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众离
readx;“说起来,你父亲这一次记了大功……”
秦叙突然提起沈四老爷来,停下脚步看向沈柔凝道:“这整个宁波府的官场怕是都要变动一番,凝表妹想不想让你父亲调往他处上任?堂堂陈公的女婿,居然只做了主薄……陈公未免太谨慎了些。”
秦叙话语间有些不以为然。
即便是以刚正清廉为名的邓公,只要是有能力且堂堂正正科考出身的,本身人品端正为官没有劣迹,邓公提拨起来都是不遗余力的。只要在制度许可的范围内。
新科进士,若是外任为官,本来就有授予七品至九品的资格。而县城本身更是有好有坏。舟山县本就不在上等县之列,更何况沈四老爷居然还只是被安排了个主薄,连县令都不是。
这也是为什么,他上任来了,宁波府上下都没怎么注意他的原因。一个主薄,实在太不起眼了。
他这一次将祈佛操持的盛大恢宏,引来神仙显圣……
秦叙低头看了看沈柔凝。
这个小姑娘,年纪怎么这样小,又这样的稚嫩。
沈柔凝感受到了秦叙看她的目光,却没有多想,而是向他道谢:“还要多谢叙少对父亲的帮助。”若非是秦叙一而再地表明只看重沈四老爷做联络人,这宁波府那么多的大小官员,怎么能轮到他这个新来的抢了个大功劳。而且,连瞒下昧下都不敢。
正像秦叙所言,沈四老爷这一次得了功劳,朝中又有人,想要升迁,实在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而且,无人敢诟病。
“只是,叙少怕是不知,来舟山,是我向外祖父提出来的。”沈柔凝凝目远眺,大海静谧宽广。让人情不自禁地心胸开阔起来。“这舟山海景,波澜壮阔变幻莫测,十天半月,又怎能全部领略?总要待了一整年才离开。”
秦叙怔了怔。轻轻摸了自己的手指肚,若有所思。
半晌,在沈柔凝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听秦叙突然开口道:“凝表妹不想留在京城?为什么?”
沈柔凝怔了一下,笑着回答道:“京城虽然繁华。风景却只有那些……怎能为了那一方之地,就放弃了四海之美景?我若不选择了这个地方,又怎么能够见识到眼前这与京城完全不同的一切。”
“哦?”秦叙隐隐觉得,只怕并不是这么简单。
聪明人总是爱多想,秦叙本来就在琢磨这个问题,即便听了沈柔凝的解释的合情合理,听起来没有错,但秦叙这样的聪明人,首先就选择了不肯尽然相信。
聪明人通常有个大毛病,就是只肯相信自己亲自得到的答案。而不是别人的解释。秦叙是个聪明人,所以他就犯病了。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在心中记下这一遭,顺着沈柔凝的话题,同她谈及山河奇景来——
这一次陪同明嘉郡主出来,也是他头一回出远门。也同样是头一次领略到了大海的风光。
他却是比沈柔凝要淡然多了。
大海的景色纵然的确很壮阔美丽,但他从古今诗文上所读到的大海,从那些字里行间的描绘所想象出来的景色,比眼下还要的瑰丽磅礴。文人妙笔生花。路边的一株野草,也能将它描写的异常不凡来。
这丫头于丹青一道十分有天赋……她大约也能归于厉害的文人那一类,看花草风景的时候,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美?不然。她的作品怎么能有灵气?
没有灵气的作品,肯定不能算是传世名作。
秦叙一边同沈柔凝聊着天,心中已经天马行空般地想到了许多许多了。
三日后。
秦叙陪同明嘉郡主,领着护卫丫鬟们,离开了普陀岛。
没几日,陈厚绩也告辞了。他既然入了军。已经耽搁了许久了,总要去报道。沈四老爷私下里跟陈厚绩说,有了这一次观音显圣,大规模的战争怕是不到今年底就开始了。陈厚绩既然入了军,最好赶紧适应——
一但大规模开战,战争也不会一年半载就能结束……无论战事利或不利,前线军队折损都会很厉害,也就免不了从地方上抽调人手过去。
战场虽然很危险,但不入战场,又如何建功立业?
陈厚绩也是有追求的年轻人。他所能叮嘱的,就是让他早早做好准备,将来才能在战场上有更多活下来的机会。
所以,沈四老爷就催促了陈厚绩入了职。
而他本人,也很快就被沈四太太给赶离了普陀岛——
到了五月下旬,也就进入了雨季。
整个沿海很快就会迎来飓风暴雨,普陀山周围的海面上也再难找到能行船的时候了。
年年的雨季,对这里的官员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沈四老爷这个时候不再官府,怎么合适?
再说,沈四老爷在这里,总有些士绅领着家眷前来拜访……沈四太太耐心应酬了几次,内心就不耐烦起来,干脆赶了沈四老爷离开。
沈四老爷离开了,她就能宣布闭关清修,自然也就不必应酬了。
沈四老爷有些担心。
沈四太太看着他,难得和颜悦色地同他解释道:“……我问过了智海大师。这普济寺的所以建筑都是历经数载风雨受神佛庇护屹立至今的,从不曾出过意外事故。反倒是下面县城,年年总有人畜失踪、房屋坍塌伤人的情况。所以,我们住在这里,避过了雨季,反而比县衙更安全些。”
她问沈四老爷:“难道老爷是想让我与你共同患难去迎接风雨?”
她这么一问,沈四老爷立即摇头摆手,连忙道:“当然不是了!我就是因为人不能在你们身边,所以才担心罢了!你们不用跟我回去的!”他看过县里的文件,也问过了许多当地人,已经了解到这里雨季的可怕,又怎么会愿意妻子孩子与自己一起冒险?
他只是觉得,那般危险的时刻,他不能陪在她们身边,心里又担心又内疚而已!
这就是为什么他从前不肯出来出来科举做官!
做了官,无论怎样,就都有了不得自由自在的时候!(未完待续。)
151 风雨
readx;五月二十八日。
沈柔凝从未见过这么黑的白日。上午还是艳阳高照,热的多动几下,就会有汗水流出来,中午午休的时候,天突然就黑沉沉的,像是被人在眼前蒙上了好几层黑纱布一样!
乌云滚滚。
大风骤然而起,卷动了树枝哗啦啦的直响,直接将落叶卷上了高空中去!落叶就像是突然长出了翅膀,在天空中得以自由翱翔了起来!
沈柔凝站起来,被狂风吹的差点儿没站住。
她正犹豫着该不该出门,外面就跑过来一个胖乎乎的小和尚,再三告诫了沈柔凝她们飓风会来,要紧闭门户,不许外出!
之前,他们已经给每个禅院都送了个简单的小炉子和干柴,和一些米面咸菜,不易腐坏的糕点之类的时候,告诫过他们一遍,说不许外出,只能这么对付几日,只有等风暴过去,才能离开院子行动。
“菩萨会庇护诚心之人。”智海大师当日过来,慈眉善目地道:“还请诸位诚心祈祷,万众一心,方才能让菩萨感受到吾等的愿力,施法以庇护信徒。”
也就是说,一但起了风雨,他们就要这么清粥咸菜闭门向菩萨祈福,菩萨才能听到他们诚心,从而保证他们的安全,保证这普济寺上下的安全。
你不祈祷,菩萨怎么能在芸芸众生中看到你,又凭什么庇护你。
就是这么个意思。
沈柔凝觉得有些遗憾。
但她并不想冒险,让人去将榕哥接了来后,就站在廊下避风处瞧着这天。
说是避风处,已经十分不妥当——
大风无处不在,完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从哪个放心吹来的,仿佛是从四面八方裹挟着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院中的小树左摇右摆,一次又一次地匍匐在地。
终于,天空炸响,雨点开始落下来!
现是入黄豆大小的稀疏雨点。雨点很快就练成了线,又铺成了片,呼啦啦地遮天蔽日地倾倒下来,很快就在地面汇成了小溪池塘!
天更黑了。
才不过是午后时间。屋里就必须点灯了。
几个丫鬟都挤在了正房不肯出门,窗户关的紧紧的,外面订了木板又蒙上了厚厚的油布,就这样,人坐在屋里。依旧觉得湿漉漉的难受,像是风雨不知从什么地方钻进来了一样。
“太吓人了。”碧冬惊的小脸煞白。
她晾在外面的衣裳没有及时收回来,起风的时候她去追,一件外衣瞬间飞到了半空中再也够不着不说,她本人也被大风扑了一个仰倒!摔得差点儿没能回来!
“姑娘,您是不知道,刚才,奴婢的双脚真的被大风给裹起来离了地了!”碧冬后怕的紧,听着外面的风雨声,还在抱着自己的小身板儿:“奴婢之前不信是有人被风给吹跑了。现在信了!”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莽撞。”夕颜说了碧冬一句,对沈柔凝道:“姑娘,这么吓人的暴风雨,真的能持续一个月?那也太难以置信了!”
“一场风雨,大约就是三两日。也不是总有这样的风。”沈柔凝根据书本上看来的知识和与当地人的攀谈,安抚着吓坏了的碧冬和一脸严肃显然十分紧张的榕哥,道:“关键是这飓风吓人。风若是停下来,暴雨停不停,也都不那么危险了。”
她轻轻一拍手,笑着道:“我们要在这屋里禁足几日呢。普济寺受菩萨庇护。从来没出过事,你们别这么紧张兮兮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真不知道做什么,就跪在菩萨面前念经就是了。”沈柔凝对着屋里条案上摆放着的观音大士画像。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每一个禅院都供着观音大士像。
碧冬一直觉得自己是劫后余生,听到沈柔凝的话后,立即就在画像前的蒲团上跪下了,诚心喃喃祈祷。
沈柔凝领着沈端榕走到另一侧的窗边坐下来。
“榕哥,你害怕不害怕?”沈柔凝细声问他道。
沈端榕摇摇头:“我只是很担心父亲母亲。父亲在县衙里。没有菩萨庇护,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母亲一个人在那边,又不肯让我们陪着,这么黑的天,她也不知道怎样了。”
“他们是大人,是知道保护自己的人。”沈柔凝摸了摸沈端榕的脑袋,安抚他道:“榕哥能让自己平平安安不让他们挂念,他们就不会出意外的。”
沈柔凝有提出与榕哥一起去陪着沈四太太住几天,却被沈四太太冷淡地拒绝了。她说:“不过是刮风下雨而已,怕什么怕?屋里一堆的人在护着你们,别那么没出息。”
沈四太太现在比从前几年愿意多说些话了。只是说出的话来,总是毫不留情,听起来很让人伤心。就像那会儿,她明知道她自己的两个孩子是在担心她,却偏偏往伤人处理解,说他们“害怕没出息”。
沈柔凝是无所谓。
沈端榕却显然受了些打击,出了门好半晌的泱泱不快。沈柔凝陪伴安抚了好一阵子,才重新缓过了神。
小孩子总是记不住不快活的事情。
这会儿,见了暴风雨吓人,他就又担心起自己的母亲来了。
“榕哥不担心绩表哥吗?”沈柔凝笑着同沈端榕说话:“这样的天气,绩表哥不知道会不会被分配到什么任务?”
“啊?”沈端榕心思转到了陈厚绩身上,震惊地道:“这样的坏天气!表哥怎么会要出任务!什么任务!”
“正因为这样的坏天气,怕是有不少人是被困在外面没能回到家的。”沈柔凝替沈端榕解释起来:“也肯定会有房子没建的太好太结实的人家,被大风掀飞了房子的,那些人是不是需要帮助?更有那倒霉的,让墙砸伤了树木山石砸伤了,不及时去人将他们送医,他们怕就要没命了。”
“我听闻,往年这个时候,官衙上下的差役,往往是忙不过来的,就需要调动地方上的军队。”沈柔凝道:“今年才有了观音显圣这样的大事,朝廷给了宁波府这样的大的脸面,宁波府也得争气,是万不能由着这风雨给治下百姓带来大损失的。”(未完待续。)
152 纪童
readx;往年那些卫所的官兵们或许能抗议偷偷懒,毕竟这搜救的事情严格来说并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之内……但今年,那位纪知府,和所有宁波府的官员,都绝不会允许他们置身事外不出力。
沈四老爷好歹还是个朝廷命官九品的主薄。他这样的命官,估计只需要在县衙居中指挥就是了。实在需要往外走一遭的时候,身边绝不会缺人,也不会真的身入险境。
所以,沈柔凝并不那么担心他的安危。
说句不好听的——
沈四老爷是个万事以自 己妻子为重的男人。别的不提,单单是念着沈四太太,他也不会见到什么就头脑发热地往险境里走!他要顾及自己的安全,同沈四太太长长久久,白头偕老呢!
沈柔凝可是特意提醒他了!
他那会儿也拍着胸脯保证了,轻易绝不会出县衙的大门!也绝不会因被人怂恿要立功要爱民诸如此类所产生的热血而冲动!
他念着妻子儿女,尤其是念着妻子,怎么会不克制自己?
相比之下,沈柔凝更担心的是陈厚绩。
陈厚绩这个人,本来就有一颗乐于助人的侠义之心。他很容易就为了自己的心中所认定的正义仁善而冲出了去。不然,他也不会路见不平结识了明嘉郡主,也同样不会因为路见不平认识了秦叙。
而偏偏,他又仗着自己那点儿比一般武者略高一些的武功,总是不当危险是危险,时常就会大意。就像之前,他说去接应沈四一家人入京,结果自己却在山上大意地被蛇咬了。
若是为了救助普通百姓,他肯定热血冲头,冲在最前面。
沈端榕反而不怎么担心陈厚绩:“表哥他很厉害的,肯定会好好的。”他十分乐观,问道:“那姐姐,你说。若是表哥这一次救助了很多人,表现特别好,他是不是能立功升职?”
“肯定会。”沈柔凝也很乐意见到沈端榕保持乐观之心,就道:“只要他立功。父亲就能将他的功劳奏报上去,朝中有外祖父他们,肯定不会让表哥委屈了。”
“这就叫做,朝中有人好做官嘛。”沈柔凝微笑了起来。
姐弟两个这么说着话,心也就慢慢地静下来。外面的风雨声也不怎么渗人了。
这一场风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是到次日一早,就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风也停下来,整个世界,为之一新。
沈柔凝让人打开了院门,迈步走了出去,做了几个深呼吸。
她才走到一个稍微偏僻点儿的地方,却见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正猫着腰一边走一边往后看地,往她这个方向过来了。他穿着寺庙里随处可见的僧袍。他却将僧袍的下摆扎在了腰间,露出里面灰白色的衬裤来。
行迹十分可疑。
沈柔凝停下脚步,仔细瞧了那人几眼,终于从他头上缠着的已经成了灰白色的包扎纱布上,想起了一个人来,就是那被明嘉郡主揍过又被陈厚绩给揍了一顿的纪知府家的小公子,名字好像叫做纪童?
沈柔凝不禁愣了一下。
祈福法事结束那么久了,明嘉郡主也早就离开了这里……这个人怎么居然没走?而他这般鬼鬼祟祟,又是因为什么?
沈柔凝想了想,拉了一下碧冬。示意她不要说话,两个人一起找了个廊柱掩饰住了身形。
待纪童走了过去,沈柔凝拉着碧冬,悄悄地跟上了他。
他七拐八拐。最后拐去了藏经阁小院的后墙边上,蹲在地上巴拉几下,那荆棘掩映的院墙下,居然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
沈柔凝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从那洞口钻了进去。
“哪里来的贼子?”碧冬见能开口了,立即问道。
沈柔凝没有回答她。笑盈盈地,抿了抿唇,看了几眼那不仔细看不出来的洞口,前面的泥地上留下了几个那么清晰的脚印……她开口道:“走,我们从前面进去。”
她撑着一把伞,悠悠闲闲地从被雨水冲刷的青石板上走了一阵,绕到了藏经阁的正门前,让碧冬上前叫开了门,道:“……我家姑娘想找本经书看看,还望小师父通融准许。”
开口的是个年纪才十二三岁的小师父。
他认出了沈柔凝和碧冬是住了很久的香客,当即十分客气地请了两个人进来了。
藏经阁估计最多也就三五个人在负责擦拭打扫。相对于这足足有十几间屋子且上下三层又摆满了书架的地方来说,这几个人,显然很少了。
十分清净。
碧冬拉着那小师父问七问八地说着话。
沈柔凝四处瞧了瞧,终于看到了有新鲜泥土的痕迹,给了碧冬一个眼色,往那痕迹的去处追了过去。
碧冬连忙让小师父不要跟着,自己追上了沈柔凝。
两个人进了屋子,上了二楼,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后,沈柔凝抿了唇,露出一点儿笑意。
她示意碧冬跟着,轻手轻脚地转过了几排书架,就看到了她们要找的人——
纪童盘腿几个书架的暗角处,若非是要去找他身边那几个书架上的书籍,只怕轻易不会发现他。不过此时,他手上捧着一个大胖馒头,吃的腮帮子鼓起,口中嘟嘟囔囔又在不停地嘀嘀咕咕的,搁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就算是不小的动静了。
幸好,外面还有小雨唰唰的声音。
沈柔凝悄悄地走近了一些。
那纪童一直吃的十分专心,嘀咕的也十分专注,居然一直都没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
沈柔凝终于走到了离他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打量着这个纪小公子。
他上次被陈厚绩一顿猛揍,很是受了些伤。尤其是一张脸,真的就成了猪头,完全看不出他本来模样了。沈柔凝之所以能认出他来,只是因为这普济寺除了她们沈家,再没有别的香客在。终于伤的鼻青脸肿的和尚,她同样也没听说过。而且,这位纪小公子身上的衣裳换过了,鞋子却没有换,还是之前的那一双。(未完待续。)
153 偷藏
readx;眼下,他面部的青肿已经差不多消完了,只是依旧残留过一些挨过打的痕迹,不能算是全好了。恢复了人行的纪小公子,长得还不错,白面俊秀的,十分耐看。
就是单薄了些。
瘦的跟纸片似的,与邓长年有的一比。
“纪童。”沈柔凝打量完毕,突然出声。
那纪小公子正鼓着腮帮子大口啃着馒头,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当即非常受惊,鼓着大眼睛,那一大口馒头更是噎的他伸长了脖子,差点儿背过了气!
他白眼仁只翻,当即顾不上别的了,连忙丢了馒头顺着胸口连连顺气,又咳了长长一串咳嗽,才算是将那馒头咽下了,缓过气来,才看向沈柔凝,开口埋怨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刚才说什么?”
他双手合十,爬起来站好,微微低头弯腰,一本正经……地在扮演寺里的和尚。
难怪秦叙说这个人很有趣。
沈柔凝笑了笑,也合十一番,却毫不留情地道:“不知纪小公子什么时候剃度出家了?纪大人可知晓?”
他的伤其实早就用不上纱布,这会儿没舍得丢,全都缠在了头上,缠成了一定帽子,将他的头发遮了七七八八。远看倒是还好,这离近一看,就显得几位滑稽。
听见沈柔凝再次点出了他的身份,这人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却已经强撑着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认错人了吧?小僧玄印,并不认识什么纪小公子。”
“好吧,玄印。”
沈柔凝改了口。
不等这个假和尚松口气,沈柔凝就又开口问道:“但你怎么说不认识纪小公子?纪小公子在寺中盘亘许久,又是贵客,就连灶上负责烧水的玄齐都认识他,你怎么会不认识?”
“小僧……”那人僵了一下,眼珠一转,立即道:“小僧职责就在藏经阁。轻易不能离开,因而不认识小施主口中之人。”他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纪童心中忍不住地想到,真的人人都认识他?
想想或许也是,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但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居然这么过来盯着自己做什么!
纪童心中正七想八想,却见小姑娘身边的那个丫鬟突然“噗呲”一声笑出来,上前一步,双手掐腰,指着他道:“厨房根本没有什么玄齐和尚!我家姑娘诈你呢!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浑身上下哪里像个和尚!你若是再不肯说实话,小心我现在就将你一头的头发全揪光,干脆剃度了你!”
她说话清脆,恶狠狠的,自然声音就大了。可不像是一开始,沈柔凝那样,一直很轻柔的在问话。
纪童立即就吓了一跳。
他忙不敢再装,左右慌张地看了看有没有真的来人,见没有引来其他动静才略微放下了心,捂着胸口长长做了个深呼吸后。看了沈柔凝和碧冬一眼,居然一屁股坐下来,扯掉了头上的纱布帽子,从地上抓了馒头吹了吹,大咬了一口下来,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问道:“你们认识本少爷?”
突然间就光棍了。
沈柔凝没有再招惹他,而是好奇地问道:“纪少一个人?你偷偷摸摸留下来做什么?郡主可早就走了。”
那纪童听见“郡主”二字的时候,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显然是想起了之前二次被揍的很惨的经历。片刻之后。他想着沈柔凝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的脸,闷声道:“我留在这里,当然为了养伤了。”
他瞥了沈柔凝一眼。道:“看你们两个,肯定不是宁波府本地人吧?在宁波府,谁不知道我纪童是最英俊潇洒的又多才多金的富贵公子?我出门溜个弯,都要由十个八个美貌的丫鬟一路洒着钱赏人!”
说到这里,他再次看了看沈柔凝二人,古怪地道:“我都这样了。你们还能认出我来……难道不是之前见过本少爷?既然见过本少爷的英姿和排场,怎么还会问本少爷这么愚蠢的问题?”
“本少爷之所以留在这里装和尚,偷来这恨不能扎死个人的麻布衣裳穿,干咬着着大馒头……”他提到“馒头”时候顿了顿,将手里的馒头拿高了看了一眼,道:“恩,这才出锅的馒头还是很不错的。但一但放凉了,那就难吃了。”说着他赶紧又咬了一口,看着沈柔凝二人道:“总之,本少爷留在这里,当然是为了养伤!”
“这么明显的理由,你们居然还要问!”
“本少爷若是这样回去,岂不是要羞辱了我一世英名!被人笑话!”
他说的十分的理所当然。他本来就是为了避人养伤,不肯被人笑话,才偷偷摸摸地藏在了寺里。
他难道就没有想过,待他几日之后伤好了,他眼前这副穷酸邋遢的尊荣走出去,难道就体面了?沈柔凝有些好奇,他这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沈柔凝好奇,碧冬却直接忍不住地道:“但是纪少,你再藏下去,都要变成乞丐了!别到时候找回家的时候,你家那看大门的都认不出你来,只将你当做要饭的,乱棍给打出去了!”
那纪童白了碧冬一眼,嫌弃地道:“就你这样的长相和脑子,给本少当丫鬟本少都不要!你以为本少躲在这里养伤,就什么都没有准备?本少当然也藏了一套好衣裳和一些银子,只要我伤好了,随便在后山找个地儿洗个澡,换了衣裳出去,谁能知道我之前是什么样子!”
碧冬被他呛的哑口无言,当即又恼了不肯出气,道:“谁说没有人知道!我和姑娘就知道!你当心我直接喊一嗓子,让人都知道你什么纪少偷寺里的馒头吃!看你还要不要脸!得意什么啊你!”
碧冬的话,果然成功地让纪童噎住了,又连着咳嗽了好几下。
他很怕碧冬真的喊了人,那么他就丢人丢**了,一世美名真的就埋在这里了!
他不再惹碧冬,而是很聪明地看向了沈柔凝,鼓着眼睛道:“喂!你既然是她主子,又知道我的身份,怎么不管好你的丫鬟!由着他得罪人!”(未完待续。)
154 身份
readx;“你是谁家的!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他看沈柔凝年纪小,就想要吓唬吓唬她。而且,沈柔凝不是知道他是知府家的小少爷吗?郡主离开了,这地头就是他老爹最大,谁敢不怕!
哪知沈柔凝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沈柔凝慢悠悠地道:“我有个丫鬟,是比郡主还要能打的。而且特别忠心听话。反正,纪少将自己藏得这么好,这么久了都没被找着,那永远找不着了,相信知府大人也已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一点儿也不会意外……纪少说是不是?”
貌似她在普济寺住着,没听到有人在谈知府家的公子丢了,也没见有什么人大肆地翻找问人。这里面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会儿若是有人趁机将纪童杀死埋了……
“对啊对啊。姑娘,我们就这么办!”
碧冬其实并没有真的就理解到了沈柔凝的话。但她看到纪童吓的连手里的馒头都抓不住掉下来,哭丧着脸立即颓然丧气了,就知道是自家姑娘将这个人给治住了,于是立即开口帮腔。
纪童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他看了看兴高采烈唯恐天下不乱的碧冬,又看了看一脸淡然冷静简直不像是能说出那番威胁的话的沈柔凝……纪童垮下脸来,心中不断地反省:自己怎么会遇上这两个女人?大的没脑子不管不顾的,小的有脑子似乎心肠更毒……
果然,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不是好东西。
这个小姑娘现在年纪小面容精致,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的。
她们真的会将自己弄死了随便挖个坑埋了吧?这正是雨季的,海里没人敢行船,哪怕不用挖坑,直接往海里一丢,一个月之后,估计被鱼啃得连渣子都不盛了吧……就算及时被吹上了岸,被人发现了。大约也只会将他当做是在暴风雨里失足的倒霉鬼吧……
反正,谁也不会怀疑几个住在普济寺里虔诚祈祷的小姑娘……
纪童胡思乱想了一番,觉得自己再硬气下去前途不妙,当即就服了软。无力地垂下脑袋,对沈柔凝二人哀求道:“你们想要怎样,才能放过我?要不,我写个纸条,保证说不仅不为难你们。反而将来会报答你们?”
“纪少真会说笑。”沈柔凝不紧不慢地道:“我们只是奇怪纪少为什么会在这里罢了……又不是要威胁纪少什么,也不是那嘴碎的,总是将旁人的私事往外说,损人不利己的那种人。我们只是好奇,哪知道纪少这么敏(感。”
纪童连哭的心思都有了。
他不敢相信沈柔凝就像她所说的那样仅仅是单纯的好奇,却又不敢惹了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们既然看过了,可以走了吗?我怕一会儿会有人上来。”
“不急。”沈柔凝想了想,问道:“纪少不如说一说,为什么知府大人没有派人找你?”
“很简单。因为我爹根本不会想起要见我,当然也就不会发现我失踪了……”纪童捡了馒头回来,对沈柔凝讨好地笑笑,道:“对不住啊,我昨天一天没吃东西了。而且这馒头一但凉了,就真的难以下咽了。”
沈柔凝笑了笑,表示他随意。
碧冬听了他这番轻描淡写的话,不禁对他生出同情来,却又不解地道:“但刚才你不是说你的排场很大吗?还说我都不够资格给你做丫鬟来着。”
“我是我爹之前的丫鬟生的。恩,我母亲。也就是正室太太,她很疼我,家里也不太缺钱,所以给钱的时候很痛快。随便我怎么洒着玩儿,都是铜子儿,也浪费不了太多。我反正觉得,是不洒白不洒,不用白不用,当然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碧冬听了个稀里糊涂。
这人说自己是丫鬟生的。那就是庶子,在府上的地位肯定高不到哪里去。而他又说知府太太由着他花钱,又像是宠他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冬看了一眼沈柔凝。
沈柔凝仿佛有些了然,问道:“你出门其实是不怎么带钱的吧?都是记账?”
知府太太就算疼他,也不会准许他真的得了许多银子,买田置地做生意什么的。应该只是仅仅允许他花钱。
这是能够控制的。
这纪童干了什么去了何处她完全能够通过账单掌握的一清二楚的。而且,若是将来她不高兴了,轻易就能给断掉了。
纪童诧异地看了沈柔凝一眼,点点头,又道:“你们也别小看我,我还是有银子的,给你们百八十两的封口费,并不困难。”
沈柔凝又问了几句,纪童都很老实地回答了。
这个孩子其实有些可怜。
真正受宠的,怎么会不见了三五日,他身边的下人都替他掩饰着不肯告诉当家人。而当家太太真的不知道他不见了吗?她知道了当做不知道……
“……我听说太太先让我大哥来讨好郡主,我就跟着来了。”纪童在面对沈柔凝的时候,颇有一种“反正最狼狈的时候都被她们看见了干脆什么都一股脑儿不必隐瞒了”的劲儿,坦然道:“我就是想,若是郡主能够看上我,那我纪童岂不是比大哥比所有人都要风光?”
“哪知郡主那么厉害,打起人来,下手真狠。”纪童心有余悸。
“郡主也是你能打主意的。”碧冬鄙夷地道:“你虽然长得还算好看,怎么能比得上小秦大人长得好看?论出身才学什么的……郡主是瞎了才会看上你这样的绣花草包。”
被碧冬这么说了,纪童也不恼,嘻嘻哈哈,应了个几个“是”。
碧冬找到了感觉,见沈柔凝没有其他表示,就在那里与纪童随便聊了起来。如今这个纪童这么惨,她怎么也不会生出怕他的心思,说话也就随意的很。
纪童总是很好脾气地,也不计较。
最后,碧冬显然已经对这个人生出了许多同情和莫名其妙的责任来,将沈柔凝往后拉了拉,小声道:“姑娘,我们帮帮他吧?他好歹是知府大人的亲儿子,帮了他,说不定能对老爷做官有好处的。”(未完待续。)
155 不答应
readx;那位知府大人才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沈柔凝略一想,就点点头,道:“他若是愿意,就假扮了沈家的护卫,让他们几个替他遮掩就是。”总好过这般偷偷摸摸的。
碧冬得了准许,非常兴奋地去同那纪童说。
那知纪童头摇的拨浪鼓一样,道:“两位姑娘若是想要帮我,就当今天没见过我在这里,我就千恩万谢了!别的,就算了!”
“喂,你这是不识好人心!”碧冬好心没被接受,而且还当着自己姑娘的面儿,她只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事,又羞又恼,脸都红了。
纪童见状软声道歉了几句,却依旧不肯答应。
他若是答应了去沈家,岂不是又多了那些护卫见到他现在这样了?被沈柔凝她们发现身份他都已经想死了,怎么能还主动去见更多的人!
她们还不如直接将他挖个坑埋了算了!
碧冬恼的说不出话。
沈柔凝倒是没恼,见状便道:“行了,碧冬,我们走吧。”
碧冬剁了跺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沈柔凝离开了。两个人离开的时候,随便还借了本经书回去抄供,那守门的和尚完全没有起疑。
离开藏经阁之后,碧冬还依旧气呼呼的,向沈柔凝抱怨道:“姑娘,他真的是知府家的小公子?我瞧他古古怪怪的,该不是假扮的吧!所以才不敢跟我们走呢,怕被我们猜穿呢。”
“又不关我们的事。”沈柔凝轻声道:“我们只当时看过了一个热闹也就是了,又有什么值得生气多想的呢?不管他是不是知府家的小公子,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苦衷,这一藏就是月余的出去以后该怎么交代……他既然不肯接受我们的好意,那他以后如何,就与我们无关了。”
“姑娘说的是。”碧冬垂头,情绪有些低落:“是奴婢太爱管闲适了。”也多亏了自家姑娘一直都很喜欢她。不行,她以后还要多学习多留意,管住自己嘴巴才行……
在这种情况下遇见这个纪童。对于沈柔凝来说,不过是六月雨季里的一个小小插曲罢了。而整个六月,太阳几乎没有能露脸的时候,风雨占据了整个月份。下的让人会觉得绝望地觉得,是不是这风雨没有个尽头?
海水都是浑浊的。
沈柔凝再没有去藏经阁去。倒是碧冬讨了归还所借经书的差事,隔了五六日去,回来说没在那里见着人,那地儿也收拾干净了。那人应该是走了。
“这漫天风雨没个停歇的时候,海上也不能行船……他会去哪儿呢?”碧冬心里头惦记着,忍不住问沈柔凝道。
沈柔凝却没有理她。
直到七月初二日的大清晨,沈柔凝被窗外久违了的欢快的鸟鸣声吵醒了,打开房门一瞧,终于见到了湛蓝的被雨水洗过了天,蓝的是那样的纯粹动人。
沈柔凝走出禅院,就见小和尚们难得露出童真,踩着木屐欢快地跑来跑去,将青石板上浅水洼踩的水花四溅。笑得十分开心。见到沈柔凝,有一个小和尚合手问好,告诉沈柔凝道:“……主持大师说,今年的风雨劫已经结束了!菩萨保佑,我们又平安度过了!”
“智海大师说的?”沈柔凝追问一句:“再不会有之前那么骇人的风雨了?”
“是。”那小和尚一仰头,十分骄傲,道:“大师佛法高深,从未出过错的。大师说劫数已过,就是劫数已过,绝不会有假。以后就是下雨。也仅仅是一般的风雨了。”
“大师慧眼如镜。”沈柔凝礼貌地合十双手,表示了尊敬。
那小和尚才满意了,向沈柔凝行礼告退,领着那几个年纪都不大的小和尚到别处玩儿去了。一路笑声阵阵。竟是让这百年佛寺显得格外的特别和生动起来。
闷了一个月,终于有了晴天,沈柔凝心情十分不错。
她换了低跟的木屐,同沈四太太报备了一声,领着沈端榕往海边去了。路上,她还让碧冬用细长的茅草编几个网兜儿。
“我们去抓蟹。”沈柔凝笑着道:“茹素这么久。身体真的感觉有些吃不消了,嘴巴也淡的很。若是能捡到海参鲍鱼,那就更好了。”
“奴婢馋海虾了。”碧冬笑着凑趣道。
“那就看一会儿我们能捡到什么了。”沈柔凝十分有兴致,愉快地道:“但愿一会儿我们能收获丰厚,再去老乡家里借了锅子和盐巴,自己动手,能不能整出一桌美味出来了。”
“姑娘,您就看我们的吧!”碧冬颇有信心,挽着袖子道:“肯定能让姑娘您一饱口福!”
几个姑娘家说说笑笑,很快到了海边。
大海此时的颜色有一种渗了砂石的浑浊感,浪花一下下地拍打着海岸,也显得有些厚重了。女人们已经从各处走出来,收拾风雨之后的狼藉,将潮湿的衣服被褥之类拿出来晾晒……男人们也开始收拾起了船只渔网,一片忙碌之景。
看来,今年真的是幸运的。
这些渔民面上多是欣喜并无悲伤,应该是损失不大,无人伤亡。
沈柔凝没有急着像几个丫鬟那样去海边砂石里翻找,而是站了个高处,远远眺望了一阵子。
这一眺望,还真的让她瞧见了点儿有趣的。
不远处,一个衣袍华贵在太阳低下闪闪发光的贵公子,正在同几个渔民交涉。他的衣袍是那样的华美,手指上的宝石在熠熠生辉,一把折扇挡在胸前偶尔煽动一下,神态是那样的高高在上,根本就是鹤立鸡群,让人忽略他都不成。
正是许久不见的纪童。
没想到,他真的将这里外一身的行头藏的很好,时隔一个多月之后,又顺利地拿出来穿上了……真是挺厉害的。
沈柔凝想了想,见那边似乎已经谈妥了船资,她喊上了碧冬,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沙滩很潮,沈柔凝穿着低跟的木屐走在上面,很快就感觉到了袜子已经湿了。不过,太阳已经升到了树梢,晨起的凉意早已散去,想来这海滩的砂石很快就能烤干了。(未完待续。)
156 回舟山
readx;“纪少,又见面了。”沈柔凝走过去,看了那边船家正在准备船只,她开口问道:“纪少这是要回去了?”
他这一身,可真是亮瞎人眼,浑身上下,只有一个表示,那就是“我很有钱”。
沈柔凝这会儿完全相信,那位知府太太当真十分大气。不然,怎么舍得由着一个庶子顶着上千两银票在外面行走。
难怪他日常出门,要带着那样大的阵仗。
不然,走在街上被几个人蒙了袋子一抢……
想到此,沈柔凝不禁抬起下巴,不解地问道:“纪少打扮成这样……不怕路遇歹人?只要抢了您一个,足足能养活好几个人一辈子都不用发愁了,是不是?”
纪童看到沈柔凝过来了,本来俊脸带笑散着扇子仿佛十分得意,此时听见沈柔凝一说,俊脸忍不住僵了一下,随即强行指着自己额说道:“本少这张脸,在宁波府哪个不知,谁人不晓?”
他转过身,抬高眉头张大眼睛,问那些正在准备船只的渔民道:“你们说说,知不知道本少是谁?”
一个领头的黝黑汉子闻言拱手弯腰作揖,陪着笑,口中称道:“您沈纪少纪小公子,小的们怎么能不认识……”
他们居然真的是认识这个纪童的。
这让沈柔凝十分惊讶——
这个时候,若是并无缘由,一个人的活动范围,当真是十分有限的。就连秦叙那样的出身,在来宁波之前,也没怎么出过建宁城的地界吧?再者,就算是秦叙这样生的俊美的让人难忘的贵公子和明嘉郡主那样喜爱抱打不平的贵女,就在建宁城那样的地儿,他们也不敢说,所有人都能认出他们。
那些常在街面上行走做声音的人们或许识得,但那些操持家务不怎么出门的,亦或是那种贵人们从不涉足的贫困区。或是郊外的小村子,怎么可能都认识他们?
而这几个生活在这海岛上的渔民,居然认识百里之外宁波府大城里的一个公子哥儿……这真让沈柔凝对纪童的足迹刮目相看了。
若非他曾经在这附近出现过,这些人根本不可能认识他。
但认识。也不代表就没有危险。尤其是他这会儿是孤身一人。
“难道纪少就半点也不觉得,应该谢谢我走过来同你说了话?”沈柔凝含笑问道。她们过来了,至少表示有她们知道了纪童是上了谁家的船。也就是说,至少这几个船家是不敢轻易在海上途中去害纪童的。
纪童没有回答,却是直接从手指上捋下了一个红宝石的戒指丢给了沈柔凝。神色间颇有些不情不愿,道:“这个戒指,上头刻了纪府的标志,在宁波府代表了我纪童的身份……你可以拿着它到纪府找我换二百里银子。算是上回的和这回的。”
这个戒指上的宝石十分不错,也能值了好价钱。
纪童却告诫她们道:“别想着昧下不换……除非你们从此要将它给压在箱底不戴不卖。这枚戒指,整个宁波府的人都知道是我纪童的,若是被人看见在你们手上,若是被误会了吃官司,别来怨我没提醒你们。”
沈柔凝翻看了一下戒指,果然找了些不同之处。
她将戒指再次丢给了纪童。摇头道:“既然如此,我们相信纪少是言而有信之人,这信物就不必了。”
纪童接了戒指,有些怔,又上下打量了沈柔凝几眼,才开口问道:“你父亲就是这次祈福时捞到了大功劳的舟山县主薄,姓沈的?”
沈柔凝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这个人之前还不认识她们,没想到这会儿在躲藏的时候,居然还打听了她们的身份……
“本少知道了。”纪童转头见那边船只已经准备好了。便向着沈柔凝一抱拳,朗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沈姑娘。再会!”说罢,便一打折扇,潇洒转身上了船。
沈柔凝笑了笑,朝着他挥了挥手。
船家朝着她矮了矮身子,几个人合力将船往海水中一推,再登上了船。摇着浆,调转船头,很快划开微浪渐渐行远了。
“原来他也不算是个混蛋。”碧冬嘀咕道。
沈柔凝看了看,问道:“你又是怎么判断的?”
碧冬说不出来,垂头道:“奴婢说不上来。”
自己又闹笑话了……碧冬悄悄地看一眼沈柔凝,见她并未生气,才放下了心。
两个人回到了其他丫鬟那边,见她们已经收获颇丰。碧冬兴奋起来,立即将什么纪童抛到了脑后,脱了鞋袜下去,跟着在石缝里翻找起来。不到片刻,就见她笑容开怀地举起手,对沈柔凝兴奋地喊道:“姑娘,奴婢找了一个大螃蟹!”
她倒是胆子大,不怕被螃蟹夹了!
有了收获之后,找到一户看起来收拾的很干净的渔民家里,给了点儿碎银子,要求借用了锅碗之类的。住家大娘十分热情,不仅告诉她们怎么烧才更美味,还额外添了许多海鲜进去……
几个人,包括沈柔凝也没有端着,全都吃了个肚子圆。
饭后,她们用盐水漱口,泡了些自带的茶叶饮用了,祛了身上太明显的腥味儿,才重新上山回普济寺了。
而风雨一停,海上才一能够行船,沈四老爷就立即赶过来了。
一阵时候不见,经了些风雨,他瘦了些,看起来有些憔悴显老了一两岁。就算他认真收拾了,因为急着过来见人,也没能保养的回来。
看见妻儿都平安健康,沈四老爷终于放了心,又给普济寺添了一笔不菲的香油钱,感谢了他们上下这段时间对妻儿的照顾,将妻儿接走了。
沈四太太没有再说什么,顺从地应了下来。
沈柔凝也觉得在这里住的差不多了,回到舟山县也一样,也没有反对。
父子天性,沈端榕更是十分想要跟沈四老爷住在一起。
不过,即便已经决定启程,真坐上船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初六了。他们才一下船,就见一个小吏打扮的人过来迎接,喜气洋洋地对沈四老爷说着“恭喜”:“沈大人当真是年轻有为!”(未完待续。)
157 恭喜父亲
readx;沈四老爷一面留意着妻儿这边的情况,见沈舟安排的不错,才开口诧异地问道:“敢问黄大人,喜从何来?”
匆匆赶过来迎接他的是舟山县的典史,年纪已经有近五十了,姓黄,待人非常客气。頂點說,..他在舟山县衙从差役做起,熬了三十多年,才当上了典史。可以,比县衙里所有官吏的资格都老。沈四老爷过来的时候,县令大人就是派他协助沈四老爷熟悉舟山县的风俗事务,这个人倒是十分热心,十分恭敬,也不藏私,更没有故意使绊子,让沈四老爷受益良多,处理事务的时候,快速地上了手。
沈四老爷待他也很客气。
黄典史满脸喜气,眉开眼笑地道:“卑职得到可靠消息,托这次祈福的福,咱们县的大老爷很快就能转调苏杭富庶安宁之地任职了,而这空出来的大老爷一职,自然就落到了沈大人您头上。”
“黄大人从哪里来的消息?”沈四老爷十分谦虚谨慎:“我上任不过三月,即便是大老爷调走……”他摇摇头,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黄典史忙低声道:“大人勿怪。”
“卑职的确从宁波府得了确定的消息,才敢来提前给大人报喜的,并未四处宣扬。”他低声道:“听,任书调令都已经拟好了,想来不日就会送过来了。”
黄典史从前与沈四老爷为善,是因为这就是他的为人为官之道。他之所以能从一个差役一步步爬到典史的位置,就是他从不像一些老人们那样。认为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或是自持资格老,不将那些新来的官员们太当一回事。
黄典史对每一个有些来历的上司都十分恭敬和尽职尽责。于是,这么多年来,他就这么因为上司赏识,就一步步地提拨上来。后来,他因为身上只有勉强考来的童生功名,升迁变得非常难,但也有几次,他的上司走了。留下了位置。就推荐了他上任。才终于到了今日。
黄典史本来以为典史就是他最后要干到养老的位置……但或许,他还可以往主薄上面想一想?总之,沈四老爷让他看到了机会。
沈四老爷这个人,正经新科进士出身。又年轻。且看吃穿用度行事法度。就知道是有底蕴的人家出来的。这样的人,再如何,也不会长时间窝在一个主薄的位置上。所以。黄典史在协助沈四老爷的时候,十分的热心谦卑,尽责尽责。
而如今,这位沈主薄居然才上任三个月就要升为县令大人了,这怎么能不让黄典史激动,守在了码头,好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沈主薄!
沈四老爷闻言没有再多谈这件事,对黄典史客气地拱拱手,道:“大人的好意,沈某心领了。只是沈某尚在假期,以后再做详谈不迟。”
黄典史早打听到沈四老爷是十分重家庭妻儿的,于是便打住了话题,一边吩咐着领来的几个差役心帮忙搬运行李,一边诚心问候了“夫人”“公子”几句。
将他们一行人送到了离县衙不远的沈宅,黄典史没有上门,知趣地告辞离开了。
回到家,当然先是沐浴更衣憩歇息。
到傍晚的时候,沈柔凝才去同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一起请安。
她进了门,瞧见明明沈四太太面色似乎更加冰冷,而沈四老爷却一脸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表情,笑容简直绷都绷不住,心中忍不住想,难道就在青天白日的,这位老爷居然能获得许可开斋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
沈柔凝笑容中不禁多出了些意味,对着沈四老爷躬身行礼道:“恭喜父亲。”
沈四老爷本来正在品茶,听见沈柔凝这一恭喜,也不知想到了那里,不禁可疑地红了耳根,一边掩着嘴咳嗽几声,一边还往沈四太太心虚地瞥了几眼,才回过神对沈柔凝嗔道:“凝儿,什么呢。”
“一下船的时候,那一个黄大人不是跟父亲道喜了吗?”沈柔凝调皮地冲着沈四老爷眨眨眼,道:“父亲不是他老成持重尽责尽责吗?他应该不会拿假消息来诓父亲您吧?”
沈端榕坐在一边,只觉得似乎父亲母亲和姐姐之间有些奇怪,但他左右看了几眼又没看懂,听见沈柔凝问到了重要的问题,他又竖起耳朵聆听起来。
这个丫头……沈四老爷再次咳了一声,努力板了脸一本正经地道:“黄典史应该不会拿假消息过来。”他想了想,道:“应该是你外祖父在其中起了作用吧,不然,动作也不会这么迅速。”
也未必是陈公。
更可能是,陈公的那些门生属下,不必陈公吩咐,就将陈公相关的事情给办了。甚至都有可能是沈三老爷,他不是升任了考功司吗?沈柔凝心中想着,就提了出来,道:“……凝儿觉得,不定是三伯父。”
陈公知道沈四老爷并不多么在意官位的高低,当然了,有功他肯定不会故意扣着沈四老爷,只是陈公理解沈四老爷,且他多年的风度涵养也做出了这么急切的行为。
祈福才过去了多久。
沈四老爷才上任三个月呢。
想要提拨,再过一阵子提拔,就迟了么?
但沈三老爷却并未那么沉得住的人。他见沈四老爷立了功,一来是因为沈四老爷是他的亲弟弟,沈四老爷官位起来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二来,沈三老爷这怕是也是在以这种方式,讨好陈公吧。
陈公疼爱女儿,当然就看重女婿。
沈四老爷并未想的太多。
他只是有些感慨:“所以,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呐……”对于会很快被提拨上七品县令,他心中还是很有低气的。
这个话题没什么好聊的。
沈柔凝很快就问起了陈厚绩的情况来:“……不知表哥在军中可还适应?之前又是风又是雨的,他一切都还好吧?”
沈四老爷头,眼中露出许多温情来:“厚绩一直是同我在一起。”(未完待续。。)
158 践诺
readx;“风雨尚未来,他就同他手下的十来人一起过来了,说是听从上头吩咐,专门归我调遣的。风雨一停,我要去寺里接你们,他却要回去复命,所以才不得不分开了。”
沈四老爷说到这里有些自责羞愧。
他一直想着妻儿,却没怎么惦记陈厚绩。明明他是一心一意地守护着他,连立功都有些耽误了。而见到妻儿平安后的这么长的时间内,若不是女儿问一句,他都没有想起陈厚绩。
“他因为要跟着我,所以很少被派外出救人的任务,所以并未有什么突出的功绩。”沈四老爷愧疚地道:“而我听说,有一个小队,累计及时挽救了数十百姓的性命……这个功劳报上去,怎么都不小了。”
“厚绩功夫那样好,却被绑在我身边,委屈他了。”
沈柔凝有些惊讶,有些触动。
没想到,陈厚绩会选择跟在沈四老爷身边,守护他。而不是出去立功救人。
沈柔凝笑着安慰道:“原来表哥真的来了呀。我还以为他会热血冲动,一定要冲出去救人,还担心他的安危呢。父亲您想想,其他人差不多都是当地人,肯定熟悉这种风雨中的各种状况,才有胆子有能耐出去救人的,我们和表哥可是头一回见识到这样骇人的风雨,哪能知道该怎么办,又怎么避开危险?”
“得亏绩表哥这一次没有犯浑。”沈柔凝道:“恩,凝儿要写信给外祖父,好好说一说他的好话才是……”
沈四老爷觉得沈柔凝说的很对。
若是陈厚绩真出去了,他反而不敢放心了。这万一有个什么的,他怎么能担待的住?可真的有人在救人的时候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是要给你外祖父写信。”沈四老爷赞同地道:“厚绩当真不错……我虽没有见过厚蕴,想来这兄弟二人一文一武,肯定不会差太多的。”
“就是就是,绩表哥真的很不错的。”沈柔凝和沈端榕都很认可地点头道。
一家人又说了些话,就在一起用了晚饭,便散了。
很快。先是舟山县令调往杭州府临安县任县令的调令下来了,之后次日将舟山县主薄擢升为舟山县县令的调令也送到了舟山县衙。
无论如何,舟山县衙,一片喜气洋洋。
从主薄到县令。当然是值得庆贺的事情。而从舟山县这种有危险且离京城很远的中等县,到在内腹离京城很近且十分富庶的上等县,同样都是县令,也一样值得庆祝。
摆宴的时候,整个宁波府的官员几乎都到了。送行的送行。祝贺的祝贺,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摆脸子,坏了气氛。
就连知府大人都过来了。
他十分沉得住气,并没有因为底下人升迁调动了而不高兴。反而更加的和煦起来。整个大庆有多少县令主薄,又能有多少知府。知府已经是四品官,往上升,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的。不仅仅看政绩看人脉,还要看运气等机会。
对于这些,这位大人心知肚明,并不着急。
知府大人来了。他家里的那个存在感很强的小儿子,纪小公子纪童,也跟着来了。
沈柔凝是在自家后门那里看到他的。
他摇着把一看就名贵的檀香木折扇,扇面上画了一副山水并题了字,功底十分不错,至少是小有名气之人的作品。天正热,他穿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袍,长袍如何不知道,但在袍子外面却罩上了薄如蝉翼的纱衣……那样的薄的纱衣上居然用银线绣了不少吉祥铜钱的图案,在阳光在熠熠生辉。整个人都跟笼罩在银光之中一样。
让人想看不见他都不成。
更何况,这个人是特意让人给沈柔凝递了话,将沈柔凝叫出来的。
沈柔凝换上了男装,身边带着红缨和碧冬。也都是做少年打扮,看着站在后门边上那颗探出枝桠来的枣树低下的纪童,都是有些无语。
他居然在用他那一看就值不少钱的那把扇子跳起来打树上的枣子。
他装扮的富丽堂皇的,居然干这种事情?
他会少几个卖枣子的钱?
更关键的是,如今才七月里,虽然大枣个头足了。但却并未成熟,根本就不怎么能吃吧?
再看跟着他过来的两个面容俏丽的婢女,不仅没拦着而且还在那里娇声助兴……沈柔凝不禁要看了一眼碧冬。
碧冬多乖多听话。
沈柔凝在门边上站了一会儿。
纪童很快打落了几个枣子。那两个婢女立即跑过去捡了起来,小心地用手帕擦了擦,才兴高采烈地递给了纪童。
纪童接过,真的就放在嘴里,咔擦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沈柔凝看不下去了,终于走了过去。
“纪少很饿?”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啊,今天都没吃东西呢。”纪童一把吃的很欢,一边回答道:“之前好不容易才瘦下来,才几天时间,居然不仅长回来了,而且还超过了!这怎么可以!”
所以他才不吃饭,然后按不住肚子饿,在这里啃青枣子?
“纪少肠胃真好。”沈柔凝真心赞道。
也不怕这么吃坏肚子。
纪童闻言有些自得,将最后一枚枣子吃完,将那枣核丢到了墙根下,对沈柔凝道:“沈姑娘,本少来践诺来了。喏。”他对身边的一个丫鬟努努嘴,便见那丫鬟呈给沈柔凝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道:“二百两银子,多谢了!”
沈柔凝没有再推辞。
她示意碧冬接过银子,笑着道:“纪少当真大方。如此,我就受领了。”
“恩,该你的,本少从来还没赖过帐呢。”纪童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连声道:“走了走了,本少走了……饿的身上都软了,本少都站不住了……”
“少爷,奴婢扶您。”他的两个婢女连忙一人一边想要搀扶他。
没想到这个人又大手一挥,将那两个婢女推开,横眉冷目地道:“本少什么时候需要人扶了?那多没面子!你们跟在本少身边这么久,居然连这一点都不懂!”(未完待续。)
159 跟随
readx;“下次换别人!”
这个纪童的恼怒完全不像作假,将那两个婢女训的眼睛都红了,又强忍着不哭,两个俏丽的姑娘家,这般楚楚可怜,让人心软。而纪童却完全不为所动,也没有与在一边观看的沈柔凝主仆解释抱歉的意思,就那么直列列大踏步地往巷子口走了。
他的两个婢女顾不得再委屈,连忙跟了上去。
只是,即便见自己主子有什么腿脚一软东倒西歪就要摔倒,两个人也只能暗自紧张,不敢再献殷勤了。
沈柔凝几人就这么瞧了一场。
碧冬情不自禁地道:“这个少爷真是怪……明明都站不稳了,却不让人扶,真难伺候。”
沈柔凝没有开口,红缨却盯了她一眼。
红缨生的比较普通,既不怎么好看,也不特别难看。就脸皮肤的质地和颜色,也是普普通通的。同样是穿了一身男装,碧冬一看就娇嫩俏丽让人猜想她是不是个姑娘家,而对于红缨,大家根本就不会无故多看她一眼,更别提猜测了。
但碧冬和几个小丫鬟年纪轻,沈柔凝又不严厉,难免偶尔会有些小小的放肆调皮。自打红缨来了,她那种一声不吭却能一直一直盯人的功夫,实在让几个小丫鬟都有些发怵、怕她。
这会儿,红缨一盯,碧冬就缩了一下脖子。
沈柔凝没管这两个婢女,道:“咱们出去走走吧。”
“去哪儿啊?”碧冬又小小地活跃起来,道:“要不要多带几个人?这几天县城可来了不少人。”
“新收入了二百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钱。”沈柔凝笑着道:“咱们上街瞧瞧,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可以买一买。红缨,你眼力好,若是瞧见了刚才那位纪少,记得提醒我们跟着他走一阵。若是跟丢了,也就算了。”
纪童的身影刚刚转出了巷子口。
红缨听到吩咐,也不多话。闷声应了一声“是”。
纪童居然这么简单地拿出了二百两银子。要知道,沈柔凝他们现在所住的这个紧挨着县衙,足有三进而且还养护的很好的院子,也才不过三百两罢了。所以。二百两银子,当真不算少——
秦叙或许有,但陈厚绩肯定不能直接拿出来。
连陈厚绩这样嫡子又受宠的,手上的银子都没有这么多……纪童一个庶子,虽然他说知府太太对他大手大脚花钱很大方。但他也说过了,那都是记了帐!知府太太根本不会无故给他这么多现钱!只怕就是他的哥哥,知府太太的亲儿子,也不会随便就给了!
他的扇子可以记账,他的银沙罩衣可以记账,他在酒楼吃饭喝茶能够记账……但这二百两银子纪童肯定没法子往知府太太记账!
所以,沈柔凝有点儿想要知道,这个纪童,是为什么轻易就有了这么多的银子,又这么毫不心疼地给了出去。
沈柔凝走出小巷。红缨张望一眼,道:“姑娘,那边。”
纪童并不难找。
他穿成那样,在阳光下简直就是个发光体,而在他身边似乎总是围拢着商贩之类的人,一团人在一起缓缓移动,银光从人群中反射出来,好找的很。
沈柔凝没有跟的很紧。
她很享受这么安心逛街的时光,从街面上一个个小摊贩上走过,遇到好看的海贝、珍珠和珊瑚。也会讨价还价,买上了一些。甚至她还淘到了几个做工很精致的西洋钟表盒子,只可惜上面用来看时间的指针却不能动了。
卖钟表的是个十一二岁的皮肤红红的小姑娘。据她说,这是她在海边捡到的。“……我爹爹说,西洋人不知道祭拜海王爷,所以他老人家恼了就会自己拿。等他老人家玩厌了,就会将这些送给幸运的人做礼物。”小姑娘很认真,眼中闪着热忱,很是看重这些钟表。一个个都擦拭的非常光亮。
“坏掉了很可惜。”沈柔凝有些遗憾。
若是没有坏掉,这种稀罕东西,肯定能卖上大价钱。但是坏掉了,起本身的材质也仅仅是铜镀了些金粉,也就值不了钱了。这些玩意儿,在大庆几乎没听说过有会修的。
“我买两个,五两银子,卖不卖?”沈柔凝给了个很公道的价钱。
那小姑娘顿时一脸喜意,忙道:“多谢您!多谢您!请您挑两个!”刚才去当铺,一共五个,才肯给一两银子!
沈柔凝挑了两个,给了钱,将那钟表让碧冬收了,就继续沿着纪童的前行的路线往前走。
她一路走一路逛,终于发现,纪童挥散了人群,坐在了一个小茶棚里饮茶。而且,他直接丢下了一小锭银子,说将茶棚包下了!
他若是想要喝茶歇脚,大可以去大点儿的茶楼,这路边的小茶棚能有什么好茶!居然还包下了!这实在是……有些怪异。
沈柔凝坐进了对面的小面馆里。
从这里窗口望出去,能够清晰地看到那茶棚里的情形。
那位纪童纪小公子,自打往茶棚里一住,就表现的颇为随心所欲起来。包下茶棚,就显得任性又古怪。而后,他又叫过来了那茶棚的茶博士,似乎在嫌弃茶水不好的样子,训斥了那位茶博士许久,才放了这个茶博士走了,新过来的茶博士又听了半天指责和训话……
或许是都听说过这位公子的名头,茶棚边上不断地有路人经过,甚至有人指着茶棚乐呵呵地看了几眼热闹,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古怪不妥。
沈柔凝一开始也没发现有哪里不妥当。
毕竟,这个人一直都表现的不同寻常,像是他脑子思考的方式就与常人不一样。
直到红缨又古怪地盯着纪童眼睛一眨不眨的,平日木板一样的脸上居然露出些困惑和惊讶的表情……沈柔凝看看红缨,再看看那边的纪童,终于意识到,自己仿佛忽略了什么。
“红缨,你发现了什么?”沈柔凝一时想不到自己忽略之处,便直接开口问了红缨。
“姑娘,那两个茶博士都是假扮的。”红缨十分肯定地道:“奴婢上次在那里喝过茶,那茶棚只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伯在忙活,根本就没有请人帮忙。”(未完待续。)
160
readx;一个那么小的茶棚,小本经营,煮茶用的都是铁皮大桶,根本用不着请茶博士。
而且还请了两个。
沈柔凝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却依旧追问道:“或许,那日茶博士请了假……也或许,这二人是那老伯才请的?这两天县城很热闹,老伯也许一个人忙不过来。因为两个人都是生手,所以才挨了训。”
红缨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质疑了。她盯着纪童眼睛眨都不眨,一边微微摇头道:“不是的,姑娘。纪小公子并没有在训他们。”
“哦?”沈柔凝心中惊讶,扭头往纪童那边再次看上去。
他的神情、动作、说话的语速,所有的身体语言,都分明在表达了,他对对面那个人的不满。若这样还不是训人,那是什么?
“也不是……”红缨盯着那边,口中又道:“纪小公子的确也在训人……不过并不是因为茶……”
“那是因为什么?”沈柔凝问道。
“他们好像在说货物、买卖的事情。”红缨脸上显得有些为难,道:“奴婢听不懂那些话,只是肯定不是在说茶水。”
“你是说,两个人是在谈生意?”沈柔凝当真惊讶了,不禁坐直了身子:“你怎么知道?”
红缨抿了一唇,道:“奴婢看着他们说话,就能看到他们在说什么的。也不是全能看出来,但也差不太多的。”
“你能读唇语?”这一下,沈柔凝震惊了:“之前怎么没有听你提过这个?”陈厚绩介绍红缨的时候,只说她功夫不错,忠心尽责……若是她居然懂唇语这样稀罕珍贵的技能,陈厚绩怎么不会不跟沈柔凝交代一下。
沈柔凝如此震惊,这让红缨也受了些惊。她顾不得看纪童那边,低下头对沈柔凝道:“奴婢不知道什么是唇语……”
“你不是说,看着对方的嘴唇,就能看到他在说什么吗?”沈柔凝微笑着。对红缨道:“通过读对方说话时候嘴唇的不同,从而看出来他说了什么,这就是唇语。”
“那奴婢就是懂些唇语了。”红缨听得出沈柔凝在惊叹赞赏,有了些不好意思。为沈柔凝解释道:“奴婢也是总盯着人看,看的久了,就留意到了这些。要很认真地看才行,不然是不成的。而且,”她再次看向纪童那边:“奴婢现在也不知道看的对不对。”
“你看的肯定没错。”沈柔凝更是为了红缨居然能自行学会了唇语而欣慰不已。倒是不怎么在乎纪童那边了。她想了想,对红缨道:“你能读懂唇语这个本事,轻易不要往外宣扬。说不定,将来我或是你家公子,能排上大用呢。所以你也更要好好练一练。”
红缨答应下来。
沈柔凝又看向碧冬。碧冬捂了唇,赶忙摇头,道:“奴婢也不会往外说的。”
真是个好日子。
沈柔凝高兴地想。
她无声地试验了红缨几句,见她都答对了,就让红缨尝试着复述外面纪童的话。
因为离的远,纪童的语速又特别快。说的又是她不怎么懂的话,因此,红缨读的有些困难,磕磕巴巴、断断续续的,许多细节之处,都不甚明白。
但这就够了。
原来,这位知府大人家的小公子纪童,竟然是个深藏不露十分不简单的人。他在知府太太的眼皮子低下,惹下了行事乖张、铺张浪费、散财童子之类的种种名声,却在暗地里早已开始经营自己的产业。
而且。生意做的像是还很大。
所以,他才轻易地就能够有二百两这种不菲的数目可以送出去,也才可以让他的几个婢女们忠心向着他……不然,他也瞒不住这么久。
经商是需要天赋的。
并不是说。有些本钱,就能以钱赚钱。
所以,这个纪童,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有不菲的产业,肯定是极有天赋极有能耐的人。只可惜了他现在境遇不好。
沈柔凝有些感慨。
她摸清楚了关于纪童的这些事,也并没有上去揭穿他的意思。待纪童结束了训话摇晃着离开了,沈柔凝也结了帐,没有再跟着纪童,在街上逛了逛之后,就回府了。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沈柔凝忍不住又回想起这件事儿来——
难道,秦叙早已经看出了纪童的底细,所以才同她说,这个人很有趣?他们不过是短短的接触吧?秦叙的脑子,真的能有那么厉害?
沈柔凝想到了秦叙,却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又见到了他。
才过了中元节没几日,中秋还未到,桂花树才开始飘香的时候,秦叙就出现在了舟山县。沈柔凝看到他的时候,差点儿没能认出他来——
过了立秋,早晚的天已经有了凉意。
特别是才下过一场细雨的时候。
秦叙白面如玉,着一具银色护甲,坐在高头白马之上,手上提一杆红缨亮银枪,身后跟着十来日统一一身黑色皮甲的护卫,威风凛凛策马街行……真是好一个让人称赞的玉面小将!
问题是,大庆朝已经对大金国发了战争檄文,慷慨激昂,占尽了道义人心!整个大庆已经全数动员起来,整军筹粮,积极备战……秦叙这个人,怎么又跑到了这偏僻的地方来了!
宁波府不与大金接壤,当然不能成为战场。而宁波府又免税三年,当然也没被征粮……对于其他地方来说,宁波府的平静,当然就算的上是偏僻安逸了!
他打扮成这样,不去那要紧的有家族照应的地方,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沈柔凝正坐在一个茶楼的二楼开着窗户描绘着街上的人物,突然见到了这么打扮的秦叙,犹如是平静的镜水画中不慎落入了毛笔,她自然画不下去了,多看了秦叙几眼。
秦叙突然勒了马站定,迎着沈柔凝的视线看了上来。发现了她站在了二楼的窗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沈柔凝冲他微笑点头。
她以为秦叙打过招呼之后会继续前行,没想到他居然下了马,朝着她的茶楼,进来了!(未完待续。)
161 从戎
readx;他一身戎装来到此地,难道不是有公务在身?
奔着茶楼进来这什么?就在沈柔凝诧异间,秦叙已经走到了她的雅间门口,叩想了房门。
沈柔凝只好让红缨过去开。
秦叙走进来,笑眯眯的,到了沈柔凝面前,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之后才对沈柔凝笑道:“凝表妹,多谢你的茶。”
我又没有请你喝……
沈柔凝淡淡一笑,道:“叙少客气了。”
秦叙便当这是邀请,在她对面坐下来,舒服地将身体放松了些,笑着问沈柔凝道:“升任了一县之主官,沈叔父想必是适应的很快了吧?他忙不忙?我从京里来的时候,陈公吩咐我给他带了一封信来。只是家信,并非公文,想来给你也是一样的。”
他将一个牛皮信封放在桌面上往沈柔凝那边推了推,又笑着道:“送完了信,我就要去找陈二了。不知凝表妹有没有什么消息要带给他?我反正是顺带,想来能帮上忙的。”
沈柔凝轻轻拿起信,微微一抿唇,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秦叙,微微扬声问道:“我父亲能这么快就升官,是叙少出了力?”虽然是疑问,但语气却颇为肯定。
秦叙闻言快活地打了一个响指,却又摇头道:“我只是提醒了一下你在户部的那位三伯父罢了。如今看来,他果然是个能办事的人。”
“为什么呢?”沈柔凝有些不能理解,所以问的很认真。
秦叙已经照顾了沈四老爷揽了个不小的功绩。他获得提拨,是迟早的事情。而无论如何,这与秦叙关系都不大,他完全没有道理来做这样的事情。
秦叙快活地笑着,一双桃花眼中波光潋滟,轻易就能让人看的走了神。他抬起线条柔美的下巴,对沈柔凝道:“凝表妹你施恩图报,我也一样。虽然这件事情并不足以抵还太多,但也算是有来有往。不是么?”
“沈叔父成为了一县之尊,你们一家人,停留在这舟山县的生活,就能格外的舒适自在了……是不是?”
从前沈四老爷仅仅是位主薄。上头有县令大人压着,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比如说,遵从那位大人的喜好,或是怎样。而现在,他是这里说话最大的人了。顶头上司又离的远轻易见不着打扰不到,那么,这里所有的人都要顺着他和他家人的喜好来了。
沈四老爷爱重妻子,就不会再有人在饭局上添些风月中人助兴。沈四太太不喜应酬,各家的太太们也会识趣地不多打扰她。沈柔凝和沈端榕这两位少爷姑娘,当然就更想如何就如何了。
就像现在,沈柔凝让这家茶楼给自己留一个雅间,她好在这里作画且不许声张出去不许人打扰,即便是被人发现了,婢女站在门口说不见。也没有人多说什么。
这在从前,她是不会轻易这么做的。
沈柔凝闻言点点头,诚恳地道:“多谢叙少费心了。”
“我其实也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沈柔凝谢的真诚,他微微有了些不好意思,不过很快就用更加好看的笑容给掩饰住了。
沈柔凝笑了笑,放开了这个话题,想起刚才他说的话,轻声问道:“叙少刚才说要去找绩表哥?”
“是。”秦叙有些感慨,道:“我曾说与他一起并肩作战……我说过的话,就一定是要算数的。喏。你看我这一身,正六品的百户大人,可领兵一百二十人呢。”
“一百二十人?”沈柔凝从未了解过卫所制度,只是直觉这点儿人。有些少吧?正六品的武将,官职不小了,怎么手下才这点儿人?这点儿若是上了战场,能做什么?
“和平时候,地方上养不了太多的兵。”秦叙解释了一句:“正六品也是个很小的官。尤其是在军中。”他道:“凝表妹也别小瞧了这百多人……若是训练好了,将来就是我在前线活命立功的倚仗。”
见沈柔凝听得认真。他不知怎么的,又道:“之前我瞒住了自己有点儿功夫的实情……其实除了当年第一任秦家的老国公之外,后来的秦家男人都是有习武的。只可惜,基本上都是没有什么天赋,成就不高。”
“太祖的意思,身为统帅,一个的头脑很重要,但健康的体魄也一样重要。甚至,在有些关键时候,能救自己一命,毕竟在忠诚的护卫,也有护不住的时候。而敌方也知道秦家人身弱,暗杀之类的事情,就没有停过。所以,太祖也交代了后人,轻易不要将这个底细暴露出去。”
他哂然一笑。
沈柔凝听了怔了怔,随即就理解了秦家人的作法。只可惜,这竟然让他与明嘉郡主之间起了这么大的误会。他选择在普陀山的时候暴露出来,其实也是想着以后能与明嘉郡主坦诚相待甚至生死与共了吧?
真是好可惜。
沈柔凝道:“叙少没有与郡主解释一番么?”
秦叙摇摇头,含着笑意,道:“已经没有必要了。”
“想来,我与明嘉之间,是没有缘分的。”他像是完完全全地不在意了,又故意装作受伤的表情看向沈柔凝,道:“我以为凝表妹已经理解了我的想法呢……难道我想错了?这可真是让人伤心呢。”
他要找的妻子人选,就像在寻找一个护卫属下一样,用的是理智的考量,而根本不是感情的因素。只不过是妻子比属下的角色更唯一更重要,所以他才考量的更加仔细。
再仔细,也能有新的合适的人选。
又何必非要挽回已经错过的人。并不必太可惜。
“叙少哪里会轻易就伤心了。”沈柔凝又将问题拉回到卫所军队上去,继续问道:“所以,叙少这次到宁波来,是要留下来训练将来嫡系的?”
“以叙少的估量,宁波卫所的军队,大约什么时候,会被调往前线?”
沈柔凝曾听陈厚绩有说,秦叙这个人,应该是秦国公府这一辈最有潜质的人。他既然往宁波府来练兵了,那他和他的兵,迟早都会出现在前线战场。(未完待续。)
162 好消息
readx;更何况,如今又碰上了大战事。︾,
秦国公府不趁机将秦叙推出去建功立业,那才是傻了。
秦叙果然点点头,道:“战争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打完的。我过来,领的也是练兵的任务。至于什么时候将他们派往前线,那要看他们训练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满意。”
“我满意了,当然就不能让他们这么在安逸的地方窝着。”秦叙道:“当兵的价值,只有在战争中,才能体现。”
“希望叙少能用心训练。”沈柔凝衷心说道。
“那是自然。”秦叙应道。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话,秦叙便就离开了茶楼。沈柔凝站在窗边往大街上看,只见他从容优雅地上了高头大马,而后往沈柔凝这里大笑着挥了挥手,就调转马头,往来路上去了。
他果然仅仅是来送信的。
信到了沈柔凝手里,他的任务完成了,也就离开了。
沈柔凝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回到画板前,将原来那张画了一半的街景图撤了去,换成了一张新的画纸。她拿起炭笔,凝神沉思了许久,就又将刚才那副街景图换了上来。
祥和而热闹的长街之上,突然从远处过一骑银甲小将乘着天光而来,闯入了祥和的长街,引得街上人驻足探看……偏偏,他的到来,就像是那阳光破开乌云照耀大地,那么突然,又那么的和谐,让人心生美好。
沈柔凝将画完成了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的饭点了。午后阳光浓烈,街上的小贩们都收了摊,街面上格外安静了下来。连鸽子都站在浓荫的树枝上一下下地懒洋洋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不再想要飞起。树荫下,猫儿也懒洋洋的不想动弹,连对着树上鸽子流口水的心思都歇了。
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叫着。
沈柔凝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返身将画卷收了起来,同红缨和朝颜点点头,走出了雅间,往家中走去。
县城的街道非常的安宁。青石板的路面。处处都洒满了太阳的白色的光。吹佛过来的轻风之中。一直有着大海微腥的气息,其中蕴含的水汽,也让太阳没有那么烈了。
沈柔凝撑了一把纸伞缓步而行,没用多久。就回到了沈府。
她问了问门房。得知沈四老爷已经处理完衙门里的公事回来。正在书房里,便走了过去。
沈四老爷心情不错,正坐在廊下的一直躺椅里闭目养神。
沈柔凝走过去。他就睁开了眼,温和笑道:“凝儿回来了?一切都好吧?都画了什么?”
“有父亲特意增派了衙役在那街上巡视,有那个不开眼的敢惹县太爷您的女儿。”沈柔凝玩笑一句,将信拿出来,呈给沈四老爷,道:“只是我却是遇见了秦叙。他从京城过来宁波府卫所练兵,顺道将外祖父给您的信给带来了。”
“他见了我,说是他的时间有点儿赶,就将信交给我了。”
“厚绩不是说他反悔了吗?还要与他割袍断义来着。”沈四老爷接过信,一边小心示意小童去拿了裁刀过来,一边半是玩笑地道:“这会儿怎么又来了?”
“绩表哥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冲动了些,都不肯听人解释的。”有人给沈柔凝端了把银子,沈柔凝便坐了下来,看着沈四老爷拆信,一边又摇着头道:“偏偏那位秦小公子呢,又不是个肯放软了身段解释的人……所以,两个人就闹别扭了。”
沈柔凝估计着,秦叙说要同陈厚绩一起并肩作战的说法,一直都是真的。只不过他那时候想着,先紧着明嘉郡主的计划来,入职的事情可以缓一缓,没那么急。他比陈厚绩起点高,在军中也比陈厚绩更有倚仗,他晚一些,哪怕晚个一年半年的,总是能够与陈厚绩一起的。
他忘了要与陈厚绩解释,陈厚绩也理解不了他的节奏,于是误会就这么产生了。
沈四老爷听沈柔凝说的好笑,就笑出了声来。
这时候,信纸已经抽出来,他便展开了看。浏览了一遍,他笑容更家愉快,将信递给沈柔凝,道:“这一下,你绩表哥怕就更没办法对面人家秦叙了!”
“那也说不定。”沈柔凝接过信纸,调皮地道:“绩表哥一向是脸皮很厚的。说不定会得意洋洋呢。”她看了信,立即眉眼含笑,惊讶起来,道:“外祖父真的替绩表哥开口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她接着看下去,越看越是高兴:“而且,应王府也有意应下来!真是太好了!”
“是啊,这真是个好消息。”沈四老爷也笑容满面:“只怕秦叙其实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呢。嗯,待到他们两人和好了,安定下来,有了休沐日,就请两人都来家里……”
“表哥一定很吃惊。”沈柔凝想着陈厚绩听到这个消息的样子,就更加高兴了,兴致勃勃地同沈四老爷说着话。
信上,陈公除了提到陈厚绩的事情外,还提到了一些别的消息,比如说战争的计划,以及对沈四老爷的期望与安排等等。最后又表示,陈厚蕴也将在年前游历到海边来,而后就要回去定亲了。
陈家也给陈厚蕴看中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国子监祭酒黄大人家的嫡次女,听说端庄大方,且十分美貌能干的,陈大夫人亲自相看了几次,觉得很满意……
“全是好消息啊!”沈柔凝不禁高兴地道。
京城。
陈家这阵子,却并不是如在信中所言,全是好消息。
先是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了,陈家终于开始给嫡长子,一贯才名显赫人品相貌又如芝兰玉树一般的陈厚蕴相看婚事了,雪片一样的帖子就送到了陈大夫人案头,让人烦恼不已。
她其实早就在各家的宴会上开始悄无痕迹地相看着小姑娘们。黄家的二女儿也是她观察了好久,这才准备定下来的,根本就不是临时起意。
但以前她推脱的久了,如今再不好说是早定下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她再不肯出门应酬这些夫人们,难免要惹恼了许多人家。(未完待续。。)
163 人选
(); 其他人家都不提,最关键的是,这里面有文昌侯廖家的嫡长女。
文昌侯廖家是皇后的娘家,其嫡长女廖曼茹今年年纪十六,生的花容月色,又颇有才名,几次玉兰会上,都有水准很高的小诗流传出来,且一手古琴十分精湛,压过了所有贵女,是公认的名媛贵女,名声甚至比明嘉郡主更甚——
明嘉郡主是郡主之尊,人也受宠,却不爱红妆爱武装,很少与贵女们在一起玩诗词歌赋谈论胭脂首饰,玉兰会郡主是主人身份,其他宴会她又很少参加……反倒是不在比较之列了。
皇后娘娘对于廖曼茹这个侄女,十分疼爱,经常招入宫中逗留说话,赏赐更是源源不断的。廖曼茹足以让其他贵女黯然失色。
而国子监祭酒家的黄幼香,在许多人眼中,也同样比不得。甚至,提起这位黄家的嫡次女,很多人甚至还会有些茫然,之后才能反应过来,恍然大悟,说:哦,是她啊……
黄幼香也很耐看,但她却从不刻意打扮,穿的衣服佩戴的首饰从不让人觉得寒酸失礼,却也从不会让人眼前一亮,一下子就看到她今天有何处特别不一样了;女子才艺,写诗作画弹琴下棋,她似乎都能来一点儿,轮到她上场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尴尬丢人,却也没有太让人注意的地方,属于那种好又不算好,错也不好挑,“还不错”的那一类。甚至连交际也是一样的:从来不会受到排挤冷落,也不属于那一个小团体,或是小团体想要拉拢的人。
黄幼香与廖曼茹怎么比?
在陈大太太这里,比不比的不重要,关键是。皇后娘娘曾经在两年前就提过这桩亲事,被陈大太太以待陈厚蕴“读书有成”给婉拒了。眼下,皇后在这时候又下了帖子……
陈大太太当真有些头疼。
“父亲绝不会答应的。”陈大老爷见妻子为难,就开解道:“到时候你只说厚蕴的亲事你不能做主就是了。父亲那里,也不会怪你。”
“我就是觉得,要推到父亲身上,也……”陈大太太话没说完。微微叹息道。
“咱们陈府的儿郎。怎么能轻易定下来?都是要父亲拍板做主的。”陈大老爷颇有些自得,轻抚美髯,道:“不止是厚蕴。厚绩;就是厚温和厚琪,这两个小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能早早替家里的娇女定下来。二房三房那边,也都是一样。仅仅是提亲的门第有所不同罢了。”
“我们陈家挑媳妇。也不是单看门第的。”陈大太太心中感慨不已。这满京城,谁家有家规有规定。即便是无子,也不许纳妾这一条?家中上下和睦,没有那种兄弟妯娌的腌臜事?
“那是。”陈大老爷道:“说来说去,总归是‘合适’二字。”
那位廖氏娇女再好。她姓廖,她的姑姑是皇后,陈家就不会肯轻易与廖氏联姻。而黄氏幼女小小年纪就心性豁达又深谙中庸之道。黄祭酒也是醉心学问明理修身之人,所以她才合适做陈家的嫡长媳。
陈厚蕴与黄幼香仅仅是宴会上的点头之交。甚至都没说过话。但陈大太太很早就将黄幼香的品行和处事手段甚至打听到她在家中的一些小细节,写信告诉了陈厚蕴。陈厚蕴并不反对了,这亲事才终于开始上了日程。
就是皇后做媒,也没法子。
除非这就赐婚。
而真要强压着头赐婚,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文昌候府和皇后都不会轻易做这个选择。
很快,到了陈大太太被召见的日子。她按品装扮了,从容地进了宫。
在坤宁宫看到一位打扮的又高贵又雅致的美丽少女,陈大太太心中轻叹一声。果然,皇后娘娘召唤她的目的不言而喻。不然,廖曼茹也不会恰好就在这里。
一番行礼之后,皇后娘娘唤廖曼茹向陈大太太打过了招呼,就含笑让廖曼茹出去了玩儿去了。待少女身姿袅娜地离开之后,皇后娘娘直接问陈大太太道:“本宫不喜拐弯抹角的……大夫人,不知本宫这个侄女,你可看得上眼?”
她笑容满面,声音缓慢柔和,说出的话,却是咄咄逼人。她甚至一点儿委婉都不用了,不是问“好不好”,而是问“看不看的上”……
陈大太太心中一紧,从座位上站起来,深深拜倒一礼,抿唇道:“娘娘看得起臣妾,看得起陈家,臣妾铭感在心……只可惜,怕臣妾只能辜负娘娘厚爱了。”
皇后娘娘脸上笑容渐渐消了,凤目如刀,看向了陈大太太,紧紧抿着唇,眼底全是冷意:“念着陈贵嫔喜怀龙裔的面子上,本宫愿意听你解释。”
“娘娘,臣妾的两个儿子,臣妾都是住不得主的。何时启蒙、何时进学、何时游历、何时成家生子,臣妾都只能听从长辈吩咐,所能做的,仅仅是替他打点衣物罢了。”陈大太太轻叹地道:“娘娘您身为一国之母,作为两位殿下的母亲,想来应该有所体会。儿子很好,反不如女儿贴心。至少,女儿的许多事情,母亲还是能够做主的。”
她说的笼统委婉,又混淆不清,总算是稍微化解了皇后娘娘的压迫。又说到了两位皇子的教养,转移话题,让黄后娘娘无法继续“直接了当”下去。
陈大太太的拒绝之意如此明显坚决,皇后娘娘若是再“直截了当”地非要问出个答案来,到时候再没拒绝,那真的就没有一点儿缓和的余地了。
皇后娘娘许久没有开口。
半晌,她才缓声道:“不知大夫人可知,陈贵嫔已经有孕近两个月了?”
“刚听娘娘说起。”陈大太太诚恳地回答道。
她的确没有听说陈贵嫔有孕了。
皇后娘娘盯着陈大太太,很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缓声道:“贵嫔娘娘年纪不小了,之前又滑过胎……御医说,这一次,她坏相不好,想来是凶险的很……除非有人肯一心一意护着她。”
(这几天都是单更了~~)(未完待续)
164 姑侄
(); 人在深宫,只怕皇上的保护都未必有用。
而皇后娘娘,这个掌管着六宫大小事的当家女人,说要护着谁,却是有底气有把握的。而若是皇后娘娘摆明了态度对陈贵嫔不闻不问,那几乎就等于对其他眼红的妃嫔说,她不想见到那个孩子出世了。
若如此,陈贵嫔的孩子,十有**是到不了这人世间。
陈大夫人心头生出些怒意,面容平静地道:“陈贵嫔身怀龙裔,为皇家开枝散叶,定然有太后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您护着。”
皇后娘娘见她如此,便知这位陈大夫人根本不会接受威胁,心想,看来陈贵嫔果然与娘家关系不好,陈家甚至都不关心流着陈氏血脉的龙裔……想及此,她也只能作罢,知道再强迫下去只怕不能尽功不说,还会坏掉廖曼茹的闺誉……她端起茶,缓缓地抿了几口平复一下自己的心境,放下茶盏的时候,神色之中已经看不到怒意和冷意,雍容平和地看向陈大夫人,道:“你说的很对。宫里的孩子少,太后、皇上以及本宫,都是希望陈贵嫔能平平安安的。”
陈大夫人敢这么决然地拒绝她,拒绝廖氏,肯定是陈家家主的意思。
如今宫中仅有两位皇子,都是她所出。将来……一般人家绞尽脑汁地与廖氏攀亲,陈氏觉得会拒绝廖氏的主动示好!廖曼茹可是廖氏的嫡长女!她的亲侄女!
皇后娘娘神态平和了,心头却是拧着一份儿郁气。
她当然不会主动去动陈贵嫔肚子里的孩子。
那根本就是得不偿失的事情。她没有那么傻。
而且,动了陈贵嫔和她肚子里的肉,陈家眼瞧着是绝不会因此而心痛的,甚至是巴不得见不到陈贵嫔有好呢,她更不应该多此一举了。
不过嘛,依旧还是有文章可以做的。
皇后娘娘眼中一转,心中有了些主意,倒是并不着急了,同陈大夫人又寒暄了几句之后。就让陈大夫人走了。
没一会儿,廖曼茹采了几朵莲花以及几个莲蓬一块儿拿了进来,让宫女找个瓶子插上了,见这殿上多了几分清香。不禁满意地莞尔一笑,真是比那粉白色的莲花还要娇艳。
皇后娘娘在座上看了心中惋惜:这样娇花一般的可人儿,陈家居然就狠心地拒绝了?那陈厚蕴再俊秀多才传出的名声再大,他现在不也仅仅就是个秀才?即便将来高中状元,那又能如何!
陈家这是眼睛长到天上去了吧!
“姑母。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曼茹脸上长了花儿?”廖曼茹安置好了莲花和莲蓬,神色轻快地走到皇后娘娘身边行礼坐下了,眼角眉梢,全是快活的笑意。
“姑母我在看呐,我家的曼茹,比那花儿还要漂亮呢!”皇后娘娘笑着推了推点心盘子,关切地问道:“怎么去了水边?你没有下去吧?”
“没有呢,姑母放心。”廖曼茹笑着回答道。
两个人聊了一下外面太液池边上的荷花莲蓬,廖曼茹不禁问道:“姑母召见陈大夫人……是因为什么?”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娇嫩的面庞上有微微泛红。像是从外面进来之后尚未来得及退走的红晕。
皇后娘娘笑容不变,道:“陈贵嫔有孕了,跟她吱个声儿。”
幸好,她并未告诉廖曼茹,她召见陈大夫人的本意。
哪知廖曼茹却不肯就此作罢。只见她粉面染霞,却是仰着头看向皇后娘娘,问道:“听说陈大公子年底要游学归来了,是不是?他去年竟然化名去了大金游历,胆量真是让人敬佩!”
大金国和大庆国一北一南,虽然勉强算是和平了十几年。但就连目不识丁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两个国家迟早会打仗,不会有真正的和平。两国对于出入境检查都是非常严格的。
陈厚蕴可是大庆重臣的嫡长孙。若是他的身份被大金国识破,绝对有回不来的可能性!所以去年。京城富贵人家知道了陈厚蕴去游历,却根本没有留意到他去了哪儿。直到他回来,有一次与友人聚会时候谈起,后来谈话被传了出来,人们才知道他是去了大金。
当真是好大的胆魄!
廖曼茹眼底亮出了光芒。
皇后娘娘微微露出愠怒:“不过是偷偷摸摸地去了一趟大庆,怎么在你们这些小姑娘眼中就同大英雄一样了?本宫倒是觉得。陈厚蕴的那点儿名声,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不然,他都二十及冠了,怎么才是个秀才?”
“姑母……”廖曼茹看到皇后娘娘愠怒愣了一下,随即又再次甜甜地笑起来,娇声道:“曼茹不说他就是了……真是的,姑母这里又没有旁人,曼茹难道还不能自在一点儿么?”她以为,皇后娘娘是不喜她这么谈论其他男子。
皇后娘娘却是点了她的头,道:“你啊!”
她长叹了一口气,道:“姑母是怕你们这些小姑娘啊,年纪小不知道厉害呢……”她没有细说是什么,微微一出神后就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廖家的家常来了。
……
再说陈大夫人出了坤宁宫,就往慈宁宫去走个过场。
太后娘娘召见了她。
陈大夫人微微一怔,走了进去,行礼后抬头,见应王妃正坐在太后娘娘下首,对她和善地笑了笑。陈大夫人连忙又见了礼。
“陈氏是吧,赐坐。”太后娘娘打量了陈大夫人几眼,和蔼地道:“陈贵嫔在宫里也算是有头脸的,怎么不见你常来?她也是个有福的,这么多年终于又怀上了,真是不容易。”
“是,臣妾才从皇后娘娘那里知道了这桩喜事。”陈大夫人笑着回答,很是惜言。
好在太后娘娘仅仅是提了提陈贵嫔就作罢了,转而问道:“听说陈家有个家规,说是男人们一律不准纳妾,是不是真的?以前有些人家也有类似的规矩,不过都还加上‘四十无子’这一条呢,你们陈家听说连这一条也没有的?”
(昨天没有更,抱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