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解蛊还需饲蛊人?
汤一碗,香气四溢,独孤棠秘方。
老头喝一口,啧啧称赞,一语点破自己的身份,“我是饲蛊人。”
采蘩与独孤棠对视,彼此目光中都惊奇,“老人家说自己不是天衣教的人,饲蛊那么重要的事,却让非教众来做?”
“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老头放心说,因为当时他认为这个故事对眼前这对小夫妻排不上用处,“天衣教创始之人本来是大山中一个村落的村长。村落很小,但因为气候,地质和水源,长出不少奇花异草和蛊。村长到过山外,读过书,见识不浅,喜欢研究医术。回到村中后,制出不少治病奇药。但这些药引起外界的觊觎,争夺之中全村惨遭屠杀,只有村长和他的女儿逃进森林。经历这样的劫难,村长性情大变,本来一心救人,就成了一心杀人,尽毕生心血记载天衣毒方上下两册,传给了他女儿。天衣教由此命名。”
“怪不得天衣教以女为尊。”采蘩道。
老头却嗤笑,“什么以女为尊?如今还是让男人夺了教中大权。”
“老人家请继续说。”独孤棠示意采蘩别打断讲故事。
采蘩皱皱鼻子,翻眼爱理不理。
老头瞧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竟有些出神,直到采蘩唤他第三声,才又开始讲述,“老村长死之前,为她女儿抢回来一个男子,逼着成了亲。怕男子觉着委屈,让他当有名无权的教主,女儿是大护法。老村长死后,两人之间尽管已经生有一女,那男子始终不能对村长女儿产生感情,有一日带着天衣毒方上册跑了。”
看着采蘩和独孤棠满是疑问的神色,再道,“天衣毒方上册记载的就是各种蛊虫的饲养方法。蛊虫是奇异的东西,饲养方法和饲料制作的过程十分不同。也复杂。村长女儿对蛊毒的兴趣远低于其它毒物,从不研究上册,倒是她丈夫精通饲养之术。但丈夫逃了,对她是奇耻大辱。追寻二十年后,终于发现他的藏身处。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丈夫被迫娶她之前,已有妻小。她丈夫毁去毒方上册之前,口述传给了他的儿子。让他儿子死也不能说给天衣教的人。村长女儿本心不坏,可恨了二十年,也难分对错,最后杀了丈夫,她自尽而亡。两人的女儿不再追究长辈过往,与父亲那族人约定,每代送一位饲蛊人进山,就能相安无事。这个秘密只有大护法一人知道,如此一代代传至今日。”
“这么说来,毕大护法知道您是干什么的。”哎——为什么看上去都特别合眼缘的老人家总是她的对头呢。她身上的虫子居然是这大胡子爷爷饲养出来的。
“她算什么?不过那野心男人的一个妾。”老头一脸鄙弃,“如今的天衣教已经没人知道饲蛊人了。”
“他们不会发现蛊虫是你喂的吗?”采蘩奇道。
“我喂得是原蛊。”老头说到这儿。摆摆手,“说细了你们也不会明白,就是——”
“老人家是一代单传?”独孤棠让老婆别插嘴,他自己却不遵守,还问得牛头不对马嘴。
“呃——不是。”老头答。
“那是只有女儿?”又是貌似闲扯的一句。
“两儿子。”老头老实。
“您家三代同堂?”越扯越远。
“三孙儿两孙女。”儿孙承欢膝下,晚年能安康的命。
“每代送一位饲蛊人进山,我们就该碰到您的孙儿。不是您。”这句才是独孤棠的目的。
老头斜独孤棠一眼,对采蘩挑挑眉,“你相公真够绕的。有点笨。”
采蘩扑哧笑出来,“老人家,我知道,但没办法,我在外名声不太好,就他肯娶我。”
老头呵呵跟着笑,说道,“所以说傻人有傻福,这小子有艳福。名声算个屁,都是人云亦云出来的,传到后来都变了味道。我以前是个手艺人,也就手比别人稍微灵巧一些,花得功夫也比别人稍微多一些,造出来的东西稍微像样一些,但外面传得神乎其神,经过我手居然样样东西能活蹦乱跳,害得我家里没法待,只能背井离乡。结果,说我成仙了。”
采蘩心头一动,这是——
“老人家别回避我的问题。”独孤棠不放过心中存疑,一个不能查证的久远故事并不能让他信任这位老人。
“这有什么难说的。饲蛊人轮到我的时候,我很不情愿,但我没得选,家里穷,要养活弟弟妹妹,只能我来。然后,我就认识了她。当时,我比你年轻英俊。”老头说往事,听上去絮叨,后来却起了很大的作用。
“他?”独孤棠是男人,有时候思路不拐弯。
“老人家遇见了心上人。”采蘩是女人,这方面特别抓得快。
老头眼中闪光,“快五十年了吧,当时她还不是大护法,是——”
“老人家,长话短说。”采蘩是女人,却是个不爱听风花雪月,爱听之前拉拉杂杂像江湖传奇故事的人。
老头气啊,“不听算了。”反正汤也喝完了,“还是那句话,原路回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
“采蘩没有恶意。”独孤棠其实多狡猾的,认真起来,采蘩都对付不了,“她中了彼岸三月有余,缓解剂所剩不多,所以我们很心急着想要进天衣教坛。老人家能否带我们一路?”
“我虽饲蛊,但对蛊毒却一窍不通,只知彼岸,无夏和不能钟情是没有解药的,而且会死得很惨。不过——不能带着你们,我们这族发过誓,绝不会将密道告诉任何人。”老头心想,都嫌他啰嗦,他还干嘛自讨没趣?起身要走。
“不带就不带,我们有地图。”突然胸口疼,手中的木碗掉地,采蘩跌躺在地。
独孤棠一惊,连忙过去抱她在怀,“采蘩,这回哪里疼?”
“胸口。”采蘩面色煞白,却又不想让独孤棠担心,安慰他,“还好,这会儿也没……那么疼了,突然起来才有点慌。”看来命又短一瓶。
独孤棠从包裹里拿出药,想要喂采蘩。
“既然能忍,就别浪费,到不能忍的时候再吃,多活一天是一天。”老头包袱背起来,却看着采蘩叹气,“地图没用,不如回家吃好喝好,舒舒服服过完最后的日子。”
采蘩推开药瓶,挣扎坐起,胸口疼得额头冒冷汗,不是能忍,而是不想显弱,“老人家……为什么地图没用?”
“画地图的人肯定是出去后就没回来过。”老头是奇人。
“怎么说?”独孤棠支撑着采蘩。她胸口疼,他心口疼。
“天衣教早就不同以往了,教主夺权后,将教坛周围设了各种死亡陷阱和毒阵,而且常换常新,进出的教众必须经过教主亲批,凭着精确地图才能离开。回来前要先送消息,再由里面的人接进去。小伙子,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没传代。我其实只当了饲蛊人三年,离开时将饲蛊之法传给了我喜欢的姑娘,破坏了祖宗传下来的遗训。”情伤,让他当年再难留下,却还心系这片神秘古老的大山,十多年前再来,发现一切都变了。
“您是否知道紫鹛?”独孤棠看出老头眼中的怀念。
“那个丫头啊,我来的那年她才三岁,我走时她哇哇大哭,伤心的样子我一辈子都记得。有生之年不知是否还能见她一面?”怎能不知道?
“采蘩是她的女儿。”独孤棠说了出来。
采蘩睨独孤棠,咬牙,却是因为疼得厉害,“干嘛提这件事?”
老头呆住,仔细盯着采蘩,道一句,“样子不像。”他信。
“紫鹛夫人中了无夏,采蘩身上有彼岸之毒,老人家若对那个伤心送别您的小丫头还惦记着,就请帮我们一把。”独孤棠言辞恳切。
“什么?”老头很吃惊,“娘俩怎么都中了毒蛊呢?还偏偏是没有解毒之法的。”
“老人家并非天衣教的人,却进出自如,其实另有密道吧。您刚刚也说了,通往天衣教的密道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个密道,当然不会是地图上画的山道。”独孤棠早已听出来。
采蘩吐气,这样了还能帮相公激将,“这地图就是紫鹛画的,她曾经当过大护法,如果真有别的路,会不知道吗?独孤棠,你别乱求人!”
“你这姑娘的脾气跟你娘一模一样。我走时,你娘不是大护法;我走后,饲蛊人都没有了,当然就把密道封了。”老头承认有另一条捷径。
采蘩又疼又笑,对独孤棠眨眨眼,“好了,这下省了路费。”
老头才知道让人激出了实话,拉着大胡子哈哈,“知道你是紫鹛的女儿,我就肯定会带你们进去。对了,你怎么对你娘直呼其名?”
“我没认她。”冷风嘶嘶吹出牙关,采蘩抢过独孤棠手里的药一气喝光,“这么疼法,什么都做不了。老人家也别问我为什么不认娘亲,话太长,路更长,边走边说。”
老头却摇头,“不说也没关系。走吧,再耽搁,就得等明晚了。”
显然,走密道要有特定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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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章 天门下梯
月黑风高,有云。
独孤棠背着采蘩,跟着在前面带路的老头,沿着小溪一直往上走。但走得越高,他心里越有疑问。他记得这一片的地图,本来应该从今天休息的平坦地出发,上另外两座山头,然后进入天衣教所在的大山。路很绕,而且非常难走,不算天衣教为了保护自己设下的机关重重,山中有瞬间夺命突如其来的瘴气,还有各种难以预料,甚至见都没见过的毒物怪物存在。
“老人家,往上走是绝壁悬崖,除非长了翅膀。”有问就提。
“废话,什么叫密道?”老头身体强健,背着跟他差不多重的大包袱,脚劲十足,“要是人人都能找到,那叫官道。”
独孤棠感觉背上的姑娘在笑,拍了拍她的尊臀。做到夫妻,就能实施“不雅观瞻”的小动作,其实也是亲昵。
“可密道不该是山洞地下河之类的吗?或者是人工开凿的通道,像穿山甲那样。”虽然笑了自己的夫君,采蘩到头来肯定是跟他一国的。
老头回过头,两眼翻天,“人工开凿?在这上古的山林里?还穿山甲?”
“老人家,她平时爱看江湖鬼怪的杂书,觉得飞檐走壁摘叶杀人都是很简单的事,您不用接她的话说,听过就算。”想他没认识她之前,是江湖恶人闻风丧胆的蛟龙,结果被她连番瞧不起,他已经懒得争了。脖子上突然被人掐了一把,他皮糙肉厚,不痛不痒。
老头看两人苦中作乐,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这条密道没你们想得那么复杂,只不过大家都跟你们一样,认为悬崖顶上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采蘩道,“那也不是。我爹当年带我跳崖。崖下是大河,没死成。”真人真事,还说她胡诹么?
“那我告诉你,这山下没河,万丈深渊还是山,掉下去绝对没有侥幸。”老头回应。
独孤棠发现这山路有奥妙,“老人家带我们这路是有讲究的吧?爬起来不太费事。”
“小子有点眼力。没错,这看似密密麻麻的古木森林藏有一条能让我们这族人畅通无阻的路。其中还有阴阳相生相克的幻阵,如果没有人带,根本找不到上去的路,也下不来,随便乱晃进去就死定了。”
“也是你们祖先从天衣教逃出来的路。”独孤棠同样是“猜谜”高手。
“没错,从他被迫禁在天衣教开始,每天都准备着逃亡,这条路经过他千次万次踩踏终于走通。”山势渐渐陡起来,老头走三步歇一步,保持呼吸有条不紊。真是走惯了险峰。
独孤棠不再跟老头说话,帮他节省体力。
“如果背不动。千万别勉强。我不疼了,自己能走。”采蘩在独孤棠耳边说道。
独孤棠应好,又道,“你好像瘦了,叶子那么轻乎,抓紧,别让山风吹走。”
采蘩将脸颊贴着他的脖颈。“下山要给我大补才行。”
“嗯,补好了才能生个漂亮的女娃娃。”独孤棠把采蘩往上托了托,想将来的生活美好。
采蘩不吭声。她曾很喜欢去想未来的日子,现在只想静静享受她男人的宽背阔肩。
走出古树林,天只有微白。山顶不大,一块能供七八人站的圆地,两三棵老松长得歪七倒八。因为风很大,吹得采蘩睁一会儿眼就会累,真有可能被吹飞的感觉。再看周围,翠山绵延环绕,犹如满地黑绒,唯一比这座山头还要高的,就在不远处。那个山顶如一把尖刀直插云霄,触目能见陡峭直裂的山壁,似乎有老藤,形成巨大的黑影爬在上面。
采蘩心中也清晰有着地图,知道那座山头下就是天衣教总坛。两峰顶很近,却没有直路,翻山越岭要走三五日。但是,她那点山洞地下河的认知让老头鄙弃过了,现在站在能摸到云层的山顶,完全不知密道可以在哪儿。
“你俩赶紧过来帮忙。要不是你们非请我喝汤,也不至于赶不及,日头就要出来了。”老头埋头从大包袱里拿出一个笨重的木盒,盒中是瓶瓶罐罐。然后他以盒子为盛器,将瓶子罐子里东西仔细倒进去,浇水调和。
采蘩好奇极了,走过去发现是一盒莹亮明黄的水,脱口而出,“老人家造纸,传闻纸中游鱼飞鸟,您说那是胡说,我也觉得夸大其词。再复杂的工艺,只要掌握了门道就能入门,今后那都是自己的努力钻研。外行人看得目不转睛,赞叹鬼斧神工,其实懂行的就知还是一道道大同小异的工序造出来的,看各人的领悟和所花的功夫。”
老头挑眉,“丫头知道我是谁?”
“您是北齐那位大纸匠,传说入山成仙了。”闻名遐迩,还遇到过冒牌的,谁想在南荒中遇到,正牌压根不务正业,不匠不仙,养毒虫。
“所以我说传闻荒谬。”知道他的事也没什么,老头对采蘩直言,“你身上也有纸味。喜欢造纸?”
采蘩点头,“喜欢,所以我还担心过。”
“担心啥?”老头调完水,让独孤棠在松树上打绳结,将绳子从崖边放下去。
“您跟紫鹛的师父有过一段情,怕紫鹛是您女儿。我知道自己亲娘还在世时受到打击不小,再来一位亲爷爷实在不胜负累。”采蘩笑。
老头没好气,“去!我喜欢你娘的师父是真,但清白得很。你娘也不会是她的女儿,我能保证。再说你也奇怪,亲人多还不好,孤苦伶仃没个娘家撑腰。”
采蘩但笑不语。不是她不喜欢有娘家,而是娘家太复杂就成了烦人。
老头不多问,有聊就聊,没聊拉倒,干脆爽利的性子。只嘱咐独孤棠盯着些绳子,别让滑结啥的,然后将绳子另一头绑在自己腰上,一手抱着盒子竟从崖顶下去了。他不交待什么,让两人呆怔在崖上吹大风。
采蘩俯身看峭壁下,对独孤棠道,“我们要是猴子就好了。两座山之间吊着些高高低低的长藤条,猴子可以荡过去。”
独孤棠笑,“我还是想当人。”
没过多久,老头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让独孤棠拉他上去。
老头上来后,给独孤棠派连串的活儿,“小子,你左前方崖边有很多褐草藤,提起往下仔细看,把藤条皮发光的那种给我拎出来。”他在另一头示范,“记住,确定了再拎,不确定就别碰。”
又对采蘩说,“中间那树正对着你的地下有轱辘,你到我的包袱里拿铁锹把伪装的土挖掉,再跳下去踩一副铁踏板,把轱辘升上来。”
虽然满腹疑问,独孤棠和采蘩却分得出轻重,不啰嗦,但照老头的话做。独孤棠把藤挑出来交给老头。老头一根根数,正好十根,道声小子眼利便拉着那些藤条往后退。
这时,轱辘升上一半,采蘩在下面累得直喘气。
“比我这个老人家的体力还不如。”老头抬头看看天色,“快,不然错过就得等一天。”
独孤棠道,“我力气大,还是我来吧。”
老头拦住他,“不行,机关一旦启动,就不能中间换人。踏板在半当中失重,就有毒箭射出,丫头必死。”
采蘩一听,惊道,“您这话该早说啊。”踩啊踩啊,为活命不敢嫌累。
轱辘升到位,独孤棠连忙拉采蘩上来。采蘩想抱怨,却见老头专心致志将藤条穿过轱辘孔打结,便自动自发学他那么做。
三十个孔,三十条藤。老头摇起轱辘,很慢很慢,就好像突然变成了老态龙钟。
到这会儿,独孤棠和采蘩知道这位老人家做事都有道理,没叫帮忙的时候,只需要安静得看就行了。渐渐得,两人注意到藤条每三根编成一条粗藤绳。
老头不紧不慢摇着,但时不时望向东方的眼神有些急,藤条已经把轱辘绕得很胖,然后突道,“来了,你们俩赶紧,把链子从藤上摘下来,”
哪来的链子?两人往崖边一看,十条粗藤的另一头不在崖下,而是悬浮在空中,好似有什么力量将它们拉直了。
采蘩顺着看仔细后大吃一惊,“独孤棠,你看那边。”
独孤棠已经看到了,就在对面那片峭壁上,原本格子一样贴在峭壁上的藤也浮了起来,竟在灰白的空中形成了索桥。
“还愣着干什么?”老头催促,“链子外面让藤皮包着呢,快找到环扣。”
独孤棠的速度极快,无须采蘩动手,将十条链扣剥出来,交给老头。老头动作也不慢,啪啪啪就把链子扣在藏轱辘的方洞石壁上。采蘩这才知道那里的十个铁嘴是有这般用途。
“我先走,各自间隔二十丈以上。从来都是一个人,不知道三个人的份量承不承得住,看运气吧。我数过,差不多三百步,后面会越来越好走。绳子我包里还有,自己取自己绑,我在对面等你们。”老头说着,动作利落爬上铁索,腰里抽出一条长绳,两头各打一根铁链松扣死结,自顾自爬入灰暗之中。
采蘩目瞪口呆的时候,独孤棠上前来,给她腰上绑牢绳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466章 还是有山洞嘛
“独孤棠,这老头是望山的人。”采蘩拉下独孤棠的手。
独孤棠从善如流,“你说得对,但这确实是最快最安全的捷径。”
最快?她看未必,上得去下不来的可能性很大。最安全?山顶上的风呼呼啸喘,将她面前的链子吹得打摆子,万一踩空一步,那就是粉身碎骨。她吃过无数苦,经历过无数考验,但这座简易索桥让她心中打起退堂鼓。一步就要鼓起全部的勇气,三百步岂不是要让人紧张到疯?
“独孤棠,我其实怕高,不敢面对,所以回回都是故技重施,闭上眼跳下去算数。”采蘩想,他该最清楚才对。
“所以这是好机会,今后多一个方法应付悬崖深渊,省得我回回跟着你跳。”独孤棠却不让采蘩退缩,“我就在你后面,身上绑了绳,失手失脚还能吊着,笃定能救。”真的,跳下去绝对是坏习惯,要改。
采蘩眯眼。
“你不觉得这是传说中的天门梯?走过它,也许就能解开天衣教三大奇毒的秘密。”独孤棠有强烈的感觉。
采蘩稀奇看着独孤棠,“我一向就着杂书混说一气,怎么你如今也跟我似的了?还走天门梯解奇毒?”不知怎么,说着话,胆气回身。
独孤棠一笑,他了解这姑娘,看她的目光就知道她会走上铁索桥,于是帮她绑绳,又嘱咐,“我就在你后面,所以什么都别管,看清脚下一定要踩准,慢点也无妨。”
“老人家怕人看到,拼命催着,怎么能慢?”上铁索,采蘩立刻觉得晃,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上来了就不能再畏缩。
独孤棠却抓了采蘩的手肘。神情很坚持,“慢一点,被别人发现总比掉下去强。而且,天衣教我只打算来一次。”也许对老头那一族的人来说,这条通道是世代要守护的秘密,但他无所谓。
采蘩听出他其中的意思,“你想毁天衣教?”
“看情形。”独孤棠不否认,却又拿来一条长绳。约摸十丈长,一头绑在采蘩身上,一头绑在自己身上,说声走吧。
这男人做得比说得多。采蘩心里暖甜,开始爬索桥。
才离开悬崖,就觉得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吹得她的衣服好像要化烟了。这还不算什么,从底掀上来的风拉直了每根头发,让她眼前突然开阔。灰蒙蒙的森林,银线细的河流。万物苍生都在脚下,但她不觉得自己凌驾其上的超然。只深深领悟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比起在铁索上俯瞰,她更希望是群山中渺小的一个黑点。
她跳下过很多高处,以为够悬够险,这回在真正的峰顶,才知无可比拟。她畏惧却又震撼,排拒却又亲近,千丈下的漂亮地绒有神秘的吸引力。
“不要往下看!”
独孤棠的声音震在她心头。她发现自己整个人伏在铁索桥上。上半身倾过了链条,只要再压些重量就会失衡掉下去。刹那出一头薄汗,手心都有点滑。她连着深呼吸好几次,疾风吹在身上一哆嗦,突然迷失的心神回窍。
“我就说我怕高了。”采蘩向后喊一声,但身后的人没回应她,可能让风吹散了,也是有武功和没武功的不同。
她不再向下看,视线往前送,以老头的身影为准点,抬一脚,探铁链,狠狠踩几下,踏实了才松另一脚,累了就闭眼趴在索桥上歇几口气,顺便回头看一眼独孤棠。他始终保持着十丈,始终能和她的目光对视,令她再生力气往前移动。信仰的作用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巨大的,超越想象的。
而且,正如老头说的,越往后越好走。因为索桥成形,两边各两根铁链,脚下六根,人可以直立,抬臂正好搁在铁栏上的窄度,减少了体力不支掉落的危险。
天边有些金了,老头已经走到头,跳上一块大石,回身就对采蘩猛招手,无声催她快。但她不理会,牢记她相公的叮咛,一步踩实接下一步。所以等她一脚踏到索桥头时,老头翻白眼都快翻到抽了。
老头正要说采蘩两句,只见独孤棠在十丈外突然拔起,铁索哗啦啦乱震,人似大鹏展翅,足尖落,足尖点,凌乱的大风乖乖顺服,眨眼飞到他面前,连气都不带喘的。
独孤棠看了看石壁上的铁环,藤条肆长,立刻知道如何让索桥暂时消失,“可是要松了环上铁索扣?”
老头才点头,独孤棠便上前将铁链一根根放松了,直至落得参差不齐,就像乱七八糟的藤条一样。当做完这一切时,第一道阳光从沉云中挣出。
采蘩抿弯唇,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得意,但张口就是很得意,“我没那么慢,我相公则快如闪电,老人家您白担心了。”
“你命真好。”老头双眼再翻,背过身面壁,当然不是思过,而是走到一片古藤的侧边,突然紧紧贴着石壁挪几步,不见了。
原来古藤后面有古怪。看上去像峭壁的一部分,其实却是分开的。古藤下的石壁有一条缝,从峰顶往下望正好让怪石杂藤挡住,绝对发现不了。
采蘩和独孤棠走到石壁后,老头正在点灯,光晕圈圈照亮了周围。
这是一间石室,摆放着石床石桌石椅,很小但很干净。石壁上搭着架子,放了不少书,从竹简到纸质,告诉采蘩天衣教的悠远来历。她甚至怀疑,那拼命想要逃出去的男人其实还是爱村长女儿的,只是背负沉重的责任和内疚,不得已而逃。不然,他的族人为何还在履行已经数百年的承诺?他们是饲蛊人,如果为祖先恨着,只要一代人不再接传承,有牺牲自己的勇气,天衣教的生命之源就会卡断,全族将摆脱束缚。
“这是历代饲蛊人,也是我住的地方。原蛊的生命力强,喂一次就能过一季,每次我逗留五日左右。”老头指指进来的石缝,“本来是完整的石壁,一点点开凿出来的。”
“索桥呢?别说铁了,连牢固的藤条都不易得吧。”独孤棠觉得铁索桥的存在匪夷所思。
“老祖宗逃出来用的是藤桥。流传下来的说法是,藤是他特意种在两边崖上的,然后训练了鸟和猴将两边的藤接起来。别问我真假。后来的人认为来往太危险,就一段段用铁链替代,还有了更好的隐蔽方法。我们今天过的这索桥真不复杂,一代代的恒心而已。”
“逃一次,十年功。再回来,百年业。”采蘩叹,忍不住问,“老人家没想过不再把饲蛊法传给后代,让族人解脱。”
“想过,但就像一个诅咒,来过一次便离不开了。”老头推出一辆独轮车,装上三四只半满的口袋,推开一扇石门,“走吧,过了这条通道,就是蛊洞。”
还不是跟山洞沾边。采蘩想着,却感到手暖。独孤棠牵了采蘩的手,走进石门。
老头在前面喋喋不休,说进了蛊洞千万别乱碰,跟得他越紧越好。饲蛊人服过密丹,身上就有一种气味。这种气味人闻不出来,蛊闻得出来,所以蛊不敢近身。他不知道他一个人罩不着得住仨,只能希望罩得住。
通道其实很短,老头几句话说完就到了尽头。
采蘩突然紧紧反握住独孤棠,眼睛睁大,额头出现细密汗珠。只一会儿,连发鬓都湿了,沿着面棱滴滴成雨。
独孤棠顿时察觉,不禁问,“怎么了?”
“热……”采蘩用袖子擦过,看着那么大片湿渍,无语。
“是你体内的彼岸蛊作怪。”老头却很清楚,目光有些同情,“里面有彼岸的原蛊,对于所有的彼岸蛊来说,原蛊就像他们的母亲,或者老祖宗那样。原蛊和子蛊之间有我们看不见的联系,只要拉近到一定距离就会感应到对方,尤其是子蛊,会跟朝圣一样兴奋异常。”
身体里的那条小虫三跪九叩,十分兴奋,所以她热汗直流?采蘩讥嘲地撇撇嘴,“生下来又没负责任,有什么可兴奋的。”
老头瞧瞧采蘩,反应也算快,“你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蛊虫?”没见过。
采蘩抓了独孤棠的袖子来擦汗,“老人家说笑,我还能跟蛊虫说话么?”
“那也是可能的,虽然不是所有的种类,但有些蛊能和宿主通梦境,比如情蛊。不过彼岸能不能,我就不知道了。”传下来的饲蛊法中没有说到过。
采蘩随口说,“如果这回找不到解法,我就试着跟它通通梦,说不定成了好友,它自愿离开。”
老头当然知道她没当回事,但他也认为通梦虽然奇妙,对宿主并无用处。蛊是很自我的,寄生在人或动物体内,不顾宿主吸食血液并肆意放毒。能解的还有忌惮,不能解的,如无夏,彼岸,不能情钟,痛痛快快活一场,然后跟宿主同亡,就像自尽还非要带个同伴。
“老人家,如此一来,采蘩还能进蛊洞吗?”独孤棠眉头紧皱,他可不想采蘩因为子蛊对原蛊的兴奋提前毒发。
兴奋?他不由自主也很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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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7章 花妖彼岸
老头到底是饲蛊人,相当确信,“可以。蛊虫一旦寄生入他体,不会轻易放弃宿主,和原蛊的相通也不需他们出来。不过,这丫头可能要遭点罪,也许她体内的蛊会再次激出毒素。”
“她才刚发作过一次。”独孤棠拉紧了采蘩的手,“如果这样的话,就不从蛊洞走。”
“从这儿到教中必须经过蛊洞,且我说得只是一种可能而已,未必一定发生。”老头看看满头还在冒汗的采蘩,“说实话,多发作一次不过少一个月的命,原蛊对你,对你体内的子蛊,都是难能可贵的机缘。我可以肯定天衣教其他地方不可能有解毒的秘法,不然她也不用花了毕生精力研制三大奇毒的解药。”
采蘩感觉汗水沿脖子流到背上,衣服都粘了,即便如此,她仍听得只字不漏,“老人家只饲蛊三年,却似乎对紫鹛的师父仍关心,毕生精力?”
老头一愣,拉扯满面大胡子,“没错,我放不下,每隔几年会悄悄进来一次,哪怕看她一眼。她的死讯作为雷神大祭司升天的消息传出后,我却在蛊洞看到了活生生的她。她那时好像生过一场大病,身体很虚弱。她发现了我,让我一年后再来,到时候她应该就知道解毒之法了。但我按照约定来时,她躺在石室中奄奄一息,认不出我是谁,只抓着我的手问为什么他没来,然后咽下最后一口气。她死后三日,彼岸从她头顶破出而死,我才知她不是生病,而是以身试蛊,最终失败。她死时才四十岁,如果不是在自己身上下了蛊,也许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并非我想咒你,连她施蛊者都找不出解法,你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横竖要死。不如见识见识害了自己的毒蛊祖宗。
“蛊洞中还有历代护法留下的雕画,记载每种蛊虫的来历,毒性和教坛中重大的祈天仪式,她后来对这些雕画十分感兴趣,甚至可以说是沉迷。死得前一年,她还跟我说,她也许能找到彼岸和无夏的解法。不过——”老头叹口气。
采蘩说声进去吧,就伸手推门。遇到这老头后。发生的一切都匪夷所思。她还曾对独孤棠说过老头是天衣教引他们送上门去的,这当然是赌气话。饲蛊,原蛊,数百年风雨不摧的峰顶索桥,还有这道门后天衣教的雕画,即便是陷阱,也要闯一闯了。心中渐渐和独孤棠的直觉相合,过了天门梯,奇迹就会发生。
独孤棠没再阻止采蘩,这条路只能走到底。因为退回去更无望。
蛊洞很奇特。上面弧顶,下面弧地。就像一个蛋。洞壁上有坑坑洼洼的洞,大的一个人能钻入,小的只能伸进胳膊。贴着石壁,一圈圈旋转的石阶是唯一可以通行的方法,能将大大小小的洞穴绕一遍。底下不是地面,却是流动的水,看不出深浅。
把两旁的几个油盆倾下油槽。再点上火,火焰就窜亮了半边洞。老头解释说另半边的蛊不喜光,给独孤棠和采蘩一人一个火把。自己穿件百袋衣,将独轮车上的各种饲料放进百袋中,便领他们往最高处走。又道子蛊出生后就会自己爬出孔穴,还有的顺水流到外面。因此,山是天衣教的圣山,水是天衣教的圣水。紫鹛没有传人,她离开后,便不会再有教中的人知道原蛊和饲蛊这些事。
如果不是这个老人帮心上人守护着蛊洞,天衣教会最终从世间消失。即便存在,也只是唬唬人的小毒派,上不了台面的三教九流。但当地流传着天衣教施药救人的故事,山里很多村落迄今仍拜身穿大护法的雕像为圣使,甚至还有不少老人述说自己被圣使救命的亲身经历。村长满怀仇恨所养出来的毒蛊和制出来的毒药并没有用来伤害无辜,隐居在深山中,进出都严格限制着教众,反而成了这片大山的守护者。如果没是望山奇遇,天衣教永不会踏足中原,成为野心家的杀人利器。采蘩突然发现,简单毁去天衣教并非最好的解决之道。
“小心!”独孤棠猛拉采蘩一把,手出升云。
原来,采蘩神游时稍稍离老头远了一点,洞穴里探出两条古怪软绵的蛊虫来,没眼睛,蚯蚓一样,交缠在一起,但身上的颜色不同。它们直直竖起,发出嗞嗞声,让人毛骨悚然。
“别伤了它们!”养虫的,当然把虫当宝。老头从一个袋子里扔出七八粒彩色丸子,那双虫进孔穴追吃的去了。
他还道,“交配中的蛊好奇心盛,不会伤人的。”
采蘩不知道该说什么。蛊不就是虫子吗?虫子还有好奇心?她也很好奇,问老头一个蛊生蛊是否也要交配的问题,却遭白眼。
“蛊和人一样,当然要交配之后才能生卵蛊,除了一些特别的蛊类。”
蛊和人一样交配?连独孤棠都觉得起一身寒栗。他和采蘩不是交配,是相爱,好不好?
采蘩看独孤棠僵冷的脸,大致猜到他哪里别扭,却是一笑了之,接着问,“无夏,彼岸和不能情钟不会正好是那些特别的蛊种吧?”
老头让两人靠他近一些,继续往上走,快到石阶尽头才停下,身前是一个一人高的洞穴。
采蘩猛地抱住双臂,蹲身缩成一团,豆大的汗珠啪啪坠地,整个人却奇异打着哆嗦,抖不成声,“彼……彼岸……原蛊在……里面。”
独孤棠将采蘩搂在怀里,“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要救她,不是让她受更大的罪。
采蘩体内一股热一股冷两团力在互相扯,她头不疼,只不过身体其他各处都疼得好像要裂了。然而,她一字不告诉独孤棠。内心深处有一种渴望,想要看看彼岸的原蛊。尽管她怀疑这种渴望是子蛊传递给自己的。
“没事!”她咬牙。
独孤棠敛眸,也咬紧了牙。她已经下定决心,那么他只能陪着。
老头暗暗佩服采蘩的坚韧,他也做不了什么。这种时候就算用脑香草缓解,兴许能让她少疼一点点,对身体却是有害无益。他只能告诉她蛊的事,希望能帮她分心。
“彼岸是自产子蛊的母蛊,但不能情钟需要交配。不过就像这种蛊的霸性,它不和同类交配,而和任何其他雄性蛊类交合产子蛊。它的子蛊大多像它,能抹去其他蛊类的毒性和生长习性。少数子蛊像雄蛊类的,一出生多会被母亲吃掉。宿主必须是雌性,人类的话,当然就是女子。一旦进入宿体后成熟,就会在宿主与他人欢好中享受自身发情期,同时排出毒性,随心动跳到极致而令宿主痛苦不堪,这也是宿主不能选心爱的人的原因。人不是动物,女子多心动才情动,情动才心动剧烈。对不能情钟来说,却是刺激它毒液最大化,令动心男女瞬间死亡。”没提到无夏。
“蛊真是——”采蘩额头上汗如雨下,手掌心冷若寒冰,“神奇。”
“是这片毒障奇雾的独产物,个个带着毒性,有些防御,有些攻击,却是它们的生存之道。精通医术和毒术的村长掌握了它们的毒和借宿的特长,由此造出了天衣教第一种奇毒——不能情钟。”老头停顿一下,“彼岸开了,瞧吧。”
采蘩和独孤棠不约而同往洞穴里看去。两人作好心理准备,会看到一条奇丑无比,可能满身毒液的胖肥虫。然而,事实往往会让人大吃一惊。
火光摇曳,那里只有一朵盛开的花。
花无叶,花瓣蓝莹,慢慢跟着更亮的火色转动。花有香,不薰人,淡雅芬芳。过了一会儿,花瓣收起,蓝莹消失,好像洞里有什么拉着花枝,被拽进幽暗之中。
所以,老头说彼岸开了。
随着彼岸不见,采蘩身上的冷热也消减了下去,疼痛已经是能轻松忍耐的程度。她扶着独孤棠的肩站直,鼻尖还能嗅到彼岸的香气。
“彼岸是蛊中美丽的花妖,头部如花,尾部产子,相当罕见的蛊类。在这只彼岸来到蛊洞之前,天衣教没人见过第二只。它自己送上来的,赶也不走,不与其他蛊类交配,后来自行产子。”老头摸摸鼻子,“很有意思吧。”
“有什么意思,都是毒物,多半被同类吸引过来的。”独孤棠冷哼。
“无夏原蛊在哪儿?”采蘩问道。对蛊了解越多,越觉不但神秘,还有灵性,与人参娃娃真有点相似。
老头答得很细,“所谓原蛊,是具有繁衍子蛊能力,且生命力长的母蛊。原母蛊不是所有蛊类都有,极其珍贵,就象尊贵的皇后一样,让蛊生生不息代代相传。而无夏只有公的,至少蛊洞里都是公的。无夏也很罕见,仅第十代大护法在毒气沼泽旁捉回来第一只,之后的无夏都产自蛊洞。它们只有在防御时才释放毒液,本不是入宿寄生种,所以进入宿体后生长缓慢,放毒也少。但是成熟期后天性往外,十二次月圆后必定破体而出。”
“原来蛊和人一样,只想活而已。老人家遵守誓言守护天衣教,不过不应该盲目。无夏不是寄生类,为何非要它寄生?”活念迄今是采蘩心中的最强念。
当时,她还不知道,她离希望又近了一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468章 无夏的悲凉
下到离水面最近的石阶,又有一人高的洞。这个洞在背光处,幽冷无比。
这次,老头走了进去。采蘩和独孤棠跟着,正觉得曲曲折折像九转回廊,以为很深时,突然,一阵腥臭味迎面扑来。
采蘩捂住鼻子,差点没吐出来,“什么味儿?”
老头站住,火把伸到一旁。
也是油槽,火焰沿石壁烧起。因为地方不大,光亮没有放过一处,能看得一清二楚。看清楚了,采蘩也吐了出来。
一个铁丝笼子,一条血红肥肠般的胖大虫子,有抖动不停数不清的细脚。这么胖,却缠着一条极细的金蛊滚来滚去的,流着黑液的身体还不断伸长,硬生生将金蛊绞断不算,还把金蛊吃了下去。然后不知道是死了还睡了,胖虫子一动不动。
再没有比这个更恶心的景象了。采蘩吐个不停,到后来在那儿吐水。但金蛊分裂的刹那,在腥味浓重的洞中,她嗅觉超灵敏的鼻子闻到了一股淡雅的香。那香竟跟彼岸蛊的花香像极了,令她以为是幻觉,却止了吐。
老头居然还奇怪她的反应,“当然离赏心悦目很远,不能情钟也长得恶心,但就是两条蛊虫交配,不至于吐吧。”
“那……”采蘩吃下独孤棠递来的药丸,感觉胸口没那么闷了,“那金色的蛊是什么?”
“无夏。”老头解释蛊虫一直很详尽,“第一只无夏被捉后,不跟任何蛊种交配,但它毒性剧烈,不可能浪费这么好的蛊种,于是就用了情钟蛊。那就是蛊中的母大虫,发起情来根本不挑剔。无夏细金长,蛊类当中好看得很,却只要其他母蛊一近它。立刻释放毒液。最后情钟蛊以毒抗毒,与无夏交配成功,却也把无夏当成敌人,会将它弄死并吃个干净。之后的无夏就都是情钟蛊产的,因为难得,每次都要跟情钟蛊抢无夏幼蛊,避免全被吃掉。”
采蘩听得瞠目。这哪里是蛊啊?简直就是霸王强占美人,泄了愤还食其肉吸其血。连美人的后代也不放过,一个凄凉无比的悲局啊。
“我不想待在这儿了。”到处都有恃强凌弱。她想到此,脑袋却突然剧痛起来,禁不住尖叫一声。上次尖叫是前世了,她向来能忍身体上的痛苦,却不料——脑袋疼,是彼岸要钻出来了吗?
独孤棠要给她把脉。
“先……出去再说。”采蘩宁可疼着死,不要恶心死。
独孤棠连忙抱起采蘩往外走。甬道窄,不能跑只能大步走,急得他额头也落汗。好不容易出了洞穴。他将人放在阶梯上,却听采蘩说没事。他挑起眉。借火光看她。她面色很不好,惨白着,唇都干皱了。
“是我不好,非让你走索桥。”该听她的。每次她疼,他就撕心裂肺的。
“刚才头疼得要裂开,我以为那虫子钻脑,才不自禁喊出声。也是奇。出来就一点儿都不疼了,可能是肥红虫太恶心我。”采蘩安慰独孤棠,“要不是走了索桥。就不会知道蛊虫这么多的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反而有点信心了呢。”
老头在一旁道,“姑娘家胆子就是小,赶紧回石室休息吧。”
采蘩却不肯,“我还想看雕画。”
“这不难。我们进蛊洞的通道口左边就有石门,雕画都在石门后面。那附近没有蛊,不用我带着,你自己就能进去。不过先提醒你,历任大护法的骨灰都存放在那里,别又大惊小怪。现在去休息,石室有米可以煮,肉干之类的腌食也能吃。”怕采蘩倔犟,老头给独孤棠一个眼色。
独孤棠果然劝动了采蘩,先回石室休息。而老头留下,开始饲蛊。
采蘩吃过饭就躺下来,本只想闭目养神,结果睡得天昏地暗。再睁眼时看到暖炉烧着火,但石缝那边已经没有一丝天光,应该是天黑了。独孤棠趴在桌上好似睡得香,而老头躺在另一边的壁角,拿被子蒙着头,露出白蓬蓬的白发。
轻轻穿好鞋,没有叫醒独孤棠,采蘩走进通道,将石门合上。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够轻,其实再轻也瞒不过高手的耳朵。
独孤棠睁开眼,双眸沉金。他听见她起身,但他没拦,也没跟着。她是他的伴侣,他视她为自己的生命,却不会当她弱者。蛊洞比外面安全,蛊虫没人可怕。
他坐直,“老人家,醒醒。”
老头一开始没反应,然后让独孤棠吵醒了,翻过身来揉着眼,有些起床气,冷哼道,“从昨夜起就让你们烦着,一整日了却连睡觉也不能安生。又怎么?”
独孤棠神情不变,声音很冷,“老人家陪我去一趟天衣教吧。”
老头躺下,“黑灯瞎火的怎么去?天亮再说。”
“老人家是走惯险路的人,应该什么时候去,心里比我清楚。”独孤棠不急,因为不容对方拒绝。
“那就明天晚上好了。”老头不为所动,闭眼安然,“这儿吃的喝的充足,待个把月都不用担心。再说,要不是我,你们这会儿还在山里乱兜,不知多花几日。”
“但既然走了捷径,就该有绕远路意想不到的好处,譬如早到早走。若没有万一的话,我打算和采蘩明晚就走了,所以今夜必须一探。”独孤棠现在一点不想久留。
老头再翻被坐起,吼道,“天衣教总坛如今就是一空坛,你到底想探什么鬼?”
“教主密室。”相比老头的火大,独孤棠气定神闲。
“……”老头怔住,半晌之后呐言,“以前天衣教主不过是个虚设。”
独孤棠从行囊里拿出一套夜行衣换上,“您也说是以前。天衣教主虽行事阴狠毒辣,却连紫鹛夫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堪比村长。不但吸收了天衣传承至今的制毒施毒之密,甚至还能不断创新突破。假以时日,如果他潜心专注,超出三大奇毒,制出第四种第五种奇毒也是可能的。他有间密室,也是我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地。”
老头到箱子里翻了件深色外套穿好,“看来我要是不去,你会吵得我睡不着。虽然我认为你和那丫头都在作无用功,但冲着紫鹛的面子,我帮忙帮到底。走吧。”他在通道的门前站定,“蛊洞有活水,沿水漂流,就到总坛里面了。”
但独孤棠却走到石缝那边,脸上有一丝明了的笑意,“老人家睡糊涂了,那条活水之中都是子蛊,如果能漂到,多半身体也让它们钻出几个洞。更何况,要是那么容易,这个蛊洞早被人发现,只要逆流而上即可。我觉得,还是爬上崖顶安全些。”
老头道声滑头,向独孤棠走去。小小考验,难不倒这两个年轻人,也许真意味着天衣教的末日。也好,不是结束在自己的恶意中,他解放了族人,也解放了心上人痛苦的牵念。
采蘩不知道独孤棠的打算,只是很快来到蛊洞,推开旁边一扇石门。她拿火把晃了晃,发现也有油槽,便点着了。
那是一个相对干燥的石洞,正前方洞壁上凿了很多石龛。自上往下有一半石龛已经封住,上面刻了字,是历任大护法的名号。还有一半空着。倒不是咒生自己的人,她突然想到不知紫鹛会不会要将身后的骨灰放在这儿。
火焰忽高忽低,让这些装着骨灰的石龛显得神秘又森冷,但采蘩不怕死人,却被两旁洞壁上的雕画吸引全副心神,无比专注地看了起来。
天衣教创立有数百年,历经数十代。蛊洞从村长开始就已存在,凿画也从他开始,再由后人传承下去。蛊洞秘密,凿画的就只能是各任大护法,起得是一个记载作用,不讲究好不好看,整不整齐。所以东凿一片西凿一片,有些凿得根本让人看不明白,有些让后面的传人凿坏了,大片掉落。大概还知道不能乱丢,壁角一堆石片,那意思是至少保存着,不过要拼接起来得看运气。
村长是位有学识有见识的人,从他的凿画中也看得出来,算是讲究精细的一位,但记述的事跟老头说的差不多。最后是不能情钟蛊的发现过程,采蘩对那条胖红虫完全没有好感,略看一遍就没再瞧第二眼。
村长之后,天衣教就没出过能人,像普通山人一样生活,直到第十代。十代大护法的雕画还上了色,凿法细腻,也颇有漂亮大气的书画之风。而且她似乎很喜欢凿画,记载了从她出生到死前的事。画简单,但涵括了很多内容。她是顺水漂流入山的孤儿,被圣使捡回天衣教。在天衣教里锋芒渐露,以独占鳌头的姿态继承大护法之位。这些采蘩没有细看,但却对后面的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为,这位大护法身边出现了一名男子。雕画成为记载她快乐心情的方式,而不是重大事件,近三十多幅是两人游山玩水的样子。不过,也并非言之无物。
无夏,出现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469章 锁梦的画
无夏的出现,让本想略去不看的采蘩重新将壁角的石片整理一遍,因为后面缺了两片。本以为找起来会很麻烦,谁知两片叠在一起被压在最底下。她心中就留个心眼,将自己翻乱的石片照之前的顺序,自左向右依次放平。
十代大护法发现无夏是十分偶然的。她又偷溜出去和男子游玩,那男子在沼泽边被毒蛇咬了,她急忙回教中找药,谁知回来时那男子已经脱离了危险。画中,男子坐着微笑,而她站着,一只手还在药囊里。这幅画之后,就是她捉起金线无夏装进药囊的样子。第三幅却只是第二幅的延续,凿了旁边的沼泽。
然而,她和男子欢乐的画面止在这里。下一幅,是那男子最后一次出现。他平躺在木架上,身下有熊熊烈火燃烧。十代护法掩面跪哭。男子死了。十代大护法又成了一个人。画沉闷枯燥,她似乎也把自己凿老了很多,从一个美丽的姑娘变成妇人模样。
采蘩刚起跳过的心思,目光却又定住。画里突然有一朵花,染成蓝色,正是彼岸。它和十代护法面对面,确实是自己送上来的意味。
彼岸和无夏同时出现在十代,并成就天衣教三大奇毒。也是那时候,天衣教的名字悄悄传入中原。十代护法后来的画很少,寥寥几幅都是记载她和汉人见面。最后一幅也缺了,采蘩找出来,看到她坐在当年发现无夏的沼泽边,只有背影,一头白发苍苍。
为什么是沼泽边?采蘩在千丝万缕的思绪中理出一丝。那里并不是两人定情之处,顶多算是失而复得,她甚至觉得是伤心地。可是,十代大护法为何选那儿作为自己的归处?那里却有无夏。
又是无夏。
采蘩想不明白,唯一能做的就是接着看,只不过十代之后,雕画就乱七八糟的了。看得她一头雾水,还费脑子。半天下来能总结一条,那就是十代后的大护法多感情不顺,教主每几年换一个,成亲次数多,而且不要的丈夫就用来当蛊人。当她觉得看够情怨时,仿佛知道她的容忍度,面前再度清新。
三十三代大护法。紫鹛的师父,老头的心上人,不仅凿画细致,记载也有条理,她的故事亦属传奇。她的名字是后改的,叫桑桑,通三三之意。她当上大护法是通过了一场争夺,从她师姐手中。起因并不特别,为了师姐要丢弃的一任丈夫,而她与他情投意合。
女子多为爱情奋不顾身。采蘩听过太多,也见过不少。桑桑的爱情当然也引不起她唏嘘,只是这个故事里明确出现了无夏和彼岸。
桑桑杀师姐夺大护法之位后,便与姐夫作了夫妻,两人过了一段快活日子。但好景不长,桑桑发现丈夫中了无夏之毒。无夏奇特,并非寄生蛊,在宿主体内生长缓慢。等发现时已无药可解。画中没有记载桑桑丈夫的死亡场面,只有他吐着血离开天衣教的情景。老头说桑桑毕生都在研究三大奇毒的解法,不如说她毕生都在研究无夏。她去过发现无夏的沼泽地。翻阅十代护法留下的手札和雕画。
令采蘩惊讶的是,桑桑临摹了十代护法的三幅雕画。刚才读十代的画时,以为是不小心裂下来的,其实却是她有心凿下的。
有一点让采蘩特别注意的是,在这临摹的三幅画之后,桑桑突然对彼岸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甚至不惜对自己种下彼岸蛊。后来可能是因为彼岸对脑的损伤,凿画越来越少,越来越粗糙,且多与壁墙分开,也就是堆在壁角的那些。最上面的一幅本来应该是最后一幅,但清晰细致的图案不像头脑不清楚,而且内容也古怪。一男一女站在沼泽边相互依偎,分明是十代大护法和她的心上人。
采蘩就想这画放错了,应该是十代的画。可是她来回看了几遍,都没地方能插上这块石片,而且风格也不似,确实出自桑桑之手。但这沼泽套在桑桑和她丈夫身上又不合适,因为那两人跟沼泽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总不能因为中了无夏,恨透那地方?可是,依偎着啊!
这时,洞中渐暗。不知道待了多久,油都烧完了。采蘩只好回到石室,却不见独孤棠和老头,刚要担心,两人便从石缝里挤了进来。
“看完了?”独孤棠不待采蘩开口,先问。
“大概看了一遍。”石缝发亮,又是白日。
“有何发现?”独孤棠又问。
“呃——我还没理清楚。”隐隐觉得有发现,却不知从何理起。
独孤棠听出采蘩的犹豫,但道,“你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所以今晚我们先离开,以后再慢慢理清楚。”
采蘩脱口而出,“我还想多待两天。”
独孤棠皱拢眉心。
老头帮他说,“这得怪你丈夫不听老人劝,非要去天衣教找什么教主密室,结果密室没找到,惊动了那个篡位的家伙,这会儿外面肯定要挖地三尺找我们出来。”
采蘩倒不担心,淡淡笑道,“他们找不到这里的。”
“那也不一定。”老头没那么乐观,“那混蛋只要有点心眼,就会知道我们没走他正大门,进而怀疑有密道。再说,密道的说法不止一天两天,数百年都藏在传奇故事里,一代代的大护法刻意掩盖,但现在大权旁落了。”
独孤棠点头,“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
“可是,我觉得无夏和彼岸的解法也许就在那些雕画中。”说完,采蘩一怔,不知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头有些怅然,“当年她也那么说。”她当然是桑桑。
“这样的话,只有一个法子。”独孤棠在两人齐刷刷的视线里吐出一字,“拓。”
老头却道,“我这儿没纸。”
采蘩的眼睛却闪亮起来,“没纸,却有匠,还有藤。即便不能出去,您老人家这间石室里就有不少造好纸的本料辅料呢。”
老头摸着胡子笑,“到底是年轻人,比我脑子转得快,只不过藤已青,这里有料也需要浸锉煮,没有三四天造不了。”
“老人家,您养得这么多蛊中有没有产腐蚀液的?南海有速造法,以苦碱汁泡,能将老藤皮迅速泡软。这会儿天刚亮?”采蘩看到独孤棠点头,便道,“一个时辰之后就能煮絮,下午就能抄纸,来不及制作活架抄纸帘也可用浇造法。您的石床下有暖灶,是最好的烘干台。如果有那种粘糊糊没毒的虫子,可以涂胶,那就更好了。”
这么一来,午夜走得成。
老头啧啧称奇,“刚才瞧你对蛊厌恶之极,想不到还能派它们的用处。”
“厌恶归厌恶,用处归用处。”采蘩笑过之后正了色,“老人家,我有一个请求。”
老头心中转念,神情也严肃起来,“你说。”
“毒蛊害人,天衣毒本养出来的原蛊更比普通蛊虫毒百倍。您这一族只是饲蛊,守着祖先遗训,也是原本的天衣教还存着善良,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大毒教,再饲下去,等同于帮凶。桑桑已死,紫鹛已远走高飞,天衣教名存实亡,您觉得还有坚守的必要么?”趁这趟,毁去蛊洞,砍掉天衣的根基。
老头沉思片刻,不语,但往蛊洞走去。
“老人家——”采蘩想再劝,却被独孤棠拉住。
他道,“在你我眼中可怕丑陋,在他却是历代祖先倾尽心血的珍地,而且还有回忆。让他想想吧,即便他想保留,我们也只能尊重他的意思。”
采蘩叹,“我又何尝不知回忆有多珍贵。只是毒教为向氏祖孙效命,不知控制了多少朝廷官员和边关大将,如今虽失了西穆,也未必伤及元气。谁得天下,你我并不在乎这些,但你姓独孤。”独孤和北周密不可分,存亡一线。和向琚完全交了恶,他要是成了皇帝,天下再无独孤氏的容身之处。当然,也没有她的。
独孤棠笑了笑,拍拍采蘩的手,沉着的目光让她安心。
过一会儿,老头提了两个木桶来,说是采蘩要的东西,又给她一副皮手套,然后就叫上独孤棠再往蛊洞去了。
采蘩虽然好奇两人去干什么,但手上的活儿要紧。她造过无数次的纸了,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无到有,也是忐忑的。忐忑却没有不安,左氏之秘就在一个心字诀,心中无纸而造,研妙辉光信手拈来。
子夜,索桥再度惊现,却又无力垂落。这一落,天门梯真正成了传说,数百年神秘的传承终结于一夕之间。
而那时,天衣教主,也就是望山长,还率领着教众们到处搜索闯入者,浑然不知天衣教的生命之源已干涸。
天亮了,三人回到那片山谷绿地,景致仍美如昨,心境却已不同。
老头早将饲料扔下山崖,心有惆怅,目光清濯。他一生最美的记忆,最纯的感情,最悲的痛苦都随着索桥的断开而锁在云雾深处。突觉一身轻,不由大笑,什么也不多说,转身往山外走了。
他是纸界的传说,这姑娘遇到他,是何其幸运的机缘,但他反而让她教会了一种纸。可见后生可畏,传说会老。
后来,有新纸从海外入中原,厚稠而有独特麻滑感,纹路如花,光下蓝莹,穿金线,书墨晕美,为名家重金追捧,称为鼓金纸。
再后来,鼓金纸销声匿迹,成为新的传说。后世再仿,谓之硬黄,远不及鼓金,却承盛世美名。(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470章 你还敢回来?
二月。
长安城外春花烂漫,长安城内没有春意。
望着空荡荡的大街小巷,采蘩第一个想到的是,赔惨了。她曾以为北周强国,比不思进取的南陈稳固,所以说动三大掌事,调动所有人力物力要把生意搬到长安来。结果,她这个老板高估了自己,自入长安后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灾劫不断,大半年没见过三位掌事,更别提关心账本了。
兀自想着心事,马车进了哪儿也不知道,独孤棠掀帘子,她搭着他的胳膊跳下来,愁眉苦脸说句可能把雅雅的嫁妆赔没了,却让两声姐姐唤得红眼,将跑上前来的雅雅紧紧抱住,才发现这小丫头长高不少。
“姐姐骗人,说和雅雅永远在一起的,却不声不响离开那么久。”呜呜哭着,还是那个天真善良的雅雅。
她有答应过永远么?采蘩无言轻拍着小丫头,抬头却见姬钥站在一丈开外,脚尖在地上画圈圈,板着张小老头脸,但眼中有欢喜,属于别扭的少年郎。
她知道他其实也担心得要命,所以她说,“至少能清静好一阵了。”
姬钥的神情却不因此轻松,没好气地瞪眼,“怎么只有一阵子?还嫌不够鸡飞狗跳?真不知道我当初认你姐姐干什么用,不但没能省心,还要更操心。我才多大啊?打算盘巡铺子,要在一群自以为是的掌柜们面前装老成,编谎骗老人家们你很好我很好大家都好,累得身心俱疲,白头发三两根……”
有家人真好,采蘩冲姬钥招招手。
姬钥一愣,慢慢挪动步子,“你既然回来了,就别想我再管那些事。我还小呢,正是要好好读书的时候。不能让算盘珠子敲笨了脑袋瓜……”声音没入采蘩的肩头,香香的,暖暖的,似娘亲温柔,也似爹亲坚韧,令他眼角发热。真好,她平安归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采蘩拍拍姬钥的背,这双弟妹足以弥补她今生最缺的亲情。“留在眼眶里就好,别让人看笑话,说我这个姐姐教不出男子汉。”
姬钥倒退几步,骄傲浮现,“我没哭。”
采蘩一笑,要抱起雅雅,却让独孤棠捉了肩,道声我来。
雅雅乖巧,“雅雅胖了,姐姐抱不动。”
采蘩捏捏她的尖下巴。“谁说你胖?明明瘦出骨头来了。”圆鼓鼓的腮帮子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鹅蛋脸儿。开始出脱成美人。
目光看向两个孩子身后。雨清雪清,桃枝杏枝齐身作揖。云夕眼睛亮亮笑望着她。丁家四兄弟一个没缺,除了丁二的那只耳朵。在这些人的最后头是于良,他向来最实心眼,所以泪流满面。还有月儿——师父的女儿,站在于良旁边。
采蘩心头有好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又该先说哪一句,千言万语化作展颜欢笑,无声胜有声。
长途跋涉回家来。一番整理梳洗用饭休息,略去不说。睡了一个好觉起来,发现屋里没人。独孤棠昨晚就让央拉走了,一夜未归。他有蛟盟那么多人帮着,她不担心他有事,还怕他们这群人掀了天。打开门,天色未亮,露珠在草叶上轻晃,空气中有清新洁净的味道。
一道影子同时出现,是丁大,“大小姐,要不要叫醒丫头们?”
“不用,我想自己走走。”丁大说话的刹那,采蘩以为自己回到了姬府。现在想想,南陈的日子过得还算太平。只要应付长辈们,和姬莲之流的千金斗斗嘴,将院门关起便是自己的地方,还能去纸官署造纸。
“丁大,这是哪儿?”她走了一会儿,但觉陌生。
“雪园。”丁大答。
采蘩奇怪,“大家怎么都住这儿来了?”心中却还有一问,作为主人的庄王和庄王妃居然没露面?
“新皇帝禁闭了定国公府和庄王府,所有人不得进出,下旨彻查庄王和定国公合谋策反的事。庄王和王妃都在王府里,而定国公得到消息后立刻将小公子和小小姐送了出来。现在全城戒严,肃公和肃公夫人暂时还自由,但皇帝要找大公子,将他们看得很紧。居澜园是大公子以前常住的,如今让很多人盯着。”寥寥数语将君臣矛盾勾画出来。
采蘩不惊讶。
新皇帝是向老爷子扶植上去的蠢蛋,必定和一干忠于老皇帝的重臣对着干。只要这些人在一天,向氏想要北周变弱就不可能。从南海回来的路上,听了新皇帝不少事迹。沉溺酒色,听信小人,陷害忠良,根本不理国事,搜刮钱财却很积极。一年不到增设七八种税,惹得民间怨声载道,以至于他的昏君之名像风一样传播迅猛。
“他要自毙,怨得了谁?”不惊讶,也不惊慌,毕竟再无道的昏君也无法让这个国家衰亡,因为北周之强不在君,而在臣和民。
余求后期的跋扈令庄王重获老皇帝的信任,对齐之战也重新调整了兵权,肃公一马当先,形成了和余求对抗的力量,而余氏的垮台肃清大批固步自封独断专行的余党,到如今北周朝廷已经替换了良好的新鲜血液。肃公,定国公,庄王和黄炜李鹤等重臣成为不可动摇的支柱,围绕着他们的,多数是以他们马首是瞻,庶子或平民出身的武将和儒生,士族地位摇摇欲坠。像定国公,家里管得一团糟糕,却已将独孤一族成功转成新兴贵族。士族倒,独孤仍是各种力量要拉拢的对象,这是定国公的独到,不乱站队伍,顺民意顺天意。
丁大道声不错,好似怕采蘩担心一般,补上一句,“庄王妃虽然禁在王府,但暂时无忧。新皇帝任命小人督办此案,下面办事的却都是肃公的人。”
“我不担心王妃娘娘,只担心自己。”采蘩嘴硬,转移话题,“吃八瓶药了,最多还有四次,你家老三对解法却仍不得而入。”其实能调出缓解剂,她已松口气。
丁大眉头一皱,稳重的性子难得显出浮躁,“大小姐此行可有收获?老三和邈手等得心急,谁知南陈突然封锁边境,你和大公子音讯全无。年前老三差点要去找你们,结果你的信就到了。”
“南陈的变动恐怕是向琚引起的,他一句话,陈帝当然听他。”到处风雨飘摇,她和独孤棠却成了游手好闲的。托福,逛了大半年,还有大半好河山。
“那却未必。”有人在拱门外,笑声朗朗。
采蘩对那笑声极熟悉,对庄王夫妇被禁没惊讶,这时却愕然,看着那张佛笑脸,脱口而出,“你还敢回长安城来?”
颜辉咧嘴露牙是真笑,踏进来,步子悠哉,“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还敢?你我年龄差得不多,但我长你两个辈份,丫头用你称呼舅姥爷?”
采蘩弯起唇角,恭谨做福,“舅姥爷别来无恙?”
“挺好。”这还差不多。
“西穆春日大会有趣么?”采蘩暗设陷阱。
她这点心眼怎么能瞒过颜辉?他道,“有趣得很。昨晚我喝酒去了,刚回来就听说你也回来了,觉也不睡便过来瞧瞧你。以为你应该病怏怏蔫搭搭,结果能站能走,我就放心了。”
“谢舅姥爷关心,要是不困,跟您外甥孙女说会儿闲话吧。”来得正好,满腹疑问。
“说话有何难?不过我这个人疙瘩,全凭心情做事,这会儿不想闲扯。”看她有什么本事留下他。
“舅姥爷,您去关外之前交给我一本漂浮奇异录,那些没底的谜题如今我也能解释出一二,您想不想再续写一本?”颜辉喜欢的就是奇闻轶事,采蘩下对了饵。
颜辉果然眼睛一亮,在石桌旁坐了下来,“还少一壶好茶。”
采蘩请丁大到屋里拿了茶壶茶杯。
颜辉挑高眉梢,“你是烹茶好手,却请我喝隔夜冷茶?”他品位很高的。
“舅姥爷将就吧,我近来闻不出茶香,自然也烹不出好味道来了。”缓毒剂只能减轻症状,对身体仍有影响,但采蘩说起来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淡定无悲。
颜辉怔住,他骨子里对采蘩从不亲近,但她对钥儿和雅雅真好得没话说,所以总不希望她不好,“说你中了毒,一群人因此急得团团转,如今看来很严重。”
采蘩身中彼岸的事本来应该瞒着所有人,但独孤棠知道后,当然要给她解毒的邈手丁三也必须知道。为了了解彼岸这种蛊毒,向曾是天衣教大护法的紫鹛打听也在情理之中。然后紫鹛悲痛欲绝,对她的丈夫好一通埋怨。于是,庄王也知道了。庄王和蛟盟无论如何师徒关系难解难分,这么传一个说一个,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不过,颜辉只知道一半,因为他是从姬钥那边听说的。姬钥和雅雅是众人有志一同要隐瞒的,两个孩子已经没了父母,说不定又要没了姐姐,实在太残酷,所以能瞒多久瞒多久。
这还不算太严重。她不但嗅觉不好了,目力听力也渐渐在弱,有时候一恍惚,就会有忘了什么的感觉。
这只彼岸比寻常彼岸的反应慢,但终究还是会吞吃掉她所有的记忆,与所有她在乎的人隔岸茫茫。(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471章 谁赢了?谁输了?
颜辉说到采蘩中毒似乎挺严重,采蘩却只是笑了笑,再开口回到最先前的话,“舅姥爷刚才说南陈变动不是向琚让皇帝执行的?”
颜辉佛笑,其实就是没笑,“陈帝废后了。”
采蘩当即明白,却又不明白。明白的是,陈帝的皇后是向琚的妹妹,被废是向氏失宠再明显不过的意思。不明白的是,为什么。
颜辉看出她的疑惑,也不仔细解释,又道,“向老爷子——死了。”
第一句话顶多是颜辉得消息快,第二句话却令采蘩大骇,顷刻间脑中混乱一片。因为这话听起来不像是颜辉在提一件往年旧事,而是一件刚发生过的事。但,向老爷子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应该还算秘密,自己被彼岸控制,也是老爷子为了让人继续保守下去。
“眼珠子别再转了,不晕么?”颜辉却露出一丝嘲意,“你试探过我,我也如实说了,西穆春日大会很有趣。”
“那……你说向老爷子死了……”一晃而过的茫然乍亮,采蘩惊讶无比,“他真得死了。”
“对。”颜辉的佛相没有悲悯,还分外明朗,“死绝了,尸身都被砍成几块,喂了草原上的鹰和狼。他一生壮志凌云,为孙子垦荒,为向氏开拓,最后却死无葬身之地。这么看来,他瞒着多数儿孙诈死也是好事,免得让后代留下不孝之名。”
志也好,名也好,采蘩看来无稽。她只想知道,是谁杀了向老爷子,尤其她一直以为他和向琚会是自己和独孤棠一生纠缠不休的大敌。而这个消息,让她心中有些惆怅有些唏嘘。人生无常,再怎么才华横溢,聪明绝顶,最后还是算不过天。向老爷子一死。他的阵营必定会有动摇,能不能压住并收归己用,要看向琚的本事。然而,陈帝废后的举动显然说明形势不利于向琚。
“是——”一字出而闪过可怕的念头,她全身绷紧,站起来往丁大旁边立定,“是你?”
她这话让丁大激灵打个冷颤,呼哨声起。从园墙外跳进数十条影子。
颜辉哈哈大笑,“如果是我,你都不知道死了几回!”笑声顿停,“是飞雪楼大阎罗,想当然的事。”
想当然个鬼啊!向老爷子苦心经营那么多年,根本不知道他说服或收买了多少人为之效力。不过——大阎罗?倒是处处见其影。采蘩打量着颜辉,并不因他否认而放松警惕。
颜辉欸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大阎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如果你是大阎罗,我也不知道死了几回。可是,舅姥爷。您神出鬼没,一本漂浮录有意无意指点我对付了向老爷子。而且诸多巧合。您在家里跟人庆功喝酒,我在家里被阎罗小鬼纠缠;我跟使团到北周,您正好就是最适合随同的长辈;您去关外溜达,我去关外当俘虏。这还是明面上的。当然,也有不太能理解的地方。”打仗这样的大场面都经历过了,不怕一对一。
“你都那么聪明了,还有不能理解之处?”颜辉嘲道。
“我义父母之死。”童夫人说颜辉很疼爱外甥女。这在颜辉的神情言语中也能看得出来,很难相信是他遵照向氏的命令下得手。
颜辉眼中突然出现很淡却很暖的光,“这有什么难解?我若真是大阎罗。芷娘成不了我的绊脚石。而且,我实在不喜欢姬家四郎那个呆子。因为讨厌他,便能下狠手。这样是不是好明白一点?”
采蘩瞧了颜辉好一会儿,再次坐下来,“不是你。”这个人是真得护短的一个人,当不成大阎罗。
“不是我。”一开始就是有人耍小聪明。
“但你知道是谁?”连向老爷子尸体被砍几段都一清二楚,似乎身临其境。
“我不是已经说了?大阎罗。”想要看到采蘩耐心渐失的表情,颜辉的佛脸是对他恶劣实质的最佳掩盖。
采蘩淡冷双目,因为突然意识到跟他着急是白费工夫,正等着她发脾气,于是逐客,“我知道了,多谢舅姥爷特意回来告诉一声。您一夜没睡,想来累了,赶紧回屋歇着吧。”
颜辉话才说了一半,没料她赶自己,瞪着她半晌,暗道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不听了?
“对了。”采蘩又道。
颜辉想,哈,她还是装不下去。
“庞小姐有没有跟舅姥爷一道回来?如果有,最好劝她去看看爹娘。她走了之后,庞大人因为独孤棠的案子受到牵连,差点丢官问罪,如今又是多事之秋,不知庞家什么情形,但女儿回门总是好事。”但采蘩说的,跟颜辉想的,根本两码事,“虽然舅姥爷一声不响把人家的女儿带走了,好歹没有不负责任,始乱终弃。您要是还没跟家里报喜,我正要给祖父母写信,一并帮您说了?”
颜辉眯了眼,心中发虚,背上发汗,“我说采蘩啊——”
他和庞心柳结伴同行,没有世人所想的男女私情,纯粹是志同道合的伙伴而已,但他也知这样的想法不能与人交待。庞心柳没跟着他回来,他跟她更不是夫妻,从来做人没心虚过,但这回来长安,约人喝酒都不敢大声嚷嚷,怕庞家人问他要女儿。一直避,谁知终让采蘩问起,有些事注定逃不过。
采蘩脆生生应道,“是。”
“大多数的巧合都不会是真巧。”要让他心不虚,必须言归正传,“事实是,芷娘和四郎出事后我就开始查这件案子了,只不过查得越深,越发现真相远不止买命杀人这么简单。我朋友多,向氏祖孙的朋友也多,总有合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但滴水成线,零星片段也能告诉我其中一统天下的野心。然而,纵使我察觉到了,我天性懒散,做不到彻查真相为芷娘报仇。还好,有你,有独孤棠。你们深陷其中,已经被一干人等严盯谨防,甚至要杀你们而后快。你们只要不想死,再凭不笨的脑袋和那三十九支剑,迟早会跟对方正面冲突。我要做的就是时不时推你一把,保证你不会离开那个战场,一直杀到最后。”他没有佛心,从不伪善。
“舅姥爷,您到底怎么推波助澜这些事一件也不用告诉我,不然我可能会恨您的。”她每一次想要摆脱飞雪楼的时候,却莫名其妙陷得更深。是颜辉?
颜辉不自觉好笑,“我会怕你恨我吗?”
不会。采蘩淡然一句,“但你会怕义母枉死。”
不知道为什么,颜辉每每提及童芷,给她佛也有了心的感觉。两人相差一辈,又是血亲,她倒不会想成是难以启齿的爱慕,却有一种珍贵相知。失去这个知音,无情的佛面存恶意失悲悯,大手无形,螳螂黄雀,一个推一个,他稳操胜券。
“舅姥爷离杀向老爷子的大阎罗有多近,能看到他分尸?”她的五感和记忆力或许正变得迟钝,但还没有那么迟钝。
这是颜辉唯一的破绽。他不是大阎罗,但他和大阎罗一定见过面,甚至不排除他分化了向老爷子的阵营,让大阎罗站到了对立的位置。他说向老爷子死绝的消息,藏也藏不住得痛快。他如此恨!原因只有一个!童芷!他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复仇,那么在处决仇人的最后一刻,他肯定就在当场。
“我站在大阎罗身后,看着那老头的雄心壮志被搅碎,看着他的手和脚从出生高贵的身体分离,心里太痛快。他要天下,他要孙子当皇帝,牺牲谁都可以,就不能是我的家里人。向琚联合御史台遣姬四郎名查暗访,为的就是那张名单可以弄假成真。老头子下得买单,要四郎和芷娘,还有两个孩子的命,不过想让朝廷重视此案,寻根究底,将二皇子一党连根拔。如今,御史台丢了官位,向老爷子丢了性命,向琚丢了皇位,然而他们付出的代价不及芷娘一根头发。采蘩,你和独孤棠的贡献决定了我最终的赢面,为此我特地回来感谢你。”怒佛是令人颤栗的。
跟颜辉此时面对面,心中无尽怅然。至亲的死亡,在于她,她遵守遗愿想安静活着,在于他,他化身为魔也要将凶手祭了冤魂。谁对谁错?只能说造化弄人,各尽其心。
“舅姥爷虽然报了大仇,但并没有根除恶根。大阎罗所领飞雪楼,还会吸收向老爷子多年经营的力量,继续图谋天下。如此,你也不悔?”采蘩问。
颜辉睁圆眼,哈哈大笑,“我认识你之初,但觉你与我三分像,骨子里孤傲清高的人,做人做事不看脸色不分善恶。嫁了独孤棠,怎么反倒悲天悯人起来了?可惜。可惜。让我劝你两句。天下在谁手里都和我们小老百姓没太大关系,当然你要是想当女皇,另当别论。向氏称帝,大阎罗称帝,对我没有区别。因为就算他俩都当不上,总有人当得上,且那人是好是坏不由我们来挑。你以为你破了眼前一座冰山,却其实只是冰山一角;你以为你是盖世英雄,不过他人手中一枚棋子。而天下,朝堂,君臣,身在其中,人在其位,付出的永远得到的多。劝你夫君,早退。”说完,起身挥袖,人影就要消失在门外。
“舅姥爷。”不知道这声喊是今生最后一次,采蘩急忙道,“至少给个暗示。”
“待天下一统,你会看到他,然后心里咯噔一下,那就是了。”
人随风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472章 母女斗,夫妻斗
半个月后的一日,独孤棠从外面回来。
他先撞见邈手和丁三眉头深锁。丁三看到自己就像老鼠看到猫,哧溜就跑。邈手好一些,但欲言又止,再哀叹一声,背手走了。又见采蘩正让丫头们把饭桌摆在亭下,却背对庄王妃坐着,没打算请人吃饭的样子。庄王妃站在亭外,侧面神色不佳。庄王府的禁闭令还未解除,但对这位武艺精绝的奇女子而言,和没有一样。高兴了,听话待在家,不高兴了,飞檐走壁。母女俩的容貌不怎么像,气质却像足七八分,都是不服输很率性的女子。
“王妃娘娘,要不要一起用晚膳?”尽管采蘩不认娘亲,独孤棠却少见得给自己留有余地。母女没有隔夜仇,他要是这时像采蘩那样冷脸,万一母女相认,丈母娘就不给他好脸色了。所以,要小心处理,且无视从妻子那儿射来的两道冷光。
“这是你能做得了主的事么?”不过,丈母娘不容易讨好,一语双关,顺便把在女儿那里受的气撒到女婿身上去。
被嘲在妻子面前没地位,独孤棠一笑了之,采蘩却不容丈夫让人看扁,转过身来冷笑,“怎么做不了主了?丈夫是天,丈夫说一我不敢说二,王妃娘娘请务必赏脸。”
他是天?他说一她不敢说二?难得听听这样敬畏丈夫的话——也不错?独孤棠抬起一双刀眉,要笑不笑,看母女斗法。
“你要真把丈夫看作天,也不会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丁三所制孟婆灰虽然有解药,但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多次服用是否恰当。若论制毒解毒,我比他强,所以告诉你,但凡对脑产生作用的毒,即便能及时解了,也可能留有后遗症。东葛青云就是一例。蛇毒逼脑,大难不死,解了仍是痴傻。”她的确不是个好母亲,可丢了女儿后无时无刻不在挂念,才知骨肉连心。她当年做错了,如今认错了,没期望女儿原谅,却也不会因为女儿的冷脸而吝予关爱。
采蘩突问。“东葛青云是谁?”
紫鹛以为采蘩又跟自己对着干,所以故意装作不认识,就有些恼,当然更不会留下吃饭来堵心,离开时经过独孤棠身边,哼了哼,“劝她别做傻事。”
独孤棠忘了该送客,只是望着采蘩。那个神情茫然眼神茫然的女子,如果是假装的,那她装得也太像一回事了。
“采蘩——”他才唤。就见她噗嗤一笑。
“你当真啊?”她抛个媚眼儿,对他勾勾手指。“快来吃饭,还好那人识趣,不然精心准备的这一桌就食之无味了。”
雪清雨清领着丫头们在亭中挂起玉花灯笼,橘黄灯色铺暖了独孤棠的眼。一桌家常小菜两壶小酒,不过小菜的色泽有些异样,黑黑黄黄看不出名堂,更闻不出香味。
“精心准备的东西怎么都像炒糊了?如今外面风云莫测。我这方元帅也被撤了军职,你说要节省开支,莫非换了厨子?”他这丈夫是没法作主。钱是老婆赚的,想作主没底气。
桃枝快嘴,“姑爷,这些菜都是大小姐亲手做的。”
独孤棠呆了呆。
采蘩瞧见那神色,反而笑得花一样,“堂堂四方少帅,不怕敌人,原来怕家中夫人做的饭。你若不想捧场,直说便是,我自己能吃得完。不过,今晚你要饿肚子了,我让厨子们都放了假,今晚谁也不能开灶。大门上锁,谁也不能出门。”
这叫悍妻如虎。畏悍妻的男人,要么性子懦弱,要么宠爱极至。
独孤棠觉得自己属后者,“你曾说过不会做饭,以为尝不到你的手艺,我还有那么点遗憾。这下好——”夹了一块看似肉不似肉,看似红薯也不似红薯的黑疙瘩送进嘴里,听着嘎嘣嘎嘣那玩意儿发出的脆响而面不改色,但在原来要说的话上多加三个字,“这辈子好歹试上一回。”
有人可能要问,加了哪三字?
加了“这辈子”。就是“一生一次,下回免了”的意思。
采蘩哪能听不出来,本来就是心血来潮加恶趣味,自然也不生气,点头应和,“的确,你这辈子也只能尝一次我的手艺,今后就算跪求我,我也不会做饭了。”说罢,让雪清端来一盘桃酥饼,她拿了一块吃得津津有味。
独孤棠先怔后笑,“采蘩姑娘这是嫌弃自己的手艺?”
“那是当然。我一边做时一边尝,已确定没法下咽。”她早就深刻认识到自己的缺点,“你既然说好,又这辈子只能吃到一次,就吃光它们吧。”
独孤棠算了一下,如果一边吃一边运内功,应该会降低就医的可能,而且想到舌头麻掉后尝不出味道,他开始往嘴里塞满焦怪物,果然很快味觉完全失灵。越到后面,吃相越从容,甚至有山珍海味入口的欣然,让帮采蘩试味的四个丫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采蘩不心疼夫君,自己桃酥吃到腻甜口,再等他扫空了桌上的菜碟,这才吩咐撤桌,将丫头们遣开,还厚脸问,“比你的烤鸡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不叫撒谎,而叫君子风度。
“虽然知道你是哄我开心,不过我还真开心。”采蘩单手撑着下颚,眯了美眸,另一手倒酒,玉指轻轻推杯过去,“你是尝过我手艺的受害者,今后万一我不记得了,你要狠狠诉一番亲身经历的苦楚,千万别让我下厨。”
这顿饭,意义在此。
独孤棠眸瞳幽暗,面上却笑,“你又撇开夫君我做了什么决定?倒是十分用心。”居然亲手做饭这么百年难得的。
美酒金酿,晃着玉花明光,描画着眯起的眸线,勾魂夺魄之妖丽,芬芳吐息如同下咒,“夫君别这么说,好像我真是母老虎。这不,吃饱了好说话,我正要跟你商量这事。你要不同意,我就作罢了。”
“是吗?”独孤棠双指夹着杯子,晃得自己满目金,只是不喝,“我不同意。”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独孤棠其实强势,唯独对她收敛得很,采蘩很清楚。
要是还没嫁给他,她才不管,照样我行我素。但已婚了,就要有自觉。两人一体的自觉。任何影响自身的决定都会影响对方,凡事应该先商量,达到夫妻同心。
“你说你的,我先告诉你我的结论。”这些日子忙得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今晚要好好陪着娇妻加深感情,所以夜漫漫。
采蘩好笑,“哪有这样的?独孤棠,你这叫耍无赖,市井之徒。”
“耍无赖不假,却不能以市井之徒一概论。从贵族到走卒,谁都会耍无赖,只不过高贵一些的,叫霸道或聪明,如你我。”独孤棠看采蘩挑眉,“采蘩姑娘让我吃光这一桌,逼我记牢,不是耍无赖么?”
找了个太有本事的男人,是女人的幸福么?采蘩态度收敛,老老实实答,“我也耍无赖。”
独孤棠点点头,酒喝下去,“知道就好。”成亲不成亲的最大不同在于,可以少撒些谎。
“我知道,所以我很无赖地希望着我把话说完后,你会得出不同意以外的结论。”说是商量,其实没得商量。
刚才母女斗法,现在夫妻斗法,这是真正过日子的乐趣。
“我会听。”是不是改结论,要看她怎么说。
半个月来,彼岸和无夏的解法虽然尚未有头绪,但采蘩在两种蛊的起源上有重大发现,从拓下来的雕画中终于看出桑桑为何那么在意沼泽。
十代发现无夏的雕画中有一簇不起眼的花,那花如果染上蓝,却跟彼岸一模一样。无夏为公蛊,彼岸为母蛊,她觉得它们本是一双一对,所以无夏被捉后,彼岸找来蛊洞。蛊洞原蛊都被关在密网后,无夏可怜,被不能钟情那只恐怖的母蛊滚了吃了,彼岸则在最上层,哪怕同一个洞里,也不知对方在哪儿,当然饲蛊人更不会知道两蛊是一对。无夏不与其他母蛊交配,彼岸自产子蛊,还有无夏死时散发的香气引起她体内彼岸的剧烈反应,无一不引着她得出这样的猜想。
再说桑桑。丈夫中了无夏,她因此比任何一代的大护法都急切着要找出解法。临摹十代的三幅雕画,还有她自己的最后一幅图,都定在沼泽,很可能她也发现了无夏和彼岸的奇妙渊源。
桑桑启发采蘩最大之处,就是桑桑在自己身上种了彼岸。临死前,记忆都快被彼岸吃完的时候,问老头他怎么还不来。这个他,肯定是桑桑的丈夫。她觉得解法就在其中。
然而,她的这段说法让邈手丁三认为不可思议,更遭到了紫鹛毫不留情得抨击。
紫鹛说,她师父虽然热衷于研制无夏的解药,但早就接受了夫君已死的事实。无夏超过三个月无解,那时最多只有一年的命,她后来想出以心法来延命却是在师父死了以后。明知丈夫已死,师父给自己种彼岸的理由只有一个——自尽。也许彼岸和无夏真是一对,所以才选了种彼岸而死的方式,但同解毒连在一起很荒谬。彼岸也好,无夏也好,他们是剧毒物,入体必杀宿主同归于尽。
但采蘩以为不然。(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473章 忘记我 爱上我
采蘩爱猜,却从不是无根之说。
首先是十代护法心上人的蛇毒之解。当时十代护法去拿解毒剂,回到沼泽却看到心上人坐了起来,并同时看到了无夏。她认为,无夏救了那个人。也许是它的毒能克蛇毒,也许是它本身不毒。无夏不是寄生蛊,所以在宿主体内很久才会激发剧烈毒性,似乎是一种生存的防卫。
彼岸长在沼泽边,散发香气,与无夏相似,与脑香草的气味也似,在宿主体内闻香而钻,非要破脑,好像那条找到蛊洞而不走的彼岸的坚持,彼岸在找它的伴侣——无夏。这么一想,所有的疑惑便都有了答案。
因此,采蘩想到一种解法。以姬三之无夏引自己之彼岸,避开致命的头部,从非要害的身体部位破出。这种想法,到她作出决定的这日,已经不是空谈。
“我一个月前服得缓解剂,可能药香还很强,接近三哥和庄王妃没觉得不同,但从三日前开始,只要我心无旁骛靠近三哥,他的疼痛就会骤减,很神奇。三哥说,毒线离心越来越近的这两年中,从没有过那种顺畅感。而我,也感觉彼岸移动方向上的变化。”虽然疼,却是可以忍受的程度。
独孤棠神情不动,好半晌才道,“姬三那家伙花言巧语骗你,其实有私心。”他从不把向琚当作情敌,却一直对姬三保持警惕。一个和自己一样,纯粹喜欢采蘩的男人。
采蘩圆起美目,“你怕我因此红杏出墙?”
“我怕那家伙狗尾巴草翻墙,真当他听话的小狗,装可怜博取同情, 然后——”拐跑了他的老婆。采蘩刹那眯紧的眼,让独孤棠没说出最后一句。但他说不说,其实已经没什么分别,因为一听就能明白。
“三哥傲气。”然而。采蘩只答了短短四个字。
独孤棠凝神,他何尝不知。看姬三平时油腔滑调,风流相毕露,骨子里却不负姬氏之姓,有悠远古族的真正风雅和傲然。姬三对采蘩的喜欢,藏得很深。姬三是真君子。君子不夺人所好。也因为是君子之交,他和采蘩都不能与之拒绝往来,且知心信任。
“是我错。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独孤棠干脆,也是他的独有魅力,“不过解毒没那么简单,否则不会说到什么孟婆灰,庄王妃也不会反对,还要我劝你。”
“迄今都没有解法的奇毒,到桑桑以失败告终,根本无成功的经验可以借鉴,摸索起来艰难,试也得很小心。因为个个都是活人,拿命在赌。无夏和彼岸之间的感应十分敏锐——”采蘩虽然心中坦荡。可接下来要告诉独孤棠的话也有些迟疑,“我和三哥体内的蛊对彼此接近有反应,但我和庄王妃之间却感受不到。这几日尝试了多次,丁三的说法最合理——”
独孤棠听出她停顿,略思就道,“采蘩,别当我小气男人。直说无妨。”
“彼岸和无夏是一双一对,而我和庄王妃都是女人,还有三哥心里——”采蘩叹口气。他藏得那么深,却瞒不过要钻心的无夏。“丁三认为,宿主的情绪能扩宽彼岸无夏的感应范围,如果宿主情属彼此,双蛊会释放解毒液,再以脑香草在外引导,避开要害破出。”
“情属彼此?”独孤棠声音骤沉,“采蘩——”
采蘩打断他,“独孤棠,你听我说完。情属彼此可能是最佳状态,但我当然是做不到的。我视三哥为好兄长,从未有过半分男女之情,即便我想救自己的命,这种事却装不了假,身体里的彼岸比我还清楚明白。我之前说过,心无旁骛见到三哥的时候彼岸无夏才有反应。然而,只要我心里稍有抗拒,或转念想你,双蛊立刻悄声无息。”
独孤棠全明白了,“所以你想用孟婆灰。”
“孟婆灰能弱化我自己的意识,如同为彼岸排除障碍,放大它的感应。如此一来哪怕需要时间久一些,成功引蛊排蛊仍有很大的可能。”这是到此为止,想出来的唯一法子。
“要多久?”独孤棠也知道。
“如果我活下来了,我再告诉你。”她可以现身说法。
“孟婆灰长期服用会怎么样?”独孤棠再问。这可不是吃醋的时候。
“也许会损伤我的记忆力,”她的过目不忘,她的天赋,也许会不复存在,成为再平常不过的女子,但这不足以让她心痛,“也许还会失去从前的记忆。”
独孤棠站起身来。
采蘩一惊,抬眼看到他沉冷的脸色,以为他会吼出不同意。
“但你能保证活着?”独孤棠只问。
“保证?”采蘩苦笑,“谁能保证?我不想死,姬三不想死,如果这个引蛊的法子没有用,我们都会死。至少,现在有了一线生机。独孤棠,我知道你心里并不舒服。换做是我,我那点小气窄肠肯定闹翻了天,最担心莫过于你记忆模糊的时候和对方有了真情。”
“我同意了。”独孤棠说。
“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实在不行就把我弄晕了——”只不过醒来之后恐怕彼岸又要继续钻脑大事。解毒期必须不间断,要是有第二种方法,采蘩也不愿吃孟婆灰。
“我同意了。”深思熟虑,决定果断。
“呃?!”采蘩这才听清楚。很惊讶,以为他会黑脸不肯好几日。
独孤棠面上神情好不自信,“采蘩你初见我,便向我求救。我自问待你冷漠,你却不惧不退,我说自救就自救,我说杀人就杀人。”
采蘩点头,“是。”
“第一眼起,你就信任我。”
采蘩知道这是有点奇怪的,不过她确实从第一眼就开始信任他,“是。”
独孤棠的大掌抚过采蘩的乌发,“所以,就算你失去所有的记忆,你看到我,还会爱上我,只要你活着。不过,我一定会先说——”俯身抱住她正在消瘦下去的身子,“姑娘,跟我浪迹天涯可好?”
采蘩紧紧回抱他,眼中眨碎了灯光,“嗯,说定。我要是不答应,许你点晕我劫持我欺负我打击我,直到我认命再爱你。”
只是拥抱,就能满足,因为此时情已深,融入血,渗进骨,一体难分。亭外一片牡丹,静静结苞,繁期也许迟了,但很快将至。
第二日,独孤棠来到姬三的院子,往他面前拍了几张纸。
姬三面色青黑,眼窝深陷,往日俊美只剩三分,笑起来却仍潇洒流风,“什么东西?”
“看一遍,画押。”面对这张充满死气的脸,独孤棠半点不露同情怜悯,不是他冷漠,而是姬三不会需要。
姬三拿起来,却看了两眼即放,“字太密,看不清,烦你读给我听。”毒蔓延全身,睁眼都累,更遑论读字。
“没空。”独孤棠不是敷衍,这几日将有大事发生,一切紧锣密鼓,慢一步都不行,“你先画押,再让你那个小厮读给你听。”
“哪有这种事?”当他傻么?“哪怕我这副身骨已经今日不知明日了,心还不死呢。”
“你想活,就按手印,不然心不死骨头散了有什么用。”对自己老婆当然得大气,对这家伙必须抠门,独孤棠不耐烦,“我数到三,不肯就算了,明天我会送采蘩走。”
姬三半眯着眼,下一刻就死也不能封住他的油腔滑调,“她跟你说了?你是不是男人,居然答应她?那一对是夫妻蛊,现在谁都不知道到底我和她要接近到什么地步,肌肤相亲是情理之中,后面保不齐——”一道寒气,落在他的脖子上。
独孤棠手中惊现升云,“一。”
姬三看不清,但觉杀气,“独孤棠,杀了我其实是不错的法子。下手给我个痛快,我不怪你。”他自己没有勇气,死在别人手里觉得亏,独孤棠——他服。
“只要她能保住性命,不得不同你结一段露水姻缘,我也无所谓。”声音沉沉森冷,是真无所谓,但求心爱之人活下去,“你尽管存着让她变心的歪念,也尽管全力一夺。到了那个地步,你有必死的觉悟就行了。”
“她变心,你杀我夺她,她恨你当如何?”这男人太狠,姬三却也不想太弱。
“恨我,也得跟我纠缠一辈子。不过——”独孤棠冷笑,“你以为你有让她恨我的魄力?三。”
“我画押。”姬三忙道。没有。他要是有那样的魄力,早在和采蘩第一回见面时,她就该目不转睛迷上自己。
独孤棠拿着按手印的纸走了。
姬三也有一份,立刻招拢宁来读,听了头一段就跳起来,“独孤棠,你个王八蛋!”
第一段这么写的:本人承认,对独孤棠之妻采蘩所作出的以下全部行为,均属疗毒过程中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挑拨离间,为非作歹的风流本性。本人在独孤妻意识混乱,记忆不清时,所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专一,深情,以及其他多种君子之风丈夫之为,均属保命求生的不得已之举。若在解毒后还恶意曲解混淆独孤妻,均属本人对独孤棠此人长久以来的积怨不满和恩将仇报,意图拆散这对一双一世恩爱夫妻。
然后,一条条行为罗列,很多他压根没想到,独孤棠却是面面俱到。后面竟还有好几张空白纸,可以按实际情况补充。
独孤棠,曰之有狐,大妖也。真正只能他为非作歹,其妻可做梦,他人做梦也不能。(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474章 美好生活
数日后,北周开始变天。
选了三十名美女入后宫,以此庆祝自己登基满年的新帝不再早朝,宫门紧锁,任何官员不能入宫面圣,国家大事交给肃公和左右相。
宫门不开,正事传不进去,家事传得飞快。新帝毒打皇后,斩杀妃子,虐待太监宫女,还招妓入宫,整日醉生梦死。民间对新帝的怨愤不平到达顶点,又对将苛捐杂税一一取消的肃公赞颂不已。
四月,一道罪己诏颁布天下。新帝说自己年轻,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担当国家重担,长此以往北周宏图大业将毁于己手,幸得忠臣良将满朝堂,其中肃公罗扬有帝王之才能。所以效仿古法,禅让贤良,将帝位交给肃公。
罪己诏一出,百姓欢喜鼓舞,纷纷拥戴肃公为帝。但肃公推辞。百官一齐前往肃公府门前请愿,传闻长安百姓跪街一炷香,肃公这才答应。
肃公登基,年号启明,暂不改国号,以报先帝圣恩。随之,颁布革新国策国法,其中一条令天下读书人睁明了眼睛。废除士族世袭官制,开天下之兴,以考入试,优秀者不计出身,任用为官。这一开考,北周官场人才济济,天下统一指日可待。
六月的某日,独孤棠下朝,照例去看采蘩。不想他烦心,肃公称帝后,她才开始服用孟婆灰,与姬三比邻而居。她每日清晨喝一碗忘却前尘水,直到睡前解药才与安宁缓神汤一起送下去。于是,她每日只能有片刻清醒,他每日也必在她面前听一声独孤棠。
但这日他一进院子就发觉雨清和桃枝脸色不太对,杏枝更是挡在门前,一言不发却显然不让他进去的意思。
“采蘩服药了?”他知道,每日一声的独孤棠听上去正在越来越远,越来越茫然。
“服了……所以……姑爷今天就别……别见了吧。”雨清支支吾吾。
独孤棠却推开杏枝,直直走入里屋。正看见坐在床上的采蘩对着雪清砸药碗。雪清不躲不闪,好在采蘩也没对准,在她脚下落地开花。
“我不喝!你们都是什么人?整天给我吃药!我没病也没伤,为什么要吃药?”采蘩怒瞪着双眼,“是不是沈珍珍?她要你们害我,是不是?”
雪清看到了独孤棠,擦过眼泪,福道。“姑爷,小姐不认得我们,已耗两刻时。”
独孤棠淡然颔首,“你去再煎一碗药,让人叫丁三邈手过来。”
屋里就剩他和她,他唤,“采蘩。”
她瞪着,满面冷艳,目光陌生,“你是谁?孤男寡女与我共处一室。又是沈珍珍想出来的招?她害死我爹不够,还要害死我。你转告她。东葛青云本姑娘不要了!她当宝贝,就好好供着去。我要上告,去长安,去金殿,告御状,为我爹伸冤!”
冤案早就结了,她心中的伤疤却永远在。独孤棠走到床前。深深望进采蘩伤痛的眸中,“你已经告了御状,不但你爹洗清了冤情。孟氏一族都得以正名,你兄长在孟城安了家,今后孟氏后人会越来越多,再现书香门第的荣耀。”
“孟氏?”采蘩抱头想了一会儿,抬眼茫然,“我爹没有姓,是奴仆出身。”
全都是认识他以前的事。丁三提醒过他,说多次服用孟婆灰,解药可能会失灵。独孤棠也时时准备着,有一天她会不记得他。但她真得在眼前问他是谁时,他才体会痛断了铮骨,恨不得抓着她的双臂,摇醒她他是她丈夫,她是他挚爱的妻。他曾经当着她的面那般自信,这时却只有无尽的恐慌。她若再不看他,他要如何是好?他奋斗到今日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他握着拳,咬牙在肉,尝到了血味。
“采蘩。”出口恶狠,却在她的目光中全然消净,“要不要去花园里走走?”
“的确闷气。”她起身,随意披了件雪丝袍,青丝如瀑,美若妖花。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在花园碧池边停下。独孤棠看她坐上岸石,将双脚浸入池中玩水,这才发现她没穿鞋。神魂失措,他竟粗心大意至此。
夏日晨光也晒,用自己的影子为她挡那炽热,一时无言,只悄悄挪动身形。过了一会儿,玩水的姑娘似乎无趣了,回过头来仰面看他。他让她看,仍是不语。
她突然展露笑颜,眸眯得像只猫,声音邪媚酥骨,好似无形的爪子入人心地挠,“公子长得真俊啊,不知娶妻了没有?”
这是从前的采蘩?她曾坦诚她自己笨蠢好财,只懂美色勾人。可独孤棠觉得她妖娆天真,勾人也大方得很,拥有迷魂的魅力。所以,东葛青云放不下她,沈珍珍恨透了她。
看着她的笑模样,独孤棠狂躁的心平静了下来,从前的采蘩姑娘让采蘩自己说起来入不了他的眼,但如果这就是那时的面貌,倒也并非一无可取之处。如她的性子,她勾人也大方。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公子不答,便是家中有妻室。”采蘩笑着慢摇头,青丝起水纹,“可惜,我以前会问公子有无纳妾之意。”
“如今为何不问?”独孤棠笑了笑。
“……”采蘩的表情好像十分疑惑,半晌才答,“大概想找一个愿意娶我为妻的男人,穷一点苦一点也没关系。”
“真巧,我妻子跟姑娘相似,愿嫁一个没钱没出息的男人,是我的幸运。”独孤棠道。
“你很疼她,所以是彼此都幸运。”采蘩转回身去,没让背后的男子看到自己蹙眉,手放在心口,那里跳得挺厉害。
她对自己说,别让这俊哥儿花了眼,他是沈珍珍派来的,自然不是好人。东葛青云她不要了,得想想今后怎么办?沈府是个无底的黑窟,沈老爷,还有沈珍珍的兄弟们,个个盯自己很久了。爹死了,沈珍珍嫁出去。被留下的自己就只有死路。
“采蘩姑娘在想什么?”
听到那个男子叫自己采蘩姑娘,她禁不住再回头看他,“你和沈珍珍什么关系?表兄堂兄?”
“没有关系。”丁三说,发生这种记忆混淆的情况,千万别急着纠正她,要顺着她的话慢慢引导,“我在客栈遇到姑娘,姑娘向我求救。我帮了你而已。”
采蘩想他胡说八道,脑中却突然晃出冰天雪地的模糊景象来,那把乌铁匕首,溅满双手的血还温,戴着斗笠的男人——
“你让我自救。”她怔怔看清了独孤棠的脸,记忆排山倒海填满她的脑中,泪落成行,“独孤棠。”
她忘了他!竟然真得忘了他!她有准备,却也有自信,即便失去引以为傲的过目不忘。她不会忘记自己最心爱的男人。她对他不仅仅有记忆,还有刻在骨子里的辨识法。只要接近他,跟他说话,身体就会记起来,心跳也会记起来。现在她记起来了,听觉,感觉,心跳。一如所料,但她慌张到了极点。这才几日,还服着解药。她却当他陌生人!今后,怎么办?
独孤棠走上前,跪地抱住了采蘩。
采蘩呜呜痛哭,“独孤棠……我怎么能忘了……我居然会忘了……”
独孤棠轻抚她的背,“你只是一时混淆了,不是忘了。如果你忘了,不会这么快想起来。”
但这样的安抚没有作用,采蘩记得自己刚才的每一个字和每一个动作,她还差点砸伤了雪清,对雨清她们大吼大叫。她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草率了。失去记忆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她会伤害很多人,伤害独孤棠,伤害自己。
她从痛哭到静泣,最后望着他的眼,“独孤棠,我们不解毒了。”
他望着她良久,回她,“好。”
一个时辰后,独孤棠哄睡了精疲力尽的采蘩,走到外屋,示意邈手和丁三跟着他到了园中的僻静处。
“是后遗症么?”他问。
丁三点点头,“我早说过,长期服用孟婆灰,解药可能会失效。”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邈手都有些烦躁了。
“有。”庄王出现,身后是庄王妃。
独孤棠眉心一拢,语气不佳,“我都忘了庄王爷博学多才,什么都懂。”
庄王哼道,“比你这个笨——”不能承认是徒弟,“比你懂。一点小儿女情结,把你妻子害成这样。”
独孤棠目光骤冷,“什么意思?”事关重大,他不会拿采蘩的命来开玩笑,跟这个师父不像师父的人争辩。
“要不是你每天都要看采蘩一面,不用多次服用孟婆灰和解药,也不会逐渐损毁她的大脑。你自私的想法让孟婆灰对解药产生抵触,很快解药就会失效,而采蘩就会变成一个脑袋空空的痴傻。”紫鹛住在王府里根本不理他,庄王刚刚得知这事,便立刻赶来了。
邈手抓抓头,“呃——师——王爷,这是我的主意。我本来想早服晚解的话,能让大嫂一直保有从前的记忆。”
庄王二话不说,对着邈手挥出去凌厉一掌。
邈手闪得不慢,却还是让掌风扫到肩头,疼得他龇牙咧嘴,张口求饶,“师父,轻点揍,我也当爹的人了。”
这一幕若让采蘩看到,就会明白蛟盟老大的绝对领导力和其他人的绝对服从力是经过怎样一番的“残酷”教导。
独孤棠没打算出手,但问,“有功夫打人,不如把话说说清楚。”
“服一次孟婆灰,直到把蛊引出来,再服解药。这期间你不能出现,以免影响采蘩的情绪,你跟她的羁绊太深,所以才要服孟婆灰的,不是吗?”庄王已知引蛊进展缓慢。
独孤棠死死盯着庄王。
庄王不以为意,“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也很了解你。采蘩要是真在不记得你的情形下,对姬三产生了好感,你不会成人之美的。既然如此,独孤棠,别光说自信却当着小心眼的大丈夫。你到底要跟她厮守半年还是百年,干脆一点。”
独孤棠承认,庄王看穿了他。他说得大方,其实小气,最终是个懦弱的家伙。内心深处。他唯恐失去采蘩,今生再得不回来。
庄王妃有点看不过眼,这些日子两个孩子之间的相知相守令她欣悦,“独孤棠,北周和南陈开战在际,你放下包袱痛快去打一仗,等你回来,我会把采蘩安然交还给你。”
明明有五个人的地方。突然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似乎过了很久,独孤棠打破沉寂,“我去打仗,但我对王妃提一个要求,希望王妃应我。”
“小子,你对谁提要求?”庄王觉得不爽快。
独孤棠不尊老,只对庄王妃道,”您答应,我也答应,不然就算我去打仗。一定会将采蘩带在身边。”
庄王妃单挑黛眉,“我本来挺中意你的。不过你跟我谈条件,这让我不太高兴,凭什么你认为我得答应你。”
独孤棠置若罔闻,“凭我是采蘩的丈夫,而您是采蘩的母亲,我和您都想她无忧无虑快活地过日子。”
庄王妃沉吟。
七月,庄王向周帝罗扬请求离开长安。前往自己北境封地。罗扬再三挽留无果,答应庄王全家离开。
不久,独孤棠密奏罗扬。说妻子童氏身患重疾,需要出城静养。罗扬派最好的御医诊治,确认童氏身体虚弱,有毒无解,已处死亡之境,自然立刻允准。同时令独孤棠前往南境大营任元帅,为攻打南陈秘密练兵。
桂花开早的这日,一切就绪,所有人都将启程。雪园门前车马一长队,姬三和采蘩正在车前说话,两人都笑着,哪怕都有病气,却一个俊一个美,真像极一对璧人。
采蘩服用了孟婆灰,这次没有再服解药,但在那之前,庄王和邈手合力对她银针过穴,将她的记忆封存,希望能减轻脑部损伤。所以,这时的她重新接受了失忆前的大多数人,甚至她的娘亲,庄王,却不包括独孤棠和蛟盟。
雅雅不小心瞥见拐角的独孤棠,趁姐姐不注意,拎着裙子跑到他面前,甜甜说道,“姐夫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独孤棠蹲身摸摸小家伙的头,“姐夫要去办事,很快会跟你们会合的。记住,别在姐姐面前提起我。
雅雅撅嘴,“每个人都跟我说一遍,耳朵长茧了。我知道,姐姐要和三哥一起治病,必须心无杂念。”她读书多了,说话也有大人腔。
“雅雅,你怎么又跑姐夫这儿来?”姬钥来拎妹妹回去,看一眼独孤棠竟充满歉意。
独孤棠好笑,“钥弟,你姐姐最担心你变成小老头,看来还真是。”
姬钥一撇嘴,“好心没好报,万一三哥变成我姐夫,有你哭的。”
独孤棠敛了目光,语重心长,“钥弟,我平日待你如何?”
姬钥摆手,“别,别这会儿才想着收买我。我瞧姐夫已经把所有人都打点好,甚至还有巴歌那个叽喳不停的丫头,唯独没有交代我和雅雅。姐夫觉得用不着就罢了。”
“你和雅雅是我亲弟亲妹,还需要打点?”独孤棠将升云交到姬钥手中,“你是男子汉了,要照顾姐姐,我把她托付给你。”
姬钥抿紧嘴巴,收好升云,“姐姐过金针走穴前交给我一封信,说在你去打仗前交给你,我放在你座骑左边的背囊中,记得看吧。姐夫,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说完拉着雅雅走了。
独孤棠长呼一口气,深深看采蘩一眼,转身走到另一条街。那边铁骑萧萧,正等主将率领出发。他上马,呼哨起,带着那些誓死跟随的兄弟们奔往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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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二年,六月,南海郡郊外一所大宅子里。
夏风舒爽,吹动纱帘,有一女子正站在书桌前,身姿隐隐绰约,而卧榻上有一男子,白面如玉,睡姿都俊美不凡。
睁开眼,那男子看到女子便笑,“这觉睡得好不舒服,连梦都不做,还好梦不到妹妹,醒了却就在眼前。”
女子清俏也笑,“三哥,听说波斯的船刚停海岸,咱们玩儿去?”
男子一听就起身。“肯定有新鲜玩意,当然要去。妹妹要什么,哥哥都买给你。”
女子往外走,娇语,“三哥,你刚才睁眼突然笑,吓得我心里咯噔一下,真是的。”
两人说说笑笑。从满是书的屋里走出。风从帘缝里入,将桌上的信纸吹到地上。
信上内容是:南陈各军之间的暗信已被破解,正如所料,藏在莹纸之中,以天干地支来分,各军借不同时辰的日光反射在纸上所显莹光读解暗藏的进攻信息。然后,借此纸加深陈帝对某些忠臣的疑心,弃用一干有实力的大将,如今前线多无能之辈,预计此战夏秋就会结束。应该能在过年前赶来。顺便一提,太子向周帝推荐了一人。熟人,姓姬。皇上觉得南陈旧姓改了得好,赐姓轩,任命为太子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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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二年,十二月,南海郡冬日如春。
家家忙着过年,南海郡最大的酒楼生意照常火爆。尤其今日各个纸坊出新纸,在这里进行试纸会,连南海夫人都订了一间包房来看热闹。
窗边一角。坐着一个姑娘,一手一只烤鸡腿,一手一壶酒。吃东西的样子一点不矜持,但模样少见的妖媚,眼波一转勾得周围男人魂都丢没了。不过,心痒归心痒,没人敢上前搭讪。因为她身后站着一庞然大汉,不,大姑娘,明明长得五大三粗,却偏偏穿件裙子。不男不女的,吓煞了人。
试纸会开始,左伯纸坊于匠师今日介绍一款洒了金片的长卷幅引书画爱好者们频频询问,正逢中原有客商来,试过之后就喜欢得不得了,将总共十卷的洒金全订了,又旁敲侧击问本料是什么。
本来就有点憨厚的于匠师对角落的女子苦着脸,但得不到同情回应。他知道本料是竹。这时候中原很少竹纸,藤纸受人追捧,但师妹说藤只采不种,终有衰落的一日,所以开发了竹。竹易生长,不栽自种,随处可见,且竹纸浆造出的纸张细腻精美。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竹质硬不易烂,只能用一年生的嫩竹,还要高热烧砖炉持续数日,不断搅拌才能煮烂。师妹失败了无数次,虽然她说可以告诉人,可是他替她心疼。
他被追问得不能招架,脾气不大好的,师父的女儿将他推到一旁,哗啦啦抖出他造的窗纸,往上泼了一盆水,结果窗纸都没烂,让商人们又忙着开起价来。他低声说谢,回应他的是一道白眼,他也不在意。他就这样,笨笨的,一根筋,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就行了。
女子正看店门口,那里有一灰衣苦行僧在向小二化缘。小二很忙,当然不耐烦,说没空就把僧人打发走了。
僧人走出不远,一女妆扮相的大汉追上,给他一碗斋饭,一袋干烙饼。僧人看向窗边,正对上姑娘的淡然却明亮的眼,双掌合十,对大汉说了些话,微微颔首,走了。
女子有些心不在焉,问大汉,“他跟你说什么?”
“他说,他虽戒了荤腥,酒却没戒,打算在此找个小庙修行,改日让你请他喝酒。”大汉转达。
女子呵呵笑了起来,眼角的晶润一现而逝,“庆幸,以为他出了家就变得没趣。小小,让掌柜搬两坛子酒到南海夫人包间去,我要跟她拼出胜负来。”
大汉去了。
女子似乎已经喝得不少,绕过看试纸的人群,晃晃荡荡上了楼,推开门听到一声豪爽的大笑,“好妹子,你真是不服输,今日再让你趴一次。”
门合上,让笑声震静的人们互相看看,却满不在乎地再度欢腾起来。
是夜,大汉背着女子回到郊外的大宅中,丫头们抱怨怎么又醉了,忙碌一番伺候着昏睡不醒的女子躺平。
天蒙亮时,女子翻了个身,感觉自己的手动不了,懵眼看向身旁。一个男人,一个俊冷的男人,握住了她的手,闭眼沉睡。
她的红唇弯了起来,翻到他身上,用另一只手描着他的眼。
男人也捉住了这只手,“采蘩,别闹,我为了赶在年前到。这两个月昼夜不歇,马不停蹄,现在先让我好好睡一觉。
采蘩伏在他胸膛上说话,“你是谁?”
男子顿时瞪开了眼,皱眉,“采蘩姑娘,这可不好笑。”
“你好俊,比三哥还俊。娶妻了否?”采蘩笑得明眸善睐。
男子眯眼,突露坏笑,“我叫独孤棠,已娶了妻。”稍用力就将采蘩压在身下,“就是你。你要是记不起来,我帮你,这回试试半个月不下床如何?”吻她,剥她,想通了,春宵苦短。睡觉什么时候都可以。
半个月?!
“独——孤——棠!”采蘩咬牙切齿,但又——
心满意足。悄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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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启明三年春,统一天下的罗扬改国号兴,盛世开启。
兴皇朝的皇后收到一封远方来的书信,不多日,她上书皇帝,说其弟行为嚣张跋扈,以军功乱法制。要求严惩。皇帝允,下旨将他从军中除名,剥夺一切官职。去继承权,不得登入族谱。看在皇后面上,所有史书不得提及其功其罪。
庄王回到封地,卸掉王爷的头衔,将家里交给儿子,与庄王妃离开了北地。据说,也去南方生活了。
南陈的四大士族改名换姓,其中以曾在陈帝面前红极的向氏最为让人唏嘘,如果不是南陈破国,逃不掉满门抄斩。后来,兴帝大赦,将向氏放逐蛮荒地,保住了命,却失去所有辉煌。然而有人发现,向四向五两人不在其中。传闻,两兄弟带走向家大多数的财富,到世外隐居去了。
至于沈珍珍,因为余求受到牵连,被贬为官妓。沈家以为牺牲了一个女儿就没事,谁知若干年之后生意受到连串挤压,最终家业破败,沦为贫民。
而童氏,低调得,富足得,生活着,时而与南海的亲人互通有无。
十年后,兴帝薨,太子登基,太子太傅轩嘉为大丞相。熟知南陈士族历史的人就会认出大丞相本姓姬,是嫡长子。大丞相权倾朝野,堪比余求,但治国不及余求。兴迅速衰亡,各地纷纷起义,其中一支由贵族领导,迅速壮大,后夺大兴城,推翻暴政。
贵族称帝,国号显。有臣问,为何取此字。他道,纪念祖父。
显帝最重用的将军,戴一鬼面具,姓西。有人看到将军的真面目,少了一目。惊问后,将军答,背叛的代价。
兴短盛迅衰,显盛期百年后陨落,惟有南海平静恒远,人杰地灵,惊世之才如海潮浪花一朵朵,静静涌入中原,制造一段传奇,再静静归海。这些传奇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使剑,剑术高超。
顺带一提,采蘩和独孤棠生一女,但叫两人爹娘的孩子有点数不过来。孩子们有个大家族,叔叔舅舅特别多,姑姑姨母也不少,还有好些爷爷奶奶。一年到头有长辈们来住,还带着他们的孩子,宅子从不寂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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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贵金迷终于完结了,感谢亲们的支持和鼓励。这一年很多事,现在回想都是好事,让将来更值得期待。
可能有人会问,大阎罗是谁,六阎罗又是谁,为什么不写采蘩把大阎罗扳倒的故事。有关身份在后记中已经暗示,大家应该一看就知。至于扳倒此类的故事嘛,我觉得就没必要了。采蘩不是野心家,也不是正义人士,对付向老爷子是被逼得没办法,对于大阎罗此类还是放手不管比较好。采蘩和独孤棠都心力交瘁了,让他们好好过日子吧,相信他们一定会很幸福。剩下的,就交给他们的孩子和蛟盟二代啦。
聆子会休息一段时间,过圣诞,过新年,养养身体,二月中旬左右争取上新文,请大家继续关注。
再次感谢。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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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三哥
启明二年,到南海郡时正值新年,但气候如春。姬三读过颜辉的书,亲身到了却不觉得有什么好,城很小,没几间像样的宅子,连南海夫人的屋宅他都看不上眼。
听说郊外有家土地主要卖宅子,他没抱希望,不过采蘩雀跃得很,说那里离海近,一早就催着他去看。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对她说不,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更加令他无力。他曾经杀人不眨眼,因为自己短命,也不惜别人的命,直到遇见她。她是他的任务,而杀手最怕就是爱上他任务中的目标。
他这会儿靠着车辕,看她和掮客砍价砍得眉飞色舞,虽然觉得这宅子太土,他想他能将就了。看不到海,但青山绿水傍依,还有她是女主人,住着应该挺惬意。
拢宁在旁边嘀嘀咕咕,“城里就跟我们那儿的镇子差不多破,还要住到郊外来,这前后只有鸟拉屎的地方,进城还得大半个时辰,还让不让人过好日子了。我就不明白,天下那么大,要说远离朝廷之类的破事,苏杭也很好,为什么非来南蛮之地。”
“你跟楼主抱怨去。”姬三斜拢宁一眼。
拢宁道声不敢,又笑嘻嘻瞅着姬三,“公子,别再看了,眼珠子掉出来啦。这对你可是天大的好机会。蘩小姐不记得独孤棠,要跟你在一起解蛊,如今可是日日相伴。以公子哄姑娘家的本事,对你日久生情是迟早的事。”
“你好像忘了独孤棠让我画过押,而采蘩只要解了孟婆灰,就会想起一切。你小子想让我被这两人追杀到死?”姬三没好气。
拢宁刁鬼,“让蘩小姐心甘情愿喜欢你不就得了?她要是变了心,独孤棠说得再狠,但到那时候肯定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因为他是最宠着蘩小姐的人,跟公子你一样。”
姬三心一动。
这时采蘩谈好了价,兴冲冲跑向姬三。怕掮客听见,特意凑近他耳边说,“三哥,三哥,这么大个庄子才五百两,在长安只能买个小花园,赚大了。”
她高兴得时候,喜欢重复喊三哥两遍。姬三听着。心里就柔软了,笑道,“是赚大了。里面的宅子是老了点,不过可以重建。最重要是这般山明水秀,不出门就享受得到。”
“没错,而且往东二十里就是海港,快马半个时辰便到。我听说常有海外的商人入港,有很多新奇的玩意。”采蘩没有从前的记忆,笑得明媚,不在乎自己的美貌妖娆。清高尽收,很在乎家人。包括姬三在内。
“那就买吧。”吩咐拢宁去下定。为了让采蘩对姬三产生信赖感,一路以来姬三是家长,掏钱的事肯定他来。
“谢谢三哥,我太喜欢南海了,就好像是在这里出生长大似的,很熟悉。咱们赶紧回去,告诉钥弟和雅雅总算不用住客栈了。”道声阿弥陀佛。采蘩上了车。
她和独孤棠来过,城里酒楼的小二还记得她,差点就提到独孤棠这个人。害得庄王夫妇和大家手忙脚乱了一番。姬三沉眸,苦笑。
启明二年,三月。庄子正在大兴土木,到处都是工人。
姬三穿过桃林,找到采蘩。他本来只是散步,走着走着就变成了找她。她一身桃粉高腰裙,丝绦轻舞,桃花如飘雪,衬她似飞仙。她的脚下是碧池一泓,池对面有岩石,岩石间一朵蓝莹金蕊的花。自从三日前将彼岸无夏引出之后,她就成了这里的访客。他故意加重脚步,引她微笑回望。
神奇的彼岸无夏。两者互相感应,就能释放解毒剂。两者相合,不但无毒,还能克毒。
“三哥,三哥,彼岸无夏多恩爱,羡煞旁人。你说我能不能像彼岸那样,找一个像无夏的夫君,如果哪天我不见了,他会寻我一生一世。”她道。
“……我会的。”明日就要为她解孟婆灰,她会想起一切,所以他想可以告诉她了,至少无憾。
“……”她的眼睛亮亮望着他,伸出手来。
他上前握住,不敢再近。
“三哥喜欢我,不是兄妹那种喜欢。”她不是在问他,而是陈述。
“我喜欢采蘩,从不把你当妹妹。”他答,这辈子最认真的时候。
“如果我也不把三哥当兄长就好了,但——”她圈圈自己的心口,“我不能骗自己,不能骗三哥,这里在等一个人。我不知道是谁,却知道不是三哥。”
他笑,无比朗然,“我知道,只是不亲耳听你说,我总不能甘心。从今后,你我就是亲兄妹,无论你稀不稀罕,我都会护你一生。”
“稀罕,怎么不稀罕?”她的头在他肩上很快靠了一下。
他才闻纸香,却已远离,心空了,但痛到麻木。
“三哥,昨晚那个戴鬼面具的人,你叫他老六?那是我六哥?”她随口问的。
“不是,他是——我的结义兄弟,排行老六。你娘请他做些事,如今事已了,他特地来辞行,从此要走自己的路了。”想了想,决定告诉她,“他帮过我几次,也帮过你几次,你跟他大哥很熟,都爱造纸。”
她听到造纸而眼亮,“他大哥叫什么?”
“西骋。”弟弟叫西驰,到头来选了跟随死党,但楼主和他皆尊重那样的决定。
她蹙眉,哦了一声,照例想不起来。
“明天以后,都会记起来的。”他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眉心,“你是继续看花,还是跟我到城里逛?”
她拉着他就走,“白吃白喝,傻子才会不去。”
启明二年,六月。
在采蘩进屋时,姬三就醒了,他的功力已恢复三成。他听到沙沙的纸声,眯开眼,看她又在读今早那封信,心里泛上苦涩。
孟婆灰的毒已解,但她没有立即恢复记忆,而只有凌乱的片断和突来的景象,对嫁给独孤棠这件事充满疑问。因此。他存着一丝不良的侥幸心:如果她永远想不全而排斥独孤棠,他也许守得到一天——
然而,这时,他全明白了。她疑问,她犹豫,但独孤棠这个人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只需一个画面就能击败他这些日子所有的小动作。否则,她不会来。这封信是独孤棠写给庄王的。她早上装作没事,现在又来看,就是她认出了独孤棠的笔迹。她不说,因为知道他对她的感情。
他当不了好人,所以他睁开眼,“妹妹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她的尴尬神色一晃而过,“三哥,这信我能借去么?”
她曾经过目不忘,这会儿看过两遍还不确定。他心疼她,却不能说。只道,“要回信?”
“嗯。这信里有些内容让我挺在意。三哥既然醒了,听我说一个异想天开。”她坐了下来。
他真想说,如果事关独孤棠,就免了。他觉得放下她实在有点难,受不了她为别的男人牵肠挂肚,哪怕那男人有资格拥有,他没有。
可是。他开口却是,“说吧,信里有什么让你看了两遍还不够。我也好奇。”
她道,“那个新任太子太傅是大伯父吧。”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谈,但点头,“是。”
“大伯父真是本事,向家倒了,他却仍高官厚禄,带着姬家照样当名门贵族。你还记得,他在姬府的园子里有明暗桩,你我都以为和姬莲有关。”今早读第一遍,心里咯噔,想起颜辉的话来。
姬三挑眉,“不是吗?”
采蘩摇摇头,“姬莲狠毒,却从来没有运用过太大的势力。”
“你的意思是大伯父?可是他为什么需要养那么多卫士?”姬三眯冷了眸子,“采蘩,你在想什么?”
“颜辉和大阎罗合作,杀向老爷子,让向琚失去信任,摧毁了他们统一天下的美梦。这个大阎罗,连三哥都不知其真面目,但颜辉知道。他似乎认为我也能猜得出来,给我一个暗示。”
“大阎罗是大伯?”姬三的神情满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是大阎罗,才对姬莲娘亲这样的女子偏爱。他处处想要独大,才放任或许是暗中指使她对你下了无夏。南陈破国,他游刃有余,摇身一变成为太子太傅。三哥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采蘩咬唇。
“意味着他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还能坐上那张龙椅。”姬三冒出冷汗,“采蘩,你就是因此才要写信给独孤棠吗?”
“只怕大伯滴水不漏,如今又受太子器重,就凭我几句空口白话?”采蘩目光却坚毅,微微一笑,“我们都只能尽力,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可是三哥,我们大概回不去长安了。”
姬三回道,“这不是正好,反正你喜欢这里得很。”
采蘩摇摇信纸,走了。
启明三年。一月。
南云寺上开满梅花的小山坡,有两人在雪中喝酒,一人抱树干,一人躺树干,皆醉不清。
“秋路,你把光头一剃跳出了红尘倒是容易,给好兄弟一点建议,爱上别人的女人到底该怎么办?”姬三轻功完全恢复。
“什么时候我也没跟你是好兄弟。”灰衣僧人醉得睁不开眼,“要么你就学我,当和尚戒色,要么就离得远远的,再也别见那女人的面。”
一切久静。
“要么皮厚,你俩兄妹,亲近一些谁能说闲话。”别太打击他了。
树上人已不见,雪落了痕,声音传来,“我是她的三哥,是她的娘家人,赖在她家一辈子也无人能说闲话。但,我想保护她,就必须去中原。和尚,你留下别走了,我不会跟她写信,却会常写给你。”
僧人应了一声好。
姬三,一生深爱一人,无妻无子,后归南海,安度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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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着梅香的新生 by bobo9676
每个人都从自己的少女时代走来,在那个蓓蕾初绽的时节,有多少女孩知道自己真正的价值在哪里?又有多少女孩知道父辈留下的财富在哪里?又有多少女孩知道自己拼命追求的其实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纸贵的故事要讲到哪里不知道,但如今就在女主的背后,依稀可以看见她那爱梅的父亲已为她撑开梅开枝头的丫杈,她那看到纸后的“对光”,“揉团”,无一不显了她与纸的亲缘关系。在此前,这样的父女会有怎么的故事呢?在这微寒的天气里,一直想着让人放不下。
天
生美丽的女儿,却出身在一个奴仆家庭,大富沈家也许也是造纸而贵的,而她的父亲却只只是贫贱地俯身在造纸的一线。女儿总以为自己最大的本钱是美丽,在父亲
教导下,一步步造纸的过程中,就总会安不下心,为着和外在美丽配不上的家境自怨自艾,自然就对父亲指导安身立命的手艺看不上,却看上了大小姐身边有财有貌
的男人。可只有在一切都失去之后,历了坎坷,回过头,静下心才会发现属于自己最珍贵的内在。
也许是这样吧,以上只是个人的猜测而已,因为这样的故事又何止只在书里,现实有时也是如此。花信年纪,错付芳心,负了父辈深意,去盲目追一段本不堪寻求的情,很多时候,看书的人只是没书中的采蘩前世一样误终身误得离谱,但往日之日却也无法如书中人一般可重头再追。
还好,可回头!还好,可新生!不再想着去做别家花园里的一朵,傲然上了枝头,就找回了自己。
更何况,文中的船,文中的水不禁让人想起上本的掌事,而周齐陈的三国设定,更让人期待,也许梅开之时,并不是局促一地,而是洒尽天下。
和两兄妹的结缘,似乎也有着深意,应该不仅仅一饮一啄的救命之恩,那妇人的裙上的冬雪落梅和超出预想的银钱,可能有着别的关系。
但不论如何,梅若新生,还是要感念父亲,也许正如开篇第一章,一死一生,在雪原之中,血脉相继的传承,是由爱开启。
我也想爹了……
第317章 在烟花之地集合
苏徊看着那妄大的背影,想骂人。不是骂背影的主人,而是骂劫持了采蘩的人。奶奶的,天衣教这群睁眼瞎,惹火了前头这位能有什么好的?蛟盟的力量一直没有好好发挥出来,因为老大不尽责不上进,说解散就解散,将这股能掀起惊涛骇浪的力量封存了。真要一较高下,就等着数死多少人吧。
“对了,你去把尉迟叫上。他抱怨过烟雨阁抢他生意,光说却不去实地看看,怎么知道生意如何被抢的?”人多热闹。
“老大,那要不要叫上胖豆?”干脆再多几个,有什么万一也能拆楼。
“他没空。”独孤棠淡然,往他的院墙回望一眼。
苏徊立刻明白,“打算怎么处理她?”
“那就得看她自己了。”独孤棠大步流星。
苏徊点点头,脚下一拐,却往另一个方向去。不过,殊途同归就是。
这时,令姬莲羡慕,让众人犹豫是否该投靠的——胡黎,正瞪着眼珠惊恐转。她身上穿着红艳的薄丝长裙,双袖火纱笼,里面绣着鸳鸯戏水的肚兜若隐若现,十分诱人。虽然那已是两天前,独孤棠让她进他屋子时,她兴高采烈换上的。且事实证明,再好看的衣服,若是周身大穴被插满银针,就算倒在床那么暧昧的地方,却绝对引不起欢愉,单方面也不可能。
“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没人点她的哑穴,因为她很清楚如果大声叫救命的下场会如何,自觉就压低了声音。
“老大没发话,而且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等他回来吧。”矮肥的胖豆蹲坐在圆椅上打哈欠。这女人嘴巴够硬,老大,邈手和他三个人轮流审了两日夜,她才承认是天衣教中人,但现国公夫人董瑛不是,只是雇主而已。
“至少拔了这些银针。”胡黎现在对独孤棠一点爱慕都没有了。不敢有。只想离开这个困了好几年的鬼地方。“扎这么久会不会血气阻滞,手脚残了吧?”
“残了也是你自己活该,没事加入什么毒教。”一夜没睡,胖豆把脑袋搁在桌上,闭眼吹气,“好了,现在闭嘴,小爷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确定独孤棠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胡黎胆子大了一点,声音有些娇嗲,“你这么睡该多累。”
胖豆陡然睁开小眼睛,盯了胡黎片刻,嘿嘿笑得不怀好意,“要说,我该怎么睡才不累?”
“这还用问?当然是床上最舒服。”胡黎噘噘小嘴,又似乎要澄清,“你别有歪心思,我虽然不能动弹,可毕竟还是你老大的妾室。除非——”自己一向挑剔男人的外形,想不到居然要勾引一个又矮又胖的丑子。
“除非什么?”胖豆跳下椅子往床走去,奸笑感十足。
“除非公子看在兄弟情面上,而且又木已成舟,把我送给你。”赤裸裸的暗示,胡黎忍住内心的厌恶。
“哦,你比我想得周到。”眨眼间,胖豆已在胡黎面前,眼珠子大胆打量她的身子,最终落在她傲人的酥胸,“可惜老大不解风情,暴殄天物。”双手张在胡黎身体上方,慢慢压下,似乎色心已起。
胡黎看着他,心却一点没有急跳。身体是女人的本钱,她的本钱又一向比普通女子多得多,又长在那种对男女之事毫不避嫌的环境中,早就食髓知味,床上功夫能令男人欲仙欲死。只不过又一个恶心的男人罢了,她暗自冷笑。
慢慢闭上眼,她吐气如幽兰,魔语一般,“拔了针,我尽你为所欲为。”
感觉他真在为自己拔针,她又想笑又苦涩。等着耻辱的侵袭,身上便是一沉,却明显不是一个男人的重量。立刻睁开眼,瞧见多了一床被子,而那个矮肥短腿的家伙窜上了房梁。
“两天两夜不睡觉,人哪容易犯糊涂。睡吧,睡醒了,就知道自己多傻。有些事别自作聪明,不是什么人都像你想的那样。我可是为我将来的老婆守身如玉的,其他姑娘不要肖想。”央说,老大爱睡房梁。他一直都想试试。今日正好。
胡黎不可置信望着梁上并不潇洒的身影,这么多年没哭过,却竟然想流泪了,“为什么好男人总不要我?”
“等你变成好女人,好男人就会来找你了。”意识迷迷糊糊,胖豆腾空翻个身。
半晌没有一点声音,然后胡黎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去找独孤棠来见我,我还有事跟他说。”也许,当了这么久的坏女人,是时候变好,却不知别人给不给她机会。而且,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这个丑胖子打动了她。
胖豆身影不动。
胡黎有些恼,更多却是失望,“我不跑的,相信我。”
“我不是怕你跑,而是怕我一旦离开,你就没命了。”胖豆的声音也迷迷糊糊,“老大那边一旦动,你第一个会被怀疑。你们天衣教对自己人也狠,都是不留活口的。所以我跟老大说了,我不动。你有事要说,就等他回来。”
那一边是暴风雨后的宁静,这一边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至少姬钥这么认为,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姐姐,眸深无底,心里很可能在喷火了。所以,当小混蛋很兴奋地说完定国公的独子终于决定浪子回头,遵从家里长辈的话,住回了国公府,且立刻和两个久被冷落的姬妾恩爱夜夜,他已经离采蘩五丈开外,可以及时避开这位坏脾气姐姐各个方位拍他脑袋瓜的可能。
“不止如此哦。”小混蛋却只觉这个小姐姐越看越神仙,好像要飘起来的清美神情,“刚刚我才听到的消息,独孤大公子大中午就跑去烟雨阁看美人。如今看来,当年散播在长安城里的事都是真的。”
“散播的都是什么事啊?”采蘩冷眼瞥过姬钥。嗯,到底跟她久了,知道她这时火气旺。
“当年大公子在各烟花地获美人青睐,有情场无敌之说。不过,最精彩的,莫过于明湖三美争花魁,却因为大公子的出现,变成了十美争棠郎。大公子那会儿狂到什么地步,你们想都想不到。”小混蛋是到处蹭饭的,听得最多就是大街小巷的传闻,包括陈年旧事。
“争螳螂?我还争黄雀呢。”独孤棠的过去挺精彩,她本着过去就过去了,大方不问。不过,她开始好奇了。“狂到什么地步?”
“大公子那日玉树临风,潇洒翩翩一身白云蓝天袍,高冠牙玉镶翠石,一柄青铜剑无鞘,挂腰间坠金线流苏,立一小舟上,笑许谁夺花魁,他便与之共度三夜良宵。结果,本来对花魁不感兴趣的另外七位才情女子即时加入战局,顿时变成了激烈的争夺独孤大公子之战。”小混蛋把眼睛瞪得忽大忽小,就差唾沫横飞。
“共度三夜良宵?”哎呀呀,她认识那位太晚,辉煌过去的他只会冷漠让她自救,“白云蓝天袍,高冠牙玉镶翠石,这么多年还能描述如此详细?”
“你不知道了吧?”小混蛋摇摆着手指,“独孤大公子,棠大公子,想当年可是名满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好多事让说书先生编了册,定期要翻出来说一遍,自然详细。”
“那么,到底螳螂落了哪朵花,肯定载入史册了吧。”采蘩霍霍笑。
姬钥干咳,又干咳,虽然他不喜欢小混蛋,却也不想任那张“胡说八道”的嘴把自家大姐彻底惹毛。看那小子挺聪明的,怎么一点儿听不出霍霍笑声下的嘎嘎裂冰呢?
霍霍嘎嘎都跟他没关系,小混蛋嘿嘿乐,“巧不巧,就是烟雨阁曾经的头牌舞姬丝娘。大公子是言出必行的人,三天宿在烟雨阁,一步未出。”
眉毛挑得不能再高,采蘩抓到一个字眼,“曾经的头牌?如今不是她?”
“大公子年少轻狂时的事,那位丝娘若没有从良,风光肯定也不胜当年。不知道是不是大公子再没找她的缘由,约摸半年后她便嫁到远方去了。我觉得应该算得好归宿。”小混蛋照搬说书的,最后一句是自己的感想。
谁知,说完就让采蘩拍了脑袋,他一边叫疼一边跳开去,这才发现姬钥站那么远的好处,连道几声小子阴险。
姬钥无奈白他一眼,意思是早提醒过了,他自己没弄明白。
“听起来,你很向往独孤大公子年少轻狂的潇洒经历?”十一二岁的两个孩子,她这么做可能不太好。但是不带上他俩,她恐怕也去不了,“那就走吧。”
小混蛋问道,“去哪儿?”
采蘩但笑,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转入狭窄的过道。
姬钥摇了摇头,还是一副怎么那么笨的表情,“当然是去烟雨阁。”
“欸?欸!可以吗?真得我也可以跟着去吗?”长安城好玩好吃好看的地方几乎都到过,烟雨楼那种地方是爷爷三令五申不准的,“我羡慕你,有这么一个好姐姐,跟着她肯定好玩。”
“你要是豁得出后脑勺的话,是好玩。”姬钥一本正经,转头却叹口气。
独孤大公子,无端端地,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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