小辈们,找死吗?”
严正两臂鼓劲爆挥,右手将韩特连人带剑,远远掷出;左手先与华扁鹊的冰魄冥爪僵持片刻,继而右手带着七成击力轰回,击中华扁鹊肩头,把她打跌出去。
正要趁胜追击,后方传来尖啸,一回身,已与急扑而来的白飞斗在一起,没接两招,严正不胜诧异,这小辈只给自己轰退一会儿,为什么功力暴增,竟能与自己连拆两招而不相上下。但五招一过,却又发现白飞的功力正自迅速减退,体格亦缩小回去。
“哼!原来是这等旁门左道!”
发现对方功力暴增的真相,严正再无顾忌,连续几记重拳,轰溃敌人守招,拼着受白飞一击,要一拳置他死命。
白飞心念急转,却不作攻击,而是奋起仅存功力,全力缠住幽冥王双臂,将重拳方向改挪至自己右胸。
连串骨骼爆响,白飞右胸整排肋骨一齐碎断,但他也锁住幽冥王双臂,使之不及抽回。
“干什么?”
“嘿!我们武功不及你,但人数却比你多,而且,不管是你或我,命都只有一条!”
没头没脑的说话,令严正省悟,却已慢了一步,华扁鹊再度凝运的冰魄冥爪,结实轰中他胸口。严正无法闪躲、不能挡架,只好以护体气劲硬接,三人彼此僵持,一时不下。
“嘿!这种场面缺了我怎么行,老鬼,三缺一的最后一个来啦!”
生命力出奇地旺盛,明明肚腹间血流如注,韩特竟能挣扎站立,跃身而起,人在半空连翻几下,手中剑闪成一团匹练雪光,以一化三,再归三为一,轻飘飘地往严正头顶斩下。
“三天剑斩!!”
一如前次焚天官的惊讶,白飞、华扁鹊为了这神话般的旷世奇招,齐声惊呼。
倘使此剑斩中,大雪山的幽冥王会否身首异处呢?这答案是无解了,因为在韩特抡臂挥下时,勉强运起的内力终于溃散,令这剑大失准头,而且,华扁鹊微微地松了手,让旧日长辈有闪躲的余裕。
轰然一声,韩特一剑斩中幽冥王肩头,激喷的鲜血,让人明白,只要他手劲再足,这剑就会卸下严正一条手臂。幽冥王长声剧吼,鼓劲震开三人,脚下一跺,地面裂开,直直沉入地面,不见踪影。
“喂!结束了吗?”
“嗯!就算幽冥王,也还是怕阎罗王的,他此番也受重伤,必须要觅地调息,我们又赖过这一次了。”
躺倒在地上,白飞向韩特苦笑,为着死里逃生同感侥幸。
“还没有呢!”华扁鹊缓缓站立起来,沉声道:“正常情形当然是如此,但我感觉到,他的凶性已经被我们激发,所以他潜入地下,不是疗伤,而是用大雪山的秘法,强行把所有伤势压下,最迟一刻钟后,就会出来杀光我们。”
“好!一不做二不休,小白,我们先下手为强,抢先把老头干掉!”
“说得容易,幽冥王会钻地,你也会吗?呃……把头埋进沙里不算!”
“那我们该怎么办?引颈就戮吗?我可不喜欢。”
“怎么你肚子破了还有那么多话,我都已经快没气了。要是你还有力气,麻烦扶我起来,大家一起快乐地逃命吧!”
这是想当然尔的最佳决定,而这时在三人眼前,出现推着台小车的少女身影。
第十八章:解惑不能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二月一日自由都市
伤后乏力,韩白两人就连站起也不能,双双坐上爱菱刚拼凑起来的小轮车,滑离现场。
华扁鹊则认为,先施些阻断性的迷障法术,可以混淆幽冥王的视听,故而留下断后。
“小白啊!我们今次真惨,输得太难看了。”
“能活着就是侥幸了,你没看刚才严正老头的恐怖样,若是他再坚持半刻,我们就得准备刨坑埋自己了。对了,怎么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厉害的剑招?”
“我还没问你咧!刚才为什么突然变成肌肉男,哈哈,好丑啊,笑死我了,啊,肚子笑得流血了!”
“肚子破了就别笑得那么得意,嫌命长啊!”白飞苦笑道:“韩特啊,你说,我们到底算不算正面击败了幽冥王啊?”
“去,这样也算击败,那世上就没有输这种事了。”韩特说到一半,突然省悟,“好啊!你是存心幸灾乐祸。没关系,反正我打定主意要违约,怎样都无所谓!”
前头拉车的爱菱回头道:“讲话不算话,神会处罚你的。”
韩特仰头大笑,“哈!有本事就来,区区一个雪特人的大便邪神,难道我会放在眼里吗?哈哈哈哈~~~唉呀!”
或许笑得太得意了,五道血柱从他肚子的伤口向上喷出,像座血喷泉一样,煞是好看。
“哇!报应,这一定是报应!”白飞摇头道:“大便邪神果然发怒了,好恐怖啊!”
“你闭嘴!”韩特死不认错,忙着用绷带在腹部裹伤,“这点挫折算什么,有本事就来点更厉害的!”
两人一阵胡混,车子弯弯曲曲地走了一段路,穿过两三处树林,跟着往上攀升,最后到了一处云雾缭绕的谷口,赤先生早守在那里,面有忧色,看见三人来到,迎了过来。
“老爷爷,我们渡桥吧,咦?桥呢?”
赤先生指着云雾中,谷口的一个突出平台,叹道:“本来在那里有座吊桥的,十五年前我最后来这的时候,还走过一次,大概是年久失修,现在不见了。”
“不见了!”韩特立刻抓住爱菱衣领,“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你们也敢说出口,严老鬼等会儿要是杀来,难道你们就对他说声不见了,就可以让大家消失不见吗?”
白飞审视山谷状况,对面亦有一处平台,两面以桥连结,如今桥已不在,这段距离说长不长,却也不是任何轻功所能一跃而过。纵愿冒险一试,此处云烟深锁,目不视物,一个不准,立刻便掉落深谷,看下面黑乌乌一片,摔下去肯定必死无疑。
赤先生也在烦恼,本来的计画是,在此地过桥后,将桥毁去,严正武功虽强,终究未进天位,没能力凌空飞渡,而从别地绕路,又得多花上六七天时光,这一耽搁,便可将他甩开。哪知道吊桥已断,反而将一众人等逼上绝地。
若是平时,自然不是问题;但此刻手无缚鸡之力,又无两翅在身,人非飞鸟,只能对此深渊徒叹。
“大家不用担心,我保证一定能过去的。”还搞不清楚的爱菱,以为这也在老人算计之中,信心满满地大开支票,“只要对仙得法歌大神有信心,他就一定会显灵保佑我们的。”
赤先生苦笑着,不知是否该劝阻这张肯定落空的支票;韩特已经狂笑道:“这种时候还不觉悟,看不出你还真是个宗教狂啊,告诉你吧!丫头,凡事*自己,信神是不会有奇迹的。”
“哼!如果等一下再有奇迹,你怎么说?”
“要是我输,那就是上次答应过的东西再说一遍;要是我赢,上次的东西不算数,再加你家老头的作品三十件!”
“你已经打定主意要违约了,不算数!”
“这次我要违约,就罚我五雷轰顶而死,怎样?”
此言一出,旁边白飞连抬头看天空的功夫也不作,立刻纵身离开拖车,和友人保持距离,满面骇然。
“去!胆子这么小。”韩特哂道:“跑江湖的相信神迹,那还有面子混下去吗?丫头,叫你的神表演给我们看啊!”
赤先生移到爱菱对面,想对她使眼色,哪知爱菱会错意,闭上眼睛,认真地祷告起来,这动作当然惹得韩特又是一阵狂笑。
“丫头,别做无谓挣扎了,乖乖准备过来舔脚指吧………咦?那是什么?”
在爱菱虔诚祷告中,众人看见下方烟雾中出现一道庞然巨影,隔着厚厚云雾,瞧不真切,但依稀便是座拱桥的模样,正朝着这里缓缓上升,隐约还有圣歌伴随,看上去庄严无比。
这一幕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半句话也说不出。爱菱听得情况有异,低头看到这么大规模的神迹,高兴得跑到赤先生身边,悄声道谢,“谢谢你,老爷爷,你真是厉害!”
赤先生报以无奈的苦笑,“这个嘛……我好像没那么厉害。”
“阿蕾路亚,真是神迹啊!果然是真神显灵!”深受雷因斯教育薰陶的白飞,一时也错愕不已,赞叹连连。
“没可能的,没可能的……”受到最大震撼的,还是首当其冲的韩特,瞪着凌空而起的圣桥,只能喃喃道:“莫非这世上当真有神?!”
桥越来越往上升,众人忽然察觉有一丝不对,为什么这座桥会给予人阴森森的感觉,而传入耳中的圣歌,也慢慢变质成凄厉的哭喊与哀嚎呢?
定睛一看,这时拱桥已落定在两处山谷突出间,连接完毕,而构成拱桥的建材,赫然便是成千上百的骷髅残骸,周遭还环绕碧绿鬼火,伴着深锁浓雾,彷佛是直通黄泉的血路,教人观之不寒而栗。
至于为什么荒山野岭,会凭空出现这种东西?又是什么人炮制出来的?
众人连想都懒得去想了。
白飞拍拍友人肩头,叹道:“唉!你没说错,只不过是吸血女魔神!”
“你们都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一把平淡如昔的声线。布下了数十个迷障结界断后,匆匆赶上来的华扁鹊,纵身一跃,蜻蜓点水般第一个上了桥头,“要搭建这种东西很耗法力,我支撑不了多久,你们赶快过来啊!”
“……………”
成功越过峡谷,华扁鹊散去法力,让桥还原为四散的枯骨,落回崖下。
这样,纵使严正从后方追来,发现失去众人行迹,要觅路追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正好将他甩开,否则,以如今人人重伤的状况,实在没法再和他交手一次。
虽说伤后乏力,不过吵嘴力气还是有的,至少,韩特就在竭力赖帐,把刚才过桥的功劳算在华扁鹊身上,怎样也不肯承认这是神迹的一部份。
华扁鹊才没兴趣加入这种无意义的争吵,自行在一旁接续断骨,服药运气,调理伤势。
“韩特,嘴硬不是办法,小心又有报应临头。”
“你还是不是我兄弟?居然偏帮外人,是不是很想见我出丑,叫小丫头作大姊!”
“不是非要你叫,只不过你最近的赌运都很邪门,明哲保身,还是小心点好。”
“神经病,幽冥王给我们抛在屁股后头,我肚子也包扎好了,难道他还能飞过来咬我啊!”
“话不是这样讲……咦!你的眉毛!”白飞惊讶地看着韩特,眉毛掉了半边,手臂上的汗毛也根根脱落,连头发也开始掉落。
韩特这时也感觉到不对,身体里面好像给点燃了把火,顷刻间就把水分烧灼大半,而且还越烧越旺。
“该死……严老鬼的爪子……”
白飞也知道,武林中近年出了种厉害毒物,名为“斩草除根”,中毒者初时症状不显,待得药性散布体内,这才猛然爆发。先是毛发脱落,继而烧灼体内水分,当全身毛发脱落乾净,最后就化作一具乾尸而死。
这毒物并非无解,当年一并有药方流传,而其之解药乃是民间流传极广的一剂补帖,千金汤。但是,煮汤的七种药材虽随处可见,但有的生长在海滨;有的生长于内陆沼泽;有的必须摘采后立即服用;还有的非得在摘采后经三日曝晒方可食用。虽然药材取得不难,但方法却极刁钻,仓促间万难备齐。故而此毒近年来大量为大雪山所用,不知已夺去多少成名高手的性命。
韩特急忙从衣袋暗层中寻找药材,他曾为此毒专门搜集药材,并以秘法保存药材新鲜,但数来数去,总是少了两样。
“唉!小白,这趟真的祸从口出,麻烦大了。”
“你先别灰心,我看看有没有办法弄到。”白飞询问赤先生,又多找到一样,但是在找华扁鹊求助时,却得到了奇怪的回应!
“斩草除根!这倒简单。”华扁鹊从衣袋中掏出一物,淡然道:“这是解药,你让他整颗吃下就没事了。”
“这……这是解药!”白飞瞪着手上的一颗红苹果,久久说不出话来。
“快拿去吧!你有什么问题吗?”
“这……巫婆的红苹果,我想韩特大概不太敢吃。”白飞苦笑道:“而且我要的是解药,不是水果!”
“你怎么和大雪山的那票迂腐家伙一样烦啊!”
华扁鹊向白飞解释,当初她仍在大雪山帮忙研制毒物时,曾受同学委托,试作脱毛剂,但是因为效果不对而失败。
“怎么个不对法?”
“没什么。本来的目的只是脱毛,但大概是药性下太重,擦了之后整块肉一起脱落,不过即使如此,当事人仍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整样开发里,唯一足堪安慰的地方。”
但这失败的脱毛霜,却得到毒物部全体员工的赏识,决定加以开发。成功后,却出现了问题,由于这东西是个失败的转型毒物,所以相对的就很难配出解药,最后解铃还需系铃人,他们找上了原作者。
“为了顾虑研究员被误伤,一命呜呼,我在开发时作了点改变,如果不小心碰到,只要吃颗苹果就可以解毒,不过研究部的那群家伙,坚持这种解药他们不能接受,我只好再开一份千金汤给他们。把这七样药材的部份效用凑起来,也是可以达到和苹果相同的疗效。”
“呃……我突然觉得,被你这种巫毒脱毛剂杀死的笨蛋牺牲者,他们真是死得一点意义也没有!”
这晚,显得特别安静,负责实战的三人组,在各自服药之后,分别觅地疗伤。由于确信幽冥王追不上来,以及周围没有太大的危险,他们在作了些简易防护后,便全神运功。
同样在调息运气的还有一人。感觉到身上的功夫有实际作用,近来每到夜里,爱菱都勤练不辍,用心学习老人传授的呼吸法门。
赤先生教导的口诀,听在旁人耳中必然十分古怪:“……想像小腹位置有个包容一切的湖泊,用两吸一呼的节奏,去想自己吸入的空气转化为热能,经过这里、这里、转到这里,顺着这条线直走,再归纳入湖泊里,当你觉得身体热起来,就假想自己正在太阳里头……”
修习至今,一切都十分顺利,当她希望能再多学一些的时候,赤先生却笑着说,做事要按部就班,何况她现在的程度,已经要让常人练上一甲子。
这话让爱菱喜不自胜,搂着老人傻笑。
不过,背后的理由,当然不是因为这笨丫头有武学天分,而是那日对决蚀天官,老人曾于自闭经脉之前,将为数不多的残余功力,一股脑地输进她体内。现在将一脉相承的内功口诀传授,那只不过是在身体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将这份功力慢慢发挥出来而已,进展当然快速。
此刻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爱菱看着自己双掌,如在梦中。她还记得,自己在接抱住白飞的瞬间,立刻感到他身上的透骨阴寒,连带得冷的自己直打颤,险些连手臂都冻僵了。
可是,一股充沛热流,快速地从小腹升起,让胸口的护身符发光,驱走身上寒意。而当这股热流传到手掌上,白飞身上的寒冷突然就消失了。
“好棒啊!老爷爷教的东西真有用……”突然感到疑问,爱菱跑到老人身边,询问起胸口的护身符。
老人眯着笑眼,道:“我说过,这叫铁之星,是种量产的护身符,雷因斯随处可买。它吸收太阳热能,为配戴人带来好运,无论你遇到哪个魔导士,他们都会和你这么说的,只不过,如果遇到了你老子……嘿嘿!”
“怎么样?”
“连这点都不知道,你有失身为创师的颜面啊!”老人叹道:“铁之星每次生产一百枚,虽然是个廉价品,但每作一千次,里头平均会有一枚特别的瑕疵品,能大量储存配戴者平日施法时的残余法力,积少成多,达到再利用的效果。当然用在内力上也成,你每日练……
练呼吸法时,我着你把它戴在胸口,你瞧瞧,现在它颜色如何?“
确实,这几日铁之星颜色越来越红,摸在手里更不似一般铁器的冰凉,而是透着温暖,配戴在胸口,更是让心房暖和阵阵,每次练功时,很快就能进入状况。
“老爷爷,你好棒喔。”爱菱脸上忽有忧色,“像今天帮白飞哥刺的那几针也是,你怎么会知道这种方法的啊?还有,我听莫问先生说过,像这种瞬间刺激身体的东西,都有很大的后遗症,白飞哥不会有事吧!”
“人的年纪大了,看的东西多了,自然就比小姑娘多懂得一些。”老人抚弄着胡须,悠悠道:“至于那小夥子,虽然有点小小的代价,不过,是绝对不会有后遗症的,你不必担心。”说着,老人露出了个诡异的笑容。
阅历尚浅,爱菱当然不会懂得老人的意思。
这七针,名为“七煞迫魂”,是九州大战时期,魔族高手所研发,专门用来刺激麾下兽人体能,使其瞬间暴强的邪术。受针者虽体能瞬增百倍,但却于三刻钟后七孔流血,全身经脉爆破而死,实是得不偿失。不过,魔族本就贱视生命,这等牺牲完全不在考虑范围内,故而流传甚广,直至大魔神王铁木真发令禁止。
大战结束之后,人类检讨得失,其中谈及“七煞迫魂”,众人为之变色,齐声谴责。不过,却也有人暗中研究,将此法转于人体,赤先生便是其中佼佼者,经过多年思索、实验,这才研究成功,能如今日一般,瞬间暴增体能,但于顷刻间消失,不伤人体、无副作用,除了几个时辰的疲累不堪,受针者半点损伤也没有,所谓小小代价,都由活体实验中的成千枉死者负担。
正因如此,老人笑得古怪,只是,这等缘由自然不必特别对爱菱说明。
“不过,生命还真是充满讽刺啊!记得当初,这个技术就是在阿朗巴特山完成的……”
想起这个偶然性,老人低声笑了起来。
“老爷爷,真要谢谢你啦,你法子真灵,不过,你怎么知道幽冥王会用什么功夫呢?”
“严正小子虽然不成材,但也是当今大陆上的成名高手,我早年见过他几次,要推出他的武功进度,区区小事而已?”
“但是你连他今天会怎么出手都晓得,这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呵呵,这似乎已经超过一个创师所需要知道的常识了啊!”
“拜托啦!人家就是想知道嘛!”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对武学的兴趣与日遽增,爱菱只好向老人撒娇。
“这问题解释很麻烦啊……”老人露出深思的表情,沉默一会儿后,他开口道:“好,你先回答我,对武功这东西有什么印象?”
“大概就是练力气和速度吧……老爷爷,我又不懂这些,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啊!”
“嘿!就是要你不懂,倘若像外头那些小子们学了个半调子,还得先把过去学的废物全忘掉,那比从头教起还累,这种事老头子已经没力气去干了!”赤先生道:“你说得没有错,武功这种东西,就是为了有效打倒敌人而创造的技术,它的诀窍无非是斗力气、斗速度、斗巧妙、斗耐力。”
“旁人一拳百斤,你能千斤,就是你赢;同样的,出招比敌人快、身体比敌人耐打、招数能够骗倒敌人,都是你赢的本钱。但归其所以,好的武功,就是能抢在敌人击倒你之前,把敌人杀掉的武功。不管是韩特、白飞,还是严正,他们追求的就是这些技术。但是,当决战范围超越地界之后,这些东西已经不足以克敌致胜……”
赤先生站起身来,随手拿了根树枝,使了一式刀法,一招十九变,转折精微,浑然不知刀欲劈往何方。收招后,老人喘着气,问说此招如何?爱菱当然是没命地叫好。
“唔!那么,我的下一招该使什么?”
见爱菱不解,赤先生解释说,纵使是再精妙的招数,一招一式的转折间,仍存在形成破绽的间隙。高手决战时,如果两招之间无法紧密结合,就会被敌人趁隙而入,给予致命打击。以这论点为基础,其实便算在同一招内,也存在着无数的小破绽,彼此级数相差越大,能看见的就越多。
“把握住这些间隙,对于内力比你强、身体比你耐打的人,你能一下就击中他们防不住的脆弱点;对那些动作比你快、招数比你巧的,你也能以准克快、恃稳破巧,事事抢先一步。所以,当自身已经拥有非凡的力量,人就需要一种运用力量的智慧,去洞悉敌人的破绽,去把自己的优点发挥到极限。便算敌人的力量比你强,也能凭这智慧击敌所最弱,克敌致胜。”
这话若听在韩白两人耳中,必然惊得跳起来,这正是他们今日与幽冥王血战后,隐约领悟,而苦苦思索不出的东西,却无法像老人那样说得明白。
对上乘武术渐有概念的爱菱问道:“老爷爷今天就是用这种智慧,帮白飞哥他们找到幽冥王的破绽吗?”
老人思索一会儿,道:“就是这么回事了。”
简短一句,却隐藏着很多的意义。面对着几届地界顶峰的严正,纵使韩白三人抓得到破绽,却也没有将之掌握的实力,因为这名为“天心意识”的武学智慧并非他们所有。为了要营造理想的战果,就必须让严正失去常态,露出更大的破绽,这才有正面挫败他的希望。而蓄意用种种手法,以羞耻、愤怒、恐惧让严正失去冷静,这等心理战术,对爱菱太过深奥,不用多言。
然而,还有一样东西是老人所未说出口的。狂怒中的严正,虽会失去正确的判断力,但同时也会在这刺激下武功再升,突破原有限制,变得更难以对付。而给自身的愤怒与荣誉心刺激,他会不择手段誓杀三人,甚至不惜牵连旁人。
这样的后果,必然波及甚广。不过,多少年来,老人从未在意过旁人生死,此番自然也不例外,只要能把严正甩在后头,自己一行人安抵目标地,那么幽冥王爱在什么地方破坏泄愤,就随他高兴好了,与己何干?只不过这番话照实说出,定会让爱菱大为困扰,所以也就简单带过。
“那能不能把这种智慧教会白飞哥他们呢?到时候应付起来就简单多了。”爱菱打着如意算盘,如果这种智慧比武功好练,说不令连自己都可以学呢!
只是,老人却对这提议哑然失笑。
“听你说得多容易,天心意识的启始,是地界迈入天位的唯一关键。玄之又玄,不能教导,只能凭自身的体悟去领会。”赤先生道:“它也不能被转移,之所以珍贵若斯,就是因为它的困难性。也因此,当年白家人才穷数代之人力,研究可以模拟天心意识的武中无相,不过那功夫存在许多不可克服的难关,意义不大啊!”
“真的没办法吗?”
“唔…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是有过那么一个人,研究出开启部份天心意识的法门……”
老人说着,面上忽然出现一丝掩不住的落寞,“不过那个人已经死了!”
次日,众人继续赶路,为了甩开严正,虽然实战三人组有伤在身,也只得硬撑上路,所幸华扁鹊医术精湛,路上药物随采随用,外加餐餐药膳伺候,没几天功夫,就把众人内外伤一并治愈。
对于爱菱的战术奏功,他们都有着疑惑,只是爱菱满口神谕胡扯一通,三人虽然不信,却也问不出真相,而他们几次套言探问,凭着赤先生暗中提点,爱菱也都瞎扯混过去。到后来,三人只好抱着满腹疑窦,暗地里观察究竟。
而连续几天的路程,当真是跋山涉水,兼而有之。赤先生当向导领路,所指点的路径匪夷所思,阿朗巴特山在东南方,他却故意往西、往北,明明是反方向,但总在一段路后,忽然出现一条石壁后的小径,或是丛林里的溪流,从这些捷径中赶路,不仅可以绕过某些难行路段,方向更是变化不定,教追踪者难以辨认。
问起老人怎知这些捷径,他仅回答,早说过自己对这里的环境很熟。这话是曾说过不错,但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有人熟到这种地步。
此时,韩白两人都隐约感觉老人有问题,只是怎样试探,都没探出马脚,一时也不敢肯定。毕竟,老少两人整天混在一起,说不定,有问题的还是爱菱本身咧!
数天转眼即过,屈指算来,距离那天打赌,已有十二天光景,众人走的路也渐渐回到一般的公路,往来行人渐多,已经接近阿朗巴特山的外缘,照路程推算,三日之内当可抵达宝藏所在地的主峰。
由沙尔柱开始,历经重重阻难,终于将抵达目的地,众人都有说不出的兴奋。韩特的心情虽然有些异样,但对于马上就能金条金块挂满身,也是欣喜多过懊恼。
甩脱了严正的追击,又没遇上大雪山的其余埋伏,旅行突然增加许多乐趣,众人甚至像是游山玩水一般,有了欣赏景致的雅兴,在行程走上公路的当天,他们买了辆简陋骡车代步。这时,受过正统教育的白飞,就成了解说员。
“快要到阿朗巴特山了,爱菱,其实这地方你早该来了。”谈到目的地,白飞忽然向爱菱说话。
“为什么?这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吗?”简短回答,少女不禁有些惭愧,仔细想想,这一路上,她除了知道阿朗巴特山是宝藏的埋藏地,什么相关资料也不晓得,就连自己父亲在那里住过,都是韩特告知。
白飞显然心情大好,向爱菱详细解说。
阿朗巴特山一带,在神话时代末期的久远年代,曾经是大规模的魔导都市,大量的魔法知识、器材,伴随着各派魔导师,在山中密切交流着。在漫长的岁月里,有许多名人曾经造访此地,研究、求学,三贤者中的皇太极、卡达尔、名匠隆。贝多芬……都曾在此地设过研究室,钻研魔道之术。
别名科学的太古魔道,也是热门题材,许多创师和有志成为创师的人,都长途跋涉来此求学。直至九州大战爆发,阿朗巴特山在几次大战后残破不堪,于焉没落,再经过两千多年的荒芜岁月,如今已是荒山一座。
“不过,即使这样,仍然有很多高科技遗迹被埋藏在山里,考古学者和挖掘古物的投机客,都在山中寻找,想找些残留的太古魔道器具。这趟路上你可以留心看看,说不定也能找到呢!”白飞道:“总之,不管有没有宝藏,你都是来对了,哪有当创师没到过阿朗巴特山的呢?”
“什么叫不管有没有宝藏!”一旁韩特悻悻道:“九死一生,只是为了文化之旅,这样的生命一点意义也没有嘛!”
眼看两人又要斗嘴起来,赤先生忽然冒出了一句,“咦?好像不只是这样吧!我在雷因斯听到的,阿朗巴特山一带,在太古魔道上,固然是个著名圣地,但是,把它视为不祥之都的也大有人在喔!”
白飞身子一震,瞥向赤先生。后者怡然自得地承受他的目光,向追问不祥源由的爱菱回答道:“这个啊!传说在九州大战时期,为了对抗魔族,那里的学者、魔导师开始一种禁忌研究,并造成大量死伤,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徒然造成数千以计的牺牲,所以后来人们就把它当成一种不祥的存在。”
韩特随口问道:“死得这么夸张,到底研究什么东西啊!”
“大概就是刺激人体潜能、改造人类之类的技术,一言以蔽之,就是所谓不死生物的研究!”
此言一出,爱菱便想问“什么是不死生物”,哪知却看见韩特面上一凛,像是极度震惊似的回过头来,注视着白飞,疑道:“阿朗巴特山和那种东西有关,小白,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白飞耸耸肩,道:“我也只是听过传说,不知是真是假,再说你也从没问过,我总不可能把什么事都告诉你吧!”
话说得很轻松,但是从韩特的严重表情,爱菱知道必然有什么十分不对劲的事情,发生在他两人之间,因为此刻韩特的语调,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责怪还贴切些,这是自两人重逢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场面陷入僵局,所幸,驾车的华扁鹊及时出声。
“后面坐的如果有空,就准备一下吧!法雷尔就要到了。”
法雷尔镇,是一个农牧为主的小镇,位于阿朗巴特山脉外围,距离宝藏所在的主峰,约三天路程,虽然规模不大,但却是入山前最后一个有市场的地点,不管是什么目的,都必须在此采办补给品。
一行人抵达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先找旅店投宿,韩白两人则分头采买物品,这是过往既定的模式,但在此时看来,似乎是白飞有意在躲避友人的一些质问。
镇上的旅店,住的都是为寻宝而来的江湖人,从他们口中,爱菱听到很多消息。
大雪山的千里追杀,让韩特、华扁鹊两人声名大噪,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幽冥王连续两次失手,更使江湖中人对他们刮目相看,成为年轻高手中锋头最健的数人之一。
严正破土而出后,给华扁鹊留下的结界,诱得在山里大兜圈子,好不容易确认自己追错,又已经失去韩特一行人的踪迹,大发雷霆,下山时顺手歼灭了几个地方帮会泄愤,再命令大雪山子弟于往阿朗巴特山的数条道路上,严加注意,追查敌人方向,哪知道给绕行秘密捷径的韩特一行人,碰都不碰地避过。
听说,大雪山子弟因为掌握不住他们的行踪,已经被迫开始在阿朗巴特山主峰集中人力,预备最后拦截。而众人都在猜,韩特一行人到底与宝藏有何关联?又掌握了什么关键物?
已经有先上阿朗巴特山寻觅的人传回消息,说是几次搜山寻找,一无所获。
而“一行人中不知名的两男一女”,也成了众人猜测的热门话题。爱菱欣喜刺激之余,也谨慎地低下头。渐增的江湖阅历告诉她,这些图谋宝藏之人个个贪婪,若自己与韩特的关系被发现,说不定就会被绑架,威胁交出关键物。
不过,也真是很值得高兴,自己这次,终于混出名堂,不虚此行了!
夜里,队中唯一的年长女性,在与众人互道晚安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预备休息。推开门前,远超常人的职业反应,令她立即惊觉到门内有人,只是,她也立刻察觉了来人身份。
“夜晚擅入女性的房间,是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推开门,华扁鹊皱眉道:“而且我不认为此时此刻,我们有必要用这种形式见面。”
“我也很无奈啊!因为,要找个和你这样迷人女性独处的时间,实在不太容易啊!”
没有特殊的表情,对于这种浮夸的称赞,华扁鹊并不会感到高兴,事实上,她甚至有些不悦,因为没效率的谈话,只会浪费彼此的时间。
而坐在黑暗屋里的那个人,也很清楚这一点。
“你与韩特一行人处得不错啊!”
“拜某人所赐啊,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华扁鹊冷冷回应,当初,也就是这合夥人认为韩特一方战力缺乏,才要她混入韩特一行人的。
“别误会,我只是不希望你与他们有太多牵扯,取宝的时候会不好办事。”
“哼!这顾虑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想,你应该比我要更忧心才对。”
华扁鹊道:“我的承诺仍然不变,只要你持续占有上风,我就会站在你那一边。”
“目前为止,局面都在掌握中,虽然有些变化,但我们始终占着上风,不过,我担心有异变的存在。”
“唔!你指的是赤老头。”华扁鹊明白对方的意思,她自己也早有怀疑,“我曾经七次以不同手法,试探他体内经脉,加上这一路上明察暗探,所得的结论都一样,他的确是个没有武功的糟老头。不过,我也还是觉得他事事透着诡异。”
“那天你们与严正交手时,严正曾说,青楼联盟为了你们在阻扰大雪山,这件事我很在意,青楼联盟是七大宗门里最神秘的一支,内中高手无数,而且大多资料不明……”
“你是顾虑,赤老头是青楼联盟的高手。”华扁鹊摇头:“我的技术,你大可放心。不管赤老头的来历如何,他个人是绝对没有武功的。”
黑暗中传来“唔”的一声,他很清楚,姑且不论武功,能让华扁鹊在医学方面出错的问题,几乎是不存在的。几乎是……
“还有一点可以告诉你。”看穿合夥人的心意,华扁鹊道:“从没听过青楼联盟拥有天位级数的高手,既然如此,只要到时候把宝藏开启,除非山中老人亲至,不然大雪山也好,青楼联盟也好,通通都不足为惧。”
“说得不错。好,但我希望你也提高警觉,在成功开启宝藏之前,我们绝不容许任何失误。”
华扁鹊保持沉默,因为这类的确认并不需要反覆答话。这时,一阵风吹入室内,当随风汤起的窗廉静止下来,房间里的另一个呼吸已经消失了。
“罗唆的男人和爱化妆的男人,这两种生物都令人厌烦啊!”
微微抱怨几声,华扁鹊走向窗边,想把窗户关好,预备就寝。而就在她走到窗边的刹那,迎着晚风,一股邪恶又冰冷的波动,潮水般地涌过全身。
华扁鹊蓦地抬起头来。魔导师的灵眼,让她看见一层旁人见不着的淡紫薄雾,慢慢地笼罩住整个法雷尔镇的天空。
有人正在施放咒术,而且是黑暗系的结界。
从几个可能的选项,华扁鹊算出了敌人的身份。她的眉头皱得更深,因为此时此刻,那人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幽冥王来了!
第十九章:法器地炎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二月二日自由都市法雷尔
夜色笼罩大地,正是一般人就寝入梦的时间,如果从上方眺望,镇上仅余十数盏,明灭不定地闪烁。除了旅社中饮酒作乐的江湖豪客,偶尔响起的几声狗吠,是夜晚唯一的声音。
法雷尔原本就是个安静的小镇,居民们以农牧为生,为了应付第二天的工作,都早早入睡。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个夜晚却成了日后居民们永难忘怀的悲惨记忆。
当几声惊恐惨呼让部份居民从梦中惊醒,他们诧异地发现,窗外不知何时起已燃亮火光,起初还像是哪家意外弄翻了,可没有多久,火势一发不可收拾,有灵性地向四周窜去,立刻就把十余间房屋吞没在赤焰里。
而伴着鲜红火焰,穷于奔逃的居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几个原本也是法雷尔的镇民,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镰刀、锄头、菜刀……之类的利器,大挥大砍、杀人放火。
他们脚步迟缓,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年久失修的机械般僵硬,但是,从那呈九十度倾斜的脖子、半脱出眼眶的眼珠,谁都明白他们已非生者的事实。
受这群亡者的追杀,镇民们惊慌地窜逃。不过,一些住宿在旅店中的江湖人物,却毫不畏惧,纷纷抽出兵器,打算斩杀妖物。
比起不会武功的常人,他们自然勇猛许多,但碰上了已死的亡者,寻常刀剑全无作用,反而在削掉行尸半边脑袋的同时,给行尸咬住咽喉,挣扎之后就此气绝,然后又成了新的行尸,开始攻击旁人。
死者人数超过生者,并没花上多少时间,而它们更堵住了出村的数条要道,慢慢朝内捕杀、放火驱赶。一时间血流遍地,火光中,惨呼声、兽类悲鸣声连续不断;原本只有魔导师才能看见的紫雾,也浓得肉眼可见,伴着焰红火舌,凄厉绝伦。
而这,就是呈现在赤先生眼中的景象。
与骚乱发生的源头成反方向,众人所住宿的旅店,尚未受到波及。而当感受到不寻常的咒术波动,赤先生第一时间察觉,起身望向窗外,得到了与华扁鹊相同的答案。
“不是已经将他甩开了吗?为什么会被找到?”
足以傲视大陆的丰富江湖阅历,让老人迅速找出解答。
“失算了,武炼的野性血统,加上近乎天位的灵觉修为,让他把大雪山的追踪术突破极限,纯凭直觉地掌握我们的方位,衔尾追上。”
有了答案,老人的困惑却不减。
“没理由啊!以严正的武功,我应该在五百里外就察觉他的存在,为何直到他施了法才发现。凭他的微末功夫,绝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么,是有人在帮他……难道是……”
一念至此,老人的右半脑忽地剧痛,如万针齐刺的痛楚,立刻疼得他无法思考,重重跌坐在地,不停打颤。
与地板碰撞的声响,惊醒了爱菱。朦胧双眼,先是为了窗外的异常景象大感困惑,继而看见坐在地上,手按右脑,面露痛苦神色的老人。
“老爷爷!你怎么了?”
“碰”的一声,房门被粗鲁地一脚踢开,白飞手持光剑,紧张地闯了进来,厉声道:“幽冥王来了,快走!”
情势紧急,白飞见着赤先生的异状,一时也不及细问,二话不说,将人背起,领着爱菱就下楼。
门外这时早乱成一团,各间旅客、伙计无头苍蝇似地奔走。白飞背着赤先生,手牵爱菱,迳自走出大门,快步走入一条巷子,几下转弯,与正守候在一堵土墙边的韩特、华扁鹊会合。
看见一路上的混乱情况,爱菱除了“幽冥王来了”,完全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这时白飞已放下赤先生,她看见老人病发,吓得立刻凑上去照料。
“老爷爷,你还好吗?”爱菱最担心的是,要是老人像上次那样再膨胀起身体,凶性大发,那她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还……还好,我没事。”赤先生喘息着回答,声音虽然疼得发抖,却逐渐回复平稳。
他正在极力镇压另一个人格的反噬,原本强行将之压下的封印,因最近的劳心劳力而被削弱,而另一个人格的反噬力又比预估要强,现在突然发难,他虽有把握将之镇住,却已无能再顾及另一边正酝酿的危机。
爱菱道:“真的可以吗?要不要医生看看?”
“医生说,不像是马上会要人命的病。”华扁鹊冷冷道:“而且现在不是看病的好时候吧!”
“说得好,只要不会马上死,那么就等一下吧!”韩特道:“敌人已经杀上门来了,有病也得搁着,小白,现在是什么情形?”
“很遗憾,似乎与情势大好相去甚远。敌人在我们毫无戒备的情形下摸上门来。”白飞道:“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华小姐不知什么时候下在我们身上的结界,因为它,幽冥王暂时找不到我们,所以正用小伎俩逼我们现身。嘿!我敢说,他老人家一定正在某个制高点,俯视镇上的一切。”
“剩下的我来补充吧!严正对整个镇施放了一种亡灵结界,当里头的生物死亡,灵魂会为他所吸纳,肉体则成为行尸。”华扁鹊道:“这种结界遇到日光就会自动消失,不过,我想我们没有等天亮的余裕。如果还想见到明天的太阳,唯一可行之计,就是趁没被发现以前撤退。”
两人一面说话,杀伐之声也逐渐逼近,肌肤也慢慢感受到火焰的热度。
“整个镇都在结界范围内,我们离开不会被严正发现吗?”
“一物制一物,我有个咒语可以瞒过严正,暂时让结界开一个小洞,如果你们的动作够快,又没有引起会让他发现的大骚动,等他发现我们离开,天都亮了。”
喊打喊杀的声音震天响起,可是没有多久,就变成了惊呼、痛叫,与濒死的哀嚎声。不时还可以看见外头有人影,从巷口奔逃而过。
“根据上次经验,大家都明白幽冥王与我们的武功相距甚远,我想应该没有人在能避免的情形下,要去和他老人家正面作战吧!”象徵性的确认,白飞道:“那么,我们全体撤退,赤老先生由我背,华小姐带好爱菱,谨在此预祝大家好运,一起观赏明天日出。”
简单几句话,白飞决定众人方向,正要开始行动,忽然发现韩特面有不豫。
“怎么了,吾友,有什么事让你困扰吗?”
“小白,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该……”
“呵!吞吞吐吐的,难道你想争取背赤老先生逃命的神圣任务吗?这会吓到我的喔!”
察觉到友人真正的心意,白飞刻意提高了声音,“还是,你觉得我的决定不对呢?韩特。”
无视已经在巷口响起的连串惨叫,白飞直瞪着韩特,眼神中的严厉,甚至带着责备的高压意味。
默默承受友人的目光,韩特为之沉默,他知道挚友在催促些什么,而恶魔岛生涯锻练出的职业式思考,也让他对自己的迟疑感到厌恶。不过,他心里有某个部份,正在犹豫不决,就是无法乾脆地照这具有至高正确性的决定去做。
良久,他终于压下了那股冲动,抬头道:“你说得对,迅速撤退是最正确的作法,我们快走吧!”
在一旁的爱菱,确认赤先生没有大碍后,将注意力转到僵持中的两人,当她听清楚了两人的交谈,再意识到目前的整个情势,脑中不禁有些乱哄哄的。
如果说,杀人放火是严正用来逼出他们的手段,那么,不也就是自己一行人,把法雷尔的无辜镇民给牵连到了吗?
他们都是善良纯朴的一般百姓,过着与世无争的农牧生活,却莫名其妙地卷入江湖风波,凄惨地死去,这些责任难道不是自己该负的吗?为了弥补这些,应该要主动出面阻止,并且尽量抢救生者才对。以韩特、白飞的能力,没理由作不到,而任何一个有仁义之心的武者,也都该有这样的想法啊!
那么,为什么他们说要走,这样那些已死与正面临死亡的镇民,又该怎么办呢?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呢?
望向韩特,再望向白飞,他们的表情告诉爱菱,自己没有听错。但看讨论中的三人,个个正经严肃的样子,少女感到自己价值观错乱起来。
这时,巷口传来细微呻吟,一名给行尸砍破肚肠的中年男子,一时未死,勉强支撑着爬行逃走,到巷尾发现巷中有人,张着嘴求救。
注意到他而且当回事的只有爱菱,她赶紧拉着华扁鹊的手,唤道:“华姊姊,华姊姊,那边有个人,你不救他吗?”
“救?救什么东西?”华扁鹊头也不回,似乎感到厌烦一般,右手微微一扬,继而专注在与韩白两人讨论脱离结界的方法。
惊觉呻吟声突然停止,爱菱回过头去,只见那名男子给一枚短针射在眉心,哼也不哼地气绝了。
并不是没看过死人,但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看见一个无辜的死者,近距离死在自己眼前。给那不甘、怨愤的凸瞪双眼瞧着,爱菱张大了口,脑里轰轰作响,刹时间连有没有呼吸都忘了。
“华……华姊姊!”几声颤抖的叫唤后,少女整个爆发开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救他?这个人明明可以救的啊?为什么?你告诉我啊!”
“你真烦啊!”
一声抱怨,华扁鹊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如平常一般冷漠,但同样的表情,此时在爱菱眼中,却显得特别冰冷。因为,这是第一次,女杀手有了足以匹配其表情的冷酷行为;或着说,这大雪山内无人不惧的黑袍女郎,只是恢复了真正的自我!
“那么想救人就去救啊,外头还有很多人可以给你救呢!”华扁鹊冷冷道:“我不打必输的仗,也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今晚这里死那么多人,难道你通通能救吗?这里才救了一个,外面就死了十个不止,这样子的救人有意义吗?不过是种自我满足的伪善,和时间与人力的资源浪费。”
“可是,这是每个人都应该做的事啊!我们总不能……”
“每个人都该做?那你去请严正老头来救人吧!”华扁鹊道:“别把什么事都想成理所当然。你想救人,你有这份实力吗?如果必须勉强别人去满足你的行善欲,这不是很可笑又可耻吗?”
冷酷的言语,将爱菱压得完全还不了嘴,只能任一字字击打在胸口。
“世上不是只有对的事才会发生。冲出去救人,是件很简单的事。但是出去以后呢?被敌人发现,追下来杀光这里所有人。那时谁来救你?你又怎去救被你拖累的同伴?我倒想听听看。”华扁鹊道:“闯荡江湖,不是只凭运气,如果不想永远成为别人的负累,你就要以别人的立场来想一想。”
这番话不仅压倒了爱菱,也让韩白两人为之沉默。他们也都有过这一段日子,在恶魔岛上的士兵都知道蜥蜴的故事:不管尾巴再怎么不愿,为了整个身体的存活,就必须被切断。
切断尾巴是蜥蜴的责任,如果用在个人对个人的关系,一定会被批评为自私,但是,当蜥蜴成为一整个团体,为了大多数人的存续,切断尾巴就成了必须的牺牲。他们两人都曾执行过切断的工作,也都曾面临相当的心理负担,尽管非己所愿,最后仍是将之克服了。只是,此时见到爱菱面临这关卡,心中还是有很特别的感受。
江湖阅历尚浅,爱菱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番话,她觉得有些东西不是这样,但却又无法反驳这番话的正确性,无奈之下,她将目光移向其余的伙伴。
韩特第一个转过脸去。
“抱歉了,爱菱。”白飞仍是一派温文,但那抹平常让人安心的微笑,在此情境下看来,只觉残酷,“除非你能像上次那样提出奇迹点子,不然我必须以我们自身利益为重。”
为了寻求奇迹,最后,她把目光移向赤先生。
老人本来想说些什么的,但忽地心念一动,慎重地摇了摇头。
唯一希望宣告破灭,又得不到任何支持,在两种相反价值观的激烈冲击下,少女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旁徨与迷惑。
果真是自己太单纯了吗?还是说,体认并接受某些事实,是长大必须付出的代价呢?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是,如果自己真的是对的,为什么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呢?反之,华姊姊的论点,听来再正确也不过,但自己却偏偏无法坦然接受!
想着、想着,爱菱突然好想大哭一场。
“好了,我们时间不多,大家快走吧!”白飞催促着。
这个表现看在旁人眼里,可能会觉得他胆小怕死吧!不过,了解友人至深的韩特,很明白他仅是在贯彻自己的人生准则:选择最正确的那条路,快步直走到底,绝不停留、绝不回头!
只不过,看见爱菱的表情,韩特忽然有种忍不住的悸动,一种早在多年前就消失的感觉。
这时,巷外的情形又变,一名哭红双眼的三岁女孩,嚎啕着寻找着母亲,在几番寻找后,眼前出现了母亲张开双臂要拥抱她的身影,少女开心地笑起来,大步跑过去。
然而,给泪水弄模糊的眸子,并没看清母亲的双眼失去光亮,半断的颈子沾满血污,大张的双臂握着两把镰刀,像狩物而噬的母螳螂,预备热情迎接她。
饶是脑中正为两种价值观冲击不休,当眼睛瞥见这幕景象,仍是给予爱菱强烈的震撼。
“我该怎么做呢?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而在脑子有回答之前,在少女意识到自己行为之前,她的双脚已经迈开大步,急奔过去了。
“笨蛋!”白飞惊呼一声,伸手阻拦,却迟了一刻没有抓住。在百分之一秒的犹豫后,他怒道:“不管了,我们走吧!”
“小白!”
白飞皱起眉头,却没有回过身,他知道,自己最害怕也最不愿意见到的场面出现了。
“从恶魔岛上与你见面开始,我就一直觉得你头脑很好,讲的话也都很对。这么多年来,你对我做的建议从来没有错过,一直到现在,我也还觉得你是对的……”
“韩特!你……”
“不过啊,大概就像刚才华大美人说的一样:世上不是只有对的事才会发生!”
话声随着急速掠风声结束,而当感到友人已不在原地,白飞听见了背后女子的冷哼。
“哼!真是遗憾,到最后仍然事与愿违啊!”
爱菱三步并作两步,急速奔出巷口,手里扣住两发自制粗劣火药弹,当看见行尸手中两柄镰刀交错挥下,她毫不犹豫地将火药弹掷了出去,自身同时往那女孩飞扑。
“轰!”
火药弹爆炸,行尸嚎出震天惨叫,爱菱以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俐落动作,扑倒女孩,在地上连打几个滚,避开爆炸范围。
(干得好!)
心中暗赞一声,更为救人成功而喜悦,爱菱拿稳身形,却感到背后热气迫近。那行尸一时未死,竟嚎叫着向她扑来,图个同归于尽。
(这下完蛋了!)
当这想法在脑海中出现,耳后劲风尖锐骤响,一柄沉重快剑及时挥起,迅雷不及掩耳间,便将行尸大卸八块,远远飞出。
“喂!笨丫头,你没事……”
问候的声音,嘎然而止,爱菱睁开眼睛,登时明白了韩特停住声音的意思。被她搂在怀里的女孩,终究来不及避过那一下镰刀交挥,给割断喉咙,就在爱菱怀里断了气。
原本的欣喜尽成泡影,两行眼泪立刻从少女眼眶流下。
“喂!这不是哭的时候啊!你赶快把尸体放下,她没多久也会变行尸了,对,就这样放下,然后离开这里找地方躲。”
听清韩特的话,爱菱惊问道:“我去躲?那韩特先生你呢?”
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一抹骇人黑影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韩特身后,无比肃杀的感觉,完全笼罩住两人。
“嘿!终于给本座逮着,这次,终于多了个新角色啊!”
“呵!老鬼,你也终于换了登场的首句台词啊!”
从声音里,韩特听出严正已从上次的暴躁中回复,成为了初遇时的冷静,还更添肃杀气息。明白生死只在一瞬间,他反手就是一剑,同时预备藉势拉开距离,带人逃命。
“长辈说话却不肯听完,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礼数。”
淡漠的语调间,回斩的一剑在半空中给硬生生停住,像是给一样看不见的东西阻挡,韩特不胜诧异,因为配剑并非凡铁,出道至今,任何敌人都需为此忌惮三分,现在居然给隔空架住,这是前所未有的奇事。
“说来本座还该感谢你们三个小辈,若非受到你们的刺激,本座亦不能再行突破,让白骨阴煞功更上层楼,达到目前的最高境界,幽冥邪神!”
这番话说得韩特心里发毛,本来就已经强绝的敌人,武功再有突破,自己怎能再与他抗衡。当下把心一横,孤注一掷,飞脚先以巧劲将爱菱远远踢开,跟着旋身跃起,当头便是一剑。
长剑爆亮成一团白光,像流星一样坠射敌人,更在中途一化为三,看上去玄奥莫测。
“三天剑斩,剑仙李煜的惊世一剑,昔日斩开艾尔铁诺叹息之门的绝招,无怪上次令老夫惨败。”严正冷笑道:“但为何这能斩天劈地的一剑,在你手中毫无原创者的半成威力啊!”
说话同时,严正手不抬、身不动,只是往韩特看上一眼,没等剑光再由三化一,韩特突然觉得全身剧痛,像是给一堵坚硬至极的无形巨墙高速迎面撞着,耳中立即便听到骨碎声,剑势溃散,鲜血一喷,就往后倒去。
严正微吸一口气,正要追击,后方已如预期一般响起劈风声。
“终于肯出来了吗?”
双臂一展,严正神功再发,沛然气劲将冲上来的白、华两人,震得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打跌落地。街上同时还有几具行尸,给这气劲碰着,立时散得四分五裂。
这边韩特刚摔落地,给扑上来接人的爱菱迎个正着,不致伤上加伤,抹抹嘴边血渍,苦笑道:“唉!真是没有搭档默契啊!我本来还希望你趁这时候逃跑的……”
另一边的白飞、华扁鹊,则是同感骇然。他们刚刚联手一击,当幽冥王发力时,突然感到周围虚茫缥缈,如坠黑暗迷雾,什么方向都拿捏不住,头晕脑胀,跟着就给凌空一击,打得气血翻涌,跌落地上。
“不是劈空掌之类的东西,是咒术吗?”最精明的脑袋立即运转,由严正的手足不动,白飞肯定这不是寻常的破空类武学,先向身旁的女魔导师要求监定。
“不是,至少不是寻常的魔法。”华扁鹊只说到这里,因为幽冥王跟着以行动说明了一切。
就在众人眼前,严正提升功力,身后的一片虚空里,刮起阵阵旋风,跟著,一个半透明的八尺巨像,慢慢凝结成形。蛇首人身,型态狰狞,碧磷双瞳,血红长舌,不单是外型恐怖,光是那股阴寒的压迫感,就让场中四人打从心底为之战栗。
“你班小辈真有眼福,能见到本座的幽冥邪神,并丧命于它手中。”
得意的话语,令实战三人组同感一凛。他们知道这是什么了。
武炼的引神入体,是一种吸纳附近的浮游阴灵,暂时增长功力的邪功。
最常见的用法,就是像严正的白骨阴刹功初段,吸纳死去动物的阴魂,以为己用,随着功力渐高,一次吸纳的数量也越多,但到了传说中的最高境界,便能将千百阴魂聚为实体,化为阴神,恃之攻敌,无人能挡。麦第奇家的睥世七神绝,就是这类武术的颠峰成就。
白骨阴煞功的顶层功力,赫然也有着相同效果,虽然仅有一神,却已是地界级数里骇人听闻的修为,更令三人心头大震。
华扁鹊低声道:“老家伙倾巢而出了,构成这阴神的全是真货!”
白飞倒吸了一口凉气。引神入体虽然号称是吸摄阴魂,但真正吸到的,往往只是易于控驭的低级动物灵,随召随散,负担与反噬都小;严正的这尊阴神,若真全由人类魂魄所构,至少也牺牲了近千人命,在怨气催化下,威力更是难以估计。
“要拼命了,等一下我去缠住老家伙,你去把韩特拖走,我再想办法脱身。”
“真好笑。你凭什么东西去拼命,老头子任意一下你都未必能接下,送死还快些。”
“凭这个!”
白飞低喝一声,全身肌肉突然迅速膨胀。上趟爱菱使用的七煞迫魂,他当时便已记住七处穴位,这时以无相诀运转真气,自行于体内刺激穴位,立刻便产生相同效果。
“交给你了。”
筋肉充气似的鼓涨突起,撑裂衣衫,白飞将光剑舞成一团蓝光,整个人便往严正大步冲去。背后,华扁鹊趁机往韩特一方赶去。
“这等三流伎俩,还敢再用,愚不可及!”较上次功力远增,此番严正完全不感威胁,眉头一扬,身后阴神吞吐红舌,凌空截击白飞,几招之后,轻易地占了上风。
华扁鹊抢至韩特身边,此时两旁街道均已着火,赤焰、黑烟笼罩着上方天空,灼热的感觉更使人焦急,几具行尸*近了过来,韩特内伤沉重,砍开两具后不住喘气,爱菱引火把烧了一具,另有两具正要砸下,给及时赶来的华扁鹊出掌推入火屋中。
“喂!鬼婆!”见挚友迭遇险招,韩特劈头就问,“除了挨臭丫头的鬼针,还有没有什么可*办法,能让我瞬间暴增几十倍功力,去和严正老鬼拼个你死我活!”
“有!”华扁鹊回过头来,神色森冷,“你伸长脖子,让我现在杀了你,再用独门秘法把你化为金僵魔尸,就可以与现在的严正一拼,至少有四成胜算,就算赢不了,也够时间让大家撤退了。”
诡异的提案,却由于发言者的表情太过正经,反而使韩特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你这提案一点可行性都没有,假如要这样,那还不如让小爱菱帮你刺个七针,比较有实效。”
“姑且不论副作用,被刺到之后会变成那种肌肉暴涨的丑样子,一点美感都没有的东西,你认为我会用吗?”
“你……你这女人要美不要命啊!”
这边还没获得结论,另一边的白飞,面对似实却虚的幽冥阴神,攻守两难,更不时被阴神带起的特殊幻境所迷惑,有力难发。要不是七煞迫魂的奇效,加上白家武学护身,早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是还能动,就带着小爱菱先跑,我和白飞会自己想办法脱身。”
简单撂下一句话,华扁鹊纵身再回场上,加入战圈。
严正提起功力,幽冥阴神所向披靡,但心中微微一奇,上次白飞暴增功力时,似乎没有持续这么久啊!难道他用的刺激法又改良了吗?再一注意,白飞口鼻之间不住溢出鲜血,原本以为是与阴神交手所受的内伤,这时稍一思索,立明其理。
“年轻人,你义气深重,本座很欣赏你啊!”
七煞迫魂对体无害的主因,便是功力消散得快,但白飞为了支撑,硬是用无相诀反覆刺激穴位,使得功力不衰。但如此一来,便对身体造成严重伤害,虽有乙太绵身护体,也吃不消这巨大耗损,时间一长,内伤加重,止不住的鲜血溢满了口鼻。
严正加提内力,所幸此时华扁鹊赶至,并肩作战,继续在阴神的疯狂攻势下支撑。连拆几招,两人都感觉到,每次阴神一动,周遭就化为一片深沉的黑暗,目难视物,耳边尖声嚎叫,鬼影幢幢,恍若置身地狱,连集中心神都难以做到,更别说招架无形无影的阴魂攻击。
“好吧!死马当活马医。”韩特把心一横,拉过爱菱,道:“再用你上次那方法,替我也刺上七针,我要和老家伙拼了!”
还没从刚才救人失败的沮丧、挫折中回复,爱菱愣了一下,道:“我怕有点记不清楚了,而且,我现在也没有针……”
话没说完,一根白晃晃的银针,射插在她前方地上。瞧那样式是华扁鹊所用,就不知是她百忙中掷出,还是被打脱手的。
“没时间了,快做吧!”
禁不住韩特催促,爱菱深呼吸一口,镇定下来,依着上次记忆中的穴位,一针针刺在韩特背上。
七煞迫魂果有奇效,每下一针,韩特的肌肉就与白飞一样,以惊人速度开始膨胀,撑裂上衫,连原本的内伤都大为舒服。
哪知,七针下完,韩特蓦地全身剧震,回过头来,低声道:“丫头!你用的到底是银针还是毒针?!”说完,七孔溢血,往后便倒,不醒人事。
爱菱惊得魂飞天外,眼看华扁鹊正给阴神杀得汗流浃背,分身乏术,她转头跑进巷子,找施传授她这套针法的人来解决问题。
巷子里,赤先生撑着墙壁缓缓站起,满面疲惫,已经暂时将人格反噬压下,听得爱菱所言,大感诧异,道:“不,这是没有可能的,你确定自己施针的位置对吗?”
听爱菱把一切说完,老人皱着眉头连问几句,接着,一个念头闪过脑里,他料到原因了。
“我有办法解决这个,不过,外面的另外两个已经危如垒卵,再不抢救,十招之内就要死在严正手下。”赤先生道:“丫头,一切*你了,你等一下如此如此……”
虽然对赤先生的吩咐感到难以置信,但此时已无选择余地,爱菱点点头,快步跑出巷口。
巷子外,在不知是第几次的防御崩溃后,白飞、华扁鹊同时中拳,喷血飞出的同时,还被阴神半空拦截,再重重补上一击,给击出十余丈,筋骨欲裂,再也没法作战。
轻易获得胜利,严正迈开大步,走向两人,心中对这群小辈上趟逼得自己如此狼狈,感到些许怀疑,但随即被武功大进的喜悦所盖过。
“姓白小子,你以前不是呆过雷因斯吗?现在就为你和你的朋友,做个最后祈祷吧!”
“等一等!”
正当幽冥王要做最后一击,后方传来少女娇叱,回头一看,一名个头小小的丫头片子,挥舞着那瘦小的拳头,朝自己这边飞奔而来。严正刹那间只觉好笑,光是从脚步,就知道这女孩完全不会武功,自己该怎样对付这有勇无谋的小姑娘呢?
为了礼仪,就用阴神一击轰掉她的小脑袋吧!
眉头一紧,蛇首阴神的形体,再次隐现于背后。
耳边响起白飞的喝阻声,爱菱迈开大步向前冲去,因为老人给她的任务,就是“冲到严正面前,重重给他一拳”。而就是知道自己拳无碎碗之力,严正只要动根小指头就能制己死命,但拼命想挽救伙伴的急切、对老人的信心,支撑着少女快步向前冲。
双方距离渐渐拉近,十尺、七尺、五尺……
当严正预备出手,不远处土墙边的赤先生,神色忽地一紧,面现青紫血色,左半边身体慢慢地涨大起来……
脑里动念要阴神出手,却感觉不到阴神的反应。严正大为惊讶,蓦地,两旁燃烧中的民房,犹如火龙窜升,数道飞焰爆炸冲天,声势骇人;霹雳声连响中,一股恐怖又恐怖的压迫感,如参天巨岳,自背后将他震慑,不能动弹。
半句话都说不出口,连串冷汗自额上淌下,严正只觉得自己像只给蛇盯住的青蛙,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总算地界顶峰的修为,让他还有些微抵抗之力,强自镇住快跃出胸口的心跳,他缓缓回头,面对后方的压力来源。
但他看不到!
勉强把头转到一半,却只能见着一个比阴神更雄伟的十尺巨影,和一双地狱脓血凝结成的朱红双瞳。睥睨眼神中流露出的灭绝杀意,清楚地告诉他:只要稍有异动,立刻便要横尸当场!
(校……校长大人!)
向来不是胆小之人,更对自己武功深具信心,但此时恐怖的压迫感,只令严正胆颤心惊,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更奇怪的是,这股压迫感似曾相识,竟与校长盛怒时的凛冽威迫一般无二。
这血液僵凝的感觉没持续多久,下一刻,一只瘦小的拳头,打在严正胸口。轻微的力道,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拳头的击力,但随之传递而来的纯阳内力,却委实非同小可。
(王字世家的乾阳大日心法!)
背后压迫感忽然消失,严正这才发现自己给少女当胸击中,并为着她使用的内力而惊讶,一时间不及运功抵御,给那股炙阳热力破入体内。总算纯阳内力并非有意施为,而他临危不乱,出手震开少女,解去立时走火之危。
“不好……哇!”
严正大口鲜血喷出,给纯阳之力逼入体内,正是引神入体功的首要忌讳,虽然入体不多,但也搞得全身筋血俱乱,而体内阴魂受纯阳正气所逼,纷纷哀嚎着离体而去,还有些无处窜逃的,甚至开始反蚀宿主本身血肉。
(再不压下体内真气,我命休矣!)
完全想不到第三次交手,又是落荒而逃的窘状,严正气得毛发根根竖立,但顾忌自身伤势,又懔于适才古怪的压迫感,纵然不甘,也只得作罢!
“好小辈,就让你们再多活几时辰吧!”
匆匆撂下一句,严正飞身而起,几下就跃得不见踪影,只剩场中数人相顾愕然。
只看到两旁忽地飙起巨型火柱,却又四散崩落,白飞、华扁鹊一点都不清楚发生何事。
他们没见到那个令严正心胆俱丧的巨影,只是讶异为何在爱菱抢上的前一刻,幽冥阴神忽地消失无踪,严正回过头去,就此一耽搁,便给爱菱当胸击中。而看来轻软似绵的拳力,竟将不可一世的幽冥王打得抱头鼠窜,这也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事。
“糟糕!”
连裹伤都不及,白飞赶到韩特身边。适才与幽冥王激战时,他突然听不见友人声息,便知大事不妙,只恨分身不得。现在危机一解,立即便赶去探看挚友。
韩特七孔流血的模样,差点把白飞的心脏都吓飞出去。但无相诀一施展,他便发现友人仅是在深深沉睡。而华扁鹊随后诊断,更确认这名看来死相恐怖的男子,只是陷入了一种完全放松、彻底松弛的睡眠状态。
“好家伙!我们被打得九死一生,你倒睡得挺快活!”心中一安,白飞回复了一贯的洒脱,“他好像不是用叫就能起床的,这种睡眠要睡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这种症状我没遇过,无法判断。”华扁鹊道:“套句老话,可能一分钟,也可能是一辈子。而且,比起他来,我觉得我们两个还比较需要看医生。”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看!”
“你们没那种时间了!”
苍老嗓音传入耳中,正是爱菱扶着赤先生缓缓走来。这时的老人,神色疲惫,满面病容,但不知为何,白飞、华扁鹊都无法再像平常那样谈笑以待,或着说,一切的异状已经没法再用神迹两字来忽视了。于是,他们以一种不含敌意的慎重,起身迎接老人。
“老先生,您的意思是……”
“你们两个都很能撑嘛!毕竟还是年轻人身体好啊!”赤先生道:“算啦,在我老头子面前,不必硬撑着。大雪山的护身劲向来没什么搞头,乙太绵身也不是万灵药,就算你们现在能强压伤势,但若两时辰内便要你们再战一场,还会有这么好运吗?”
白、华两人面面相觑,己身受的伤着实不轻,体力也将近透支,好不容易幽冥王呕血而走,以为可以休息一下调理伤势,但听老人之言,难道严正两时辰内便会重新追来?届时若没有奇迹,韩特又昏睡不醒,结果必然是血溅当场。
“严正的伤势绝没有外表那么严重,只要有两个时辰,便能回复战力。而那阴神现在记住了你们的灵波,立即就可以找到你们,华小姑娘,你还能再放几个不同的结界吗?”
若是平常,华扁鹊必然反唇相讥,但此时不明对方虚实,老实摇头道:“材料用光了,仓促间找不齐全,勉强施放,也瞒不过那头阴神。”
“唔!我明白大家这时候有很多疑问,不过,如果还想活命,就跟着我老头子走吧!”
赤先生道:“至于韩特小子,看看你们谁背他上路,不到两个时辰,他就会醒来了。”
众人举步将行,爱菱看看周遭已将被烧尽的屋瓦余烬,再看看地上的焦黑尸首,远方仍有行尸走动,悲鸣渐弱,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人拍拍她头顶,和蔼笑道:“丫头,和你的石头老子不同,你是个好心人啊!不过,这世上也有无法单纯以好心肠解决的问题。放手吧!一切,就让阳光来解决。”
等阳光一出,尘归尘,土归土,扣除被严正吸纳体内的不算,这些被拘束于结界内的灵魂,就会重新得到解放吧!
爱菱很想再帮这些无辜人们一点忙,但这又是超出她能力范围的事,老人的话,的确让她心里好过一些。此刻,少女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有漠视今日所见场面的一天,并许诺将牢牢记住老人所说的话。
只是,连少女自己也想不到,不久之后,这段话复诵于她耳边,而那时候所伴随的,是一场伤心的离别。
照着赤先生的引路,一行人进了东北方山区,这不是往阿朗巴特山的方向,不过这时当然没人理会这个。
路上,华扁鹊眼尖,瞧见老人袖子外的左腕,不知何时起缠了密密麻麻的绷带,上头更写满红字,心中一惊,只是碍于场面,没有多言。
在山路中匆匆赶了半个时辰,内伤在身的白、华两人,均感气喘乏力,这时,赤先生要求暂且歇息,稍后再行。而在众人怀疑眼光中,老人摸索进右侧草丛里,拨开长草,找着一块六角菱形的平滑岩石,拂拂尘土,石面竟是平滑如镜,光可监人。老人轻咳两声,牵着爱菱坐上去。
“呼!走这等山路,真是折磨老人家啊!”赤先生大口喘气,嚷着要爱菱帮他搧风。
白飞与华扁鹊同感不解,因为此时并非休息的时机。但又不知老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闭口不言。
“呵,年轻人别着急。等会儿,你们背着韩小子往东走,过两条溪,改往北方,约莫一顿饭功夫,会看到一座山洞,那里的样子是如此如此……”
老人描述细部景观,清晰如在眼前。华扁鹊疑道:“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以前曾经去过吗?”
“呵,如果我说,这只是因为我对这附近环境很熟,你接受吗?对了,把这带着,到时候用得着。”老人从衣袋中,找出了个乌黑铁牌,递给白飞,微笑道:“拿着这东西,你们就可以进去洞里。要是幽冥王追了上来,在那里,你们自然会得到庇护,将严正的杀伤力减到最低。”
想到还要与严正再战,身心俱疲累不堪的两人,都有大喊求饶的冲动,况且,以这样的身体,休养尚且不及,哪有办法再激烈战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倘若你们动作够快,说不定严正还追不上你们咧!”老人笑道:“而且,如果你们不去,韩特小子会一睡不醒哦!”
听见事关友人安危,白飞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问道:“这怎么说?”
“你们进洞后,在里头找一张平台,把韩特小子放上去,一刻钟内,他自然会醒来。”
“什么样的平台?”
“就像我现在坐着的这个一样啊!”
“什么?!”
白飞大吃一惊,待要再问,爱菱插嘴道:“老爷爷,我们不跟白飞哥在一起吗?不然的话,大家不是失散了吗?”
“这不成问题,反正我们就约在阿朗巴特山碰头,只要没给严正宰掉,总会碰到的。”
赤先生露出一种山中老狐式的诡异微笑,道:“而且,幸运的话,天一亮,我们就会碰头了!”
没给白飞提出疑问的机会,赤先生哈哈大笑,右手重捶在石台中心方寸处,只听得一声清脆爆响,跟着,整座菱形石台轰隆作响,爆射出金色强光,直冲天际,将老人与爱菱笼罩其中,更照得白飞、华扁鹊睁不开眼。
待得强光消失,老人、少女,甚至连整座石台,全都消失无踪,像气化了似的,半点残渣都不留下。
“………又来了!”
“每次都是这样,这老头不觉得烦吗?”
“我只庆幸韩特没醒来,不然他一定会气得昏过去!”
白飞与华扁鹊对望一眼,正如前几次一样,两人都有个共通疑问,这对老少究竟变到哪里去了?只不过,这次似乎有了答案。
“阿朗巴特山!”
白飞背起昏迷中的韩特,与华扁鹊往目的地直奔。半个时辰后,已抵达赤先生指点的所在,拨开及人高的长草,挥剑斩去阻碍藤蔓,这才在荒山蔓草间,看到了一座埋于土丘中的山洞,而洞口的模样,更令两人一看便傻了眼。
整个露出土壁外的洞口,并非砂石,而是以金属构成,虽然古旧,却未有腐蚀痕迹,显然是人工造成。
“早知老头指点的地方会有古怪,不过,总该不至于有杀人机关吧!”
华扁鹊停了停,看见白飞正瞧着洞门顶的三个金属大字发愣,疑道:“这是什么文字?
又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你对太古魔道懂多少?”
“只知道有这么一门东西。怎么了?”
“这是许久以前的古文字,是太古魔道很高深的一环。这三字是某样东西的缩写,至于里面意思,以你这样的知识水准,我很难和你解释。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三字的发音。”
“哦!怎么念?”
白飞露出一种古怪至极的表情,一字一字念道:“优。爱夫。喔!”
“究竟是什么意思?”
“别问!我敢以仙得法歌之名起誓,你绝不会想知道它的意思的。”
进了山洞,里头的东西是样样奇怪,上下四方俱是由金属合成精练,哪里是山洞,根本就是个人工制造的建筑物,虽然历经千百年之久,却毫无损坏的痕迹。只是乌漆抹黑的,瞧不清确切大小,但感觉上,已是间极宽敞的厅堂。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不清楚,不过应该是埋藏在阿朗巴特山周围的太古魔道遗迹之一,不晓得有多久历史了,真是了不起的地方,要是传了出去,一定会造成大轰动的!”
华扁鹊用魔法施放了一个小小的火球,照明周遭,两人摸索一会儿,结果在一堵墙壁之前,赤先生所赠的铁牌,发出共鸣细声,金属墙打开,显出通道。两人直行进入,也无暇细看身旁景物,快步通过,以此法连开十余道门,穿越十多个辽阔厅室,最后,来到一间圆形房室,在正中央,摆着一张连地的六角菱形平台。
“就是这里了!”
白飞欢呼一声,将背上韩特放上了金属平台,只听几声细微的机件运转声,整个房间瞬时亮了起来,五颜六色的光点,在壁上来回闪烁。
华扁鹊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晓得,这些都是很高深的太古魔道仪器,我学艺不精,无法判断,希望不是坏事。”
白飞话声一落,屋顶忽然翻出十余盏投射强光,一齐照射在平台之上的韩特。本在沉睡的他,全身骨骼交错爆响个不停,跟着,十数根异质长针,自墙壁中射出,分插在韩特胸腹之间。
“啊!”白飞一惊,刚要举步抢上,却被华扁鹊伸手拦下。
“不妨事,这似乎是某种疗伤法,对韩特只有好处,没碍的!”
“你又不懂太古魔道,怎知道这无害?”
“医生与女人是世上直觉最准的两种生物,你怀疑吗?”
没等白飞回答,又是两道照射强光,斜斜射往两人。白飞、华扁鹊只觉得受照射处舒泰无比,热流阵阵,忙盘腿坐下,凝神运气,料理本身伤势,没几下功夫,就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也不知多久之后,当白飞自觉伤势大为好转,精神健旺,慢慢地睁开眼,只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笑着对自己挥手。
“好慢啊!看来什么乙太绵身也不外如是嘛!”
“韩特!”
难以言喻的喜悦充塞胸口,一直守礼自持的他,也忍不住兴奋地奔上前去,哥儿俩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真是好险啊!差一点就以为我们两个都要完蛋了呢!”韩特认真道:“小白,多谢你,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我知道,不管最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会来帮我的。”
衷心赞许,却令白飞心头一凛,继而察觉到自己失态,急忙分开,改在友人肩上重击一记,笑道:“韩特,你觉得怎么样,没事了吗?”
“嗯!这鬼玩意儿还真有点用,我很久都没有那么舒服了。”
韩特微微笑着,白飞看在眼里,无相诀的直觉忽然让他有了一丝明悟。
现在的韩特,好像有了些改变,在那样假死还生走了一遭后,本来形诸于外的一些气势,变得内敛,在无相诀之前,他整个人像是一个深潭,多了一些自己看不透的东西。
“韩特,你似乎……有些改变了啊!”
“可能吧!”韩特挥挥手臂,微笑道:“醒来以后,我也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能做一些以前做不到的事。”
“没问题就少废话吧!”终于插上嘴的华扁鹊,冷冷道:“两个时辰已经过去,如果被严正老头追来,那你们就要下地狱去话家常了。”
“对啊!”白飞泛起忧色,“趁他还没来,我们得先研讨个战术……”
“嘿!我有好主意。”韩特指着适才疗伤用的平台,笑道:“其实我昏睡的时候,还听得到声音,所以也还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想想,如果赤老头能用这东西变走自己,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如法炮制呢?”
白飞摇头道:“他用的那个是传送台,你的这个是疗伤床,那是不一样的。”
“没试你怎么知道不一样呢?别忘了,老头曾说,我们能在天亮以前到,又指定过这张台子,就算不是同样东西,也该有类似作用吧!”
说得似模似样,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白飞把心一横,招呼华扁鹊同上平台,加一个韩特,三人围坐平台上。
“知道吗?我早想试一次变走自己的滋味!”韩特大笑道:“动身罗!”学赤先生那样,一拳轰在平台中心方寸处。
一拳击下,整座平台应声碎裂,正当众人惊奇这金属玩意儿为何如此不济,整间房里仪器大乱,七彩灯光胡窜,疯狂地自动操作起来。同时,更发出轰轰巨响,地下摇动,一会儿,竟连整座山洞都跟着地动天摇。
“小白,这是怎么搞的?”
“你还有脸问,我早就说外行人不要乱试的,现在闯祸了吧!”
“唉!为什么跟着你们两个笨蛋,每次结果都是这样的!”
三人在忙乱中找路,正要夺门而出,一把金属合成的女嗓音,柔和且清晰地传入他们耳内。
“本飞行器即将启程,请搭乘旅客于座位上坐好。终点预定地是阿朗巴特山,阿朗巴特山,预计将在一小时七分十二秒后抵达。谢谢使用本飞行器,祝各位旅客旅程愉快!”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突来惊变,连华扁鹊这样冷漠的人,也茫然四望,不知所措;当一阵剧烈摇晃将众人摇醒后,两旁墙壁自动开了几扇窗户,从窗外的景物,刮进来的凉风,他们才惊愕地体会到一件事:自己现在正位处半空中!
“我的天!那老头指的是这样的抵达法!”韩特失声怪叫,不过乐观的人总能想得开,“嘿!这样也好,我看幽冥老鬼怎样追上我们,在地下吃尘吧!”
然而,乐观者的最大毛病,就是乐观得过了头!
“敬告临时登机的旅客,您的登机程序不合规定,请速补办登机手续,否则您将不能享有本机内的一切服务,并将于抵达后遭到逮捕!”
再度响起的虚拟嗓音,令三人同感一阵不安。
千万般不愿,幽冥王到底是在最后一刻赶上来了。
凉风刮过耳边,呼呼作响,韩特三人站上了飞行器的甲板,注视眼前奇景,啧啧称奇。
飞行器体积,比想像中更长更大,百余尺的蜿蜒长度,举目望去尽是金属机件,小山般的规模,对从不接触太古魔道的人,看在眼中,充满违和感。韩特简直无法想像,如此沉重的一个庞然大物,到底是凭什么飞上天的?
“太古魔道这东西果然有些门道,看来应该好好笼络小爱菱,将来送艘这东西给我,一辈子不愁吃穿了!”韩特神驰物外,计画着美好的远景。
白飞与华扁鹊紧张之余,也感新奇。在大陆上,除了少数有翼人种与藉助器物,飞行能力是天位高手的特权,无论是魔法或是武术,要让人如飞鸟,遨翔半空,就需要天位级数的修为方可办到。因此,像此刻这样徜风而行,实是平生头一遭的经验,要不是与幽冥王同行的感觉如芒刺在背,这就是一趟绝妙的旅程。
不做言语,三人都在脑中筹画刚才韩特提出的战术。
“大家知道为什么我们三次交手,最后虽然占了优势,却无法了结战斗吗?”
“因为人家比我们三个联手强太多了。”
“错!因为我们没办法给严正老头强力一击,不管他多强,只要我们能对他的要害重重一击,一样可以打败他的!”
无法施以致命一击,这点三人都心知肚明。彼此实力相距过大,就算严正肯不避不闪,任自己在他要害上重击十下,只怕也轰不破他的护体真气,又哪有办法对他致命一击,而虽然因为各自际遇,三人都晓得一些威力奇大的杀招,但碍于功力,又发挥不出应有威力。过去三次交手,根本胜得莫名其妙,如果一切照正常发展,自己三人尸骨早寒了。
“严正老鬼一直看不起我们小辈,但这次不同了,刚刚醒来以后,我发觉自己功力大有长进,甚至能让我用一些以前用不了的武功!”
“唔!是三天剑斩吗?”默契加上智慧,白飞立即把握到友人的意思。
“不是那个,我有更厉害的。”韩特脸色一红,不好意思说自己虽有长进,但仍未足使用那惊世剑招,之前几次出招,都得花上大半体力抑制剑招威力,且不敢使到尽头,否则自己身体在剑落瞬间,就会爆成一团血粉。
“我常说,干我们这行的,还是多留几样压箱底的比较安全。等会儿我就要让严老鬼吓一大跳,你们听好,我的策略就是这样……这样……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白飞与华扁鹊互望一眼,后者眼中流露出“这就是你的搭档吗?”的同情眼神,白飞怪叫一声,飞扑上去,死命掐住韩特脖子。
“王八蛋,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不早用?”
“咳……那时我……咳……功力不够啊!”
“你到底还有多少压箱底的,通通说出来!”
“咳……秘……咳……密!”
青影飘忽,微带怒容的幽冥王,大步来到三人面前。
此时飞行器的速度甚快,虽说平稳无震荡,但风势却是极强,所有人都得花上不少功夫,才拿定身形,从严正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于在这种环境开战,心里十分顾忌,而这正是韩特所想制造的效果。
严正口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仍是没有说出口。
“你一定是想问,还有两个上哪去了?哈!果然是肤浅简单的脑袋,永远只有那么一句开场白!”韩特大笑道:“老头,不用东张西望,这里没有你最怕的东西,放马过来吧!”
韩特信口胡诌,却说中严正最担心的事。当压下体内阴魂反噬,幽冥王最顾忌的,就是那瞬间所见的异象,只是极力说服自己,那多半是华扁鹊制造的幻觉,迷乱神智,自己一时不察,所以中计败退。
但理智上这样说,却仍有许多疑点无法解释,只是暂且不理,赶来追杀这几个令自己头疼一日强过一日的后辈小子。这时给韩特一说,那种不寒而栗的压迫感,彷佛又出现在背后。
本来打算天南地北瞎扯一通,尽量拖延开战时间的韩特,对于自己一言之后,敌人立即魂不守舍的神效感到诧异,但随即把握时间,向友人使个眼色,把正传往华扁鹊身上的内力,加速送去,实行作战计画。
(不,不可能……那一定只是华丫头制造的幻觉)
再次用同样理由说服自己,严正抬起头来,发现对面三名小辈神色紧张,鬼鬼祟祟。
(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把功力输给华丫头,啊!莫不是想聚力施展冰魄冥爪!真可笑,这么拙劣的计画,当我是死人么?)
猜到敌人策略,严正冷笑一声,抢身逼近,因为忌惮上次异象,不敢运出阴神,仅是简简单单隔空一掌劈出。
“动手了!小白!”
亟欲试试长进后的身手,韩特率先奔出,举起左臂,毫无花巧地挡下掌劲。
(好家伙!)韩特惊于自己武功的增强,比预估中更高几倍,大喜过望,(真厉害,等一下要找赤老头问个明白,那七针到底是什么大补法,这么管用……唉!赤老头、严老头,都是老头,怎么最近总是老头缠身啊!)
想归想,这热血过剩的青年剑客,第一时间抢近,出拳还击。
严正则又是一凛,自己那掌虽未用足全力,可也绝非这群小辈所能轻易接下的,但事实却摆在眼前,绝非幻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交手,严正发现一件奇事,韩特的配剑不见踪影,他赤手空拳攻来,而且,一招一式,虎虎生风,劲力、速度远胜上趟交手,竟在这几个时辰内功力大进,自己几下大意,反被他逼得还不出手。
除此之外,历经连续剧斗磨练的白飞,也有长进,这时再度内运七煞迫魂法,体力狂增,与韩特合作无间,剑飞掌舞,尽数挡住严正的攻招。
(功力暴增并非偶然,就算是用邪法刺激体能,能暴增若此的邪法实是闻所谓闻,他们又从何处学来?难道……真有高手背后操盘?)
这么一想,胸中胆气再弱三分,严正如临大敌,慎重以待,一时尽收攻招,要先看清眼前情势。韩白两人全力抢攻,双方斗得难分难解。
远在十尺外的华扁鹊,仍跪伏地面,右手成爪,摆着冰魄冥爪的姿势,潜运内力,源源不绝地往下输去,进行此战的关键任务。而看着韩白两人并肩作战,心中不禁钦佩,那样浑成一体的高配合度,是自己永难替代的。
再战片刻,白飞终究伤未全愈,时间一拖长,七煞迫魂加深伤势,力量大为减弱,只剩韩特独力支撑;而严正顾虑渐消,白骨阴煞功的威力慢慢显现,尽管阴神未现,但每出一掌,阴气笼罩四周,令两人不住打着寒颤,落入下风。
(华丫头的模样……已经快凝劲功成了吗?)
尽管不惧这等级数的冰魄冥爪,但给她加入战围仍是麻烦,横竖这边威胁已经不大,严正心念一转,便要改攻华扁鹊。
韩白两人见状,更是不顾一切地发动猛攻,极力拖延,再拆两回合,毕竟严正技高一筹,出掌震飞两人,急掠向华扁鹊。
“丫头,让我考较考较你的冰魄冥鮝!”
华扁鹊右掌往地面上一按,似是猛招前兆,哪知等严正一到,她斜身飞退,顺着高空强风,轻飘飘地掠出十数尺,躲过一击。
(她说退就退,这等轻易,刚才就不是在凝运冰魄冥爪了……中计!)
严正暗叫不好,后方已响起金属爆裂声,一柄透着耀眼紫芒的宝剑,裂地而出,射向半空。
“韩特!看你的了!”
韩特纵身一跃,下方白飞再在他脚底补上一掌,整个人如箭离弦,射向半空中的配剑。
由于正处黑夜,严正到这时才发现,上方不知何时,已凝聚了大量的乌云,随船而行,当宝剑与之接触,刹时间,金黄色的闪电乱窜,照得天空似若白昼,声势惊人。
接着,电光如千万条灵动小蛇,迅速缠绕在宝剑周围,等电能积蓄到顶点,剑往下落,正好迎着下方飞来的韩特。
“哪有这般简单!”正当韩特将要握住剑柄,甲板上的严正面色一沉,幽冥阴神骤出,鬼魅般地瞬间出现在韩特身边,发力将他震开。
韩特被重拳一击,虽未受伤,但此刻身在万丈高空,无所凭藉,风力又急,立刻便给吹得老远,眼看落脚处已坠出飞行船外,忽然一条长索掷来,借力一扯,重新回到船上,免去粉身碎骨之厄。
白飞应变得宜,救了友人一命,刚想再有动作,宝剑已然坠落甲板上,带着远超想像的强烈电能,把甲板炸了一个乌沉沉的大洞。
“哈哈哈~到底是你们功亏一篑,可惜啊!可惜啊!”
见到爆炸威力,严正暗暗心惊,更对于自己阻挠成功,庆幸不已。
韩特的配剑,唤做“鸣雷”,是柄材质特殊且内含法契的宝剑。当持剑者将内力灌输剑身,随着输入内力多寡,鸣雷便会自动召唤等量雷电,再将雷电存于剑身,持剑者恃之攻敌,战无不胜。当年韩特先祖蒙人赠予此剑,珍而重之,成为家族至宝,而此剑另有一异处,便是当他们家族中人持剑时,会自动将反噬之雷电抵销十之七八,不伤己身。否则引雷取电,纵是天位顶峰高手也不敢轻言承受,寻常凡人甫一接剑,就给化成飞灰。
但饶是剩余的十之二三,也非常人所能承受,韩特便是知此忌讳,己身功夫未至,多年来始终望剑慨叹,遗憾自己辜负神剑威能。此番功力大进后,强敌压阵,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套先祖昔日的杀着。
为了累积强大杀伤力,三人一早就来到甲板上传递内力进入剑身,再以华扁鹊为障眼法,不使幽冥王发现,为的就是这一击,谁知眼看就要成功,却晚节不保,现在人人内力输去大半,剧斗力衰,情势恶劣之极。
破招成功,严正待要再有动作,却突然听见脚下隐约传来异声。
阿朗巴特山主峰,茂密树林的外围,老人与少女坐在树下,双双啃着身上仅余的乾粮。
当吃光了手上最后一颗馒头,赤先生要爱菱取出铁之星。在多日累积吸收后,此时的铁之星,已经环绕着美丽的红彩,这让老人满意地点头。
“老爷爷,你不去帮忙,韩特先生他们真不会有事吗?”牵挂多时,爱菱担心地问着。
“我现在等于没内力,也没魔法力,就是去了也没用啊!”赤先生微笑道:“放心吧!
丫头,他们会没事的,而且照时间来算,那装置也该启动了!“
在飞行器上,众人忽然听见异声,而且就是那金属合成的女声。
“敬告登机旅客,您携带了违法且高危险的攻击武器,为了全机安全,请您自动解除装备,否则本机将强制执行没收工作。现在开始倒数计时!”
众人皆大惑不解,韩特那边宝剑脱手,三人只剩白飞手上一把光剑,暗器倒有,何来高危险性武器?要说是严正嘛!他老人家出现至今,双手空空,又何来攻击武器?
就此一呆,三到一的倒数已经数完,而就在声音结束的瞬间,严正忽觉身上一沉,有某种极强力的神圣磁场正在运作,一而二、二而三的重重加锁在他身上,大幅度削减了白骨阴煞功的威力,凭千百阴魂凝聚成的幽冥阴神,更刹那被净化无踪。
虽然肉眼看不见,但白飞、华扁鹊却能感应到魔力的波动,晓得严正大祸临头,哪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一声呼哨,要韩特捡起鸣雷剑,三人一同飞身攻击。
严正心中狂叫糟糕,白骨阴煞功虽是武学,但其得自引神入体术的部份,却极倚赖吸纳阴气、阴魂以长己用,倍增功力,现在重重光明结界锁身,这些部份被全数抵销,让功力降至数百年未有的最低点。
虽然他估计自己全力抵御下,可以在一刻钟后破除锁身结界,但这一刻钟内,面对三名小辈的疯狂攻击,却半点把握也无,便算撤退暂避,此地位处万尺高空,又有何处可逃?
韩特三人围住严正,全力猛攻,情知这是天赐良机,飞行器本身的防卫机能,因感应到阴神的强烈存在而起反应,锁死严正,让双方功力逆转。要是自己没法赶在严正挣脱结界前克敌致胜,等到阴神再现,那己方三人就要被逼得跳下飞行器找生路了。
数个回合转眼即过,严正不愧为大雪山次席高手,虽然功力大幅消退,但各种精妙招数层出不穷,在猛攻中屹立不摇,甚至有几次不惜使出拼命招数,反令三人险些吃上大亏。
(再这么下去,我们三人都要死在他手上!)
眼看时间分秒过去,一刻钟将届,白飞忽然有个念头,预备兵行险着,找个空隙,闪进严正防卫圈内,左掌直直轰去。
(小子太把我小看,以为这样拼命就行了吗?)
近千年修为纵是削减大半,双方内力差依旧很远,当察觉白飞这掌乃拼尽内力而来,严正心中冷笑,也是一掌击出,预备趁双掌相击时,将这鲁莽小子一掌震死。
双掌一交,严正惊觉自己发出的内力,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这才想到对方的无相诀。
“韩特!”
听见友人叫唤,韩特登时省悟,忙将与白飞右掌相抵,将那来自幽冥王的沛然内力,迅速地传入鸣雷剑中。
双方内力差距的最佳证据:三人要花好长时间才积蓄的程度,此刻眨眼便已达到。不过,这更造成了严正的悲哀。
白飞将无相诀催至极限,力尽后颓然而倒,又没能把严正掌力全数传出,血喷个不停。
于此同时,韩特挥手将鸣雷剑上掷,再度凝聚的乌云,重新把大量雷电灌入剑中,这次,剑身什么光彩也没有,反而像柄未锻粗铁,深黑得可怕,静默得可怕,一股山雨欲来的可怕。
由华扁鹊在脚底一击,韩特飞身半空,准确无比地接住鸣雷剑,双掌传来一阵剧痛,甚至还有肉焦的气味。不过,这些都不碍事,反而刺激韩特更快、更狠地灌劲将剑下劈。
直觉到此招不可能被接下,破结界又只需再一口气,严正便想重施故技,破入甲板下层,暂避攻势,谁知却冷不防地给拼尽最后一口气的白飞,从后锁住,动弹不得。
“这次绝对不让你跑掉!”
双方僵持间,韩特已擎剑劈下。
“老爷爷,你上哪里去啊!”
“喔!刚刚东西吃多了,去树林里头拉屎啊!”
赤先生微微一笑,拎着铁之星,潇洒地往树林里头走去,一面走,还一面回头与爱菱吩咐:“听说有不少大雪山的小辈杂碎,已经埋伏在阿朗巴特山主峰等我们,丫头你一个人别乱跑,静静坐着等我回来,知道吗?”
“知道了!”爱菱点点头。
虽然树林很繁密,但女儿家害怕看到不雅之物,爱菱转过头去,继续啃馒头,也因此,她没看见后方树林里突然红光大盛,只瞧见天上忽现一道银芒高速掠过。
“咦?流星耶!”
韩特重剑劈下,守在一旁的华扁鹊,及时出手拉走白飞,严正待想应变,已晚了一步。
黄金般的电芒,构成了一柄巨剑,结结实实地当头劈中严正,发生了比刚刚恐怖十倍的大爆炸。
烟尘弥漫,金属机件到处飞扬,白飞、华扁鹊两人同受波及,使尽力气而坠下的韩特也不好受,先是给外围震荡力轰得吐血,再来拿桩不稳,被暴风吹得在空中直打滚,落出飞行器外围。总算千钧一发之际,华扁鹊抖出袖中索带,缠住船体一处突出,再抓住白飞,一个拉一个,慢慢回到飞行器。
波及的尚且如此,直接被击中的岂非更惨上几十倍!
只见一道长长裂痕,划破甲板,直延伸向远方末端,瞧不见的黑暗处。
“喂!我这一下漂亮吧!鬼婆,你猜猜那老家伙是死是活啊!”
“不知道,你要想弄清楚,可以自己到船尾去看。”
“不要,我现在除了吐血和睡觉,什么别的事都不想做。”
用仅余的力量说话,三人都是伤疲交煎,无力再战了。疲累的程度,如果这时幽冥王再来,大概没有人会站起来抵抗,直接引颈就戮了。
正当三人都打算离开甲板,到船舱里大睡一场,一道耀眼银芒,在他们眼前闪过。
“流星耶!我要许愿,希望严老鬼刚刚粉身碎骨,变成一滩紫色液体,直接下地狱!”
“你神经病,哪有这么小的流星!”
“咦?那颗流星往船尾坠落了!”
百尺外的船尾,一堆冒烟的金属废件中,血淋淋的双手拨开阻碍,重新撑起身体。
“可……可恶的小辈,居然让我受这么重的伤!”
严正慢慢站起身来,步履蹒跚。他全身肌肤焦黑,有几处还冒着白烟,大小伤口不计其数,衣衫破烂,尽被血污与灰烟掩盖,像个奄奄一息的倒毙路尸,哪里还是大雪山威风赫赫的幽冥王。
哇的一声,又是大口鲜血喷出,严正强忍坐倒的念头,深呼吸一口气,将真气运往全身各处,镇伤止痛。
一刻钟已过,结界全解,他毕竟是大雪山的二号人物,一旦能恢复行动力,就能作战。
这一次空中无处可逃,三名小辈也精疲力尽,只要他现在一出手,就能轻易把他们杀掉。
而他已经能出手了……
重伤之余,功力凝聚较慢,但阴神确实已缓缓成形…
正当严正蓄力完毕,要跨出往前的第一步,某种超乎感官的知觉,令他迅速转过头去。
在背后,一道曾是那么熟悉的身影,昂首站立,身上的红袍迎风飘扬,威风凛凛。
“原……原来是您老人家!”
“呵!你这教务主任表现得有够差劲啊!”
严正的表情由迷惘、省悟,转为万分惊喜与敬重,最后,他完全忘却了身上的痛楚,俯身下拜。
阿朗巴特山主峰,爱菱坐在树下枯等,一直不见老人出来,最后忍不住离开位置,跟着走入树林。
“老爷爷……老爷爷……你在哪里啊……讨厌!这次又迷路了啦!”
少女低声担忧着,但是,除了迷路的危机,她并没发现林中突然多出了几十双充满恶意的眼神。雪白刀光、大雪山子弟专有的森冷杀气,慢慢地向她集中过去!
第二十章:上门十法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二月二日大雪山
属于校长的办公桌上,各类文件堆积如山,高高叠起,不但盖住了办公桌,更占用了左近地面,堆砌成了一个公文堡垒。这碉堡之所以形成的原因,就是因为主事者离山多日,公文无人批示。
虽然说是校长室,但因为山中老人的旅游癖,一年之中往往有一半以上是由代理校长坐镇。而此刻,校长出游末归,代理校长为了追杀一群小辈,人在自由都市一带,尽管事先安排了各部门的代理,但由于逾期过久,一些超过各部门处理能力的问题,累积呈上,恶性循环,就变成这样的结果。
此时,几名干部望着小山般的公文堆兴叹。
“本校今年真是诸事不顺啊!”一名干部道:“教务长大人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竟然到现在还拾夺不下那些小辈!”
“可不是嘛!若是照原先计画,教务长大人十天前就该回山了,怎会拖到现在……唉!
其实这些都是校长大人的责任,若不是他至今音讯杳然,事情又怎会发展成这样?“
“说得也对,身为一校之长,放着校务不处理,一天到晚不见人影,你们看,待处理的公文堆得那么高,简直都可以把人埋了……”
“混帐东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正抱怨得畅快,忽然一声熟悉怒骂传进耳里。起先,还不敢置信地彼此对望,不一会儿,声音再度响起,这次,他们听得很清楚,声音是从公文堆里传出来的。
“不见人影?混帐!这劳什子堆得那么高,你们这班酒囊饭桶当然看不见我的人影!”
“校……校长大人!”
确认了声音的主人,干部们惊慌地约集,纷纷朝公文堆躬身下拜。也许嘴上抱怨不断,但每个人的心底,对这位已成大陆神话的千岁老人,确实有着无比的崇敬与热爱。
“我今年只不过稍稍离校九个月,回来连杯水都没得喝,就在这里批了一个时辰,而你们连点感动都没有,就只会诬赖一个勤劳的老校长不见人影,故意再给我加高这堆东西,然后睁眼瞎子一样说看不见我。这种心态,如何为人师表?你们简直是伤透了一个老人的心和眼泪。”
虽然看不见面孔,但听着声音,一个充满活力而风趣的唠叨老人,清晰地在脑中描出轮廓。而干部们尴尬地彼此互望,听老人泣诉得兴起,一时间谁也不知怎样答腔。
在过去,敢无视校长反对,直接了当打断他胡扯的,只有两人:以铁板冷面著名的教务长、个性古怪的黑袍女郎,遗憾的是,这两人现在都不在大雪山。
正当众人以为这无理取闹的训话要持续进行,一阵急促奔跑声急速逼近,而老人也停住了声音。
一个表情仓皇的年轻人,随着脚步声跑进校长室,一面向各个尊长行礼,一面焦急地说道:“启禀各位师长,事情不妙了,真正不妙了!”
众干部皆皱起眉头,因为这样的惊惶失措,是大雪山的大忌,他们甚至都可以感到一道严厉的责难视线,直射众人项背。
一名任职首席教官的男子,挥手制止了年轻弟子的焦躁,冷声道:“不许急!一字一字慢慢地说,太过心急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可是,事情真的……”
“住口!校长大人一再训示,一名成功的杀手,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像你这样仓皇如丧家之犬,岂不是丢尽我大雪山颜面,枉费了校长大人的一番指导。”
巧妙的言语,让公文堆中的某人老怀大慰,众人登时觉得身上压迫感大为减轻,纷纷松了口气。
“是,弟子无能,谨遵师长们教诲。”年轻弟子不明究里,强自压下焦急心情,缓缓道:“根据埋伏在阿朗巴特山的师兄弟火速传书,已经在刚刚掌握到目标五人中的少女,正展开行动。”
“哦!这很好啊!有什么不对吗?”话虽如此,但干部们脸上都有一丝扫兴。
以杀手为业,纵使是老弱妇孺,一旦成为目标,他们都会冷血地照杀不误,但是,尚未摧毁敌人的主要战力,单挑没抵抗力的小女孩下手,就算成功,也不是多光荣的事。
“同时传回来的,还有‘彼方’的警告:大雪山的独断独行,将会造成无可弥补的遗憾……”
众干部皆哼了一声,没想到彼方执意若此,而刻下校长已归,正好对此事做出处断。面对这等挑衅,以他老人家一惯的火爆强势,说不定立刻提剑直奔香格里拉,将彼方杀得片甲不留。
“事情不是单单这样啊!”发现师长们会错意,年轻弟子想说话,却又记起先前训示,慢慢道:“敢问各位师长,校长大人与魔界名匠隆。贝多芬是否互为好友?”
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众人对望一眼,首席教官点头称是。
“那就糟了啊!”终于能把话说完,年轻弟子忙道:“彼方传言,师兄们正下手刺杀的那名少女,正是隆。贝多芬的独生爱女……”说着,悄悄抬起头,想看看师长们有何裁示。
没有任何动作,他很惊讶地发现,师长们面上一齐露出怪异表情,转头回望那高高的公文堆。
把曾训示过的什么冷静戒条都抛出了天外,一声彷佛年老雄狮奋起的高声怒吼,似万雪骤崩,瞬间震撼了整座大雪山!
“你~你说什么~!!!”
听不见远方吼声,迷路在树林里头的少女,只感到着急,她进来是为了找久久不归的老爷爷,哪知道这座密林黑暗无光,不辨方向,几下没找到人,反而连自己都迷路在里面。
四周响起虫叫、枭鸣,为黑漆漆的树林增添恐怖气氛,若有韩特等人那样的历练,或许能将这一切嗤之以鼻,但在连续绕弯、找不到路的少女心中,周围像是有成千上百头鬼魅,将她包围,只待一下扑上就把她生吞下肚。
“不怕,不怕。学习太古魔道的人,要理智,不能被这些幻象迷惑。”
低着声音,爱菱安慰自己,努力定下心裨。
突然,爱菱发现不远处的前方,似乎有个人影,定睛一看,果然有个人,静静倚*在一株银杏树下。
那是一个让人看了会屏住呼吸的美丽女郎。雪亮明眸,即使在这样的黑暗中,依然闪闪动人!及腰黑发,随意梳系在背后,一身穿着仅是普通的粗布衣里,没有任何刻意打扮,但举手投足,目光流转,简直就像“优雅”调的实体化。
爱菱着实愣了一下。有生以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美女。虽然她自己也算个俏丽少女,但和眼前的美人相比,美感的深度与广度,都相差太远,特别是那份独有的高贵气质,更令她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请问……”
没等爱菱发问,女郎似乎明白她的困扰,微微点头,浅笑着伸出食指,往西指去,眼中的亲切笑意,无言地表达了一切。
爱菱红着脸道谢,心中狂跳不已。和女郎身上的典雅气质相比,不管做什么事,她都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正在闹笑话,脸蛋更止不住地飞红片片,直想打退堂鼓。
“那边是出去的方向吗?谢谢,谢谢你。”
正想快步跑开,爱菱瞥见女郎眼睛中,闪过一丝狡狯笑意,这令她疑心大起,想到这种荒山野岭,为何会突然出现一名娇怯怯的尊贵仕女?莫非早有古怪之处。
“大姊姊,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当她这么一唤,女郎眼神里出现了错愕与遗憾,先幽幽地叹了口气,继而开口回答。也在对方开口的刹那,爱菱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笑话。
“小妹子,你好像弄错了些东西啊!”
女郎的声音,比预期中的更悦耳动听,只是,尽管嗓音柔和平顺,爱菱立即就明白,眼前的美貌之人,并不是大姊姊,而是货真价实的美男子。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从震惊中回复,对于这种种的不合常理,爱菱脑中浮现“人妖”这个字眼,警戒心升到极点,后退两步,伸手摸向腰后新制的的防身武器。
“小妹子,你误会了!虽然三更半夜站在这里,但我可不是坏人喔!”
男子赶着解释,虽然慌忙摇手的样子,有些狼狈,但即使是如此,在爱菱眼中,这俊美男子仍是说不出的优雅好看,不由得再减几分戒心。
“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叫源五郎,天野源五郎,雷因斯人士。”温雅的微笑,源五郎对第一个问题作了解答,可是,他却迟迟交代不出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不回答?”爱菱紧张起来,“你……你很可疑喔!”
“别那么说嘛!被你这样可爱的小妹子讨厌,我纯洁的心灵正在大声哭泣呦……”眼前一花,源五郎忽地贴近爱菱,握住她的手,正经道:“事到如今,我只好说出实话,告诉你一个很大的秘密!”
近距离对着那张秀美而无邪气的脸庞,爱菱实在提不起半分敌意,喃喃道:“什……什么秘密?”
“其实,我是侍奉仙得法歌大神的神官,因为感受到你虔诚的信仰心,特地来这为你指引方向,代表仙得法歌大神加护于你。”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罗!”源五郎笑着,专注地凝视爱菱双眼,“你看看我的眼睛,拥有这么诚恳眼神的人,怎么会说谎话呢?可敬的少女啊!相信你自己所定的路吧!前途虽然坎坷,但能走到尽头的人,必能见到温暖的阳光,勇敢的少女啊!迈开你的步伐,在仙得法歌的荣光下,往前行进吧……”
彷佛响起了亮的进行曲,令她精神激昂,再听见一堆鼓励言词,背后又好像当两人目光交触的刹那,爱菱忽然觉得一阵晕眩,脑子也乱起来,耳边给什么人一推,糊里糊涂地就迈开大步,昂首向前走去,直直走出树林。
出去后,她甚至有点迷糊,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呢?老爷爷是叫自己站在这里等,不过,好像有什么事被自己忘掉了……是什么事呢……
目送爱菱离开,直到身影消失在树林尽头,源五郎摇摇头,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狡童,微笑道:“呵!小女孩真是好骗!”
说着,他回过头,对着身后一片漆黑的树林,宣告道:“诸君的穴道,一刻钟后自动解开,那时候,大雪山本部应该做出撤销格杀令的决定了。如果不想太早到那个世界,就乖乖地出去吧!”
在他面前,草地上、树干上,几十名大雪山杀手,其中有些还保持着凌空下击、破土而出的姿势,就这么给点了穴道,木头一样地待在原地。
※※※
“为……为什么您老人家会出现在这里!”
飞行船的尾端,剖面强风中,严正凝视眼前的红袍老者,无法置信地瞪着眼睛。
“没什么特别的吧!像我们这种年纪的糟老头,都喜欢在咽气前多逛点地方,你们山里的那只老猴,不也一样整天往外跑,相比之下,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承受疑问的视线,赤先生淡然道:“不说废话。天快亮了,你追到这里,也可以回去了吧!”
严正虎躯一震,在见面那刻的惊讶之后,他也隐约想到对方在这节骨眼驾临的来意。以此人一贯的刚烈作风,倘若自己不见好就收,那便要诉诸武力了吧!这是九死一生的选择,但是,事关大雪山整体尊严,怎能轻易言退。
“呵,整座大雪山,就是你最不肯变通,西纳恩那老猴也很为你头痛吧!”看穿幽冥王的心思,赤先生微笑道:“要你就此放手,你定然不愿。可是,要比武功,除了西纳恩,大雪山有谁堪我一击,但就算让西纳恩出面,最后他也会卖我的老面子,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现在就罢手呢?”
“话虽如此,但即使是您,我大雪山也……”
“更何况,这件事情错在你们,有什么资格喊打喊杀的。”赤先生道:“我问你,大雪山追杀这群小辈的理由是什么?”
严正沉默半晌,道:“是因为叛徒华扁鹊盗走黄金像,而韩特一党人维护于她,并且拒绝交还黄金像,所以我们被迫采取武力,这样如何有错?”
“当然有错。”赤先生抚须道:“唔……我记得,那尊黄金像是当年隆。贝多芬委托西纳恩代管,并非赠送,没错吧!”
此事发生在九州大战末期,其时严正尚未出生,此刻突然被问起,脑中只依稀有个印象,哪敢肯定。当下只得含糊道:“好像是如此。但华扁鹊为我派叛徒,不管此物来历如何,既然从我方手中失落,自然有以武力取回的必要。”
“哈哈,你大错特错了。”赤先生笑道:“与我们同行的一个小女娃,正是贝多芬老鬼的独生女,华扁鹊是受她之托,取回寄放之物,只是时间紧急,未及通知,而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居然追杀物主,这样你说说,错的是谁啊?”
华扁鹊盗宝时,尚未与爱菱结识,赤先生所言自是胡说八道,但严正哪知究竟,被这么一说,顿觉己方师出无名,他是个极重道理之人,一时间大感棘手。
“虽说大雪山也有伤亡,但既是杀手,毙命杀伐,死而无怨……此事就此做罢吧!他们是群值得期待的好孩子,为了维护某些虚名而被牺牲,太没意义了。”赤先生的声音转为冷峻,“或着,你们宁愿先过我这关?”
老人的话,一字字打进严正心坎。与此人为敌,是大雪山不能承担的后果,难得有个台阶下,就此善了,对双方都是最好。况且,以惜才的想法来看,自己本就不愿对这批少年俊杰下手,虽说此事损及大雪山威望,但正如老人所言,为了某些虚名而牺牲这几人,是不值得啊!
“不,您说笑了,您是与校长大人齐名的前辈,我怎么敢冒犯于您呢?此事就此了结,我会终止一切的追杀行动,那群晚辈就交给您了。”
衡量过情势,严正做出决定。环顾一身大小伤势,自己也觉得好笑,居然为了追杀三名后辈,闹得如此狼狈,然而,既然三人后头有此*山,那倒也不算去了幽冥王的颜面。
“十分惭愧对您的失体,我就此告辞了,今日一别,不知何年才有机会再拜见您老人家,我代校长大人致上问候之意。”
严正飞身跃离,狂风一吹,已给刮到夜空中。尽管伤疲交煎,但以他地界顶峰的修为,从这高度缓缓落下,并非难事。
严正最后的话语顺风传来:“也请代我家校长向另外两位贤者大人问好。除此之外,十四年前,白鹿洞的剑圣大人曾托我家校长传话予您:东瀛的事相当俐落。”
当这句话传入耳里,老人的脸色是一片铁青。
“流星耶!又可以许愿了,怎么今天那么多流星,是有流星雨吗?”
“你神经病!哪有流星是从下往上飞的?”
“从船尾飞上去的,说不定就是刚才那一颗。鬼婆,听说魔法师用起传送术,都会在空中化成闪光,如果你来用,有没有这类流星那么亮啊!”
“如果要完成那样,魔法力的消耗会瞬间就把人吸成干尸。”
在飞行船的另一头,韩特三人精疲力尽地瘫坐着,一方面竭力恢复体能,一方面则留神幽冥王的动向。而对着那颗飞来又飞去的流星,韩特大发谬论。
“我真是败给你了,怎么你还有那么多力气可以喷口水!”白飞不敢太过乐观,虽然刚才那几下攻击做得漂亮,但是否能对严正造成致命伤害,仍属天知数;加上流星莫名其妙飞来飞去,说不定等一下严正就杀过来了。
“拚命是拼定了,我看得很开,所以逍遥自在。”韩特说得事不关己,横竖不是致命伤,短短时间,运功再勤效果也有限,干脆喘口气说风凉话。
乘着夜风,天边的星辰看来彷佛近了不少,韩、白两人忽然发现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过天星了。有多久呢?把时光回溯到许多年前的恶魔岛上,那时,两个人都尚未混出名堂,只会要两三招保命的武功,每天血战后,在海滩边浅酌心酒,庆幸彼此苟活至今……
当与友人目光交会,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回忆的色彩,他们胸中徒然升起一股暖流。
直至今日,许多生死险关都是与挚友携手闯过,如果仅仅自己一人,缺少了那种与好友并肩齐冲的气势、为对方不惜牺牲的精神,大概很久以前,就在某场小型战役中尸骨无存了吧!
对于能与故友重逢,并且共同面对大雪山的连串围杀,韩特心中确实充满感谢。
“小白,你的伤还好吧!要不要我分两颗药给你吃?”
“还死不掉,别忘了,白家武学是出了名的耐打,要是你真想帮我的话,就出你一点内力,帮我行功吧!”白飞苦笑着,忙着运功催愈。
韩特微微一笑,伸手抵着友人后背,甫一发力,比自己预估更强劲数倍的内力,狂涌入白飞体内。
乙太绵身果有奇效,韩特就看着白飞身上的伤口,慢慢止血、结疤,有些较小的伤口,甚至直接消失无踪。只是,正当各处伤患慢慢好转,白飞的左手腕,却浮现了一抹朱红色淤伤,令韩特见之皱眉。
“小白,你的手怎么了?”
“咦?这是什么?”白飞运功两转,手上淤伤越显朱艳,消之不去,“唉呀!该不会是什么毒伤吧,刚刚和严正碰了几下,可则是中毒了……糟糕,回复咒文也消不掉……呃!怎么突然不见了……”
在两人眼前,那道淤伤忽地消失无踪,这一幕光景,非但看得韩特双肩深锁,也让白飞大惑莫名其妙。
“古怪,这又是大雪山的哪门子武功?”
“愕!两个大男人,为什么这样望来望去?”华扁鹊冷冷道,她心无旁惊,最早恢复体力,“莫非你们在那方面也是亲密战友吗?”
“呃!这确实不是闲聊的时候。”又运气一遍,未觉身体有异,白飞另想起一事,问道:“韩特,你刚刚是怎么稿的?功力突然暴增那么多?”
“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被那堆怪光乱七八糟的一照,醒来就觉得精力出奇地充沛,内力也三级跳,至于为什么,我又不懂太古魔道,天晓得?”
白飞摇摇头。所谓的太古魔道,是神话时代某个已灭亡的文明,所传下来的技术。虽然雷因斯研究太古魔道的成就独步当代,但比起许多遗迹中技术,仍显得微不足道。
阿朗巴特山一带,原本就是这类遗迹的大本营,会出现这样难以索解的神奇机械,并不为奇,只是,为何赤先生会知道这艘飞行船的位置?一切就只有见了面才能问明白了。
“反正严老鬼一直不过来,我们干坐在这里也没意义,不如大家再回下面,让那怪光照照,就算不能暴增功力,疗疗伤也好啊。”
没有人反对,三人起身,预备觅路回到船腹。
华扁鹊皱眉道:“有点古怪,风吹来的劲道变强,这机械的速度似乎比刚才快了。”
“胡说,机械的东西又没人去改,速度怎么会变。”韩特嗤笑道:“说来这玩意儿还真坚固,我们在它上头恶战连连,还打破了这么大的一个洞,它还是飞得又平又稳,就算我这么多踩几下都无所谓!”一面笑着,韩特用力跺了两脚。
或许是太过自满惹的祸,而太古魔道一向的定律!凡是太过精密的机械,都很不耐用。
“轰!”
适才韩特使用“五雷轰顶”时,在甲板上打出的大洞,忽然喷出大量火花与浓烟,更有电光乱窜,瞧得三人面面相觑。
“连续意外撞击,已严重损及船体,超越本船自我修复范围……本船即将迫降,请各位旅客预备承受撞击!”
合成语音在船舱的每个角落响起,与之伴随的,还有刺耳的警笛声,充分宣告着大难临头的事实。
“别这么看我,看我也是没用的。”面对同伴苛责的目光,韩特毫不知耻地说着:“这么贵的一艘东西,就这样毁了,你们以为我不心疼吗?”
话声未完,自远方传来连串爆响,本是长蛇形连环相扣的船体,自尾端开始脱落,似乎是为了成功迫降,而做出了分解部份船体的判断。
“好啊!那边是严老鬼的位置,这下可摔得他粉身碎骨了!”
想到头号仇敌毙命,韩特乐得差没拍起手来。
“你那么高兴做什么?”白飞伸手指向前方,“你看到那个了吗?”
此刻天色已拂晓,晨曦虽未出,但朦胧中,可以见到一座庞大的山,正是三人此行目的地,阿朗巴特山。
“哦!是阿朗巴特山吗?严老鬼摔死,我们成功抵达,真是双喜临门啊!”
“双喜个鬼,死神都要来敲门了,你还那么得意。”白飞叹气道:“华小姐说得没错,船的速度确实加快了,光是我们说话的这段时间,又再增加一倍,还继续往上增加中。”
“什么意思?是说迫降不成功吗?”
“启禀韩特老爷,以目前速度来算,不管采用什么方法,在迫降之前,我们都会先撞山!”
“什么?”韩特两眼瞪得老大,“开什么玩笑,那还不赶快想办法逃生?我们现在就跳船……啊!这里好高……鬼婆!科学已经不可*了,现在是魔法师出头的时候,你能不能学赤老头一样,把我们从这里变走?”
“晤……那种高段法术,以我眼下的功力,一次最多只能转移诸如衣服、刀剑等死物,生死关头没什么作用。不过别担心,比起那招,我还有一招更厉害的。”
“哦!什么魔法那么厉害?”
“唉!大家一起朝东跪下,向仙得法歌大神祈祷吧!”
“你不要那么自暴自弃!”
“终点站!阿朗巴特山,阿朗巴特山……到站的旅客请准备,临走前请别忘了携带您的行李。谢谢各位旅客搭乘天国号,谨祝各位旅途愉快!”
“什么?天国?”
阿朗巴特山上,不知重复第几回踱步的爱菱,正感到厌烦,突然,老人从后头拍拍它的肩。
“老爷爷!”先是欢喜,爱菱旋即嘟起小嘴,“你为什么大便大那么久啊?”
“去,淑女不可以这么说话。”轻轻敲了少女的脑袋,赤先生将铁之星还给爱菱,原本莹亮的光华,此刻已黯淡无光,内中蕴藏的能量,在两次瞬间移动的魔法中,消耗殆尽。
“老爷爷,天快亮了,韩特先生他们为什么还没来,会不会出事了?”
“呵呵,别担心。”老人指向不远处的天空,“嘿,你瞧,他们这不是来了吗?”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二月二日
一幕惊世骇俗的景象,令阿朗巴特山上的众多寻宝者,目瞪口呆。
一条蜿蜒数百丈,身躯巨硕无朋的大铁蟒,喷着浓烟与烈火,通体电光窜射,声势骇人,以疾如飙风的高速,狠狠撞向阿朗巴特山的第二峰……地动山摇,巨量砂石如山洪爆发,往周围倾下,人人哀嚎走避,当然也有跑慢的被当场活埋。撞击使得第二峰、第三峰拦腰折断,剧烈地震传遍了整座阿朗巴特山脉。
当人们好不容易回过神,各式各样的流言,以等同地震波的高速,传遍自由都市。
有人说是地底毒龙,有人说是天外恶魔,当然也有人联想到太古遗迹,然而,就是没有人谈到在飞行船撞山前,落入山中深潭的三道人影。一个半月之后,七个来自雷因斯的考察团抵达事发现场调查,不过那都是更以后的事了。
而当三人从救了他们一命的水潭中探出头来,所看到的景象,是少女俏立于湖滨的身影,对死里逃生的三人来说,她面上的灿烂笑容,此刻比初升的晨曦更加耀眼。
“老爷爷,找到韩特先生他们了,三个人都还活蹦乱跳喔!”
历经重重险阻,距离沙尔性的出发,近两个月后,一行人安然抵达阿朗巴特山,出发时两人,实到数目五人,全员暂时无恙。
“哈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才湿淋淋地从潭里爬起来,确认自己四肢健全,韩特精神百倍,大笑道:“唉呀!不过倒楣的严老鬼就没那么好运了,现在不是摔得粉身碎骨,就是给埋在地底当化石了。”
白飞叹道:“难怪外头一堆人追着你砍,你这人真没有良心,严正好歹也是一代名宿,犯不着一脱困就把他咒成这样吧。”
“你有神经病,因为那严老鬼,我们差点就要当华鬼婆的僵尸原料,不咒他死,难道还要祝他得享天年吗?”
“我只知道,比起他,江湖上有更多人不希望阁下长命百岁。”华扁鹊道:“大家也别太高兴,凭幽冥王武功,有八成机会在刚才那种环境逃生,虽然受伤,但也还有六成……”
突然,一道羽箭自数百尺外射来,声势急劲,显是机弩所发,但箭头折去,华扁鹊毫不费力地接下。箭上缠有纸条,华扁鹊确认过无毒性后,随手解开。
那是张短函,简单地写着“好自为之”四个大字,末了还有一个奇特图形。
“啊!好丑的字。”韩特笑道。
“这是严正亲笔。”
“什么?他来了吗?”韩特大吃一惊,立即拔剑出鞘,紧张望向四方。
“不,他不会来了。”收起字条,华扁鹊淡然道:“这记号是大雪山暗码,代表一切行动取消,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大雪山的路上了。”
这个消息真是让韩特张大了嘴巴。
“他回去了?为什么?”
“不知道。”华扁鹊答得干脆,“但他既然那么说了,就不会有错,大雪山因为某个我们不知道的理由,放弃对我们的追杀行动了。”
“喂!鬼婆,严老鬼会不会故意让我们失去戒心,然后突然再来暗杀我们。”
“不会!何况如果他真有此意,不必用那么幼稚的手法。”华扁鹊冷冷的道:“据我所知,他比你说话算话得多。”
“啊!这真是悲哀啊,一路与我生死与共约同伴,居然怀疑我圣洁的人格。”
“别吵了,面对毒蛇,人类会猜疑是应该的。”白飞道:“如果一切都照华小姐所言,那么,我们现在该留神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继严老前辈之后,你们不觉得,我们该留心一下另一位老前辈吗?”
被这一点醒,三人开始窃窃私语!在一阵商议与猜拳之后,韩特三人立刻小心地向老人探问,他老人家究竟是何来头?
“前辈,未敢请教您……”在猜拳中落败,白飞被迫负起与老人沟通的任务。
“前辈?不,我不是什么前辈。”赤先生指着韩特,道:“他不是说过吗?我只是个恋童的变态老头。”
此时韩特的脸色,可不是单用尴尬两字能形容的,阵青阵白,左顾右盼后,他用乞怜的目光望向友人。
白飞心中暗叹交友不慎,却也只能低着头,恭谨道:“前辈,您是真人不露相,这一路上晚辈们多有得罪,请您包涵。”
“嘿!客套话就省了吧,个把月时间朝夕柑处,现在再装样子也太晚了。”赤先生抚须道:“你们这么低声下气,无非也就是想问老头子的来历。嘿!你们大可放心,老夫对你们毫无他图,更对你们的宝藏没有兴趣,所以也不必担心我多分一份。”
“真的啊!老头,没想到你还真上道!”乍听可以多分一份,韩特喜形于色,习惯语气脱口而出,直到两双责难眼神射来,才愧然低头。
“老夫倘若推得一干二净,只怕你们也睡不好觉。老实对你们说,老头子的名字,并不重要,你们只要知道,我和香格里拉大有渊源,这样就可以了。”
听见“香格里拉”,三人都露出了然的神色,然而,韩特的表情额外有些古怪。
“原来如此,前辈您是青楼联盟的长老。”点点头,白飞做出了这样的推断。
自由都市同盟的第一大城,“魔都”香格里拉,是七大宗门中青楼联盟的总舵,素来便与自由都市内的另一大势力,东方世家,分庭抗体。
青楼联盟,顾名思义,就是整个大陆上青楼妓馆的联合组织,总部设于香格里拉,由十八名委员联合执掌,每年重达一次。
与其余的大大宗门不同,青楼联盟并非世家体系,不过,由于其势力广布全大陆,资金雄厚,广招各路高手,实力殊不可小觑,只是因为组织架构松散,又从不介入势力争霸,故而位居七大宗门之末。
然而,除了各地妓馆歌楼的收入,青楼联盟也是大陆第一情报组织,各类消息的刺探、传递,无孔不入,迅捷无比,这使得大陆各势力不敢与之交恶,都维持着一定程度的友好关系。
此时听说老人来自香格里拉,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青楼联盟,这与其说是推测,不如说是常识。
但是,这对于了解老人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帮助。青楼联盟长年礼聘各类奇人异士为长老、护法,不必武功高强,只要有一技之长,便可成为贵宾。所以,虽然知道老人来自青楼,但要从大陆上各行各业的杰出人才里,推算他的身份,那仍等若大海捞针。
“看你们一个个的表情,莫非以为老头子胡吹乱讲吗?”赤先生哼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银质手触,上面有一朵残花浮雕,样式精巧,而白飞、华扁鹊一眼便认出,那是青楼联盟的标记。
对江湖势力所知不多,一旁的爱菱听得满头雾水,也不知老人所言是真是假。不过,看着那只手环,她感到几分眼熟,更忽然觉得,自己曾经看过类似的东西,而且就在这次旅行中……到底是什么呢?一时想不起来……
信物没错,而白飞也知道,这类前辈高人,往往因为昔日恩仇太多,不喜欢说出姓名,强要追问,反而不妥,既然对方没有恶意,也该就此打住。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里。
“日前幽冥王曾经提过,青楼联盟为我们向大雪山说情,这么说来,必是托了前辈的鸿福了,晚辈在此谢过。”白飞向老人深深一礼。
赤先生冷哼一声,通:“这就不清楚了,老夫没和香格里拉提过这档事,或许是有人多管闲事吧!不然,就是另有别的因由了。”
白飞再想开口,老人把手一摆,道:“闲话莫提,老夫和你们小夥子走一道,不为别的,只因为和爱菱这娃儿相处得有趣,剩下的一概不管。你们也不必对糟老头我另眼相看,大夥儿一切照旧,现在大雪山也不会来碍事,就专心寻你们的宝吧。”
交谈至此,情知再问不出个什么来,白飞与韩特对望一眼,共同向老人作揖行礼。
成功抵达阿朗巴特山,对韩特一行人来说,是值得万分庆幸的事。而寻宝的工作,却是从此刻才开始,为此,五人都显得忙碌。只是,有些事情似乎在忙碌中被遗忘了,或者说,当事人故意不去想起它。
首先是韩特,当初他曾经和爱菱打赌,十五天内来到阿朗巴特山。现在一切正如赌约,幽冥王已被打退,众人在期限前安抵,如果依照诺言,此刻的他非但要信奉那劳啥子的狗屎大神,还要成为听爱菱使唤的小弟。
这种情形真的上演,那韩特下半辈子的前途,就黑得一塌糊涂,再没半分光明可言。好在,立约的另一方似乎忘了此事,韩特也就乐得健忘,把所有一切抛诸脑后,每天过得快快乐乐。
事实上,爱菱并非忘了自己的赌约,只是,和这件事比起来,另一个约定占据了她整个小脑袋。那是在与韩特打赌前的一个晚上,赤先生对她做出的要求。
“我要你回答我,为什么想当创师?又想要当个什么样的创师?如果你的第二个答案没法令我满意,我就当场把你杀掉,明白吗?”
这些时间以来,她拚命地想答案,但想出了的回答,却连自己都觉得欠缺说服力。
要是回答不出,老爷爷真会杀掉自己吗?从那时候认真的神情来想,或许会吧!但是,以自己与老爷爷一路上的相处,也许那仅是一个老人对爱护晚辈的戏言?不管会不会,倘若自己一开始就抱着“老爷爷只是开玩笑”的撒娇心态,那么,无论是对往后的人生,还是对认真督促自己的老爷爷,都是种侮辱,而自己也就一直是个长不大的笨女孩了。
(绝对不能像韩特先生一样……绝对不要……)爱菱偷偷低语着。
有着比外表看来多几分的智慧,少女完全理解韩特的赖帐心态,尽管没有责怪的意思,但却绝对不希望自己地做出同样的行为。
赤先生那边,则像压根就没说过此话似的,整天悠哉悠哉,四处晃荡。
爱菱对此稍感惶恐,但在想好答案之前,也不敢随便提醒老人,免得真的遭杀身之祸。
于是,一种诡异的“假性健忘”,就出现在三人身上,从某方面来看,这也算一种另类的三角关系吧。
当然,日子不可能只花在搞三角关系上。在实际踏上藏宝地后,一些大小麻烦才正式浮现。
首先,是隐藏行踪的问题。在阿朗巴特山寻宝的各路人马,由于大雪山的连环追杀,都已经知晓韩特一行人握有找寻宝藏的关键物,因此无不留心韩特等人的行踪,如果被他们找到,恐怕在寻宝的同时,每日血战不断,先拼个你死我活。
幸运的是,飞行船撞上所造成的大灾难,掩饰了他们入山的行迹。虽然没酿成巨大死伤,但地裂山崩引发的骚动,打乱了各路人马的搜查网,错失正面逮着的良机。
目前,五人一切行事低调,也在华扁鹊协助下,稍微易容改扮,免得惹不必要的麻烦。
第二个问题,则是黄金像。
韩特等人都知道,那是找寻宝藏的关键,但当实际踏足阿朗巴特山,众人才发现,没有人知道该怎样运用这关键物,也对宝藏所在地一无所知。好在,这问题很快获得解决。
“藏宝图?”韩特怪叫一声,瞪着华扁鹊,“怎么这一路上,我从没听你提过有这东西?”
“这是为了安全。”华扁鹊淡淡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手抄地图,“有贵重东西,当然要保密一点。再说,以你的人格,倘若早让你知道有这份藏宝图,你一定会带着藏宝图和黄金像偷溜。”
这个显然已是常识的说法,没有人反对,仅有韩特还气愤地叫嚣。
“我抗议,这种私下留一手的行为,明显伤害了我们团队的默契。”
“抗议无效,你这个整天偷留一手压箱的大贼,哪有资格指责别人?”
压住韩特发言的是白飞,在连续抗议被驳回后,韩特也只好悻悻然地随大家一起研究藏宝图。
所谓藏宝图,其实画得非常简略,仅仅标明宝藏的入口位置。
据华扁鹊说,那是在她刚拜师不久,有一次山中老人偶然提到阿朗巴特山中,有昔日三贤者之一的修练地,边说边比,描述了大概位置,她暗中记下,多年后,专程前往雷因斯,遍查图书馆中相关古籍,两相配合,这才找出了位置与入门法。
“呃!那如果你的推测错误,我们这趟岂不是白来了!”听完地图来历,韩特愣然问。
华扁鹊道:“我反覆想过许多次,有错也不会差太多,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仍然可以修正错误。”
照她的说法,黄金像是开启宝藏的钥匙,但入口机关有时间限制,每十年方可开启一次,今年的十二月一日,正是开锁之时,二十五号关闭,除此之外的时间,纵有黄金像,也无法开启机关。
“还有这一回事啊,怪不得当初,华姊姊一直说,要在十二月之前抵达。”
韩特皱眉道:“耶!怎么你们这些创师,都喜欢做这种一百几十年开一次的笨锁,你们就不怕自己要进去的时候开不了吗?”
“这个……布玛说过,这一行,笨方法往往就是好方法。”
华扁鹊打断道:“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如果大家没异议,我们等一下就往山背出发,寻找入口的确切位置。”
华扁鹊转头徵询各人意见,众人皆表同意,只有韩特,似乎脑里另外有什么事在困扰着他。
众人绕着山脊,朝山背出发,阿朗巴特山脉面积广大,久无人烟,许多处是不见五指的密林,无路可寻,又有猛兽埋伏,本是一般旅行者视为畏途的险境,但*着黑袍巫女的水晶球、引路鬼火,大小问题迎刃而解。
韩特曾经这样自嘲:“从没试过这样的走法,每一步迈出,伴着我们的不是鬼火就是阴风,就差没有无头僵尸向我们招手,即使到了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如果是正统的魔法师,会有怎样的作法呢?老人向爱菱解释,倘若是雷因斯培育的魔法师,遇到方向不明的环境,通常会向该地的精灵求助,找出方向。无奈,这名无师自通的黑袍女郎,似乎酷爱幽灵多过精灵。
身为向导,华扁鹊领队领得有些失责,各种稀奇古怪的自改魔法层出不穷,搞得队友心惊肉跳,更失手酿成些许错误。
众人的行李,本来是由白飞、韩特、爱菱轮流背运,但在走到一半时,华扁鹊突然说,在场的众人十分幸运,能见到她一项刚刚想出的改良咒语。
于是,她念出咒语,几团银白色光辉,出现在众人身边,跟着大家的脚步而移动。
本来该是一项背运行李的好工具吧!但是,可能是因为心理因素,加上密林的黑暗让光线走色,所以,当华扁鹊要求大家把行李扔上银光,爱菱与韩特不约而同地,将背上行李放到引路鬼火上。
当行李成为熊熊碧火,接下来的一场混乱,就没什么好说了,总之,那也不过是不知第几次的轮流掐脖子事件。
当眼前出现断崖、急涧,华扁鹊眉头一皱,算故技重施,召唤附近的兽骨、人骨,搭建一座骼体桥出来,却被散到一边的同伴们惊惶阻止,宁愿采用平实一点的方法。
“古人的名言,欲速则不达啊!”一面拭汗一面说着。换做平常,很难想像这种话会从韩特口中出来。
鬼火、骼体、幽灵……当然也少不了拿手绝活“五毒宴”。大概在两天脚程后,众人来到山背,由于走的路线极端隐密,没有任何人发现正常人的形迹。
只是,韩白两人都有个想法,依照连续两天不停施法,华扁鹊微微亢奋的精神状态看来,倘若有人出现拦路,她只怕二话不说,就让僵尸群将人活活拖进地底。
很讽刺地,与大雪山一路追杀的情形相比,这两天的旅程,显然更有资格称为“幽冥之旅”。
“就是这里了。”
拿着地图反覆思量,华扁鹊在一处满盖青苔的巨岩前,伫立良久。最后,她点头确认。
“好大的一块东西啊!光用砍的,大概要砍很久吧。”韩特检视巨岩规模,喃喃自语。
“你以前都是用这种方法寻宝吗?难怪去年香格里拉公布的盗墓贼名单里,你名声最坏。”
华扁鹊说着,走到巨岩下,这边拍拍、那边敲敲,清出了一个被泥巴塞住的洞孔,跟着,她向韩特取来黄金像,将底座插入洞孔,两者正好吻合:当基座进到尽头,转手一扭,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从巨岩内部隐隐传来。
隐约机关声,由远而近,韩特等人连忙闪开一旁,不多时,只听得“嘎嘎”声响,巨岩缓缓往右打开。
当巨岩开始移动,韩特心叫不好。这么小山大的一块岩壁,若然移动,就算不惊天动地,也是声如山崩,必会引起山前、山下一堆人的注意,哪知,在整个开门过程中,除了些许机关运转,巨岩的搬移,竟是完全无声,可见其机关之巧。
“好高明的手法,这到底是怎么做的啊?”爱菱满心赞叹,“这么棒的设计,我根本比不上,这人厉害了。”
赤先生若有所思,喃喃道:“花你老子半月苦思的东西,当然不是你的几滴口水比得上……”
“咦?老爷爷,你刚刚说了什么?”
“呃!丫头,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不理会一老一少在旁口舌夹缠,韩特没等巨岩开完,迳自走向洞口,只见到一条深深廊道,黑马马一片,看不清究竟。
当巨岩停止移动,洞口的宽度约莫可让四人并肩而行。白飞审视形势,此地位处偏僻,渺无人踪,这石壁又厚又坚硬,纵使有人猜想那其中藏有玄机,也无法轻易破石而入,无怪一个宝藏地,就此湮没千年。
“晤!通道好黑,不好走啊!”华扁鹊看看洞内,颇为犹豫。
“大家不要乱来。”韩特连忙斥退众人,“照我多年的经验,像这种乌漆抹黑的走道,一定内藏厉害机关,稍微弄不好,不是千斤顶就是万箭齐发,我们必须要有周详计画,绝不能胡乱闯。”
“韩特先生,你对这种东西也有经验吗?”
“那当然。”韩特半拉开衣襟,露出胸腹满满伤疤,“这就是我连闯一百九十八处藏宝地、墓穴,其中前九十九处给我留下的成绩。看,这里的伤,那是第三十七处的哲雷古墓,真是凶狠,害我身上连插十八支倒勾箭,夺门逃命……啊!往事不堪回首啊!”
白飞叹道:“唉!你从以前就要钱不要命啊!”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想像自己这等体型,若是给连插十八支箭,稳变成人形豪猪,爱菱脸色为之惨白。
“要不,我们就用历代寻宝者的老方法。”华扁鹊寻思道:“先去想办法雇些人来当向导,然后让他们……或者去引一批人来……”
“荒唐。”韩特叱道:“你这女人怎地如此恶毒,为了一己之私,居然要牺牲毫不相干的外人来当替死鬼,这是侠道中人应有的作为吗?”
“哦?敢说我的意见有问题,想必阁下是有些高见了?”
“那当然。”韩特哈哈大笑,神色转冷,长剑出鞘,抵着已面无人色的爱菱后心,冷笑道:“嘿,这丫头已经没利用价值了,我们推她走前面,让什么杀人机关通通中在她身上,砍她八十截,我们趁机平安度过。她本来就是我们的人,所以就不算牺牲不相干的外人,这样,不就一举两得了吗?”
华扁鹊露出恍然神情,“嗯!有道理啊,这点我就没有想到。”
“这个当然,我就是凭这一招,在后九十九次寻宝毫发末伤,佩服我吧!”
“你们两个也够了吧,还没看到宝藏,这么快就想屠杀合夥人了吗?”
“小白,话不能这样讲,我们干掉小丫头,你也可以多分一份啊!”
“哦?照顺序来说,你干掉了小丫头之后,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呢?”
“你怎么这么说呢?小白,你要相信我们多年的友谊,友谊啊!”
“我很试着去相信啊,但身为朋友,你可不可以不要用剑尖抵着我胸口哩!”
队伍间的内讧行为进行方酣,一声叫唤打断了夹缠不清的两人。只见赤先生手持火摺,不知何时已站在廊道尽头,叫道:“嘿,这里还有一个弯道,你们不跟上来吗?”
“老头已经进去了,你们两个,现在怎么办?”
“计画改变,一切从简。不过,鬼婆,麻烦你走最前面。”
“唔!你很想和僵尸群跳贴面舞吗?”
似乎与韩特的经验不同,众人一路走来,没碰着什么厉害机关。
从洞口廊道进入,连续几个转弯,高高低低走了一大段路,众人已经深入山腹。
这个洞穴并非自然,而像韩特早先所乘的那般飞行船一般,皆是金属构成。众人早知,所谓的藏宝处,便是一处太古魔道的遗迹设施,但实际进入,仍不免惊叹于其规模。
白飞与爱菱均特别小心,不敢触碰两边墙壁,以免诱发什么机关,韩特则是无所谓,反正要引发机关,地板下面问题的机率更高,要是不能防脚下,尽是看两边也没意义。
好在,除了黑漆一片,视线大坏,并没有什么危机,众人凭着赤先生手上一根火摺,在黑暗中缓缓行进。
华扁鹊曾想过点鬼火照明,效果远比火摺可*,但念及严正,可不要咒语一念,立刻也是一个神圣结界将自己罩住,让一旁的队友笑破肚皮!这还不打紧,最怕有人认真起来,利用黑暗中自己功力大损,趁机减少分宝藏的名额。
循着通道,糊里糊涂地又走了小半时辰,最后来到了一处较为宽敞之所。由周围空气流动来判断,似乎是间颇大的厅堂。
“兵”的一声,当殿后的韩特也走进厅堂,先是几下细微的机关运转,跟着,整间厅堂蓦地大亮,强烈的光柱,照得众人一时睁不开眼。
“白飞,这是什么机关?”华扁鹊问道。
“喔!这是太古魔道的基础产品。”白飞道:“一般俗称,你可以叫它光明魔焰!或者和我一样,叫它电灯。”
十数盏强力照明灯,将厅内照得通亮,众人环顾四周,只见立足处是个颇宽敞的厅堂,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但除却刚才进来的门,另外还有四道门通往他处。
“吸呀!让老人家连走那么多路,真是折磨啊!”赤先生找了张像是椅子的东西,倚墙坐下。
爱菱忙道:“老爷爷,小心,说不定有机关啊!”
“机关?”赤先生笑道:“这事我不担心,这里不会有那种东西的。”
“前辈。”白飞与华扁鹊对望一眼,踏上前道:“您似乎有事没告诉我们。”
“哦?有什么不对吗?”
“我这几天在想,当初您能利用转移装置,瞬间移动到阿朗巴特山,这证明您对此地遗迹非常熟悉。”白飞道:“以门外设计机关的精巧,这里没有半点防卫设施,决不合理。但是,您竟然一马当先,带我们走了这一大段路,行若无事……”
“嘿!你就不能把这当作正老头子艺高人胆大吗?”
“您说笑了。”白飞道:“我觉得,您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遗迹的部路线了呢?”
扫视几对怀疑目光,赤先生抚须一笑,道:“唉,想多留点压箱底的也不行。就告诉你们吧!其实,当我知道你们目的地是阿朗巴特山,就往香格里拉发了信……”
老人解释说,因为知道目的地,所以,他特别以长老身份,同青楼总部调来阿朗巴特山附近的传闻与资料,在里面包含了飞行船、转移装置的位置,其中,也有此地的残缺地图。
众人现在立足之处,也是一所太古魔道遗迹。阿朗巴特山一带,远从神话时代末期,许多学者、魔导师在此研究,后来因为九州大战爆发,此地严重受损,人员流散,十几次大小战斗连续爆发,几成废墟。
战争结束,阿朗巴特山景物全非,只有专门的学者,才会造访此地,考古、挖掘遗迹,盛况大不如前。
现在的这处洞穴,就是阿朗巴特山许多遗迹中的一座,保存得相当完好的山中基地,根据情报,三贤者曾于此地讲学、研究,甚至还特别邀请隆。贝多芬来此,共同思索奥秘。
爱菱惊呼道:“真的吗?老爷爷,我布玛以前住过这里吗?”
“是真的。”赤先生道:“至少资料上是这样写的,据上面说的,你布玛是受邀而来,看看能不能将他卓越的铸造技术,配合太古魔道来量产,可惜,还没研究完成,他忽有急事,匆忙离去,很多东西未及携带,后来也并未再行取走,所以,如果你们的运气够好,这洞穴或许真是个宝藏呢。”
爱菱道:“我还以为,这里只是三贤者的研究室,没想到我布玛也来过这里……”声音中满是热切,很为了重履父亲足迹而兴奋。
“前辈,这些情报可信吗?”白飞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虽然他早听说青楼情报灵通,天下无双,但青楼联盟崛起不过五百年,这遗迹历史起码两千年,连这样久远的情报都能取得,那真是骇人听闻了。
“当然可信,不然怎么能带你们走到这里。”赤先生道:“不过,倒也是机缘巧合,就在我要情报的前几天,总部意外得到一副残图,那是当年协助建造这处遗迹的工匠,认为有利可图,偷偷记下部份地图,让后人流传下去。他后人没有黄金像,只能望图兴叹。这代子孙不肖,把家产赌光,其中有这副图,所以才知道这秘密的。”
事情太过凑巧,白飞、华扁鹊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
“不过呢,这里原本就不是刻意藏宝的地方,所以也没什么杀人机关,呵!有谁会在自己的研究室装一堆机关呢?”赤先生笑道:“所以,你们尽可以到处找找,不会有什么问题。反正这里大得很,你们就挑些好东西回去吧!”
讲说随便挑挑,但此地是三贤者、隆。贝多芬这类超凡人物的研究所,任何蛛丝马迹、微言心得,都可能是倾城异宝,爱菱不觉得有什么,余者三人想到其中意义,都不禁掌心一热。
白飞却忽地念及一事。自己一行人寻宝之事,已在江湖中传开,早先不知老人身份,未觉有异;现在看他胸有成竹,大笔资料早握手中,莫非是另有图谋,待自己起出宝藏,便集合青楼势力,来个守株待兔。
“别想歪了,老头子说过不会与你们分宝藏,就绝对不会打你们半点主意,你们不相信吗?”彷佛看穿白飞心思,赤先生嘲弄道:“倘若真有心于此,只消让严正收拾了你们,老头儿捡了黄金像就走,这遗迹秘密全是我一人的了。”
白飞一想不错,尽管仍有若干疑心,但此时此刻,双方能如此坦承相待,已是足够,当下行礼道谢。当他抬起头来,却意外的发现,本该热衷于宝藏存在的韩特,面上一片迷悯之色。
确认宝藏究里,众人并不急进,横竖离二十五日还有好长时间,不妨慢慢探查环境。
认清来路后,大家退出洞外,时间已然黄昏,各自分配工作,预备晚餐。赤先生特别以想事情为名,支开爱菱,独自走往暗处。
确认四周僻静无人,老人抚须笑道:“年轻人有话就该直说,这般鬼鬼崇祟的,不是好习惯啊!”
在他身后,尾随而来的韩特走了出来,神色大反常态地冷峻,沉声道:“为什么对我们说谎?”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啊?”
“你很清楚。老头,别对我装蒜。”与平时开玩笑的拔剑不同,此时韩特声音里,有着实质的杀意,那是种感到危机后的第一反应。
“青楼对此地的情报很少,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而且,在近百年的人员资料里,也未曾聘请过你这样的人物,你到底是什么人?”
“好,我承认,青楼的情报库里面,并没有我刚才说的那些资料,当然也没有什么后人烂赌的故事。至于我是什么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又是什么人呢?”
彷佛有意嘲弄韩特的紧绷,老人微微笑着,道:“明知那里*情报操作混饭吃,都还对所谓的资料深信不疑,这不是很可笑吗?而既然你提起了,那么也让我来问一句,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说谎呢?”
简单的问题,却让韩特语塞,答不出话。
“还是让我帮你说吧。因为你是半个青楼的人,所以才能用贵宾身份,调来这里的情报,也才会自以为是的怀疑老夫。不过,当年隆。贝多芬的确来过此地,而遗迹里也确实是没危险机关。这番谎言并没有危害到你们什么,老头子只不过想让大家轻松点而已。”
韩特不语。多年前机缘巧合,他以宾客身份受聘于青楼,此事知者甚少。青楼势力广阔,情报能力天下无双,在漫长的奖金猎人生涯里,受益良多,但也素知青楼中人行事诡异难测,这老头来得古怪,又知道自己秘密,莫非真是青楼长老人物?
“别想太多了,老头子说过许多遍,绝无恶意啊!”赤先生说罢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韩特,“把此物好好收着,近日内或许会大有用处,你不妨把这当作来自天香苑那女娃娃的劝告。”
一闻“天香苑”之名,韩特再无怀疑,伸手去接。赤先生递来的是一卷破旧手札,当韩特看清内里的东西,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连续近二十天,探索遗迹、搜寻宝物的任务,进行得比想像中顺利。
在辨认各种高价器物、兵器的本领上,爱菱毕竟家学渊源,很快就判断出一堆不起眼的弧形匕首,是仿罗哥式的绝版量产品,乌金锻造,又附上隆。贝多芬的签名徽印,每柄可以在拍卖中叫价五百金币……
韩特、白飞到处搜索,每开启一间房门,就让爱菱进去鉴定物品,然后众人将高价物品打包整理,预备运走,日后脱手贩卖。虽说量产品的价格,还及不上手工版,但也可以卖到高价了,再加上另外发现的几个金块窖,平均一分,众人都发了大财。
华扁鹊也大有所获。除了隆。贝多芬,三贤者中也曾有人居此参与研究,尽管没发现什么武功秘本、魔法典籍,但他们在几面墙上,找到一些随手记下的片段咒语、神只名。
这种东西对旁人非但无益,还可能有大害,但华扁鹊却因常常找来一个咒语,改掉里面部份,成为一个类似用途的变种新咒!托这种练习的福,她整合残缺咒语的能力天下少有,墙上刻的符文,反而成了她研究的新素材。
赤先生果真信守诺言,对寻宝过程毫不参与,当四人在洞内埋首苦干,他使独自到洞外晒太阳。
对宝藏价值最热衷的韩特,每每独自跑得不见人影,搜寻各处可能的密室。如此时日匆匆过去,在十二月二十日时,众人已经大概探勘过基地各处,也将所得珍宝整理完毕,随时可以运走。
这些天来,他们行踪隐密,兼之江湖上流言四起,纷纷谣传说,由于大雪山追杀太急,韩特等人被迫改向,不朝阿朗巴特山而来,朝西北而去。
这个情报明显是被操作过的结果,然而,山上的警戒网与人群却因此大为减少,这对正苦于思索如何悄悄离山的韩特等人,不啻是一项福音。
这天,众人正自进行最后探勘,爱菱碰巧发现了一睹暗门,她也不以为意,哪知门后漆黑辽阔,竟是别有天地。
爱菱换来众人,一起进去。内里像是一个大型实验场,华扁鹊放了几朵鬼火照明,只见两旁摆了数十个畸形生物标本,龟兔同体、三眼雄狮、八尺巨猿、鳞甲飞蝠……各种用生体技术组合的怪异躯体,看得人心里发寒。
韩特早知这里原是研究太古魔道的相关技术,但像这种生体改造技术,应该是太古魔道的禁忌科目,这里居然有如此多的样本,从各式兽类到人类,最后甚至有魔界生物,可见当年的研究并不单纯。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大的一个基地,倘若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违禁品,那反倒有违常理了。
“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出去吧!”目睹一件件标本,白飞着实皱眉。
韩特对友人的反应,感到安心,正要附和,另边爱菱又有发现。
那是在往内走的最深处,开启一道掩饰用的金属门后,赫然见到一道厚重的水晶门,不,正确来说,一共四道。每一道的后方,矗立着另一道水晶门,彼此光线映照,看上去模糊朦胧。
最后一道水晶门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隐约透着彩光,但当众人运足目力去看,却又消失无踪。
水晶门之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韩特一字不识,华扁鹊在约略检查过后,认为那是种阻隔力场,禁制门内门外的接触。
白飞沉声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比较好。”
“咦?小白,怎么你今天这么胆小?”
“我不想冒不必要的风险。可以运出的宝藏,已经整理差不多了,这次寻宝目的已经达成,我不想节外生枝。”白飞道:“这东西给我一种不太安全的感觉,最好还是别碰。”
韩特沉默半晌,点头道:“也好!”
当天傍晚,众人在洞外一齐用晚餐。最后清点已经完毕,许多预备运下山的物品,也准备完毕,明日一早,就要下山。
韩特说出计画:“明天,我们往北走,翻山到挞姆拉,把这些东西秘密托运到香格里拉,然后在香格里拉分批脱手,大家可以在那里拿到各自的份。”
“这主意不坏,现在留意我们的人散得差不多,只要行踪隐密些,安抵香格里拉不成问题。”白飞一拍韩特,笑道:“韩特也可以轻松了,十几天来,每次进洞以后就找不到你,找宝找到疯掉了。”
爱菱沉默不语。经过那么多辛苦,终于到了阿朗巴特山,现在寻宝已至尾声,回想起这一路上的种种,念及事了后将与众人分开,不禁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说这些多无聊啊!大家怎么不谈谈,拿到自己那份后有什么打算?”
赤先生道:“对了,干脆大家就说说,自己有什么梦想好了?”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对这话题感到兴趣。白飞特别望向韩特,也不知怎地,自从来到阿朗巴特山之后,韩特便一反常态,显得忧心忡忡,好像在思索着什么难题,这点白飞很感觉得到。
爱菱喝了老人递来的酒,胆气顿生,朗声道:“我……我决定去雷因斯,在稷下留学,好好充实自己,作为当创师的本钱。”
“这点子不坏啊!这样看,爱菱你大可能成为我的小学妹啊!”白飞敛起笑意,认真道:“我嘛!还是那一千零一个心愿,看看能不能用这笔钱寻访名师,购买灵药,期望在有生之年,进军武道极峰,修成天位。”
每次白飞提及此事,众人便有种怪异的感觉。虽然不比韩特,但多日相处,众人均知,这俊逸青年平日处事淡然,几近无欲无求,绝非汲汲于武道修为之人,为何在此事上如此执著呢?那想必也有他的理由吧!只是,这就不是随便可以问的问题了。
“我没特别打算,当个大富翁已经是我的梦想了。”韩特道:“不过,光发财大概很无聊吧!我会和小白一起修练,朝天位二人组迈进。”
“二人组?你的野心还真大啊!”
“嘿!这有什么了不起,有我和小白,哪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话说得轻松,困难度却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九州战后,至今两千年,天位已经成为一个神话般的境界,大陆上高手成千上万,却没听说有多少人能突破地界级数,进军天位,难度之高,可想而知。
不过,也正因如此,韩特的话,分外有一种卖力去寻梦的感觉,听在旁人耳里,全心顿时激昂起来。
“华姊姊呢?”爱菱道:“你的梦想他和他们一样吗?”
“不,我的神智清醒得多,不会醒着说梦话。天位是习武之人的幻梦,与投身魔道之人无关。”一向让人弄不清身份,但黑袍女郎现在显然是以魔法师自居,“这笔钱可以成立好多个秘密研究室,如果分设在大陆各处,不管将来大雪山怎么追我,都有地方落脚。”
“咦?为什么魔法师不能修练天位呢?”
“不是不能,是几乎不可能。”华扁鹊道:“魔法主要是向大自然借力,和吸纳天地元气增长自体的武道高手不同,就算一等一的魔法师,在晋级天位的资格上,也是远逊于同级数的武者,所以我不做这种无聊事。”
“那,为什么三贤者都是天位呢?他们不都是魔法师吗?”
“命长死不掉,人总会多才多艺的。”华扁鹊道:“而且,这问题我曾问过老头子,他说,这是因为那群老头体质特异。”
她口中的老头子,自然是大雪山的主人,山中老人,当众人明了它的话意,不禁莞尔。
“老爷爷,你呢?你还没说呢?”
“老头子一脚已进棺材啦!哪还有什么将来。”赤先生哈哈一笑,露出一副感慨面容,“许多年前,我和我的好兄弟们,也曾经像现在这样,一起烤着火,说着往后梦想。这么多年来,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那些在营火旁陪我一起喝酒、发酒疯的好兄弟却也不见了。死的死了,翻脸的翻脸了,现在回想起来,我这么走来的人生,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老人的慨叹,听得众人面面相觑。爱菱突然有种不安,记得当初,赤先生曾说过,自己命不久矣,这趟寻宝,将是他人生最后旅程。这番话后来因为知道赤先生并非常人,而被爱菱抛诸脑后。
但现在,随着老人话语,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紧紧攫住爱菱。
老爷爷的痛,会再爆发吗?
“时间不早了,大家去睡吧!”赤先生起身,微笑道:“以我老人家的建言,你们该好好珍惜这一刻。当你们也全变成老头子,就会发现,再没有什么,比这一刻你们之间的情谊更宝贵了。嘿!不过如果当时的我听了,一定会觉得很可笑吧!”
夜里,华扁鹊远离众人休憩处,静静等候着某人。
“该睡的都睡着了,你准备好了吗?”
须臾,后方传来熟悉的语音。那是与她共同策划这次寻宝计画的同伴,现在,终于到了取宝的时刻。
“浮上台面的机会终于来了吗?”华扁鹊道:“不能不说有些遗憾,我本来还期望,赤老头子的话能让我省掉一番麻烦事呢!”
“早已决定的事,不会有任何改变。”回答的声音,无比绝定。
“出发吧!”
基地密室的尽头,四堵水晶墙之后,莫名彩光强度逐渐增强,透过厚实的水晶墙壁,缤纷灿烂,奇幻无方,仿似传说中的冰河极光。
一道人影闪进密室,慢慢朝水晶墙走去。当目光触及墙后五彩,呼吸顿时急促起来,难掩心中兴奋。而就当他即将接触到水晶墙,一个声音在左侧响起。
“说老实话,我很迷惑,真的很疑惑……如果照赤老头子的话,我应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躺着睡大觉,这样,对你对我都是好事吧!”随着说话,黑暗中有人站起身来。
“可是,我还是来这里了,而老天果然不肯给我几分薄面,你也还是进来这里了。”
一步一步,隐匿在黑暗里的人,在微光中露出面容。那是韩特,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仅余的一只手也早按放在剑柄上。
“说出你有觉不睡来这里的理由吧!而不论你的回答是什么,小白,我不会让你开启这道墙的!”
第二十一章:大师兄
匈海之共有深洞,是名归虚。其未无尽,其士无穷,纳天下之水于其中,未有盈也。归虚有存于地上者,分镇四方,锁天地之元气于内,封之以水晶,是硝匈大地虎。
——创世纪之言。第三卷。第七章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阿朗巴持山遗迹
在刻满不知名咒文的水晶障壁前,两名互为好友的男子,相对峙立。没有平时的真挚情谊,现在两人严阵以待,提防对方突然发难。
“什么东西都要人解释,你一辈子都不会进步的。我的意图,你自己猜猜看吧!”白飞举起左手腕,叹道:“不过,我的破绽,是出在这里吧!没料到有这么巧妙的潜劲,是我棋差一着。”
韩特道:“那是我的吃饭招数之一,中招后残劲潜伏,只要再遇上同样内劲,肌肤就会浮现出印记。上次输劲助你疗伤,见你手腕浮现朱印,我才知道那天推下大石的人是你。”
在与爱菱结识,两人同行离开沙尔柱的路上,曾有人推动大石突袭,韩特追击时,掷石伤了来人手腕,便已用了这追踪技巧。十数天前,在飞行船上大战幽冥王,韩特帮白飞运功疗伤,却意外发现友人手腕上浮现印记,便留上了心。
“当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认为那只不过是你试我功力的玩笑,虽然你没提起,却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是这么相信的。”韩特道:“可是,当我进了这处遗迹,特别是见到这处密室,就起了疑心。小白,你当初在雷因斯,是稷下学宫的高材生,更被保送太古魔道研究院,推荐为神官候补,为什么会突然离开研究院,去恶魔岛当佣兵?”
“明知故问的事,何必让我再确认一次呢?”
“恶魔岛分开后,我查了一下,本来是想多了解你一点,但最后查到的答案是,你是被研究所开除的。开除的理由,是因为你所进行的研究,触及了太古魔道的禁忌项目‘不死生命’!”
无论魔法、太古魔道,对于所谓的不死生命,均视为禁忌科目。那里头所进行的研究,牵涉太多非人道的生体实验,动辄牺牲上百人命,而且部份急走捷径的研究者,往往落于下乘,与魔物签订契约,走上邪道。因此,从事此类研究者,均被砚为异端,不容于天下。
“当年在恶魔岛上,你总是把各类魔族的尸体捡回解剖,那时,你说这能帮助我们找到敌人弱点:其实,你是拿它们来做研究的素材吧!”韩特道:“我不知道分开的这些年来,你去了哪里,但想来也该是和这有关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早知道所谓的宝藏,是太古魔道的遗迹,以你过去的个性,一定对宝藏里的某些部份感兴趣。”
“……”
“但是你没有,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劲儿的在帮我找东西,对其他东西完全视而不见,就连这间应该吸引你的密室,都劝我退出。于是,我知道你是另有所图。”韩特瞄向水晶墙,道:“当我看到这东西,一切就明白了,原来这个地窟才是阿朗巴特山的最大宝藏,也是你此行的目的,对不对?”
“对,完全正确。韩特,你长进得多了啊。”白飞苦笑道:“没想到,你会知道四大地窟的传说,那是雷因斯的最高机密啊!”
多年前,白飞秘密偷阅研究院中机密档案,在里面读到:大陆上有四大地窟,自开天辟地以来,吸收天地元气,使世界各种能量维持平衡,神话时代末期,诸神将地窟封印,不现于世。
当时,白飞就有了个破天荒的想法。
“九州大战以后,大陆就没有出过天位强者。各种理由很多,但总归一句,就是修为不够。那么,要多少年的修为才够呢?五百年?八百年?还是一千年?”白飞缓缓道:“这地窟吸纳了千万年的天地元气,若是能吸收它蕴藏的部份能量,就比什么神功灵药都管用,要进天位,易如反掌。”
“我不太懂太古魔道的东西,无法判断你的话。不过,吾友,如果小爱菱在这,她一定觉得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韩特沉声道:“进天位有那么重要吗?小白,我们都是江湖年轻一代里第一流的人物,而这次的旅行,让我们更强。五年之内,我有信心,我和你都能挤身天下二十大高手。天位与否,不过是个虚名,我们……”
“多言无益。名利对我毫无意义,但进入天位,是我毕生志愿,任你怎说都不会改变。
念在兄弟一场,我把一切相告。“白飞踏前一步,道:”我最后再问一次,韩特,你还是要挡在我前头吗?“
“开启地窟的后果,你知道吗?”
“很清楚。照文献记载,地窟的能量直接牵动大地地气,一旦泄出,山脉走位,江河移道,整个自由都市,会有七日的连续大地震,弥漫在岩浆与山崩中,就连雷因斯、艾尔铁诺、武炼都会有所波及。”
“而那时候的死伤,会是千万上亿,这些东西,也全在计算之内吗?”
“我并不想说一些什么为了成就总要有所牺牲的鬼话,也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
不过,早已决定的事,不管怎样,都不会有所改变。“白飞道:”韩特,天下人那么多,我宁愿和山中老人单挑,也不想与你兵刃相向,这么多年兄弟了,你真的要挡在我前头吗?“
“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们兄弟都这么多年了。不管你做的事有多十恶不赦,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当然换做你也是一样。如果你今天为了进天位,要拿九百九十九个人头当祭品,我二话不说就替你宰一千人。”韩特摇头苦笑,“可是,唯独这次不行。在这千万上亿的人里面,也有我所重视、须要与不想他们死的人,虽然不是像你一样的兄弟,但这么让他们牺牲掉,我可不大愿意。如果说死了一、二十个,甚至一、二百个也就罢了,但像你这样一搞,死剩的只怕只有个位数;所以,小白,请退出去,否则你再往前一步,鸣雷就会斩在你身上。”
“明白了,看来,我们彼此都没给对方留什么转圜余地啊!”白飞微带落寞地点点头,当他再抬起头来,脸上满是绝快的锐气,尽管,任何人都看得出那带着明显的遗憾。
“动手吧!”白飞话声一落,韩特立时拔剑出稍,却不是挥剑进攻,而是平面下击,将两道无声飞来的细针,截成两段。
“小白,换新搭档也该考虑一下素质啊,和鬼婆走一道,胃会坏掉的。鬼婆,出来吧!
一路上的演技辛苦了。“
华扁鹊从旁走出,表情仍是一派冷漠,双手微微颤动,渐泛起一层苍白雪色,正是冰魄冥爪出手前兆。
“凝劲速度又快了些,鬼婆,看来你这些天又有长进啊!”
“韩特,我们三人武功在伯仲之间,交手起来你或许稍强一些,但以二敌一,你毫无胜算。”白飞掣开光剑,蓝白色剑柱暴现,“必败的战役,有开打的必要吗?”
“嘿!有赌未为输,在战场上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韩特自嘲道:“连你我拔剑相向的蠢事都会发生,区区战局变数又算什么呢?”
没等他把话说完,华扁鹊已经抢攻,韩特避过冥爪锋芒,恃着鸣雷反击,迫得华扁鹊后退,再回身已与白飞双剑交击。
三人一路上联手作战多次,对彼此武功招数熟悉至极,交手起来,全是以快打快,转眼间便已对折二十多招。
照常理说,三人武功相差彷佛,这一路上各有进境,但以二敌一,百招内定可击败韩特,但是,千招一过,白飞、华扁鹊大惑诧异。本来,韩特长于剑法,而内力上却因未蒙名师,造诣不高!但此刻,韩特剑上劲力大得异乎常情,每当招式对拼,都正面将两人击退。
华扁鹊更是讶然,冰魄冥爪是山中老人成名绝学之一,虽然自己还不能发挥一成威力,但寻常武者触之成冰,便算武学高手,也会被寒劲渗入经脉,气血难顺。只有幽冥王那等地界顶峰级数的高手,才能不受影响。
交手以来,她每在击中韩特时,催运冰魄劲,哪知劲力甫发,立刻给一道强猛刚劲迫回。连试多次,非但不能伤敌分毫,反闹得自己一阵气息不顺,险受内伤。若对手是幽冥王,这等现象不足为奇,但韩特又哪来如此深厚内力?
白飞亦有着同样困惑。察觉到状况不对,他认为这是某种暂时激增功力法门的影响,所以也运起“七煞迫魂”,功力陡升,连发七剑。谁知,自己剑上劲力提升,对方回应的反击也相对增强,将七剑接下,趁隙反攻,还显得大有余力。
白、华两人均非庸手,现下更是全力以赴,能在这样夹击中攻守不失,那修为几近地界顶峰。回想起上趟三人联手对抗严正,白飞与华扁鹊都有同样的不解,为何韩特会在短短二十天内,武功如脱胎换骨,激增若此?
那日暗中,赤先生交给他一物,后来又嘱他看完后记熟毁去,所递来之物,正是本无封面的武功图谱,内里记载两套内功心法、剑术精要,每一套皆是自己发梦也想不到的高明。
当他用疑惑的眼神望向赠书者,老人仅是淡淡说着:“七煞迫魂配上飞行船上的一轮治疗,对你这样的人,内力会大有好处,如果你懂得运用,发出来的威力不会输给严正,所以这本书……嘿!就算是青楼机密档案好了,照你的资质、进境,五十年后该可以自行领悟创出,我现在交付予你,就算帮你省了这五十年的虚度了。”
得窥上乘武道,韩特不胜惊喜,但又奇怪,这武功如此厉害,为何老人自己又不练呢?
赤先生的回答是:“这几套功夫非我所创,仅是受人之托,将它们转交于你。我年纪大了,练这些东西毫无意义,也该是薪尽火传的时候了。”说完,他又交代:“这几套功夫,倘若功力未到,习之无益,所以也不必给旁人看了。你好好练习,近日内会有大用。”
韩特颇感疑惑,幽冥王已退,剩下觊觎宝藏之人,皆不足惧,有必要急着修练吗?这个问题,老人没有回答。
而当韩特质疑起,当日白飞亦有催运七煞迫魂,也曾在飞行船中受异光治疗,那是否与自己相同,内力激进?
“呵呵,便宜不是每个人都捡得到的,那套方法只对你有效,也只能用一次,理由是你体质特异。”老人笑道:“这事你自己多少也心里有数,不然七针插下,为何姓白的小子功力提升,你却昏了过去呢?”
这回答令韩特脸色青白不定了好一会,但旋即专注在手里书本。凛于老人告诫,连日来暗中勤练不辍,虽说几套武学分属多派,但却不约而同地,和他原本武功相近,易于理解,而内功心法,重点不在培本而在引出,相辅相成之下,短短时日,韩特自觉修为大进,内外武学焕然一新,欣喜若狂。哪知,却在这种情形下,印证自己的武功。
三人对战多时,华扁鹊因为难以负荷冰魄冥用的内力钜耗,改攻为守,白飞连续催运的七煞迫魂,也逐渐失去效用,劲力减弱;韩特却是渐占上风,越打越见精神,光是挥出的剑风,就压得两人胸口郁闷,招式难以展开。
又过数回合,白、华两人支持维艰,败象纷呈,只听韩特厉啸一声,鸣雷剑化做一道黄气,剑光吞吐不定,来势汹汹,先蓄劲重砸光剑剑柱,无匹劲道将整支光剑迫炸,震得白飞后退,跟着一下变招,速度疾若星火,瞬间抢在华扁鹊前方,倒转剑柄撞在她肩上,内劲一吐,华扁鹊如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去。
白飞连返数步,最后站立不住,一跤坐倒在地。
“别再动手了,小白,虽然是以二敌一,但哪边较占优势,已经很明显了。你从来不打赢不了的仗,这次也不会让我失望吧!”韩特收起鸣雷,道:“现在你该相信我刚刚说的话了。等一下我把这些武功倾囊相告,凭着我们两兄弟,十年内定能和七大宗门比肩。”
韩特自我评估,自己现在的武功,已与严正相去彷佛,只要再多个两二一年功夫,把体内能源化为功力,将秘笈上的功夫练熟,那时除了几个老一辈的当世强者,还真想不出自己会败给谁。如此豪语,并非虚言。
他本身对金钱有极高占有欲,但对权势却兴趣缺缺,更大感麻烦,如此提议,只为了友人。尽管不认为挚友是汲汲名利之人,也想不通他对天位执著的理由,但大凡人们追求武功盖世,无非名利,那么这个提案,应该能满足他吧!
“离开这里吧!就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们还是好兄弟。”说着,他伸手去拉白飞起身。
不料,对方却没有伸手相应的动作。
“的确,我向自己说过,不管最后怎么演变,你都是我的好兄弟,不过,兄弟啊!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笑一笑,就当作没发生过的。”白飞缓缓道:“你不该小看我的决心。早已决定的事,不会改变;已经开启的转轮,也不可能停下来的。”
坚决语气,令韩特一征,待要再说,一股莫名颤栗,打从心底透着寒意,下一刻,脚底微微颤动起来。
(地震!)
韩特的想法立即获得了证实。地面的摇晃,在极短时间内迅速增强,没几下功夫,整间密室,整座遗迹,都随着剧烈晃动。
这场地震来得古怪,更随着波动,笼罩住方圆数百里内,惊得人畜奔走,土石滑落。
韩特稳稳站立,颇为讶异地震骤起突然,心中更有强烈不安,彷佛有什么更大的灾祸将要发生。
炽放光热。
(糟糕,门打开了,那会变成什么样子?)
韩特在青楼的机密档案里看过:天地之间有一股元气,诞育万物,操纵一切生克变化,四大地窟的存在,就是用以调和天地元气,多时储存、少时放出,内中所藏之能量,堪称天下之最,骤然钜量释出,实有崩天裂地之威,而今这处地窟的守关护墙已开,若不立即关闭,一场自然浩劫便在眼前。
这时,一阵响亮声音传入耳内,回头一看,只见那刻满古代法咒护符的水晶墙,最外层的一道,正缓缓向两旁分开。水晶墙的内部,凝结大量天地元气而成的彩光,像是少了压制,明光暴现,变化成火焰型态,熊熊往四周前飞。
韩特料定水晶墙开启,必与白华两人有关,正要出言询问,却又听见一轮串骨骼暴响,声音刺耳,定睛看去,白飞的身体像是给大量灌气,急速彭胀起来,这情形以前也看过,那是用七煞迫魂激增功力后,身体一时间不能承受而鼓涨的现象。
只是这次的速度尤胜上次,不过眨眼功夫,白飞的四肢就肿得像是个气球,马上就有爆体之虞。
“小白,你……”韩特奔前两步,华扁鹊更快,从他身边擦过,赶抢到白飞跟前,出手如风,二十余根特制长针,准确地落在穴道上,顷刻间使没入皮肤。
韩特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却忽地想起,白飞曾提过,要由地窟吸纳天地元气一事,这本该荒谬绝伦,因为如此庞大的能量,稍稍泄出便地动山摇,哪有人体能承受负荷?但倘若真的做得到呢?世事无绝对,白飞更非空口白话的狂人,要是真有办法克服技术问题,吸纳地窟的天地之气呢?那效果绝对比任何灵丹有效,功力会暴升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更有甚者,会不会就如他所言……天位的出现!纵然想到这可能,韩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这么一迟疑,华扁鹊已完成急救手续,守在一旁,防止他趁隙抢进。
“喂!鬼婆,别对我这么冷淡嘛!我们可是非比寻常的老交情啊!你刚刚来这之前,是不是去哪里动了些手脚,说给我听听吧!”
拿不定主意,韩特仅能以嘻笑掩饰心中慌张,同时注视着友人的变化。
银针入体,显是大有奇效,圆滚滚的躯干逐渐压缩成结实肌肉,白飞的呼吸一下粗重过一下,却也一下漫长过一下,跟着,在连续三下深长呼吸后,白飞豁然站起。
本来瘦高的体型,现在更显得壮硕,肌肉像老树根节一样,呈现最有力的跳动,比韩特还高两个头的身躯,正睥昵直视两人。
很难去形容那种感觉,但从白飞站起身的那刻起,韩特、华扁鹊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末有的悸动。眼前之人的异变,不仅在体外,对体内的改变只会更大,因为他们此刻对这人的感觉,就像是见着了个前所未闻的异类生物。
骨骼快速伸长,撕裂肌肉,白飞的外观鲜血淋漓,瞧来有些怕人。他深吸一口气,浑身肌肉缓缓蠕动,功力到处,所有伤口尽皆愈合,重生新肉,片刻间回复如初,再没半点伤痕。
“要我说恭禧吗?小白,你的乙太绵身,现在该是白家第一了。”韩特打个哈哈,心中却凛于友人突变后的功力。
“不是乙太绵身。”白飞微微笑着,仍是如往常那样的温文笑容,但随着身躯变化,看起来却无端多了三分戾气,“当功力提升到足够程度,这就会进化成真正的白家六艺之一,乙太不灭体。”
“信你才有鬼,胳膊变粗就说功力提升,哪有那么简单的。”韩特勉强笑道:“小白,别再闹了,时候很晚了,我们想办法把这烂门关上,趁早回去睡吧!顶多到了香格里拉,多分你两份,怎样?”
“多谢你啊,韩特,多谢你直至此刻,仍漠视我的背叛而视我为友。”白飞摇头道:“但是我筹备多年的计画,不可能中途而废,所以请你念在我们相交之情,退在一边吧!”
“哈!只要你肯把封印墙关上,我退出门外又有何妨?”韩特仍不死心,“小白,这地震震下去,会死伤很多人的,这种无谓牺牲你不是一向很反对吗?刚才比武交手,你们两个都输给我了,现在何必多输一次,快点放弃吧!”
“你还真是个好人!那些以为你只会嗜钱如命的仇家,看到你这样,一定会有另样评价吧!”白飞道:“至于动手,你就不用自我欺骗了,我最后说一次,请你退开一边吧!”
“去你的混蛋,我就是不退,看你姓白的乌龟能把我怎么样!”
劝到气极,韩特忍不住脏话出口。但是,他也很清楚,打白飞异变之后,那种莫名恐怖至今未平,自己素来不是胆怯之人,可现下身体各部传入脑中的直觉,都战栗诉说同一讯息:和此人对战,毫无胜望!
放弃在言语上多做浪费,白飞右手捏成剑指,远远指向韩特。后者虽然早有预防,却仍感到一股大力当胸撞来,连稍作闪避的功夫都没有,便给击力带得离地而起,向后飞返撞在水晶墙上。
水晶墙受了法咒保护,虽是这样的重击,也毫无损伤,只撞得韩待全身骨疼欲碎。单是这一记指劲,虽然不知道是否所谓的天位,却已远远胜过幽冥王,但韩特天生一股倔劲,硬是再撑起身体,高声喝道:“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就再来一记!”
又是一道指劲飙射,这次韩特有了准备,背牢牢抵住水晶墙,紧握鸣雷,奋起全身之力,对着指劲来势正面劈下。两相对撞,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响彻整间密室,韩特虎口迸裂,鸣雷被击得当场脱手,指劲去势末止,正中胸口。
“扼!”韩特强把一口鲜血吞回,胸前剧痛难当,肋骨已断了一条,之所以伤势仅如此,与其说护体真气奏效,不如说是对方手下留情更有可能。
白飞面上未有得色,不知是因威力不如预期,还是对这种优势不感喜悦,当他再预备提气,食指突然肿胀起来,更迅速把整只右掌撑成圆球,白飞大吃一惊,急运无相诀,将鼓荡真气重纳回正轨,才使右掌还原。
应变虽快,但那讶色瞧在韩特眼中,已然足够。要在短时间内,安全吸纳如此丰沛的天地元气,纵是通天鬼才,也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白飞那样的现象,显是功力运用仍有缺陷,只要是这样,那自己就非毫无胜算。
打从恶魔岛开始,韩特便惯于面对功力强过自己的敌人,现在明知对方功力远高于己,却也不能使他退却,一捉到机会,立刻把握。
顾不得胸口仍痛,韩特抢身跃起,半空中接回鸣雷宝剑,预备动手。
(小白的武功高成这样,一般功夫是伤不了他!只好赌最后一招啦……)
韩特心念一动,忙把全身功力灌入剑中,此时他功力远逾上趟战幽冥王时,内力才输入,鸣雷登时通体金亮,光焰四射。
“是鸣雷断空吗?也对,现在你只有这样才有扳回局面的可能……”似乎对自己实力太感自信,白飞全无动作地站着,看韩特运起最后杀着。
“接招,小白,扼……”韩特将剑高举,预备吸纳雷电,怎知剑中法咒像失去作用般,毫无动静,半点微电也无法召来,这时,下方白飞的说话,清晰传入耳中。
“有件事没告诉你。我前几天发现,当年创建这遗迹的人,不知是否担心被雷劈了,所以整座基地布满了防雷结界,在这里,鸣雷断空是招不出电来的。”
韩特大惊,身已落下,跟着耳边响起风吹衣袂之声,竟是白飞跃起抢攻,灌满劲道的一掌,要趁他穷途末路之际,把他击倒擒下。
(来不及闪了,挨了这一下,我未必还能动手……赌了!)
心念急转,韩特猛地长吸一口气,跟着,闷雷般一掌,已经重重落在他小腹上。
一声痛哼,痛楚与惊讶的神色,同时出现在韩特、白飞的脸上。前者只感到体内像是被巨浪扫过,五脏六俯都涌到嘴边;后者却在掌力发出之后,察觉一种远高于预期的抗击力。
抗击力陡生,将原本该把人击倒的雄厚掌力抵去大半,同时,韩特周身皮肤突然泛起一层淡淡金芒,在黑暗中特别显眼。白飞知道这是某种护体神功的运行徵兆,而下方华扁鹊的诧语,更证实了他的推测。
“麦第奇家的睥世七神绝!”
为何韩特会使出这号称“天下第一护体劲”的奇功?现在当然不是深究的时候,白飞一掌误算,立即化掌为拳,再催劲力,但韩特抢先一步,忍痛举剑下劈,虽无电劲辅助,近距离下依然威力惊人。
白飞恃着功力远高,举臂硬挡,哪知韩特变招奇巧,在接触前一刻,变化剑势,狠狠击在白飞右肩,而一记千钧重拳,则印上韩特小腹。
双方痛呼,两具身躯都给击得远远飞返,落地后去势难上,纷纷撞坏不少地上物件。
“哈!姓白的浑球,你有啥了不起,我……我还以为……你能两招就解决我……不也一样是不行……这就是你所谓的狗屁天位吗?哇!”
同受重击,韩特斗志明显较高,甫落地就连串大骂,但也立刻付出代价,大口鲜血狂喷而出。
“哗!鬼婆……别出卖得那么彻底……只懂得看他那边!我吐血了……你可不可以……
也帮我医一医啊……“
“好本事,麦第奇家的护体金绝,这也是你的压箱底功夫吗?”
白飞亦在凝气疗伤,韩特剑劲,虽然无法伤他分毫,但却看准位置,朝他刺入银针最多的一处轰发,迫得银针离体,几处运功运得正急的部位,马上炸得血肉模糊。
华扁鹊上前将银针刺回,要进一步治疗时,被伤者挥手阻止。
白飞运起乙太不灭体,身上伤处迅速愈合,回复无伤状态。
“嘿!吓到你了吧……你白老兄的天位,不……不过尔尔啊!”韩特抹去嘴边血迹,气息渐渐平稳。
他心中有数,睥世七神绝的护体金绝,五百年来,号称天下护体第一硬功,被自己以近乎地界顶峰的内力运出,本该无物能破;但适才白飞拳劲一发,就如摧枯拉朽,瞬间轰溃护身金劲。这种功力,说出去肯定没人相信,那除了传说中的“天位”,更有何解释?天位传说中更有铁则:能破天位者,唯有天位!如此说来,自己岂非毫无胜机?
(没有东西压箱子了,再打下去,就不是压箱底,是垫尸底了!好汉不垫眼前尸……不对,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跑为妙。)
尽管有过千百次对峙强敌的经验,但在明知不敌的前提下,仍要死战到底,这种经历却一次没有。秉持一贯的灵活原则,韩特有了开溜的打算。
“吾友,你伤势末愈,想上哪去?”很遗憾,华扁鹊不是蠢人,白飞更太熟悉他行为模式,甫一站起,两人便拦在门口,阻住去路。
“如果我放弃阻止你,那就没必要打下去了吧!我想到外面吃药疗伤,多年交情,你该不会不让我实现这小小心愿吧!”
“要疗伤何必到外头,这里可是有大美人神医呢!”白飞摇头笑道:“如你所言,我当然不想与你打下去,但是,我并不认为你说的是真话。水晶封印约完全解开,尚需一整日夜,如果你离开之后传出消息,四方高手群起向我为难,这将会是一个很大的阻碍。”
“听你口气,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你说笑了。只要你禁足在这密室里一天,那就行了;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让我们封住你功力一天,这样的话,你可以在遗迹里任意走动。”
“主意听起来满好的……”韩特找着空隙,试图做最后突袭,“但我两样都不喜欢!”
话声中,人已飙射出去,虽受伤势影响,拖慢速度,却仍是极快。
他取向华扁鹊,希望能藉着双方功力差,一举突破。
而这自然地在白飞预算中。
“韩特,没用的,放弃吧!”
白飞把头一摇,刚要动手拦截,“刷刷”连响,密室壁顶转出十二座半圆形金属物体,每个物体上,另外伸出一根捆长的铁管,以两人为中心,瞄向他们。
华扁鹊感到危险,白飞却一跟认出,那是太古魔道的厉害兵器。
“答、答答~~答答答~~”
连珠爆响,铁管以惊人高速,不断迸射出火花与尖头铁弹,朝两人射来,而且像有生命般,无论两人朝哪边闪躲,铁管口都会自动转向。
华扁鹊初逢如此利器,大感吃力,每在惊险中闪过,让铁弹将她脚下扫射成蜂窝;白飞固然不惧,但同时对上来自十二道不同方位的强猛火力,一时间也手忙脚乱。
可是机关牵制终究不久,当白飞算清铁弹来势、劲道,立即闪电出手,十二道隔空指劲,一指一个,把机关整个摧毁。
“好机关,没想到这里还有这等犀利的火器。”
“好指法。”华扁鹊冷冷道:“不过如果能在破坏机关的同时,也把人截下来,那就更理想了。”
环顾室内,除了满地弹孔,和一大堆打烂的标本瓶、标本遗骸,韩特早已趁兵荒马乱之际,逃之夭夭。
“不能让韩特跑出去,我们追。碰!”
“你怎么了?刚才受伤了吗?”
“不……只是又踢到前脚了。”
“王八蛋,机关真是不长眼,连我也打!”
韩特沿着路径,在漆黑道路中急奔,身上有几处兀自发疼。刚才铁弹横飞,他也误中数枚,虽然金绝护身,打不进去,可挨在身上却也着实疼痛。
路径漆黑一片,比他的心情好不了多少,尽管表面上轻松,但相交多年的挚友,突然间拔剑相向,韩特心里还是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心情极度恶劣,只是眼下却非发泄情绪的好时候。
背后的感应告诉韩特,白飞已经破坏阻碍,高速追来;以这速度来看,定可在自己跑到门口前,将己截下,那时又不免一番动手,而结果必然是一面倒的。
正自恼火,前方已经奔到一个多通道的岔口,出乎意料的是,爱菱正站在那里,同他招手。
“韩特先生!”
“小爱菱?你为什么在这里?”
今晚的隐密行动,看来真是一团糟!本来预估中应该倒头大睡的人,通通爬起床来当黄雀。
“没时间说那么多了,你从这边进去,那里岔路很多,你尽挑最西边的那个走,白飞哥一时追不上来的。”
“呃!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了……那你呢?”
“我又不会武功,和你一起走只会拖累,还是在这里帮你善后好了。”爱菱急忙道:“别担心,我想白飞哥和华姊姊不会对我严刑拷打的。”
韩特想想也是,又定思这丫头和赤先生素来一起行动,那老头狡猾多智,虽无武功,却定有安身之谋。白飞、华扁鹊亦非反面无情之人,他们一老一小的安全当可无虞。
爱菱见他没反应,道:“你快走吧!你武功最好,如果连韩特先生都跑不掉,我们就真的没有底牌了。”
这句话确定双方立场一致,韩特突然间有点感慨,能在此时此境被人援助,证明自己还不至于一无所有,这在与白飞闹翻脸之后,心情好过一些。
“好,我就多谢你了。丫头,将来有机会,我在香格里拉请你喝茶。”以韩特素来在金钱上的吝蔷,肯请喝茶已是罕见,虽然他在此之前,已经数度单方面毁弃与少女的约定。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韩特朝最西边的通道奔去,在他进去后不久,赤先生从东面第二通道走出,而在同一时间,白飞与华扁鹊也已经追至。
“前辈!”见到赤先生,白飞仍是习惯性地行了礼,跟着,他从对方两人的表情中,确认彼此并非同路人,“这真是可惜,因为您选择了一条让我为难的路。”
“呵呵,那是因为这一路上你并没有给我们选择权啊!”赤先生笑眯眯地回应,话中却是讽刺白飞在这次旅程中的背后图谋。
一老一小比肩站着,小的不会武功,老的也差不多,但白飞与华扁鹊仍停下脚步,理由是对老人的忌惮。
在这次旅程中,赤先生的出现,无疑是个意料之外的变数,由于他,众人得以缔造出奇迹战果,顺利安抵阿朗巴特山。在他青楼长老的身份曝光后,白飞与华扁鹊暗中窥测过老人许多次,确认他已无半点武功在身的事实。
不过,由之前数次与幽冥王的战役,他能透过爱菱指导,以及韩特武功骤然暴强,多半与他有关来看,这貌似风烛残年的老者,依旧不可轻忽。
话虽如此,但水晶墙已开,白飞现下功力飞升,纵使再遇上幽冥王,也可轻易击败,不管老人有何计谋,他都有自信恃强破巧,毕竟韩特以外,这两人只是不成气候的老人和少女,并没有明显的威胁性。
估计已定,白飞踏前一步,预备有所动作时,老人说话了。
“天地元气的转移,看来相当成功啊!虽然是*前人遗迹来运作,没什么原创性,不过敢亲身担当试验体,结果还能成功,这的确是不容易了。”赤先生微笑道:“只是,你真的认为自己进天位了吗?”
白飞不语,深吸一口气,右手往外一扬,重掌破空轰出。轰然巨响中,区区一只手掌,竟在坚硬的金属壁上,开了一个七尺见方的大洞,余势末止,把后方一道道墙壁全给破开,直至数十丈外,轰破基地外壁,被山而出。
此时地震仍在继续,他一掌击得整座基地摇晃加剧,土石簌簌滑落,真有山动地摇之威。
“哦!好厉害啊,传说中,天位高手能开山辟地,说不定你真能做到呢?”老人抚须道:“只是,传说中的天位高手还有许多神通异处,那些你也都有吗?”
这句话令白飞脚下一顿,旁边的华扁鹊适时道:“缓兵之计。”白飞一想不错,也不管老人要说什么,先追上韩特才是重点。
“唉!为什么年轻人就不能平心静气,好好听我把话说完呢?”赤先生叹口气,向爱菱使了个眼色,后者虚掩在背后的右手,立即按下一个机关。
接下来的变化,就是适才密室中的翻版,不过小小空间内,翻出十六座炮台,火力更为强猛,其中有数座,直接射出一道道耀眼白芒,全以白华两人为中心,集中扫射。
白飞有了上次经验,一见炮塔翻出,马上便解下外袍,灌注浑厚内力,连袍成盾,将四面八方的炮火尽数挡下,固若金汤。然而,猛烈的火力,也压制住两人,一时间动弹不得。
老人的话,却在炮火中一字字清晰地进入耳中。
“你假设九州战后,无人能再登天位是由于修为不足,所以想吸纳地窟中的元气,藉其千万年的天地精华,暴增功力,一口气迈至天位,这想法是很不错的……”赤先生缓缓道:“但天位境界,绝不如你想像中简单。倘若功力强弱,便是决定天位的关键所在,为何昔日卡达尔甲子修为而登天,严正之辈苦修近千载,至今仍只是地界级数?此谜不悟,你纵然一口气吸进地窟元气、也离天位之境遥遥无期。”
这番话,说的是白飞多少年来朝思暮想之事,也是他遍思不解之谜,这时被老人当面说起,一字一句,无不重重敲击在他心坎中。
“故老相传,天位高手不只是举手间开山裂地,更能于体外结护身气罩,万刃不伤!又能离地飞行,乘风翻翔。这些神通,你可做得到?倘使不行,你牺牲这么多生灵,吸取天地元气,也只不过让自己内力狂升,当一个拥有千万年内力的地界怪物。”
以现在的功力,白飞自知确有掌出开山之能,但老人说的那些神通,自己并无法做到,这样说来,实验终归是失败了。
(不、不可能……我不可能会算错……一定只是因为地窟没有完全开启…所以我的力量还不完全……)
“你一定会想说,要把地窟封印完全开启,就会真正进入天位吧!可是如果没有呢?难道你要将四大地窟全数打开吗?”赤先生叹道:“其实,所谓的天位高手,除了文献之中,有谁亲眼看过了。白鹿剑圣、山中老人千年未曾出手,说不定天位之说只属夸大,你一场辛劳,终究化为流水,幻梦一场。”
(幻梦一场……我毕生的志愿……多少年来的心血……连最好朋友也利用了……到头来真的只是水月镜花)
老人的声音渐转低沉,字句间恍有一种魔力,加上说的内容是白飞心神所系,渐渐令他神不守舍,手上“盾袍”越舞越慢,连连给炮火击中,只是护身气劲太强,只痛不伤,而他半痴半醒,浑然不觉身体疼痛。
“白飞!”华扁鹊看出不对,想上前施救,却给猛烈火力逼住,欲救无从。
“你开始已然是错,纵算走得再远,又如何能抵达终点?”
老人嗓音越放越低,到后来几近某种魔幻的咒语。但他身后的爱菱,却吃惊地发现,老人的背后,汗水湿透了整件袍子。风烛残龄之身,不能提运半点功力,要以邪门奇术动摇白飞这类高手的心志,岂是易事?
“放手吧!何苦为此执著,徒惹苦楚……”
“你胡说!”
紧要关口,白飞兀地惊醒,虎吼一声,震得诸人耳际唆唆欲昏,跟着一记手刃,破空化虹而去,摧毁十六座炮台,人趁势跃起,势若瘫狂,千指纵横,交织成一张绵密气网,覆盖住老人周身大穴。
华扁鹊心中一惊,瞧老人那番言论,若非虚张声势,就必是有惊天业艺的绝世高人,白飞这样穷凶恶极地鲁莽攻去,恐怕讨不了好。
见着猛恶招式,赤先生面色如常。携着他手掌的爱菱,却惊觉老人掌心瞬间变得火烫,手臂亦开始缓缓涨大。
“老爷爷!”爱菱着实一惊,想起了上趟老人病发,身体异变的事情。
赤先生心无旁鹜,迳自提运真气。事已至此,为了不让伤害扩大,该是动用武力强行解决的时候了。白飞虽然功力暴升,却仍非自己认真起来的一击之敌,等会儿一拳将他击晕,再来开始收拾乱局吧。
白飞陡然收紧指劲,老人竟浑若未觉,显示有一身不受其指力影响的深厚功力。
双方距离拉近,五尺、三尺、一尺……
赤先生正欲出手,突然看见爱菱面上骇然之情,诡异的青紫色,正在他左臂皮肤上班烂泛起!心中狂叫不妙之际,一股熟悉至极的麻痹感,从左半身急速窜升,瞬间便蔓延全身。
(老儿:这次看你怎么死!)
(多尔衮:又是你!)
一段外人听不见的对话,在老人脑海中火速交换,那是他与自己潜在人格的对话,也是这亟欲取代主人格的潜在人格暴起发难,令老人失去对自己半边身体的掌控权,凝聚起来的功力,刹那消失无踪。
“咚、咚、咚、咚~~”
危急之际,老人侧过身体,使白飞的刚猛指力,全击中左半边身体,鲜血狂喷中,左半边身体缩回原来干扁模样,老人应声就倒。
“老爷爷!”
爱菱的惨叫声、华扁鹊放心的呼气同时而作,白飞一击得手,更不留情,奋起全身之力集在两掌,重重轰下。
“白飞!”
华扁鹊一惊,急忙奔前阻止,爱菱已抢先一步,用自己身体盖在老人身上。哪知,白飞完全志不在此,无涛掌力全击在爱菱身后的金属墙上。远超过地界顶峰的重掌,将整面金属墙击得扭曲变形,连带夹扁了各处通道的出入口。
“把这两人关起来。”白飞落地,满面铁青,“去大门口拔出黄金像,韩特受了伤,现在我把他封在另一边,又出不了大门,暂时没有顾虑了。”说完,朝密室方向急掠而去。
两句话用的都是命令口吻,华扁鹊摇摇头,并没有不悦的感觉,因为,颇为稀奇的,她满能体会白飞此刻心情。
“去,居然让我当起狱卒来。”华扁鹊道:“起来了,丫头,乖乖准备吃牢饭吧!韩特小子跑了,今晚的五毒羹就你一个人要负责吞光。”
或许是医者的职业病,虽然认真在基地里找了个牢房,将两人关进去,但挑选的却是很注重通风性,无害于囚犯身体的囚室。
现在的情势实在很怪。对华扁鹊来说,与其翻脸后还笑颜以对,她宁可当个冷酷无情、彻头彻尾的卑劣背叛者!然而,她并没有因此就对爱菱、赤先生痛加折磨,或是恶言相向。
为什么会这样,黑袍女郎自己也说不太上来,只觉得这样是最自然的。
把两人送进囚室,华扁鹊思索了一下,她以往是直接杀人了事,会弄到像这样关人禁闭的情形,实在是头一遭。要加枷锁吗?好像太慎重其事了点?要点穴道吗?似乎也没这必要。最后,她仅是简单地将门锁上,临走前,还帮流血昏厥的老人止住出血,作了起码的包扎、医治。
(果然是虚张声势吗?这老头……)
曾对老人的戒心,如今看来,似乎是多虑了。
“丫头!要乖乖的喔!”转身出门前,她拍拍爱菱脑袋,叮咛著。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华姊姊。”
“嗯!”
“为什么你要帮白飞哥呢?”爱菱的声音,随着主人心情阴郁而无复往常活力,“老爷爷说,你们要作的这件事,会死伤很多人命,伤害很大,为什么要作那么残忍的事情呢?”
这是个很没意义的问题,也是背叛者毋须去理会的问题,华扁鹊冷冷一笑,回身使走。
然而,在转身刹那,她脑海里没由来地闪过一幕。
那是当日在纯朴小镇法雷尔,严正将整个城镇的人变成活尸,爱菱为了抢救一个小女孩,鲁莽冲出去的画面。
这当然是个荒唐的回想,不过,在华扁鹊回过神之前,一串话语从她唇边倾出。
“你说错了一半。我只站在占优势的人那边,如果你有办法令优势倒向你,我就是你的盟友。”华扁鹊道:“至于牺牲很多,我很奇怪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据我所知,太古魔道的研究,不都是要牺牲许多试验品的吗?”
背对着爱菱,华扁鹊的声音,就像它的表情一样冷淡。
“以前,山中老头说过,一个人活得太长,到了后来,对生命的价值观就会改变。我没活那么长,大概也活不到那么长!不过,作为医者,当牺牲数目超过一个标准,死几千万人和死几个人,最后都没什么感觉。”华扁鹊淡淡道:“我在大雪山上,初试青囊经里的技术时,总以为自己救得了所有人。每次手术都很成功,也的确救了很多人,但是,还是有更多我速度范围以外的人死了,连续许多次后,我终于了解到,假如没办法救到所有人,那么救多少都是没意义的!倒过来说,自由都市每天都有人死,既然都是要死,那是不是死在同一天,也是没什么区别的。”说罢,华扁鹊再不吭声,将门锁上,就此离开了。
囚室里,爱菱兀自发愣。她口才不好,许多事就是知道,却无法从嘴里讲明白,像刚才华扁鹊说的话,她只觉得事情不是这样解释,但也不知该如何与华扁鹊讲明。
只是,说不说其实也无意义,照华扁鹊的个性与行事原则,如果期望她会有着一般人的价值观,那反而是种苛责了。
除了与黑袍女郎的对话,事情的急遽变化,也是少女发呆的理由。不久之前,她从酣睡中被摇醒,跟着赤先生进到基地,莫名其妙做起准备功夫,然后由传声设备中,听到了韩特与白飞的对话……
若非亲身所遇,她实在无法相信,那样温和可亲的白飞哥,会在暗中策划阴谋,利用他们一行人来对抗大雪山,运送黄金像,更在计画成功后,企图造成那么大的生灵浩劫,来满足地一己之私。
被背叛的感觉,是那样不真实。只是,这样想起来,白飞哥一路上的温煦笑容、对自己的关怀倍至、对众人的友情……那些都是伪装出来的吗?还有华姊姊……韩特先生受到的打击一定更大吧!不知他现在怎样了?想着想着,爱菱忍不住有种掉眼泪的冲动,直到她听见耳边响起轻咳。
“丫头,你的脸色好难看啊!”
“老爷爷,你醒了?你还好吗?”
“好个头啊,痛死了。”赤先生虚弱叹道:“真丢脸,难得想在进棺材前,威威风风动一次手,居然给人打成蜂窝一样。”
早先白飞发指后虽有留力,但指劲如锥,正面击破他身上多处大穴,伤势沉重,不是华扁鹊连忙施救,说不定当场就魂归离恨,现在尽管可以开口说话,但身体却仍然虚弱。
“那……老爷爷,你要不要运功疗伤?我来当你的护法。”
赤先生叹道:“还运功?刚刚冒险运一次,结果被人打得千疮百孔,喝水会漏!再运一次,立刻就伸腿瞪眼,一命呜呼了。”
听赤先生说得严重,爱菱不敢答腔,只好让他独自沉思。
刚刚受伤沉重,但自己死中求生,让指劲全数打在左半边,伤是受了,趁机打散了骤起发难的副人格,解去危机。现在身体失血颇多,加上骨碎与洞穿伤,连行动也不容易,以自己功力,只要能静下来行功一周,这些皮肉伤都不是问题,然而……
(刚刚的突袭事前毫无徵兆,多尔衮那斯已经强大到这等地步了么?看来是拖不了多少时间了,就算我不再提气运劲,他也能在十二时辰内神形归一……唉!造化若斯,我确难相违,可是,在那之前,我起码也要把这里的问题平定……)
老人想着,突然被旁边少女的辍泣打断。
“丫头,怎么掉眼泪啦?这样我不能想事情啊曰”
“老爷爷,都是我不好……”爱菱掉下眼泪,“如果我事先多小心一点,把白飞哥的事情说出来,大家有提防,就不会变成这样子了。”
“呵!白飞那小子心思细密,你是防不胜防的。”赤先生道:“不过,你说有什么事情没说,是吗?”
“嗯!白飞哥好像有伤在身,他说那是中了毒,不想让大家操心,所以不让我告诉你们。”爱菱道:“那个毒很奇怪,我也不知是什么,不过,白飞哥吐出来的血,是又青又紫的怪颜色……”由于老人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爱菱吞了一句,“和老爷爷你病发时候一样。”
“有这等事?”老人沉吟半晌,缓缓道:“那你错了,这不是中毒……说中毒其实也可以,不过是种实验成功之后,必然的后遗症。”
赤先生继续说话,忽地听见牢门外轻微吸气声,心中有数,道:“那卷轴是雷因斯秘中之秘的知识,不过,白飞出身雷因斯,待过太古魔道研究院,又是因为研究不死生命而被逐,那么或许他看过也说不定。”
“那……那是什么东西啊?”爱菱连忙追问。
“研究不死生命的学者,其共通目的,都是期望增强人类本身的生命形式,为了这点,必须广泛地研究各种生命型态,取长补短,如此说来,他对天位的向往,也就可以理解。”
赤先生道:“为了让人类拥有比现在优异的生命型态,该派学者大量进行活体实验,将人类与别的生物改造为一体,藉由两种生命的融合,来增强新人类的力量、延长寿命。可以用来融合的生物很多,兽类、植物和魔法造成的无生命体,都是不错的考量,但是,其中成功率最高,也最禁忌的一门,就是和魔族合体……”
“什么?”爱菱大吃一惊。
“毋须讶异啊!丫头,魔族的生命、力量,还高于人类和其他生物,人们会向往也是很正常的。不过,过往研究中,由于魔族在各方面的优胜,一旦合体,便会占有压倒性的控制权,因此人魔合体很不划算。那份卷轴里记载的,是另辟途径的新法,不是让人类与魔族合体,而是藉由种种秘法,让人类本身魔族化,成功进化本身,又没受到魔族支配的问题。”
“那样不是很好吗?会有什么问题呢?”
“如果一切都如计算,当然很好,不过真是那样,太古魔道也就不需要实验了。”赤先生悄然叹道:“一开始就走错的东西,便算走得再远,也不会有理想的尽头。虽然不会有一个合体魔物来夺走本体意识!可是在逐渐魔族化的过程中,本体却渐渐受魔气所侵蚀,除了身体异变之外,思想也会渐趋黑暗面,性格变得暴戾、阴狠,甚至最后人格分裂。”
这番话吓得爱菱心里七上八下,又想到老人身体的病变,正合他所谓的人格分裂,颤声道:“老爷爷……那你……你……”
念及门外人正在聆听,赤先生挥手道:“我怎样并不重要,你所看到的青紫血液,就是魔化程序中的改变。我推测,白飞在离开恶魔岛之后,该是进了魔界,在里面吸收魔界渎气,用自己身体当试验体。大概是因为卷轴里文句残缺不全,他没做足实验手续,并未全功,而得保心智不失。”
“那太好了!”
“不过,那代表魔气腐蚀全由肉体承担。倘若这推论正确,他体内必然有着极重伤患,能拖着那种伤势一路行来,真是不简单。”赤先生抚须道:“这样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会做出这样不合个性的事,不惜背负这么大的罪孽,也要实行计画了。”
听出老人话意,爱菱张大了口,好一会儿,才断续道:“老爷爷,你是说白飞哥他……
他……那你……你……“
这样张口结舌的胡言,自然没有引起老人的注意,事实上,他正讶然于某种巧合。
(命运真是个嘲弄人的东西啊……当年研究到一半,留在雷因斯的那些记录,居然会被后生小子拿来实用,还真的做成功了。又来到我旧日的实验所,重蹈当年覆辙,这么说,始作俑者现在是作法自毙了吗?)
老人自嘲着,门外掠风声疾起,这是早在预料之内的事。
当!当!囚室东首墙壁传来敲击闷响,是有人来到墙后了。
监禁爱菱与赤先生的囚室,是独立建造,除了入口,上下四方都是实石,因此,当敲击声入耳,爱菱着实吓了一跳。
“老头、丫头,你们在里面吗?”
隔着厚石,听起来很模糊,但绝对是韩特的声音没错。
“韩特先生,是你吗?”爱菱跑到墙边,回应韩特的叫唤。
“废话!当然是我,你们退开一点,我要把墙打通。”
墙的另一边,韩特的模样很是狼狈。白飞那一掌的威力,委实匪夷所思,刚刚他负伤而逃,陡然听到一声巨响,后方的走道就被一股大力扭曲,两边墙壁以高速向中合拢,将他夹在中心,要不是紧急运起金绝护体,说不定当场就被夹成肉饼。
之后,他索性运起龟息法,就地行功疗伤,等到镇住伤势,又挂念起爱菱两人。以他此时地界顶峰的功力,要感知两人位置,自是毫不为难,确认之后,凭着鸣雷之力,削铁如泥,迳自开出通道,寻至牢边。
韩特举臂一刺,前方岩壁纹风不动,他心中大奇,运动剑上,再刺一遍,刺入两寸后再难前进。鸣雷剑本能削金断铁,再辅以浑厚内劲,几乎无物不克,哪想到会有这种问题。
“他妈的,这鬼地方什么东西都古怪!”韩特骂道,预备再试一次。
赤先生的声音模糊传来,“别试了,这囚室以前专门囚禁力量狂暴的大型改造魔兽,更早之前,是火器的试爆房,周围墙壁设有特殊禁制,你用剑砍了一次,里面的部份自动强化,单凭你地界顶峰的内力,是进不来的。”
“地界顶峰?”韩特大吃一惊,他知道自己功力大进,几不逊于严正,足以在江湖上纵横一番,却不晓得已到了如此高段的境界。
“当然,那飞行船埋在地底,吸收大地之气为能源储存,后来全传在你身上,扣去传送和转化时候的能源耗损,也有超过千年的内力,和严正相若,不就是地界顶峰吗?若非如此,碰上白小子的不完全天位,你焉有周旋之力?一招便给他了帐了。”
不只是韩特,就连爱菱也听得楞在当场,不可思议。储存的能源可以转化为内力,这是太古魔道闻所未闻的成就,倘若这秘诀传出去,肯定是一场大风暴。
“这有啥稀奇,又不是直升天位,是你这班小鬼孤陋寡闻罢了。无论魔法力、内力,或是各种自然之力,归到源头,都只不过是种能源,只要能掌握到能源互换之法,便可以吸纳于体内,轻松炮制一个地界高手。里头虽然有许多技术难关,但基本原理便是这样简单,可笑一般庸人徒知墨守成法,呆呆练个一辈子,最后武功屁也不值。”
虚弱的声音,话语中却充满狂气,听在两人耳里,爱菱感到眼前彷佛有了一个新天地,一种无事不可为的可能性!韩特则是心脏狂跳,从老人的话里,隐约领悟到超越武学藩篱的诀窍。
“前辈。”直至此时,韩特仍摸不清楚老人来头,但深知青楼中人行事诡异,却往往有鬼神莫测之机,当下也不管其他,问道:“那么,由地界升天位的那一步,该如何跨出?”
当把这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秘密问出口,他掌心满是汗水。
“白飞!”
华扁鹊出现在门口,早有感应的白飞并不奇怪,反而有些诧异,为何她的步伐不似平时规律。
透过微光,华扁鹊瞥见白飞口鼻间溢满血渍,颜色正如赤先生说的,是诡异的青紫相间,虽然不知道身体损伤到什么程度,但这样看来绝不乐观。
“你这家伙……”大雪山的轻功极其优越,华扁鹊一闪身,倏地出现在白飞面前,左掌一探,捆住白飞手腕。
白飞反腕擒拿,要将她推开,哪知华扁鹊的手臂,忽然间像没了骨头,倒旋两圈,扣住他脉门。
变成这样,总不成立即发劲震开她手掌,白飞没有动作,只看见把脉的黑袍女郎面色越亦凝重,到后来难看至极,一把甩开他手臂,道:“难怪你以前都自我医疗,从不让我帮手,好你个姓白的……”
“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这表情有损你一贯的美丽啊!”
“你身体里像是刚被火器炸过一样,就凭这种身体,你还想吸纳整个地窟的天地元气!
为什么出发之前不说?“
白飞再拭干出血,微笑道:“呵!我不是你的病人,更不是恋人,没必要什么都对你主动提出。”
“身为合夥人,我认为我们之间不该有隐瞒。”
“对于刚背弃其他合夥人的你我,说诚信不是人可笑了吗?”白飞沉声道:“即使我身体有伤,但我现在的功力仍足以压制大局,我们的约定,只要我持续占有优势,你就站在我这边。现在状况不变,你毋须顾虑太多。”
华扁鹊沉默一会儿,道:“瞧你的小白脸,真看不出你是个不要命的狂人,我该重修相命法啊!”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夸奖我的。”白飞道:“有乙太不灭体护身,这些伤杀不了我的。
距离完全解封还有十个时辰,这期间内我不想被打扰,所以拜托你去把守机关室,说不定,会有阻碍者去骚扰。“
“这么重要的关卡,为什么你自己不去……”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华扁鹊淡淡道:“也罢!就如你所愿吧!我去守机关室,你自己多小心,这可能是你最后一个委托了。”
瞧着华扁鹊转身而去,白飞静静地想着。
自己刚刚说,她不是第一个这么夸奖的人,那么,是谁呢?
“这个啊,你没听见我们之前谈的话吗?”赤先生道。
“之前谈的?”韩特道:“没有啊,我好不容易挖来这里,敲响墙壁后才知道是你们,哪有功夫听你们讲话。”
“这就是了,你问我天位奥秘,是要对付白飞吗?”赤先生道:“我倒希望你先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想起白飞,对武学的追求登时被压下,韩特恨恨道:“我想去问清楚,为什么他要利用我,去进行这种计画。我这辈子最恨被人利用,在这上面,我觉得没办法原谅他,再见面的时候,我就要把他那张小白脸给打扁。”
“别这个样子。聪明人应该能见到真实之后的虚假,但是,在虚假的外表下,却也有真实的存在。就算是利用你,但这一路上遇到艰险时,他抢先挡在你前头的次数,究竟有多少呢?大概连你也算不清了吧!好兄弟是难得的,别这么轻易就断了你们的友情之链。”
“老头,你说的轻松,我的心情你是不会懂的。”
“这么讲太失礼了,我年轻的时候,身边也是有和你们一样的好兄弟呢!”
“是,你倚老卖老过了,不过,你以前大概从没和兄弟翻脸,更没有被人出卖过吧!”
“这你就错了,虽然有过一段肝胆相照的时光,但我们最后仍为着庸俗的理由,权势和女人,而从此反目……”赤先生说着,声音悠远起来,面上更露出痛苦之色。
爱菱起先以为老人发病,惊得站起来,但看到眼神,才知道老人是回想起一大伤心事。
“我生平一大憾事,就是当初为了一个女子,错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又和兄弟翻脸!
更因为心结难解,我明知己身有过,但妒火却仍使我无法与兄弟和解。最后,我甚至不能自制地设下计谋,狙杀了他……“
这类恩仇故事,韩特在江湖上听过许多,早已厌烦!但此时不知怎地,老人的语气,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颤栗感。
“可是,直到他死的那一刻,我才突然醒悟。过去种种兄弟情谊,全在脑里浮现,突然间我好后悔,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事不能一笑了结,非要让仇恨妒忌毁掉我们的情谊。现在,就算我想用自己换他回来,也是不可能了……”
听老人感慨甚深,眼角甚至隐有水光,爱菱心下恻然,握住老人左手,经声道:“老爷爷,你别伤心啦!我想,如果那位爷爷前辈知道你这么难过,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另一边的韩特也颇有所感。本来,他预备再见白飞时,就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既然他屡劝不听,那么和这笨蛋拼个死活,倒也干净,这其中自是大有怨怒之心。但听了赤先生说话,心中一松,决意用柔性态度,再与他周旋看看。
当三人隔墙发愣,轰隆雷响,再次震撼每个人的耳膜,一直在轻微晃动的地面,摇晃加剧,隐约还听到大小落石声,在基地外头不住滚落。
赤先生双目一张,道:“不好,第三面水晶封印完全打开了。”
第二十二章:一些过客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阿朗巴特山
阿朗巴特山方圆数千里内的区域,随着第三面水晶墙的完全开启,大量浓缩的天地元气一次泄出,超过空间负荷,立即引发更强烈的自然剧变。
一直在持续的地震,强度再度增幅。在长时间的地表晃动后,许多峰岭崩塌,大量土石凌空砸下,包括人类在内的众多生物,走避不及,当场惨遭活埋。
更有甚者,从几处山脊被撕裂的地缝中,炽热岩浆开始喷发,如山洪般的速度,顷刻间由山巅席卷大地,草木成灰,爆炎如雨,高热熔山石将所经之处化为炼狱景观。
可怜远近市镇的百姓,见着这幕奇祸,惊得魂飞天外,什么也不顾地带着家人逃命,却仍不及熔岩流速,连人带所有建筑,齐在高热中化为灰飞。
地牢里,韩特只隐约感到外面世界发生变化,但一幕幕惨烈画面,却清晰地呈现在赤先生脑海,历历在目。
赤先生道:“没有时间了,必须要在事情不可收拾以前,关闭地窟。”
韩特也知事情严重,问道:“可是,要怎么把门关上呢?总不会硬推吧!还有小白,他不会笨到让我们去关门的。”
“水晶封印是神话时代的遗产,要开启绝不容易,但黄金像加上这里的一个装置,就是开启它的钥匙。四大黄金像传年久远,早已损毁,而现在的这一尊,是隆。贝多芬的巧手仿制。白小子是用它开启了这里的解封装置,再另外利用仪器,把释出的天地元气尽可能吸收,转送到他体内。”赤先生道:“现在情形危急,我们只要能进机关室,把那开启装置,连带吸收仪器全都破坏,水晶封印自然会回复原状。”
韩特来不及关心,为何老人知道的如此详尽,迳自问道:“破坏机器的事,我可去做,但如果遇上小白,那该怎么办?”
“虽然天地元气大量释出,但白小子并不懂得使用操控,充其量不过是个内力暴强的半调子天位,并不具有质方面的压制性,要不是白家无相诀能模拟天心意识,换做别人,早就已爆体身亡了。”赤先生思索道:“你那式鸣雷断空,通天取电,威力不凡,当有一拼之力……”
“不能用了,这鬼地方真邪门,布满了阻隔雷电的结界,剑里的法咒不能引电,我根本……”
“唉!年纪大了怕被雷劈,自然会多点防范的。”赤先生道:“无妨,太古魔道的操作至理:自动不行改手动,我现在传你一套口诀,你依法而施,自然能召来雷电,接下来就一切照旧。你听着,口诀是……”
赤先生念过两遍,确认韩特记忆无误,道:“这‘五雷正天心诀’,是白鹿洞秘传的祈雨术,引电只是副作用,但正因如此,不受结界影响。你用鸣雷断空突袭,阻他一阻,立即要跑去破坏机关,只要时间差配合得当,这计画就有八成胜算。”
“方法听起来满像回事的,可是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在卖命,你们两个在这乘凉!”
“不然倒过来,你进来蹲苦窑,我和爱菱丫头出去围殴白小子,你认为成功率会高一点吗?”
韩特颓丧道:“算我没问吧!老头,等到这件事情了后,你别给我偷跑,我有很多疑问要逼供你。告诉我机关室的位置吧!我还要从这里挖过去,累死了……”
“从你的位置往西北西挖八尺,会接通一条逃生密道,往空气流动强的方向走,看到一扇门,开门密码是四五八二一,出门位置是十三储藏室,出去左转直走,如果没被白小子拦下,就到机关所在的主控室了。”
“太扯了吧!老头,情报哪有灵通成这样的?”韩特失声叫道:“这基地你家盖的啊!
怎么连逃生密道都知道!“
“呵呵,就当作老人的智慧吧,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别忘了,当初我就说过,我对阿朗巴特山的环境很熟啊!”赤先生道:“快去吧!要是连第二道水晶封印都被开启,你的鸣雷断空就没有牵制力了。”
韩特再不答话,回身以剑掘石,再干起地底鼹鼠的工作。
当听见接通密道的金属声,老人转头对爱菱道:“好了,丫头,我们也该想办法出去了。”
“出去?”爱菱被老人说的一堆东西弄得昏头,现在被叫到,忙道:“我们都不会武功,怎么出去?而且老爷爷说过,这里的墙壁超硬的。”
“哈哈!墙是很硬,但门板可就不是了。而且,会武功有会武功的办法,至于学太古魔道的,当然有太古魔道的办法。”
“什么办法?”
“爆破!”
爱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之后,她依照老人的指示,费尽力气撬开地砖,果然在暗格里发现一些杂七杂八的组合物。
那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心零件,爱菱曾在学得太古魔道技术的那本手札中看过,但并不知道确切用途。
老人喘着气,一步一步指点,尽管工具缺乏,但还是拆卸下来,重新组合出一个外型怪异的金属物。
“真奇怪,为什么监牢的地板下会装炸弹?”
“附近几间牢房,是用来囚禁力量强大的改造魔兽,安全起见,地板下引爆的时候就很悲惨了。”
“建这个基地的是个杀人魔吗?”
“这基地是阿朗巴特山附近遗迹里最古老的一座。始建者不明,建造的理由多半是为了保护地窟封印。但后来被挖掘发现,一直到再封闭为止,连续四次的改建工程,你父亲都有参与,有什么疑问,就回家问老爹吧!”
地底埋藏机关,一发现不对,立即启动,消灭实验体,防止它窜出后造成伤害。幸好华丫头把我们关在这里,倘若是另外几间,地下装的是腐蚀酸液。
“老爷爷,等到事情了结,韩特先生对您逼供的时候,我一定要在旁边全程收听。”
老人微微一笑,示意爱菱将火药减量,计算好位置,放在门边,两人再躲到角落。
一声轰响,金属牢门应声而倒。
从逃生密道中穿出,韩特拔足狂奔,希望能抢先一步进主控室,破坏机关。
可想归想,心下也明白这机会实在不高。白飞的无相诀,平常就可以很轻易扫瞄出周围敌人的存在,现下功力大进,要发现自己动向实在易如反掌,以他智慧与能力,自然会抢先截住。
在脑中默诵“五雷正天心诀”,韩特不禁想起了赤先生。那老头事事透着古怪,虽说青楼中人多半如此,但诡异成这么离谱的,还真是头次碰到。
回想起这一路上的相处,自己的观察与试探,那老人显然不会武功。然而,他却精晓上乘武功的奥秘,能背后指引众人击退严正,更助己跃升至地界顶峰的境界。
如此神乎其技的手段,事后回想,简直是匪夷所思。而他对这座遗迹的一切,又是那么地熟悉,彷佛早就来过。这该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自从千年前,黄金像转交给大雪山之后,此处再也没有重开,倘若他真的在对山之前就到过此处,那这老人岂非已有千岁寿命?
“我的天,那他不是比严老儿还老得多…!”韩特低声说着,惊讶于自己的发现。而当他再要深想,前方气流的改变,惊醒了他。
虽然来势甚缓,但的确有样东西扑面射来,韩特心中一凛,预备闪躲,但当发现那是只杯子时,他举手接下。
杯中液体晃动,香气扑鼻,竟是杯上品佳酿。
“怎么了,小白,这是比照断头鸡的特殊伙食吗?”
“见笑了,吾友,只是慰劳你无意义辛劳的一点水酒。”白飞从走道转弯处现身,手里也拿着一只酒杯,缓缓道:“战力悬殊,无论你有何打算,最后终归失败,在我等一下让你不能动弹之前,先喝杯东西慰劳彼此一下。”
韩特瞧着酒杯,并不言语。
“咦?你不想喝,莫非是不相信我吗?”
“我应该相信你吗?”
“呵,倒也是啊……”
“如果你的最终目的只是要我不能动弹,与其交手浪费力气,下药迷倒我反而省事多了。鬼婆现在站你那边,天晓得你会不会往杯里下迷药,等我倒地时笑我没脑子。”
“啊!这一着我倒没想到……呵呵,不过,如果要下药,我宁愿下在杯子外头,更稳当一点。”
一声脆响,双方在饮尽杯中物后,掷去杯子,向对方奔去。
剑气与掌风同时响起,碰撞激荡的威力,往两边扫去,附近十来盏灯光应声而破,让这截走道陷入一片黑暗。
韩特功力远远不及,一下对撞,便被狂涛般的掌力击得飞起,百忙中使个千斤坠,在地上跌成滚地葫芦,才勉强卸去掌力。
(小白功力强成这样,硬碰硬稳死的,只有和他斗巧、斗速度了!)
韩特转念一想,在这狭长通道,什么身法、快剑都施展不开,更别谈使用五雷正天心诀。横竖是闯不过去,那不如将人引到宽敞之所,于己有利。
又是两记重掌背后袭来,韩特猛吸一口气,连起传自麦第奇象的护体金绝,强受两掌,借劲飞返,在通道中拔腿狂奔,嘴里则悄悄地念起五雷正天心诀。
在两人所看不见的上空,乌云也迅速地聚合过来。
在韩特狂奔,白飞直追的不久后,失去灯光而黑黜黜的通道中,响起了小小的奔跑声。
藉由爆破,一老一少顺利逃狱,成了韩特一方的生力军。
赤先生指示爱菱,在韩特引开白飞之后,由她负责破坏机关,但是,用膝盖想也知道,白飞怎可能让主控室放空城,华扁鹊定然守在里头。
“老爷爷,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我根本打不过华姊姊,要怎么闯过她去破坏机关呢?”
想不出办法,爱菱却相信,老人一定有能力在困境中创造奇迹,因为这一路以来都是这样子的。
可惜,这次老人要让她失望了。
赤先生拉开衣襟,内里有些伤口由于适才连番动作,又渗起血来。
“丫头,这次要放你单飞了。入学以来,你也学了不少东西,现在就是考验你一路上所学的时候了。”
“可是,那都是因为有老爷爷在旁边,我才能做到的,现在我一个人,事情又那么重要,我……”
“这不是一心想自立的女孩该说的话喔!”赤先生微笑道:“奇迹这种东西,向来都会出现在努力的人身上。而你,虽然有点愣头愣脑,却绝对是个努力的笨丫头。相信你自己吧!不管遇到什么,只要坚持下去,倒了再起来,奇迹就会发生的。”
“奇迹的发生也要有凭据啊!我又没有韩特先生的武功,用什么去和华姊姊对抗呢?”
“韩特有他在武功上的成就,你也有你在太古魔道上的成绩啊!”
“可是,太古魔道要有工具,我手边什么都没有,也来不及作……”
“那就去想最适合你,又不必用工具的方法啊!”
对这番话抱着怀疑,但最后爱菱也只能把它当成老人的锦囊妙计,因为看着老人的伤口,她实在不忍心再劳动他了。所以,爱菱匆匆忙趴在满是爆破碎片的地上,找根铁条当武器,预备硬闯主控室。
赤先生似乎也没有闲着的打算,他拿了根铁条当拐杖,打算去到韩特那边,希望能给点帮助。在爱菱劝阻无效后,两人分道而行。
不完全天位对上地界顶峰;华扁鹊对上爱菱,不管怎样评估,爱菱这边要获胜实在需要奇迹。而当她气喘心跳跑到主控室前,门半遮半掩著,奇迹发生的第一希望:没人在里头,已经彻底破碎。
“丫头,两个选择:乖乖进来陪我喝一晚上茶,或是让我揍到你三天不能起身。”
以发言人的个性而论,这已经最高度的友谊表示,这样的温和妥协,传回大雪山,将让众多师生诧异不已。
不过,爱菱显然也没有被这温情所感动,她扬高铁棒像只初生的小狮子,大声吆喝,雄纠纠地往主控室冲去。
韩特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样力竭汗喘的理由,并非是因为没命狂奔,而是在连续挨了多记劈空掌之后,险些当场吐血的缘故。
之所以还撑得下去,除了白飞未下重手,护体金绝则是最大的理由。
这套麦第奇家的镇派绝学,韩特习来相当侥幸。
当他凭着天亟剑法,在江湖上薄有名气后,麦第奇家不知怎地,探得剑法的最后一式,有汲电伤敌的威能,于是派出使者,多次秘密相邀,希望能探知此招奥秘。
韩特个性侣傲不羁,虽然出道不久,武功未成,却不肯与之妥协,双方因此恶斗数次,由于对方势大,每次都是在剧战后行险使诈,侥幸脱身。智勇双全的表现,引起了麦第奇家主旭烈兀的高度重视,于是,在摸准了韩特个性之后,旭烈兀亲自出马,除了付出重金,更许诺以七神绝之一,来交换剑招奥秘。
事出突然,韩特大有戒心,但身为当今世上四大公子之一家主人的旭烈兀,展现不凡的气量,主动将一切坦然相告。
原来,自上任家主忽必烈身亡,麦第奇家的一些绝顶武学也宣告失传,睥世七神绝的秘笈虽有传下,但内里最重要的紫电神功却残缺不全,旭烈兀天资纵高,亦受此累无法将七神绝的威力推至颠峰,此次听说韩特有一奇门剑招,能招纳雷电,便亟欲一观,希望能藉此他山之石,补齐紫电功残诀。
从结果来看,旭烈兀当然是亏了老本。因为“鸣雷断空”一式的取电,全凭神剑中的远古法契,与绝世高手的破空摄雷有所不同,韩特当时也因功力所限,无法实际试演,仅是口头空述,对旭烈兀帮助不大。但最后,旭烈兀仍将承诺过的金额和金绝秘笈相赠,除了守信,意欲笼络人才的企图更是明显。
韩特拿人钱财从不手软,唯独此次有些犹豫,因为这人情债着实代价不轻。但再三衡量这份可能成为压箱底功夫的价值,外加也有心与此人结纳,终于收下此份重酬,一直暗中苦练,但碍于功力低微不能配合,施展不出,却哪想到,果然在此次事件中产生奇用,成了救命的压箱宝。
(自忽必烈以来,睥世金绝号称当世护体神功硬度第一,尤胜石家的大地金刚身,果然名不虚传,要不是有这身硬东西护着,早给小白打成蟑螂干了。)
他左奔右闯,想找一处空旷所在,哪知忙中有错,兼之不熟路径,竟是老大时间不能如愿,好在白飞也有意远离主控室动手,不然现在力道稍使大点,就破坏严重,韩特又诡计多端,倘若给他引得亲手毁了机关,那可悔不当初。
“韩特,别再跑了!”为恐夜长梦多,白飞脚下一蹬,潜劲迅速赶到韩特前头,由地面爆开,同时一道掌劲狙击他后心。
前无去路,追兵又至,韩特百忙间瞥见右前方隐有光亮,再硬受一击,窜往其中,落地时全身筋骨奇痛,险些全散了开来,睁眼一看,心中微诧,竟是回到了一切起源的那个密室,尽头的水晶墙,盛放光芒一下闪过一下。
“很好,在这地方解决最好。”白飞出现在门口,立刻堵住退路,“这次你是跑不掉了。”
“哈!谁说我要跑了,别忘了上趟在这交手,我可是前半场的赢家。”
韩特嘴里说话,暗里把各处感官提至极限,想确认基地上方的大气流也是天时所趋,本来以他这样的门外汉,念念咒语便想召雨,根本是滑稽之谈;但地窟所释出的大量天地元气,超过附近空间所能负荷的能源量,引起自然异变,除了地震不停,天空也早已乌云密布,电流窜闪,再被咒语催动,登时大雨傍泥,淋漓而下。
(是时候了!)
时机已经成熟,韩特也不多说,大喝一声,擎剑向白飞奔去。
“正面硬攻!太不智了。”
白飞举手一挡,劲力先柔后刚,预备牵制住韩特,予以重击。怎晓内劲一吐,鸣雷剑立即脱手,直直向上飞去;失去宝剑抵挡,韩特也在下一刻给轰得喷血飞返。
(韩特纵不如我,也不该轻易败阵……中计了)
暗叫不妙的瞬间,韩特已经飞身跃起,鸣雷剑也插在天花板上,而无相诀的感应,则发现基地上方霹雳剧轰,如蟒电光疯狂劈向地面,其中一道,直指鸣雷而来。
爱菱笔直往前冲去,该计算的角度、采用的策略、有利的招式,这些东西她通通不想,反正双方的武功天差地远,华扁鹊也不是傻瓜,一般诈术对她完全无用,那直直往前冲,就是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
只不过,倘若这么简单就能突破,奇迹也就出现得太轻松了。
“啐!”的一声,华扁鹊挥出一掌,抢先击在少女肩头,将铁棒击得脱手,人跌往墙壁,撞了一下。
华扁鹊掌上使的是柔劲,所以反震回去的劲力不大,爱菱也并未受伤。
华扁鹊倒是挺好奇,这武功不知逊己几班的黄毛丫头,会要什么样的诡计手段,来让自己欣赏一下。
不过,这想法错了。
爱菱步伐错乱地站起来,捡起地上铁棒,又是大声吆喝地冲过来。华扁鹊猜不透这丫头的想法,心中纳闷,难道就凭这么蛮冲硬撞,就能突破自己的防守吗?手一挥,又把爱菱的冲势弄偏,跌撞在旁边墙上。
身上颇痛,可是爱菱没有片刻迟疑,只要一能站直腰杆,立即拾起铁棒,退后几步拉开距离,跟着就大步飞奔冲上前。
华扁鹊对这愚蠢攻击自然嗤之以鼻,毫不放在心上,手一挥,爱菱不是向后摔倒,就是去势被弄偏,撞在旁边墙上。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黑袍女郎本来就是个性冷漠,不喜无谓多言。看着爱菱屡屡跌个狗吃屎,也认为既然采取这种笨蛋攻势,就该承受必然的痛楚,所以也不答话,迳自重复挥手的动作,一面暗自提防另外有人偷袭。
但是,这过程重复过百次,而周围又实在不像有人藏匿,她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在推倒爱菱后,做出询问,想了结掉这无意义的二流攻防。
华扁鹊道:“丫头,你就只会这一招吗?赤老头什么锦囊妙计都没交代,就这么放你过来了吗?或者,他正藏在附近,打算用你当诱饵吗?”
爱菱脚步跟蹈地站起来,连摔了百多次跤,她头脸手脚都有淤伤,若非华扁鹊俱以柔劲出手,那非但受创加剧,连骨头都撞碎了。
饶是如此,疼痛是免不了的,但她哼也不哼,俯身再拾起铁棒。
“老爷爷没来,也没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很笨,也想不出该怎么才好。我问自己,如果是武功高手,会采取什么方法呢?但,因为我不是,所以想不出来。结果,我还是决定用我能做的方法。”
确认赤先生不在,华扁鹊更觉荒唐。论实力,她一只指头就可以杀死这笨丫头,这还不包括她层出不穷的用毒技术与魔法,纵是韩特来闯,也得忌惮三分,可赤先生竟放爱菱独自来闯,是无人可用?还是蔑视自己?
“真可笑,居然沦落到陪小丫头玩游戏。”华扁鹊摇头道:“丫头,我挺喜欢你的,你也是少数能与我侃侃而谈的人,我并不想重伤你。如果你没有别的后着,还是直接认输吧!
这方法不可能成功的。“
合乎情理的劝降,却被爱菱固执地否决了。
“不是不可能的。像我这样又蠢、武功又不好的笨蛋,直线突破华姊姊防守的可能,到底有多少呢?把可能的变因算在里面,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还是千万分之一?但总归不会是不可能。”爱菱道:“太古魔道很重视机率,不管多么低,只要有一线机会,研究者就不会放弃。在一样研究成功之前,失败几千次、上万次,都是很平常的,但只要能坚持,就离成功的那次又近了一步。”
少女说着,又吆喝着往前冲,被华扁鹊一挥手,推去撞墙,此次华扁鹊撤去柔力,撞在墙上,痛得厉害,还没回过神来,脖子上陡然一阵冰凉,一枚细长银针抵住喉头,只要稍微一动,就可以刺穿她喉咙。
“蠢材,世事岂能一概而论,你现在不是在实验室,是在战场。”华扁鹊指尖微微使力,针尖在爱菱喉头剌出几滴血珠,冷笑道:“所谓的战场,是随时都会致命的险恶地方,任何天真、妄想,都会在下一刻要你的命。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一招就可以了你性命,你还有机会去算机率吗?”
她对爱菱也只抱着教训的心情,没打算买下杀手,话一说完,撤开银针,一掌搁在爱菱脸上,把她重重打开。满以为如此便可令这未见世间残酷的天真丫头觉醒,哪知道,少女又跌跌倒倒地站起身。
“当然,那是各种机率里面第一个算到的,姊姊如果一抬手就杀掉爱菱,那也没有办法。”百来次的重击,爱菱的嘴唇、双颊肿了起来,声音有些模糊,但仍是那么倔强,“但是,既然我今天站在这个位置,就只能用这种方法;也只要我还没有死掉,就要继续向机率挑战。”话没说完,人又大步奔上前去。
再举起手,华扁鹊这时怒气微生,被这丫头讲不听的驴子脾气,动摇了原本冷静如冰的心绪,手一扬,却不是推在爱菱肩头,而是结结实实撷在她脸上,在赏一记巴掌的同时,更把人击飞出去。自然,这次不会费事再使什么柔劲,仅是控制在不致命的力道,其余一概不理。
哟!咄!舶!舶!咄!啦!咄!一记又一记,因为其中一方固执地不肯放弃,另一方掌下的力道相应加重起来。每一记,都是重重搁在脸上,把人打得向后摔跌,到后来,出手速度极快,同时在两边各拍一记,连人也打得飞出去。
华扁鹊一语不发,心中真的是很生气。恼火之余:心里也有个声音在问着,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再没有过那么激动了呢?从六岁离开华氏一族,流落江湖,投奔大雪山,经历刻苦的学习生涯,艺成后前往魔界,做更深的修炼……回顾过往,大半生的时间都用在漂泊无定。也在这些人生旅程里,习惯了每日处于生死边缘的生活,也习惯了淡看旁人生死哀乐。
天生冷淡的个性,再加上这些经历的磨练,自己并不是个易将喜怒形于外的人,甚至连内心的情绪起伏都不多。除了无波心境能助自己命长一些,也是因为一直觉得,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大悲大喜的事。
那么,为什么自己现在会这样愤怒?愤怒的来源,是一名驴子脾气的倔强丫头。依照现在情势,自己明明已经给了她一条最有效率、最理所当然、最合乎计算的路径。为什么她就是讲不通,而要坚持那愚蠢行为,不断地与自己挑衅呢?更奇怪的是,要消灭这样一个愤怒来源,只要轻轻一指就可以解决。仅需一指,所有不满就可解除,可自己心底偏生就有某处,怎也不愿对这女孩下杀手,让局面僵持下来。
这情形以往是绝无仅有的。或许说来有些可笑,但是在华扁鹊的人生里,第一次遇上了不能用死亡来解决的问题。这女孩与山中老人不同,不想杀和杀不掉是两码子事,而她打死不退的固执坚持,也与自己素来习惯的杀手风格背道而驰,两相对照,分外激起了心内的怒气。
结果,当华扁鹊注意到的时候,自己手掌上不知何时已沾满鲜血。
她起初还有些诧异,看不出那笨丫头不堪一击的蠢样,意志竟坚强到屡倒屡起,连哼也不哼一下。就算身体没有伤得很重,但一次加一次的痛楚,难道她也全忍了下来吗?这想法确实是有些问题,因为当华扁鹊留心,她便听到了女孩的辍泣声,而每次跌趴在地上,挣扎站起后,女孩也都是先抹去脸上鼻涕眼泪,再往前冲。
华扁鹊感到不能理解,特别是在呜咽声转大,女孩一步一步哭着冲上前时,她素来的冷静防线险些就要崩溃了。
医者与杀人者的生涯里,她见过太多视死如归和忍痛前冲的敌人,每次自己也都轻易了结他们。但是,却从没有哪个人像这样,一面哭哭啼啼,一面猛冲上来的。
既然那么痛,为何还不放弃?倘若哭得那么伤心,为什么还要冲上来?刹那有些失神,华扁鹊手一挥,爱菱被远远打飞出去,这次力气用得重了,少女直飞到走廊尽头,重击在墙上。
几响之后,久久没有声息,华扁鹊大骇,暗忖不要施力太大,杀了小丫头。刚想赶去探看,微弱而熟悉的脚步,慢慢地又从走廊尽头响起。
当爱菱身影再次映入眼廉,华扁鹊着实一惊。
几百下跌撞,摔得衣衫破裂,手脚躯干全是青紫淤伤;娇俏的小脸,给重掴得双眼眯成一线,两颊高高肿起,黑紫交杂,还有多处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斑斑,和着巨大泪珠,一起流下。
然而,她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额头更包了一条被撕下的袖子,像是绷带,但上头却写着“必杀技”三个代表斗志的潦草血字。
那根铁棒已经扭曲变形,而或许是为了不想碰到脸上伤口,她放弃拭泪,当瞧见主控室门影,少女脚步加快,冲了上去。
华扁鹊先是一愣,这才暗骂自己是蠢才一个。对付这傻丫头,就算不能杀了她,难道连点住她也不行吗?念及此处,当爱菱扑近,她运指如飞,连点爱菱几处穴道。哪知指力一入体,立即给一股浑厚内力反激出来,毫无点穴功效,反倒让人冲了土来。
华扁鹊一惊,变指为掌,再把爱菱扫了出去。瞥向掌间,赫然察觉手掌一阵剧痛,在爱菱鲜血的覆盖下,整只右掌又红又肿。
(荒唐,这丫头连基本拳脚都没学好,何来如此深厚内力?)
华扁鹊大感无稽,却怎地想不到,当日对付蚀天官时,赤先生曾将己身一小部份内力转于爱菱体内,虽然为数不多,但以其修为之高,亦足堪大用,其后一路上又连续教导爱菱运功法门,一日复一日,这股内力真正归并于她。
由于时日太短,爱菱自己又对内功毫无基础,以至于体内虽有深厚内力,却不懂得运行护体,更遑论反震伤敌。饶是这样,这份内力自然运转,保护爱菱不致重伤,每次被打倒后,小腹一阵温暖迅速传递全身,才有力气起来再冲,更反闹得华扁鹊手掌剧痛。
华扁鹊想不通其中关节,却知道爱菱内力不浅,自己用一般点穴手法,多半制她不住,要用冰魄冥爪那类绝学,又顾虑小题大作,这丫头禁受不起,酿成大错。
眼看爱菱发足奔来,华扁鹊心下已有计较,口中念念有词,左手连结几个手印。在爱菱飞身跃起的那刻,脚下地板忽有异变,一只银色小蛇蓦地出现,冷不防地咬在爱菱右脚踝,又消失不见。
爱菱吃痛,更惊觉一股麻痹感,从右脚踝伤处开始往上迅速延伸,本以为是蛇毒发作,哪知一看之下,右脚、右手,乃至整个古半身都在慢慢石化,最后整个变成了石头。
华扁鹊见到这幕,才暗松了口气。遇着这种点穴无用的敌人,化石术就比点穴好用。
疾电劈下,属于防护范围之外的法咒,让基地本身的结界不起作用,电流长驱直入,正中鸣雷剑刀,刹那爆起的闪光,刺痛了两人的眼睛。
“小白!接招吧!”韩特的手已经握住剑柄,下一步便是承受预估的电极,拔剑下劈。
“哪有这么容易!”白飞重声喝出,锐利而强劲的高音,夹着深厚内力,将室内所有脆质物体全数震碎,便连金属墙壁也骤然多了几道裂痕。韩特首当其冲,脑门剧痛,手下为之一缓。
白飞觑准时机,威凌指劲后发先至,击在犹自插在天花板的鸣雷剑上,壁顶炸成粉,鸣雷剑飞得无影无踪。韩特正意提金绝抵御指劲余威,见到鸣雷给炸飞,心中大骇,跟着就被一拳击落在地。
(好险,要是那一下给劈实了,说不定真的涯不住!)
念及“鸣雷断空”那日重伤幽冥王的凛例神威,白飞心有余悸。当时是初次使用,双方武功差距又大,尚且如此,今次韩特功力大进,给他全力一劈,自己确实没有把握接下。
打倒韩特,白飞并没趁胜追击。他一轮急速提劲,被招伤人,干得固然漂亮,可是催运太急,内息极为不顺,好不容易稳定在体内的暴增功力,又开始蠢蠢欲动,惊得他立刻吸气行功,把浑浊真气镇压平复,各归其脉。
自从吸纳天地元气入体,虽然克服技术障碍,让微薄肉身得以承受巨量能源,但始终无法运用自如,一旦提气过急、使劲过大,体内真气便时有反噬之光。
(一切步骤都很完美,为何我豁尽无相诀之力,仍无法彻底吸化入体能源……莫非真如赤先生所言,整个构想从开始就有重大缺陷,无论我怎样努力,终归失败……不,这构想绝对可行,我只是还需要时间来吸化……)
白飞心头狂跳,正想闭目凝神,调匀真气,一声沙哑大笑又传入耳里。
“哈哈!小白,枉你自负聪明,花了偌大心思设下这实验,最后还是一场笑话……连对我下了那么多次手,却仍然没法把我打倒,你是什么骗子天位……我瞧还是老头说得对,你根本没有得到天位的质,只不过是吸了太多乱七八糟东西;让内力暴强而已……”
这几句话字字辛辣,可韩特却说得有气无力。白飞那两下可不轻,花了好大力气才调匀内息,支撑起身,却看见身为胜利者的白飞,面色铁青,亦在运气行功。优秀的奖金猎人,本来就擅长寻找敌人弱点,韩特一见状况有异,便立即以言语刺激。
正中痛处的影响果然很大,为此忐忑不安已久的白飞,闻言心中大乱,连带使得内息鼓荡,险些一口血就喷了出去。
花了偌大力气,好不容易真气稳住,白飞睁开眼道:“别耍嘴皮子了,不管你怎么逞口舌之能,我现在的优势是事实。你鸣雷已失,就算能再召雷来,血肉之躯也承受不了,换言之,你半点机会都没有,再打下去有意义吗?”
白飞把话说得四平八稳,一点地看不出有内息隐忧,但凭着多年深交,尽管他掩饰得再好,韩特也看得出友人的虚张声势。不过,白飞说的也是事实,失去了宝剑,妄想用常人血肉之躯去承受雷电,那是自杀行为!而除了“鸣雷断空”一式,自己根本没别的杀招可威胁白飞。
唉!山穷水尽,倘若要继续坚持下去,那么纵然千万般不愿,自己仍只得动用那一世都不想再用的最后压箱宝了。
“谁说我没机会?我还有气,还不只是一口气,我精神饱满,有手有脚,身体健壮到不得了。”韩特举起缠满绷带的右手,高声道:“而且,我还有这最后的兵器,会杀人的右手!”
“鬼手韩特是吗?我还真的忘了小爱菱的雪特法克一号呢!”白飞道:“好啊!这玩具东西是你的最后希望吗?那我就陪你玩玩吧!”
韩特侧头道:“咦?丫头那天怎么说的,芝麻开门、大小姑娘、小姑娘死了大姨妈……
啊!我记起来了,是‘小红帽吃了大野狼’!“
仅错一两个字,却与真正的密码差个十万八千里,不过,大概是爱菱后来的调整,或是受到其他干扰的缘故,当韩特把密码乱念一遍后,嘎嘎机关声响,五只规格不同的长短利刀,从右手义肢的指端,倏地弹出,闪耀着银光。
“小白,接招!”
坐着死等不合个性,韩特率先抢攻,挥舞手上锯齿利刀,朝白飞冲去。
说是抢攻,其实也不是正面攻击,而是采取游斗,在白飞周身跳来跃去,找到空隙就贴过去一击,趁对方还击前逃开。
这方法当然难以克敌致胜,却是在双方功力悬殊下,拖延时间的妙策,韩特希望能藉着这些二流伎俩,尽可能地多拖点时间,而且奢望一点,也许还能让白飞露出外在或内在的破绽,增加胜算。
这想法白飞心中也是十分清楚。
“韩特,你几时变得这么不干脆了,明明没得打的仗,为什么要死撑着?这没有意义啊!”
“没意义的人是你。用那种低级手段去增强武功,搞到这里地动山摇,外头鬼哭神嚎,你难道也发起疯来,学人争什么武功天下策一的无聊排名吗?”
“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懂的,说给你听也没用。”
“那当然,一个疯子的脑袋,我怎么可能懂得了?”
韩特一面说,五指端的锯齿利刀忽长忽短,狂舞乱斩,不时还喷出火焰,极尽变化之能事。当白飞偶然还攻,义肢还自动喷出多股熏泪烟雾,让韩特得以趁机闪躲,其余各类牛毛针、暗器,更是层出不穷,全往白飞身上招呼过去。
只是,这些曾令大雪山子弟魂飞魄散的杀人机关,已压根起不了作用,成为白飞口中的玩具。带锯齿的长短利刀,被白飞轻轻一弹就断成两截;在浓雾里,白飞仍可以轻易找出韩特所在;各类暗器都被护体真气拒诸体外,就连威力最强的光炮,也没法对他造成伤害。
(可恶,怎么威力只有一点点,丫头设计的时候尽用些烂货,应该装些更有杀伤力的武器啊!)
韩特越打越吃力,暗暗责怪起爱菱来,却完全忘了初启动时险象环生的窘状。
勉强再撑了几回合,义肢内的各类机关消耗殆尽,韩特纵想找机会念咒,却给白飞逼住,杀得汗流挟背,连喘气都没有余裕,更别说嘴里念咒。
出手迸断最后一根指刀,白飞速出三拳,轰溃韩特防守后,一指当胸点去。
“韩特!乖乖躺下吧!”
韩特给他一拳打住小腹,再次将护身金绝整个击散,浑身骨疼欲裂,哪还有办法招架这一指,眼睁睁地看他刺下。
“紫电长虹!”
危急之际,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巨喝,喊的是天亟剑法里一式剑招之名,这招数韩特从小就练得滚瓜烂熟,骤听指示,想也不想便依样使出,旋身发招。
他手中无剑,迷糊乱挥,当然只能砍到空气,但那三步急速旋转的步法,却助他险险避过那当胸一指,得保无悻。
白飞一惊,手下随即变招,化指为掌,加快速度追击过去,袭向韩特左侧。这时又是一声叫喊,韩特依样画葫芦,照着指点避开。
连续两声,韩特与白飞都已听清楚,那是赤先生的声音,只是举目四顾,这老儿并不在密室里,声音却由左近发出,真是奇怪。
韩特不明究里,暗忖是某种奇门传音功夫,令得人在远处,声音却清晰如在附近!白飞则是心中有数,刚才两次指点,声音分别来自两个方位,必是这密室某处装置传声设备,将老人声音传来,而他则躲在某处窥战。
(变数越来越多了,不太妙啊!还是赶紧让韩特躺平,赤先生没了工具,作用不大。)
拿定主意,白飞出手变急,想赶在局面发生变化之前,把韩特打倒,再回过头来解决逃狱的赤先生。
主意是这样打的,不过事到临头,现实却不如预期一般,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变化。
在赤先生不断地出声指示下,居于弱势的韩特,慢慢守住阵脚。双方功力差距诚然云泥之别,但是韩特总能赶在白飞吐劲之前,抢到有利位置,将伤害减到最低。
(荒唐!荒唐!简直谬不可言!)
数次出手无功之后,白飞有了种怪异绝伦的感觉,正确来说,他体会到上趟交手时,严正惊骇交集的感受。
双方功力差距如此之大,只要一指加身,立时便可致韩特死命,可偏生就是打他不着,打他不倒。特别是,当自己屡屡出手不中,便改变策略,手上施力加重,每次击出,都带起强烈罡风,两面席卷而去。
不过,如果说,白飞每次出手,都是一道道惊涛骇浪,狂卷奔天,使得脚下地板到处迸裂;那么韩特就是有办法让自己成为一尾游鱼,顺着浪的走势,潜藏其内,不受伤害。
这道理转来玄奥,其实也只是把武学中借力用力,以柔击刚的战术运用到极至,在赤先生赠与韩特的手札中,就记载这样的剑术,此刻韩特依循老人指点,以金绝护体,佐以那剑术的身法、步法,虽然给白飞狂风一般的攻势压得还不出手来,却能稳稳守住,屡险如夷。
纯粹依着入耳后第一反应来行动,韩特压力大减,除了趁隙运功镇伤,观察白飞动向,甚至还有余裕对敌人挤眉弄眼吐舌头,作低级的心理战。
不过,在此之外,他脑里慢慢开始有了领悟。原来在单纯力量之外,武术竟能活用到这种地步,那能不是记死死的精妙招数,而是在洞悉敌人出力方向后,用最简单的动作,让这招无力化。
任是武功再强,只要身而为人,先天上就必须受到肉体的限制,发招、施劲都需要由肉体动作来完成,倘使能抢先箝制住某个部份,让两个动作连接,多强的招数也是无用。而老人现在作的,就是这些技术,更有甚者,韩特感觉到老人是在教导他这样的技术。
(混帐,混帐,真是岂有此理!)
白飞一方却失去该有的冷静,急躁起来,以他的聪颖,若是静下心来审思韩特反转劣势的理由,所得益处只有比韩特更多。然而,对天位力量的执著,使他的视野变窄,一心想凭着这力量去压倒敌人,反而忽略了更重要的关键。
他想到韩特的动作,都是听老人指示后再付变化,所以只要加快动作,等老人叫出应对招式,自己早已变招,如此便可获胜。
可惜,一来他惯用的武功本就不是凭速度取胜,速度一快,力道相应减弱;二来,老人也改了策略,你快我也快,在白飞出一招的同时,他连续喊了七招,韩特啥也不管,听了就照办,妙到叹为观止的编排,突破了力量限制,取得主动权,反逼得白飞连返数步。
白飞内力强横,又有乙太不灭体护身,韩特赤手空拳,纵使击中,内力反激出来也会手痛饮裂,然而,当招数巧妙制造出机会,让他有机会连击眼珠、耳朵这些功力难至,催愈亦要大半天的脆弱部位,白飞也不得不大为忌惮,为此做出退避。
从绝不可能的劣势中占到上风,若非对打的是白飞,韩特几乎要欢喜得跳起来高歌。天位又怎样?功力差距又怎样?不是一样被打得只有退避的份,只要肯拼,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啊!
在密室左近的一间小小斗室内,赤先生开启了尘封许多年的设备,盯着灰白萤幕,做出指点。奇迹看来璀璨,但毕竟还是有其条件,倘若换成爱菱对上华扁鹊,自己就不可能做出这样指点。
又是五招连发,韩特将白飞的防御,引至外门,从一个刁钻古怪的角度刺中白飞两眼。
白飞吃痛,两眼鲜血直流,目不视物,连忙鼓劲把韩特远远震开。眼前黑暗一片,他既慌且惊,除了急运乙太不灭体,催愈眼睛伤势,两掌舞成一团风壁,阻绝敌人偷袭。
也就在心中慌乱焦急的当口,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整颗心蓦地全静了下来。
(唉!我好糊涂,明明我的内力是绝对优势,为何笨得用这形式去与韩特缠斗?)
韩特一击得手,见友人脸上两行鲜血流下,心中一酸,却无愧疚,这种伤换做别人是终身残疾,但对身怀乙太不灭体的绝顶高手,却不过是片刻之功,自己反倒要小心别给人诈伤突袭。
他一步步迫近,白飞低头不语,血沾在面上,很是狰狞可怖,正当韩特要有所动作,白飞忽地仰起头,哈哈大笑,意态既颠且狂,束在脑后的长发迸脱发带,根根直竖,犹如疯魔。每一声大笑,均注满无俦内力,狂风巨浪向四周飙去,顷刻间犹如霹雳雷轰,疾啸整间密室。
这密室称之为室,却是个大型实验场,极尽宽敞,足纳千人,不然哪容得韩白两人连番对战。奔雷长笑形成回音,威势更增,韩特的金绝毕竟功力不深,挡得住正面音波冲击,但耳内如万鼓齐鸣,昏昏沉沉,只得坐地行功,哪能动作。
海潮般的巨音下,八方墙壁俱损,连带内里的传声、传影设备,全给毁得干干净净。当白飞确认这些机械全被清除,收口息音,左拳蓄劲挥出,却非对着韩特,而是击向左上方岩壁内的石室,和刚才用无相诀扫瞄找出的赤先生。
轰然巨响,岩壁给这隔空拳轰出一个大窟萨,碎石纷飞,洒向整个实验场,韩特大惊,只见一袭赤红身影夹在碎石中,落到身前不远处,正想去探看,才奔出几步,背后掌风凌厉,迫得他侧身避开。
“小白,你!”一句话还没说完,险些就被白飞一掌击中。定睛一看,白飞满头长发像刺猬般根根竖起,满面尽是掩不住的杀意,森寒目光射向赤先生。
刚才的情形实在太危险了,回想当初,以自己三人的微弱实力,在这老人的运筹帷握下,竟能挫败幽冥王这样的高手!现在韩特得他之助,说不定真有可能打倒自己。
即使力量远逊,但久战之后,当自己没法再去控制体内暴走真气,韩特使会不战而胜,倘若那情形真的发生,自己就真的要败在韩特手下了。
事实上,连续激烈发力,运来维持激增内力的无相诀,开始出现负荷不了的徵兆,丹田里有如千针钻刺,几乎疼得想在地上连滚个十来下。
没有太多时间,一盏茶的时间内摆不平眼前两名敌人,入体能源冲爆无相诀箝制,自己不是炸得粉身碎骨,就是筋脉尽断,成为废人。
能在这里被打倒?能在这里倒下吗?
(不行,现在还不行,神啊,请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至少,我要看到四面水晶墙完全开启……)
生死关头,天大情义也得放一边,倘若韩特这蠢石头硬要阻拦,就先把他打成重伤,事后再慢慢治吧!
见到昨日挚友杀气腾腾走过来,韩特同感恼火,这笨东西还是决定下杀手了,浑没半点义气。
他同时也担心老人伤势,适才一瞥,已见到老人伤势极重,除了早先伤口尽数裂开,腹侧间更被撕裂一个长长开口,大量失血,右手手掌整个被炸断,森白腕骨外露,倘使不急救,那便命在旦夕了。
此时老人的位置在他身后,若非顾虑回头瞬间,白飞就可一拳击倒自己,还真想去看看老人的伤势。为此心里还隐约想到,要不要马上投降,换取老人治伤的机会。
“糊涂,你……你忘了自己是为什么……坚持到现在的吗?”
方自傍徨,一个微弱却强硬的苍老嗓音,在耳边响起,韩特吃了一惊,却不敢转头,迳自答道:“老头,你都伤成这样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没命啊!”
“我命当休……本来就活不过今日……你看我伤得重,怎不想想外头世界……有多少人正给岩浆焚化……给地震活埋压毙……他们的痛苦可比我深得多,救我一个,要用外头几十几万条命来换,值得吗?”
韩特一凛,便要答话,老人匆匆喊下七式天亟剑招,白飞的掌劲已经攻了过来,连忙照章应付。
好不容易卸去,韩特听到背后老人念念有词,是什么听不清楚,但从那特殊节奏,他听出老人正在念诵五雷正天心诀,换言之,是为了再次启动“鸣雷断空”作准备。
无暇细想,白飞第二道隔空攻击已然来到,连忙凝神应付。
化石之术,把爱菱半边身体渐渐石化封住。不知怎地,当确认小丫头不会再冲过来,华扁鹊隐约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只是,稍后她就发现,那小丫头实在比自己估计要倔得多。
这边的战场,也许没有那么华丽的武功,目不暇给的斗智斗力,但是在永远不放弃坚持的那份斗志上,却足以与另一边的死斗相辉映。
因为,这个不起眼的女孩,确确实实地是赌上自己性命在战斗的。同为女性,她不像华扁鹊一样是出身战场,也没好好练过武,除了太古魔道的天分,只是个平实无奇的糊涂女孩,受了伤会痛,会病得想哭,再怎么忍还是会哭出来,这是无法要求的事。然而,即使掉眼泪,即使是哭了,她往前跑的脚步并未因此停止。
就像现在一样,明明应该没有行动力了,但这丫头仍是以另外半边身体的一手一脚,稳住脚步,拖着身体走了过来。
见到这一幕,华扁鹊不得不叹声佩服,只是,在叹服之余,她从大雪山所培养出的杀手气质,也被这种杀不死的精神刺激,决意狠下重手,好好给这丫头一个教训。
距离拉到最近,华扁鹊没有阻拦,只是在爱菱跃起撞来时,一手挥出,暗使“腐尸爪”
功夫,击向爱菱完好那边的肩头,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尝尝滋味。
本来估计,腐尸爪无涉内功,纯凭毒力伤人,不会受到内力反激,爱菱现在全凭一口气硬撑着,要是施毒让她松了这口气,马上人就倒了。哪晓得,毒力甫发,一股沛然已极的纯阳正气,瞬间把毒力化散,还顺势而上,侵入自己手掌经脉。
华扁鹊这一惊非同小可,情急下飞起一脚,先将爱菱踢开,再急提真气,让冰魄劲散去掌上热力。那股劲力与她所学背道而驰,若是任由其侵入经脉,说不定走火入魔,一身功夫都给毁了。
(丫头的内功不仅是不错,说不定还在我之上,哼!又是赤老鬼的把戏。只是这内力纯阳刚正,行以王道,难道会是王字世家掌门神功,干阳大日神功?这神功当年王五恃之斩忽必烈于鹏奋坡,当今世上只他一人懂得,小爱菱又是从哪里学来?)
满腹疑惑,华扁鹊少有地怀疑起自己的判断,然而,除了干阳大日神功,记忆中的确想不起有什么功夫类似如此。
一件问题没想出来,另一个发现则更教华扁鹊吃惊。
一道微弱红光,像有生命似的在爱菱胸口逐渐绽放,而随着那脉动一般的闪烁,灿烂红光一点点地加强,神奇的是,当红光照在身体上,石化的部份便开始还原,回复成原来的身体。
咒术破解,华扁鹊有着明显地疑惑,因为爱菱不该有自解咒语的能力。
当眼神锁在红光中心,她看到了爱菱挂在胸口的铁之星。
(铁之星这种玩具护身符怎能解开石化……莫非是十万达一的异变品改造,恩嘉红宝石?但是,改造出恩嘉红宝石的极焰闪热咒文,九百多年前就失传了,怎么会……)
倘使失传是必然,那么再次出现就绝非偶然。一次的意外可以用碰巧来解释,但是当两件不合理的意外同时发生,华扁鹊心中的杀手警钟,便大声鸣噪起来。
(一切的源头,是那怪老头吗?那对他的估计就要重新看待了……)
华扁鹊闭目思索,身体回复正常的爱菱则努力站起来,虽然多半是皮外伤,但也实在伤得不轻,除了身体上多处皮开肉绽,清秀小脸现在又紫又肿,像个臃肿的小猪头,双眼肿疼得直流泪。
基地外头的暴雷骤雨越亦剧烈,伴着从没停过的地震,弄得走廊里唆唆作响,一阵凉风吹来,爱菱半昏的脑袋得以一醒。
(韩特先生一定也还在努力……我……我也不能认输)
站直身体,想趁华扁鹊心绪不宁时突袭,脚才踏出去,黑袍女子已然察觉,仍闭着眼,冷冷问道:“丫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回答我,你认为自己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
韩特没可能战胜白飞,你更不可能打倒我,为了赌那千万分之一的荒谬机会而逞强,有意义吗?“
“我不觉得荒谬啊!姊姊,有太古魔道精神的人,都是傻瓜,因为就算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们都还是会坚持到最后的。”
嘴巴被打肿了,几颗牙齿也被打松,连带使得声音有些模糊,但爱菱仍是勇敢表达自己的意思。说话中,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称谓由“华姊姊”变成“姊姊”,这不是故意示好的表现,而是种很自然而然的反应。
和另一边的韩白两人一样,即使彼此血战激斗,爱菱一点都没有将眼前之人当作敌人的意识。
当然,察觉到这件事的华扁鹊,也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很抱歉我乱说了一些东西,因为我真的不太会说话。但是,我想说的是,或许我和姊姊是想着不同的东西。倘若我有一天当了医生,那无论有多少病人,我都要去救,也许还有很多我救不到的人,救不到他们让‘救人’这件事失去意义,可是,对每一个被救到的人来说,那就有他们的意义!”
静静地陈述自己的想法,没有丝毫混乱、慌忙,这时候的心丫头,就流露着顶级创师的风范。
也在这一刻,华扁鹊感觉到自己的气势完全被压倒了。
“姊姊吗?哼!爱攀亲带故的小鬼……”只为说给自己听见,华扁鹊的声音很低,“只服膺优势势力的人生信念,如果这么简单就被说服了,活到现在不是没有意义了吗?”
受到那女孩笨拙的言语所慑,心念瞬息数变,彷佛为了显示最后的决心,贲张的右手凝聚寒霜,冰魄冥爪的阴劲已经催运在手上……
第二十三章:一些队友
在韩特背后,赤先生忍着身体各处伤患,肚破肠流所带来的痛楚,以秘传的高速语言,朗诵五雷正天心诀。
白飞不是蠢人,在紧要关头击破了两人联手,而可惜没有多点时间提点、教育,真正让韩特拥有天心意识的智慧,那样,他便不会落得没有自己提示,立即险象纷呈的惨状。
以自己眼力,自然看得出白飞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能拖长时间,白飞立遭天地元气反噬。然而,以自己的伤势,恐怕会死得比他更早,糟糕的是,在自己死亡刹那,完好的副人格会掌握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与日薄西山的自己不同,他会迅速痊愈肉体。
所以,现在要赶的是,抢先击倒白飞,把开启封印的设备破坏,以免落入那家伙的手里,造成更大祸乱。
少了宝剑,鸣雷断空的雷电非常人血肉躯体能承受,但韩特还是使得出来的,一切就看他有没有觉悟,动用最后那一着了……
第二道水晶门的开启时间将至,肉眼看不见的天地元气,极度充塞于邻近空间,令得自然平衡乱上加乱,暴雨疾风,从鸣雷剑打穿的壁顶上倾泄,也打在激斗中的两人身上。
白飞见赤先生的举动,自知不妙,攻势更急,势要尽快压倒韩特。
韩特这方的救急七招早已用完,但凭着适才受指点时的领悟,现学现卖,拼上极限金绝,饶是给白飞打得喷血一口大过一口,还是苦撑了下来。
这也是运气,倘若白飞一早就下此决心,韩特怎样也不能支撑,偏生此刻经脉鼓荡欲爆,小腹更疼得没法集中精神,纵使想全力出手,也受此累而不能如愿,反而给了韩特可趁之机。
不管是内伤或外伤,已经伤重的两人,此刻都顾不了什么风范,像莽汉一样拳来脚往,血污和着雨水飞溅在脸上、身上,看在彼此眼里,都觉得对方像是个从血肉战场回来的钱躯幽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剧战的躯体下,两人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彷佛重回恶魔岛佣兵时代的面貌,让他们有种温暖的安逸感,饶是如此,彼此却都没有停手意愿,拳头和掌劲持续重击在对方身上。
“喂,小白,你到底是在和我打什么?你那么聪明的人,难道就没有别的形式来解决问题吗?”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呆子吧!”
“去!不管外头怎样,我现在只想把你那颗坏心打得稀巴烂!”
风势蓦地增大,席卷进实验场的风雨,让两人霎时睁不开眼,同时,几道凄厉电光破空而下,其中一道直落向这里。
“小白!你这烂天位给我好好接下,要是接不下,你就给我去死吧!”韩特长笑一声,飞身后跃,朝着击来闪电而去。
“好!你先给我下去!”白飞亦是一声长笑,跃身而起,挥手一斩,蓄满全身气劲的气环,破空射往韩特腰间。
气环后发先至,眼见便要击中,一道红影高速闪入,抢先捱下气环一击,血肉纷飞中,坠往地面。
阻截不及,惊天紫电击在韩特右手,仙得法歌一号的合金材质,立即出现崩裂,韩特以“鸣雷断空”剑诀将紫电全吸纳在右手,“吱吱”爆响中,整个人飞扑向白飞,一拳击出。
“韩特,你太蠢了,只要我先击破你的义肢,爆炸出来的电能就会先把你殖成焦炭!”
猛招临头,白飞夷然不惧,运起所能汇集的最高功力,双掌轰出,要在防守同时震碎已经龟裂的义肢。
“你错了!小白,这才是我的最后压箱底!”拳掌相交的前一刻,承受不了过大电能的义肢,连同臂上绷带,齐化为灰飞,但下一刻,一只本来不该存在的右手,轰在白飞掌上。
代表九天之威的厉电,在与白飞双掌触碰时,停止了下来,不完全的天位力量,仍威力非可小觑,阻止韩特右手长驱直入,双方就此僵持。
白飞则瞪大眼睛,看着那只缠绕紫电,肤色漆黑如墨,覆盖着青色鳞片,五爪锋锐的粗壮手臂。那绝对不是人类的手臂,爆雷乍响,九天霹雳的震撼,摇动整个基地。
华扁鹊微侧过眼光,探查白飞那边的状况。她不通太古魔道,主控室里的各种监控设备都不懂得开启,只是放了颗水晶球,映出实验场那边的情势。
显而易见,韩特正在使用绝招,而她的目光,则为摔落地上的赤先生所吸引。烟尘中看不真切,只知赤先生受伤极重,整个身体被拦腰打成两段。
纵是韩特,若无睥世金绝护体,中此拦腰一击,也必定粉身碎骨,何况是这身无武功的委琐老人。但是,匆匆一瞥,华扁鹊发现老人非但末死,还在聚气行功,两地那已经被轰成血肉爆屑的下半身,从腰际开始,缓缓蠕动,生出新肉,往下回复……当这一幕瞧在眼里,许多事忽然在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
老人穿的那件袍子,白飞说是五百年前就被汰换的样式。假如他真的在雷因斯修业过,那就是学龄五百年以上的魔法师了。
学龄五百年以上,再配上那么多的光荣绣纹,这些形式换算成能力,远在现今雷因斯的大神官、祭司之上,属于传说圣者之流的贤人级数了。
那绝对和白飞原先预想不同。这老头不是普通的高人,他的级数之高,可能远超自己的想像。何况除了魔法,他对武学、天位奥秘的见解,生平所见只有山中老人能与之匹配。
他又对阿朗巴特山,太古魔道的知识,甚至这基地的一切了若指掌……华扁鹊想起了那日在飞行船上看到的流星,当时她曾对韩特说,如果这是传送术的效果,巨量魔法力的消耗,会议施术者在瞬间就化为干尸。
可是,倘若是天位级数的魔法师呢?世上有天位级数的魔法师吗?三贤者!这些想法瞬间在脑中闪过,当所有资讯归纳在一起,华扁鹊脑里浮现了一个名字。
爱菱忍住疼痛,大步奔来,双方越*越近时,她瞥见华扁鹊手上的寒烟,吓得魂飞魄散,闭上眼睛,预备承受将来的至极酷寒与剧痛。
一步、两步、三步……闭着眼睛跑出三步,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降临,爱菱睁开眼睛,自己已踏入主控室,后方的华扁鹊像座木雕一样动也不动。
爱菱欣喜若狂,随手拿起一张椅子,疯狂地在主控室内横扫乱砸。
当各式大小爆裂声传入耳里,华扁鹊微微一笑,却是种近乎叹气的苦叹。
(可惜啊!白飞,天意的归属,最后还是没有倾向你这边,优势的顺位转移了啊)
一边决定所造成的影响,立刻在另一边出现。
正自僵持不下的韩白两人,感到一股奇异波动,下一刻,本抵住韩特雷拳的天地元气,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灌满九天威龙的电拳,势如破竹,轰溃白飞防御,直插进他胸膛。
韩特只惊得魂飞天外,一颗心跳到喉咙口。本来白飞凭着不完全的天位功力,纵是受了这一拳,亦不过调息半天,可现在显然另一边破坏成功,天地能源全数离体,被打回原形的白飞,焉能受得了这一拳。
当下他慌忙收劲,不顾这股劲力急收回体将造成多大的伤害,也不想伤到挚友分毫。
不过慢了一步。白飞先发制人,一脚端在韩特腰间,将猝不及防的他踢开,嘴角有着惊骇后的轻微笑意。
“韩特,你成功了喔!”轰然一声惊天霹雳,紫电拳劲全数爆开,连带波及周遭,震得沙土砾石崩塌倾落,将整间实验场笼罩在满天烟尘里。
韩特甫一落地,立即跃起,往爆炸方向找寻友人踪迹。一阵搜寻后,从微弱呼吸声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残躯。
两臂、双腿已然碳化,稍一碰触就变粉坠下,胸口的血洞窟萨里,没有心肺脏器的存在。曾经布满杀气狂态的英俊面孔,现在只余濒临死亡前的沉静,一双依然有神的明目,则瞧着寻觅过来的友人。
“晦!韩特,真像你说的,我的坏心肝被你打得稀巴烂了。”白飞微弱地苦笑,“可是这样一来,我不是又变成没心没肝的坏人了吗?呵呵……”
“小白!”韩特一个箭步冲上,凑到白飞身旁。
“唉……你真是没有幽默感,我忍痛想出来的双关语笑话,你笑也不笑一下,难道人类的笑话对魔人无效吗?”
被白飞一讲,韩特脸色难看之至,迅速扯下衣襟,把右手缠住。
凝视那条手臂,白飞登时明白,从不肯提及出身的韩特,居然有如此难以想像的背景。
这样一来,为何七煞迫魂插在他身上有异常反应,也就可以了解了。
魔人离开魔界,改扮身份,来到人间界究竟是为什么呢?想必友人也有他的理由或苦衷吧!那些自己现在都管不着了……
“小白,快点运功,我来帮你,你们白家的乙太不灭体才不把这种伤放眼里。”
“没用了,天地元气离体,我没法再模拟出乙太不灭体,况且,就算用得出来,乙太不灭体也治不了心脏的重伤。”
“小白!你别说……”
“韩特,作佣兵的,最讨厌生死之际不干不脆,你别学上那种扭捏恶习,让我嘲笑。”
白飞道:“况且,我的身体在魔化实验失败后,千疮百孔,本来就是在拖日子,能来这里完成心愿,现在死掉已经不顾了。”
此事韩特还是首次听闻,惊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如果你早告诉我这样,我一定……一定……”
“一定什么?倒戈过来帮我吗?坏人的角色一个就够了,你再来抢戏,那我要*什么来吃饭呢?”
苦笑的话语,在四目对视间,可以完全明白内中意思。
如果白飞一开始就把整件事说出,韩特会如何抉择呢?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想必都会让他很困扰吧!一个死期将至的人,什么事都敢作,反正事后注定一死了之,但若韩特为了友情而帮忙,那么事后他必然得负起这件事的所有责任,为了成千上万的无辜死伤,成为全大陆的公敌。
所以,还是这样比较好,主谋只有一个,就算要论韩特的责任,那也是站在正义一方,阻止野心份子的侠义行为。
这样子就好了……
“小白……我……”韩特沙哑着嗓子,说不出话。
自己和白飞的交情,是从恶魔岛上无数次生死战争中携手建立的,曾有那么多次险死还生,他们都走过来了,自己甚至天真以为,不管怎样危险,他们两兄弟都能并肩度过,笑着把酒回想的。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没了坏心肠,还可以拖命到现在,看来我的魔化实验不算完全失败嘛!”白飞轻轻嚷着,“魔族的生命型态,真是好优秀啊!比人类的脆弱强上好多好多……”
韩特什么也讲不出来,他知道,友人想在生命燃到尽头前,作点交代。
“你知道吗?韩特,我曾是个神官,以救护世人为任的神官。可是,我却救不了自己的妹妹,让深信我会回来医治的她,独自死去。那天晚上,我看着小妹,让雨打在脸上,一心只想跟她一起去。可是,突然我恨疑惑,为什么人类那么脆弱呢?如果人类的身体能更强韧,就不会轻易败给疾病,小妹也就不会离开我了。因为这想法,我胸口有了一种饥渴……”
或许是回光反照,白飞的声音一点都没有中气不足的现象,缓缓流浪。
“当我在雷因斯见到不死生物的研究,我被迷住了!要是人类的肉体能像那些魔物一样强,我胸口的饥渴或许就能得到满足了。所以找朝那方面研究,因此被开除而到恶魔岛认识了你。拆夥以后,我回学院偷出记载生物魔化的手札,到魔界研究,花了很多年的时间,一事无成。手札里另外还记载了四大地窟的秘密,当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不顾一切地来了……”
白飞咳嗽起来,咳出嘴边的是青紫血液,魔化徵状带给肉体的侵蚀,随着功力散尽而爆开了。
两名即将面临生离死别的挚友,在一角交谈着,基地的情形却也同样不乐观。
由于时间紧迫,爱菱是以蛮干的方式破坏主控室,虽然达成预期效果,水晶封印第一时间回复完全,四道水晶墙尽数封闭,但也因为封闭太快,能量逆流,无法宣泄的天地元气,在阿朗巴特山内爆开,偌大基地如风中之烛,各处建筑纷纷倒塌损毁,危在旦夕。
爱菱和华扁鹊同时抢进实验场,烟雾弥漫,看不清景物。华扁鹊运足目力,找到韩白两人,正要赶去,心头警兆忽现,连忙折向。
“唉!毕竟是年轻俊俏的占便宜,没用的老东西只能坐着等死,这世界的老人果真需要多点关怀啊!”
老人深深叹着气,一晃眼,华扁鹊已然赶至,见着老人伤重,连忙凑近探看。
“前辈,您可是三贤者的皇……”
“别用那名称叫我。我现在落得这副狼狈相,老狗一条,你想让我再次蒙羞吗?”老人道:“我是赤先生,到死都是。”
难以理解老人的强者尊严,抑或是死要面子,华扁鹊点头称是,同时也投以疑惑眼神。
以传说中天位高手的能力,区区这等伤势,他毫不费力地便可回复,现在却故意留作一副重伤模样,是另外有什么意义吗?
看出华扁鹊的不解,老人苦笑道:“记得我曾说过,魔化过程会造成人格分裂的事吗?
我便是受己所累。现在,我用来封锁它的功力已经消耗殆尽,他正赶着魔化肉体,只要整付肉体魔化完成,我的意识就会消灭,肉体也为他所控。一日让他夺身而出,以他的浓烈杀性,必定将你们杀得一个不留。“
“那么……如果我现在杀了你,是不是可以同时消灭你们两个?”
“我……我好歹也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你居然只想到要消灭我,你这女人真是毫无天良!”老人没好气道:“若能同归于尽,我早作了,难道我很愿意坐以待毙吗?但是,在我意识消失,肉体尚未完全坏死的瞬间,那家伙会立刻取得控制权,这样一来反而成全了他。”
“难道真的没办法消灭你们两个?”
“唔,华丫头,你是想让老夫有拖人陪葬的欲望吗?”老人道:“罢了,我现在正用残存功力,拖慢他魔化还原的速度,你们赶紧离开,这基地也快要塌了。”
“那不是要我们眼睁睁放着你死?”
“你不要说得那么白嘛!我大限已到,能拖到这已经够了,你如果有心,可以陪我一起死!”
有别于一般的哀凄,这本来就没有多少情感交集的两人,值此情境,也只能交换着冷冷的对话。
“老爷爷!”爱菱气喘嘘嘘地跑近,“这里快要崩塌了,我们大家赶快走吧!”
“你和华丫头去叫醒韩小子,尽快离开,我决定留在这里,不走了。”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烟雾中看不清楚,爱菱跑到两人身边,这才看清老人的伤势,整个腰部以下全部不见,一见便知道是致命伤。
“看见了吗?我已经没得救了?”老人道:“不信你问华丫头。”
承受爱菱的目光,华扁鹊心中叹气。老人的伤不是没救,根本就不用救,在那血肉模糊的腰际,正逐渐长着新肉,只是被老人自己的功力抑制,不能迅速回复。问题是,老人的身体倘若得救,那自己一干人通通没得救了。
“是的!这是致命伤,没法救了!”匆匆携下一句,华扁鹊赶往韩特一方,看看有什么需要。
“哇~~”听见噩耗,再看见老人伤势,将心比心,爱菱放声大哭起这个老人,是她生命中少数与她亲近、待她极好的人,她也早将老人当作至亲,本来还打算此间事了后,有许多事可以和老人一起作,哪知立刻便要天人永隔。
不顾血污,她搂着老人大哭起来,对方则是像个父亲一样,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发,安慰伤悲。
“丫头,该走了,你快去吧!”
“不要,不要,我不要丢下老爷爷。”
“你很好心,也很勇敢,面对许多的困难,从来不退缩,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老人微笑道:“但是,世上还是有些事,是不得不放弃的。现实容不下天真,人生不可能永远都只有得,面对该舍的时候,也要当机立断地舍弃,这是每个伟大创师必有的认知,也是……我教你太古魔道的最后一课,笨徒弟。”
“哇~~”爱菱竭声哭着,“师父,我……爱菱对不起你,你交代的问题,我到现在都想不出,一直……一直也不敢告诉你……”
“傻丫头!人生的问题,如果那么容易就有答案,师父也就不用错上那么多年了。何况,你已经用你的作为,把答案解出了。剩下的,就在你的人生里慢慢找吧!”
老人说着,从怀里掏出半面铁牌与一卷手札,递了过去,爱菱接过,发现竟是自己从小看大的那卷太古魔道手卷,只是许多残缺不全的部份已被补齐,厚度更多了十几倍。
“师父,为什么我布玛的手札会在你这里……”
“你布玛那土包子,哪懂得什么太古魔道?这手札是我旧日托他保管,前些时日取回补齐,内中记载我毕生所学,你日后到稷下留学时参照研读,就能完成你的梦想。师父的衣钵,就由你传承下去,而这铁牌的另外半边,则在一个与师父大有关系的人身上,你日后若是遇着,就协助那笨蛋一下吧!”
爱菱珍而重之地收下,凝视着老人微笑的面孔,一时欲语还休,脚想要站起,却又没力站起来。
“呵!犹豫不决么?你啊……真的是和她很像,都是那么善良、傻不愣登,勇气十足,每次看到你们,我都觉得像是看到了太阳。”
出奇地,老人轻抚起爱菱脸颊,眼神朦胧,爱菱突然有种感觉,老人的眼睛,正从自己身上,凝视着某个不在这里的人,某个早已逝去的人。
“在开始的时候遇见你,让我阴郁的生命有了光亮,人生因此而多采多姿;在结束的时候遇见你,本来冰冷的反堆又有了温暖,让我能再笑出来。我要感谢你们,让我的人生如此有意思,走得没有遗憾。”
“你”和“你”,指的应该是不同的两个人吧!当爱菱为此而疑惑时,老人的眼神恢复清明,推她一把,道:“去吧!我的笨徒弟,该离开的时候,就别再逗留,让逝者缅怀过去,而你,走向未来吧!”
被老人一堆,爱菱跌坐在地上,凝望恩师良久,最后忍住哭声,重重地跪磕三个响头,不再回头地跑开。
“遇到你,是我估计之外的事。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真是对不起了,不过,能在最后的人生路上遇到你,实在是太好了,为此……我要衷心地…向你……向小丫头说谢谢……”
回光反照的结果将近尾声,白飞眼神黯淡下来,让韩特明白,自己将永远失去这个挚友了。
“小白!你多撑一点,四道水晶墙还没有被你打开,你的饥渴还没有满足,怎么可以就这么开眼了呢?白飞,你不是那么没有志气的人啊!”
“饥渴的产生,是因为独自被留下的伤悲,而遇着你,让我变得很幸福。”白飞断续的道:“……我的饥渴……已经没有了……”
韩特待要再说,却惊觉友人最后的笑意敛在面上,再没有半丝气息了。
一时难以接受,韩特大恸,整个人呆立当场,脑里空白一片,手脚不停地发抖,浑然听不见耳边华扁鹊的叫唤。
匆匆赶来,见到这一幕,华扁鹊皱着眉头,不作言语。斗大石块已经到处落下,老头的状况也很危险,应该要马上逃跑,可是看这家伙的模样,好像没那么容易叫醒。
“姊姊!”僵持间,爱菱也已经赶到,见着白飞已残,心内剧痛,但或许是与老人告别的影响,瞬间坚强起来。
“韩特先生,韩特先生,请……先和我们一起离开吧!”爱菱轻声叫着。
可是,挚友逝去的悲痛、失手误杀的自责,这前所末有的打击,让韩特浑浑噩噩,完全感觉不到外界事物。
事到临头,只有用最后手段,爱菱一咬牙,狠狠地给了韩特一巴掌。
强势的惊人之举,让华扁鹊也吓了一跳,而韩特更从茫然眼神中,露出一丝惊异之色。
见到有用,爱菱鼓起力气,反手顺手又是两巴掌,重掴在韩特两颊上。
“你!”韩特清醒过来,满怀悲伤全转成愤怒,抓住爱菱右手,便要迁怒于她。
华扁鹊见状,忙要抢救,哪知爱菱更快,左手一挥,抢先又痛掴了韩特一记。
“闭嘴!你打赌输我两次,照赌约,你就是听我话的小弟了,我打你有什么不该吗?”
情知局面危急,趁着韩特还没完全清醒,爱菱二话不说,拉人便走。
“哼!好丫头,真是有一套。”华扁鹊摇摇头,同白飞遗体微微致意。
“精彩的应变,作得好啊,我的笨徒弟。呵!突如其来的惊人之举,连这点都像吗?”
无视于上方大小落石砸下,老人悠闲地坐着,静候人生的最后过程。
实验场的另一边,应是白飞尸体放置处,骤起异声。已经失去生命的肉体,开始蠕动分解,却也同时将地上沙土、血肉残块并入,逐渐膨胀起来。
虽然静坐,但场中任何变化,全映在老人心里,“唔!可悲,失去了灵魂抑制,不完全魔化的肉体仍渴求着独自生存吗?所谓完美的强健肉体,最后竟是这样悲惨的收场?真是对我们的嘲笑啊!”
这番的低语,似乎引起了肉团的注意,开始朝这边蠕动过来,想吞噬这最近的一个生命体。
老人长叹一声,撤去了抑止自身肉体魔化的内力,转而将内力汇聚掌上,纵然大型石块落砸下来,却没有半颗能近得他周身一丈,全数爆为灰烟。
凝视众人离去的出口方向,老人默默地回想着。
人类因为对自身不满,进而渴望更完美的生命型态,于是朝这目标刻苦锻练,或练武、或追求长生,因为力量的增进,于焉有了天位。
但是,纵然进了天位,却未必有足够的智慧来驾驭。那不是指入天位的关键,天心意识,而是能善用天位力量的智慧。
当一个生命体,突然拥有了本不应属于他的力量,就会出现许多诱惑、渴望,倘若不能驾驭自己的心,便会因此而疯狂,自我毁灭。
白飞是个这条路上的失败者,但自己,乃至于同辈的许多人,难道就不是吗?回想起所谓天位强者的那些人,在那时代中,在往后的这两千年中,仍是为七情六欲的阴暗面所驱策,不断地上演引人发噱的二流闹剧。
(不过……)老人叹息着,(如果是这些年轻人,也许就不会这样吧……)
凭着感应,老人可以清楚地看见,爱菱三人到处躲避落石,朝基地出口的方向赶去。
(对夥伴的情义、见到不公平事物的仁慈、不惜生命来守护事物的勇气、绝不退却的坚持……这群孩子都是走在光明大道上,将来,他们一定不会重蹈老一辈的错误,成为我们的希望!)
平生种种尽数在眼前流过,恩怨情仇,想到深处,老人不禁落下清源。
“老二,我真不该害死你,作哥哥的好后悔……”
是梦?是真?当老人闭上双眼,痛悔前尘,蓦地一缕笛声传入耳里,曲调依稀是那么熟悉,清脆婉转,只是较诸昔日,多添了许多哀凄之意。
这时,实验场内除了他,并无他人,更无人吹笛,纵有也没可能在这山崩地裂的巨响中这般清晰,但是,他还是听到了。
“喔!喔!你已经有传承了吗?还特地来送我一程……这下我真的没有遗憾了。”
笛声嘎然而止,老人睁开双眼,厉光如剑,已经凝聚功力的右掌,更是变得又粗又壮,随时可以发出。
蠕动肉团已经来到身前七尺,但下半身的肉体也已经复原到膝盖。
“以前曾有个人说过,我的拳没有灵魂,尽管威力强大,却是没办法打倒真正的强敌。
这话困扰了我很久。“老人苍凉地笑起来,笑中,有着自负的无穷傲气,”现在,我却终于明白了,就让我将这最后领悟,用在你这玩意身上吧!“
没有跃起,也不是任何轻功,当内息一运,老人便如轻烟一般,冉冉升上,所遇巨石全给粉碎,而一股足以教天下强者屏息以待的威凌霸气,笼罩全场,蠕动中的肉团彷佛有意识似的,疯狂分裂向四周逃窜。
“雄!霸!天!下!”
爱菱三人夺路外逃,但土石坠落太快,封死前后通道,已经距离门口极近,却偏生困住三人进退不得。
爱菱、华扁鹊力有未逮,韩特伤重便不足力,都不能轰碎巨石而逃,眼见整座基地崩塌,三人即将被活埋,惊醒的韩特情急而呼。
“我们该怎么办?”
“这时候只能相信了。”爱菱叫道:“大家向仙得法歌大神祷告吧。”
韩特奋尽全力,竭力凝聚起金绝护体,来承受等一下的崩塌土石,一面让两名女性躲在身下,一面一口匹呼道:“这次如果得救,什么大便雪特我通通都信!”
“你亲口答应的,这次不能反悔!”
爱菱呼声未完,从基地深处传来一声震天巨响,连带轰得所有建筑崩塌,三人眼前一黑,就此被巨量土石覆盖。
地窟的封印回复,天地元气不再释出,千里之内的天气回复正常,晴空万里,地震也终于停止。
然而,地震的中心,在震动中一时震幅较小的台风眼,阿朗巴特山主峰,却在地震停止后不久,轰然一声,塌陷了半个山头。
崩塌同时,一道凄厉红影从千吨土石下裂地跃出,冲天而飞,转眼间便不见人影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几乎无人得见,除了正在对面山头,一名貌如绝世佳人的秀美青年。
放下手中横笛,青年的表情有一丝恻然,他双掌合拢,对着红影消逝的方向,默默地为已逝者祈求冥福。
片刻后,他站起身来,牵过系在旁边树上的一头瘦灰毛驴,跨身骑上。
“老一辈的事,现在告一段落了。唉!接下来是我们这一辈的烦恼了,走吧!笨驴!”
蹄声在山道上渐行渐远,朝西北方向去了。
“找到了,他们三个在这里!”
“真的耶,我们运气好好喔,这下有面子回山交差了!”
刺眼阳光照下,得以重见天日的三人几乎睁不开眼。适才土石落下,幸而多半是土非石,数量又有限,韩特用金绝撑住,等土石崩落停止后,奋力向上开挖。
三人的位置本离出口不远,距地面也近,但精疲力尽之余,要在土石中掘行,也大非易事,最后已经气喘心跳,即将被闷毙,忽然听见右上方有敲击声,连忙开挖,终于能重返地上。
哪知,看到在上方挖掘的人,三人登时大吃一惊。
居然是大雪山的糊涂杀手,冬虫夏草姊妹档,据她们说,因为任务失败,在回山路上,接到来自教务长的传书,指示华扁鹊一行人在阿朗巴特山寻宝,要她们看情形而予以协助,事情办得好就抵销前过。
两姊妹到此已数日,却始终找不到华扁鹊,反给连串天变惊得魂飞魄散,只是畏惧门规,不敢擅回。
刚刚,她们被一阵笛声吸引到此,笛声停顿后,听见怪声,发现好像有人被埋在地下,于是着手开挖,没想到便碰个正着。当然此时此刻,没人有心情管这个,纷纷瘫在地上,大口呼吸空气。
“哎呀!”
一声惨叫,却是出自从没被听见叫痛声的华扁鹊,她遭受突袭,猝不及防下,背后给割了两刀。
“你们……”肇事的凶手搂做一团,兴奋得直流眼泪,又跳又叫。
“我们……我们终于砍到学姊了,而且还没有受伤!”
“姊姊,我们可以毕业了,我们不会被留级了,我好高兴啊!”
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去发脾气,华扁鹊闷哼一声,颓然坐倒。
另一边的两人早已躺平在地上。
“韩特先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禀告大姊头,我明天就去受洗!”
而在他们所没察觉到的不远处,两个行经山道的雪特人,交谈着最近自由都市的连串异变巨灾,忽然,一样东西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这是什么,亮晶晶的。一尊黄金打造的雕像耶,是什么呢?”
“不知道。捡回去拜吧!”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发生在自由都市地带的连串异变终止。
虽然事后有人根据种种资料,判断此次事端的源头,应该发生在阿朗巴特山,但是,由于缺乏深层情报,因此在各国史书上,本次事件也只能不清不楚地带过。
至于此次事件后来造成的重大影响,那是在不久之后才慢慢显现的。到最后,整件事也只有亲身参与而存活的韩特、爱菱、华扁鹊知晓。
然而,连他们三人都不晓得的是,在大陆各处,艾尔铁诺、武炼、雷因斯、自由都市中都有强者感应到此事发生的讯息。他们有的冷笑、有的叹息、有的静观其变,其中,也有虽然感应到,却摸不着头脑的大笨瓜。
自由都市遏罗左近的山丘上,一名壮硕青年策马来到山颠,对着东南方,手里拿着半面铁牌,伫立良久!旁边的手下们等不耐烦,上前探问。
“老大,出来的时间拖太久,妮儿小姐一定暴跳如雷了……咦?老大您的眼睛怎么红啦!您本周才第四次行抢碰壁而已,不用落泪啊!”
“混帐!我是被沙子吹进眼睛里了,谁掉眼泪了!”
一阵追打混乱,几个人策马步上归途,青年的浑厚嗓音低声说着:“这铁牌是当初死老头要我带着的,刚刚不知怎么,突然有种眼睛不舒服的感觉,害我……”
鸣雷篇完
※※※
风姿物语座谈会
爱菱:这场座谈会本是由我们一行五人主持……
韩特:哪有五人?这里明明只有我们两个,赤老头和华鬼婆呢?
爱菱:老爷爷在和多尔衮猜拳决定出谁代表出场,华姊姊在煮鸳鸯五毒脍,白飞哥呢?
韩特:小白说作者最后把他弄得太难看,白家人不能仪容不整的出场。但是他们家当家主跑来捣乱,想替他上场抢戏,他正忙着把人家端下后台去。
爱菱:…………
韩特:别管他们了。说起这次故事,可是牺牲重大,所有压箱底的都掏了出来,现在箱子已经空了。
爱菱:你箱子装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韩特:你管我?猎人守则第二条,压箱底的东西越多越好。
爱菱:不过真是想不到,原来韩特先也不是真正的人类,难怪性格如此扭曲,风姿物语的混血异种又多了一个(哎哟!口无遮栏的傻丫头被赏了一记爆栗。)
韩特:虽然付出很多,但相对的,收获也很大。
爱菱:没错,爱菱在这次故事里也有所成长,还得到了老爷爷的手札,朝创师之路又迈进了一步。
韩特:嘿嘿,小白挂了,他的那份自然由我这个仔兄弟继承,从此我就可以过着无价一身轻的日子,哈哈哈!(后台的白飞曰:“主主日叹息:吾友……)
爱菱:……韩特:怎么不说话了?
爱菱:韩特先生,你记得最后一天睡觉前,我们把宝藏放在哪吗?
韩特:就放在洞口前的露营地上,有什么不对吗?
爱菱:当天晚上,白飞哥就开启了封印,天地之气释放出来,引起强烈地震、火山爆发、山崩地裂、雷电乱轰、狂风大作、豪雨成灾、山洪爆发、土石滑落、走出现象、山脉位移……(以下省略十个地理现象名词),整座阿朗巴特山脉跟破人翻过来一样。宝藏也……
韩特不语,脸上肌肉开始抽搐。
爱菱:根据我的估计,那些宝藏的散布区域可能有万平方公里深度从地表到地底一千公尺的范围……韩特先生?
韩特:哇:我要砍光作者全家!
挥舞着“鬼手”,韩特完全忘了自己的工作,不顾爱菱的呼唤瞬间夺门而出。
爱菱:因为韩特先生离开了,现在,就由我,爱菱代表鸣雷篇所有演员谢谢各位支持!
啪啪啪……
在掌声中,布幕放下,灯光关闭,会场恢复寂静。
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了某大爷的愤怒声音。
什么?就这样结束了?我还没上台咧!喂!你们等一下!别走那么快啊!
全书终
第二十四章:师傅的朋友
“可有剑符?”叶庭问道。他有地炎剑在手,只是催动这地炎剑真气消耗恐怖,使用青莲怒海,威力当然大增,真气也会一下耗掉八成。
要是催动剑符,将青莲怒海后面的变化分解出来,就能持久作战了。
沐春风也不犹豫,直接取了十张金属剑符交给叶庭。这金属剑符每张只能使用一次,耗尽力量之后,就是废品,唯一的价值就是还能卖点金属材料的钱回来。
叶庭查看金属剑符之后,也算满意,这东西在旁人手中,只是化为普通的飞剑攻击,威力也不算大。而自己来操控的话,敌人若是不强,就能维持半个时辰左右。况且这剑符的攻击距离,比自己的法术要远一些,非常实用。
沐春风收了狱风杀,正想要和大家布置一下战术,熟悉试炼队伍配合的时候,战舰忽然剧烈的震动起来,虽然只是一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驭龙城的战舰在高速遁行中都没半点波动,这一下震动肯定是遇到了攻击!
“叶庭,你能去问问么?”沐春风没有擅自做主,而是请求叶庭出面。她们乱走的话,就算没事,也要引起驭龙城猜忌。这战舰上诸多秘密,是不能外传的。
叶庭点头,一开门,门外有人正要进来。看到叶庭,那人热情的招呼:“叶师兄,上面请你去一下。”
这修士紫红的脸膛,一幅憨厚模样,正是在屠苏那边认识的筑基修士风尚好。
“请我?”
“长老指名道姓了。”风尚好憨憨的笑着。
“带路吧。”叶庭不明所以,跟着风尚好一路上了甲板。刚出舱门,离开内舱的守护阵法,风尚好脚下咚的一声,就像是一把铁锤敲在地上。
战舰猛然向上抛起,叶庭脚下莲影一闪,已经粘住。那战舰在浪尖上高速跌落,起伏之间的跨度足有三丈开外。
高速遁行的战舰,已经切换了前进的模式,在巨浪之中穿行。两侧船舷保护阵法开启,海浪撞击在无形的结界上,轰然粉碎。巨浪之中,密密麻麻的海妖铺天盖地而来,船舷两侧,修士和战兵稳稳站定。
修士在释放法术攻击海妖,战兵手持三丈多长的符抢,专门刺杀漏网之鱼。
风尚好目不斜视,带着叶庭上了舰桥,进了指挥舱。指挥舱内二十余人,叶庭的目光,只是扫过三个。
三个结丹修士站在窗前,向下看着前甲板。
船舷两侧的战兵穿着符甲,排列整齐,任凭巨浪滔天,依然稳定的在修士身边出枪,后退,交换位置。
海面上,冲向战舰的是密密麻麻的海妖,舍生忘死,凄厉鸣叫。
海妖生的狰狞丑陋,青灰色的皮肤上没有鳞片,生着又软又短的白毛,稀疏凌乱,细长的手臂就像是营养不良,皮肤贴着骨骼,在臂下和两肋之间有透明的薄膜。
它们靠着薄膜跃出海面,滑翔,冲击战舰。一颗硕大的头颅坑坑洼洼,青灰色的皮肤上粘液流淌,牙齿锋利凌乱,龇出嘴唇。一颗鼻子塌陷下去,鼻孔闭合在一起。
还没扑上甲板,海妖就从口中喷出酸液进行攻击,被船舷两侧阵法结界挡住。
叶庭有些奇怪了,这东西是斗篷妖,怎么会攻击战舰?宗门的妖兽图谱之中有非常详细的介绍,这斗篷妖群居,胆小,腐食。就算是偶尔狩猎,也不会攻击体型超过它们自身的目标。
现在斗篷妖徒劳的攻击着,它们的酸液无法突破结界,船舷两侧的凝液修士法术放出去,一扫一片。防御力孱弱的斗篷妖原本就靠着数量众多才能生存,偶尔有漏网之鱼,也被战兵的符枪刺死。
到现在位置,驭龙城的战舰都还没有开启战斗状态。
大型遁法停止下来,战舰依然有一个时辰六百里的速度,正前方舰艏破开巨浪,这个方向上的斗篷妖直接被撞得粉身碎骨。
“叶庭,过来。”一个结丹女修招呼叶庭,看她打扮,是莫邪宗的长老。她身材高挑,丹凤眼,小巧的鼻梁也有几分挺拔的味道,嘴唇微厚,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这只能说明她筑基略晚,不能说明真实年龄。
叶庭上前见礼,女修道:“我叫岑岭,你师傅说,你有东西能和我交易?”
叶庭心想,师傅什么时候说过这事?他反应也是不慢,直接从令牌空间里取了一个木匣出来,双手奉上。
岑岭看也不看,淡淡地道:“太少。”
叶庭干脆的很,留了三个木匣在令牌空间,其余的全部取出来,放在地上。
岑岭见他如此干脆,也是点了点头,长袖轻轻一扫,所有木匣消失不见。叶庭羡慕这袖里乾坤的本事,可惜没有结丹,学也学不成。
“宇文玄收了个好徒弟,这个拿去吧。”岑岭丢给叶庭一个四四方方的玉匣,三寸大小。叶庭接在手中,看着岑岭,没有用神识去查探。
“此物为界法丹,一枚灵器,足以还了你师傅当年的人情。”岑岭的语气平淡,另外两个结丹修士的眼皮都是乱跳。
灵器,还是界法丹,给这小子简直暴敛天物!
灵器啊,驭龙城炼器八千年,也没听说炼制出灵器来。不是手法不行,是材料不足。另外两大宗门倒是有灵器,也是屈指可数。
至于界法丹,根本就不是服用的东西,而是修士用来战斗的武器。不管界法丹是什么等级,交易的时候,一概用法器的价格结算。这东西失败率太高,成本永远下不来。
灵器级别的界法丹,莫邪宗不会有第二枚。
莫邪宗的弟子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嫉妒,岑岭扫了一眼自家弟子,冷然道:“叶庭献给我的药材,至少一半的年份在八千岁。”
这些弟子低头,哪敢反驳。
叶庭知道,自己的药材,肯定不如这界法丹值钱。药材不是用来交易的,只是安抚岑岭情绪用的。要是自己贪婪,少给岑岭几盒,没准这界法丹就不会出现了。
“你是宇文玄弟子,想必有精通的法术。你先将这界法丹用最喜欢的法术同化。”岑岭指点叶庭。
叶庭凝神,却听到那岑岭给自己传音道:“你要是留着不用,回头被人杀了夺宝,可不关我事。界法丹你可日日祭炼,提升品质,此乃灵器之妙。你不熟悉的法术也无所谓,以后慢慢处理,今日炼化之后,界法丹就无法改变属性,别人拿去也是无用了。”
叶庭恰好缺乏攻击性的法术,上门十法再好,修行日短,只和阳眉对练,进境愁人。界法丹不仅是固化法术之用,最大的作用还是辅助修行。叶庭也没的选择,打开玉盒,直接用诸天雷禁法将界法丹同化。
岑岭做事滴水不漏,看到叶庭炼化界法丹,两个结丹修士只是叹息而已,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前甲板上。
玉匣之中,一颗翠绿色的丹丸滴溜溜乱转。叶庭将其抓在手中,三千六百一十个穴窍真气鼓荡,诸天雷禁法发动,送入那界法丹中。
界法丹内灵纹流转,云气蒸腾,仿佛自成一界。随着叶庭诸天雷禁法发动,雷光在云气之中亮起,闪烁不休,一道道魔纹在云气之中凝结,变成翠绿色的液体,形成崭新的魔纹。叶庭脸色一变,他低估了灵器的力量,这一下变化,就将他身体所有穴窍之中的真气抽得所剩无几。
要是别人也就罢了,真气抽空,界法丹就会停止运转。可叶庭有十方炼狱空间,一旦身体真的真气枯竭,彻底没有的时候,十方炼狱空间就会反哺叶庭。界法丹吸收真气的速度太快,青莲剑歌供应不及,身体肯定会承受不起!
这十方炼狱空间还没定型,一旦反哺,差不多就算是毁掉了。以后想要培养起来,千难万难。
岑岭怎知他体内奥秘,同化界法丹原本没有什么危险。叶庭干脆取了一枚姹魔含元丹吞下,十方炼狱空间要是毁了,他的修行也就完了。
姹魔含元丹是给结丹修士服用的药物,就算是药性再平和,凝液修士吞下,也和吞了一颗小太阳一样。
所有穴窍中的真气瞬间爆满,要不是有界法丹在吸收,这一下叶庭就要重创。他吞的太过匆忙,根本就没有用魔神破咒法来控制姹魔含元丹中的丹纹。
岑岭皱了皱眉,只是感觉叶庭胡乱吃药,却没有发现那姹魔含元丹的特殊。
叶庭体内穴窍真气激荡,反复冲刷,瞬间消耗,转眼爆满。这感觉真是又痛又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穴窍在这样的折磨下不仅没有毁掉,还在有节奏的扩张。支撑穴窍的莲纹也在生长,反复进行修补。
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叶庭没准能直接达到凝液大圆满的程度。
前后大半个时辰,接连三十颗姹魔含元丹被叶庭吞下,那界法丹中的雷音才算止歇。叶庭痛得心中滴血,三十颗姹魔含元丹,在结丹境界也能将自家真气补满,现在一下消耗掉三十颗,可怎么和师傅交代!
姹魔含元丹是金鳌岛炼制的精品,宇文玄最后的存货,再也不会有补充。
岑岭面色怪异的看着叶庭,在叶庭面前,界法丹有节奏的跳动着,就像是叶庭体外的心脏一样,和叶庭的气血相互呼应。
他竟然直接把这东西炼化了!
叶庭吃掉的丹药,珍贵程度可想而知,岑岭想要问他:你这么败家,你师傅知道吗?
第二十五章:诸天雷禁法
艾尔铁诺历四一八年,建国历经四百年,传国至第四代的大帝国,因瘟疫、水灾频繁袭击,国内灾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又遭遇境内蛮族兴兵作乱,局势动荡,开国四百年来未有之衰。
出身于白鹿洞的周公瑾元帅,率领白鹿洞子弟成军平乱,历时数月,大破蛮族于景阳岗,在即将扫荡歼敌时,蛮族进行联合,于新任盟主的统帅下,对艾尔铁诺高举叛旗。
艾尔铁诺军连续败阵,周公瑾再次奉命出击,与蛮族联军对阵沙场,爆发了其军旅生涯中最惊险的一战,死伤难以计数,重创艾尔铁诺元气甚深。
而在这场战争中,有些不记载于史册上的隐约传说,流传在少数人的耳语间。为了忠实记载这些传说,我,将与星光同在,整理所有耳语传递的故事。
雷因斯·蒂伦王立史学图书馆·宫廷诗人
~天地有雪~
※※※
“公瑾,我最优秀的弟子啊!你拜入我门下,有多少年了?”
在奇寒刺骨的寒冰洞窟中,透过那层永恒冰壁所传过来的声音,听来有些模糊,正如流逝的悠悠岁月。
盘膝坐在厚重冰壁的对面,青年没有戴上他的金属面具,冰晶似的蓝色眼瞳,锐利得仿佛能够射透冰壁而入。
“从拜入白鹿洞的时候开始,到现在一共六百四十四年零三个月又九天。”
“时间不短啊!比艾尔铁诺的国历还要长……当初因为曹家是你周家的远亲,看在这一点关系上,白鹿洞扶植他建立王朝,可是……终结它的时间似乎已经到了。”
改朝换代的绝顶大事,就在这冰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寒窟中决定,但青年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知道随着这一句话的交代,目前统治艾尔铁诺帝国、声威赫赫的曹氏王朝命运已定,而自己又要开始新的工作。
“这件工作就交给你了,从即日起,为师将要进入隔绝闭关,不再与外界接触,专心钻研抵天剑阵的奥秘。你所修练的千里神鞭尚未功成,执行工作时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一切交由宿老堂总座裁示。”
“是……一切就照恩师您的意思。”
※※※
艾尔铁诺历四一八年十一月艾尔铁诺中都
从年初开始,雄踞风之大陆西北、传国已届四百年的艾尔铁诺帝国便十分不平安,连番的蝗虫与水、旱灾袭击艾尔铁诺的国土,从北到南,这块本就未算肥沃的土地,被蹂躏得体无完肤。
土石崩流、赤阳旱地,东部水深,西方火热的困境,让艾尔铁诺的粮食产地严重受创,千万亩良田化作凄惨的淤泥与干涸地,而死在连场天灾中的尸首广盈于野,几乎每一处河流都看得到腐烂的浮尸。这些腐败的东西,造成了灾后的役病蔓延,让整个局面被弄至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
粮食与饥荒方面的问题,在天气慢慢寒冷起来以后,形成了更大的压力,就连最以繁华为夸耀的帝国中都,都不可免地开始面对物价快速上涨,甚至有钱也买不到东西的窘境。
不过,中都的居民多半都颇有来头,不是皇亲贵族,就是富商巨贾,昂贵的物价还不至于对他们造成困扰,真正令他们忧心忡忡的,除了南方那些高喊要杀入首都的鬼夷蛮子,就是目前正在中都连续发生的“杀人鬼事件”。
第一个被害人是在九月上旬遇害,此后每隔两、三天,就有中都市民横尸街头,死状极惨,四分五裂的残尸,像是被某种大型野兽啃食过。到底凶手是何方神圣,维持中都治安的军警却回答不出,也不能有效阻止凶手犯案或逮捕,一个月下来,弄得中都百姓人心惶惶,每当夜晚降临,一股不安恐怖情绪便紧攫住人们的心。
“最近中都不是在闹杀人鬼吗?你一个单身女子独住,小心肝会不会怕得怦怦跳啊?”
“当然怕啊!不然怎么会被你这个轻薄无行的浪子,趁虚而入,还入到我床上呢?”
“哈,说错了一点,我不是一个浪子,是一个轻薄无行的浪女子……麻烦一下,把草递过来,让我再哈一口,然后和小心肝你再一次穿越地狱,直达快活天堂。”
“嗯……别亲了啦,唔……你怎么那么喜欢接吻啊?你这个接吻魔女!”
低声调笑的亲匿话语,在一间破旧的草房小屋中响起。十一月的中都,夜晚已经很凉,草房中就如同左近其他人家一样,烧起了取暖的火炉,但弥漫在空气中的混浊味道,却不是只有单纯的炭火味。
汗水、胭脂气味、腐败的酸气,还有一股焚烧迷幻麻药时所特有的混浊气息,在小屋里缭绕不去。
陈旧的木床上,一张单薄的床单,覆盖住两具雪白无瑕的胴体,从那亲密交缠的肢体、渐趋粗重的喘息,不难了解她们正在享受的动作,尽管裸身交缠的两人同为女性,这点看来有些怪异,但两名当事人却全然不在意这一点。
而当她们终于停止了虐待那张可怜木床的激烈动作,两个人再次点起了价值不斐的麻药烟草,又聊到了那个最刺激的话题,猜测最近连续犯下十多起血案的杀人鬼,究竟是何模样。
“既然是杀人鬼,一定长得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很可怕吧!”
“哦?如果真像胭凝你说的一样,那杀人鬼岂不是南方的鬼夷人?可是中都根本不让那些蛮子进城,如果那个杀人鬼真的长成这样,他要怎么在中都行动呢?”
“这个嘛……让我想想,那个杀人鬼一定戴着面具,一个把整张脸都遮住的面具,然后在晚上出来,一步一步*近受害者的家门前,突然就把门推开!”
“碰”的一声,本来只是虚掩带上的门,突然被大力踢开,外头冰冷的寒风直吹进来,打断了屋内两人的谈话,而一张散着冷冷寒光的金属面具,则在寒风中诡异地露了出来。
“啊~~~”
符合恐怖气氛的惨叫,由一名女子的口中叫嚷出来,但是她身旁的女伴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副很扫兴的模样,斜斜睨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有新任务,该走了。”
“……起码给我一点吻别的时间吧?”
“十秒。”
“胭凝,你……你们是……”
插不进这场对话的那名女子,只能以这样错愕的句子,惊讶地看着门口的铁面男子,还有身旁的女伴。但她的女伴胭凝──一名即使在黑暗中仍美艳得让人眼睛发光的女郎,面上的笑容却在瞬间消失,好像有些倦意似的撩起披散长发,朝她看去。
“通常只在魔界第七区活动的吸血族,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人间界来觅食?这一个月来的十七起案子,现在该算一算了。”
以这句话为开端,小屋内掀起了一场风暴。被揭破真面目的一方,嚎叫一声,整个身体在瞬间兽化,不但人类的面孔变成蝙蝠模样,整个身体壮硕起来,背后更生出蝙蝠翅膀,想要飞穿破屋子,逃逸出去。
不过这只是徒劳而已,在它变身完毕的刹那,一只并不粗壮的白皙玉臂就闪电掐住它咽喉,强大的力量,一下子折断喉管,死亡阴影笼罩眼前,它已经没有能力发声,只能用哀怜的眼神求饶。
但得到的答案,却是必然的无情。
“弱肉强食,我不会说你来人间界有什么不该,不过,我是兵,你是贼……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们今晚亲得够多了,就不吻别了。”
※※※
小屋的后方,是一片树林,暗夜无光,倍显阴森冷清,如果有人在这时候经过,看到一个青年一声不吭地藏在树林里,肯定会吓一大跳;然而,假如人们认出了那张金属面具,惊吓程度绝对增添百倍,因为他就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等平凡之地的大人物。
从九州大战后就影响着风之大陆政权更替的白鹿洞,自从月贤者陆游闭关清修、不问世俗尘事后,负责执掌白鹿洞大权的,除了宿老堂中那一群不知姓名的长老外,就是月贤者所收的两名亲传弟子──周公瑾、陶潜。
有幸被举世无双的剑圣收为门徒,他们两人简直是整个风之大陆欣羡的目标,但无论周公瑾也好,陶潜也好,却几乎不曾离开白鹿洞,只在白鹿洞总坛清修。相传他们两人都是月贤者的得意弟子,所以除非是遇到惊世骇俗的大事,否则不轻易出动。
事实上,他们最后一次下山,是在两年前的战争。当时,鬼夷蛮族的游击兵奇袭中都,在分散讨乱的艾尔铁诺大军回援前,直逼近中都城外两百里,杀声震天,差点就要破城而入。
挽救这个致命危机的救星,是身为月贤者得意弟子的周公瑾将军。他及时号召邻近区域的白鹿洞子弟,组成一支儒军,发动迅雷不及掩耳的闪电战,不但击破进逼中都的鬼夷人,更展现个人武勇,在景阳岗上一剑斩下了鬼夷族主的首级,声威大振。
战争结束后,周公瑾骑着白马入城,两旁的民众鼓舞振奋,争睹这位绝世人物的丰采,但周公瑾却骑在马上,不对民众的欢呼作任何回应,民众所能看到的,就只有一张金属面具。
一张完整的金属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造成的感觉应该无比冷漠。可是,看在单纯仰仗他保护的人们眼中,那种冰冷则变成了不可侵犯的威仪。中都的所有百姓都深信,这名青年将军会代替他的剑圣师父,执行人间界的公理与正义,只要有他在,那些危及中都的蛮族盗匪,绝对不会是问题。
那次游行给中都百姓的印象太深,尤其是那张独一无二的金属假面,所以只要有人看见那张面具,一定会认出来,并且好奇这位大人物为何离开白鹿洞。
答案……很快就出现。
站立在树林中的公瑾,冰蓝目光从金属面具底下透出,望向正缓缓从树林外走来的同伴。
“超过十秒,你迟到了。”
“因为我懂得生活情趣,什么事情都可以享受过程,不然像你这么一板一眼无聊过活,做人还活着干什么?”
用发带挽起长发,一袭白袍覆盖住赤裸香躯,随意用条腰带一束,潇洒迈步走来的胭凝,在月光中显得无比艳丽,如果不是眉宇间那种仿佛无视世间一切的漠然与洒脱,让她的惊人美艳升华,她看来真是很像一名来自异界的妖艳魔女。
尤其是,当她十指上的鲜红血滴,随着她一路走来,点点滴滴洒落地上,看在旁人眼中,那种难言的邪恶之美,委实令人印象深刻。
“堂堂月贤者的亲传弟子,威风赫赫的周大将军,来找我这个见不得光的猎魔工作者,有何贵干啊?”
“亲传弟子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胭凝你不也是吗?不过……猎杀一个吸血族也要花十天时间,这个速度嫌慢了。”
“我伤又还没好,如果不是宿老堂的老家伙啰唆,我根本就不想出来。上次那头黑色蝠翼的魔族,是我生平仅见的绝世凶兽,差一点我就再也回不来了,现在应该要好好养伤,根本不该出任务。”
“绝世凶兽吗?对方大概对你也有同感吧!”
公瑾淡淡地说了一句,却没有继续这个禁忌话题,而是直接提出此行目的的正题。
“蛮族……鬼夷族是什么,你不会对我说不知道吧?”
“你三更半夜跑来打扰一个应该休息养伤的女人,就是为了问这个高智能的问题?下次奇雷斯再到人间来,由你去打发。”
胭凝一手叉腰,明显地心情不佳,因为公瑾所问的问题,是一个全艾尔铁诺人都很熟悉的常识。
蛮族问题,在以前大石国统治这块土地时便存在,艾尔铁诺取代立国后,问题越演越烈,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听到蛮族骚扰地方,被军队血腥镇压的战争消息。
顾名思义,所谓的蛮族,其实是未接受文化薰陶,被隔绝于文明圈之外的混血人。本来依照白鹿洞“有教无类”的伟大口号,这些蛮族不该成为问题,但是蛮族中人数最多、分布最广的一支,被唤作“鬼夷”,或是头上生角,或是身上有着奇特的花纹,这族人并非单纯的精灵或兽人混血儿,而是当年九州大战的遗留物。
两千五百年前,魔族进犯人间界,进行几乎全面性的统治,因此诞生了不少人与魔的混血儿,当魔族撤回魔界,这些混血儿一个也没有被带走,全部留在人间界。雷因斯·蒂伦对这些混血儿采取驱逐、锁国的政策,所以他们除了极少数流亡武炼外,多数都仍选择留在风之大陆西北一带的菁华土地。
──那恰好也是白鹿洞势力最强大的地方。
以守护人间界正道自命,白鹿洞当然不允许这些流着诅咒之血的孽种太好过,不但以“魔鬼遗留在人间的邪种”之意,给予人魔混血儿“鬼夷”的称呼,更在各方面打压鬼夷人,用各种方法削减鬼夷人的存在数目。
相较于有着救世主“月贤者”陆游坐镇,掌握压倒性资源的白鹿洞,鬼夷人一开始就是打着一场永无胜望的战争,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背上原罪,无奈承受起沉重罪名的鬼夷人,为着生存权利而抗争,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压力下,鬼夷人爆发出强悍的生命力,每隔百年,总有才能超群的强手出现,率领族人与人类抗战,即使强势如白鹿洞,也无法在这场持续两千年的种族斗争中灭绝对方。
“最新得到的消息,鬼夷族又要发动叛乱了。”
“天要下雨,蛮族要叛乱,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有你周大将军在,小小叛军能成什么气候?两年前鬼夷族的叛乱,不就是被你平息的吗?”
“……其实是有些失算,景阳岗一战后,鬼夷族化整为零,为祸更烈,或许我当时作错了也不一定。”
景阳岗的惨败,让人数日渐稀少的鬼夷族受到重创,再也不能维持军队作战,族人因此作鸟兽散。可是,这么一来反而演变成更糟糕的危机,由于密集的天灾人祸,艾尔铁诺动乱频仍,太多难以生活的百姓落草为寇,自己组成了盗贼团,骚扰地方,烧杀掳掠,而散往四面八方的鬼夷族人恰好被各个盗贼团所吸收,利用他们的战争心得,与地方军对抗,动乱就似风吹野火般迅速蔓延。
“这次鬼夷族预备在武炼召开大会,组成同盟,攻向艾尔铁诺,一雪景阳岗之战的耻辱,根据我们所探到的风声,这次的联盟大会中将会出现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这个口号可动听得很啊!”胭凝摇了摇头,忽然觉醒到公瑾不会说些没意义的话,这句“真命天子”,想必包含着其他不寻常的意义,转念一想,答案就浮现出来。
“能够证明真命天子的正统性,难道鬼夷族的三神器又出现了?”
在鬼夷族与人类长年的战斗中,某些传说在风之大陆上流传,据说有三样被通称为“三神器”的神物,在鬼夷族中流传,每一样都具有莫可匹敌的威力,只要能得到其一,就能够让一名平凡人横扫千军。
有人说,这三样神器来自九州大战时期的魔界皇族,是名匠隆·贝多芬的得意作;有人说,三神器来自雷因斯·蒂伦,是那个疯狂白家的巅峰成就;有人说,是来自异大陆的旅客,将这不属于风之大陆的强绝神兵弃置于这片土地上。
无数的传说与谣言,增添了三神器的神秘,让人们对之更为敬畏,而到最后,人们只能确定两件事。
一、三神器始终在鬼夷族的手上辗转流传,偶尔有异种强人持三神器出现,对抗白鹿洞的正派武者。
二、这是支持鬼夷族人生存的一个信念,传说将来的某一天,某个真命天子会集齐三神器,当三神器合一,消失已久的天位力量即将重现,得到这股力量的王者,不但能够超越垂垂老矣的陆游,更能够强绝天下,成为风之大陆的至尊霸者。
三神器的传说,在鬼夷族的兴衰历史中不断出现。当风之大陆西北的政权由大石国变为艾尔铁诺,鬼夷族与人类的冲突,变本加厉地发生,在艾尔铁诺大军的一再追杀中,鬼夷族死伤狼藉,但随着人数减少,里头也不断出现勇猛战士,分别持有三神器之一,连续向艾尔铁诺正规军的压倒性优势挑衅。
景阳岗一战,持有三神器之一的鬼夷族首领被公瑾斩杀,持有的神器也宣告失落,至于剩下的两件,已经三百年未曾出现于人间,这次鬼夷族在武炼的大会,谣传会出现真命天子,各路人马早传得沸声扬扬,都推测是与三神器有关,胭凝的推测则正命中要题。
公瑾道:“目前最新得到的消息,成千盗贼团即将以鬼夷族人为中心,在武炼的鹏奋坡举行结盟大会。结盟大会中,失落已久的三神器将会出现,并且集结起来,在统一领导的指挥下,团结成一个足以与军队正面匹敌的武力,然后浩浩荡荡地杀向中都。”
“听起来很具有震撼性啊,但平息动乱是你的工作,我只负责猎杀闯入人间界的魔物,我看不出这项工作与我有什么相关?”
“这次的工作规模很大,我需要能够独当一面的高手协助,而且必须是外界所不熟悉的白鹿洞高手,因为……工作的内容不是平乱,是掀起动乱。”
※※※
公瑾对胭凝说的情报,也在中都城中传播开来,每个市民都在交谈,说是南方的蛮子即将大会,组成联盟军,杀向中都而来。
这些类似的叛乱消息,早已让生活在乱世中的人们习惯与麻木,而且艾尔铁诺军一再的胜利,也已经为这场将爆发的叛乱,写下注定的结局。尽管局势混乱,此时艾尔铁诺军队仍是相当精良的杀人队伍,无论在装备或训练上,为数百万的艾尔铁诺正规军,远非一般的盗贼队伍能够抗衡,当两边发生冲突,零星的盗贼队伍全数在骑兵铁蹄下,成为血祭的牺牲品,只不过动乱的根源未除,在艾尔铁诺强势军力镇压下,叛乱有如草原上的野火,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
也因此,当蛮族在南方大会的消息传来,中都市民不再像上次那般惊恐,这次艾尔铁诺的正规军将有充足准备,把那些蛮子、盗匪迎头痛击,别说是杀向中都,只怕那群乌合之众在穿越国境时就已经覆灭。想到上次被蛮族逼得人心惶惶的窘迫,市民们都期盼听到军方的捷报,把那群蛮子狠狠教训。
不过,战争还没有爆发,在市民们的殷切期盼与期许中,一名近似守护神般的男人却在今日重返中都,那是前次击破鬼夷族乱军的英雄,虽然之前他只是在白鹿洞内协助处理事务,并未实际出世入仕,但首次统军上阵,展露的军事才华让人惊艳,而立下的傲人武勋,则满足民众对英雄人物的崇拜,也倍添士兵们的信心。
更重要的是,他的现身,就代表了白鹿洞最高统帅“月贤者”陆游的意志,鬼夷族将再也不足畏惧,白鹿洞的正道之光,会把这群流着污秽之血的异种蛮人从大地上抹去。
英雄,就在这样的荣耀中进入帝都。
但这一次,与公瑾一同策马进入皇城的,还有一个一身白袍,模样甚是潇洒飘逸的青年,剑眉朗目,白袍若雪,看上去与公瑾肃杀的气质迥异,可是并肩骑乘,看来却犹如天上谪仙人般俊秀抢眼。
围观在街道两旁的众人,十分好奇地问着那名青年文士的身分,却得到令人诧异的答案,这个看起来文文秀秀的青年,赫然就是月贤者的第三名弟子,一直闻声不见人的陶潜。
月贤者的两大弟子,连袂出现在中都,这真是一件震撼人心的大消息,但虽然事实摆在眼前,却没有人能看到事实之后的真相,眼前并肩骑乘的两人,其中一名并非表面上的文秀男子,而是美丽艳媚的女儿身。
“公瑾啊!看看周围人民的眼神,他们很相信你啊!如果他们知道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会弄得他们家破人亡,不晓得会怎么看你呢!”
“胭凝你不必特别对我表示同情,因为这次的改朝换代,你要和我一起下去做啊!”
公瑾所指的改朝换代工作,是白鹿洞两千年来一直在做的事,选择并且扶植政权势力,当王朝出现衰败与堕落,就要负责把它给消灭掉,另外再推举与选择新势力为王。
这次,公瑾再度受命出发,由于恩师月贤者在半个月前进入深度闭关,完全与外隔绝,一切命令改为宿老堂发布,但整个计划的中心部分,就与三百年前拟定的那样,扶植鬼夷族的叛军消灭曹氏王朝,然后再由获得认可的人类势力消灭鬼夷蛮族,堂堂正正建立伟大的人类王朝。
为了要执行这计划的最后一个步骤,由公瑾亲自出马,预备率军剿灭鬼夷族,而在形式上来说,由于要表现对艾尔铁诺政权的尊重,领军的公瑾必须来此谒见皇帝,确认统兵时候的正统性。
明明已经将艾尔铁诺当作预备要处理掉的对象,一面在计划毁灭它的同时,一面又要尊重它的正统王权,这种两面作事的阴险心态,让公瑾对这个学派的思想,感到极端没有效率。只是,这种无聊与无谓的行为,宿老堂中的儒派长老们却喜欢它,仿佛做过这些正名的动作,能够让他们感到无上的快慰。
“开门!我们是白鹿洞的周公瑾与陶潜,受到艾尔铁诺皇帝的邀请而来,请打开皇城大门。”
呼喝声结束,把守皇城正门的侍卫们甚至不待来人出示信物,就连忙把城门打开,不敢阻拦这两名来自白鹿洞的贵客。
中都皇城的正门,是建城时由陆游亲自设计,公瑾和胭凝都有参与监工,除了是用重逾千斤的合金打造,更由不同派系的术者连续施布四十九层结界,得到“叹息之壁”的美名,当皇城外发生变故,只要关起这扇正门,就算是千军万马一起杀到,也只有望门兴叹的份。
这两扇门,是用来象征艾尔铁诺政权的稳固,也是对世上夸耀他们现时所拥有的技术与成就。在消失已久的天位力量重现之前,相信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它破开。
独自策马站立在门口,看着那两扇十尺高的沉重大门缓慢开启,公瑾和胭凝分外感受得到建筑的华丽与宏伟,感受得到那股王者独有的气派。
然而,这股气派如今已是徒具其形,再不具有建国时的旺盛生命力,一如那座被守护在不破之门后的华丽宫殿,除了奢华与隐约流露的破败之象,公瑾再没法从里头感受到任何东西。
“真是无趣啊……才短短四百年而已,就已经堕落成这样子了……”
叹息之壁的建筑,还有整个皇城的建设,公瑾都奉命参与其内,甚至还执行师父的密令,在瞒过所有白鹿洞长老的情形下,于皇城地底埋下大型法阵,预备长期吸纳整个都市的山川元气。
而今看来,法阵仍在地底稳定运作,山川地气还维持着充沛的能量,但是宫殿上方所漂浮的气息,却没有任何王者的感觉,这多少是因为王位所托非人的理由。
“公瑾你也不能这么说,曹氏王族的腐败并非从今日开始,早在创国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朝气,这样的国家,你能期望什么?虽然说……现在这一任会烂成这样,多少有些超乎预期。”
确实就如胭凝所言,艾尔铁诺的曹氏政权,由一介武将之身,篡夺大石王朝的皇权,获得白鹿洞支持后建国,原本就不是什么杰出人物,传国几代后,在五十四年前由本代皇帝曹寿接掌帝位。
生性懦弱,无德无能,这个名为曹寿的男子,在未即位之前,就只是一个整天贪图淫乐的垃圾东西。没有争夺地位的野心,也没有能够承担起帝王重任的能力,皇帝之位本该与他无缘,然而五十四年前的一场刺杀,前任皇帝与所有继承人在鬼夷族的刺杀下死于非命,从剧毒料理中侥幸生存的他,在幸运即位为皇后,开始了一连串的荒唐执政,也因此让白鹿洞提早决定覆亡艾尔铁诺。
在曹寿的众多荒唐行为中,最让人想要耻笑的一点,就是他无比旺盛的繁殖企图心。
他似乎认为,那场刺杀令正统皇族人丁单薄,而现在存活着的远近亲戚多是庸碌之辈,所以只有多生子嗣,才能够延续正统皇族的血脉,多诞生可信任的优秀人才。因此,从即位那天起,他把繁衍后代当成自己的存在意义,整天做着最原始的交配行为,荒唐程度,堪称古今昏君之最。
在荒唐的行为中,也有一、两件令曹寿自以为得意的“计谋”,其中最让人瞠目结舌的,就是现在公瑾与胭凝眼前的那串马车队伍。
守城的士兵告诉公瑾,那支队伍半刻钟前刚刚奉召进入皇城。队伍中心是一辆相当豪华的马车,周围是身穿兽皮装、手执尖插的武装护卫。奇特的打扮与车辆装饰,说明这辆车是来自武炼的事实,而里头所乘坐的贵妇,是当年被选下嫁武炼和亲的侍女,这名拥有兽人血统、被赠公主头衔出嫁的侍女,如今已是武炼豪门麦第奇一族的族主夫人,并且育有一名即将接掌族主位的儿子。
和亲的基本效果达到,但与丑闻有关的事实,总是纸包不住火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年那名侍女和亲麦第奇家的时候,肚子里装了什么。能够对这样的行为自以为得意,确实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而在事隔十多年后,仍明目张胆地召麦第奇家夫人回国“省亲”,这只能说他的愚蠢与羞耻心更远在一般标准之下。
君不君,臣不臣,有做出这种行为的君王,有放任他作出这种行为的臣子,这就是当前的艾尔铁诺,一个已经没有生命力、没有继续存在必要的国家。
“该完蛋的东西,就让它早点完蛋吧,不过……”
一直策马骑在公瑾身旁,用极低声的真气传音与公瑾说话,看似思想、气质都南辕北辙的一双男女,却有着不为外人知晓的友情,只不过当他们策马走到死角位置,脱离后头士兵们的视线后,胭凝忽然*近公瑾,低声叫了一句。
“喂,戴面具的人妖。”
“做什么……唔。”
只来得及嚷了一声,公瑾就被胭凝突来的一吻给袭击中,面具下方所露出的口唇,被两瓣丰腴的香香芳唇印上,仿佛蜻蜓点水般的浅浅一吻,一击得手,马上撤回,在公瑾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之前,一拉缰绳,就如箭矢般冲射出去。
“哈哈,第一百二十三次奇袭成功!”
“……每次都来这一手,你这个接吻女色魔……”
被这一下突来袭击给得手,公瑾并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远去的骑影,心里的感受十分复杂。
“唔,天上……开始下雪了……也对,时候差不多了啊!”
身在艾尔铁诺的中都,公瑾仰望片片雪花从空中飘缀,伸手拈起其中一瓣苍白,看着它在指尖迅速消融,那种梦幻不实的感觉,一如这个国家的未来。
艾尔铁诺历四一八年的冬天,他的心情还非常年轻,这是……艾尔铁诺大元帅周公瑾年轻时候的故事。
第二十六章:玄龟尾
获得了艾尔铁诺皇帝的认可,那支扛着“周公瑾”三字大旗的独立军队离开中都,预备朝中都外围的防御关卡前进,开始布下阻挡鬼夷族的防线,但在这备受瞩目的紧要关头,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
根据作为证词的士兵口述,那晚一名蒙面男子闯入,猝不及防地施以袭击,遭受暗算的公瑾将军身受重伤,性命垂危,但与公瑾大人同行的陶潜,事后却不见踪影。
捍卫艾尔铁诺的国家英雄遇刺,这件事情自然让整个艾尔铁诺天翻地覆,只是,在这支队伍因此而暂时停下,等待主帅伤愈后再行出发的同时,理应藏身在城池内养伤的公瑾,却已经离开艾尔铁诺,进入了武炼。
很简单的障眼法,只要这么做,有些敌人就会失去戒心,让公瑾能够无声无息地前往武炼,参加并且操弄鬼夷族的大会。
鬼夷族这次同盟大会的所在,就在武炼境内,一处*近边境、名为“鹏奋坡”的地方。来自各地的盗匪、鬼夷族的残存遗民,都会在一月之前赶到此地,选出联盟的领袖。
鹏奋坡大会的规模虽然不小,但鬼夷族人只占与会者的三分之一,大部分的参与者还是人类,多数都是盗匪马贼之类的角色,或是一些不得意的武者、剑士,想要藉着乱世动荡的机会,找寻飞黄腾达的机会。
脱下了掩盖整张脸的面具,经过适当化妆,公瑾的身分不再是艾尔铁诺的将军,而是恶名昭彰的“血影旅团”团长──周瑜。
长年执行各种影子任务,公瑾在各地都有许多不同的掩饰身分,“血影旅团”是他组织起来的一个马贼集团,专门击溃艾尔铁诺的军队,“合法”地做一些烧杀虏掠的行为。要杀掉某个人,可以*暗杀;但要杀掉某一群人,或是广及整个城镇的灭口,这样的集团就会派上用场。
上次鬼夷族惨败于景阳岗时,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帮助鬼夷族突围,免于被消灭命运的就是血影旅团,所以他们现在很受鬼夷族礼遇,远比其他人类集团吃香。
当然,所有旅团成员都不知道公瑾的身分,他们只是单纯认为,团长是某个对艾尔铁诺心存恨意的落魄贵族。事实上,公瑾对于艾尔铁诺并没有恨意,他只是……没有感觉,一如他对世上的其他事物那样,没有半分感觉。
观察这次大会选出什么样的人来,是公瑾此行的任务,也是改朝换代大计的最后一步。
不让人间界受到魔族侵略,是白鹿洞存在的意义,而为了让人间界能够自强不息,持续维持斗争是白鹿洞两千年来的不变策略,因此,大大小小的战争从不曾停止过,而当白鹿洞扶植的正统王朝失去了活力,长老们就会另外寻找替代对象,暗中支持、扶助某势力发动战争,改朝换代。
无论坐在帝皇至尊之位上的人是谁,都没有意义,仅是一个可以被白鹿洞随意操弄生死的傀儡。这一次,在计划中被选为执行者,预备给艾尔铁诺政权最后一击的,就是鬼夷族,只不过这些可悲的东西们永远不会知道,即使他们攻破了中都,占据了皇宫,那都不过是一瞬间的幻梦。
因为人间界的王者之位,不可以落在混血的异种手里,取得帝皇名号的,必须是被白鹿洞认可的人类,所以,鬼夷族将在覆亡艾尔铁诺政权后,被彻底消灭,而取代他们成立正统王朝的人选,目前并没有决定,但公瑾临行前,听过长老们的说法,知道师父似乎已经有了预备人选。
“周瑜大人,我们该要决定人选了,请您做最后裁决吧!”
身旁副手唤醒了公瑾的失神,这个叫做蒋忠的年轻人,是被他在一处农村中找到,屡次提拔的人才,在武功与智略方面,资质不算特别突出,但做人诚实可*,能够把交付的任务妥善完成,是个得力的助手。
“持有三神器的继承者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各势力的首领决定以实力推举盟主,每个势力可以有两个名额参加,我们血影旅团除了团长大人,还要推派谁呢?”
三神器到现在都还没出现?这一点也不奇怪,原本公瑾听到这传闻时,就怀疑这传闻不过是个借口,只是想藉着宣传效果,有效地把鬼夷人集合起来,至于三神器是否出现,反而不是重点,现在没出现,这也理所当然。
(不出现或许比较好吧!那三样神器可不是你们想像中的好东西。)
聆听着左右人群议论纷纷,公瑾心中这样想着。
鬼夷人只怕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三件被称作“三神器”的破铜烂铁,其实只是三件原自白鹿洞的魔导器,*着吸摄使用者的精血,发挥威力。使用者的修为越高,使用的力量越强,就越损及自身寿元,而若当真有某个傻瓜集齐三神器,在三神器会齐的那一刻,就是那倒楣家伙的死期。
天位力量奥妙神秘,岂是三件破烂道具能够促成的?要凭此超越强天位的千年修为,超越那个迄今仍在不断苦练的剑圣,更是绝没可能。
但是,就是有人相信这些遥不可及的神话,中都的这些愚民相信,那些为此争夺、付上生命的鬼夷人更是深信不疑。白鹿洞操作人心的手段,在这一点上获得了相当的成功,给予人们一个虚伪的希望,把人们引向白鹿洞所指点的方向。
“不用管什么三神器,我们用自己的实力去争取吧!也不用另外再选些什么人,我一个人上场就可以了。”
传说中的继承人没有出现,那就是手底下见真章,来此参加结盟大会的各势力推派人选,在单纯比画、不伤人命的前提下,分个实力高低。
公瑾对自己工作所下的定义,只是暗中操控这次战争,所以并没有必要夺取盟主之位,也不需要全力以赴。但是……如果这些人当真如此不济,那么抢个盟主宝座来坐坐,强势主导一切进行,也可以早点把这枯燥工作结束。
鹏奋坡上,鬼夷族砍树伐木,在茂密森林里清出了一片空地,中心部分搭出了数十个大小擂台,来此参与大会的各方势力围在周遭,人马多的就搭建营帐,势单力孤的小集团就只能餐风露宿,席地而坐。开辟出来的道路上,插满了旗帜,上头或是画着代表各个势力的图案,或是写着誓言打倒艾尔铁诺的文字。
放眼看去,整个被森林所拥抱的山谷,旗海飘扬,人强马壮,诚然声势不凡,但公瑾却感到一阵寂寥,暗想在这群号称十万的虎狼之辈中,当真存在能让自己眼前一亮的人物吗?亦或是……只是十万堆垃圾群,当他们覆亡艾尔铁诺后,本身也将被一扫而空?
“真是……无趣啊!”
公瑾发现自己最近似乎常常这样感叹,但是这一次,自己的话似乎说得太早。北边的阵营忽然骚动起来,好像有某个大人物来到现场,引起了人们的喧哗。
“蒋忠,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蒋忠所带回来的答案,确实让公瑾感到吃惊。
本来照政治关系来说,武炼是艾尔铁诺的臣属国,像这等叛逆大会在境内举行,应该要负责剿灭,但由于艾尔铁诺国势中衰,这种号令关系已经不存在,只是徒然剩下表面敷衍而已。但就算只剩下表面也好,拥有这块领地的麦第奇家第一继承人亲自到场,参加这大逆不道的聚会,这真是一件出乎公瑾意料的事。
(该不会……麦第奇家族也在暗中操纵这一次大会?想要吸收这十万人的战力,甚至就此高举叛旗?)
在公瑾深沉的眼光凝视下,来的人确实是忽必烈,为他开路的那十二名兽人,是他刻意栽培的十二铁卫,每个也身负不同的技艺,从迈步走路的姿态来看,十二个人还修练某种特殊的合击功法,听说忽必烈擅长行军布阵,必是为这群菁英手下设计了合击阵形。
在十二铁卫的中心,那个看来相当年轻,身材高大壮硕的伟岸汉子,最近这些年公瑾已读过他的资料无数次,对他知之甚详。
忽必烈·麦第奇──麦第奇世家的第一继承人,资料中的他喜好新奇事物,屡次在麦第奇家推行各种新措施,为古老部族带来新生命力,虽然多半是以失败收场,但却是白鹿洞密切注意的新人物。
隔着远远距离遥望,公瑾更肯定他是个比资料中更麻烦的棘手人物,背后的长刃巨刀虽未出鞘,但杀气与霸气已如海潮般连涌而来,单单只是站在那里,谈笑风生间的气势,已经把周围的一众庸才压得黯淡无光,成为人群中最亮眼的所在。
这个汉子……很不得了,只要给他时间,让伏龙能得天时,公瑾就有个预感,在未来的百年内,他将会在风之大陆上掀起连串风云激变!
不过,那是在未来的事,目前公瑾很肯定,除非自己手下留情,否则这个智略与武功都尚未成熟的伏龙,会在自己手上败得极为凄惨。追随恩师陆游百年,公瑾所修练的白鹿洞神功进境奇速,除非传说中的天位力量重现,否则当今风之大陆上,只有三大神剑和少数一、两人能够令自己有败阵觉悟。
“蒋忠,忽必烈身旁的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是个女孩子……没听说麦第奇家有什么杰出的女性人才,而且,头上有角,是鬼夷人。”
确实是个很奇怪的少女,个头小小,抢眼的红色短上衣、翠绿色的短裙,站在忽必烈的魁梧身躯旁,看来格外娇小;虽然是鬼夷人,却没有阴森的感觉,笑得像春花一样灿烂,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团长大人,她往我们这边看过来了……咦,她在对我们笑,在对我们笑耶!”
“镇定下来,你这是什么样子。”
“好可爱的女孩子……不知道是忽必烈的什么人?他还没成亲,也没听说有鬼夷人的姊妹,咦?该不会是他的爱妾吧?”
“……不要胡说。”
很难得地,公瑾对蒋忠的话感到些许不悦,不过那只是短短一瞬间的感觉,接着,众人就开始进行比武。
鹏奋坡上聚集了十万多名来自各地的盗贼、蛮人,推派出来打擂台战的人数过千,但其中值得公瑾注意的,只有忽必烈一个人。
为了隐藏身分,公瑾并没有使用最拿手的剑,而是取了一把马贼最爱用的斩马厚刀,尽管兵器并不趁手,又不能使用白鹿洞刀术,但公瑾依然挥洒自如,使着他所修练过的武炼刀法。
挥、劈、削、斩,刀光在公瑾手中如流水变幻,忽如雪花盖顶,忽如水银泄地,欲强则强,欲弱则弱,水云流畅,就这么轻易过关斩将,一路上毁物、碎尽敌人兵器,却不伤人命地把敌人扫下台去。
这不是仁慈,只是有心炫耀,即使底下的血影团员和群众欢声雷动,喝采如潮,公瑾心中仍没有任何波动,只是趁着比斗的闲余时间,观察忽必烈的武功。
同样使着武炼风格的刀术,忽必烈的一斩一击充满霸气,把麦第奇家的紫电神功推升到另一个境界,每一记刀斩都像是融入天地风云之变,如似轰雷、如似邪火狂飙、如似长风万里,四象相济,从至刚至阳中,生出刚柔并济的巧妙变化。
这头兽人确实是武学奇才,公瑾很讶异曹寿的血统能生出这等人才,或许是母系的血缘占上风吧!不过,自己的结论仍然没变,若给他时间,忽必烈会是个很可怕的敌人,但此刻他的武功只具雏形,不够细致,还存在太多空隙,如果认真动手,自己可以在十招内取下他的人头。
(但是……他为何要来参加这场比斗?资料上说他是个武痴,他只是单纯为武而来?还是想要来争取盟主之位?)
如果忽必烈有心夺取盟主位,反抗艾尔铁诺,那么这人也还算是一名值得扶持的对象,只要他声明效忠白鹿洞,而白鹿洞的长老们同意让一个兽人为皇,那么,他可以早一百年完成他的梦想霸业。
(唔……那个是……)
公瑾留意到,除了忽必烈之外,与他同来的那名鬼夷少女也下场参战,在擂台上施展轻巧的身手,像是一只灵活的小鸟般,把一个又一个的笨重对手撂下台去,虽然没办法像自己这般全不见血,但她确实也是贯彻“最少杀伤、最大胜利”的人。
参与战斗的人数,出乎意料的多,看来不自量力的人实在不少,证据就是,连场战斗的结束,出乎意料地快,大概只是两个时辰过后,过千人的比斗就只淘汰剩下前八强。
公瑾成为八强之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当他站上擂台,心里却只觉得可笑与屈辱,为何自己的对手是一名只有十来岁……考虑到他脚上的高靴后,甚至可能不满十岁的小鬼?
鹏奋坡的会盟与比武,完全是受到操控而举行,这本身就是一件可笑的事,但公瑾却不喜欢自己受到愚弄的感觉。
为何自己要沦落到和一个这样的小鬼比武?这不是在做武术指导,也不是在玩家家酒,刚刚的混战中,公瑾没有看到这孩子是怎样脱颖而出的,但是对于自己要和这样的对手比武,公瑾并不觉得愉快。
“干什么?你看不起我吗?如果你觉得和年纪小的人比武很羞耻,等一下被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你千万别丢脸得哭出来,那样连我都会觉得没面子。”
小小的个子,说着狂妄的话语,还很没礼貌地抬手用剑指向对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欠缺家教。不过,公瑾意外发现了某件事,尽管身上的衣着破烂肮脏,但这名小鬼手上的剑与剑鞘,却是用上好合金所打造,价值不斐,普通人是不可能拥有的。
不寻常的装备,公瑾不禁联想到,这孩子或许在隐藏着他的出身……就像自己一样。
不过,鹏奋坡上居心叵测的人太多了,隐藏自己身份的人不晓得有多少,公瑾并不在意一个小鬼的背后有什么身分。在他眼中,足堪与自己为敌的人,只有一个忽必烈,但自己却正面临一个很错愕的局面。
当初分配比武对手的人不知道是谁,但这名未来的武炼霸主无疑抽了一手烂牌,当他轻易打倒层层对手,终于来到前八强的位置时,却在擂台上碰到了自己人,那名如同兔儿般活泼灵动的少女。
如果要争取盟主大位,他应该很快就打倒这名鬼夷少女,进入决赛。又或者她本就是麦第奇家派来清垃圾的帮手,既然与忽必烈对上,很快就会宣布弃权,退出赛事。
无论如何,公瑾心中确实为此感到一阵火热,近年来能令他感到期待的比武已不多,但是……
(忽必烈……我在决赛等着你。)
如果两强在此对决,对于他们双方而言,都会是一次意义深远的初逢,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远出公瑾的意料,忽必烈站上擂台之后,并没有抢攻,甚至连背后的豪迈钢刀都没有拔出,只是两手交叠,像一座沉默的大山般,静静看着眼前的鬼夷少女。
和忽必烈的高大身材相比,那名鬼夷少女的娇小柔弱,仿佛对方一伸足就可以把她踩死,尤其是凝望着忽必烈雄伟如巨山的霸者气势,这种对比的感觉就特别强烈。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当这句话从忽必烈口中说出,正在全神关注这场战斗的所有观众,爆出哄然大笑,因为双方胜负比数实在太过明显,甚至有人已经在猜测,依照兽人的凶残本性,当这名少女选择坚持战斗,被触怒的忽必烈肯定会以最残忍的刀法,将这名花朵儿似的小美人狠狠虐杀。
可是,公瑾却觉得事有蹊跷。资料中的忽必烈,有着水准以上的智慧,公瑾不相信他是个光会逞弄个人武勇与血气的男人。
忽必烈,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公瑾凝视着忽必烈,和他一样等待着少女的回答。
“嗯,谢谢,可是……已经决定了。”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
鬼夷少女浮现蕴含歉意的笑容,向忽必烈盈盈一礼,而忽必烈却没有回应,只是在众人都期待他拔出那柄霸刀的那一刻,猛地转身,朗声向全场说话。
“各路英雄豪杰,忽必烈·麦第奇今日来此,只为技痒难耐,一心与天下英雄论武比试,结交朋友,对于盟主大位,并没有半分兴趣,如今兴致已尽,无谓耽误各位的大事,决定就此弃权,退出选拔,祝各位霸业有成,扬眉吐气。”
忽必烈这段话纯以内力送出,一字一句,响亮如雷,却又清晰入耳,当回音碰到山谷荡回,满山皆鸣,当真是有如龙吟虎啸,气吞天下,全场众人无不相顾失色。
但是当他抱拳说完这一段,表示将弃权退出后,却忽然伸指指向身后的少女,口气严厉地说话。
“这名女子不是我麦第奇家的人,与忽必烈也没有交情,从今日起,她要做的事情与麦第奇家没有半点关系,也绝不会从麦第奇家得到任何援助,请在此的各路英雄为我作个见证,请!”
厉声说完这段警告,忽必烈抬手抱拳,飘然下场,与他那十二名铁卫一同离去,刚毅绝决,竟连多留半刻钟看完赛事结果都不愿意。
突来的变化,所有人都给弄得傻住,傻傻地看着忽必烈下台离去,还是忽必烈身影消失前,刻意以内力将背后霸刀弄出一声如雷炸响,这才让负责主持的人们清醒过来,宣布由于忽必烈弃权,那名少女不战而胜。
第二十七章:试炼城
艾尔铁诺历四一八年十二月武炼鹏奋坡
(可恶的忽必烈,你到底在想什么?)
忽必烈突然离去,公瑾也对这变化感到吃惊,要说是大意也可以,但由于对手是一名毛头孩子,公瑾就没有任何必要去刻意留心,只要以半分精神去舞刀拆解,剩下九分半的精神继续思考。
只是,蓦地闪过眼前的血光、面颊上的痛楚,告诉公瑾,自己今天又再一次地失策。
那个孩子……再大个两岁或许算得上青年,当剑握在手上、当剑在他手里绽放光亮,赫然生出了一种公瑾不能理解的变化……说是变化可能不够,因为在那一瞬间,平实无华的长剑仿佛得到生命,一下子活了过来,令他精妙的防御刀网相形见绌,闪电突破,在他身上留下记号。
“在战场上发呆,这是代表你看我不起吧?我看出你没有全力以赴,所以我劝你最好拿出实力来,否则等一下你不只会被打得当狗爬,我保证你会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娘们似的!”
趾高气昂的小鬼,但是他手上的剑却不容忽视,在白鹿洞练剑时,公瑾从未见过哪个后进弟子的剑,有这样凛冽的光彩,就连长老们都远远不及,竟能一剑伤及自己。
他这样的小小年纪,自然不是因为长年苦练,假若这些是他的天份,那么假以时日,这孩子的剑会比忽必烈的刀更可怕,而这正是师父所急切期待的人才,天才!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此刻,公瑾摸摸面颊,热血与痛楚让他有一股怒意,如果说未经磨练的天才容易半途夭折,那么自己今天就有责任,给这个未来的绝世剑手一个深刻磨练,挫挫他太过剑拔弩张的锐气。
“怎么了?不敢动手吗?告诉你,我不接受投降,你可别想像隔壁的那个大个子一样,说声弃权就开溜啊!我不会让你平安离开这里的。”
“大个子?呵,连忽必烈你都不放在眼里?小朋友你确实是豪气干云,可是,世上的事情往往不是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强与弱更不是一个固定的东西,如果你能够记住这些事情,今天的痛……就会有意义。”
顷刻间,公瑾与那个孩子拆了三招。
对方的剑真是很犀利,即使公瑾已经认真起来,那孩子在败阵前最后一剑的无比锋芒,还是在他右臂上多留了一道血痕,假如这孩子再年长个十岁,内力再多十年修为,这可能就不只是皮肉伤了。
破去他的剑势,公瑾手中的钢刀水平掠过他左肩,在不见血、不伤筋脉的情形下,纯以内力把他的左臂骨震成三段……这样就够了,因为如果这男孩够聪明,他会看出自己这一刀本可以砍他用剑的右手,只是硬生生改为左手。
很痛,公瑾明白这一点。那个男孩一下子就红了眼睛,踉跄往后跌走,一语不发地走下台去。
在整个过程中,有三件事情让公瑾非常在意。
第一,那股断骨的剧痛,那男孩完全忍住,虽然嘴唇紧咬得出血,但他没有哭出来,连眼泪都忍在眼底。
第二,那孩子在确认败阵之后,并不是直接走下擂台,而是远较寻常江湖武人更为有风度地向自己欠身行礼,表达对敌人的敬意后,才转身走下台。
第三,前面两点已经很不容易,而那孩子受伤后自始至终,右手都紧紧抓着剑不放。一个用剑的天才,虽然难得,没有多了不起,但一个以生命执着于剑的天才,以后将会非常可怕。
他现在只是个孩子,但公瑾却已经预见他的成长。所以,公瑾不伤他的右臂,因为这孩子个性倨傲,说不定树敌很多,如果完全没有自保能力,可能没命回乡去。
连公瑾自己都没想到,鹏奋坡大会上,最让自己感到惊奇的人物,不是忽必烈,而是这个男孩。
公瑾一度迟疑,是否该派人暗中保护,但这似乎多虑了,因为他下台之后,十多名隐藏在人群中、像是护卫模样的武士围在他身旁,护送他离去,排场俨然就像是一国王子;而队伍中,还有一名七、八岁的女孩,典雅而昂贵的衣着,看来也是一位千金小姐,一面跟着男孩离去,一面掉着眼泪。
呵,好一对青梅竹马的小恋人。
“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忍不住等到擂台赛后看资料,公瑾在擂台上扬声喝问。那支队伍整个转过来,护卫们拦挡在主子身前,生怕敌人追下杀手,反倒是身为主人的男孩异常镇定,堂堂正正报上名字。
“我姓李,表字从嘉……你的武功很厉害,承蒙指导,我恭祝你武运昌隆。”
再次弯腰行礼后,男孩离开了。从那依旧通红的眼睛中,公瑾看出他的痛苦;可能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那男孩骄傲的翅膀被狠狠折断了,无论是自尊或肉体,这次的打击都很痛。
公瑾相信他能够再次站起来,但那是多久以后的事,却让公瑾相当好奇。
事实上,在这件事情结束的不久之后,公瑾就收到来自白鹿洞的消息,一名对剑术极有天份的少年,拜入白鹿洞门下,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吸收了所有能学的剑术,先后击败数十名剑术教练,威不可挡,震动了整个白鹿洞。
这些都是后话,目前公瑾所在意的事,是即将要碰上的对手。虽然经过一轮淘汰赛之后,只剩下四个人争取最后胜利,但是其中的两名根本就是杂碎,如此浅薄的实力,怎能给自己惊喜?怎配让自己有所期待?
所以,公瑾的眼光只看着一个人,那个因为忽必烈弃权,不战而胜的鬼夷少女。她的实力并不足以威胁自己,但自己对她一无所知,可以让她登上盟主位来领导群雄吗?还是另外两个人……
看来只怕都不是很妥当,而为了安全起见,是应该放出讯号,让潜藏在附近观战的胭凝出来帮手了。
“各位,经过一轮激烈的竞争,现在台面上的四强高手已经出现,依照规矩,再经过两场决赛后,这四个人其中之一将会成为联盟共主,统领集合在此的十万英雄,他们分别是豹族的修洛特、象族的伊坦皇松、血影旅团的周瑜,还有鬼夷族的……”
“且慢!”
当主持人说着参赛者的名字,一声长啸突然震天盖地般冲击而来,在打断了主持人的说话后,啸声骤转清亮,不住往上拔高,有若九天龙吟,清亮高亢,震得所有人耳畔嗡嗡作响,眼冒金星,宣告着其主人的即将到来,更先声夺人,未现身便已压得在场群雄为之低首。
“哈哈哈~~鹏奋振翅,长翔九天,各位英雄真是好兴致,在这种荒山野地开起大会来,这么热闹的场面,怎么能少了我陶某人一份?”
长笑声震得在场众人耳朵生疼,全然没注意到一名身穿飘逸白袍、留着两撇长须的文士,闪电出现在擂台前,直到他拱手抱拳,朗声说话,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只不过虽然他自称姓陶,在场十万人中却没有几个认得他是谁。
只是,有这样的强横武功,又自称姓陶,即使众人不认得他,也不免有所联想,想到一个长年隐居在白鹿洞的高手。
“在下陶潜,草字渊明,两天之前还是白鹿洞的不得意门徒,因为看不惯周公瑾那铁面奸贼为虎作伥,白鹿洞逆天行事,所以出手将他暗杀,做为投奔联盟的礼物,但以我的才能,大才岂能小用,既然来了这里,少不得抢个盟主当当,各位请了。”
白鹿洞陶潜的鼎鼎大名,足以震慑在场的各路人马,光是从周公瑾的厉害,就足以想像他师弟的本事,而日前周公瑾遇刺重伤,不能参加军队,这件事曾让所有鬼夷人额手庆幸,想不到会是出于这名同门的手下。
只是,即使这些话都说得没错,但这个人真的可以相信吗?他会不会是白鹿洞所派来的奸细?毕竟世上有所谓的苦肉计,陆游的亲传弟子,没理由会突然与师门唱反调,搞起叛逆行动。
全场的声音安静下来,气氛异常诡异,显然都不晓得应该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对于这样的诡异气氛,胭凝浑不在意,改换上一身男装打扮的她,只是抬起头,问说是不是有规定不许人类参加选拔?
……当然不是。
鬼夷人与兽人的数目虽然不少,却不是这次大会的主角,人类始终占了多数,之所以让人难以回答的理由,是陶潜的身分,不是种族。然而,主持人无法否认,只好含糊回答,说选拔的过程已经结束,陶潜来得太晚,不能参加了。
“呵,我却说是来得正好,恰好赶上最菁华的部分。”
胭凝仰首一笑,疏狂姿态中更有着洒脱,翩翩神采,飞扬得像是破空而去的九天神龙,所以当她身影突然一花,整个人瞬间消失时,全场一片愕然。
白驹过隙,白鹿洞三十六绝技当中的绝顶身法,胭凝瞬间就上了擂台,在那名象族兽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掌拍上他的脑门。
三十六绝技之一,五岳神雷。
刚猛无匹的掌心雷,犹如五座大山合而为一,瞬间压顶,那名皮粗肉厚的象人鼻喷鲜血,整个健壮身躯顷刻间像是烂泥般倒了下去,浑身仿佛再也没有半根完整骨头。
两族兽人之间的情感似乎不错,见到友人倒下,隔壁台上的豹族兽人惊怒交集,就要以其最得意的高速抢过去复仇,却被胭凝先发制人,扬手便是一记劈空掌“四大不空”,将那名急速飞掠过来的豹人,以更快更急的速度击飞出去,死活姑且不论,却肯定是不能作战了。
“听说武炼的规矩,强者为尊,我以一敌二,轻松获胜,现在就由我递补这两名选手的位置,大家应该没异议吧?”
如果有异议,就必须上台与这号辣手人物比过,但那两名兽人的武功,其实已是众人当中的佼佼者,看到他们瞬间惨败的样子,大概不会有人有这胆量了。
问题是,四名选手少了一人,这比赛怎么比下去?
“非常容易,我们是要干拿命去搏的造反大事,实力不足怎么成?我现在分别与这两名选手比试,看看谁是最后赢家,好了,你们一男一女,谁先上阵?”
胭凝站在擂台上,白袍飘扬,谈笑指点对手的昂扬姿态,让全场豪杰心中称赞,连带对她刚才的两下辣手都不计较。武炼本来就是强者为尊的世界,强者为了立威,一现身就下重手杀戮,这是常有的事,那两名兽人只伤不死,这已经算是很手下留情了。
但看到胭凝神态自若的表情,隔壁擂台的公瑾却觉得很安心,从很久以前开始,自己与这个女人就是最合拍的搭档,两人联手进行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
这次的联盟大会,发展到这里已经有点失控,所以让胭凝以陶潜的形象现身,夺取盟主之位,这样会比较好办事。虽然说也可以由自己来夺取盟主位,但考虑到自己比较擅长暗中活动的优点,还是由胭凝站在台面上比较好。
对于个性孤僻的公瑾而言,胭凝几乎是唯一与他有着友谊关系的搭档,而回忆起两人的因缘结识,则要把时间回溯到四百年前。
那时候,胭凝刚刚进入白鹿洞,出身于市井阶层,没有任何背景的她,入学时除了身上一件肮脏不堪的白袍外,什么多余的财产也没有。
在整个修业过程中,她表现得从不出色,礼、乐、书、术、诗、文,都没有特殊的表现,考较武技时也只是中上的成绩,除了在她所喜好的山水画、诗上面,偶有令人惊艳的作品,因此在一众同窗中小有名气外,在她进入白鹿洞的最初十年里,她就只是一个有些特异独行的平凡书生。
但是一把锐利的剑,不可能永远被收在匣中,不管被放在哪里,终究会展露它应有的锋芒。在一次冤狱事件中,她为了救出受到冤屈的同学,潜入白鹿洞戒律部救人;负责居尾断后的她,在那一战中连败二十三名白鹿洞高手,最后被恰好回来的公瑾给击败,收押监禁。
收押之后,就是彻底的调查,这一查,赫然有些惊动宿老堂的讯息传出。
陶贱,字胭凝,这个在入学资料上写着父不详的女子,赫然流着不纯洁的血,是鬼夷族的战士轮暴人类女性所生,她那名后来沦落风尘,并且死于嫖客争风事件的母亲,打从孩子一出生就心存恨意,把这名看来与人类毫无分别的婴儿命名为“贱”。
流着魔族之血的女人,又在下贱的娼馆中成长,白鹿洞有这种门生简直是天大耻辱,更别说她还在白鹿洞中学了这么多的本事。宿老堂为了找台阶下,一面惩处失职人员,一面预备暗中将她处死,对外宣告病死狱中,但在这时候,一道命令救了胭凝的命。
……那是来自白鹿洞后山的至高指令。
这个由月贤者陆游亲自下达的命令,让宿老堂停止了原本的处断,把胭凝给释放出来。
不只是释放而已,获得自由的烟凝,更被陆游收为门徒,正式传授武功,改名为陶潜,给予她更大的权力,可以阅看白鹿洞内的一切秘笈,所有的武学、东方仙术,都让她毫无保留地学习吸收,不给她任何限制。
没有人知道,陆游之所以会下这命令的理由,是因为公瑾亲自入永恒冰窟,向恩师极力荐举,希望能够留她一命,所以事情才出现逆转。
那晚的交手,公瑾对胭凝的强悍印象深刻,当今世上能与自己交手的敌人已经不多,而这名女子甚至没学过多少真正的白鹿洞绝学,若是好好琢磨,她将不可限量。
陆游虽然同意了公瑾的荐举,破例收了首个女徒,但却对公瑾说了一句话。
“公瑾,那名女子……是一匹狼,在她的心里,栖息着野兽。”
向来以消灭魔族为己任的白鹿洞,居然出现了流着魔族之血的门徒,这点对于宿老堂当然是难以交代,而且剑圣大人的弟子是女性,这点也令保守的长老们意见多多,为了抚平保守势力的不安,陆游将弟子改名,让胭凝以男性的身分对外出现。
即使做了诸多安排,不敢正面有所顶撞的宿老堂,仍在背后耍着小动作,所以当学有所成后,胭凝就成为白鹿洞最隐密、最危险的“狩魔使”,专门天涯海角去猎杀流窜到人间界的魔族。
有血战、有苦战、有九死一生,但是多年来胭凝未曾失手,直到三个月前,她与一头初次来到人间界,拥有一双黑色蝠翼的强悍凶兽对阵,激战了三天两夜后,两败俱伤,她几乎不成人形地回到白鹿洞,而那头凶兽据说是少了一边翅膀、断了一只手臂,并且迄今仍未再出现肆虐。
任职狩魔使多年,不断地与强大魔物战斗,更尽得白鹿洞三十六绝技的真传,现在的胭凝……非常的强,强到一个令公瑾没有十成胜算的程度,所以由胭凝来争取盟主位,公瑾觉得这是十拿九稳的事。
“怎么样?你们两个,谁要先上?”
面对这个挑衅,公瑾心中发笑,往前跨上了一步,正预备要开口说话,却被隔壁擂台的鬼夷少女给抢白。
“第一仗,请由我先来。”
身手俐落,在全场为之哗然的同时,她已经像是一尾小云雀似的,轻飘飘飞身降落在胭凝的擂台上,向他抱拳讨教。
公瑾惊于少女的勇气,因为以胭凝瞬息间连续重创两名强手所展露的武功,任何正常人都会看出他的绝难应付,照一般人的想法,都应该要先让身旁的竞争者先与强敌拼过一场,这样才可能有机会抢胜。
“且慢,要把出战权让给这位姑娘可以,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公瑾不喜欢多话,但却想多了解一下这名鬼夷少女,想知道她为什么主动抢战,想多了解一下她的个性与思路,因为说不定,自己会被逼得选她做计划的执行人。
“为什么你抢着出战?难道你看不出这个男人很危险吗?”
这问题恐怕在场十万豪杰都想问一声,但少女却等到医护人员将台上那两名快被遗忘的垂死兽人抬走后,才回答。
“陶潜先生大名鼎鼎,一现身就连伤我们两名同胞,气势无双,武功更是强得怕人,如果我让你们两位先斗一场,等着渔翁得利,这样子胜算是比较高……”
说到这里,都还算是正常人的思考范围,但公瑾却意外发现,这名少女的内力相当不俗,甚至好得出奇,因为她缓缓说话,如同珠圆玉润的好听嗓音,把每一个字都远远传出去,尽管声音不大,却无论远近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是相当好的内力修为。
“可是,这样子的胜利,里头大有侥幸成分,以后同盟中的各路英雄一定不能服气;大家都是刀头舔血的豪杰人物,如果心存不服,这个团体就不会稳固,盟主的位置也坐不稳。”
……说得好。
这道理公瑾自然知道,但藉此在联盟组织里埋下动荡因子,才有助于在它完成阶段性任务后,被轻易消灭。这是公瑾预备的蓝图,却想不到这样一名看来涉世未深的少女,也能够看穿这一点。
“我是女子之身,由我来夺取盟主之位,各路英雄已经未必服气,如果我再*这样的战术获胜,这样的盟主肯定没有人会尊敬,命令发下去也会被阳奉阴违,所以如果要让各位心服口服,我就不能退缩,要主动选择最困难的一条路。”
(真是深得我心。)
公瑾微觉好笑,或许自己该把这名少女收做幕僚,她说说的一番话,让自己对她非常欣赏,回想起来,除了胭凝之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有勇有谋的女性了。
而在她说完话之后,本来因为众人议论纷纷而显得吵杂的山谷,一下子整个安静了下来,少女所说的分析话语,连同她的胆识、她的眼光、她的无畏与勇气,确实传达给了在场的十万豪杰,让他们开始以一个新的眼光,去打量这个不寻常的少女。
当公瑾看到鬼夷族人眼中的佩服,心里突然醒悟到:一个奇迹可能正在发生,因为如果那名鬼夷少女连续两胜,夺得盟主位,人们心中的佩服将会升华为尊敬,再不会有人轻视她的女性身分,这名少女将成为联盟中的希望女神。
不过,那都是建筑在她能获胜的大前提下。
就公瑾看来,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可能。已经尽得白鹿洞武技真传的胭凝,就连自己都没有必胜的把握,这名少女的武艺虽然不错,但这只是相较于她这年纪的平均水准而言,真的要动手厮杀,她与胭凝差得太远,自己甚至不认为她能撑过十招。
“既然如此,我就珍惜这个以逸代劳的机会了,希望等一下能够再见到小姐你,不过在你们两位开战之前,我想知道一下小姐的芳名。”
“乔,麦第奇家的长辈都叫我小乔。嘻,如果等一下我命丧陶大侠掌底,墓碑上只要简单刻这两个字就好了。”
在她微笑着说完这句话,转过身去的同时,公瑾感觉到某种东西,某种极为沉静,却非常深刻的觉悟,她确实知道本身要面对的是什么,并且已经有承受后果的准备,不是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小鬼。
“小姑娘十分有胆色,陶某人很佩服你啊!”
始终站在擂台上不发一语的胭凝,终于开口说话,语气温和有礼,但蕴含笑意的眼中,却冒着危险的火花。
“既然敢上来,想必是有了觉悟,唔……如果和你定下什么十招、百招的约定,似乎太过看不起你的决心了,不过……”
自顾自地沉吟半晌后,在全场豪杰的屏息注视中,胭凝伸手指向面前的鬼夷少女,大笑道:“好,小乔姑娘,我们就来打个赌吧!只要你胜得了陶某人,我就奉你为盟主,替你卖命;但如果你输了……”
“那么无论陶大侠有什么吩咐,小乔就拼着这条性命答应了。”
少女拱手抱拳,无畏无惧的爽朗姿态,让全场豪杰齐声叫好,有人甚至鼓掌起来,她又再一次赢得了这么多人的喜爱与支持,然而……
(胭凝啊胭凝,无疑你是白鹿洞中的魔狼,但面对这样的对手,如果太过大意,等一下肯定会栽个大觔斗的……)
这场战斗如同公瑾预料中,胜负从一开始就极为明显,面对胭凝的雄浑掌力,小乔纯粹以灵活身法闪躲,她的轻功别树一格,在窄小的擂台上弹跃如飞,穿梭似电,红光绿影,刹那间仿佛分身千百,看得人眼花撩乱,捉摸不定。
利用高速身法的优势,小乔尝试逼近胭凝,作出闪电攻击,但双方内力的明显差距,就在这时候显现出来,胭凝的护身力量稳若磐石,小乔的铁扇才一打中敌人,马上就被反弹开去,还险些被胭凝反击一掌。
内力差距太过明显时,弱势的一方就算能找到攻击机会,也根本没法发出致命攻击,但是……
(奇怪,这等高速身法,与花字世家武学相近,但却更为高明,莫非是师父曾经提过的星贤者一脉武学?这名鬼夷少女是星贤者传人?)
讶然于脑中的这个想法,公瑾仔细观察,觉得有些近似传说中的九曜极速,只不过在细微转折处,有些似是而非,倒像是偷学过来的成果。
但不论她怎么习得这神技,她确实碰到了强敌,胭凝担任狩魔使多年,肯定碰过不少以高速为优势杀着的魔族好手,经验十足,小乔的灵活身法只能拖延一时,却不能扰乱他的攻势。
“好身法,但要稳坐盟主大位,可不是一味逃避就能坐上去的。”
胭凝高声呼喝,雄浑掌力连接而出,很巧妙地逐渐封锁了小乔的退路,慢慢限制她的腾挪空间,把她逼到了一个角落,除非她愿意弃权离开擂台,否则当胭凝的下一掌击下,她就只有硬拼,然后面对重创落败的必然结局。
三十六绝技之一的五岳神雷。
适才令那名象族高手一招重创的杀着,再度出现在胭凝掌上,如狂风、如暴雷,向小乔轰击过去。
这一掌,绝对没有手下留情。
掌力尚未击实,小乔的衣衫已经受到波及,破碎、焚化,公瑾仿佛就能看到那筋折骨断的惨烈情形,心里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出手去改变这结局。
但就在公瑾迟疑未决的那一瞬间,胭凝似乎察觉到什么,掌劲加快吐出,一掌正中小乔的后心,在震天轰响中,所碰触到的衣衫化作灰烬片片,迅速朝外散飞出去。
(好厉害,她把五岳神雷练到这等地步,掌劲精纯,如果是击向我,那么……嗯?)
公瑾的面色为之一变,因为这一掌虽然命中,小乔却似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也没有吐血,甚至连稍微后仰一下都没有,这种稳若巨山的沉定,只有在内力远胜过攻击方的情形下才会发生,但小乔却不可能有这种内力。
答案在下一刻揭晓。破碎的衣衫底下,并没有露出焦黑的肌肤,反而是一道绚烂的红光,冉冉释放出来;红光中更似乎蕴含强横力量,把胭凝势若五岳齐压的雷霆一掌,硬生生隔挡在离体一吋之外。
第二十八章:袭击
“这……这是……”
胭凝面上的笑容消失,露出了错愕的表情;红光的正体缓缓凝聚成形,像是凤凰的火焰炽羽、像是初死者的鲜红热血,红光在娇小的女体上组成一套甲胄,妥善而贴身地覆盖在躯体上。
甲胄形成后,金属表面上所缭绕的火焰红光,瞬间百倍增强,灿发出来的光与焰,仿佛一头振翅而飞的血翼凤凰,和强大热力一起往四周射去,而与之相比,胭凝的掌力却急速衰弱下去,威力万钧的五岳神雷,在转瞬间被甲胄上的血光给吸化,点滴无存。
不只是胭凝感到惊讶,全场十万豪杰哄然大哗,同声喊出四个字,尤其是附近的鬼夷族人,更是像见到神迹般嚷了起来。
“博爱圣铠!”
“是三神器之一的博爱圣铠!”
“三神器的持有人出现了!我族的真命天子出现了!天佑鬼夷啊!”
全场哗然,就连公瑾都感受到同样的震动,三神器之一的博爱圣铠,是一件几乎难以击破的防御圣器;以博爱为名,这件甲胄确实能广泛地吸纳、散化所有击来的力量,让受到圣铠保护的人,能够把自身抗击力提高数倍,甚至是数十倍,胭凝的五岳神雷被轻易拆解,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令全场为之惊骇的奇迹,还不只一件。
当胭凝一掌无功,又因为掌劲全被吸纳,不得不撤掌回气,飞身后退时,一样黑沉沉的重物,如流星、如天外陨石般向他飞砸而来,来势又快又准,恰好就拦截在他的退路上,而全场豪杰也不负众望地喊出了另一个名词。
“平等神锤!”
“出现了两大神器啊!”
“有史以来第一次,两大神器被同一个人给持有……”
诚如人们的叫喊,这件事情的意义极其重大,但目前最与之有切身关系的,就是即将要承受那个链子飞锤一击的胭凝。与博爱圣铠的创造理念相同,平等神锤的意义,就是平等地给予敌人天谴罚责,将发招者的力量提升数倍至数十倍,发出天谴般的雷霆一击。
胭凝已无退路,如果还想用轻功闪避,她会被这记链子锤砸个正着,所以他只能做出唯一的选择,就是举掌硬拼。
“砰!”
闷雷似的巨响,更造成冲击波往周围袭去,擂台周围插着的火把全部熄灭;周围*擂台最近的一排群众,许多人头晕目眩,翻身栽倒;就连公瑾都不得不暗运内力相抗。
而在那声闷雷轰响声中,另外有一声小小的清脆爆响,那是某个人的骨折声。
“嘿!”
硬挨了一记飞锤重砸,胭凝竟不后退,反而瞬间强提真气,像是羽箭般朝着敌人飞射过去,声势惊人,摆明是想趁着链子锤未能回防的空档,攻敌措手不及,这次她提防着敌人的甲胄护身,一出手就是直插铠甲的缝隙,如刀如叉的右手,只要真的击中,确实可以一击便将敌人的眼珠挖出来。
……但她的左手却不正常地软软下垂着,刚才那一记硬拼,已经让她的左腕骨折,再也使不出五岳神雷了。
全场都为他这一记猛攻而惊呼,但成为攻击目标的小乔,却不慌不忙,手腕一抖,金属长链在手腕上连缠了几圈,把攻出去的重锤给反拉回来。
重力与速度一加乘,平等神锤较之前更狠更恶地回砸敌人后心,当胭凝的手指插中她双目要害,平等神锤也会命中胭凝后心,把她整条脊椎连同五脏六腑都打得稀烂,绝对是当场毙命。
眼看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公瑾却相信胭凝不会硬拼,因为她背后的平等神锤还在加速,照推算来看,大有可能指头还没插着敌人,背心已经被神锤给打烂,不值得冒险,更何况她如果选择退避,反而会得到一个更好的机会……
在全场的惊呼声中,胭凝的冲势陡然转向,凭着“白驹过隙”的灵动身法,她蓦地垂直往上拔起,避开了那玉石俱焚的一击,而在她险险拔高躲过后,重砸回来的平等神锤,却笔直朝持有它的主人逆击而去。
“小心啊!”
附近的鬼夷族人都喊着同样一句,就连不远处不动声色的公瑾,都悄悄握紧了拳头,因为胭凝所作的事,是他一定会采用的战术,而他自信这个战术绝对不会有失,可是……如果这少女能再创造奇迹,那自己……
“哈哈哈,最强的神锤、最强的甲胄,矛盾相争,到底哪个会……”
胭凝的笑声在半途止住,一如那个被截停下来的链子锤。就在链子锤将要重重击中的那一刻,本来缠在小乔手腕上的金属长链飞散开来,像是纺纱的梭子般左右穿飞,迅速交错成一张简单的金属网,恰好拦截住砸来的飞锤。
以柔化刚,小乔的双手闪电舞动,仿佛是女孩子在玩花绳游戏般,将金属网调整出一股柔力;力重万钧的平等神锤,在与金属网激烈摩擦,爆射出一连串的火花后,妥妥当当地被截停下来,跟着她双手一拉一张,也没仔细看到是如何变化的,整条长长的链子变成了一根粗重铁杆,连结着末端的重锤。
小乔将锤子往地下一敲,藉着弹力,把沉重的平等神锤扛在肩头,顺势舞了几圈,左砸右撞,虎虎生风,最后才扛起神锤,仰首望着降落在擂台角落柱子上的胭凝。
“承让了,陶先生。”
刚才,如果她不是立即把反砸回去的平等神锤给拦下,胭凝一定会追在神锤之后,抢发出一击,把两股沉重力量合一,攻破博爱圣铠的防护,可是小乔那一轮急速应变,已经充分证实了她的本事,再战下去,双方胜负犹是未定之天,而胭凝却已经折了一只左手。
至于双方的气势……从那满山遍野的一片叫好声中,就是白痴也能够轻易感受出来。
“唔……”
胭凝一语不发,看看自己垂下的左手,再看看眼前披甲扛锤、没有一丝空隙可趁的少女,忽然仰头大笑。
“哈哈哈,真有意思,我陶某人认输啦!以后就跟着小姐你来搞革命吧!”
胭凝是笑着飘身下台,即使她已经认输,仍然没有人敢小看她,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如果双方继续死斗,胜负的比数还很难说,但公瑾暗叫可惜,知道如若继续战下去,胭凝起码占着八成的赢面。
胭凝一臂已折,这点没错;博爱圣铠、平等神锤的威力不同凡响,这一点也没有错。但是这两样被奉为鬼夷族三神器之一的宝物,却有着严苛的使用代价,就是不住吸收着使用者的精气,每一击的力量越强,对使用者的肉体负担就越重,这点长年在外狩魔奔走的胭凝却并不知情。
(表面上看来若无其事,但是……应该很不轻松吧?)
未伤敌,已伤己,小乔不过是个娇怯怯的姑娘,只要把战斗时间拖长,她将不攻自溃,所以如果自己在这时候与她动手,横死当场就是她唯一的结局。
(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做?胭凝也败了,如果我败的话,盟主之位就让给这名少女了,嗯,她确实有着统领十万大军的器量……)
胭凝败阵了,所以擂台赛的下一场,就是公瑾与小乔的战斗,小乔似乎也明白自己不能持久的缺点,所以马上扛着大锤,向仅余的敌人邀战。
但……这早已不是战与不战的问题,公瑾只是要找个适合当领导者的人,去领导这群人,去干他们自以为是的伟大事业,最后再一起被埋葬与消灭。
所以公瑾选择放弃。
“实在是太厉害了,看到那么精采的一场比赛,我周瑜心服口服,请让我与血影旅团一起跟随您,去干我们的大事吧!”
荣耀、歌颂、无数的期望与欢呼……鬼夷人的辉煌传说于焉展开。
※※※
鹏奋坡群豪大会的结果,在几天之内传遍整个大陆,雷因斯、自由都市联盟都感到这一次蛮族叛军的来势汹汹,尤其是在情报被特意宣染下,小乔如何持有两大神器出现,如何击败陶潜、震慑群豪的过程成为情报中的焦点,每个势力都留意到,蛮族叛军不但已经统合,而且统合的领袖更是一名非凡人物,如果不是小乔的女子身分,多少弱化了人们心中的威胁性,这个情报的震撼程度会再倍增。
连雷因斯?蒂伦、自由都市同盟都受到如此冲击,首当其冲的艾尔铁诺会是怎样状况,也就不难想像。位于中都的军部,在收到鹏奋坡大会的详细报告后,警觉到这次事件的危险意义,在广得人心的支持程度上,那名统合蛮族的少女领袖,几乎就有着一个王朝开创者的气势。
近十数年来,艾尔铁诺的国政状况有目共睹,不满与激愤早已在民间深藏酝酿,零星叛乱每日都在发生,虽然在正规军的绝对优势下,那些不成气候的反叛势力都被一一踩碎,首脑人物被酷刑处死,但杀鸡儆猴的效果却极其有限。
一支军队长期作战,到了后来,要倚*的不是军事力,而是经济力,在长年的国政动荡下,艾尔铁诺的军队也渐渐感到压力,对层出不穷的叛乱觉得吃不消,之所以还能够轻易扫荡每一处叛乱,其实就是凭着双方悬殊的武器与人数,假使这些零散的火头连结在一起,成为燎原野火般烧起来,又有优秀的军事人才来指挥……
这个假设,光是想像就让艾尔铁诺军部的高官脸色发青,而当这个恶劣远景有可能出现,他们立刻就下决定,要集结军队,把这个才刚刚燃起的火头给扑灭。
正确的决定,但在执行上却晚了一步,或者该说,相较于他们的正常速度,敌人的思考与反应,如烈火、如疾电,在他们点兵下令的当天,就已经接到敌军冲破边关防线,侵入艾尔铁诺领地的报告。艾尔铁诺军部高官们气急败坏地下令,让邻近武炼边境的南方各军团进行调度,务必要把这支乌合之众的联合军剿灭,但是却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噩耗频传。
那支联合军队就像是得到胜利女神的特别眷顾,连战皆捷,在突破国境之后,神出鬼没地袭击集结中的艾尔铁诺部队,猝不及防的突击、巧妙的进退布局,整个短暂战争在半个时辰内完结,当其他艾尔铁诺军察觉状况不对而赶到,敌人早已远去。
灵巧的战法,令艾尔铁诺军部气得跳脚,这支迥异于过去叛军的队伍,每一着都像是踩在艾尔铁诺军方最痛的一处。
潜藏在艾尔铁诺帝国之内的深沉民怨,就像是缓缓流动的眠火山,只欠缺一个导火线,就会轰然爆发,所以每次艾尔铁诺正规军对付叛乱,除了以残酷手段处死叛乱份子的满门,戮尸示众外,还特别着重整个行动的迅速与时效性。
假如让一场叛乱拖得太久,就可能成为黑暗中唯一的火把,让其他心存不满的叛乱份子因此集结,一发不可收拾。再强大的正规军队,也不可能一次面对整个帝国民众怒气的大反弹,所以近十数年来,艾尔铁诺的战术都一样,就是迅速消灭各处叛乱,不让零星火头有彼此串联的机会。
但是,这次敌人似乎看准了这一点,每次的战斗时间都很短,迅速击溃艾尔铁诺地方军后,就整团人马消失不见,也不占领地方,让艾尔铁诺军没有衔尾追击的机会。
十万军队的游击战!
这种事情说说还可以,当真要实现起来,艾尔铁诺军部的将军、参谋们简直不敢想像,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没错,艾尔铁诺国土辽阔,幅员广大,南部地方又多大山峻岭,十万人的部队如果有成熟技术好好掩藏,是可以造成彻底消失的假象,藏匿起来一段时间。但真正要做到这种事,却有一个最大的难题。
补给!
这十万人的部队,不是鬼夷人就是盗匪,说得明白一点,全都是不事生产的亡命之徒,每天就是单纯地消耗粮食,要支持这批人长时间作战,就势必要不断地掠夺,攻击有粮食的城池,才能够喂饱这十万人,而这也是过去叛乱势力失败的主因之一,只要把守住富产稻米的区域,或是在粮仓设下埋伏,很轻易就可以大败敌军。
但这次的情形却不一样。叛军在击破艾尔铁诺军后,就整个藏匿无踪,只要察觉艾尔铁诺军正严阵以待,叛军就绝对不冒险出击;然后等艾尔铁诺军分散开来,逐步搜索与扫荡地方,就冷不防地冒出来,狠狠一下从背后袭击,得手后再藏上十天半个月,整个过程中,只袭击军队,不执着于粮仓,甚至在攻入一般城镇时,都只象征性地简单掠夺,并没有造成什么重大伤害。
叛乱军用行动在宣示,他们并不急躁,有得是时间与耐性去等待,但令艾尔铁诺军部百思不解的问题是:这份耐心的根源到底是什么?叛军从什么地方获得粮食?那绝不可能是*掠夺所得,军部早已计算过每次战争后的损失,那些被掠夺走的些微物资,甚至不能够支撑十万大军的一日粮草。
无数累积起来的谜团,不仅让艾尔铁诺军方想破脑袋,就连正身在叛乱军中的公瑾都感到诧异。
(军部里头的那些庸才,真是酒囊饭桶,这支叛乱军虽然神出鬼没,但到底不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不可能不吃不喝,也不可能凭空掉下粮食来,那答案还不明显吗?)
公瑾很清楚军部高官正面临着什么样的困惑,但他也认为,只要经过理性分析,答案其实就在眼前。
十万人不是小数目,要能够长期稳定供应这支部队的粮草,背后如果没有某个豪强在撑腰,就一定是有国家级的势力在作后盾。问题是,到底是哪个势力在背后援助,这点连公瑾也还摸不出来。
那天比武夺帅的程序结束,小乔成为十万盟军之主后,她用最短的时间,把这支散兵游勇予以组织化,迅速编组成一个团体。
“组织不用太过严密,大家都是来自天南地北,习惯、语言、思想都不尽相同,短时间内硬要凑在一起行动,很快就会出问题,所以组织要维持弹性,相互支援的重要性,大过共同行动。”
当小乔把联盟中几个主要势力的领袖召集起来,开始讲述自己对于今后行动的想法,这些见惯刀光剑影的大人物,都不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能说出什么东西,但小乔却有条有理,直指问题中心地向各个势力请托,希望各方面配合。
新任盟主并不是哪一方势力的首领,无帮无派的背景,理应吃亏,可是,小乔却似乎洞悉人心,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让自己成为联盟内各个势力的平衡点。只是那天晚上的一席谈话,小乔就把这个乌合之众的大联盟做了初步统合。
公瑾也是在场的几大势力之一,血影旅团的人数虽然不多,但累积下来的战绩却让人不敢轻视。在那个营帐里坐了一个晚上,公瑾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自己的感觉,因为要能够软硬兼施,说服这些倨傲不驯的江湖豪客,那不是单单口才好就能做得到。
情报,这是致胜的唯一关键。当小乔明白指出整个联盟的共同利益,并且希望大家为着同样的利益目标努力,暂时忍耐目前的不快,旁观的公瑾已经有所怀疑,而之后小乔更指着地图,调派任务,由联盟的不同分部执行不同任务时,公瑾更肯定她早在参加比武前就做过“功课”。
(这个女孩很不简单,单看外表一定会给她骗了。她不是天才,但这种谨慎的态度,会让她变成最麻烦的敌人。)
如果是普通人,那肯定是夺得盟主之位后,先行欢宴两天,既提高士气,又能享受盟主的权势与派头,但小乔却在当选盟主的那天晚上,就把整个集团迅速组织化,让所有人休息半日后,马上亲自率军越过国境,把艾尔铁诺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要做到这种事,公瑾肯定小乔对于当选盟主后的行动,早就有过通盘计划,所以她对夺取盟主位一事才如此志在必得。夺位后和联盟内各大势力沟通,对每位派系领袖的处境、需求了若指掌,一席话就直指各人心里的需要,完成统合;之后又能立即发动攻击,着着抢在艾尔铁诺军前头。
没有充足的情报,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些事。情报需要庞大的人力组织,麦第奇家则有这样的条件,尤其是当小乔在会议中提出,联军初期所需要的粮草,她将独力提供,并足以供应十万联军九个月用度时,公瑾更能肯定,忽必烈那番“此事将与麦第奇家完全无关”的发言,不过是惺惺作态,其实一直在背后支持这支联军。
(所以……在幕后主宰这些的,还是麦第奇家?)
公瑾这么猜测,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因为自己布下了重重侦查网,严密注意麦第奇家的一切动作,甚至还向青楼联盟购买情报,得到的消息却是一样,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显示麦第奇家支持此事,那些粮草也并非是从麦第奇家送来。
(难道不是麦第奇家?那会是谁?还有谁能够在背后支持这场叛乱?是青楼联盟吗?不,她们不可能直接参与大陆动乱。)
白鹿洞既然有打算操控这场叛乱,公瑾当然有准备,艾尔铁诺各地的军力分布、充足的粮草、不露出来历破绽的大批武器,这些都已经预备好,只要这支联军一起事,东西马上就会不着痕迹地出现,让叛军以为自己碰到天大好运……但是,这些东西现在却似乎用不着了。
小乔的背后,到底是哪个势力在支持?
为了要查出这一点,小乔的调查报告很快地被送到了公瑾手中。
她的母亲是一名人类女子,父亲不详,但从血缘来看,父亲应该是鬼夷族。多年前,小乔的母亲在武炼病死,她则被麦第奇家收留,收留的理由也不明,但在那之后,小乔一直是以“忽必烈的贵客”身分,生活在麦第奇家。
没有什么出色表现这一点上,与进入白鹿洞的胭凝有些类似,记录上没有写说小乔的武功程度如何,没有写她如何取得两件神器,唯一提到的就是她在麦第奇家人缘很好,整个大家族中无论老小都喜欢与她亲近。
(真是一份没有用的资料……)
虽说从没用的情报中,找出可用的资料,这是身为领导人的任务,但是这份报告上可以判读的东西太少,公瑾也只能得出“麦第奇家果然深藏不露”这个结论。
(结果还是得要慢慢观察,一切从零开始……)
在大会结束之后,就是一个月时间的快速游击战,在开战之前,小乔对全军说出了她的战略构思。
“十万人的部队,不可能一股作气颠覆艾尔铁诺这个大帝国,稳扎稳打是我们的基本策略。这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快速袭击各地,打响名声,在南部地区开始下第一场雪之前,我们就要藏起来过冬,等到春天来临,我们重新复出,那时候会有更多人加入我们。”
这个策略中,显现了这名女子不急于求胜的耐心与远见,但实际执行起来,技术问题马上就挡在眼前。
“来加入我们的弟兄中,有两成是马贼出身,以这两万骑兵为机动部队,实力稍有不足,不过目前我们可以请联盟中的兽人弟兄配合,我知道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在一定的距离之内,跑得比大部分的座骑更快。”
马匹与骑兵方面的问题,就这样被摆平,这个联盟在一夜之间拥有了四万名骑兵,以这个机动部队为主力,袭击艾尔铁诺军。当看见满山遍野的兽人群,或是疾奔快跑,或是骑着野生六足豹,和人类的重装骑兵一起冲杀下来,从未见过这等夸张阵仗的艾尔铁诺军,在震惊的情绪中,被杀得兵败如山倒,全无抵抗之力。
“那些兽人、强盗,还有蛮子,他们就像是洪水……不,像是土石流一样冲过来,好像在撕纸似的,把我们的队伍冲得乱七八糟。”
一名劫后余生的军官,在呈报给军部的报告上这么写着,而实际参与每一场战斗的公瑾,对这些描述深有同感。
缔造出这些辉煌战绩的另一大理由,是这支盟军有一名极为剽悍的先锋猛将!
即使手臂折断的伤尚未痊愈,胭凝却如同他所承诺的那样,积极投入革命事业中,每一仗都统军冲在最前头。无可匹敌的强横武功、势若疯虎的炽盛战意,她成了整个冲锋队伍的箭头,不管敌人是铁甲军还是盾牌阵,全都毫无分别地被她突破,打出缺口。
每一场战役,胭凝是第一个冲进敌阵,在全身染上了一层凄厉鲜红之后,才最后一个冲出来。与她并肩作战的叛军士兵对她无比敬畏,称她为“绯红将军”,但也有一些兽人直接称她为“大狼”,因为她冲锋时候杀气腾腾、如颠如狂的狠样,很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嗜血魔狼,这点在不曾看过她女装打扮的士兵眼中,看得特别清楚。
(师父果真没有看错,胭凝的心里有一股疯狂、一股怨忿,会让她在战斗时候变成一头魔狼。)
公瑾感叹着这一点,一方面惊讶于友人的强悍,但另外一方面,他也对胭凝在战斗中的失控有些担心。
第二十九章:道士
艾尔铁诺历四一八年十二月艾尔铁诺南部地区
“我越来越觉得,白鹿洞是一个很没人性的鸟地方,尤其是超级会虐待手下这一点,我进白鹿洞四百多年了,有三百多年的时间都非伤即残,上次对付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蝙蝠疯狗,整个人被弄得没剩一块好肉,连伤都还没养好,就被没良心的人妖拖出去作任务,还说什么这次不会对付魔族,对手只是弱小的人类,手到擒来,结果呢?我连手都被打断了,现在还垂在这里摇啊摇的,喂,我说人妖,你是不是没看到我半身不遂就不甘心啊?”
“……人妖的定义是什么?”
“好端端的男人戴面具,就是人妖。”
“我现在没有戴,而且……一个女人脸上长两撇胡子,那才真的是人妖。”
“胡子是伪装,是黏上去的!就算我变成人妖,那也是一个美艳大方,后面会追一长串女生的英俊人妖。”
“……你是人妖接吻魔。”
没有任何紧张感的谈话,很难想像是出自陆游门下两大弟子的口中,甩开旁人视线的他们,正偷偷约在无人的溪畔,进行对谈。一个是叛军中的第一高手,一个是近日在叛军中连续立下功绩的猛将,如果旁人看到他们在谈话,一定会有所注意。
最近几场战役,胭凝始终是第一个杀入敌阵,也最后一个杀出,但是真正负责断后接应,阻断艾尔铁诺军追击,并且再一次予以痛击的,却是由小乔亲自率领的队伍。盟主亲自上阵作战,身为重要干部的公瑾也随行阵中,尽可能多多建立功勋。
说起来相当的糗,但公瑾不得不承认,这整件事情已经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小乔在台面下有充足的神秘支援,在台面上又有胭凝全力支持,自己想要不着痕迹地操控这支盟军,难度越来越高,现在只好拼命建立功勋,提高自己在联盟中的地位,才有办法重新取回掌控权,这几日战斗中,为了努力表现,公瑾起码已经砍断了三把配刀,而被他斩杀刀下的敌人更是百倍于此数。
“艾尔铁诺的那班酒囊饭桶,真是不堪一击,本来以为他们还有点斤两,结果没有一个能挨上我一招,程度太差了。”
“你把他们当成魔族一样狂打,他们当然会吃不消,但也不能太过大意,现在的胜利,是因为对手并非艾尔铁诺军的精锐,充其量只是素质不良的地方军,如果被胜利冲昏了头,等到艾尔铁诺的主力军出现,伤亡将会难以估计。”
“哦,也对……可是,小乔那边应该看到这一点了,明天最后一场袭击战结束,我们就要撤退去过冬,等到我们再次出来,训练与强化也已经完成,可以正面和艾尔铁诺军一争长短,不管怎么看,我们都是稳扎稳打,没有你所担心的浮夸不稳迹象。”
“嗯,很遗憾,确实是你说的那样,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形。”
公瑾觉得很伤脑筋的一件事情是:叛军虽然在战争中节节胜利,但却不如预期中的那样多造杀戮,血流成河,让半个风之大陆陷入黑暗,人们生活在恐惧与哭泣当中。
战争中杀戮太多,就会偏离人道,即使建立了王朝,政权也不会长久,小乔应该是深明这个道理的,所以才立下诸多军令,不让事情失控。禁止掠夺、禁止屠杀,甚至还要求属下军队尽可能不骚扰民众,把目标单纯放在士兵身上,小乔的所作所为,就是白鹿洞所推崇的王者仁道,从这点来看,真是没有得挑剔。
但这样一来就糟糕了,因为这支叛军只是被选来摧毁艾尔铁诺的工具,成立正统与强大王朝的任务,应该由人类来完成,假如叛军现在不够残暴与邪恶,那以后消灭这支叛军的人类势力该如何彰显正统?公瑾不乐见这种情形发生,因为如果小乔真的循王者仁道建立新国家,那白鹿洞的布局可以说是整个失败了。
“鬼夷人和盗贼是不可以建立王朝的,现在这样子的发展太危险了,不能让那个女人继续这样干下去,我已经想好怎么做了,胭凝,实行的工作就要拜托你了。”
“哦?你预备要我去暗杀小乔了吗?”
“不,现在还用不着这一步,她的背后或许有麦第奇家支持,没到不得已的地步,我不想伤她性命。”
公瑾和胭凝解释,小乔虽然想走在仁道上,但要在如今的叛军中推行这等策略,肯定会受到很大的阻力。姑且不论九成九以上的叛军成员没有这等远见,组成叛军的鬼夷人、兽人、盗贼们,都对整个大环境心存怨忿,把天下人当作敌人,恨不得把所有人的幸福全都摧毁,来弥补自己出生至今所受的苦楚。要这些人不在战争中骚扰地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仇恨如火,即使一时不盛,也很容易再被点燃,只是需要一个可以与盟主权威分庭抗礼的人物,所以要由你来出面。”
公瑾如今想要借重的,是胭凝在叛军中急遽升高的地位。
无论是兽人、鬼夷人、盗贼,都是过着刀头舔血、以强为尊的生活,胭凝在武斗大会、在战场上下手虽然狠辣无情,但却由于他超人一等的武力,并未招惹同志的反感,反而更被视为联盟中的支柱人物。
与小乔相同的一点是,叛出白鹿洞的胭凝无帮也无派,是个没有背景的人。这个只要离开战场,个性就变得云淡风清,一如田园雅士的“男人”,如今成为各族士兵的偶像人物,只要她出现在某处,人群与欢呼声就在那里出现。
人们喜欢与他并肩杀敌时的安全感,也喜欢听他吟唱诗歌,或是在树下弹着琵琶,胭凝迅速在联盟中累积了可观的人望与支持,假如她以高姿态与小乔唱反调,那么即使是以“真命天子”形象统领联盟的小乔,也会非常棘手。
“……你还真是会给朋友找好工作啊,这么让人不愉快的任务,比较起来,单纯去杀杀魔族还简单得多了。”
胭凝的牢骚意有所指,对于公瑾的计划,她确实有些话想说。
“公瑾,我们为了尊重宿老堂的意思,在中都面见曹寿,取得正统领军权力的时候,你曾觉得这种行为很无谓,很虚伪。”
胭凝道:“那我们现在作的事呢?一个想要用仁道来消弭两族仇恨,把世界变得更好的女孩,白鹿洞能够再找到一个比她更优秀的领导人吗?你把她弄下来之后,会得到些什么吗?”
话说得很轻,但公瑾的反应却很大,霍然站起身来,那一瞬间在他身上所燃烧的怒意,惊得水上飞鸟群起逃逸。
“我痛恨鬼夷族,他们是不应该存在于人间界的下等东西,我要把他们一个也不剩地铲除掉,所以,胭凝你不要拦阻我,我不想与你在这上头有什么争执。”
素来冷静、理智的一个人,居然会有这样爆发的一面,实在是很难想像。也因此,体内流着鬼夷之血的胭凝,虽然对这番话感到很不愉快,但却表现出体谅,什么话都没有说。
※※※
公瑾执行计划的速度很快,他利用着潜藏在叛军中的奸细,顺着被抑制于人们心中的耳语,进行挑拨,短短两天之后,不满声浪开始在叛军当中流窜。
“照领导人的说法,我们这一个月作战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建立声威,把名声远远地传出去,吸引更多不满时政的人来加入。既然要考虑到宣传意义,下手当然就要重,杀得敌人片甲不留,高挂起每一个抵抗者的人头,烧光他们的村落,这样名声才传得快啊!”
在叛军之中,这是很具常识性的观念,无论是有过战争经验的鬼夷人,还是各路盗贼团,杀人放火对他们来说,根本是家常便饭,而他们也确实是*着这些手段在打胜仗的,要执行盟主的战略构想,这是最直接而有效的方法。
“我不想造成不必要的杀戮,这样子做……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而且……而且太过执着于作战,会延误撤退时机,这一点对我们所有人都会造成危险。”
小乔最后的反对理由,听起来实在牵强,但众人倒也不是不能体会,因为确实有过两次例子,由于得胜的叛军过于得意忘形,险些就被敌人的包围网给拦截,造成重大损失。
从公瑾看来,小乔的立场实在很艰难。身为鬼夷人,面对两个种族之间的千年血仇,她甚至不能公开说出宽恕与仁爱的想法,只能以实际利益面的理由,去说服身边的人。
但有心利用这一点的公瑾,当然不会对她客气,而是利用这机会加倍去见缝插针,把鬼夷人的怒火一再点燃。
“过去两千年里头,我们一直被人类欺凌虐待,现在我们鬼夷人好不容易出头天了,为什么要对人类客气?”
“人类不知道杀了我们多少同胞,我爸爸、我爷爷,就是被人类装在布袋,活活扔进水里淹死的,我们不能让人类好过。”
“那些人类抢了我们家的田,夺走我们家所有的钱,我要他们血债血偿。盟主明明也是鬼夷人,为什么不能体谅我们的痛苦?她会不会只是利用我们,事成之后就把我们一脚踢开?”
猜忌的心情,在联军之中迅速弥漫开来,让小乔在繁忙军务之外,必须另外花时间与精神去处理。在这样的焦躁心情下,作战的一个月很快就过去,小乔率领着整支叛军销声匿迹。
小乔所选的撤退地点,是武炼与艾尔铁诺边境的连峦大山中,花果山下一个名叫“水濂”的森林,周围都是高山峻岭,急流大川,是个相当隐蔽的地点,只要有充分的粮食,十万大军可以在这里过一个平稳的冬天,等到来年雪融,再出去继续作战。
计划中,一进入水濂,众人就要开始休养生息,但目前发生的一点变数是,进入水濂之后,叛军原本压抑下来的不满情绪,终于爆发开来,联盟内几个势力的代表人物,推派胭凝出来,向小乔质疑她的做法错误。
“大家出来讨生活,在战场上卖命,无非就是为了以后能过好日子,我自信以我的方法,大家在三年之内就可以收到成果,而这一个月来我们节节胜利,所获得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是和过去大家零星作战的损失与风险比起来,已经是数倍的好处,为什么一定要用杀戮和破坏来发泄呢?”
小乔尝试用这样的说法,去安抚躁动的人心,但是成果却不理想,因为在这个实力为尊的团体里,身为女子的小乔仍不免遭到歧视,即使她*着苦战在结盟大会上光荣夺位,可是却有一个耳语,在叛军中流窜。
“……盟主不过是运气好,得到两大神器而已,没有了那两件神器,她也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打不过陶潜大人,更不够资格指挥我们。”
在这节节胜利的一个月中,小乔固然是受到拥戴,但胭凝却更成为各方士兵的偶像人物。原本还对“陶潜”心有所忌,担心这是否会是反间计的人们,在连续看到她在战场中勇猛表现后,早就疑心尽去。
战斗中,只要一见到血,胭凝就仿佛狂性大发,沉重掌力连环轰出,雪臂翻飞,理性尽失地轰杀掉每一名试图近身的人,撕开每一具最接近的肉体,把目光所看到的一切生命毁灭。
杀红了眼的胭凝,好几次都险些错手击毙同志。与她并肩作战,看她随手轰杀敌军,虽然很有安全感,但也要非常小心,因为一下子不注意,*得太近,近处的友军可能比远处敌军死得更快。
不管是袭击军队,或是强攻城池,胭凝的战力堪称当世无双,但造成的杀戮与流血,也是旁人的十倍。这种在长年与魔族交战中所磨练出来的战斗风格,看在敌人眼里固然是死神降临人间,但看在友军眼中,简直是有尊战神在旁边。
当然不是每个友军都喜欢这样的情形,小乔就不只一次对胭凝提出规劝,然而在这些劝导出现效果之前,胭凝已经连同叛军内的其他领导人物,一起出现在小乔的面前。
“陶先生,我并不想在这样的情形下与你交手。”
“盟主,姓陶的说话算话,既然答应与你一起搞革命,就绝不会造你的反,但众兄弟的心情你不能不考虑,陶某只是代表他们来给你一点‘规劝’而已。”
如果说拳头是交谈的最佳工具,那么胭凝的规劝实在非常强而有力。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手臂的伤势痊愈,而已经知道小乔拥有两大神器的陶潜,每一着攻防都是针对这点,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逼得小乔喘不过气来,更别说腾出手使用两大神器。
这一战,联盟中各方势力的领袖都在旁观看,而暗中推动这一幕发生的公瑾,自然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非常好,胭凝全力进攻,这一战势必非常精采,无论胜败都对我们有利。胭凝若胜,盟主的威信与地位将被动摇,这个粗制滥造的联盟马上就会面临分裂,造反成功,推翻艾尔铁诺后,也会很快被扑灭……)
但若胭凝败阵,那也没有损失。白鹿洞的宿老堂已经在日前作出裁示,小乔的眼界与能力,都具有极大的威胁性,不排除在叛军推翻艾尔铁诺政权之前,就要把她先行暗杀掉,再嫁祸给其他人,届时负责这个任务的,就是公瑾。
使用两大神器的小乔,武功不下于胭凝,公瑾当然也没有必胜把握,为策安全,多看看她的出手,这样也能提高胜算。只是,观战的公瑾很快就发现了有些不对,不住闪躲的小乔,明显错过了某些空隙,如果好好把握住那些空隙,她是有时间发动两大神器,扳平战局的。
那么,为什么小乔不把握机会呢?难道她甘心败战,决心放弃盟主大位吗?这点绝对不可能,因为之前她是那么努力才把盟主位子抢到手的。
(没理由啊,这样的退让毫无道理,难道……她是决心不用?)
当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出现,公瑾忽然感到一种颤栗,这名少女的见识、智略与勇气,赫然比自己所预期的更为了得,一向都能直视事物本质的她,一定是已经看穿,知道这场战斗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她与胭凝的那一战未能服众,所以战斗再次发生,她便完全放弃使用两大神器,想*真本领获胜,以免类似的事情不断重演。
(不用两大神器来获胜,真是勇气可佳,但是……这可能吗?)
公瑾突然惊觉到一点,一直以来,小乔的武功虽然不错,但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都是她轻盈灵巧的身法,还有尚算深厚的内力,可是她攻击方面的武技究竟如何,却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记得她在战场上披甲挥锤的样子,实在是很英武。
但小乔现在已经不能再*神器来取胜,而若她没法有效地创伤敌人,那么不管她多么会闪躲,最后都难免一败。事实上,当这场战斗连续进行十多回合后,小乔已经被胭凝的掌力逼得汗流浃背,败象纷呈,如若她不立刻反守为攻,作出一些让人惊讶的逆转妙着,那么公瑾敢断言,她撑不过下头的三招。
(呃,这是……)
观战中的公瑾,忽然感受到一种异样波动,在场众人当中只怕唯有自己才能感受,因为这股波动并非是普通的力量,而是魔法师施放法咒前的灵波,假如自己不曾修练过东方仙术,那也是绝对感应不到的。
(为什么这里会有灵波?难道……)
公瑾脑中急转,但战斗已经在瞬间起了变化,本来在战斗中占压倒性上风的胭凝,不知怎地一掌击空,威力万钧的五岳神雷没有击中小乔,反而印在自己的左腕上,清脆的骨碎声中,左腕九十度折断反转。
“呜……”
胭凝痛哼一声,待要强撑着追击,眼前却失去小乔的踪影,跟着背心一痛,被急速移形换位的小乔给踢中,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两名杰出女性的第二次交手,以这样的错愕形式完结,旁边的围观者都看傻了眼。小乔抢着扶起了胭凝,要众人去找大夫来治伤,自己却扬长而去。
“周瑜团长,你过来一下。”
不顾彼此应该疏远的共识,胭凝找来公瑾说话;公瑾马上过去,侧耳倾听,也想知道刚才那场战斗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胭凝的脸色不好,左手腕更是痛得厉害,压低声音把经过说了一次。在刚刚的战斗中,她的一掌本来要命中小乔,却突然发生了一个诡异的状况,不是击空,不是对手突然消失,而是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勉强要说的话,就好像是突然少了什么。
五岳神雷的发掌,本是提气、扬臂、挥下、发劲,由于这套掌法威力奇大,早已成为胭凝最爱用的武技,但是刚刚对小乔出掌时,自己扬臂后明明挥掌下去,但“挥下”的这个动作,却好像莫名其妙消失,结果“扬臂”之后直接变成“发劲”,劲是发出去了,但整个位置与时间点全然不对,没有打中敌人,反而一掌击得左臂骨折。
“是法术,那个女孩会某种不寻常的魔法,这点我无法判断,因为我所知的东方仙术中,没有类似的东西。”
“魔法?你不是说她是在麦第奇家长大吗?麦第奇家的人怎么会使用魔法?算了,别管这个,公瑾,她刚才扶我的时候,整个掌心都是汗,身体抖得比我还厉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如果没有胭凝提醒,公瑾一定会忽略掉这一点,因为这里的所有人都在注意胭凝,结果反而忘记了小乔的离去。
这一战的结果,看来虽然像是胭凝一败涂地,但如果那个法术这么好用,小乔不会直到这时才用出来,换言之,使用那个型态不明的神奇术法,肯定要付出极大的耗损或代价,所以小乔才在战后急忙离去。
“你的伤……”
“手腕骨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你记得我们以前的合作模式吗?黑脸我都扮光了,你不去当小白脸,还楞在这里做什么?”
“你自己小心。”
※※※
当公瑾追着小乔的身影,远离人群,来到花果山的后半山,穿越层层树林断枝后,他知道胭凝的眼光没错。
小乔所离开的路上,留下了相当明显的痕迹,而且越走越清晰。这痕迹并不是血迹,而是一块一块的碎冰,零碎散在路上,看来并不是很起眼,只有公瑾留意到不寻常。
而当公瑾终于追着碎冰痕迹来到溪畔,却见到一幕极不寻常的景象:小乔就趴倒在溪水里,双目紧闭,似是已经不醒人事,只剩下半个身体露出在……冰面上,以小乔为中心,大半条溪水正急速冷冻,变成一片白苍苍的冰雪世界,迅速往外扩张。
公瑾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显然就是施用某种耗力极大的招数,自身修为不足,遭到招数反噬的结果,假如没有及时施救,后果很可能会致命,所以公瑾立刻破冰救人,拔刀切碎冰块,把小乔从里头救出。
“小乔小姐,盟主,请醒醒。”
“你……你是……周瑜团长?”
在公瑾的叫唤声中,小乔虚弱地睁开眼睛,认出了这个男人的身分。这段时间以来,每次叛军撤退时,小乔和公瑾都是断后队伍的主力,血影旅团的强悍与活跃,让小乔留下很深刻的印象,现在也很快就把公瑾给认了出来。
略为回复清醒,小乔似乎知道要怎样才能够自救,要公瑾别对外声张,不惊动任何人,并且帮忙砍伐树木生火,把火堆围在小乔的四周,跟着小乔就开始盘膝调息,引动周围烈火的热力入体,迅速驱除体内的极冻寒气。
公瑾在一旁冷眼观察,想藉机看出小乔的武功路数。照理说,这女子从小就在麦第奇家长大,自然也是在那里学艺,观察她的调息不但能确认这一点,甚至还能够推测出忽必烈如今的武学成就。
但一段时间观察下来,公瑾却觉得失望,因为他不仅看不出小乔的武功路数,也没从这别树一格的内功中,找到任何与麦第奇家相关的蛛丝马迹,甚至还隐约觉得这种内功似与白鹿洞大有渊源。这当然百分之百是误判,若真是白鹿洞武术,那么自己哪有看不出的道理?
(这一关又让你避过,不过你不会永远天衣无缝的。)
当小乔尽驱体内寒气,略为回复精神后,她起身向公瑾道谢,但公瑾却存着不同的想法。
胭凝的出手已经再次失败,如果在这种时候强干,只会让行动更露出马脚,所以最该作的事情,就是如同胭凝说的那样,用过去最常用的方法,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就这么去接近敌人。
“盟主你受伤了,陶潜这厮实在是太过分了,居然害得小乔小姐你受伤,事情绝对不能这样就算,我要立刻公开此事,让联盟内有正义感的弟兄为你讨个公道。”
有心做着挑拨,公瑾的语气格外愤愤不平,剑拔弩张、咬牙切齿的感觉,几乎让人相信他会为此与“陶潜”决一死战,当然也只有他自己晓得,这些完全是单纯的伪装,就像胭凝脸上那两撇胡子一样没有意义。
“请千万不要这么做,陶潜先生只是做了很多弟兄都想做的事,我与他都是在众人认可的公平决斗中比试,他并没有做任何招惹人们愤怒的事。”
一如公瑾所料,小乔并不打算把这件事情给闹大,对这个女孩而言,整个团体的和谐重于一切,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更不能让这个仓促而成的联盟出现分裂。
不过这些事正中公瑾下怀,在他护送小乔回去的路上,他就像是一个义愤填膺的护花者一样,口气愤慨地批评着许多东西,包括陶潜、联盟内的保守势力、存心不良的几名马贼团首领,巧妙地把这些人指责为阴谋份子,并且惋惜由于小乔的善良与仁慈,这些人全都自尊自大,居心不轨。
这是很基础的挑拨技巧,成功的话,会让小乔与这些人的关系更为紧张,联盟之内的嫌隙会更大,即使效果没有那么大,也会收到另一种成效,因为难得有一个人这么站在小乔的立场着想,这应该能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
这一个月来的观察,公瑾早就注意到,小乔非常孤独的这个事实。虽然她在人前一直都维持沉稳镇定,面上的微笑从不稍减,但公瑾认为她应该非常孤独,因为她在联盟中没有任何朋友、没有任何亲属,只有孤单一个人的小乔,在承担各种重大压力时,不可能不觉得寂寞。
如果这时候有人明白地表示要与她同一阵线,她应该会很高兴地接受吧,而这也就是自己的机会了。
当两人悄悄地回到小乔的草屋,公瑾脸上的怒容看来仍是火光十足,单就外表来看,谁都不会怀疑他的忠诚与真心。
“谢谢你,周瑜团长,但我觉得……事情不全是你说的那样,陶潜大侠在战场上确实常常有失控的地方,脾气也有些暴躁,但是……”
“但是?”
“也许我不该这么说的。平常,士兵们都说陶先生像是一匹魔狼,但我觉得……陶先生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在战场上,那双眼睛映着血光,却也反映着悲伤。”
“哦……有……有这样的事吗?”
诧异的表情下,公瑾觉得这些话很有趣,自己与胭凝相交数百年,却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如果把话这么告诉胭凝,她也一定会觉得可笑的。
“嗯,陶先生的眼睛,总是给我这样的感觉,我想你与他的交情一定不错吧!”
“呃?你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得公瑾阵脚大乱,他想不出小乔为何忽然这么说,当下只有凝视着她,想从她表情中找出一点痕迹,看看自己是要用言语敷衍过去,还是直接拔刀动手。
但小乔的表情看来一派真诚,公瑾没法从其中找到任何东西;而对于自己所说的那句话,小乔只是这么解释着。
“因为……周瑜将军你也有一双很美的眼睛,在你的眼睛里,和陶先生一样渴求鲜血,但也有着与他一样的悲伤……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们一定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在月光下,小乔额上的尖角与面上的花纹,正代表她流着鬼夷之血的事实;凝望着她的容颜,公瑾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刚才那些话所带给自己的震撼感觉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