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身世
埃蒙德的住处，是整个府邸最不起眼的一个独栋建筑，外壁是浮雕的白色火山石，咋一眼看上去，像是一座祈祷室。背靠着围墙，窗户狭小，像是个小型的碉堡。
房间里一片安静，阳光穿过书桌，在另一面的墙壁上映出了辅政大臣瘦长的身影。
年过四旬，却看不出一丝衰老的埃蒙德肩上披着一件皮裘，正伏在桌面上凝视一张油画，画中是上一代女神的肖像画。
艺术家用妙笔勾勒出清晨明媚的阳光，威严华美的女神手里提着一张金线描边面具，身姿慵懒的坐在水晶王座上。背后笔直高耸的晶壁反射出灿烂光芒，呼应着王冠的光彩，越发将她衬托的神圣不可侵犯。
他和另外三人分别侍立在扶手的左右两侧，那时候埃蒙德低着头，耷拉肩膀站在最左侧，苍白的脸上写满了谨慎卑微。
“……”
辅政大臣出神的凝视着油画，似乎融入了画面当时的回忆，眼睛深处倒映着女神的绝美容貌，渐渐涌出了复杂的情绪——眷恋、痴迷、以及一丝浓郁到化不开的怨恨。
如果有熟识苏菲亚的人在场，就会发现画中女神的那张脸，竟与她有五六分相似，只不过相比起女武神的青涩，上一代的女王要成熟丰润了许多。
许久之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快的回忆，埃蒙德放下油画，长长叹息了一声，轻轻揉着眉心，神色沉重。随后，他打开抽屉，在油画上裹了几层纱布，收入木匣，压在了抽屉的最底层。
“嗯！？”
辅政大臣忽然不自觉的一阵颤栗，心里凉飕飕的，像是有什么重物压在胸口上，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
随着这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埃蒙德发现空间内的一切都变了，周围蒙上了一层飘散不去的阴森寂静之气。名贵家具、波利斯地毡、壁炉，墙上名画、震旦花瓶乃至于高挂在墙上的自画像，都仿佛蒙封了一层很厚的尘，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他迅速走到窗边，拉起了木质百叶窗，往外眺望。
埃蒙德的房间面对整个府邸，视野宽阔，大小事物一览无遗。此刻翻飞的落叶中，护卫队正在有条不紊的巡防，驯养的魔怪躺在门边晒太阳，隐藏园林深处的法术陷阱运行正常，到处充满了安静祥和的味道。
等辅政大臣仔细的检查一周，没有发现异常，当他重新合上百叶窗，回到书桌时，那种诡谲感已经消失不见。
埃蒙德怀疑是自己过于谨慎，导致压力过大，从而产生了错觉，所以决定服用一点药物压压惊。
他从酒柜里取出一瓶冬麦纯酒，倒满一杯，接着打开医药箱，用镊子夹起一粒“冰片”，将其丢在酒水中。香醇的酒液浸泡着晶莹的冰片，对着阳光，冰片沉沉浮浮，很快消失不见。
“咕咕……”
埃蒙德蹙起眉毛，仰脖一口吞下酒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晃悠悠的坐了下去，然后舒适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渐渐沉浸在药力的舒缓中时，墙壁上被钉死的一页日历无风而起，落在地上。
这微不可查的动静，却使得辅政大臣猛地睁开眼睛，纸张落地的声音，在他听来无异于雷霆炸响——因为这是最后一道警戒线，出现这种情况，意味着已经有人入侵了这座建筑。
埃蒙德仿佛触电一样从座椅弹起，也是同一瞬间，巨大轰鸣声震动了整个房间，结界破碎的脆响由远及近，巨量的电火花在房间里狂舞飞旋。墙壁上强光频闪，等光芒稳定下来的时候，整个房间已经到处都布满了密织的裂纹。
整栋建筑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小规模的地震，酒水四溅，百叶窗破裂，木料的碎片四处弥漫，窗口一层坚实的单向结界也在瞬间分崩离析。
“акрытые！”
辅政大臣吟唱了一段黑魔法咒文，同时狼狈不堪的一头钻进了壁炉里，在细微的齿轮声中，整座房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连接着壁炉的墙壁顺着滑轨挪开，露出中心内凹的魔法阵，精密的纹路上偶尔闪过白炽色的电火花。埃蒙德站在立魔法阵凹陷的空槽中，伴随着电浆炸裂的闷响，虚空中生成了一座橘黄色的蛋壳形护罩，包裹了他的身体。
轰——！
几乎就在下一刻，整栋建筑在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下轰然坍塌，碎裂的残骸没有下坠，反而被一股强风抛开。随着灰蒙蒙的碎石沙粒震动着朝四周散开，埃蒙德就像是一个被剥去尖刺的刺猬一样，孤零零的站在防护罩里。
更大的震动是在辅政大臣的心里，房间里碎屑翻腾，火花闪灭，一个高大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魔法阵前，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如刀一般锋利。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雷欧吧，竟然能找到这里……”
埃蒙德注视着对方的身影，接着目光一偏，从他身后看到神色惨白的苏菲亚：“原来如此，你事先抓住了苏菲亚……这就没办法了。”
“你以为，这一层结界能挡住我？”
亚雷平静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层结界，就像注视着一张薄纸。
“不不不，当然挡不住。”
辅政大臣从容的笑了笑，细长的眼瞳眯成了两个弯月，摊开双手，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如果有人能在短时间级击破外部的结界，那么再加一层也没有意义，所以这一层结界并没有什么防御力。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脆弱，但它连通了一座隐秘的魔石仓库，如果这层结界受损，那么半个城市都会爆炸的冲击波吞噬。”
“可那样你也会死。”
黑发骑士眼神沉静，没有被对方的言辞影响判断。
“是啊……”
埃蒙德叹息了一声，仰首望着天空，唇角浮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自从你出现在这里的那一瞬开始，我就已经出局了。”
“……”
亚雷看着他，觉得这个人和自己的印象略有差池，从这份面对失败的坦然来看，他确实具备几分枭雄气质。如果不是他挡在希路达身前，和自己的目标相冲，倒是值得深交一番。
“做个交易吧。”
辅政大臣从衣袖里抽出一把匕首，锋刃晃动着刺眼的阳光，抵在自己的脖子前，目光凌厉的看着他：
“放过苏菲亚，我就把命交给你。”
“为什么这么在乎她，这个女人刚刚可是背叛了你。”黑发骑士有些惊讶的问道。
“谁让我是一个父亲呢。”
埃蒙德目光投向女武神，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望着不听话的女儿，那双毒蛇般细长的眼睛中，流溢出了压抑多年的慈爱：
“我所做的这一切，也都是为帮我的女儿，夺回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你在说什么？”
黑发骑士瞬时眯起眼眸，从对方的话中，他捕捉到了某些令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想知道么？让她离开，我就将这一切秘密，包括这条命交给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
“证据。”
辅政大臣指着不远处半掩在碎石中的书桌，抬高声音说道：“那个书桌里有一些东西，可以证明我刚刚说的话，你自行辨认吧。”
“……”
苏菲亚傻傻的站在原地，看着魔法阵中的身影，始终也不敢相信，那个从小严苛训练自己近乎到虐待程度的父亲，会露出这样的面目
“……”
亚雷沉默不语，伸手对准了书桌的方向，五指虚抓，凌空一摄。
嗖——！
书桌瞬间一阵抖动，随即破土而出，在半空中裂解风化。内部零零散散的东西掉落一地，除了一堆文件之外，就只剩下了几个扁形的木匣。
“打开匣子。”
埃蒙德注视着木匣，身体不经意的颤抖了一下，接着被他迅速掩饰了下去。
“如果你敢耍小把戏，那么交易直接作废。”
黑发骑士事先提醒了他一句，然后隔着几十码的距离，震碎了那些木匣，露出里面的十几张油画。
这些画几乎都是埃蒙德等人和上代女王的‘合影’，有坐着的，有躺着的，还有一些更为香艳的画面。看到那位女王的瞬间，结合辅政大臣之前说的话，亚雷很快就明白了苏菲亚的身份。
“你明白了吧。”
埃蒙德留恋的看着那些画，脸上浮出一丝眷恋，接着这份情愫迅速冰消瓦解，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狰狞：
“苏菲亚本该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但是由于我的存在……就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所以只能失去一切。而希路达那个小女孩，却因为是女王未经交合，自行受孕诞下的后代，成为了正统继承人！”
“……”
亚雷默默的倾听着，此时此刻，他似乎理解了对方的所作所为。
“我为了她付出了包括尊严在内的一切，但是她连一个名分都不愿意给我的女儿，这让我怎能甘心！？”
辅助大臣脸上青筋暴绽，苍白削瘦的脸上充斥着回光返照的酡红，像是一头垂死的雄狮般，愤怒的咆哮着：
“所以我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从那个小女孩手里夺回我女儿的王位！我有什么错！？我不服！我不服！”
“一切都结束了。”黑发骑士打断了他的发言。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埃蒙德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露出了颓然之色，惨笑着望向他，整个人仿佛瞬间衰老了数十年：
“希路达真是个好运的女孩，出生就占尽先机，哪怕是做错了无数事，也可以轻易得到原谅。而在她地位不保，统治摇摇欲坠的时候，却出现了你这样的人力挽狂澜。或许这就是命吧……我整个后半生都在和命运抗争，从未屈服，现在却也不能不认命了。”
“那么交易成立了。”
亚雷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心里有怜悯，却无法成为他做出理智判断的阻碍，瞥了一眼目光呆滞的女武神：
“你走吧。”
“……”
苏菲亚怔怔的抬起头，看着站在魔法阵中的父亲，思绪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和他相处的每一秒钟。那些本该痛苦不堪的回忆，此刻却充满了甜蜜，等她回过神来，心里却是刀绞般的剧痛。
“苏菲亚，快走吧！”埃蒙德忍不住的开始催促，握住匕首的手，因为焦急而不断颤抖着。
“感谢您为我做的一切。”
女武神噙住泪水，不敢看身边那个人的表情，低着头转身跑开，速度一快再快，很快化为一道虚影没入混乱的废墟。
“她走了。”
亚雷等苏菲亚远离了这里，暗示对方开始履行承诺。
“你不会追杀的她对么……”
辅政大臣目睹着女儿从视野中彻底消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将匕首的刃尖刺在咽喉上，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知道苏菲亚的身份后，她对你而言有利用价值。我在维堡有一座别墅，门厅正面的承重墙里，存放了关于她身世的所有证据。”
“苏菲亚对我而言没有利用价值，但是我不会追杀她，除非她找上门寻死，这是承诺。”黑发骑士轻轻摇了摇头。
说话的同时，他看到远处守卫冲了过来，抬手掀起一阵飓风，顿时又将这帮人卷了出去。
“记住你说的话！”
埃蒙德深深的看着他，忽然仰天长笑，似发泄又似嘲弄，突然用力握紧匕首，狠狠往咽喉里一送。随着飞溅的血液，这个男人的身体也倒了下去。
随着辅政大臣的死，与他捆绑的魔法阵也失去了效用，光芒渐渐黯淡。
“……”
亚雷走到埃蒙德的尸身前，确定此人已死，伸手想要摘他的首级。想了想却没有这么做，掌心射出一道火焰，将其焚烧成了灰烬。
“被她们找到，难免侮辱你的尸身，就送你最后一程吧……谁让我也有个女儿呢。”
黑发骑士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挥手下拍，在地上震出一个深坑，将辅政大臣的骨灰推了进去。
嗖——！
狂风卷起泥土，填平了深坑之后，亚雷便转身消失不见。
第一百零五章 会面
阳光从飘窗中斜照进来，房间的地板犹如一幅写真，纤长的黑影正在上面晃来晃去。
“……”
西古鲁多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坐立不安的来回踱步，眼瞳里焦灼的光微微颤抖，眼眶因为失眠和焦虑显得隐隐发黑。
刺杀一国辅政这种事非同小可，不论埃蒙德是幸存还是死亡，她都必须做好准备，应对接踵而来的后续事件。
“他不可能做到的……哪有这么容易……”
紧张和压抑的情绪中，女武神越想越觉得不靠谱，心里面也越来越焦虑，呼吸的空气都仿佛有一股燥热味。现在她已经后悔放任对方离开这里了，二话不说去刺杀辅政大臣，这样的事实在太过于儿戏，而且一旦失败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就在西古鲁多愈想愈没底气的时候，雷欧两手空空的回来了，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刚刚过了半个小时。
“失败了？”
女武神看着他因为逆光而隐藏在阴影中的脸，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生出少许遗憾，心里塞满了一种患得患失的异样感。
料定黑发骑士不可能在半个小时之内做成这件事，西古鲁多心里微微泄气，但更多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便出言安慰对方：
“这其实也没什么，埃蒙德那家伙老奸巨猾，一直把自己保护的很好。让暂时他逃过一劫也很正常，只要你什么没暴露就好……话说，你没有暴露身份吧？”
“他死了。”
黑发骑士看了她一眼，走到沙发旁，从容不迫的坐了下去：
“因为反抗激烈，我不慎毁了他的尸体，所以没有带回首级。但是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听到埃蒙德失踪的消息了，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被官方确定为事实死亡。”
“……”
西古鲁多瞠目结舌的站在原地，瞳孔颤抖，目光变得茫然起来，略微僵硬的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埃蒙德府邸的防御接近要塞，这些年无数人想要刺杀他，可是没一个人能成功，你却在半个小时之内做到了，简直荒谬！”
“不要把那些废物和我相提并论。”
亚雷抬起头，身体后倾靠上垫背，从这个角度，他正好能看到窗外攀升的旭日，眼瞳却没有因为强光的刺激出现一点收缩。
“好吧……我相信你。”
女武神微微颌首，低下头，下意识被他瞳孔中倒映的太阳吸引了注意力。
就在这时，西古鲁多忽然不自觉的一阵心悸，那对眼瞳的深处，似乎不是太阳的镜像，而是一团笼罩着自己而来的深幽阴影。
“怎么了？”
黑发骑士感到一阵异样，望向西古鲁多，发现对方正呆呆的看着自己，眼神明显有些不对。
“嘶……”
西古鲁多猛地深吸了一口凉气，用力摇了摇头，垂下视线，露出入梦初醒的表情，喃喃的说道：
“雷欧，你给我的感觉越来越陌生了。”
“这很正常。”
黑发骑士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怀疑，没有多做辩解，转而全盘否定“雷欧”的本来面目：“因为你原先认识的那个人，根本不存在。”
“是啊……”
女武神默默点头，怅然若失的看了他一眼：“我原来认识的那个雷欧，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园丁，才没有刺杀辅政大臣的能力。”
“不要胡思乱想了。”
亚雷从沙发上站起身，推门离开办公室，走到门口顿了一下：“还有一件事，苏菲亚也离开了，很快就会失去所有的职务，你做好心理准备。”
……
对瓦尔哈拉宫内，那些支持官僚掌权、反对女王执政的派系来说，只手遮天的辅政大臣埃蒙德骤然倒台，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同时，那位不为人知的暗星雷欧，也终于从幕后走到了前台，在他出手之前，没有人知道希路达女王还有这样的底牌。对于这个隐隐超过捷古弗列，却能心甘情愿蛰伏十几年的强者，所有人都感到发自内心敬畏。
如果他们对那位暗星是敬畏的话，对如今的女王就是恐惧了。平日里天真烂漫的傀儡女王，这段时间却像是突然开窍一样，一出手就扳倒了最大的强敌，颇有种不鸣则已一名惊人的威势。
如果说是厚积薄发的话，那这爆发的也太厉害了……让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事实上，希路达对此一无所知。
但没有人相信，女王手下的暗星干掉埃蒙德，这件事不是出于她的指使。
这会儿，我们这位显示出中兴之主气象的女王，正要接见她的暗星，准备大肆嘉奖对方的功绩。
经过亚雷的忽悠，希路达女王深信雷欧就是魔戒赐予自己的暗星，毕竟在这位女王心中，魔戒和许愿的神灯差不多，都是万能的。如果不是魔戒的力量，又有什么东西，能将一个园丁变成比捷古弗列还强的战士呢。
……
“请跟我来。”
侍者引着亚雷走到接见厅门口，穿过光线明亮的、漫长狭窄的廊道，空间中香水和鲜花的气息愈来愈浓。他跟在侍者身后，看了一眼右侧的花园，石柱间晃过生机勃勃的绿色和间杂的草花。
穿过连廊，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蓦地出现在前方视野里，仿佛四面八方都有璀璨的光芒照来，他忽然步入了开阔的巨大空间中。
亚雷踏入女王的私人议事厅，一股精致优雅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环绕四周的水晶立柱就像是天然冰雕，柱体里冰纹四射，锋利的如同碎钻边缘。淡红羊绒地毯两侧，一盏接一盏的白银灯柱驱散了所有阴影，被灯光映成金色的穹顶和四壁上绘制着“春日复苏”的壁画。
“……”
希路达手执权杖，一袭深蓝色的真丝礼服，并腿端坐在台阶顶端的王座上。看到雷欧的瞬间，她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张口准备说话，却被魔戒恶狠狠的警告了，无奈之下，只能板着脸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参见女王！”
亚雷装模作样的抚胸行礼。
“免礼！”
希路达喜滋滋的看着他，对这位魔戒赐给自己的守护星，她是越看越满意。
“谢女王。”
黑发骑士抬头之后，正好看到了王座两侧，正牌守护星们投来的视线。
第一百零六章 必输的战斗
这些目光中蕴含着怀疑、戒备、好奇，以及一丝敬畏，完全诠释了七位守护星此刻的心情。显而易见，即便有女王的承认，他们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第九人，依然心怀芥蒂。
亚雷对此当然心知肚明，但也没放在心上，这些小小的隔阂，通过一点后续措施就能弥补——神能赐予人的恩惠，实在是太多了。
这座接待厅里，十人当中九人之间都充满了微妙的隔阂感，但是剩下的那个人，硬是一点没有觉察出来。
“暗星雷欧！”
希路达女王扶着权杖前倾起上身，两眼发亮的看着他，语速轻快的问道：“你替王国解决了埃蒙德这颗毒瘤，立了大功，如何有什么愿望，我会尽可能的满足你？”
她虽然没什么政治素养，却也知道辅政大臣个威胁自己的坏蛋，现在坏蛋死了，心情当然会非常舒畅。
“我只是在回应女王的心愿，别无他想。”
亚雷假意谦虚了一番，然后通过魔戒，让她随便赏赐一点东西给自己，做做样子就行了。
“嗯……”
希路达顿时歪起头，露出沉思的表情，漂亮的眉梢渐渐拢紧，接着像是想到什么，突然舒展开：
“雷欧啊，我听说过你的以前事，你喜欢西古鲁多是吧？”
“额……是啊。”
黑发骑士心里面咯噔一凉，顺着这位女王的思路往下一想，就知道要出大事，连忙通过魔戒阻止。
然而……似乎没来得及……
“那就赐婚吧！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我替你们筹办婚礼，过几日就让来西古鲁多娶你。”希路达眼梢上扬，纤手一挥，张口就钦定了一桩婚事。
说完之后，她长长的眼睛顿时露出笑意，脸颊微微发红，活脱脱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似乎是自己都觉得自己机智。
然而此刻如果不是旁边有人，亚雷一定会给她来一套全的电疗套餐。
无事生非说的就是这种人！
随便赏两套豪宅就能过去，她偏偏要来个与众不同的，还赐婚……黑发骑士可以料想，如果自己被女人娶了的事情传出去，一定会成为帝国政坛经久不衰的笑话。
“陛下，这太荒唐了。”
不过万幸的是，还没等亚雷拒绝，就已经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西古鲁多是这一代最优秀的女武神，王国的高级将领，身份尊贵，怎么能娶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说得好！但是‘娶’这个用词，是什么鬼！？
黑发骑士看了一眼发言者，此人是一位身披深红甲胄，手持竖琴，体格修长，有一头亚麻色中分头发的美男子——守护星之一的美伊尔。
“爱情是无分贵贱的，而且雷欧也不是来历不明的人，他是暗星。”希路达女王很认真，也很傻白甜的说道。
“可是……”
美伊尔正欲辩解，考虑到此时女王的态度，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能悻悻的把说辞咽了回去，留下一句不软不硬的话：
“我无法信任这种人。”
“我没有资格，难道你有资格！”
这时亚雷也想到了脱身之策，挑衅的看着对方，一副来势汹汹的态度。
“你说什么！？”
美伊尔勃然大怒，脸上青筋暴绽，眼睛像猎豹一样发出锐利的亮光。
这位守护星外表冷淡恬静，颇有种花样美男的气质，实际内在却是一副简单暴躁的性格，一撩就火，轻易就上了套。
“说我没有资格，难道埃蒙德是别人除掉的？凭这个功绩还不够的话，你们几位明面上的守护星，这些年又做了多少贡献，有什么资格质疑我？”黑发骑士继续争锋相对，火上浇油。
“你！”
美伊尔被他呛的脸色发红，虽然这方面确实有些理屈词穷，但为了不输气势，他还是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态度：
“我们是职责在身，不便行动罢了！”
“不便行动，还是没那个实力？”
亚雷目光凌厉的盯着他，语气里蕴含着明显的质疑。
“不要以为杀死埃蒙德，就觉得自己纵横无敌了。”
美伊尔怒火中烧的回应了他一句，握住竖琴的那只手因为用力，骨节显得青白突出，显似乎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
“怎么，你想试试？”
黑发骑士一声冷笑，双手慢慢握紧，迸发出一连炒豆似的串脆响。
“……”
美伊尔视线低垂着看向地面，再度抬起来的时候，眼睛透出一种碎钻边缘般锋利的光，力量的波动自体内向外辐射，掀起一股强烈的上升气流。
“怎么了？”
希路达终于觉察到气氛越来越不对劲，连忙出来缓和气氛：“怎么突然剑拔弩张起来了，同为守护星，你们要好好相处啊。”
“回禀女王，守护星排列自有顺序，既然雷欧是暗星，那么不妨接利用这个机会，看看他在我们当中的序列。”
捷古弗列此刻站了出来，说话的同时，视线斜睨了黑发骑士一眼：“为了之后的合作，一次试探性的战斗，显然是无可避免的。”
“是的，一次战斗比一百次辩论更容易解决眼下的问题。”
“想要验证一个战士真正的含金量，单凭暗杀术可不行。”
“美伊尔拥有我们当中的最强拳术，由他出手刚好合适。”
其余的守护星也跟着纷纷发言，他们刚刚一直放任二人冲突升级，却没有做出任何阻拦，显然也是希望事情往这边发展。
“这……这样好吗？”
希路达左右为难的蹙起了眉梢，一边是魔戒赐予她的暗星，一边是自幼相伴的守护星，感觉立场站在哪边都不合适。
“陛下！”
亚雷见女王还在犹豫不决，便上去给她增加了一点决心：
“这是尊严之战，我也期望着这一场战斗证明自己。”
“那好吧。”
希路达间他语气坚定，加上魔戒又开始怂恿，这才勉强同意了他们的比试。
“但我有一个条件，如果我赢了，就要成为正式的守护星。”黑发骑士顺理成章的提出了要求。
美伊尔发出一声不屑的鼻音，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那你要是输了呢？”
“如果我输了……”
亚雷抬起头，毫不退让的看着他，以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如果我输了，就自动放弃和西古鲁多的婚姻。”
第一百零七章 拳速
大厅里一片静寂，就连众人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辨。为了一次比试，赌上心爱的女人，如果不是偏激，那就是绝对的自信了。
希路达此时也有些晕圈，一场简单的比试而已，至于夸张到这种程度吗？
不管别人是什么想法，但是和‘雷欧’有过正面接触的捷古弗列绝不敢掉以轻心，他观察了一眼美伊尔的表情，不轻不重的提示道：
“他和你之前遇到的那些对手不一样，千万不能大意。”
“我明白。”
美伊尔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对手，气流撩起了他的额发，阳光下，他的长发晕出一股极深的红色，像是蒸腾的血气。
“那么，场地就在这里吧，让女王见证这场比试刚好合适。”阿鲁贝利西虚握右手，在胸前轻轻一按。
随着这位守护星的动作，以他为中心，一团烟花般绽放的紫色碎光陡然扩散，融入空间的各个角落。只见空气里仿佛有缭乱的、淡紫色的风在流动，像是幽灵。流动的紫色渐渐浓郁，化为溶液铺满整个厅殿，接着迅速凝固，将其笼罩成了水晶溶洞一般的领域。
“这是我的紫水晶领域，被水晶覆盖的物质都会变得坚不可摧，确保你们战斗的余波不会波及到宫殿。”阿鲁贝利西垂下右手，淡淡的说道。
“你、你们小心啊。”
女王弱弱的嘱咐了一句，但是似乎没什么效果，在场所有人都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那还等什么！”
美伊尔轻轻一跃，跳下阶梯，落地后身影瞬间飞扑而出，脚步声还在耳边回响，转眼就出现在亚雷面前，右拳不带一丝风声，直接掠向他的面门。
“……”
黑发骑士顺势仰起头，同时探出臂膀，小臂回转如轮，斩浪一般划破空气，携起一道月牙形的水纹褶皱，自下而上撞向对手的手臂。
砰——！
双臂碰撞发出一声巨响，接触点周围的空气像是水雾一般炸开，交战双方眼瞳的倒影中，对手像是淹没在激荡的水流下，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
“……”
美伊尔目光一凝，血液如同火油般燃烧起来，辐射出炽热的生命之火，周身如同火龙盘旋，硬是扛着气流爆破的冲击站在原地。
接着双臂携起轰雷般的巨响，出拳如风，气势磅礴，轰轰轰轰轰一口气挥出数百拳。拳速快到见光不见影，宛如众炮齐发，每一拳的轨迹彼此相连，就像是一道密织的巨网，将对方从头到脚笼入其中。
“一照面就这么不惜体力的穷追猛打，看来是铁了心的要赢我，还想赢的漂亮。”
亚雷猜到了美伊尔的用意，他虽然不想赢，却也不希望输的难看，让对方胜个一分半筹就足够了，所以肯定不能让其如愿。
黑发骑士身影一沉，好似骑马一般半蹲了下去，这一刹那，整个人好像变成了沉重无比，瞬间就踩得身下的紫水晶咔嚓作响，水晶地面直接凹出两个边缘碎裂的脚印。
同时，双手猛地向外一撑。
轰隆一响，周围空气被他这么一推，竟是平地掀起一股气浪，如同波涛般翻涌而起，带着巨大的冲势迎向乱拳。
砰砰砰砰砰——！
美伊尔的拳峰击中气浪，就好像是重炮轰击的海浪，砸的浪涛破碎、气流迸溅，顿时间，宛如火药爆炸一样的响声连成一片。空气好像是碎成了无数颗粒，到处都是一片片破风的厉啸，无数逸散的气流旋转着冲天而起，前赴后继的拍击在紫水晶壁垒上。
“……”
观战的阿鲁贝利西看到这一幕，不自觉望向那两处的清晰脚印，脸色青白不定，眼瞳深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
气浪被美伊尔打散之后，反而助长了他的气势，无数拳影好似流光倾泻，带着连成一串的轰鸣朝着黑发骑士撞了过来。
骄傲，自信，性急如火——这是亚雷对美伊尔直观感受。
性格秉性又和生命之火的性质息息相关，此时这位守护星的攻势就和他的个性一样，如同一座火山，平时掩盖冷静的外表之下，一旦爆发就是惊天动地。
黑发骑士不好表现过于强势，索性回避，身影瞬间后退，仿佛化为虚实不定的幽影，险而又险穿梭频闪，游走在对手拳势的狭窄缝隙之中。好像随时都会被击中，偏偏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他怎么能这么快！？
美伊尔拳拳打空，异常憋屈，心火也烧的愈来愈旺，一双眼睛瞪得几乎跳出眼眶来，忽然间大吼一声，身体自内向外爆发出团团火焰。
呼呼呼——！
恐怖的能量气息破体而出，形成一根笔直耀眼的紫红光柱。
顷刻间，虚空大震，似乎连水晶覆盖的地面都在颤抖。以守护星为中心，周围狂风大作，一圈圈激荡的火焰奔涌扩散，‘水晶溶洞’内瞬间就形成了一个如同深海洋流般不断涌动着的能量力场。
灼热的紫红光柱中，美伊尔握紧双拳，腰背微曲的站在原地，白净的脸上青筋暴绽，那一根根青色的血管中仿佛涌动着电浆，透过皮肤向外辐射着嗞嗞电光。
“美伊尔认真起来了。”
德尔鲁注视着火光中略显飘忽的身影，脸上满是赞叹。
“这家伙全力挥出的拳，就连我也要避其锋芒……”
捷古弗列看了一眼美伊尔，视线便投向了黑发骑士，脸上露出一丝冷冽的笑意：“就让我看看，面对拥有北海第一拳速的战士，你究竟能闪躲到何时吧？”
……
美伊尔眼瞳深处倒映着对手的身影，骨骼似乎在承受某种重压，发出咯咯作响的哀鸣，骤然间体表激荡的电流暴涨，力量完全爆发。
轰——！
紫红光柱瞬间崩溃，刹那间，守护星的身影加速到极限，形成一道笔直的锐利红线，陡然冲向黑发骑士。‘雷欧’似乎没反应过来，又像是避无可避，直接被红线贯穿了身体。
“击中了！”
就在守护星们喝彩声中，对方被击中的身影一阵闪烁，接着迅速虚化消失。
“……”
亚雷本体出现在美伊尔身后，身影斜掠着与他错开，同时手臂轮转，携起沉重的劲风，一个肘击直接砸向他的后脑。
“嗯？”
美伊尔的反应也足够快，一个箭步飞梭而出，身影随着冲势消失，再度出现时，已经出现在黑发骑士侧面。
亚雷毫不犹豫的一拳捣出，正中对手的拳峰，二人身形就这么停滞了一瞬。
砰——！
双拳对冲的刹那间，他们同时抬头，身影微微一震，又同时消失不见，闪烁间已经出现在厅殿的另一处，原地留下一道滞后爆炸的冲击波。这一次冲击波还未扩散，下一次的碰撞已经接踵而至。
砰砰砰砰砰——！
二人频频对撞之间，满天黑影乱飞，电光炽亮，沿途空气被接连打爆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锐长鸣，却什么也看不到，可见速度之快。
第一百零八章 魔弦次光拳
轰——！
气流被剧烈的碰撞卷开，露出一大片漩涡状的真空断层，螺旋形流向的空气深处，两道彼此排斥的光影凝滞下来，显现出亚雷和美伊尔的身影。
咯——咯咯——！
守护星眼里飞溅出细碎的电弧，像是野兽一样龇出雪白的牙齿，拳峰抵住对手的小臂，身形凝固成挥臂前冲的姿势，骨骼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可怕脆响，令人头皮发麻。
嘶——呼——！
美伊尔猛地吞咽了一大口空气，脸上根根青筋瞬时如同毒蛇一般扭动起来，全身肌肉鼓胀撑圆，发出一阵阵皮革破败的怪响。就像是升温到极限的锅炉，不顾一切的超负荷运作，已然濒临爆炸的边缘。
砰——！
他猛地沉身体，下身双脚一错，整个人顿时矮了一头，腰胯像是绷紧的扭力弹簧一样骤然爆发。足下顿时生出一股狂暴距巨力，穿透脚踝、小腿、膝盖、胯部、脊椎，直通右臂，从拳峰上全面爆发。
嗞嗞嗞——！
守护星拳峰忽然亮起了炽热的光弧，出雷鸣一般的爆响，整个人猛然加速，带着漫天飞舞的电火花，硬生生抡开‘雷欧’的小臂，一下子将对手撞的空门大开。
紧接着，美伊尔前冲、收臂、挥拳，身形直接撕裂空气拖出一连串的残影，结结实实的一拳锤在对手的胸膛上。
轰——！
强光灌满大厅的同时，空间狠狠一震，爆发出可怕的噪音。
旁观者的视野中，原本与同僚势均力敌的雷欧，在强光喷发的一刹那露出败像，竟是一刻也没撑住，直接被汹涌的光流冲了出去。
砰砰砰——！
紫水晶的碎片像是冰雹一般四散飞溅，暴|露在空气中的砖石破裂，白色蒸汽般的气流四处弥漫。黑发骑士像是炮弹一般连续撞断数根石柱，去势不减的继续后退，最终狠狠砸在门厅出口处的水晶墙壁上。
随着轰一声巨响，他砸穿了紫水晶墙壁，嵌入了墙体内部，整个水晶溶洞都为之震动，像是经历了一场小规模的地震。下一刻，这面满是裂痕的紫水晶墙壁分崩离析，碎裂的晶石哗啦啦倾泻一地，淹没了亚雷的倒地身影。
“胜负已定。”
哈根如释重负的露出笑容。
“不要这么草率的下定结论。”
捷古弗列锐利的目光如同冰刀，似乎能穿透紫水晶堆积而成的丘陵，直接投在对手的身上：
“他的身体与我相似，能级在三千度以上，是那么容易受伤的人。就算是美伊尔，不使用魔弦次光拳的话，也不可能打倒他。”
“果然……”
德尔鲁发出了一声惋惜的感叹。
……
呼——！
随着守护星幽幽的叹息声融入空气，堆积紫水晶丘陵被一阵狂风吹开，雨幕般的水晶碎屑深处，一个高大的人影渐渐显出轮廓，走了出来。
“……”
亚雷像是没事人一样，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扭了扭脖子，注视着已经气喘吁吁的美伊尔，吐出一段简短有力的音节：
“继续！”
“现在……我已经能断定，埃蒙德确实是死在的你手上。”
守护星双眉一挑，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以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着他，接着慢慢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眼瞳已经变成了纯净的银色：
“如果你能承受住这一击，就是我输了——千万不要眨眼！”
最后一声，美伊尔浑身上下顿时出噼里啪啦一阵爆豆般的乱响，两只手突然捏成拳头，狠狠一握。空气顿时如同冰面破裂，溅射出无数水一样透明的碎片，哗啦啦一阵脆响，以守护星的身体为中心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圆环。
嗖——！
紧接着，无数超高频率攻击的拳击，连成一声清音，拉长延伸无数交错折叠的笔直红线。如同无数面交错重叠的方格网线，一瞬间密布了整个空间。
厅殿中，犹在飘落的水晶碎片仿佛定格下来，在这一瞬间无限接近静止，无数交错重叠的红色轨迹在碎屑中狂舞。旁观者的视野中，只看到无数道红色线条呈网状延伸出去，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此时此刻，没人能看清美伊尔高频挥动的拳峰，他对着‘雷欧’倾泻的拳势，如同光线切割、如同闪电风暴，甚至如同……宇宙中飞射的星尘。
“……”
黑发骑士诧异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整个身体连带着方圆九英尺内的虚空，就被无数纵横交错的红色线条吞噬淹没。
轰——！
耀眼的光芒再度淹没了整个大厅，下一刻，震耳欲聋的晶石破碎响彻天际，从‘雷欧’身影消失的位置，到厅殿出口，一道醒目的沟壑眨眼间出现在空间当中。
翻滚的烟尘像是浪花般笼罩在沟壑上空，摩擦产生的热量使得空气中冷热交汇，折射出海市蜃楼般的梦幻景象。
“……”
沟壑的尽头，也就是厅殿外的花园广场上，‘雷欧’从碎石中艰难的支起身体，擦去口鼻间的血迹，迈着蹒跚的步伐，慢慢走回了接见厅。
“你赢了。”
黑发骑士看了一眼明显已经精疲力竭，只是勉强站在自己的美伊尔，直接选择了认输。
对方的这一招，已经有了光速拳的雏形，只要身体没有达到神躯的性能，就算能看清楚拳路的轨迹，动作也跟不上拳头的速度。面对这样的一招，暗星‘雷欧’的败北，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演戏演到这种程度已经绰绰有余，表现的再强势一点，很可能会遭人怀疑。
“那么按照约定，我将放弃与西古鲁多的婚约，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暂时就告辞了。”
亚雷平静的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希路达批准，就默默转身离开了接见厅，留给众人一个萧瑟凄凉的背影。
愿赌服输，而这么爽快，到手的婚约也心甘情愿放弃，如此决绝的态度，说实话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
“这家伙人或许不错。”德尔鲁渐渐拧紧眉梢，忍不住说道。
“一件事不能证明什么，他究竟是敌是友，还需要长期观察。”哈根摇了摇头，依然保持怀疑。
第一百零九章 爸爸爱你
傍晚，整个米德加尔特城区的灯光都亮了起来，瓦尔哈拉宫无数颗装饰的宝石反射着光线，给城市中心蒙上了一层的霓虹光晕，显得虚幻不真。冷硬的夜幕隐没在灯光里，远远的看上去，那些大小民居像是一个个用光编制出来的灯笼，点缀着最为灯火辉煌的宫廷。城市北边有一片宽阔的湖面，毗邻湖边的位置，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夜市车流涌动，形形色色的红男绿女在街道上漫步穿行。
巴多一身褐色的毛绒冬衣，双手插在兜里，独自漫步在街道上。
魔法灯具制造的光从一扇扇窗户里照出来，一片片晃过他的身体。街道充满着一股酒精混合着食物的香气，柔风吹动油绿的常青树叶，淅沥沥地响。
“喂，巴多！”
忽然，陌生的呼唤从他耳畔一晃而过。
巴多停下步伐，在原地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暴露在某种庞大凶兽的攻击范围内，被那种虎视眈眈目光的注视着、窥视着。
他回过头，往后看，隔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正朝自己挥手示意。
“雷欧！？”
暗星露出了警惕的表情，默默握紧了插在兜中的双拳，抬起后跟，微曲双膝，绷紧腰身，做出随时能够发力的进攻姿态。
“不用这么紧张，我有些事想找你谈谈，有空么？”
话虽如此，但是他隔着浓雾，一瞬间看清了‘雷欧’的眼睛——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
那是居高临下的视线，带着无法形容的威压，仿佛有一只手捏着他的心脏，如果胆敢拒绝，心脏就会被捏碎。
“我有选择的余地么？”
巴多摇了摇头，眉宇间淤积着一丝苦涩。
“就去对面吧。”
黑发骑士指着右边一家颇为古典的高档海鲜餐厅，饶有兴致的说道。
……
这座餐厅穹顶很高，正中心挂着一盏繁花般的水晶吊灯，每一片叶子都是一颗荧光石，照得空间里灯火通明。漆白的大理石墙壁上挂满了餐厅的荣誉奖章，每一张餐桌都是很值点钱的实木桌子，衣着考究的男女两两三三的占着一个角落，等待侍者上菜。
“生蚝，冰啤酒，肉丸，谢谢。”
亚雷挑了几样自己中意的食物，然后将菜单递到了对面。
“一样。”
巴多看也没有看它一眼，直接说道。
“好的，请稍等。”
侍者捧着菜单，带着礼貌性的笑容转身而退，背对着他们时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在这种档次的餐厅，居然就点了两种路边摊的菜，这也太小气了吧。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巴多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脸上满是呼之欲出的不耐烦。
“我正好也有这种想法。”
黑发骑士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面前，微笑着说道：“我的真名是亚雷·伯恩斯坦，凯尔特的总督，罗赛维亚的青骑士。”
“咳咳咳！”
巴多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弯下腰，用手掩住此刻惊惧的表情，目光穿透指缝，暗地观察对方此刻的表情。
“你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让我猜一猜，是谁告诉了你这一切。”
亚雷见他咳的厉害，顺手将白开水推了过去：
“他……或者说是她，最近一段时间出现在你门前，自称为友人，并告诉你，轰击世界树和屠杀女武神的凶手是我……”
“……”
巴多看了一眼水杯，没敢去碰，只是默默平复着喘息，脸色发青的僵坐在原地。
“更重要的是，她告诉你，我对亚斯格特有着不可告人的企图……”
“难道不是么！”
听到这段话的瞬间，他就彻底豁出去了，笔直的站起身，发出大声的咆哮，几乎能掀翻这座餐厅的屋顶。
然而诡异的是，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周围的乘客却是一副完全没受打扰的表情，亲朋好友之间依然在欢声笑语的进餐，仿佛将巴多当成了空气。
“当然，我并非否认什么。”
亚雷并不在意他此时的顶撞，目光平静，声音不带一丝波澜：“没错，轰炸世界树的元凶是我，如果当时不是有别人插手，屠杀女武神的元凶也是我。”
“那么你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想杀人的话，就动手吧！”愤怒到极限的巴多像一个失控的火车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撞的车毁人亡。
“冷静一点，如果此刻我心怀杀意，你不可能活着坐在这里。”
黑发骑士垂下视线，目光投向实木桌面，与此同时，巴多整个人狠狠一震，涨红的脸上青筋暴绽，像是被一股无形巨力碾压而下，重重的坐回了座位。
“同样，如果我对亚斯格特心怀恶意，你们的国家早已遍布战火。”
“是的，你和洛基不一样……和你相比，他不过是一个玩焰火的小丑。”他全身汗如雨下，吃力的抬起头，讥讽的望着对方。
“你不必将我想象成一个恶魔，就如同你知道的那样，我想要的是控制，是让亚斯格特加入帝国的阵营。只不过，为了尽快达成这个目的，不得不让你们吃一点苦头。”
亚雷静静的叙述着，见对方脸色愈来愈难看，食指轻点了一下桌面。
咚——！
随着这下清脆的敲击声，那股重压顿时消失不见，巴多浑身一轻，猛地抬起头，长吁了一口凉气，像是烂泥一样的瘫软在座椅上。
“你炸毁了世界树，屠杀了几个军团的女武神，然后自称这是善意？”巴多精疲力竭的看着他，眼里却充斥着刻骨的仇恨。
“小孩子不听话，总要教训一下，在那之后，爸爸依然爱他啊。”
黑发骑士打了个简单的比喻，缓缓摊开双手：
“看看凯尔特王国，在我征服那里之前，谁不恨我入骨？现在再去那里，问同样的人，谁不对我感恩戴德？”
“……你是要将亚斯格特，变成第二个凯尔特！？”巴多眼皮猛地跳了一下，脸色变得铁青。
“正是如此，如果亚斯格特听话，有的是糖果和玩具。如果有人不识抬举，免不了一顿教训，可是打过之后，爸爸依然是爸爸。所以说，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
“强盗……强盗！”
巴多被这一通话说的七窍生烟，如果他是河豚的话，现在怕是已经撑炸了。
“道理说的很明白，你尽可以把我当成强盗。”
亚雷俯身贴着桌面，目光似乎能洞穿灵魂一样，平视着他的眼睛：
“可是有一点你必须想明白，加入帝国的阵营，对你而言或许很屈辱，却有实实在在的利益。并且，我就算是再恶劣一百倍，垂涎的也终究是这个国家而已。但是有人……有些自称是好心人的朋友，她所企图的可是世界树啊！”
“什么！你说她是……”
巴多瞬间惊醒，猛地摇了摇头，敌视的看着他：“我不会相信你的谎话。”
“谎话……”
黑发骑士嘲弄的轻笑了一声，身体靠回椅背，闭上眼睛，淡淡的说道：
“那个女人是谎言之王，以欺骗和玩弄人心为乐的大魔王，全世界最不值得信任的家伙就是她。顺带一提，轰击世界树的人是我，但是屠杀女武神的人却是她，你尽可以不信，但是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
“……”
片刻的沉默后，巴多重新抬头，表情冷硬，视线如同冰棱：“不管她是什么人，她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但是你，休想让我屈服！”
“宁死不屈是你的权力。”
亚雷欣然颌首，话锋一转，却又是另一番威胁：
“危机之下，又有多少人能坚持你的立场？神秘海域，凯尔特王国，以及低地、高卢两省，所有舰队全都由我指挥。我只要一声令下，战火就会烧遍整个亚斯格特，你真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亚斯格特的战士无惧任何威胁！”
巴多像是受到了某种羞辱一样，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威胁？你别忘了，亚斯格特还在闹魔灾！帝国镇压魔灾都付出了巨大代价，单靠你们那些可怜的军力，只怕是要重演一次诸神黄昏。到时候我只需捡漏，亚斯格特一样要加入帝国，和平的橄榄枝你不要，非要撞的头破血流才肯服软么？”黑发骑士目光如电，冷笑着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我们有能力应付一切！”巴多神情灰败，犹在嘴硬。
“洛基袭击的那一次，如果不是我出手，你们已经死了。”亚雷说话的时候，讥讽之色溢于言表。
“我……我们……”
巴多挣扎着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几个苍白无力的音节，再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事情很简单的摆在你面前，拒绝我的善意，整个亚斯格特都要为这次选择付出代价！相反，只需改变阵营，亚斯格特就能避免灭国之祸，同时，我还能帮你们获得更多的土地、财富，乃至于统领北海！”
亚雷站起身，走到对方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生存或是灭亡，中衰还是兴盛，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我的一念之间？”
巴多带着一丝疑惑，侧脸望着他，语气虚弱的没有一丝力量：“我这个微不足道的暗星，有那么重要么？”
第一百一十章 乖女儿
“不要妄自菲薄，你对我，对整个亚斯格特都大有用处。”
亚雷看到他疑虑的神色，视线投向窗外，凝视着那轮清幽的残月，悠悠说道：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贝莉尔是异数，却依然让这家伙参与进来，为的就是将她圈在亚斯格特。并且我也很清楚，她不会遵守承诺，一定会背叛约定。现在她果然找上了你，妄图坏我大事，我又怎么会放过这次机会。”
“你要我帮你除掉她？”巴多浑身一颤，脸上露出明悟的表情。
“正是如此。”
黑发骑士看着他，眼里晃过欣赏之色，接着虹环收缩，射出精湛的光芒：
“你只需要继续假意信任她，暗中帮我一些小忙就行，一旦事成，我会实现你任何一个愿望。”
“愿望……”
巴多颓废的低下头，怔怔的看着桌面，发出低沉的惨笑：“我不信任你，也不相信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
亚雷闻言没有说话，指了指窗户，示意对方注意街道的情况。于此同时，他眼瞳深处的闪光一隐而没，精神辐射到整个夜市，渗入了每一寸的虚空。
就在这一瞬间，在一种莫名力量的作用下，整个街道上大小餐厅里的馅饼全都凌空飞起，像是候鸟一样聚拢到这家餐厅上空，接着如同雨点一般落下。
“快看，天上在下馅饼！”
“真的是馅饼啊!”
“还热着呢，可以吃啊！”
路过的行人注意到这一幕，发出惊喜的尖叫，纷纷停在原地，像是狂欢一样争抢着馅饼，街道顿时变得喧嚣热闹起来。
“……”
巴多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失态了长大了嘴巴，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看到了吧。”
黑发骑士轻轻挥手，那些馅饼又回到了原处，重新望着对方：
“很多在你看来不可能的事情，对我而言轻而易举，只要你做出明智的选择，就能获得无法想象的回报。”
“如果我拒绝……会发生什么？”
巴多回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从牙缝中吐出了一段音节。
“米德加而特是一座美丽的城市，不知道经过多少设计师的规划，从历史中沉淀多少瑰宝，才有如今繁荣的局面。”
亚雷遥望着满天繁星，眼眸深处透出一股寒意，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
“不管怎么说，肯定是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吧，可是只要我愿意，它会在一瞬间灰飞烟灭。更重要的是，你最爱的女人，希路达也会死。”
“……”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巴多像是被点中了死穴一样，身体猛地一颤，面容涨成了酱紫色，五官像是被一只手揉的扭曲起来。
许久后，他才嘶哑着声线的吐出一句话：“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真不敢相信堂堂圣战的大英雄，勇武无双的青骑士居然会用一个女人威胁我，威胁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
“哈哈哈！”
黑发骑士忍俊不禁的纵声大笑，一边笑，一边像个熟识的老朋友一样，拍着对方的后背：“看来我有些辜负你的希望啊，真不好意思，我虽然渴求功勋与荣誉，却绝不会受它们的拖累。”
“我知道你对女王做了什么。”
巴多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带着一丝颤音，淡淡的说道：“你刚刚说过会满足我一个愿望，那么我的愿望是你放过女王，还她自由。”
“……”
亚雷收敛笑意，看了他一眼，欣然应允：“只要你配合，她就能获得自由。”
“我会配合你的。”
巴多颤动了一下喉头，眼睛恢复了神采，表情也重新变的冷硬：“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别无选择。至少……比起贝莉尔，你更像是一个人。”
“很好。”
黑发骑士满意的点点头，身影忽然一阵模糊扭曲，像是随着镜面破碎的倒影，化为无数个闪光的碎片飞溅散落。
同时，巴多眼前忽然一黑，四周似乎有什么东西分解、消融，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固定的风景正在渐远离自己一般，让人感到无比真实。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孤身一人坐在餐厅的座椅上，面前放着一杯水，四周是进餐的食客，眼前却再没有青骑士的影子。
这时，侍者端着餐盘走了过来，挂着礼貌性的笑容，将食物放到了她面前：
“小姐，这是你要的菜。”
“哦，谢谢。”
巴多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接着猛地抬起头，诧异的望向侍者：“你叫我什么？”
“小姐啊。”
侍者看着眼前清秀可人的小姐，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难道这么年轻的少女，已经结婚了不成。
“你瞎了吗？我是男的！”他差点气岔了气。
“您不要拿我这种小人物开玩笑了……”
侍者看着她饱满的胸脯，又看了看她纤细的腰肢，接着望向短裙下细白的长腿，忍不住咽了一口涎水。
巴多端详着对方的表情，忍不住蹙紧了眉梢，但是就舒展开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既然那个人是传说中能够对抗封印者的青骑士，那么肯定具备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改变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形象只怕不是什么难事。这样一来，自己和他的会面就不会被任何人知道……真是个滴水不漏的危险人物啊。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
侍者放下菜肴，恋恋不舍的看着她，转身准备离开。
“慢着！”
他唤下了对方，连忙追问到：
“刚刚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客人呢？”
“您是说您的父亲啊，他刚刚已经付了账，说有事先走了。”
侍者想起那位相貌和善的老绅士，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虽然点的菜不贵，但是给的小费可不少，自己可得伺候好他的女儿。
“这个混账！”
巴多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憋死，如果他是只仓鼠的话，现在已经暴毙了。
“……”
侍者心里暗暗叹息，这位小姐虽然美丽，但是对父亲却不怎么尊敬呢，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第一百一十一章 菲路
“守护星极北之狼·菲路，原本是出生于亚斯格特的名望贵族，但是在幼时一次意外中，双亲被魔怪杀死，只留下他和妹妹相依为命。也正由于那次灾难，他的妹妹佩琪脊骨受创，失去了行动能力，终年都坐在轮椅上度日。为了让妹妹重新站起来，菲路已经尝试了无数种的方法，可惜始终收效甚微，这件事可以说是他一生的遗憾。”
马车的车厢内，亚雷默默合上手中来自九头蛇的信笺，隔着沾满暮色湿气的琉璃窗，遥望着远处那栋防卫森严的别墅。
高耸的围墙和别墅坚实的外壁，对他而言和透明的琉璃没有区别。
别墅西北角那处放满了羊绒玩具的房间里，菲路正蹲在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身前，帮她脱下鞋袜，将双脚轻轻浸入温水，按摩脚掌。在这过程中两人有说有笑，动作十分亲昵。自幼相依为命的凄苦和困顿，令他们积累了浓厚的感情，彼此之间关心对方甚至超过自己。
“没有婚配、没有社交、甚至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你的世界里除了自己之外，就只有妹妹了吧……”
黑发骑士看着这一幕，渐渐垂下视线，攥紧手中的书信，松手时，只剩下了一团飘向地面的白色粉尘。
……
菲路用力拧干毛巾，从水中捧起妹妹的脚，专注的像是擦拭某种易碎的瓷器一样，替她擦干水渍，换上一双透气的棉拖鞋：
“卡奇医师时间表掐的很近，明天要早起。”
“嗯。”
佩琪乖巧的点点头，应了一声。
“我去准备晚餐，今晚吃你最喜欢的肉桂卷和燕麦球。”
菲路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端起水盆，离开了妹妹的房间。
“……”
佩琪目送着他离开之后，推着轮椅来到窗边，无精打采的趴在窗沿上，望着窗外的风景，她看到稀薄的天光，正在让云雾占据的天空，天色逐渐变黑。
现在是晚上八点，夜间温度的降低，让漆黑幽静的庭院里浮动着缕缕白雾。从女孩的这个角度望过去，庭院里的园林与花圃，那些常青树的枝叶、耐寒的花卉，仿佛在白烟缭绕中，拥有了灵魂，颤动着发出“沙沙”地声音。
偶尔传来巡夜守卫一两声咳嗽，以及猎犬哈气的声音。
夜晚，在佩琪看来有种神秘的魅力，黑暗笼罩一切，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可以随着她的想象变成任何东西。由于无法自由行动，这个女孩早已习惯了用幻想排解寂寞，她将夜风当成了行踪莫测的妖精，将树木花卉当成交心的伙伴，将那些候鸟当成沿路的旅人。
“我有份礼物送给你。”
就在佩琪沉浸在想象的乐园中时，耳畔突然传来旁人的话语，吓得她睁大了眼睛。
……
客厅里，魔石灯的光芒闪烁了几下，蓦地熄灭，房间里一片黑暗。
菲路放下手里的餐具，皱着眉毛呼喊仆人，让他来换掉这该死的灯，却没有听到回应。
“该死的奸商，收那么多钱，却卖我以次充好卖的劣质灯。”
这个男人咬着牙，咒骂着出售灯具的店铺，接着他猛然察觉，似乎出事了，直到现在，仆人也没有回应自己。
身后的黑暗中，隐约有个人影。
“谁？”
菲路厉声喝道，猛地捏起拳头，拳骨间隙处顿时钻出骨刺，像是坚硬的刺剑，瞬间对准了坐在黑暗中的人影。
“别担心，我只是来送上友谊的祝福而已。”人影回答道。
“黑暗中的祝福？”菲路冷笑了一声。
“灯具是自己烧坏的，和我无关，不过我可以帮你修好它。”
亚雷打了个响指，魔石灯溅出几缕电光，便重新恢复了明亮
“雷欧！？”
他看清来客的面容后，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惊慌，下意识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忌惮的喝问道：
“这么晚你闯到我家里，到底想做什么？”
“我正常来的话，你肯定不愿意见我，只能这样给你一个惊喜，还请见谅。”黑发骑士摊开双手，摆出了一个无奈的姿势。
菲路并不想跟眼前这个人扯上关系，当即直截了当的问道：
“找我有什么事？”
“单纯的增进友谊，不可以么？”
“就为这个？”他诧异的挑起了眉头。
“还能有什么？”亚雷一边欣赏着客厅的布景，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那么你的友谊我收到了，可以的话，请明天下午再过来。”菲路觉得对方不像在说实话，便很不友好的下了逐客令。
“好吧……反正礼物也已经送到了，既然你今晚不想见我，那就告辞了。”黑发骑士闻言站起身，走到对方身边，礼貌的跟他握了握手，便转身走向大门。
“……”
菲路默默地看着他踩着地板走向客厅的尽头，目睹着对方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也不敢放松一丝警惕，似乎是生怕亚雷杀个回马枪。
哐当！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妹妹房间传来了一声的异响，联想到‘雷欧’刚刚的语气，顿时急红了眼睛，像是狂风一样冲了过去。
“佩琪！你没事吧！？”
菲路用肩膀撞开房门，一头闯进佩琪的房间，没看到预想中的场景。却发现自己本以失去行动能力的妹妹，居然扶着窗沿，颤颤巍巍的站在窗边。
“哥、哥哥！”
佩琪看到哥哥突然闯进房间，露出一丝喜色，然后紧张的说道：
“我、我不小心打翻了花盆……”
“佩琪，你能站起来！？”
菲路被眼前这一幕刺激的脑袋发昏，欣喜若狂的忘记了一切，冲上前将妹妹抱了起来，像是跳着华尔兹的舞步一样，兴高采烈的转起圈儿来。
“嗯，多亏了哥哥的朋友。”佩琪眼里噙着热泪，感激的看着他。
“我的朋友？”
菲路像是迎面淋了一头凉水，顿时冷静了下来，动作戛然而止。
“是啊。”
佩琪望着哥哥的表情，似乎瞧出了一丝端倪，有些不安的告诉他：
“他说他叫雷欧，是哥哥的朋友。”
“……”
菲路沉默了下去，轻轻将妹妹放回了轮椅上，接着快步走到窗边。
庭院中那个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蜿蜒的道路像是谁深邃的眼，在寂静的天幕下，散发着幽幽的平静。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哈根（一）
此起彼伏的钟鸣声，唤醒了淡雾笼罩下的破晓天光，晨风拂动，轻轻剥去了笼罩城市的蒙蒙白雾。云雾深处的天幕越来越亮，从透着微弱光芒的蓝墨、深蓝，直到明净的蔚蓝。
哈根走在贵族区的街道上，朝阳初升，道路上行人寥寥，两旁路灯还未熄灭，淡黄的火光被灯罩包裹起来，像是一排待售的明珠。
他沿着街道行走，进入了一间咖啡厅，没有选择就近的座位，一直往里走，视线投向右侧转角靠窗的位置。
那里坐着一位很美丽的贵族少女，穿着黑色的天鹅绒长裙，相貌明媚，一头曲卷柔软的长发，搭配上微微斜分的刘海，显得很有甜美的淑女范。
哈根走过来时，她正侧着身子眺望窗外，拢着垂下的一缕头发，手指纤长匀净。
“米瑟拉……好久不见。”
他走到她对面，抽出座椅，有些僵硬的坐下。
“哈根……好久不见。”
贵族少女扭过头，一双很漂亮很清澈的眼睛望向他。
“这段时间，你还好么……”
“嗯，前几天陪着母亲去坦丁，埃弗拉公爵是个很友善的人，邀请我们去坦丁大剧院看爱丽丝小姐的演出，临别时，他还送了我一座红珊瑚雕塑……”
她很快很活泼的说着，一副邻家少女的表情，看到哈根之后，那股淑女的气质渐渐变淡，整个人迅速变得飞扬有神起来。
“埃弗拉公爵一直是个慷慨的人，他从小就很喜欢你。”哈根看着她，眼神温柔的像是水，却又透出几分无奈。
“他也很喜欢你啊，我记得小时候，埃弗拉公爵还送过一匹纯色的马驹。结果那时候你以为马只吃草，居然把它活活饿死了，哈哈哈，真是太蠢了。”米瑟拉忍俊不禁的掩住了嘴唇，发出清脆的笑声。
“小时候谁都会犯错。”哈根挑起眉梢，很想挤出笑容，却始终笑不出来。
“是啊，小时候谁都会犯错，但是人总会长大。”
贵族小姐俏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浅，微卷的白金长发轻轻地晃悠，视线迷离的看着对方，正在努力从他身上找出以前的轮廓。
“成长……总是伴随着难以割舍的回忆。”
哈根垂下视线，看着对方倒映在桌面上的倩影，陷入了沉默。
“……你最近过的怎么样，工作顺利吗？”
米瑟拉别过脸，捻了捻耳边那一缕卷发，看似随意的问道。
“老样子，只是最近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不过从目前来看，他不是麻烦。”
哈根似乎不想跟她谈论这方面的事，只是很含糊的透露了一点信息，语气平淡，甚至接近敷衍。
“……”
贵族小姐觉察到他态度有变，也就没有说话，只是将几缕垂在精致脸蛋周围的发色捻成了圈儿。
这时侍者送来了点心和热饮。
两人同时伸手，以差不多的姿势，触向右侧的陶杯，手掌不经意见内外交叠的贴在一起，触碰到了彼此的温度。
米瑟拉抬起头，瞳孔里有一种惊讶，像是安静的鹿被丛林的异变惊动了。
“抱歉……”
哈根也抬起头，触碰到对方无名指上的婚戒，放开了她的手，很自然。
“没关系……”
贵族小姐的眼睛和嘴唇都弯成薄薄的漂亮弧线，露出盈盈笑意。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如同蜜糖般甜美的外壳之下，包裹着一丝苦涩的内核。
“安德希先生很爱你吧。”哈根的声音低落下去，像是漫不经心。
“……”米瑟拉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头：
“是的，他对我很好。”
他们抬起头，互相注视着、沉默着，隔着不到五十公分的距离，却仿佛相距非常遥远，彼此之间天各一边。此时天光渐浓，投进室内，将哈根和米瑟拉的影子拉得很长，也很远。
“差点忘了，我中午还有一次沙龙，如果没有别的事，就先走了。”贵族小姐拎起挎包，站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她在等对方的回应。
“我送你。”
哈根没有挽留，很温柔也很疏远的看着她，冰一样的平静，看不出别的感情。
……
米德加尔特上层社会的人都知道，哈根和米瑟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家室、身份、地位各方面来看，他们都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甚至他们的长辈也这么觉得，很早就为二人订下了婚约，并且期待他们的结合。
可惜现实不是童话，并不是每一对王子和公主，都会有个圆满的结局。
长大后，米瑟拉作为名门闺秀，接触到了太多优质的男士，在这过程中，她爱上了别人。不过，这并不代表贵族小姐想要放弃哈根，她依然憧憬着自己的青梅竹马。
虽然亚斯格特普遍不介意女士沾花惹草，但是名门总有名门的规矩，同为贵族的哈根家族，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子嗣成为小三。因此，他们要求米瑟拉放弃爱情，尽快迎娶哈根。
但是哈根却拒绝了家族的意志，出面撕毁了自己和米瑟拉的婚约，并孤身前往南荒沼泽冒险，从此消失在上层社会的视野中。通过自我放逐式的流浪，哈根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磨练，获得了出类拔萃的实力，等他回来时，已经成为希路达女王的守护星。
……
“放弃拥有一切，将命运交给自然来审判，并且祝福爱人永远幸福，典型罗斯贵族式的悲情浪漫……”
亚雷晃着琉璃杯，其中清澈的酒水摇荡：“说起来北海和罗斯本身就有一定渊源，都是同一批统治者的后代，有些东西真是一脉相承啊。”
他轻轻举起琉璃杯，平视着杯中的酒水，醇香晶莹的液体中，哈根的身影一直坐在原地，许久都没有移动：
“不过……你真的放下了吗？”
“如果数年游走于生死之间的放逐，都抹不去你对她的感情，那么这份痛苦，必然会如影相随的折磨你一生。”
黑发骑士眯起眼，视线仿佛能穿透酒水，投射在哈根身上：
“……就让我帮你解脱吧！”
亚雷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水，信手把玻璃杯扔在地上，“砰”的一声脆响，粉白色的琉璃渣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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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哈根(二)
哈根坐在隔断的阴影下，点着一根雪茄，不时低头啜吸，深深地把雪茄的烟雾吸到肺里去。正常人不要说是这么抽，就算是深吸两口气味，都会出现类似于醉酒的症状。但是他需要，需要这种浑浑噩噩的感觉，只要麻木下去，就不会再痛苦了。
不断吞云吐雾的过程中，时间静悄悄的流逝。
天边闪亮的金色霞光逐渐被深邃的黑色漂染，而黑色绸子上又渐渐映出稀稀疏疏的星空，星辰簇拥着的圆月，在夜色上划出冷清的白光。
他看了一眼墙壁挂钟上的时间，掐灭雪茄，起身离开座位，刚走到门边。突然，一阵狂风迎面而来，摇动着街道两旁的绿化带，仿佛要将它们连根拔掉。
呜呜呜——！
迅猛的气流像是魔鬼那样嘶吼，黑压压的乌云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稠密的雨水猛地倾盆而下，砸在地面，而后爆开，犹如一簇簇水箭。狂暴的风声中，一切都仿佛在摇晃，让人错以为整个世界在摇晃。
“暴风雨？一点征兆也没有啊。”
哈根刚迈出的半步，就被风力推了回来，然后不信邪的冲了出去，却发现视野里一片混沌，能见度极低，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无奈之下，他只能退回咖啡厅，此时几名侍者正在吃力的关门，奈何风力太强，每每推到一半，就会被乱箭般的雨点砸到脱力，不得不前功尽弃的重新开始。
直到哈根上去搭了把手，他们才成功的合上了门板，此时咖啡厅里已经是一片狼藉。精装的大厅里到处是湿漉漉的水迹，不少价值不菲的灯具落在地板上，摔成了无数碎片。
原先靠边坐着的顾客们也远离了座位，三三两两的围成一圈，一边抱怨，一边挤去衣服上的水分。时不时警惕的望向窗户，生怕暴风雨什么时候冲破那一层琉璃，再次将他们打成落汤鸡。
哈根也是淋了一身雨，不过他到不是很在乎，没有像别人那样挤水，只是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坐下来时，才发现桌子对面坐着的人有些眼熟，奈何抽了太多雪茄，脑子有些迟钝，反应过来时，对面已经先一步打了招呼：
“你好，想不到这里还能遇到相识的人。”
“雷欧……你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他狐疑的看了一眼雷欧，发现对方手里捏着一副牌，看到背面上的六芒星图案时，好奇的问道：
“塔罗牌？”
“你也知道这东西啊，玩玩而已。”
亚雷捏着卡牌轻轻一弹，几十张卡片便在他手里迅速翻页，拇指食指拨弄着卡片，一摞卡牌旋转着上下离合，闪电般交换着首尾的牌面：
“有兴趣试试占卜么，我的牌有些与众不同，它拥有特别的魔力。”
“特别的魔力？就是预言很准的意思么？”
哈根看着对方娴熟的牌技，精神一震，顿时起了兴致。
“不仅仅是准而已，它会让你大吃一惊。”
黑发骑士神秘的一笑，忽然反手一拍，将塔罗牌压到了桌面上，注意到对方因为抽雪茄抽到略显恍惚的神情，曲指敲了敲桌面：
“想要占卜哪方面的事，你现在可以事先冥想了。”
“按照规矩，不需要问一些关键性的问题么？”哈根抬起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我的牌有些与众不同。”
亚雷单手覆盖卡牌，眼神平静的看着他：“如果想玩，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
“我明白了。”
哈根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悠长，足足过了半分钟之后，他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那么可以了。”
黑发骑士手掌贴着卡牌，在桌面上划了半圈，卡牌随着倾倒、片片衔接、整齐的排列成一道圆弧，唯一的一处缺口正对着哈根。
“抽牌吧。”他催促了一声。
“你看上去挺厉害的啊。”
哈根饶有兴致的观察着一张张卡牌，似乎想从卡片背面找出某种蛛丝马迹，踌躇了一会儿之后，他犹豫着伸出手，抽出了那张另自己最有感觉的牌。
他翻转塔罗牌，看到卡牌上的图案，是一位神态庄严，端坐在黑白石柱间的妇女。
“女祭司。”
亚雷看到那张牌，随即给出解释：
“她象征着指智慧，意味着你需要冷静思考，做出正确的选择，前途将有所变化。”
“嗯……马马虎虎吧。”
哈根挑起眉梢，遗憾的拢了拢肩膀，这个答案显然不能令他满意。
“不不不，还没结束呢。”
黑发骑士虚压双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解释道：“同时它也意味着你目光短浅，判断偏差，有勇无谋，自命不凡……最终，失去了尊严。”
“……”
哈根表情一滞，唇角那副玩味的笑容瞬间消失，面部线条迅速变得生硬起来。
“似乎是说到痛处了？”
亚雷注意到对方的情绪变化，波澜不惊的看着他，指向那张女祭司：
“没关系，这张牌可以找出你的遗憾，也会弥补你的遗憾——尊严。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游戏会给你很多选择的机会，但是最终能实现的愿望只有一个。不过做出最后的选择之前，你可以收回三次错误的愿望。”
“……”
哈根面无表情的捏起塔罗牌，当着他的面晃了晃，脸上浮出一丝愠怒：
“你是说着一张纸牌，就能给我尊严？”
“不，它能给任何活着的生命尊严。”黑发骑士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纠正了他理解上的偏差。
“这太扯了！”
“不信你可以试试。”
“试试？”
哈根放眼巡视，视线投向一位年迈的贵妇，发现她怀里抱着一只白白胖胖、被当成宠物饲养的绒毛海豹。
他眼前一亮，重新望向亚雷，唇角勾起了讥讽的笑容：
“如果我想给那只海豹尊严呢！”
“可以。”黑发骑士拍了拍手。
啪——啪——！
随着两记清脆的响声，原本安静待在贵妇怀里的白海豹猛地一下子昂起头，猛地一跃而起，狠狠一记甩尾，结结实实抽在主人的脸上。
“哎呦！”
贵妇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一边捂着被抽红的脸，一边急切呼唤宠物的名字：
“小呆，你怎么了，小呆！？”
结果绒毛海豹像是完全忘记了主人一样，径直扑过去，对着她就是一阵狂啃，很快就把贵妇咬的大声惨叫起来。而她周围的那些顾客，依然在自顾自己的交流着，似乎完全没有看到这场惨剧。
“……”
哈根怔怔的看着这一幕，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塔罗牌已经消失不见。
“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如果你不想看到事情变成这样，最好收回它。”亚雷‘好心’的提醒了他一句。
“这太奇怪了……”
哈根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接着点点头：
“收回，当然收回。”
“嗷嗷嗷啊！”
海豹突然停下袭击的动作，仰首哀鸣了一声，口鼻中喷出鲜血，一阵剧烈的抽搐后，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就在海豹死去的一瞬间，那张代表女祭司的塔罗牌，也回到了他手中。
“为什么它会死！？”
哈根面部肌肉一阵抽搐，捏着塔罗牌，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犯错总是会付出代价的不是么，这就是收回愿望的代价，收回尊严，即代表剥夺尊严。”
黑发骑士冷静的看着对方，从他手里抽回了那张牌：
“你可以理解为——死去的海豹没有尊严，也不会受到尊重。”
第一百一十四章 哈根(终)
“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是我放弃了刚刚的愿望，也会落得和那只海豹一样的下场？”哈根注视着那只猝死的海豹，脸皮一阵抽搐，冷冷地问道。
“硬要说的话，事情确实是这样，只不过，放弃愿望才会有惩罚。”
亚雷抬眼看了对方一眼，伸手拂过桌面，摊开牌阵随之收拢，迅速合为整齐的一摞，被他重新捏在手里：
“能够实现你的愿望，并且不放弃就没有风险，比起很多所谓的祈愿法术，它的副作用已经很小了，不是么？”
“……”
哈根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看来你能理解，这样最好。”
黑发骑士欢畅地笑了，手指熟练地玩弄着纸牌，这些纤薄的纸片蝴蝶般飞舞，就像是一场魔术。
“那么，准备好再来一局么？”亚雷挥手列好牌阵，盯着他的眼睛。
“当然！”
哈根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同时阖上了眼睛。
通过刚刚的所见所闻，他已经有点相信卡牌拥有魔力了，既然如此，自己说什么也要试一试。
“……”
黑发骑士沉默了下去久，眼睛渐渐变得凝重，看着桌面上列成牌阵的塔罗牌。阶梯般交叠的卡牌突然抖动起来，一个波浪般起伏的褶皱由首至尾，将其中一张牌挤的翻转过来。
“我可以抽牌了吗？”
他睁开眼睛，视线径直投向牌阵。
“不需要，现在是第二阶段。”
亚雷抽出了那张翻转过来的卡牌，摁在桌面上，屈指一弹，直接送到了对方面前：
“这张就是你的牌。”
“……”
哈根低头接过卡牌，盯着上面的图案，默默的拾起来，将牌面迎向对方：
“什么意思？”
“它的象征着审判，这张塔罗牌面上描绘的是天使吹起号角，让听到这音乐的死者得到救赎。”
黑发骑士没有看它，慢慢拨动着桌上的牌阵，淡淡的说道：
“最直观的意思，大抵是天使的号角可以唤醒所有人的情感，即使是忏悔过的罪人也有救赎的希望。天使的号音象征着旧观念已经死亡，人们正在音乐的召唤下拥抱新世界。”
“有些莫名其妙……那么占卜结果呢？”
哈根摇了摇头，突然感到一阵胸闷，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淤积在胸膛中一样。
“它意味着复活的喜悦、康复、坦白、初露锋芒、复苏的爱、重逢、以及……爱的奇迹。”
亚雷说到这里时，可以停顿了一下，注意着对方的表情，毫不留情的说道：
“同时，它的相反面是一蹶不振、幻灭、隐瞒、坏消息、无法决定、缺少目标、没有进展、消除、恋恋不舍。做事缺乏清晰的判断，无法填充精神的空虚。就感情而言，你不断地回忆着过去的美好时光，不愿意去正视眼前的问题。”
“够了！”
哈根的脸色铁青，面部线条绷紧，肌肉夸张地抽搐起来，像是一枚膨胀到极限的气球：
“你暗中调查我！”
“需要么，你和米瑟拉小姐的事情人尽皆知。”
黑发骑士无动于衷的坐在原地，冷漠的看着他，伸出左手，向上摊开手掌时，那张代表审判的塔罗牌已经回到他手中：
“现在，审判的时刻到了，如果你许愿，它就会回应你的愿望。”
“你是说……米瑟拉会回到我身边！？”
哈根脸上的愠怒瞬间不翼而飞，鼻翼因为激动而不断张翕，以一种怀疑，却又急切的目光看着他。
“是的。”
亚雷眸子里透出笑意，瞳孔深处的光仿佛洞穿一切，竖起食指，塔罗牌像是轮盘一样徐徐旋转：
“但是我要提醒你，这些卡片实现愿望的方式，有它的局限性。刚刚的那一幕你也看到了，它会以破坏的方式实现愿望，一旦反悔，这股破坏的力量会作用到你身上。”
“破坏的方式……什么意思？”
“简单的说，如果你想让米瑟拉回到自己身边，卡牌既不会时光倒流，也没办法改变她的想法。但是，它会杀掉除你以外和她有关系的男人，让米瑟拉只能和你在一起。”
黑发骑士屈指一弹，那张卡牌划过一条弧线，像是白光一样落在对方面前，笔直的屹立在桌面上：
“也就意味着，你心爱的女人，她现任的伴侣会死亡。”
“……”
哈根盯着牌面上和自己对视的天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顺应着胸中泉涌般的悸动，伸手捏住了卡片，却又犹豫的放了下来：
“我选择了幸福，就意味着米瑟拉会痛苦么？”
“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么？不，你什么都不是，你无法做到十全十美。”
亚雷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轻蔑的看着他：
“事实就摆在你面前，米瑟拉如今幸福的代价，就是你往日的痛苦。你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她，时间也无法冲淡一切，所以只能一直痛苦。如果你对爱情的观念就是付出，付出，单方面无止境的付出，那么我劝你，还不如自杀来的痛快。”
“你说什么！？”
哈根恼羞成怒的拍案而起，脸上的每根线条都扭曲起来，无数种复杂的表情在其中隐现。
“我说错了么？”
黑发骑士声音仍旧没有任何起伏，但是每个字都如重锤那样有力：
“你为什么会犹豫？因为你很清楚，自己就算得到了她，也不会幸福，往日的阴影随时可能吞噬你。就算杀了米瑟拉的丈夫，杀了她所有的伴侣，你依然无法得到解脱，这对你而言只是一种魔咒。”
“……”
哈根怔住了，整个就像是一座冰雕，被冻结这个空间里。
“仔细想想，你痛苦的根源在哪里……”
亚雷站起身，走到对方身边，握住那只捏住卡牌的手，举到了他自己面前，声音中蕴含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所以，你自己知道自己应该审判谁了吧？”
“对……就是这样……让我痛苦的根源……是米瑟拉……”
哈根脸色变化，虽然站在原地，身体却仿佛受到极大的压力而不断颤栗，目光投向塔罗牌，渐渐变得冷厉而疯狂：
“这一次，我选择审判她！”
轰——！
闷雷仿佛是巨人在耳边的咆哮，骇人的闪电在云缝间耀动，附近的建筑随之颤栗起来，黑色的阴暗里隐约透出一声的惨叫。
“愿望达成。”
随着黑发骑士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象征审判的塔罗牌化为无数光粒消失，于此同时，米瑟拉的首级从天而降，重重的落在桌面上。
“米瑟拉……”
哈根捧起爱人的头颅，注视着那张栩栩如生，甚至没有意识到死亡降临的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么激烈，以至于眼角流出了泪花。
笑着笑着，他开始呜咽，接着抽泣，最终蜷缩成一团，抱着她的首级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哈根用力抱着米瑟拉的头颅，无助的痛哭流涕，眼里的疯狂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地悔恨，痛苦像是烈火一样烧灼全身，让他近乎痉挛。
“很痛么？”
亚雷蹲了下去，从后面扶住了他的肩膀：
“和现在的痛苦相比，往日的伤痛不值一提。所以你很后悔，觉得与其杀死她，还不如当初彻底放弃。就算是形同陌路，也比现在这样好，我说的没错吧？”
“你是个恶魔！”
哈根的声音都几乎扭曲，双目喷火的看着他，似乎恨不得将其撕成碎片。
“回答正确。”
黑发骑士平静的捻开牌组，像是纸扇一样捏在手里，取出一张卡牌，丢到了他面前：“不过有时候，恶魔比神更加乐善好施。”
塔罗牌——世界。
这是一张象征永久和持续成功的牌，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达成，所有的梦想都可以成为现实，没有不可能得到的事物。
“它将回应你最后一个愿望。”亚雷抓住对方的手臂，将他搀扶起来。
“……”
哈根起身的同时，米瑟拉的首级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张‘审判’。这个男人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表情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不断扭曲起来，足足两分钟之后，才喜极而泣的回过神来。
“你是说，米瑟拉还活着！？”
他整个人顿时充满了生气，狂喜的捧住了那张牌，像是轻吻爱人一样，无比热烈的轻吻起来。
“放下了么？”亚雷轻声的问道
“呼！”
哈根发出一声略带遗憾，却又无比满足的叹息，默默阖上了双眼：
“放下了……”
“是么，那就再见了。”
“等一下！”
哈根连忙睁开眼前，却看到对方的背影没入了漆黑的夜色里，就像是黑夜迎回了它的主人，高大的不可直视。
于此同时，他还注意到，那场空前猛烈的暴风雨，不知何时已经平息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阿鲁贝利西（一）
夜幕低垂，皎洁的月光从密密的松针间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飘荡着薄纱般水汽的林荫照得朦胧不清。
亚雷独自漫步在瓦尔哈拉宫廷小道上，沉稳地行走着，一路通行无阻的直奔住处。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那个小园丁了，而是暗星，夜间行走巡防这点权利还是有的，宫廷侍卫无权过问，更加不能阻拦。
“嗯？”
即将抵达住处时，黑发骑士感觉到了西古鲁多的气息，稍一揣摩就能猜到，对方大概是滥用职权，直接闯进了自己临时住房。
亚雷推开门，直接走进卧室，发现女武神裹着一床真丝被蜷缩在床榻上。
和平时精明干练的形象不同，她此刻的睡相很慵懒，甚至有些狼狈，昂贵的丝绸睡衣上全是皱褶，像是缠着一条浴巾。被褥一半披在身上，一半被她搂在怀里，整条大腿暴露在外面，像个毫无防备的小孩一样。
“晚上穿着性感内衣，钻到单身男人的住处，我该说你开放，还是蠢呢……”
黑发骑士走到床榻前，望着对方熟睡的面庞，长长的睫毛在微微抖动，脸颊呈现着粉苹果的迷人色泽。窗户有些漏风，风窜进来，让瀑布般披在床单上的金色秀发不时泛起细微的波纹。
亚雷默默地看了她一秒钟，挥手震开了窗户，窗外冷润的气流顿时呼啸而入。由于刚刚的暴风雨所致，屋里瑟瑟的凉，壁炉的柴火也早已熄灭，再经他这么‘开窗通风’，室内温度迅速降到了冰点以下。
“阿啾！”
西古鲁多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终于装不下去了，踹开被褥，一个翻身就跳了起来，美目怒睁的瞪着他：
“看到我睡在床上，你这家伙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开窗！是我魅力不够，还是你喜欢上别人了！”
“你很有魅力……不过今天不合适。”黑发骑士此刻满脑子都是正事，压根没有兴致和她探讨骑术。
“唔……”
女武神走到床榻边，弯下腰肢，凑近了仔细的端详着他，忽然露出明悟之色，眉开眼笑的说道：
“你一定是在为赐婚的那件事懊恼吧，没关系啊，没有打败美伊尔不是你的错。”
“什么？”
亚雷顿时哑口无言，对方现在表现，让他觉得有些无厘头。
“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你没必要隐瞒啦！”
西古鲁多忽然扑到黑发骑士怀里，无比热情的亲了他一口，美滋滋的眯上了眼眸：
“为了让女王赐婚，你不顾一切的挑战美伊尔，虽然没能成功，但是那份心意我已经收到了，谢谢你。”
“……”
黑发骑士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虽然和实际情况完全相反，但是自己做的那一切，看上去的确和传闻比较接近。
这算什么，什么都不做还涨好感度，已经算是孽缘了吧！？
“对了，我有情报。”
西古鲁多像是想起了什么，仰起脸看着他，笑的像一只偷到葡萄的狐狸：
“菲路对你的评价有所改观，已经不再排斥你的身份了，不过这也不排除是最近他心情比较好的缘故。听说他那个坐轮椅的妹妹，幼年的创伤终于痊愈了，已经基本能做到生活自理。估计是因为这件事，菲路这段时间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这是好事，让我们祝福他吧。”亚雷对此心知肚明，轻轻一笑。
“那个……真的不来吗？”
女武神眼眸湿漉漉的看着他，两腮升起红霞，樱唇微微张翕，呵出暖热的香气。
“……算了吧。”
黑发骑士抱着她，坐在床榻边，想了想还是委婉的拒绝了。
“这样啊。”
西古鲁多露出失望的表情，咬了咬贝齿，语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
“那你就要负责抱着我睡！”
“没问题。”
“不许偷懒哦，我醒的时候，如果你人不在，就等着分手吧！”
“……”
亚雷有种立刻和女武神分手的冲动，但是出于理智，他决定过一段时间再说，目前还是维持住这段恋情比较有利：
“不会的。”
“嗯……”
西古鲁多没有继续动作，软绵绵的应了一声，把头枕在对方的胸膛上，心满意足的阖上了眼睛。
黑发骑士扯过被褥盖在她身上，低头看着女武神那张宛如沉睡的脸——好像个孩子。
……
将女武神催眠处理，确定她短时间不会醒来之后，亚雷走进浴室，习惯性的冲了个热水澡。简单的洗漱之后，他换了一套衣服，这才轻悄悄的离开了住处。
这一次，黑发骑士的目的地是一座大墓园，也是守护星阿鲁贝利西的修炼场。
穿过狭窄逼仄的甬道，在密密麻麻的腐朽墓林中行走，到处都是一种阴冷压抑的气氛，空气仿佛中覆盖着无形的阴翳云雾，让本身就湿冷的空气多出了几分冷森。
这里到处遍布了零零碎碎的紫色晶体，顽固地占据着每一寸避阳的角落，似乎只有阳光隔绝的地方，它才能长久的保存下去。越往深处，腐烂的土壤越是趋于干燥板结，似乎是内部的某种物质，被人粗暴的提取了一样。
亚雷停在几座残破的墓碑后，伫足观望，阿鲁贝利西就坐在墓园的中心处，四周的墓碑像是杂草一样以他为中心向内伏倒。
这位守护星盘膝坐在一座倒塌的墓碑上，双眼闭合，口鼻猛烈的吐息，两手向外张开，双手虚抓空气，掌心不断摄取着紫色妖艳的烟雾。空气中依稀可以淡淡的紫色云雾，它们丝丝缕缕的钻出地表，像是蛇群一样翻涌汇聚，最终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游向守护星的双手。
“积尸气？不对……比起歌德的积尸气，他的能力更趋于中性……但是待在这种地方日夜摄取亡灵淤积的负能量……他是疯了吗！？”
黑发骑士能感觉到，阿鲁贝利西生命之火的本质，有一种平和自然的感觉，似乎能溶于天地万物，随时随地隐匿于无形。
但是这股力量目前已经掺杂了太多的杂质，几乎被掩盖了本来面目，对方目前所做的这一切，分明是一种为了单方面追求威力，后患无穷的取巧之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阿鲁贝利西（二）
“嘶……呼……”
阿鲁贝利西吐息越来越重，胸膛皮膜涨缩起伏，双手掌心负能量汇聚成球体，泛起越来越亮的紫光，无数阴冷的气息从球体中逸散，在他周围徐徐环绕。
嗞——嗞嗞——！
空气中逐渐浮起游离的暗红电弧，以阿鲁贝利西为中心，形成一个徐徐旋转的球型扭曲力场。这个力场就像是一枚表面游走电流的气泡，在风中左右摇右摆，不停变换形状，仿佛随时可能破碎。
“……”
他竭力稳定虚握在掌心的球体，但是明显有心无力，鼻翼剧烈张翕，脸色迅速泛红，很快就涨成了酱紫色，身体也开始不自然的抖动。
就在阿鲁贝利西不顾一切，想要强行吸纳这股负能量时，他身上猛地燃起淡淡的白色光焰，纯净异常，与负能量一冲，立刻互相排斥。
噗——！
阿鲁贝利西仰天就是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剧烈震颤，就像被一梭子弹点中一般，周身要害连续爆出一处处血洞。血雾漂浮散开，几乎化为一团红云。
“蠢货！”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冷哼，蕴含着一种深不可测的精神冲击，像是从遥远彼方经历无数次折射之后到达此处，在空气中层层叠叠的回响。
“谁在暗中窥视！？”
守护星费力的挺直腰杆，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渗血的眼瞳不断扫视四周，企图寻找声音的源头。
“这样下去，你迟早把自己练成一个废人。”
那个声音再度出现，虽然声音不大，穿透力却异常的强悍，相隔数百码的距离，说话的声音却响在阿鲁贝利西的耳畔，如同旱雷当空，清晰异常。
声音刚一响起，亚雷就凭空出现在守护星面前，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他是无中生有，一下子就出现在了这里。速度甚至比声音还要快，至少阿鲁贝利西完全没有看清对方运动的轨迹，这种现象，对他这种接近六阶的强者而言，是不可想象的。
“雷欧，你居然跟踪我！？”
守护星抬起头盯着他，眼神频闪，滚烫的血液不断溢出眼眶，像是血泪一般滴落在地，嘶哑着声线说道：
“我一开始就觉得你不对劲，现在看来，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和美伊尔交手的时候，你肯定也是隐藏了实力吧，就冲你刚刚的速度来看，认真起来的话，那家伙不过是个纸猫。既然你没有急着杀我，肯定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直说好了！？”
“不愧是守护星中最有头脑的战士。”
亚雷欣赏的看了他一眼，看到这个男人一身的血迹后，话锋随即一转，变得锐利起来：“我该怎么评价你呢，明明不傻，却要做这种自觉前程的蠢事。”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阿鲁贝利西这句话刚出口，就觉得头顶忽然传来一阵重压，就像是整个天穹坍塌，所有重量就覆盖在自己身上一样，顿时双眼泛花，五脏绞痛。
“在我面前，最好收起你的傲慢。”
黑发骑士的声音在他头顶袅袅消散，仅仅是几个音节，无形间就生出了一种庞大的气势，时时刻刻渗透着一种如渊如狱的精神威压。
“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和洛基是一伙的吗？”
他吃力的抬起头，目光一碰撞，顿时不自觉的错开，重新低下头。
就好像对方的眼睛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被他目光一扫而过之后，精神都会莫名的一阵慌乱，紧跟着心里便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就像是老鼠遇到猫、绵羊遇到猛虎，海豹遇到虎鲸一样。
“洛基？”
亚雷听到这个名字后声音一顿，接着便低低的冷笑起来：“不要说一个区区的洛基，就算是奥汀之流，乃至于整个阿萨神系，我也不放在眼里。”
“……”
阿鲁贝利西面皮抽动了一下，很想反诘他狂妄，但是身临其境感受到对方身上的那股气势，尽管不信，却也不敢多说，只能在心里暗暗发狠。
“你的眼神在告诉我，你不信，不过也无所谓，我无意于那群埋进坟墓的家伙比个高下。”
黑发骑士注意到了他此时的表情，不以为忤的一句带过，目光接着投向对方身上的那些创口：
“我的事到此为止，现在说说你的事吧。强行吸纳亡灵逸散的负能量，不顾后果的增强实力，你现在已经时日不多了。”
“我也是无可奈何。”
守护星看上去并不意外，似乎对此心知肚明，微微扭动了一下腰身，脊背挺直的就像一把冲天的铁枪，表情冷硬的如同坚冰：
“我不是女人，无法传承女武神的力量和知识，五阶对我这样的男性战士而言就是极限。不是所有人都是捷古弗列和美伊尔这种天才，他们可以将身体和技术磨练到突破极限，但是我却没有这种天资，再想往前走，已经没有路了。”
“所以你明知道吸纳负能量会损伤寿命，依然这么做，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亚雷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
阿鲁贝利西低下头，将表情隐藏在斜刘海的阴影下，默默的握紧了双拳：
“除了尊严，我还剩下什么？”
“……知道么，当你强大到一定程度，就能感觉到别人的精神波动。对方的所作所为，脑海中思索的事物，都能从精神波动上得到反馈。高兴、喜悦、悲伤、愤怒，这些情绪泾渭分明，因此也都有截然不同的精神波动。”
黑发骑士眯起眼眸，冷冷的，将对方从上到下仔细的打量了一遍：“阿鲁贝利西，你刚刚的精神波动告诉我——你在说谎！”
他这一看，眼神凌厉，目光立刻就变得如剑锋般冷森肃杀，庞大的精神压力仿佛凭空呼唤了一道暴风雪，只要稍一接触，就能冰封万物一样。
“……”
阿鲁贝尔西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几乎刺穿了自己的身体，直接深入灵魂，仿佛一瞬间里里外外被他洞彻一空，再没有任何秘密。
守护星的精神凝滞下来，身体僵硬，一时间宛如置身梦魇。
第一百一十七章 阿鲁贝利西（三）
“算上巴多这颗正牌暗星，八名守护星当中，你阿鲁贝利西是实力最差的一个。在平常人看来，你确实有为了尊严拼命的资格。”
亚雷双手后束，像是一棵苍松般笔直的站在守护星身后，神情没有变化，只是看了他一眼：
“但是关于能量的一切变化，都瞒不过我的眼睛。这种吸纳负能量的技巧，粗糙的简直像是儿戏，如果你以前也靠这种方法强行提升实力，现在坟墓上的草多半已经半人高了。”
“……”
阿鲁贝利西脸色闪变，低下头，似乎是默认了他的说法，没有反驳。
“看看现在的你，虽然、把自己弄得五劳七伤，却还有痊愈的希望。也就意味着，只是在最近一段时间，你才为了某个目的，拼命提升实力的吧？”
黑发骑士低下头，瞳孔闪过一丝锐利的光，盯着那张犹在强自镇定的脸：
“作为守护星，能够让你拼命的理由不多，是为了对付洛基？还是说，你看上了某个刚刚空出来的职位？苏菲亚离职以后后，近卫军长官这个职位，似乎刚好契合守护星的责任。我如果是你，肯定也会非常心动的。”
“够了！”
阿鲁贝利西猛地抬起头，脸色阴沉的几乎凝出雨水，用力握紧双拳，冷哼道：
“你找到这里，就是为了专程过来嘲笑挖苦我么？”
“挖苦？你怎么会这么想。”
亚雷摇了摇头，看着对方那脸诧异的神色，解释道：“相反，八名守护星当中，我最欣赏的人就是你。”
“欣赏我？”
阿鲁贝利西眼眸一闪，露出一丝困惑。
“菲路的世界只有她的妹妹，不成气候。哈根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胸无大志。德尔鲁莽夫一个，难当重任。美伊尔天赋奇佳，可惜沉迷音律，前途渺茫。薛度倒是算得上是冷静睿智，可惜格局有限，最多就是一支伤人的暗箭。至于捷古弗列，他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有实力改变自己的处境，却选择什么都不做，说到底也就是不思进取。”
黑发骑士颇为挑剔的逐一点评之后，目光落在阿鲁贝利西身上，流溢出毫不掩饰的欣赏：
“唯独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有毅力去做，非常难得。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你肯定也不会选择研习这种歪门邪道，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有魄力的一种表现。
“你真这么觉得！？”
阿鲁贝利西动容的看着他，声音都因为兴奋而略显嘶哑。这一席话说的守护星几乎心花怒放，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那家伙说的话简直句句说进了他的心里，甚至有一种人生知己，相见恨晚的感觉。
“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么？”
黑发骑士闻言一笑，以一种审视的表情看着他：
“阿鲁贝利西，你要知道男人有进取心绝不是坏事，可是就怕用错了方法，误入歧途。”
由于亚雷说的情真意切，加上之前那席肯定自己的发言，阿鲁贝利西也开始动摇起来，一时间竟产生了一种‘这家伙难道真是为了我好’的感觉。
“你能帮我？”守护星压住疑虑，试探着问道。
“当然可以。”
“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阿鲁贝利西眯起眼睛，警惕的问道。
“别急着问我想要什么，我能给你的东西太多了，治好你身上那些的隐患，对我而言不过是顺手一扶的程度。”亚雷说话的同时，伸手按向他的肩膀。
“嗯！？”
守护星两条眉毛向上挑动了一下，猛地抬起右手，指尖凝出深紫色的寒芒，噗的往前一递，直接刺破空气，戳向对方的手腕。
“……”
黑发骑士眼神毫无波澜，手臂忽的一偏，堪堪避开他的袭击，接着侧面一抽，小臂轻轻敲在对方手背上。
啪——！
阿鲁贝利西只感到手上一痛，连忙抽回手臂，发现手背的皮肉尽数翻起，像是被疾驰的火车头擦了一下，皮开肉绽，露出白骨，鲜血如同泉水般得涌溅出来。
简直强的不可思议……
守护星立刻面如死灰，他忍不住出手试探，这才知道自己在对方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即便平时再怎么心高气傲，面对这样的差距，守护星也只能乖乖低头。
“非要吃苦头才肯学乖。”
亚雷想了想，收回了搭向他的手，冷笑的望着对方：
“也好，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你肯定不会珍惜。等你隐疾全面爆发，生不如死的时候，才知道我的善意有多珍贵。”
“用不着你管！”
阿鲁贝利西瞪圆眼睛的看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既然敢研习这种禁术，就有自己解决的办法。倒是你，居然认为自己能轻易解决这门禁术的隐患，到底是什么来历？”
“我么？罗赛维亚的青骑士。”亚雷直言不讳。
“青骑士！？”
阿鲁贝利西剧烈的颤栗了一下，整个人就像是被高压电过了一遍，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如果你真是传闻中的那位大人，伪装成这种面目，潜入亚斯格特……难道是为了吞并我们的国家？”
“不不不，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坏。”黑发骑士走到他面前，弯下腰，低头直视他的眼睛：“我只是想把亚斯格特变成第二个凯尔特，仅此而已。”
“你想把希路达女王，变成下一个莉莉丝女王？”阿鲁贝利西眯起眼眸，想到自己的处境，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你很聪明，可惜生在亚斯格特。”
亚雷盯着他瞳孔四周因为紧张而不断变形的虹环，认真的凝视着他，以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
“如果在我身边的话，我一定会重用你。”
“如果你真是那位大人的话……”
守护星微微摇头，压抑住不停狂跳的心脏，挤出一丝讥笑：“我会毫不犹豫的抛弃现在的身份，全心全意的侍奉你。”
“哦？”
黑发骑士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挺直了腰背，诧异的打量着他：
“你是认真的吗？”
“你以为我对亚斯格特有多少忠诚？”
阿鲁贝利西反呛了他一句，抬起头，眼里流露出浓浓的不甘心：“如果能追随那位大人，研习传说中包罗万象的根源秘典，我的实力绝不会只有现在这种程度。”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阿鲁贝利西（终）
“这就有点为难了，我该怎么证明我是我呢？”亚雷觉得有些好笑，索性将这个问题踢给了他。
“我知道你比我强，但是你敢承受我全力一击么？”
阿鲁贝利西对青骑士的了解，也仅仅局限于那些传闻中的事迹，想要辨认真假，只能以实力为参照物大致估测。不过如果对方表现出的实力足够强大，那么就算不是青骑士，一时屈服于他也没什么问题。
“这样么……可以。”
黑发骑士张开双手，胸前空门大开，示意对方可以随时进攻。
“那么……来了！”
守护星缓缓站起身，蓦地大吼一声，脚下瞬间爆发出深紫色的负能量光环，瞬间扩张到了亚雷面前，将他囊括入了光环的领域。
嗖嗖嗖——！
以他们两人为中心，透明尖锐、带着幽寒气息的密集紫水晶，就像是几千支无形的短矢爆发。形成一阵急速流动的紫色旋风，淹没了二人的身影。
“这样就行了么？”
亚雷没有闪避，也没有撑起任何护盾，不动如山的站在原地。那些紫水晶击中他之后，瞬间就会粉碎成渣，居然连衣服都无法损坏。
“……”
阿鲁贝利西看到这一幕后，挥手中止了攻势，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到此为止吧，我认输，要我为你卖命也可以，但是你得帮我突破现在的境界。”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就要考虑好反悔的后果。”
说话的同时，亚雷脸上浮起笑意，伸手轻轻朝着守护星抓去。
他这一抓，空间里淤积的负能量纵横翻滚，直接被一股沛然巨力冲的稀释扩散。同时，这股力量也在向下覆盖，压迫着周围方圆数英尺所有空气捆住阿鲁贝利西。
砰——！
手爪击中守护星的肩头时，他表情微变，整个人猛地一震，脸色迅速变得灰败发黑，无数泛黑的血管筋络映出了皮肤表面。
咯——咯咯咯——！
阿鲁贝利西脸色越来越差，身体却像是一只煮熟的大虾一样，变得发红发热。他能感觉到，被禁锢住的空气中，有无数道热气顺着毛孔不断的被强行压进身体内部。
很快，守护星的脸色就被这股热量烫的泛红，全身上下，裸/露在空气中的两只手，都变得火炭一样的炽红，却诡异的没有半点汗水。
砰——砰砰——砰砰砰！
阿鲁贝利西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它正在逐渐加重，一下一下的泵出血液，像是被彻底激活了所有潜能，如同擂鼓一样强劲有力。
随着心跳声逐渐加强，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剧痛，就像有无数细小的铁钳，用力夹住他体内的一根根血管，用力将其剥离身体一样。
这种剥皮抽筋的痛苦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就算是意志坚定的战士，也可能痛的随时晕厥过去。守护星如果不是全身都被禁锢的动弹不得，恐怕现在已经惨叫出声、满地打滚了。
“他要杀我？还是存心折磨我？”
就在阿鲁贝利西苦苦忍耐，觉得生不如死的时候，忽然就发觉自己的身体在轻微颤栗，虽然幅度很小，但这种颤动却在一瞬间就扩展到了他的全身上下。
每一处的肌肉骨骼，关节血管，韧带筋络，甚至就连血管里的血液都同时的动了起来。一时间守护星觉得浑身上下热的如同火炉，撑的几乎炸开。而在这过程中，原本粘附在他的身体深处，一丝丝阴冷腐朽的气息也在震荡中脱落，通过毛孔一点点排出体外。
“你以为自己控制的很好，过一段时间，还能靠那些偏门的方法恢复过来？天真！现在你也察觉到了吧，那些负能量已经粘附进了骨髓，想要排除几乎是不可能。如果不是我，你就等着哪天突然暴毙吧！”
耳里听着“青骑士”的厉喝，阿鲁贝利西心里却没有任何抵触，因为痛苦已经完全消失了，体内流畅着一道道的凉气，四肢百骸间，都是一片酥麻。
“暂时就到这里吧。”
亚雷感觉到对方体内的隐患已经完全根除之后，便收回了手。
刹那间，禁锢住阿鲁贝利西的气流一下子散开，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黑气，蓦地飞向四面八方。
“呼……”
守护星睁开眼睛，呵出一口热气，胸前心脏的前方，浮现起淡紫色的涟漪，波纹一样的掠过全身各处，绵绵不断，循环往复。
于此同时，他浑身的肌肉骨骼，甚至与呼吸都和涟漪的颤动形成了一个小范围共振频率，衣衫猎猎作响，无风自动，身体周围就像是一潭被风吹动的池水。
“这股力量……了不起……竟有如此强度……”
阿鲁贝利西有些发懵的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焕然一新的力量，忍不住一阵狂喜。虽然从量上看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本质已经提升了数十倍，并且隐隐透出一种能够超越人体极限的强大潜能。
他能断定，自己只需按部就班的研习下去，就能轻易突破现在的阶位。不仅仅如此，这股力量潜力之大，简直无法想象，就算和捷古弗列一样练成不死之身也没有任何问题。
“简直是不可思议……即便最为顶级的女武神传承也没有这种强度……也只有传闻中青骑士铸就神躯的根源秘典……”
守护星眼神复杂，猛地抬起头，望向走到自己面前的黑发骑士：
“你真的是青骑士阁下本人！？”
“我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以后我们可以慢慢的互相了解。”亚雷打量着此时的阿鲁贝利西：“根源秘典的传承只有一半，因为我现在还需要你隐藏身份，这一半虽然练不成黄金之力，却足以让你突破现在的界限。”
“……”
阿鲁贝利西心潮腾涌，感觉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深吸了一口气，当即站起身，俯身便拜：
“属下阿鲁贝利西，拜见侯爵大人。”
“哈哈哈，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黑发骑士满意的纵声大笑，同时扶起对方的手，缓缓收敛笑意，平静的说道：
“现在，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