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节护子(3)
康妈妈办事迅速,把盛乐钰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除了盛乐钰的乳娘苏妈妈之外,全部送了出去。
盛夫人哭了一场,渐渐缓过来,也有了些主见,对丫鬟香橼道:“你快去外院,让小厮们寻了侯爷回来。”
香橼忙道是,急急去了。
盛夫人又对东瑗道:“我去看看钰哥儿……”
东瑗拉住她不松手:“娘,天花会传染,您不能去!”
盛夫人眼里的泪又涌了上来:“孩子定是难受极了。他自幼在我跟前,倘若他有个好歹,我总不能……”
后面的话就哽咽住了。
总不能最后一面都没有瞧见。
东瑗想起那可爱活泼,随时会往她怀里钻的盛乐钰,眼泪就打湿了眼眶。她依旧拉着盛夫人:“娘,我帮您去看看。好不好,我回来告诉您,我年轻,扛得住!”
盛夫人不同意:“你没有出痘,去看就更加危险。阿瑗,你也是做母亲的,你还有诚哥儿。再说,这个家里,唯有你绝对不能有事。倘若你有事,颐哥儿这克妻之名,就再也洗不清了……”
东瑗微愣。
她顿了顿,依旧拉着盛夫人,就是不让她去。
盛夫人知道东瑗是为了她好,可心痛如刀绞般,想着盛乐钰,眼泪就满是泪,怎么都止不住。
东瑗陪着她哭,拉着盛夫人不让去。
蔷薇和香薷在一旁服侍,见东瑗和盛夫人哭得厉害,东瑗拉住盛夫人,蔷薇想了想,上前一步跪下道:“夫人,奶奶,我去看看二少爷吧。您二位放心,我回来告诉您……”
盛夫人愣住,看着跪在地上的蔷薇。语气是那般诚恳。
钰哥儿得的的天花,众人恨不得躲得远远的,这丫头却说她要去看看。
盛夫人看了眼东瑗。
东瑗满脸泪痕,却是面容一肃:“大胆。我和夫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道理!出去!”
蔷薇快速抬眸,看了眼东瑗。
东瑗目光被泪水洗过,眸子乌黑明亮,却异常的坚决:“让你出去!”
蔷薇心里放佛被什么击中,有说不出的酸麻,让她眼里有泪。奶奶是不想她去送死。才这样吼她。
她跟在奶奶身边这些年,岂会不知***脾气?
盛夫人叹了口气,对蔷薇道:“好孩子,我和大奶奶都知道你衷心。你回去照看诚哥儿吧,大奶奶都出来一整日,不知诚哥儿如何了。”
蔷薇只得站起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香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要不要也跪下,说去看二少爷?可是她不敢。她还有娘和老子。她总不能爹娘跟前尚未尽孝,就做了枉死鬼。她是下人,可她是元阳阁的下人。不是盛乐钰院子里的下人。
倘若夫人有事,她就算死了也是值得的。
至于二少爷……
香薷偷偷抬眼去看盛夫人和东瑗,却发现两人并未看自己,她的心才落了下来。
另外几个服侍的一等丫鬟也全部敛声屏气,生怕被夫人喊出去看二少爷。
满屋子里的人都垂了头。
到了酉正,已经黄昏,金灿灿夕照把院子染的金黄璀璨,盛昌侯快步走回来,浑身似批了金黄色的锦衣。
他进了东次间,看到东瑗正拉着盛夫人的胳膊。两人坐在炕上,皆有鬓发微散,泪痕面满。
“怎么回事?”盛昌侯问盛夫人。
盛夫人见盛昌侯回来,好似有了依靠,心里强撑着的防线一松,已经顾不得了。倏然就放声大哭,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盛昌侯眼里就有了痛色,咳了咳才道:“别哭,到底怎么回事?”
东瑗只得开口,把盛乐钰出天花被误诊为出痘的事,告诉了盛昌侯:“今日发出来了,吴太医才看得出是天花。从前未发出来,他还说是出痘……”
盛昌侯顿时就双眸赤红:“那个混账东西!来人!”
他身后跟来的小厮忙上前。
“去把太医院给我砸了!把姓吴的太医给我揪出来,老子要剐了他!”盛昌侯声音狠戾阴毒,对那小厮说道。
他发怒的样子,似被触怒的猛豹,浑身的毛发皆竖起,东瑗一句话也不敢劝,只是扶住大哭的盛夫人。
那小厮忙道是,急忙跑了出去。
盛昌侯在东次间来回踱步,又问东瑗盛修颐去了哪里。
东瑗道:“世子爷说民间赤脚大夫那里可能有偏方,他去寻药去了。”
盛昌侯没有再说话。天花一向无药可医,需得自己慢慢熬着,烧退了下去,才能好起来。
他也束手无策。
他原本不信民间赤脚大夫的,可此刻有个盼望总比什么都不做强些。
“侯爷,侯爷,我也看看钰哥儿去。”盛夫人哭得厉害,“我真怕……”
盛昌侯这回没有妥协,他回眸盯着盛夫人:“糊涂!天花会传染,这个时候妇人之仁,是要害死咱们全家吗?”
在徽州的时候,有个乡绅人家,就是孩子出天花,娘亲和祖母忍不住去看,最后也染上了。身边服侍的人,也跟着全部染上。最后只有几个下人活了下来。那些养尊处优的太太们和身子弱些的丫鬟们全部死了……
所以盛夫人一听天花,就觉得是就活不成了。
盛昌侯自己吼完盛夫人,才猛然想起什么,对屋子里服侍的香薷道:“你去把钰哥儿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给我叫在一起,全部关起来,谁都不准踏出院门!你亲自去把院子里上锁。”
东瑗道:“爹爹,人已经送到庄子上去了……”
正说着,康妈妈回来了,把盛乐钰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已经出了盛昌侯府侧门的事禀告了盛昌侯。
盛昌侯看了眼东瑗,含混嗯了一声。
盛夫人的哭泣慢慢才止住。
东瑗和盛夫人中饭就没有吃,现在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两人都不觉得饿。屋子里被一种无形的气压拢住,谁也不敢说话。
片刻,二爷盛修海和二奶奶葛氏带着二小姐盛乐蕙来了元阳阁。表小姐秦奕也闻讯赶来。
盛昌侯烦躁看了他们,怒道:“都来这里做什么,看热闹?”
二爷盛修海吓了一跳,二奶奶也面露惧色。秦奕更是不敢吭声。
“都回去!”盛昌侯丝毫不留情面,“各人管好自己屋里的事,都给我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不准到处走。”
几个人忙道是,出了元阳阁。
回去的路上,二奶奶低声对二爷道:“钰哥儿是不是真的不行了?你瞧见娘和大嫂的模样没有?两人那样狼狈,头发散了都不知道叫人收拾收拾……”
二爷只是觉得薛东瑗鬓发斜垂、梨花带雨的模样特有风情。叫人瞧着就软了,心里感叹盛修颐好艳福。听到二***话,他回神,不快道:“别胡说!倘若叫人听去,还以为你咒钰哥儿!”
二奶奶撇撇嘴。
盛乐蕙牵着母亲的手,抬眸问二奶奶:“娘,我能去看看大姐吗?我昨日去看她,她说不舒服……”
盛乐芸不舒服……
二奶奶猛然想起盛乐芸整日和盛乐钰在一起。前几日她还进去看过盛乐钰,那么她不舒服,不会是……
“不行!”二奶奶神色都变了。忙弯下腰摸着盛乐蕙的胳膊,焦急问,“蕙姐儿,快告诉娘,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二奶奶这番焦急,二爷也顺势想到了二奶奶所虑问题,放佛一瓢凉水当头浇下,人猛然一个激灵。他推开二奶奶,一把抱起蕙姐儿:“走,快送去太医院瞧瞧!”
盛乐蕙被父亲抱起来。又见父母皆是神色慌张,摸不着头脑,疑惑问道:“我没事啊。是大姐姐不舒服!”
二奶奶急的只差哭了。
要是盛乐钰的天花过给了盛乐芸,盛乐芸再过给了蕙姐儿,二奶奶真要把陶姨娘给撕碎了!
下作东西,生下来的小下作东西害人!
夫妻俩不顾家里下人怪异的眼色。二爷等不及去请太医,直接抱着盛乐蕙出了内院。
二奶奶也顾不上戴遮帽,紧跟着二爷一块儿出去了。
正好在大门口碰到盛修沐回来。
看到二爷夫妻抱着盛乐蕙,在吩咐管事快快备车,他吃惊问:“二哥,二嫂,你们这是怎么了?”
二奶奶等着备车,急的不行,眼里噙着泪,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盛乐钰天花传染给盛乐芸、盛乐蕙又去看过盛乐芸等等,一并告诉了盛修沐。
盛修沐知道盛乐钰出痘的事,却不知道原来是天花。他和盛修海夫妻寒暄几句,疾步回了元阳阁。
盛昌侯正在焦急踱步,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看到盛修沐急匆匆进来,心里的火就熊熊燃了起来,忍不住骂他:“跑什么!都这么大人,行事没有半分沉稳,哪个像个大家子弟!”
盛修沐从小被父亲骂惯了,也不在意,道:“我听说钰哥儿和芸姐儿都染了天花…….”
东瑗后背一僵,抢在盛夫人前头开口问:“谁说芸姐儿染了天花?”
盛夫人也紧张看着盛修沐。
盛修沐就把在大门口遇到盛修海夫妻的事,告诉了他们。
盛乐芸也染上了?怎么她的乳娘和丫鬟们没有来禀告说大小姐不好了?
东瑗眼前晕眩,倘若盛乐芸真的染上了……那么,天花在盛府扩散吗?(未完待续)
第180节误会
盛夫人再也坐不住了。
她起身就要往盛乐芸那里去。
东瑗拉住她,她就推东瑗:“要是孩子们都有事,我留着这老命做什么?”
盛修沐上前也搂住盛夫人的肩头:“娘,您不能去。”然后回头问东瑗,“大嫂,我大哥呢?”
东瑗就把盛修颐出去寻药的话,告诉了盛修沐。
“娘,您把对牌给我吧,芸姐儿院里的事,我来安排……”东瑗望着盛夫人,目光前所未有的清澈镇定。
因为知晓盛家和薛家在朝中势力不同,东瑗嫁到盛家这些时日,从来未表示过想当家。
她知道盛昌侯一定不会同意。
而盛家内宅很多大事,都是盛昌侯帮着盛夫人拿主意。
因为朝廷和皇后、太子之位的缘故,盛昌侯对东瑗一直不信任,东瑗很清楚。
可如今薛家已经取得了后族地位,盛家倘若还想要三皇子荣登大殿,无疑是把整个家族架在火上。
盛家已经无资本同薛家争储君之位了。
现在,盛昌侯应该试着把管家的权利交给东瑗了,试着相信东瑗了。假如他还是不肯相信东瑗,东瑗会觉得盛昌侯仍是不死心,她在盛家也不会有好结果,她也该死心了。
盛夫人听着东瑗的话,微微一愣。
而后,她看向盛昌侯,在问盛昌侯的意见。
盛昌侯满腔怒意,此刻却脚步微顿。他回眸看了眼东瑗。只见东瑗也看着他,脸上有种坚毅果敢,甚至有种询问。
她在等盛昌侯点头。
盛昌侯想起她安排盛乐钰院子里人出府的事,又想起盛修颐在他生病期间的孝顺照顾,还想起盛修颐三十而立尚未取得半点成就,为了家族隐没这些年的辛苦,心里的一角倏然就软了。
他冲盛夫人点头。道:“你把对牌给颐哥儿媳妇,让她去办。你有一把年纪,还操心什么?”
哪怕是为了儿子。也该试着接受这个儿媳妇。
况且临危受命,薛氏东瑗有这个胆子在此刻提出让她管事,说明她很诚心替盛家办事。而不是只想要盛家内宅的权利。
这一点让盛昌侯对薛东瑗改观了几分。
每个人都喜欢成就,却也怕麻烦。能在危难时刻挑起重担的,都是中流砥柱者。
盛夫人回神,让康妈妈把管家的对牌给了东瑗,然后道:“让康妈妈帮衬着你……”
旁人家娶了长子媳妇进门,都是媳妇帮衬着管理宅院,盛家因为盛昌侯不喜欢东瑗,盛夫人几次提出让东瑗管家,盛昌侯都严词拒绝。
如今盛昌侯居然同意了,盛夫人应该开心才是。可满脑子都是孩子们的事。她没有半点心思去想东瑗这件事。
东瑗颔首道是,接了对牌,和康妈妈去了盛乐芸的院子。
路过盛乐钰院子时,院子里大门紧闭,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光线幽淡。几个管事妈妈站在院门口,不敢进去。她们都是康妈妈安排在这里的,倘若有事,就要进去服侍。
这几个人面上都有惧色。
看到康妈妈和东瑗过来,几个婆子都祈求般望着东瑗。
东瑗咬了咬牙,撇过头去。不看她们。
快步到了盛乐芸的院子,只见檐下坐着两个小丫鬟在纳凉,满屋子点了灯笼,丫鬟们虽静悄悄,却也无异常。
看到东瑗和康妈妈带着一群丫鬟们进来,盛乐芸的丫鬟都愣住。
小丫鬟忙进去通禀了盛乐芸和戴妈妈。
戴妈妈先迎了出来,满面是笑给东瑗和康妈妈请安。看着她的样子,倒不见慌张,唯有些谄媚。
东瑗心头滑过戴妈妈被陶姨娘收买的念头,又快速转到了盛乐芸身上。
盛乐芸也走了出来。
她梳了双髻,头上简单插了支迦南香折枝海棠木钗,耳朵上坠了两粒小米珠,穿着粉红色锦云稠夏衫褙子,月白色挑线襕裙。面容白净,脸颊红润。她看到东瑗和康妈妈以及身后跟着的人,目露不解。
特别是东瑗头发微散的模样,更加让盛乐芸惊讶了。
她屈膝给东瑗行礼。
康妈妈看了眼东瑗,同样不解。二爷怎么说大小姐染了天花?瞧着这模样,不像是生病了的。
东瑗心里同样疑惑,眉头微蹙。
盛乐芸却急了,她行礼后,不是先请东瑗进去坐,而是上前焦急问:“母亲,您这么晚来,是不是钰哥儿…….”
“没有,芸姐儿!”东瑗勉强撑起了淡笑,“你没事吧?听说你不舒服……”
盛乐芸脸微红,回头瞪了她的丫鬟睡莲一眼。她还以为是睡莲去告诉了祖母呢。
东瑗和康妈妈就更加不解。
戴妈妈上前,热情请东瑗和康妈妈进屋去坐。钰哥儿被诊断是天花之事,也是今日,府里其他不敏锐的人,还当盛乐钰是在出痘。
小孩子出痘不算大病,都有那么一遭,戴妈妈不甚在意。
东瑗和康妈妈就进了屋子。
盛乐芸上前,低声对东瑗道:“母亲,您头发散了……”
东瑗微微抬手,摸了摸鬓角,真的有几缕青丝松了下来。
戴妈妈、水仙、睡莲请了东瑗和康妈妈往东次间坐。东次间点了几盏高烛,屋子里明亮,炕几上放着针线簸箩,里面放了绣架,是盛乐芸正在学着扎花。
东瑗的心已经放了下来。
是误传。
盛乐芸根本没有染上天花。
她心里一松,盛乐芸就拉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内室她的梳妆台前,又让睡莲和水仙帮着东瑗抿头发。
东瑗就趁机问她:“芸姐儿。你真的没有不舒服?蕙姐儿说你不太好……”
盛乐芸尴尬摇头,说没有。
睡莲在一旁笑道:“大奶奶,是二小姐误会了。咱们姑娘是来了月信,昨日正说反胃,不太想吃东西,身上不自在,在床上歪着。二小姐来玩。姑娘说不舒服,二小姐就以为生病了呢。”
东瑗微微吃惊。
这么小的孩子就来了月信啊?
盛乐芸不是才满十一岁吗?
东瑗记得自己两辈子都是十四岁才有了月信的。
原来是这样一场误会!
二爷夫妻俩不问清楚了,就把盛乐蕙抱去看太医…….东瑗坐着。任由水仙帮她把松了的鬓角重新抿上。
盛乐芸没事,她的心松了一半。
可是盛乐钰……
夜色渐浓,暮野四合。东瑗见盛乐芸根本没事,拉着她的手道:“早些歇了。夜里拿针线,对眼睛不好。”
盛乐芸道是。
回去的路上,又要路过盛乐钰的院子。她依稀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不知道为何,心头就是一颤。
盛乐钰出痘,东瑗可以不去看他,因为出痘对于孩子是小病,并无性命之忧;而东瑗是大人,在感冒都可能会死人的医疗条件极低下年代。大人染了痘会出事。
明知他没有大事,还让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去看他,东瑗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她真的很惜命。
可盛乐钰并不是出痘,他是天花。
他也有性命危险。
情况就不同了。
东瑗停住了脚步,耳边真的放佛听到了盛乐钰的哭声。
康妈妈一震。忙拉住了东瑗的胳膊,低声道:“大奶奶,您要做什么?”
东瑗回神,无力看了眼院门,声音有些湿:“不做什么。快回去禀告夫人,说大小姐没事。让夫人放心。”
康妈妈这才松了口气,和东瑗准备回元阳阁。
却见盛修颐和盛修沐兄弟快步走来。
兄弟二人手里各自提了一个小筐,全是药材。
他头发上被汗湿,又沾了灰尘,衣裳也湿了,紧贴着后背,很狼狈。看到东瑗,他问:“芸姐儿怎么样了?”
东瑗忙把误会之事,告诉了盛修颐。
盛修颐和盛修沐神色都松了几分。
“开门。”盛修颐不再看东瑗,对守门的婆子道。
那婆子忙颤颤巍巍把门开了。盛修颐接过盛修沐手里的药,转身对他道:“既然芸姐儿那里是误会,你就不用去了,回去服侍娘。”然后对东瑗道,“你也回去服侍娘……”
他要亲自照顾盛乐钰。
可是天花并不分大人还是小孩子,只有染上了就有性命之忧。
盛修沐吃了一惊。
东瑗的眼泪漫了上来。
她咬了咬唇,声音哑了:“天和,辛苦你。”
说罢,她转身朝元阳阁走去。
盛修沐看着东瑗转身就走,居然不拦住盛修颐,他更加失色,上前一步对盛修颐道:“大哥,你让婆子们替钰哥儿煎药……”
大门哐当一声,就这样关上了。
盛修沐后面的话,全部哽在喉咙里。
没有谁想死。
这些婆子们也不想死,盛修颐更加不想死。
可盛乐钰是他的儿子。自从知道了被误诊,他就明白生气、发怒、甚至打死太医,不能弥补任何事,盛乐钰已经到了危险的地步。
他需要把生气、发怒的时间,用来寻找可能救活盛乐钰的机会。
东瑗没有拦他。
她并不觉得庶子低贱,不值得父亲为他冒险。
她明白盛修颐的心思。他爱孩子,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并不是只有东瑗的孩子。
假如该是她应该承受的灾难,假如盛修颐和盛乐钰都不能活下来,东瑗也会告诉诚哥儿,他的父亲是天下最称职的父亲!
她几乎是奔跑着逃离这院子,回了元阳阁。(未完待续)
第181节殒落
东瑗到了元阳阁,先用帕子摸尽眼角的泪,才进了东次间。
盛夫人焦急等东瑗回来。
盛昌侯没有再踱步,而是坐在临窗大炕上,表情有些颓靡。他很少会有这样深沉的表情,看上去很苍老,让人心里发酸。
“芸姐儿如何了?”东瑗顾不得多想,盛夫人就迎上来问。
东瑗就把盛乐芸的情况说了一遍。
盛夫人一听盛乐芸没事,大大舒了口气,眼泪又簌簌落下来。她一整日不曾干泪,眼睛有些红肿了。
东瑗劝她莫要伤心,把对牌拿出来还给盛夫人。
盛夫人看了一眼,又瞟了瞟盛昌侯,才道:“你先收着吧。娘最近哪有心思管家里的琐事?有什么事,你和康妈妈商量着办吧。”
东瑗也不由看向盛昌侯。
盛昌侯恍若不觉。
盛夫人又暗示她收下。
东瑗道是,收了起来。
三爷盛修沐后脚也进了元阳阁的东次间。他把盛修颐进去替盛乐钰熬药的事说给盛昌侯和盛夫人听。
盛夫人愣住,既心疼儿子,又念着孙子,一时间反而不知说什么,呜呜哭了起来。
盛昌侯抬眸看了眼盛修沐,那目光别样的深长。
盛修沐以为父亲又要骂他,垂首不语,等着挨训。从小就被父亲骂惯了,盛昌侯的骂声对盛修颐和盛修沐而言,跟普通的问候没有差别。
盛昌侯这次却没有骂他,而是长长叹了口气,有种莫名的寂寥。
三爷有些吃惊。
盛昌侯半晌才道:“古人说,严父出孝子。我对你们兄弟很严厉,也是盼望你们成材。颐哥儿自幼就是闷葫芦脾气,问他什么都不说。我又耐不下心和他慢吞吞说话。每日都有训斥,时常有打骂。多少年过去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三爷心头一酸。自从上次生病以来。父亲经常间露出这样的老态,叫人瞧着就舍不得。从前那么跋扈的一个人啊,真的认老了吗?
“爹爹,大哥不会做糊涂事。”盛修沐言不由衷安慰盛昌侯。“您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钰哥儿也不会有事。”
这样的话,空洞,没有一点说服力,盛修沐自己都不信。
怎奈他没有像大哥那样读很多的书,不会引经据典。
“我总说他溺爱孩子……”盛昌侯放佛听不进盛修沐的话。只顾自言自语,“如今想来,作为父亲,他远远比我强啊。”
盛修沐一时间不知该接什么话。
东瑗在一旁听着,盛夫人又在哭,眼泪放佛能传染般,她的眼眶湿润了。
夜越来越深,东瑗一直在元阳阁。没有回静摄院去,亦不曾去看诚哥儿。
她的心很重,眼睛一直发涩。
墙上的自鸣钟一点点挪动。到了亥初,盛修颐依旧没有从盛乐钰的院子里出来。
盛夫人有些困了,打着哈欠。
东瑗劝她进去睡会,她摇头,在东次间临窗大炕上上歪着假寐。而东瑗、盛昌侯、盛修沐三人,既不觉得饿,亦没有睡意。
屋子里静悄悄的。
香橼在门口张望,东瑗看到了,就起身出来。
“大奶奶,落钥吗?”香橼问东瑗。
东瑗颔首。让内院先落钥。而后想起什么,问香橼:“我身边还有谁在这院子里服侍?”
蔷薇被东瑗骂了出去,她不知道谁来接了蔷薇的班。
“是碧秋。”香橼道,“大奶奶,要喊她过来服侍吗?”
东瑗颔首。
香橼出去喊了碧秋,而后才去吩咐内院各处的婆子们落钥。
东瑗对碧秋道:“你去趟外院。就说里面问,陶姨娘大约什么时候能到盛京。”
碧秋道是,转身喊了两个静摄院一起来的小丫鬟提着灯笼陪同,去了外院。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碧秋才回来,对东瑗道:“林大总管亲自告诉奴婢的话,说陶姨娘的车子,快的话,明天中午就能到,迟些的话明天落日前也能赶到。倘若路上有事,就不好说了……”
东瑗微微蹙眉。
她在元阳阁一直等着。
而后她和盛修沐,盛昌侯都坐在太师椅上打盹,盛夫人斜倚在临窗大炕上睡着了,却好几次被噩梦惊醒。
鸡鸣时分,外头被月色照得明晃晃的。盛夫人迷迷糊糊中,好似听到了钰哥儿铜铃般脆响响亮的笑声。
他天天笑着,奶声奶气喊着祖母,往盛夫人怀里爬,好像只有三四岁的模样。长得好看,一双眼睛比天边星星还要灼耀。从小就不爱哭,笑起来让人心里暖暖的。
自从盛乐郝去了外院,盛夫人孙儿绕膝的快乐,都是盛乐钰给她带来的。
祖母,祖母…….
耳边响着这样清脆的童声。
盛夫人唇角有了笑意。
猛然,一声哭天抢地的凄厉哭声透破苍穹,在黎明的盛府格外清晰。东瑗和盛昌侯、盛修沐都很有警惕,哭声一起,他们就被惊醒了。
盛夫人亦从梦里醒来。
那哭声又隐了下去。
渐渐的,又脚步声从盛乐钰的院子那方传来,杂交着高低不齐的哭吼。
东瑗一个激灵,居然比服侍的丫鬟们快一步,冲了出去,打开了院门。服侍的丫鬟婆子们全醒了,跟着出去。
几个婆子们提着灯笼,从盛乐钰的院子那里走来。
一边走一边哭。
元昌六年六月十七,盛家二少爷盛乐钰卯初一刻死于天花,终年六岁零五个月。
盛夫人听到报丧的婆子们,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盛修沐忙扶住了母亲。
盛昌侯快步往盛乐钰的院子去,东瑗紧跟其后。
院子门口停了一辆马车,盛修颐因为起炉子弄得满脸是灰,发簪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头发散落下来。他衣裳皱巴巴贴在身上,似逃荒而来的灾民。
他手里。抱着一个断了气的孩子。
东瑗脚发软,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滴滴滚下来。
盛昌侯同样脚步一顿。
“别过来!”盛修颐看到父亲和东瑗带着丫鬟们奔过来,大声喊道。“别过来!”
东瑗停住了脚步,她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有种天旋地转的晕眩。跟过来的香橼忙扶住了她。
盛昌侯胸腔激烈起伏着,嘴唇蠕动,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借着明亮的月色,东瑗能看清盛修颐满脸是泪。
他的声音也带着哽咽:“爹爹,替钰哥儿做个衣冠冢吧。他的尸身。孩儿带到庄子上去焚葬。钰哥儿的院子烧掉,他用过的东西也烧掉吧。我若是没事,半个月后就回来;我若是半个月没有回来,你们去河北青县的庄子上找我……”
他有可能也染了天花,所以不能呆在府里。
染了天花,倘若熬不过,最多只能拖半个月。
东瑗紧紧捂住唇,才没有哭出声来。
眼泪却模糊了视线。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脸颊。她看着不远处的那个那人,颀长的身子仿佛镀上一层光晕。清晰又朦胧。
她任由磅礴泪水滚滚而落。
盛昌侯半晌才开口:“颐哥儿,早日回来,爹爹在门口接你。”
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哽咽。
眼角的老泪就滑过了脸庞。
盛修颐颔首,把盛乐钰放在马车上,又转身把盛乐钰的乳娘苏妈妈扶上了马车。
苏妈妈已经染上了,脸颊上的痘化了脓,身子已经拖得走不动路。
来安赶着马车立在一旁。
盛修颐却用袖子捂住鼻口,才对来安道:“你退后,把马鞭放在车上。”
来安大惊,跪下哭道:“世子爷。您让我侍候您。您让我替您驾车。”
盛修颐摇头,不再多言,只是定定看着来安。
来安忍不住哭起来,给盛修颐磕了三个头,才起身退到一旁。
“阿瑗,在家里服侍好娘。”盛修颐又高声对东瑗道。顿了顿,又道,“照顾好孩子们。”
东瑗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眼泪让视线里的一切变得那么不真实。
马车缓缓驶了出去,听到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东瑗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似被抽干。她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瘫软了下去。
几个婆子们忙来扶她。
盛昌侯看着马车在晨曦中渐渐走远,他不由脚步缓慢,一步步跟着上去,一直到马车不见了踪迹,他才颓废般扶住角门,扶住墙壁的手上青筋暴突出来。
背,无力的佝偻了下去。
好半晌,他才起身去了外院。
没过半个时辰,外院的小厮们已经把盛乐钰的院子浇了桐油,各人手里一只水桶,防止火势蔓延。
连着盛乐钰院子的几处小阁楼也被浇上桐油。
盛昌侯一声令下,熊熊大火腾势而起,整个内院滚滚浓烟。
次日,整个京都都知道盛昌侯府清早发了火,大火烧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渐渐熄灭。
盛夫人躺在床上,已经不能说话了,只知道干流着眼泪。
盛昌侯亲自安排盛乐钰的葬礼。
因为还是孩子,不曾有子嗣,盛乐钰的葬礼不宜过于张扬。盛昌侯择准停灵三日。三日后开丧,请二十四名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请十八名位全真道士,打解冤洗业醮。
定在六月二十七日发丧。
一切安排妥当,到了中午子时,灵堂外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声:“钰哥儿……”
陶姨娘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182节要听话
陶姨娘下了马车,看到盛府门口悬挂着白幡,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是一路飞奔到了灵堂,鬓发跑散了,绣鞋掉了一只,泪水打湿了她的脸颊。才出去不到三个月,她瘦的厉害。
整个人清减了一大圈。
奔至灵堂,看着香案后停放的棺椁,她的眼泪抑制不住,一头栽了下去,昏死在灵堂之上。
一旁管事的婆子忙把她扶了起来,抬回了她从前住的院子。
东瑗一直在陪着盛夫人。
自从早上听到盛乐钰的噩耗,盛夫人醒了就哭,哭得肝肠寸断。昨日一整日未进食,又不曾睡好,又哭昏过去。等她再次醒来,东瑗跪着求她喝些牛乳。
盛夫人本不想喝,可看着儿媳妇一张脸雪白,跪在自己床前,求她喝点东西。她只得微微欠身,端过温热的牛乳缓慢喝了一口。
眼泪掉在碗里,荡起小小涟漪。
盛夫人忍着不适,喝了半碗,再也喝不下去。
她虽然阖眼躺着,可眼泪不停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巾。
康妈妈陪在一旁,也偷偷抹泪。
片刻,盛夫人又睡了过去。
蔷薇从静摄院来,悄悄禀了东瑗关于陶姨娘的事。
“已经回来了,昏死过去。妈妈们把她抬到了从前住的院子,她醒来就要寻绳子上吊。”蔷薇低声道。想着盛乐钰的事,她眼里也有些涩。
家里的孩子。盛乐郝年纪大了,盛乐芸又有些拘谨,只有盛乐钰活泼可爱,很得众人的喜欢。
虽然他很受宠,记恨他的人却不多。至少盛修颐这房的人,丫鬟婆子、姨娘们没一个不喜欢盛乐钰。
东瑗回头看了眼盛夫人,见她睡熟。就起身走了出去。叮嘱香橼和香薷还有其他几个大丫鬟好好服侍后,东瑗和蔷薇回了姨娘们住的小院。
她们到了院子的时候,陶姨娘屋子门口站了好些人。都是这个院子里的。
屋子里有哭声。
有人留意到东瑗和蔷薇带着丫鬟婆子们过来,忙给她们让了道。
众人纷纷给东瑗请安。
东瑗没有理会,径直进了陶姨娘的屋子。她虽然被送到了庄子上。可这屋子里还留了丫鬟照拂,摆设一如往昔般。
门口站着跟陶姨娘去庄子上的丫鬟荷香,还有几个丫鬟,其中一个是邵紫檀的丫鬟兰芝。
众人亦给东瑗行礼。
荷香眼睛哭得红红的,帮东瑗打起毡帘,请她进屋。
陶姨娘鬓角全散,浓密青丝泅开,披在肩头。她一张脸瘦的很厉害,颧骨微凸,此刻更加楚楚可怜。
邵紫檀和两个婆子一起。抱紧了陶姨娘,几个人都跌坐在地上。
屋梁上的白绫微晃。
看到东瑗进来,婆子们起身给她行礼。邵紫檀抱着陶姨娘,就没有起身,只是恭敬喊了声大奶奶。
“地上凉。把陶姨娘扶到床上去吧。”东瑗对邵紫檀道。她的声音因为哭泣和熬夜,变得嘶哑不堪,眼底亦是浓浓的淤积。脸色苍白,嘴唇没有半点眼色。
东瑗承受的酸楚和痛苦虽然比不得陶姨娘,却也是万分辛苦。她昨日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亦没有睡觉。整个人才看着这般单薄虚弱。
婆子们道是,要去扶起陶姨娘。
陶姨娘却甩开她们的手,转头紧紧盯着东瑗。
那眸子似猎豹要将人撕碎了般,狠毒里带着难以遏制的恨意。
“姐姐,你扶我……”她依旧紧紧盯着东瑗,却向她伸出了手。
几个婆子和蔷薇站在东瑗身后,陶姨娘的表情她们看在眼里,各自心头一颤。蔷薇更是拉着了东瑗的胳膊。
东瑗回头,冲蔷薇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
蔷薇担心看在东瑗。
东瑗冲她摇头,上前一步,走到了陶姨娘面前。
陶姨娘缓缓伸出手,攀上了东瑗的手。就在她握着东瑗手的瞬间,她猛然盘爬起来,粘在东瑗身上,拔出她头上的金簪就往东瑗脸上刺。
东瑗早已防备,抽身一躲,用力推试图控制她的陶姨娘。却低估了陶姨娘的力气,那金簪从她面颊滑过,有种莫名的凉。
陶姨娘还是被东瑗推得倒在了地上。
东瑗那绝艳的脸上,一道明显的血痕,血珠沁了出来。
邵紫檀失声尖叫起来。
蔷薇上前:“大奶奶……”
东瑗心里很清楚,不过是被滑了一下,破了皮而已,并没有弄出深伤口。况且这张脸给她带来的痛苦还少吗?
东瑗甩开蔷薇的手,上前一步,又走到陶姨娘跟前。
陶姨娘看着她脸上冒出血珠的伤痕,心里痛快极了,怒极反笑的笑容,令她面目有些狰狞。
“你心里的痛,缓解了吗?”东瑗的眼眸似一潭平静的湖水,静静落在陶姨娘脸上,却有股子煞气,“你还想寻死吗?划破了我的脸,你可觉得痛快?”
陶姨娘原本紧紧盯着她,却被她反而紧盯、句句逼问弄得心里慌乱。她心里的痛怎么可以缓解?
那是她的儿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就这样没了。她只是被送出去三个月不到,活生生的孩子就没了,再也不会笑着喊姨娘了……
陶姨娘眼眶里溢满了泪珠。
东瑗缓缓蹲下身子,静静看着陶姨娘:“来,举起你手里的金簪……”她伸出纤柔的十指滑过自己另一边脸颊,“从这里一直滑到底,我这张脸就毁了。你恨它吗?”
陶姨娘震惊望着东瑗,她就这样蹲在自己身前。这样低声诱惑着自己毁了她的脸。
她恨薛氏的脸!
因为她的脸,盛修颐喜欢她,甚至不能容忍自己对她背后有小动作;因为她的脸,陶姨娘被送到庄子上去,不能见孩子最后一面。
她心头一狠,手里的金簪又举了起来。
蔷薇的心倏然就提起来了。
邵紫檀捂住口。
屋子里的婆子们悄悄靠近陶姨娘的背后,想着抱紧她。把她手里的金钻夺下来。
而东瑗,却微微扬脸,把脸凑近陶姨娘。冷笑道:“来啊,毁了它,你就可以回到从前的生活。你就可以得到世子爷的独爱。你就可以换回钰哥儿。你就可以实现你梦寐以求的东西!”
陶姨娘的手却微抖。
不。不!
她差点中了薛氏的诡计。她就算毁了薛氏的脸,她的钰哥儿也不能活过来。她因为行凶主母,可能要被赶出去,从盛家的宗族上除名。她的钰哥儿,可能还要记在薛氏名下。
从前的生活……
从前盛修颐对她,除了每月固定来她这里歇三夜之外,和现在有何不同?从前他也是冷着一张脸,鲜少在她面前说话。
他从来不曾独爱过她。
并不是薛氏来才夺了她陶氏的宠爱。
因为她一直就没有!
陶姨娘的手缩了回去。
东瑗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厉声问她:“为什么不敢?你不是想死吗?既然想死,把我杀了。既出气又可以成全你想死的心?你不是想死吗?你为何不动手!”
她攥住陶姨娘的手,把那金簪往自己脸上松。
陶姨娘却拼了命往回缩。
东瑗猛然一放手,陶姨娘跌了一跤。
“很好,你不想死!”东瑗站起了身子。蹲得久了,她眼前黑了一阵。片刻才缓过来,对陶姨娘道,“既然不想死,就不要弄这套把戏!钰哥儿没了,这个家里没有人不伤心……”
她说着,眼里就有了泪。
东瑗不想在陶姨娘面前哭出来。这样显得多么假慈悲。陶姨娘一定会这样认为。
她努力敛去了泪意,才继续道:“……夫人哭昏好几回;世子爷连夜替钰哥儿熬药,可能也染上了天花,生死未卜;侯爷既要处理朝中事,还要处理钰哥儿的丧事。这个家里没有人会看你演戏。你若是想钰哥儿安安静静的走,给我老实点!”
她的声音嘶哑着,却一字字说的极其清晰。
陶姨娘狠狠看着东瑗。
在陶姨娘眼里,她一直是个才满十六岁的小姑娘。可是这样的一番话,让陶姨娘倏然对她有种惧怕。
她说世子爷连夜替钰哥儿熬药……
“你说的是真的……”陶姨娘哭了出来,哽咽着问东瑗,“世子爷陪着钰哥儿……他不是一个人走的…….世子爷,他”
“世子爷……”东瑗嗓子嘶哑得更加厉害,“钰哥儿不是一个人走的。你还想闹吗?还要让钰哥儿尚未走远的灵魂不安吗?”
陶姨娘猛然愣住。
好半晌,她才回神,胡乱抹了眼泪,对邵紫檀道:“对,对……我不能让钰哥儿看到我这样…….我不能哭,让钰哥儿舍不得……”
一边抹泪,可眼泪却越摸越盛。
东瑗撇过头,快速将眼角忍不住滑下的眼泪抹掉,才转头对邵紫檀道:“邵姨娘,我还要照顾夫人,陶姨娘这里,你多照看。”
邵紫檀道是。
东瑗这才带着蔷薇,回静摄院去。
走到院门口,她倏然觉得脑袋里很重,放佛有只万花筒在眼前绽开,五颜六色的很诡异。
她想伸手拉住蔷薇,却感觉世界是昏暗的。
等她再次醒来,她躺在静摄院的床上,衣裳都未脱,罗妈妈手里端了热水,正要喂她。
东瑗却一骨碌坐了起来:“我睡了多久?”(未完待续)
第183节亲近
东瑗猛然做起来,起的急了,眼前有短暂的晕眩。
罗妈妈把手里的小碗给了一旁服侍的丫鬟,扶东瑗躺下;“刚把你抬回来……”然后就直掉眼泪,“瑗姐儿,你歇歇吧。整日未进粒米,又整夜未睡,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你快躺下……”
东瑗顿了顿,扫视了满屋子服侍的人一眼。罗妈妈满脸是泪,心疼看着东瑗;一旁的蔷薇和橘红、寻芳、碧秋、夭桃都是眼睛肿肿的,像是一夜未睡,
昨夜不仅仅元阳阁的人没有睡,静摄院的丫鬟婆子们也不敢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怕突然要去服侍。
盛夫人已经病倒了,二奶奶又不知在忙什么,并不在盛夫人跟前服侍。倘若东瑗也倒了,就真的无法照顾盛夫人。
她道:“妈妈,您别哭。有粥吗?我有些饿了……”
她需要进食,才能保证体力。
罗妈妈大喜,忙擦了泪,连声道:“有,有,怎么没有?”
蔷薇就快步出去吩咐丫鬟们去厨下端些精致的米粥来。
东瑗胃里根本没有知觉,都饿过头了。她咬牙把一小碗米粥都吃了,还吃了半只花卷。
吃了饭,蔷薇打水来服侍她洗脸,避开被陶姨娘划出的那条痕迹。
洗过脸,抹了些雪膏,橘红开了箱笼,拿出从薛家带来的药膏,替东瑗轻轻涂抹在伤口处。
她安慰东瑗:“大奶奶,只是划破了皮,不碍事……”
药膏有种淡淡的清香,抹在脸上凉丝丝的。
东瑗微微颔首,说她知道了。
她又让丫鬟们帮着脱了外衣,准备小睡一会儿。东瑗躺下,仍不忘叮嘱服侍的众人道:“酉初定要喊我,我要去服侍夫人。”
罗妈妈替她掖被角,道:“放心。不会误了你的事,安心睡你的。”
说着,就要替她放下幔帐。
东瑗道:“不要放帐子,我怕闷……”一个人在帐子里。她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罗妈妈道好,起身光了窗棂,怕风吹进来。
东瑗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安稳,阖上眼,脑海里就有光怪陆离的东西在旋转,梦很多而杂乱。
她梦到了盛乐钰,也梦到了盛修颐。
盛修颐放佛是新婚时的模样。有些清冷静静站在那里,不对东瑗笑,只是略带探究看她,让她心里发凉。
也梦到了盛乐钰,笑着喊她母亲,甜甜的笑容让人心里暖暖的。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盛乐芸坐在自己床前的锦杌上。
东瑗微愣。
见她醒来,盛乐芸上前扶她:“母亲。您醒了?现在还不到酉时……”
“芸姐儿,你过来可是有事?”东瑗半坐起身子,脑袋有些疼。睡着了比没有睡还要辛苦。满脑子都是奇怪的梦,让她醒来后也很疲惫。
盛乐芸眼眶顿时红了,她强忍着悲伤对东瑗道:“母亲,我怕您一个人,所以过来服侍您……”
东瑗抬眸看着盛乐芸,心里放佛有什么滑过般,心湖有些许涟漪。
少女清澈的眼睛看着东瑗,让东瑗心底一软。
平心而论,嫁到盛家这一年多来,东瑗不仅仅和姨娘们不亲近。和孩子们也是不亲热。
她很怕自己做不好,被家里的下人和姨娘们误会她对孩子们是别有用心,所以在取得众人信任之前,她宁愿和孩子们保持距离。
除了每日来请安外,东瑗从未私下里去过盛乐芸的院子。
家里是盛夫人当家,盛乐芸院子里的事。盛夫人从来没有说过让东瑗帮着管理,所以一切都是她未嫁进来之前的一样,盛乐芸和盛乐钰院子里的事都是盛夫人做主。
东瑗一直把除了诚哥儿之外的孩子当成她婚姻里的一部分,她履行做好主母的职责,却从未想过和他们多么亲密来往。
人心难测,社会对后娘的评价不高。
晚娘有特定的名词:恶毒、阴狠、假仁假义、口蜜腹剑、面慈心苦……
这是社会对晚娘的普遍认知,东瑗从未想过去证明什么,也不曾想做后娘做的多么出色。
她对孩子们越关心,可能孩子们对她就越戒备。既然如此,她宁愿无为而治。
她凭着良心和善意对待孩子们而已。
可盛乐芸愿意主动亲近她,让东瑗既意外也感动,那颗因为盛乐钰离去而卷起来的心舒缓了些许。
她拉过盛乐芸的手,道:“芸姐儿,多谢你想着。”
盛乐芸的眼泪倏然不受控制簌簌落下。
她想到了盛乐钰。
东瑗眼眶也不由的湿了。
两人静静落泪半晌,东瑗才掏出帕子抹泪,也劝盛乐芸别哭。
“我惹母亲伤心了……”盛乐芸抽噎着说道。
东瑗伸手,用帕子替她抹泪:“芸姐儿,你真是个好孩子……”
东次间的自鸣钟响起,已经酉时了。
罗妈妈就带了丫鬟们进来服侍东瑗起身。屋子里有些暗,罗妈妈点了几盏烛火。
盛乐芸看到东瑗脸上一条浅浅血痕,想问是怎么回事,又怕触及东瑗的心事,忍住不敢问。
东瑗洗漱一番,带着盛乐芸去了盛夫人的元阳阁。
盛夫人下午的时候醒来一次,又哭了一场盛乐钰。现在刚刚入睡,康妈妈和香橼、香薷还有其他几个大丫鬟都在床前服侍。
看到东瑗和盛乐芸来,众人给她们行礼。
康妈妈的目光就落在东瑗脸上。
东瑗故意装作不知。
盛夫人睡到戌初一刻,才幽幽醒来。看到坐在她床前陪着的东瑗和盛乐芸,盛夫人声音暗哑问东瑗:“你的脸怎么了?”
“陶姨娘哭得伤心。我拉她的时候,不慎撞了下…….”东瑗低声道,又问,“娘,您饿了么?我叫人端些粥给您吃……”
盛夫人轻轻摇头,目光转到了盛乐芸身上。
看到盛乐芸,就放佛看到了总是跟着盛乐芸的盛乐钰,盛夫人眼里就噙满了泪珠。
她冲盛乐芸抬手。
盛乐芸上前,握住了盛夫人的手,眼泪一滴滴滚落在盛夫人的手背:“祖母,芸姐儿好怕。您不吃饭,会生病的。祖母,您不要生病,您不要离开芸姐儿……”
盛夫人眼里的泪就滚了下来。
她伸手替盛乐芸抹泪:“不哭,祖母没事……”
又是一场泪。
东瑗自己的眼睛也肿的似桃子。
可眼泪却很容易被招惹,只要看到别人哭,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涌出来。
盛乐芸不停的哭,盛夫人陪着哭,东瑗劝着盛夫人,又劝盛乐芸,自己的实现也模糊了。
三爷盛修沐和盛乐郝进来请安,众人的哭泣才被劝住。
盛修沐和盛乐郝劝盛夫人用些清粥,盛夫人挨不过,才说好。
她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盛修沐不依不饶的喂着,总算把一碗粥吃了。
到了戌正,盛昌侯回了元阳阁。
他看上去很疲惫,看到众人,他顿了顿,先对三爷和盛乐郝道:“快要落钥了,你们出去歇了吧。”
盛修沐和盛乐郝道是,纷纷安慰盛夫人几句,才辞了盛昌侯出去。
盛昌侯又对东瑗道:“你娘病了,家里事都要你操劳。这里有丫鬟们服侍,你也回去歇了。你娘知道你孝顺……”
盛夫人无力冲东瑗点头。
东瑗起身,道:“爹,娘,我先回去了。”
盛昌侯微微颔首。
盛乐芸跟在东瑗身后,也出了元阳阁。
走出元阳阁院前长长的回廊,东瑗和盛乐芸就要从岔道上分开走。盛乐芸却上前道:“母亲,我今夜去静摄院服侍您吧。”
好像苦难可以让家人更加亲近。
倘若是平日,东瑗定要拒绝。而现在,她觉得这样的话很温暖,让她的心有了莫名的力气。
她牵了盛乐芸的手,道:“我正好怕一个人睡,你和我作伴最好了……”
路过桢园的时候,东瑗和盛乐芸去看了诚哥儿。
诚哥儿睡得安详,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很可爱。
看着自己的孩子,东瑗不由又想到了盛乐钰。从这么小,这么可爱,长到了六岁,却被那场可怕的病夺走了……
她俯身亲吻了诚哥儿的面颊,才和盛乐芸回静摄院。
回到静摄院时,最先迎出来的不是罗妈妈和橘红,而是薛江晚。
东瑗微微蹙眉。
而薛江晚没有想到盛乐芸也会来,有些吃惊,又忙给东瑗和盛乐芸行礼。
进了东次间,东瑗才问她:“薛姨娘这么晚来,有事吗?”
薛江晚道:“妹妹听说世子爷送二少爷出去了,妹妹怕姐姐一个人,所以过来服侍姐姐。”
说罢,目光偷偷瞟了眼东瑗的脸。
东瑗心里有些烦躁。她到底是想来服侍她,还是想来看看东瑗有没有破相啊?
为何她的伪装不能深邃一点,要让人一眼就看穿她的目的呢?
此情此景,真的没有心情和她玩这些虚套。
“多谢你想着。”东瑗口吻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漠,“芸姐儿今夜陪我睡,薛姨娘回去歇了吧。”
说着,就让寻芳送薛江晚出去。
薛江晚又快速扫过东瑗的脸,发现她脸上的伤痕很浅很淡时,她连忙垂首,恭敬道:“那妹妹先回去了。”
低下去的眼眸里含了失望。(未完待续)
第184节看透
盛乐钰的离世,给盛家拢上一层阴霾。
盛夫人一直病着,东瑗和盛乐芸陪在她床前,二奶奶葛氏和表姑娘秦奕每日都来请安,客气问是否需要伺候。
东瑗让她们回去,她们也没有坚持。
而后东瑗才隐约听家里的下人议论,说二奶奶怕盛夫人也染了天huā,不敢靠前。
而表姑娘秦奕大约则是因为怕遇着三爷,毁了她难得一遇的好姻缘。
盛乐钰停灵几日,家里请人念经超度,就葬在城西的坟地里。
家里的长辈都不好去送。
盛乐钰的小厮墨迹做了嗣子,替盛乐钰扶灵出丧。
陶姨娘哭得眼睛肿的睁不开,却也不再胡闹。邵紫檀每日陪着她,东瑗也免了姨娘们的晨昏定省。
到了六月二十八日,盛乐芸丧礼后一天,来安进来把盛修颐的情况告诉东瑗和盛夫人:“世子爷烧两日,却没有发出痘来。而后就慢慢好了。爷听外面的赤脚大夫说,染了天huā半个月之内肯定会发出来。爷说大约没事,七月初二就回府。”
盛夫人听着这话,脸上有了几缕神采。
东瑗感觉提在心口的那口气就落了下去。
来安又道:“苏妈妈活了下来,只是脸上破了相,不敢再进府来伺候。爷说把她送回老家,给她一笔银子。”
盛夫人微微颔首,并不说话。
东瑗顿了顿,只得越过盛夫人,对来安道:“二少爷病着的时候,只有苏妈妈寸步不离服侍他。苏妈妈是我们府里的忠仆。多给她一笔银子,她家里倘若有事在府里做事,都提拔上来。这事现在谁做主?”
让府里其他下人都看看,盛家绝对不会亏待每个忠心耿耿的人。
来安道:“从前是世子爷管着,如今爷不在府里,小的请示侯爷。再禀林大总管一声,就能去办。”
东瑗道好。
盛夫人看了眼东瑗,目光柔了一分,而后又慢慢阖眼休息。
来安出去后。晚夕把这件事请示了盛昌侯。
盛修颐出去整整十天,盛昌侯也想派人去打听,却又怕是不好的消息,所以宁愿给自己留点盼望。直到今日来安说,他才知道盛修颐没事。
“你去账上提二百两银子给苏妈妈。告诉林久福,让他派两个得力的管事亲自送苏妈妈回乡,把她安顿好再回来。以后她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府里告诉,盛家不会亏待她。”盛昌侯道。
来安道是。
来安走后,盛昌侯坐在太师椅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盛修颐弄来的偏方很管用。
可盛乐钰还是死了。
他的病是被吴太医耽误了。
而吴太医听说盛昌侯府的二少爷病逝,当夜就举家逃走了,只留了几个老仆在盛京看宅子。
吴太医祖上就是行医的,他在太医院任四品御医,在京城还有两处老字号的药铺。他逃走之前。把那两家药铺的现银也提走了。
一日之间,哪里能办这么多事?分明就是早有准备。
盛昌侯派人去看了吴家宅子,的确是搬走了。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而药铺的事,是盛乐钰死后第三日下朝时,镇显侯薛老侯爷告诉他的。
薛老侯爷说:“太傅,人莫要与天争,节哀!”
莫要与天争,这话好似是在告诉盛昌侯,盛乐钰的死是天灾,劝他莫要难过。可往深处想……
盛乐钰的死,是不是一个警示?
天家想要盛家家破人亡,只需一个小小手段。盛家就无力回天。盛昌侯再劳苦功高,在新帝面前也有功高盖主、老臣欺幼主的嫌弃。当年的萧太傅,是元昌帝的噩梦。
元昌帝自从中箭中毒后,身子一日日垮了下去。
他到底能熬多久?
盛昌侯前几日还隐约听说陛下半夜吐了一回血。年轻吐血,必无久命。他难道不怕自己突然离去,才八岁的太子被盛昌侯欺负?
他很怕的。
当年他的父皇就是那样突然离去。给他留下了位高权重的大臣萧衍飞,让他饱受苦难。
元昌帝倘若身子好,年轻有为,他可能不会这么早打盛家的主意。
可是他身子越来越差,〖体〗内的余毒折磨得他日渐憔悴。身为三皇子的外加盛昌侯府,有个手握兵权的盛太傅,他怎么能放心?
盛昌侯静静坐着,脑海里回荡着薛老侯爷的那几句话,居然能听进去。倘若时间退回几个月前,他可能觉得薛老侯爷是在诈哄他,让他主动退出。
而现在,他觉得那个历经三朝的老人,给了他一句金玉良言:莫要与天争!
一个庶孙的离世,让盛家内外院的人都感到窒息。
可这只是个小小的灾难啊。
倘若继续下去,盛家还会遭受怎样的灾难?
经历过这场小小灾难,盛昌侯觉得自己对待家人的生离死别,没有从前那般豁达。
特别是盛修颐出去这几日,让他夜夜难以入眠。他甚至觉得只要老天爷把他的儿子留给他,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如今,真的到了他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书案前,摊开锦帛书写奏折:“……臣以老悖之年,忝在文武之列,悉数来往政绩,未曾匡君臻于太平,臣有愧……臣之年迈,无力竭忠报效圣主,祈圣主恩宠,准臣退隐田园,含饴弄孙,此臣余志!”
长长的一篇奏折,言辞恳切,没有半句抱怨,字字真诚。
写完后,他缓缓坐下,心里的某一处,空落落的。
望着那满是字迹的奏折,壮志未酬的辛酸就涌了上来。
最终,还是将奏折封好,叫人递了上去。
而他自己则称病不朝。
奏折送上去后,第二日早朝,陛下驳了回来,让人传了。谕。请盛太傅安心养病,朝中社稷还要仰望太傅扶持。
这是试探,看看盛昌侯是否真心要归隐。
哪里是要挽留他的意思?
盛昌侯又上了一道奏折,言辞更加恳切。可第二天又被驳回。
盛昌侯便知道。陛下真的很忌讳他。甚至比盛昌侯自己想象的还要忌讳,他若是不退,只怕盛家迟早会赴萧家的后尘。
于是辞官之心越发盛了。
第三道奏折上去之后,陛下准了,赏赐他良田四千亩,黄金八百两。
圣旨下来后,东瑗正在服侍盛夫人喝药。吃了一惊。
盛夫人也吃惊,问东瑗:“可是出了事?”
东瑗摇头说不知。
晚夕东瑗回了静摄院,盛昌侯才跟盛夫人道:“如今我算是看透了,什么都比不上孩子们健康,一家人和睦。吃喝不愁,何必非要站在风口浪尖?当年咱们在徽州的时候,过的比现在舒心!”
盛夫人原本就不懂这些,可她听盛昌侯的语气。好似辞了官是好事,她就放下心来。
七月初二那日,天气酷热难耐。
早晨就没有风。毒辣的日头照得人心里发慌。东瑗带着几个姨娘和盛乐芸在垂huā门前等盛修颐回府,蔷薇立在一旁替东瑗撑伞。
直到巳正,盛修颐才进内院,三爷和盛乐郝陪着他。
才半个月,他消瘦得厉害,眼窝都陷进去了般,脸上瘦的没有肉。从前的衣裳穿着,显得宽大。
东瑗的眼睛就湿了。
陶姨娘已经抽噎着哭起来。
盛修颐看到她们,表情清淡。
东瑗几人就纷纷给他行礼。
陶姨娘看到盛修颐,泪珠簌簌落下来。打湿了整张脸。而盛修颐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看了眼东瑗。
“日头毒的很,你们回去吧。”盛修颐轻声道“我还要去给娘请安。”
说罢,就进了垂huā门。
东瑗转身吩咐几个姨娘回院子,而她自己则和盛乐芸。跟着盛修颐去了元阳阁。
盛昌侯坐在东次间的炕上喝茶,好似漠不关心,手里的茶却半晌都未动;盛夫人坐在盛昌侯身边,不时朝门口望去。
二爷和二奶奶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大气都不敢出。二爷很怕盛昌侯。
丫鬟禀告说世子爷回来了,盛夫人由康妈妈和香橼搀扶着,起身去迎接他。看到儿子消瘦得脱了形,盛夫人大哭起来:“颐哥儿,我可怜的儿啊…….”
盛修颐就给母亲跪下磕头:“娘。”
“快起来。”盛夫人哭着道。
盛修沐就忙扶起盛修颐。
进了东次间,盛修颐给盛昌侯行礼,盛昌侯只是不咸不淡说了句回来了,就不再多言。
二爷和二奶奶就起身给盛修颐行礼,盛修颐还了礼,一家人才坐下。
而后,就留在了静摄院用午饭。
一家人都不怎么说话。
盛夫人打起精神,不停叫丫鬟给盛修颐夹菜:“颐哥儿,你多吃些。”
盛修颐没什么胃口,看着碗里的菜就有些为难。
盛昌侯道:“多吃些,瘦得像什么样子!”语气很强硬,像平日里教训人一样,可谁都听得出他的关切之心。
盛修颐心头一酸,就端起碗吃了起来。
吃了饭,陪着坐到半下午,日头偏西才回静摄院。
地上的尘土都烫人。
到了桢园,盛修颐道:“诚哥儿还好吗?”不等东瑗回答,就举步进了桢园。
一路上他都不跟东瑗说话,只顾埋头走路,这是他问的第一句。东瑗没有回答,他已经进去了,自己只得也跟着进了桢园。(未完待续)
第185节陪同
诚哥儿很好,四个月大的孩子,胖墩墩的,胖得都看不见脖子。
盛修颐和东瑗进来,两人额头都有汗。
诚哥儿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夏妈妈给他们行礼后,就让小丫鬟给盛修颐和东瑗递了干净的湿帕子擦汗。
诚哥儿年纪小,屋子里没有放冰,不似元阳阁那么凉快。有两个小丫鬟在替抱着诚哥儿的乳娘打扇。
诚哥儿已经醒了,看着东瑗和盛修颐进来,他圆溜溜的眼睛转着,口里咿呀咿呀的,笑得很欢乐。
盛修颐的唇边就有了个浅浅的弧度。
乳娘看到盛修颐,有些吃惊。可能是盛修颐太瘦了,瘦的有些脱形。他从前就不胖,如今这样瘦了下来,好似逃荒而归的。
盛修颐伸手抱过诚哥儿,孩子的小手挥舞着,往他脸上摸。那柔软的小手触到他的脸,诚哥儿就咯咯笑得更大声。
盛修颐的眼眶就微湿。
两人在桢园逗留片刻,才回了静摄院。
盛修颐径直去了净房盥沐。
罗妈妈等人知道盛修颐回来,原本很是开心。可看到这样的盛修颐,着实高兴不起来,几个人都默默不作声。
东次间用了冰镇,很是凉快,东瑗回来走了一身汗,也叫丫鬟打水,她在内室擦洗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裳。
盛修颐从净房出来后,换了天青色茧绸直裰,散了头发。坐在东次间的炕上。东瑗叫丫鬟上了茶,然后就让屋子里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
他好似不太想说话,东瑗就主动开口和他说家里的事:“……爹爹辞官,陛下恩准了,是昨日的事。”
盛修颐端着茶杯的手委顿,而后轻轻嗯了一声。
“爹爹会辞官,我着实没有想到。”东瑗又道。“不过看陛下恩准得如此之快,倒觉得爹爹辞官之举是正确的。只是他并不是很高兴,整日在书房闷闷不乐……”
元昌帝虽然拒绝了两处盛昌侯的请辞。可拒绝得如此之快,就是急切要想让盛昌侯辞官的意思。
倘若真的不想让盛昌侯辞官,奏折驳回至少应该拖上几日。而不是次日就急忙驳回。
第一次请辞的奏折第二天就被驳回,盛昌侯心里就有谱了;第二次的请辞又是隔天驳回,他就明白了元昌帝的意思,所以第三次的请辞写的更加恳切,这才准了。
这些政治上的把戏,稍微用点心思就能想明白。
盛修颐又是轻轻嗯了一声,只是静静喝茶。
东瑗心里有些难过。
“天和?”她喊盛修颐。
盛修颐这才转头看她,目带询问。
东瑗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伸手抚过他的面颊。心疼道:“你瘦了很多。天和,你能回来,真好。”
盛修颐没有动。
东瑗见他没反应,就俯身搂住了他的脖子。
带着温馨的柔软身子贴在他身上,盛修颐微顿。而后才猛然伸手,把东瑗抱在怀里,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低声喃喃喊她阿瑗。
东瑗的眼泪顿时溢了出来。她抱紧了盛修颐,把头埋在他的肩头。
半晌,盛修颐才抱起她。两人进了内室。
夜幕渐渐笼罩下来,酷暑减了些许,窗檐下又徐风缓缓送入。东瑗全身是汗,累的不行,青丝都汗湿了,却躺在盛修颐怀里不动,脸颊贴在他的胸膛。
两人都很累,可此刻让人心里有短暂的宁静,谁也不愿去打破。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天和。”东瑗趴在他胸膛上,低声道,“在爹娘面前,你要若无其事应对…….在我面前你才能轻松片刻,所以不想为难自己说话,我都明白……可是你什么都不说,我心里也难受……”
盛修颐搂住她的身子就紧了几分。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半晌才道:“阿瑗…….”
东瑗嗯了一声回应他。
盛修颐还是什么都没说,又吻了吻她的额头。
东瑗就不再开口。
盛修颐的手指穿过她的青丝,抚摸着她的后背,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调整了情绪,才问东瑗:“家里都还好吗?”顿了顿又道,“她没闹吧?”
她,自然是指陶姨娘。
用好或者不好来形容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心情,实在太匮乏。那种痛,一句不好岂能包容?
“闹了一回。我告诉她家里很忙,让她安安静静的,她才好些。”东瑗道。
盛修颐微微颔首。
东瑗顿了顿,又道:“你要去看看她吗?”
盛修颐犹豫片刻,有些舍不得东瑗,还是道:“也好。”
东瑗这才起身,跟着盛修颐去了净房。她自己洗了澡,穿了中衣就出来,喊了红莲和绿篱服侍盛修颐沐浴。
东瑗又喊了橘红和蔷薇进来,替她挽青丝,堆高髻。
橘红就问东瑗:“大奶奶,都起更了,您要绾头发做什么?”
“世子爷要去看陶姨娘,我陪着去。”东瑗道。
正好罗妈妈端了冰镇的酸梅汤进来,听到东瑗这话,就将两盏小碟放在一旁的炕几上,走过来接了橘红手里的梳子,替东瑗绾发,又低声道:“大奶奶,世子爷才回来,他想过去看看陶姨娘,自然是要歇在那里的意思。您何必跟着去?”
盛乐钰没了,任何人对陶姨娘都有一份同情。
东瑗挑了首饰匣里一对珍珠耳塞出来,自己给自己戴上,没有回答罗妈妈的话。
鸾镜里的她依旧是那个模样,陶姨娘划破的伤口早已不见了痕迹,可眼神却多了一份坚决。
盛昌侯信任她。肯把家交给她当,那么盛府就是她一生奋斗的地方,东瑗的心终于稳定下来。盛修颐是她的丈夫,在这个宣扬“家无再嫁之女,族无犯罪之男”年代,她不可能离开盛家,不可能离开盛修颐的。
盛修颐在仕途上如何东瑗不清楚。可他对孩子很好,是个爱子如命的人。他爱孩子,哪怕是小妾的孩子。所以将来。他也会爱她的诚哥儿。
从新婚第一天开始,他处处的维护,东瑗早就肯定他是个靠谱的人。值得托付的人。
既如此,消极等待他的爱,消极等待她所期待的婚姻生活,实在太被动。
她薛东瑗要这个男人。
她不想再等下去。
她下定决心要爱盛修颐,把他当成爱人,那么他就只能有她,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上。
想要什么就自己去奋斗,去争取,这一直是东瑗的人生理念。
不管是在家里的地位,还是爱人。
从前的她可以不计较。从今以后,她就要这个男人。
罗妈妈替她绾了高髻,东瑗自己斜插了一把玳瑁梳篦,盛修颐已经从净房出来。
看到重新更衣上妆的东瑗,盛修颐微愣。
东瑗笑着走了过来。道:“不是说去看看陶姨娘?走吧。”
盛修颐又是一愣,而后,他的眼底终于有了几分暖色。
“走吧。”他道,率先走了出去。
蔷薇忙叫了两个小丫鬟,跟着她一起去服侍。
罗妈妈和橘红送他们夫妻出了院门,看着东瑗跟在盛修颐身后的婀娜背影。罗妈妈惊讶得半晌没有说话。
瑗姐儿居然会这样做,令罗妈妈意想不到!
“大奶奶真的跟着去了啊。”橘红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感叹道。
不仅仅静摄院的人没有想到东瑗会跟着去,就是小院里的姨娘们,也没有想到薛东瑗会来。
刚刚起更,陶姨娘并未睡。
邵紫檀在她屋子里绣鞋面,陶姨娘帮着邵紫檀分线。
丫鬟进来禀道说世子爷来了的时候,邵紫檀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今晚盛修颐不来。
出了这样的事,盛修颐自然是要来安抚陶姨娘一番的。
邵紫檀把绣架放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和陶姨娘一起起身迎盛修颐。
当看着盛修颐身后跟着薛东瑗,邵紫檀脸上就露出错愕。她惊觉自己失态,忙低了头,福下身子给东瑗和盛修颐行礼。
陶姨娘的目光也在东瑗身上转了一转,才屈膝给他们行礼。
盛修颐坐到临窗大炕上,东瑗坐在另一边,陶姨娘的丫鬟们忙给他们上了茶点来。
陶姨娘和邵紫檀立在一旁。
东瑗道:“两位姨娘坐……”
一旁服侍的小丫鬟忙搬了锦杌给她们。好似这并不是陶姨娘的院子,而是东瑗的静摄院。
她吩咐起丫鬟们来,得心应手。
邵紫檀忙道谢,半坐在锦杌上。
陶姨娘却抬眸看了东瑗一眼,眼眸空洞无神,别样的阴凉。
东瑗没有看她,端起茶盏喝茶。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等待盛修颐开口去问话。
邵紫檀搅动着手里的帕子,见屋子里静谧下来,她倏然明白什么。倘若是世子爷单独来,她定是要请个安就回自己屋子去的。
可大奶奶跟着来了,让她一下子没了主张。大奶奶见她没走,就让丫鬟搬了锦杌给她坐。
但是她不应该还在这里啊。世子爷是来安慰陶姨娘的。虽然大奶奶跟着来了,让邵紫檀有些费解。
没有等盛修颐开口,邵紫檀又站了起来:“世子爷,大奶奶,奴婢先告退了。”
可能是紧张了,说话有些不利索。
盛修颐没什么表示,东瑗则微微颔首。
邵紫檀忙不迭走了出去。出了院子里院子的角门,她憋在心里的一口气才喘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186节悍妇
邵紫檀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盛修颐、东瑗和陶姨娘。
以往盛修颐来陶姨娘的院子,陶姨娘总是坐在炕上服侍他。而现在,她好似在静摄院一样,坐在锦杌上。
从前只有盛修颐来她这里,她才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给她的点滴温暖。可现在,这点温暖和欢喜,都被薛东瑗打破。
陶姨娘眼眶就红了。
盛修颐开口道:“我瞧着你瘦了很多。钰哥儿已经不在了,你也要保重自己,来日方长。”
陶姨娘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抬眸看着同样消瘦的盛修颐,眼泪簌簌。最终,她忍不住,起身跪在盛修颐脚边,抱住了他的腿,大哭起来:“世子爷,钰哥儿…….钰哥儿走的时候…….贱妾都不曾瞧上一眼……”
盛修颐眼睛有些湿润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才把情绪压下去。
东瑗看过来,就看到陶姨娘的头埋在盛修颐的双膝间,她消瘦的肩头颤栗着,似凄风苦雨里的一株梨huā,柔美脆弱,最是能惹起人心底的怜惜。
只看了一眼,东瑗就把头又撇过过去。
盛修颐的手轻轻搭在陶姨娘的肩头,声音柔和道:“钰哥儿定能投身到好人家,你莫要再伤心……”
陶姨娘的哭停不住:“他生下来才六斤,贱妾抱在怀里,那么小。后来一天天长大了…….世子爷,贱妾每日都梦到钰哥儿…….”
盛修颐搁在炕几上的手指微微曲起来。最终攥成了拳头。
那孩子倘若真的是死于天灾,盛修颐可能没有这样难过。自从知道孩子被故意误诊,他心中就清楚,孩子是死于政治倾轧,成为盛府政治争斗下的牺牲品。
作为父亲,他没有防患于未然,他很自责。
上苍给予一个孩子。就是给予家族一种希望和生机。等这个希望和生机被收回,这个家族也要承受一些噩运。
他另外一只手扶在陶姨娘肩头,轻轻安抚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对这个女人,此刻盛修颐心里多了种宽容与忍耐。
陶姨娘一直哭着,盛修颐和东瑗再也没有说话。
夜渐渐深了下去。自鸣钟响起,已经亥初了,蔷薇和陶姨娘的丫鬟荷香撩帘而入。
两人虽没有说话,东瑗却明白其意:到了就寝的时候,该回去歇了。
“陶姨娘,你要保重自己。”东瑗开口,声音柔婉温和“快别哭了。伤心落泪这样最伤身,你原又是单薄的。”
陶姨娘根本不理她,依旧跪在盛修颐面前。抱着他的腿不放手。
“荷香,扶你们姨娘起来。”东瑗转眸对站在门口的丫鬟荷香说道。
荷香不敢犹豫,上前要搀陶姨娘,劝道:“姨娘,您起来吧。您这样。世子爷和大奶奶心里怎么过得去?”
陶姨娘听着这话,微微一顿。
可她还是不放手,铁了心要把盛修颐留在身边。
她的钰哥儿没了,她再也没有依靠了。如果盛修颐对她依旧那么冷漠疏离,她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指望什么了。
贤良淑德有什么用?
薛东瑗一点也不贤良,到了姨娘们的日子照样把盛修颐留在屋子里。她坐月子。只放了盛修颐出来两夜。
可盛修颐照样疼爱她,处处为她打算。
贤良恭谦根本就拢不住盛修颐的心。说起懂规矩晓分寸,她陶氏算得上高人一筹的,可最后她被赶到庄子上去,她唯一的儿子死于天huā。
既这样,薛东瑗能做的,她陶氏也要做。她再也不要那些什么虚名虚利。她只是姨娘,狐狸精媚主又如何?她原本就是供丈夫取乐的。
她紧紧抱着盛修颐的腿不撒手,荷香也不敢硬拽,只得为难看了眼东瑗。
东瑗目光温柔安静,看不出情绪。
盛修颐则有些犹豫。陶姨娘如此凄惨,同样的丧子之痛让盛修颐明白她心里的苦楚。他真的不想再推开她,在她伤口上撒盐。
他有些为难看了眼东瑗。
东瑗就站起身,亲自过来扶陶姨娘,低声道:“陶姨娘,快些起身。你这样哭,世子爷心里何尝好受?”
主母亲自扶她,她还敢不起?
她不敢!
她可以媚主,却不敢惹东瑗。上次就是因为她背后弄了一点小动作,根本没有伤害到东瑗,却被赶了出去。
陶姨娘当即放了手,就着东瑗的手起身。
怎奈跪的太久,她膝盖酸痛,刚刚起身就歪了下去。
盛修颐接住了她。
他将陶姨娘打横抱起,放在炕上。
陶姨娘趁机攥住了他衣角,含泪望着他,目光里带着祈求与孤独,让盛修颐的不忍心更加浓烈。他的心紧了一下。
东瑗站在一旁,看着陶姨娘攥紧了盛修颐的衣角。而盛修颐目光里的闪烁让东瑗感觉不妙。
盛修颐转头看东瑗,想要说什么,东瑗抢先对陶姨娘道:“陶姨娘,你歇了吧。我和世子爷改日来看你。”
陶姨娘眼里大颗大颗的泪就簌簌落下来。
“阿瑗……”盛修颐开口,习惯性喊着东瑗的昵称。
“你们先出去!”东瑗没等盛修颐说完,打断他的话,转头对蔷薇和荷香道。
两人垂了头,忙不迭退了出去。
丫鬟们退出去后,东瑗上前,猛地一拽,把盛修颐的衣角从陶姨娘手里拽了下来。
陶姨娘没有想到东瑗会这样,被她拉得身子微轻,差点又栽了下来。
东瑗就趁机扶住了她。
“我也是做母亲的人。”东瑗扶住陶姨娘,把她扶稳了才道“我知道你很难过。钰哥儿去了,我也难过。别说是咱们家的亲人,就算是认识的小孩子,那么可爱有趣,突然走了,我也会舍不得。”
陶姨娘猛然盯着东瑗。
那目光里满是嘲讽。她觉得东瑗说的这些话是多么虚伪。
东瑗放佛不觉,继续道:“……你可以思念钰哥儿,不管你用何种方式。但是我不准你利用他!”
陶姨娘一怔,嘲讽的眼眸倏然就静了。
“陶姨娘,我和夫人都很喜欢钰哥儿,世子爷更加喜欢钰哥儿。不管他在不在,你永远是他的生母,盛家永远不会亏待你。”东瑗看着陶姨娘,继续道“可利用钰哥儿的死来谋求生计,博取怜惜,会让我瞧不起你!钰哥儿在天之灵,也不会高看你!”
陶姨娘身子一颤,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她死死盯着东瑗。
东瑗不看她,转身对盛修颐道:“回去吧,陶姨娘要歇了。”
盛修颐看着东瑗,目光变幻,说不清是什么情愫,脚步却没有动。片刻,目光又落在那颤抖苍白的陶姨娘身上。
东瑗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掌,举步就走。既然我决定爱你,不准你摇摆不定!她心里想着,牵着盛修颐的手更加用力。
盛修颐错愕看着东瑗,却不由自主随她走了出去。
走出陶姨娘院子大门的瞬间,东瑗松开了手。
陶姨娘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在她眼前直晃,令她的心有些刺痛。那个刚刚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她哪怕装可怜也应该给予同情。
更何况,她是盛家娶进来的妾,甚至比东瑗进门还要早。
可是她薛东瑗才是妻,盛修颐只是她一个人的丈夫。妾室并不是盛修颐的妻,她们只是财产或者仆妇一般。要不然,怎么说纳妾纳色呢?
东瑗现在婚姻的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牺牲自己前世所接受的忠诚婚姻观,坦诚容纳妻妾共存的制度;要么牺牲妾室,做个悍妇。
自从东瑗得到了盛昌侯的信任开始管家、自从薛家赢得了后位而盛昌侯辞官,东瑗和盛修颐的婚姻就算彻底稳定下来了。于是,这段婚姻就再也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回到静摄院时,两人各自洗漱一番,才上床躺下。
盛修颐抱紧东瑗,一直不说话。
东瑗不免想,他心里是不是怪她对陶姨娘太狠心?
她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静静抱住他的腰,把自己依偎在他怀里。
“阿瑗……”盛修颐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低声唤她。
东瑗忙应了一声,问怎么了。
“陶氏还是送到庄子上去吧。”盛修颐半晌才慢悠悠开口道“她不像邵氏那样敦厚,也不像范氏那样……”他说到范姨娘,微微一顿,才继续道“还是送她走吧。钰哥儿不在了,我不想陶氏有事…….”
不像范氏那样…….哪样?盛修颐对范姨娘,总是有所保留。可说起她,盛修颐的口吻就很恶劣,对她很是不喜,从来不遮掩。
而他不想陶氏有事……是因为他觉得因为钰哥儿没了,陶姨娘定会不甘心,她可能会借机生事。等闹起事来,别人可怜她没了儿子,肯定会宽恕她。久而久之,她的心可能会对某些东西产生非分之想。
盛夫人很疼盛乐钰,对陶姨娘印象也好,盛修颐最怕的,还是盛夫人会求情。到时真的家宅不宁,又左右为难。
先送她走,才是对她最好的,才能保住她平安活下去。也算对得起盛乐钰为盛家枉死一场。
东瑗愣住。
她完全没有想到盛修颐会说这句话。(未完待续)
第187节恩典
送陶姨娘走,无非是怕她之前的非分之想没有消失,反而因为盛乐钰的离去而更加强烈。
失去一样东西,要得到另外一样东西,心灵才能得到补偿。
东瑗明白盛修颐的意思。
“娘会怎么想?”东瑗问盛修颐,“当初陶姨娘因何出去,旁人或许不知,娘却是一清二楚的。现在钰哥儿又……娘必是不忍心。把陶姨娘再送走,总不能瞒着娘吧?”
盛修颐沉默须臾。
他道:“娘最近身子不好,先不和娘说……”
“不行!”东瑗从他怀里起身,半坐了起来,“我这才当家,你就让我瞒着婆婆?”
盛夫人一向仁慈厚道。
可要是有人存心挑拨,也会让盛夫人心里留下疙瘩吧?有些事盛夫人可能不想知道。她愿意装聋作哑是她体谅小辈,是她和蔼宽厚;可是小辈有意欺瞒,就是对她的不敬。
刚刚拿到管家的对牌就开始隐瞒不报,婆婆心里会怎么想东瑗?
会不会觉得东瑗从前的孝顺温和,都是假装?得到了管家的机会,就开始露出真面目?
盛修颐听着东瑗的话,一时间亦有些犹豫。
“这件事我来办,你当作不知。”盛修颐思量良久道,“娘那里,我去说吧。把她留在府里,终是不妥……”
东瑗无奈笑了笑:“当初你送陶姨娘出去,娘就当我不知情。看来只得如此。”
次日卯正。东瑗和盛修颐去元阳阁给盛夫人请安。
盛夫人尚未起身,盛昌侯去了外书房。
东瑗夫妻二人进了盛夫人的内室。
盛夫人也醒了,半坐在床上,斜倚着墨绿色大引枕,头上围着绣折枝海棠遮眉勒,穿着藕荷色夏衫。
康妈妈坐在对面给盛夫人喂燕窝粥。
“娘,您昨夜睡得好吗?”东瑗上前。接过康妈妈手里的粥碗,亲手用白漆描金的勺子喂盛夫人吃粥。
盛夫人眉宇间有淡笑:“比前几日好了些。半夜醒了一次,到鸡鸣时分才又睡着。”
“您气色看上去比昨日好。”东瑗笑道。“娘,您午饭想吃什么?我让厨房早早备了。”
盛夫人失笑:“这才吃早饭呢。”
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吃了粥,说着话儿。外头蝉鸣越来越盛,日头透过雕花窗棂,投在室内临窗大炕上,把银红色大引枕上的金线照得熠熠生辉。
康妈妈怕等会儿屋里热,放了遮幕帘子,挡住了窗户,屋里的光线就黯淡不少。却也感觉凉爽不少。
“娘,我有件事和您说……”盛修颐坐在一旁的锦杌上,半晌才开口。
盛夫人问他何事。
他看了眼东瑗,沉默不语。
东瑗起身。把康妈妈和满屋子服侍的人都带了出去,轻轻放了帘栊。
“娘,我昨日去了陶氏的院子……”盛修颐声音有些低,“她并不是太好,憔悴得厉害……”
盛夫人的心就揪了起来。
她想起了盛乐钰。不禁眼里有泪,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看着孩子一日日长大,她的心只怕都揉碎了,岂有不难过之理?”
“她念念叨叨说,钰哥儿从前到她屋子里。最喜欢坐在临窗大炕上,甜甜喊她姨娘,让她给钰哥儿做漂亮的鞋袜…….”盛修颐又道,声音里掩饰不住的黯然,“钰哥儿从前常去她住的院子,每每睹物思人,她好像活在梦里般。”
盛夫人眼泪就落下来。
她既是同情陶姨娘,又觉得自己也是同样的心情。感同身受,自然更加明白这种痛。
“娘,钰哥儿向来在您跟前尽孝。如今他没了,咱们府里不能亏待了陶氏……”盛修颐看了眼盛夫人,“她在府里也是煎熬。长久下去,只怕她神思恍惚,难以积福……”
盛夫人用帕子抹泪,抬眸看了眼盛修颐。
儿子的脸消瘦得厉害,可眼神还是那般深邃明亮。
“看在她生养钰哥儿一场的份上,送她出去吧。”盛修颐叹气道,“咱们府里有在河南的田庄,选个依山傍水的清静所在,让她静养些日子。总在府里睹物思人,对她没好处。出去换个地方,总比闷在家里胡思乱想要强些。”
盛夫人听着,微微颔首。
“可她只是姨娘啊……”盛夫人眼里的湿濡摸尽,回味过来,又有些为难道,“阿瑗是个厚道的孩子,从来不给姨娘们立规矩,姨娘们也不用每日在她跟前服侍。可陶氏到底只是姨娘,她出去静养,阿瑗心里会不会觉得你过于偏爱她?钰哥儿是没了,但家里的妻妾尊卑还是不能废的…….”
是说姨娘没有资格出去静养。
阿瑗做主母的还在府里,却把个姨娘送出去享清福,这样对姨娘太偏爱,甚至压过嫡妻了。
还是担心东瑗会多想。
盛修颐心里就有了谱,道:“娘也说阿瑗是厚道人。钰哥儿没了,她也难受。昨日她还说,她也说做娘的人,岂有不懂陶氏的伤痛?娘放心,阿瑗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不会无故跟陶氏置气。”
盛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道:“既这样,你要先和阿瑗商量,再送了陶氏出去。别瞒着你媳妇。夫妻之间,最忌讳相互不坦诚。”
盛修颐颔首。
母亲对东瑗真是维护之极。
“你喊阿瑗进来。”盛夫人又道,“你当着我的面说。你倘若事后再讲,让阿瑗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盛修颐就喊了东瑗进来。
当着盛夫人的面,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东瑗不禁佩服盛修颐会说话。
他不在盛夫人面前说陶氏可能会闹事。搞得家宅不宁,让东瑗难做;而是说给陶氏恩典,送她去静养。
这中间有着极大的差别。
前者是替东瑗和盛家考虑,虽然陶姨娘去庄子上不一定是坏事,可听起来就是为了盛家而赶她走;后者则是为陶姨娘考虑,甚至越过正妻,让她去享福。
明明是为了达到同一个目的。不同的表达方式,会让事情变得事半功倍。
东瑗有些惊讶看了眼盛修颐。
而盛夫人对东瑗的惊讶有所误解,她以为东瑗不满意。她有些虚弱。轻声对东瑗道:“阿瑗,等她好了些,依旧回来你身边伺候。如今她这样。赏她个恩典,旁人不会说咱们家没有尊卑,只会说咱们家宽和。你细想娘这话。”
东瑗心里啼笑皆非,却也感动不已。
盛夫人时刻为她考虑的多。
她忙道:“娘,家里在河南境内可有好的田庄?我陪嫁的庄子里,到处有几处河南的田产。家里若是不便,我的田庄送一处给陶姨娘也无妨的。”
“不用,家里有很好的庄子。”盛修颐接口道,而后跟盛夫人辞行,说他去办这件事。又叮嘱东瑗,“你好好服侍娘。”
东瑗道是。
盛修颐去了外院,把这件事安排妥当。
下午末正,原本应该灼人的炎热,却有乌云挡住了碧穹。云低得骇人。天际有日头的金色光线通过云层,预备笼罩大地,又被滚雷卷没。
外头要下暴雨了。
盛修颐立在大门口,看着赶车的车夫给马车套了雨布,听着陶姨娘不甘心的啼哭求饶,他的心有些烦闷。
陶姨娘不想出府。
为何不想?他对她已经没有了男女情爱。钰哥儿又不在府里了,她留在这里,不是徒添伤心?
可她不想走。
她说:“世子爷,您不要赶贱妾走。贱妾定会听大***话,不哭得让大奶奶心烦。贱妾再也不敢了,世子爷……”
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不敢有非分之想吗?
他长长叹了口气。
马车套好了雨布,车把式跟盛修颐辞行,荷香也屈膝给盛修颐行礼,才上了另外一辆车马。
一辆滑盖折羽流苏马车,两辆青帏大马车,缓缓从盛家大门口驶了出去,越走越远,尘土飞扬。
盛修颐立在大门口,直到大颗的雨滴落下来,打在他的脸上,他才回神,进了盛家大门旁边的门房里躲雨。
一阵急骤暴雨,在地上掀起缭绕雾幕。
直到雨停了,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的芬芳。一连几日的酷热也减轻不少,盛修颐的心仿佛被雨水洗刷过的树叶,轻松又泛出了活力。
他去了父亲的外书房。
暴雨带来了凉爽,也带来了拜客。
东瑗在盛夫人的元阳阁吃了午饭,服侍盛夫人歇午觉,自己歪在内室临窗大炕上也眯了一会儿。到申初,被外间的自鸣钟吵醒了。
丫鬟们服侍她梳洗,刚刚梳了头,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延熹侯夫人来看夫人和大奶奶了。”
延熹侯夫人…….
东瑗愣了愣,才想起她的大伯、皇后娘娘的亲生父亲,封了侯爷,好似就是延熹侯。
大伯母来看她了?
她忙迎了出去,坐着青帏小油车去了盛府的垂花门。
果然是薛家大夫人荣氏来了。她如今不再是三品淑人,而是一品诰命夫人了。
东瑗忙给她请安:“大伯母,这么热的天,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话让下人传一声……”
薛大夫人荣氏呵呵笑道:“这不刚下了雨?我瞧着难得的凉爽,就来看看你。”然后眼眸一黯,拉着东瑗的手,心疼道,“瘦了很多。”
(未完待续)
第188节说媒(1)
东瑗的确是瘦了些,瘦到了她坐月子前的模样。
可比起盛修颐和盛夫人,她的消瘦算不得什么。
虽说下了场暴雨,酷热消褪,午后的阳光依旧灼人。东瑗请薛大夫人上了马车,去了盛夫人的元阳阁。
盛夫人已经醒了,听说延熹侯夫人来看往她,她也迷惘了半晌。
看到是东瑗的大伯母,才明白过来。她要起身下床,薛大夫人上前一步,扶住了她:“您快躺着。我来看望您,反而叫您劳累不成?”
盛夫人也不推辞了,斜倚在大引枕上,东瑗就吩咐丫鬟们给薛大夫人搬了太师椅过来,放在盛夫人的床边。
薛大夫人坐着和盛夫人说话,东瑗亲手捧茶给她。
“老祖宗近来可好?”盛夫人笑着问道“我是晚辈,反而身子骨不济,也许久不曾去给老祖宗请安。”
薛大夫人忙笑道:“老祖宗健朗着。您府上这家大业大,都是您操持着,定是累的……”
“如今是阿瑗帮着管,我也不管事了。”盛夫人笑道“享享清福,养好了身子去给老祖宗请安。”
薛大夫人就看了东瑗一眼,有些吃惊。她情绪变化很快,惊讶只是从眼底一闪而过,就接了盛夫人的话:“您只管养好了身子。”
说了半日的客气话,薛大夫人瞧着盛夫人渐渐精力不济,也不好多打扰,让她跟来的丫鬟huā忍拿了两个锦盒过来,给盛夫人瞧:“我们家三老爷从南宛国弄回来的燕窝。听说是南洋来的,比外头买的好些。老祖宗让送来给您补补身子。”
盛夫人欲推辞,薛大夫人又道:“三老爷如今做了南宛国国主的老师,送了十几盒回来孝敬老祖宗。这是老祖宗特意让我送给您的。您可别嫌弃东西不好,只当尝个鲜。”
盛夫人就不好再推了,谢了又谢。
薛大夫人笑着让她不必客气。给随手给了东瑗。
东瑗接下,也道了谢,交给一旁的康妈妈拿了下去。
薛大夫人又说了些吉祥话,祝盛夫人早已康复。就跟着东瑗出了元阳阁。
东瑗请她去静摄院坐坐再回去。
薛大夫人说好。
“如今府里是你主持中馈?”到了静摄院坐下,薛大夫人就拉着东瑗的手悄悄问道。
东瑗微微一笑,点头道是。
薛大夫人就舒了口气,道:“你祖母总担心你在盛家过的不踏实。如今才算好了。我回去说给你祖母听,定会高兴。”
东瑗又是垂首一笑,正好丫鬟端了茶盅进来。
她亲手接了,递给薛大夫人。问她:“家里可有什么事没有?”
“事多着呢。”薛大夫人接了茶盏,慢悠悠饮着,眉宇间有春风得意的喜悦“你大伯封了侯,圣上赏赐了我们一处开府。想来想去,把咱们府里西面的街的门房都买了下来,连着镇显侯府盖房子。等那边盖好了,从元丰阁那边打了角门出去。关了角门就是两府。开了角门还是一家,既便宜又亲热……”
东瑗听着,也忍不住高兴:“那是最好的。什么时候动工?”
“都准备妥当了。也看了风水和日子,七月二十动工。”薛大夫人志得意满,笑容溢满了眼角“动工那日,府里请客唱堂会,我再给你们婆媳下帖子。”
“我定去。”东瑗保证道。
她也很久没有回去看老祖母了。
薛大夫人就笑着说好。
东瑗想起她月子里五夫人杨氏闹了一回,而后就没了音讯,她倒是很想知道后文,就问薛大夫人:“琳姐儿的事,定了吗?”
薛大夫人顿了顿。叹了口气:“没呢,这回彻底推了。我在袁夫人面前…….”说罢,就打住了话头,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她不说东瑗也明白。
建昭侯袁夫人和大伯母是极好的交情,两人情同姊妹。袁夫人的娘家陈侍郎府里的确想和薛家结亲。可薛家的二房薛东蓉和五房薛东琳皆推了。虽然老夫人有心给大夫人做脸,可妯娌、侄女都不给面子。老夫人也无可奈何。
大夫人在袁夫人面前也失尽了面子。
陈家公子是年轻有为的,并非纨绔之辈,大夫人替侄女们说媒,并不是害孩子们。结果一个个把她的情面踩在脚下,叫她里外不是人。
薛大夫人倘若心思狠毒一点,用点手段,只怕事情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推辞。
她也是念着自己有两个女儿,做娘的心她很明白。谁不想女儿嫁得好?旁人说好,自己却看不中,怎么放心把女儿嫁出去?
以己度人,五夫人又是只顾自己、不想他人的性格,大夫人吃了亏,也不好嚷的天下皆知。自己气了一场,也就懒得去计较了。
她是做大嫂的,总不好在东瑗这个侄女儿面前抱怨妯娌们不好。她心里也不痛快,所以话头不由自主冒了出来。
刚说出口又觉得不妥,忙打住了。
东瑗也不往下接了。
“……陛下封了你大伯延熹侯,又赏了你祖父的爵位可以恩赐给嫡次子呢。”薛大夫人笑道“这些日子,你爹爹和母亲天天在祖母面前打饥荒。”
东瑗微讶。
嫡次子的话,二伯去世了;三伯跑到什么南宛国做了国主的老师,时常看他送些珍稀用度回来,应该混的不错,他大约是不想回京受约束的;四伯是庶出的。
那么,祖父的爵位就要落到东瑗的父亲薛子明头上?
东瑗想起五夫人杨氏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心里有些保留。
她抬眸看了眼大夫人,笑着问道:“祖父请旨,封爹爹为世子爷了吗?”
大夫人轻轻见茶盏搁在炕几上,目光变幻,笑道:“暂时没说。请旨不请旨,左不过是这几日的事了。”
东瑗不再说什么。
大夫人又道:“瞧我,只顾说这些边边角角,正事倒忘了。你二姐前几日回来,和我说了件事。你二姐夫有个胞妹,今年八月才及笄……”
东瑗一下子就想到了三爷盛修沐。
大伯母也是来说这件事的啊?
大夫人见她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顿时明白她的顾忌,笑道:“我又不是来逼着你的。你若是不信你大伯母,叫人去打听打听,单国公府的七小姐,是个什么模样品性……”
东瑗忙笑:“我岂会不信大伯母?二姐夫府上,也是想着和我们家三爷结亲?”
大夫人也不在东瑗面前说假话,道:“如今这满京城的未婚贵胄男子,哪个比得上你们家三爷?谁不眼馋?”
“可…我公公……”东瑗隐晦道。
大夫人明白,笑道:“就是你公公辞了官,你二姐夫和二姐才有了这么心思。看看萧家的下场,以前谁不替你们家捏把汗?”
盛昌侯虽然辞了官,却也是两朝元老,门生遍布朝野。他不在庙堂,盛京望族人家也不敢低看他一眼。
反而他从风口浪尖上退了下来,有见识的人家更加愿意把女儿嫁给沐恩伯盛修沐了。
话已经说开了,大夫人又是真心实意的,东瑗也不藏着掖着,笑道:“家里的事,从前都是我公公说了算。如今他是怎么个打算,我也不知道。明日我请安的时候,跟我婆婆提提。大伯母,您还是先不要回二姐,这件事没准不成……”
大夫人问什么缘故。
东瑗就把和煦大公主的驸马爷秦卫侯府娶秦奕,目标就是把和煦大公主的女儿嫁给沐恩伯的话,说给大夫人听。
“娶她的女儿?”大夫人微讶,继而失笑“瑗姐儿,大伯母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娶回来也是祸害!和煦大公主能养出多么温顺贤良的女儿?她那个女儿我见过几次,比琳姐儿还要难缠。咱们家琳姐儿至少不敢在你祖母面前撒泼,和煦大公主的女儿,可是一点畏惧都没有。”
“我也清楚。”东瑗道“可爹娘怎么想的,我也是不能做主,只能帮着提提。您等我的信儿。”
大夫人就说好。
次日东瑗去给盛夫人请安,把这件事说给了盛夫人听。
“单国公府我知道……”盛夫人笑道“单夫人从前跟我还好,时常来我们府里走动。她身子骨不好,早早就去了,如今都快十年了吧?后来单国公新娶的那个夫人,我见过几回,不怎么投缘,也就渐渐不和他们府里来往了。你大伯母说的七小姐,是先夫人生的,还是现在的太夫人生的?”
老单国公去年就辞世了,东瑗的二姐夫继承了单国公的爵位。
现在的太夫人,就是指老单国公的继室夫人。
“是先夫人生的,是现在单国公的胞妹。”东瑗解释道。
盛夫人就有些心动了。
“我晚上和侯爷说说。都说女儿品性像生母,若是这样,那个七小姐应该投我的脾气。”盛夫人道。
东瑗就说好。
晚夕盛昌侯回了内院,盛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他。
他想了想,道:“是颐哥儿媳妇说的这话?”
盛夫人怕盛昌侯怪东瑗多事,就又把她和单国公先夫人的交情拉出来唠叨了一遍。
盛昌侯道:“你不用替她遮掩。她才当家,既然开口说了这件事,总不能驳了她的体面。明日正式叫人打听单七小姐的事。旁的不拘,性格上宽和些就好。成或不成,就看缘分。”(未完待续)
第189节说媒(2)
盛夫人见盛昌侯痛快同意了去访访单七小姐的事,心就落了下来。
次日东瑗去请安,她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东瑗,催着东瑗尽快去办这件事。
东瑗笑道:“我明日寻个事由,回去见见大伯母。最好让单国公府安排我们见见单七小姐。媒人嘴里的话,总是不能全信。谁不是捡了好话说?”
盛夫人点头:“咱们自己见见,自然是最好。可也不能太明显。万一不行,人家姑娘脸上怎么过得去?她嫂子又是你堂姐,以后你们姊妹来往也有了罅隙。”
东瑗道是。
晚上盛修颐回了静摄院,东瑗把这件事说给他听。
他想了想,道:“单国公府是诗书传家,门风严谨;单国公年纪虽轻,却是清傲廉明,不跟朝中任何势力结交,这点最是难得。”
“三爷那里……”东瑗犹豫着问。
她也怕三爷自己有看中的人家。倘若他不满意,也闹一场,把婚事搅黄了,大伯母荣氏的心只怕要伤透了。
大伯母荣氏替薛东蓉和薛东琳做媒,可都没有好下场。
这回要不是二姐是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大伯母只怕也不愿意替单国公府揽这件事。
盛修颐淡笑:“只要爹爹同意了就好……”
就是说,三爷盛修沐是不敢违拗盛昌侯的。只要盛昌侯同意,这桩婚事就能成。
“那我明日回镇显侯府一趟,见见大伯母。”东瑗道,而后又有些犯难,“带点什么过去?大伯母每次来,总是给我们送些新巧的东西……”
盛修颐道:“西瓜行么?”
东瑗不由眼睛一亮,道:“这个时节,能弄到西瓜吗?”这个年代没有温室栽培,西瓜大多是中秋节前后才上市。
盛京能吃到西瓜,至少要挨到八月中旬。
现在才七月中旬呢。
盛修颐笑道:“能弄到的。不过明日来不及。后日去成么?”
东瑗想了想,家里的确没什么新巧的东西。盛家有的,薛府也不缺。她巴巴回去一趟,总不好空手而去。叫人猜测她去的目的。
事情没有定下,越少人知晓越好。
“那我后日去。”东瑗道。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外院的小厮们顶着大日头,果然抬了几筐西瓜进来,个个油亮滚圆,两三个都是满满一筐。
“大奶奶,世子爷说。您要的西瓜在外院装了车。这些是送进来给大家尝尝鲜的。”来安对东瑗道。
东瑗笑了笑,让蔷薇打发了抬筐的小厮们几吊钱。
来安和小厮们出去后,静摄院的丫鬟们帮着东瑗数,一共十个大西瓜。
“夫人的元阳阁送三个,捡最大的;二***喜桂院送两个;表小姐、大小姐、二小姐那个各送一个,咱们自己留两个。”东瑗跟身边服侍的人说道。
蔷薇就出去安排粗使的婆子们进来抬西瓜,往各处送。
罗妈妈又安排跟着去的大丫鬟:盛夫人的元阳阁,让蔷薇去;二奶奶那里就叫寻芳去;表小姐、大小姐和二小姐那里。分别是碧秋、夭桃和二等丫鬟秋纹去。
今日依旧炎热,半下午的日头还是挺毒辣的。蔷薇也不好硬让这些丫鬟婆子们遭罪,就先赏了抬筐的没人二十文钱。
众人这才心甘情愿。各自抬着西瓜跟着大丫鬟去了。
东瑗自己让小丫鬟撑伞,自己去了元阳阁,把事情的缘由说给盛夫人听。
盛夫人也觉得他们夫妻这事办的妥帖,就笑道:“颐哥儿这是哪里弄的巧宗?这个时节弄了这么大的西瓜进来。”
东瑗也不知道,笑道:“娘,切了来您尝尝。”
“放在冰水里湃湃。”盛夫人今日气色不错,笑道,“娘这才好些,哪里吃的生凉的东西?你们切来吃……”
东瑗道:“我那里还有,就不在这里吃了。况且我才在日头里走来。身上热,吃了凉的怕心里不好受。”
盛夫人就不再让她了。
康妈妈在一旁道:“夫人,不如先湃在冰水里,等侯爷晚夕回来吃……”
盛夫人点头说好。
康妈妈吩咐香橼去把西瓜用冰水镇了,又吩咐香薷打发东瑗院里抬筐婆子们两吊钱。
盛夫人这里打发的赏钱是最多的。
其他人那里,也纷纷打发了婆子和丫鬟们赏钱。
只有二奶奶不太高兴。
“咱们二爷虽不是夫人亲生的。却也是养在夫人名下,将来分家,盛昌侯府三股有一股是咱们二爷的。凭什么庄子上来了新鲜的吃食,都送到薛氏的院子,让她做好人,讨得全家欢喜?”二奶奶愤愤不平道。
一旁服侍的葛妈妈压低声音道:“不止呢。听说外院的车子里装了二十来个,个个比送进来的还要滚圆。那是准备给大奶奶明日回娘家的。”
二奶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薛氏是盛家的儿媳妇,我就不是?她要回娘家,我就没有娘家?我明日也要回去一趟。丁香,你去外院和林大总管说一声,让他也给我备些,我明日要回趟娘家。”
然后起身下炕,道:“我这就回了娘去。”
二奶奶来的时候,东瑗正和盛夫人说话。屋子里没有房冰,一旁的小丫鬟帮着打扇。
见二奶奶今日请安来得早些,康妈妈微讶。她可是向来算着时辰过来的,从来不愿意早来。
二奶奶径直进了内室,给盛夫人请安,然后又把她明日想回娘家的事,说给盛夫人听。
盛夫人对媳妇们从来不苛刻,不过是回娘家,她笑道:“去吧去吧。只是大热天的,仔细中暑。”
二奶奶笑着道是。
日头渐渐偏西,东瑗也要回去吃饭,就和二奶奶一起,起身辞了盛夫人。
刚刚走出元阳阁院前长长的回廊,就见二奶奶身边的葛妈妈走了过来。东瑗只当是来接二***,就笑着和二奶奶醒来告辞。
葛妈妈在二奶奶耳边嘀咕几句,二奶奶顿时脸色不好看。
她看着东瑗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头的气焰篷了上来,快步上前,高声喊了东瑗,让她等等。
东瑗就停住了步子,折身回头去看二奶奶。
跟着东瑗的蔷薇和丫鬟婆子们都有些吃惊,纷纷绕到东瑗身后。
“大嫂,您明日也要回娘家啊?”二奶奶脸色不太好,语气放佛诘问。
东瑗微讶,继而笑道:“是啊。原本打算今日去的。天气太热,就明日就去。”
二奶奶冷笑:“今日送进来的西瓜,听说外头的管事挑了些留下来,大嫂明日要带回娘家去?”
东瑗这才知道二奶奶为何突然要提出回娘家。
原来是不平这西瓜之事。
她觉得很无趣。
“是啊。”东瑗依旧笑道,“我昨日和世子爷说,要回娘家,想要些新巧的东西,世子爷今日就叫人送了来。二弟妹尝了不曾,味道可好?”
“味道自然是好。”二奶奶冷声道,“大嫂,我明日也要回娘家,可否分我一些?我也带回去,叫娘家人尝尝鲜。这个时节,西瓜可是稀罕物。”
“不行啊。”东瑗笑道,“那些都是定分量的,只怕没有多出来的。二弟妹,我院里还有事,先回了。”
说罢,转身便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们走了。
忍让不会让葛氏感激,只会让她得寸进尺。自从东瑗进门,葛氏对东瑗就没有过善意。
她让东瑗想起了自己初高中同学。那些女孩子对转校生等外来者的排斥,就是二奶奶对东瑗的排斥一样。
二奶奶和葛妈妈以及她的丫鬟们目瞪口呆看着东瑗远去的背影,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丝毫不遮掩,就这样痛快直接告诉二奶奶:不行!
二奶奶回过神来,气的身子发颤。她指了东瑗远去的方向:“她……她竟然敢这样嚣张!她算个什么东西?哪怕她是公主,也只是盛家的继室,我葛氏二爷可是的原配!她……”
她气的喘气有些急。
丫鬟冬青就忙扶住了她。
葛妈妈在一旁劝道:“二奶奶,如今侯爷把管家的对牌给了大奶奶。她从前可有这样对您?如今人家腰板子直了。”
说罢,就深深叹了口气。
二奶奶气的更加厉害。
她原本得到了盛夫人的同意,明日可以出府回娘家,心情是极好的。此刻简直是怒不可遏,原本的好心情化为乌有。
带了一肚子气回到喜桂院的时候,二爷盛修海已经回来,正坐在东次间临窗大炕上,阴沉着脸。
二奶奶微愣,发生了何事?
“二爷……”二奶奶准备开口诉苦,二爷就猛然盯着她。
“你明日要回娘家?”二爷冷冷问。
二奶奶道是,正要解释,二爷又道:“你可是去了外院要西瓜?”
外院的管事跟二爷告状了!
二奶奶更是气得半死,忍不住哭了起来:“要了又能如何?家里的东西,只能给她薛氏吗?我不是盛家的儿媳妇吗?让她一次,她还以为我好欺负,以后家里什么好东西都落不到咱们二房手里。”
“不准哭!”二爷倏然拔高了声调,站了起来,指着二奶奶骂道,“谁告诉你那是家里庄子上送来的?”(未完待续)
第190节生气(1)
二奶奶被二爷骂的愣住,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爷就把西瓜是盛修颐特意叫人从外头弄进来的,专门给薛氏回娘家用的,说了一遍,又气得指着二奶奶骂道:“多少次说给你听,叫你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蝇头小利你倒是钻的紧!明日等薛氏回来,你亲自去给她赔罪。”
二奶奶这才叫嚷起来:“我还要去赔罪?您可知道她方才是怎么待我的?”说罢,委屈得眼泪又涌上来。
薛氏进门才一年啊,生了儿子,又得到了婆婆喜欢,公公信任,如今操持家里中馈。当了家,人就变得蛮横,居然那么不加掩饰就把二奶奶顶了回来。
二奶奶越想越不是滋味。
“你若是不赔罪,就和蕙姐儿回徽州老家去!”二爷也不再听她哭啼,愤然丢下一句话,起身去了傅姨娘那里。
二奶奶目瞪口呆望着那微微晃动的帘子,气的眼睛都直了。
服侍的丫鬟们知道二爷走了,才敢进来劝。
——*——*——
晚夕盛修颐回了内院,东瑗就把二***事说给了他听。
盛修颐云淡风轻道:“不碍事,我让管事告诉二弟了。他自己的媳妇再不管教,家法不容的。”
东瑗轻轻嗯了一声。
第二日早起,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明晃晃的日头照得林影生烟。
东瑗去给盛夫人请安,也遇到了二奶奶葛氏。她像往常一样笑着和二奶奶打招呼,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二奶奶表情有些不自在,却也笑着回应。
“你早些去,趁着日头还没有毒起来。等会儿再去,就热得不行了。”盛夫人催东瑗快动身。
东瑗笑着说好。
二奶奶道:“娘。我送大嫂出门。”
她第一次这样懂礼。
盛夫人虽诧异,却也是高兴的,笑道:“也好。也不用送,你们妯娌一起出门吧。”
二奶奶就笑:“昨夜睡得不踏实,您瞧我这脸色。回去不好。娘。我改日再去。再说大嫂回去了,您身边也没人服侍。我在家里服侍您。”
话说的很好听!
不管〖真〗实的理由是什么,盛夫人都不会去拆穿,装作很受用。她笑道:“知道你孝顺。既这样。你送了你大嫂。就回去歇了吧。”
二奶奶道是。
妯娌二人从元阳阁出来,二奶奶期期艾艾道:“大嫂,昨日是我不知轻重。倘若说错了什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
东瑗笑道:“哪里话!二弟妹当我是那小气之人?天怪热的,不能劳动二弟妹送我。你回去歇了吧。我还要回院子里更衣,才回娘家呢。”
二奶奶并没有诚心送东瑗,听着这话,巴不得呢。
虽然道歉很勉强,妯娌俩表面上的和睦总算维持了。二奶奶没有坚持,跟东瑗行礼后,带着丫鬟婆子们回了喜桂院。
而东瑗自己,回房换了件褙子,就回了镇显侯府。
半上午的天气又炎热难耐,东瑗到了薛府门口,掏出帕子拭汗。门房上的忙进去通禀。
是她的大嫂杭氏出来接她的。
姑嫂二人说着客气话,就坐着青帏小油车,去了老夫人的荣德阁。
詹妈妈迎了出来,脸上的笑容有些淡,笑着跟东瑗行礼:“九姑奶奶快屋里请。今日这天真够热的。”
东瑗笑着同她寒暄。
老夫人不在平常宴息起居的东次间,而是在内室。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以及家里的嫂子们全部围坐在一旁。老妇人则是斜倚在螺钿床上,头上带着遮眉勒,神情很疲惫。
东瑗紧张上前,都没有顾得上给给老夫人和众位夫人行礼,问道:“祖母,您哪里不舒服?”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笑呵呵道:“瑗姐儿回来了?瞧你,一脸的汗。祖母没事。宝巾,领了九姑奶奶去洗把脸。”
东瑗这才回神,给家里的几位伯母、五夫人和嫂子们行礼。
她不好忤逆老夫人,跟着丫鬟去了净房等她洗漱出来,内室只剩下大夫人和大奶奶杭氏。
“你先回去吧。”大夫人对大奶奶道。
大奶奶道是,就退了出去。
老夫人慈祥冲东瑗招手。东瑗就坐在她的床边,拉着她的手问:“祖母,您怎么了?”说着,心里就急了起来。
老夫人笑着说没事,又问她怎么回来了。
东瑗就把送了西瓜进来的事,说给老夫人听。
“这么大热天,想着送些来,叫家里的小子们送不成么?”老夫人就佯装沉了脸“要是热着了,可怎么好?”
“我想祖母了……”东瑗道。瞧着老夫人明显比从前憔悴,显得苍老,东瑗的眼睛就微湿。
老夫人搂了她,哎哟笑道:“这么大人,还撒娇!祖母年纪大了,不过是天气热,身子不利爽。你大伯母他们就当成要紧的事,都在我跟前,好似我病得快不成了般。”
大夫人陪着笑。
说了话,又在荣德阁吃了午饭。老夫人没有下床,中午只是喝了些米粥,就睡了会。
东瑗和大夫人荣氏在荣德阁的东次间说话。
“......我公公婆婆的意思,旁的不拘,姑娘品性宽和忠厚最好。”东瑗对大夫人道“最好能见见。二姐和二姐夫若是也想见见我们家三爷,我回去和世子爷说了,安排见见无妨。”
“你二姐夫认得你们家三爷,自然是一百个满意,才主动提这件事。”大夫人一听这事有了准头,忍不住眼角的笑意加深“你婆婆想见见七小姐,也不是难事。过几日我这里唱堂会,让你二姐带了七小姐来…….”
答应得很痛快,好似对这位七小姐很有信心。
东瑗就说好。
“祖母是怎么了?”她又压低声音问大夫人。
大夫人看了眼内室,凑近东瑗,耳语道:“生气呢。年纪大了,一气就病着。夜里发烧。太医看过,也吃了药。昨日就退了烧,如今不碍事的。”
“是不是我爹爹……”东瑗问。
大夫人犹豫片刻,才微微颔首,却不想再多谈了。
不用猜想,肯定是为了承爵的事。照着五夫人的性子,定是极力撺掇五爷去挣世子之位。而五爷对五夫人,一向耳根子软。
大夫人不好在东瑗这个做女儿的面前说她父母的不是,东瑗也就没有深问。
下午末初,老夫人醒了,喊了东瑗进内室说话,又对大夫人道:“你院里还有事,先回吧。瑗姐儿在我跟前坐坐。”
过几日大夫人那边要盖府,她院子里的确一大堆事。单独开府,从前的规矩体制都要变,自然要早做打算。
她笑着道是,就行礼告辞了。
东瑗陪着老夫人说话。正说着,老侯爷回来了。
东瑗从内室出来给他请安,他看见是东瑗,朗声笑道:“瑗姐儿有顺风耳?知道你祖母念叨你,你就回来了?”
东瑗心中一动,祖母生病了,一直在念叨她吗?
那怎么没人去盛家接她?
转念想起盛家最近发生的事,估计是不好去接的。
东瑗笑着给老侯爷行礼。
老侯爷去了净房更衣,然后也进了内室和东瑗说话。他刚刚从外头回头,热得冒汗,手里拿了一把蒲扇摇着,问东瑗:“你公公可还好?”
“……说不上好。从前脾气不好,见着天和他们兄弟总要骂上几句。如今不怎么说话,整日在外书房练字呢……”东瑗如实道。
老侯爷手里摇着的扇子就委顿,而后又叹气:“他还是放不下。”
“慢慢就习惯了!”老夫人接口道“他又不算老,退下来又不甘心。熬过去了,想通了就没事。”
老侯爷笑了笑,又问盛修颐:“天和整日忙什么?”
“他在外院的时候多……”东瑗并不清楚盛修颐每日做些什么。他白天时常出去会友。
老侯爷想了想,道:“过几日你大伯动工盖府,咱们府里要唱堂会。你回去跟天和说,我有话问他,让他跟着一块儿来。”
东瑗看了眼老侯爷,道是,而后又慧黠眨眨眼睛,问:“祖父,什么事?”
薛老侯爷就哈哈大笑,拿着蒲扇轻轻敲她的头:“好事!”像小孩子一样逗她,却并不告诉她到底是何事。
日头偏西,酷热减退了几分,东瑗就起身告辞。
老夫人让詹妈妈送她出门。
绕过二重仪门时,正好遇见了从外头回来的十二姑娘薛东琳。
看到东瑗,薛东琳微微一愣,继而问她:“你回来做什么?”并不是质问,而是好奇。
可这样问也太失礼,詹妈妈咳了咳,替东瑗回答道:“十二小姐,九姑奶奶给老夫人送新鲜的吃食。”
薛东瑗虽有丫鬟撑伞,鬓角却有汗。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汗,嗤之以鼻道:“九姐还是跟从前那么孝顺祖母!”
语气里的嘲讽,东瑗听得出来。她笑了笑,道:“养育之恩不敢忘。孝顺难道还分时候吗?十二妹,时辰不早,我先回了。”
薛东琳撇撇嘴,也不跟东瑗行礼,傲慢从她前头走了。她也没听懂东瑗话里的意思。
东瑗不曾放在心上,坐车回了盛昌侯府。
(未完待续)
第191节生气(2)
回到府里,已是黄昏。
东瑗去了盛夫人的元阳阁,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盛夫人就道:“那七月二十那日,咱们娘俩去看看单小姐。”
“您要是身子不好,我帮着看也成。然后寻个机会和二姐商议,把单小姐带到咱们府里坐坐。”东瑗还是担心盛夫人的身子,怕她太过于劳累。
“不好,不好!”盛夫人压低了声音,“别走漏了风声。和煦大公主要娶奕姐儿,也不知是怎么个光景。八月初一就是奕姐儿的好日子,等她回了门,这件事落定,娘心里才踏实。你放心,娘已经没事了……”
说罢,神色微黯,不知是因为钰哥儿还是秦奕。
古时三朝回门之时,倘若婆家对女方不满意,可以退亲的。三朝回门没有退,这门亲事才算彻底定了。
秦奕不守闺誉,和盛修沐私下来往,盛夫人就不太高兴;而后秦奕听说要嫁到秦卫侯府时表现出的欢愉,让盛夫人对她有些寒心。
不管将来如何,这条路是秦奕自己选的。
她知道盛昌侯不可能同意她做盛家的媳妇,虽然盛修沐的身份人人艳羡,秦奕却没有太过于纠缠。
她是个聪明又实际的女孩子。
当初和盛修沐好,倘若不是真情,大约是为自己寻条后路。盛家要把她配给平民人家,那么她宁愿在盛昌侯府做妾;而后有了秦卫侯府的事,她自然愿意攀高枝。做正经的奶奶去。
抓住眼前最实际的东西,远远比风花雪月来得实惠。
东瑗虽看不起她的手段,却也能体会她的心情。
谁不想往上流走?
盛夫人说莫走漏风声,无非是怕秦奕美梦破碎,对她是个打击;而盛修沐对她余情未了,将来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盛家只怕又是难安。
和煦大公主想娶秦奕做儿媳妇。无非是看中了盛修沐,想把女儿嫁到盛家来。若是她知道盛家现在在挑选别人,自然不会再娶秦奕。
这中间的曲折。盛夫人一说东瑗就明白。
她道:“娘,我会小心不说出去的。”
盛夫人微微颔首。
回到静摄院,乳娘把诚哥儿抱过来。东瑗就留了诚哥儿在静摄院住。晚夕盛修颐回到内院,东瑗把祖父的话告诉他。
他微讶:“说了什么事没有?”
东瑗摇头:“祖父只说是好事。七月二十那日,你得闲吧?”
盛修颐点头。
诚哥儿白天睡得多,晚上到了子时都不睡,非要人抱着。把他放在床上,他立马就高声哭起来,吵得人根本无法入睡。诚哥儿一哭,盛修颐立马就起身抱起他。
东瑗没劲,再疼爱的孩子,吵得她无法入睡。也实在爱不起来了。
盛修颐做起来哄孩子,诚哥儿在父亲怀里,又咯咯的笑。
盛修颐亲他,甚至低声问他:“诚哥儿今天怎么这样开心啊?”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盛修颐还跟他说话,把睡得懵懂的东瑗折磨得不行。她猛然坐起来。
盛修颐吓了一跳。
心里的火气努力压了下去,东瑗要接盛修颐手里的孩子,对他道:“你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我来哄他。”
盛修颐不给她。道:“是不是吵了你?要不,你去暖阁里睡?”
东瑗就抬眸看盛修颐。
盛修颐觉得很好笑,她被人吵醒时,神态很可爱,像个孩子般。虽然极力控制自己不发火,可是眉宇间的不情愿,还是很明显。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你明日不是早起要去给娘请安?上午还要见家里管事的婆子们吧?你去暖阁里睡吧……”
“那……”东瑗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盛修颐瘦的厉害,熬夜对他不好。
“你明日和娘说,我夜里带诚哥儿,早上没起来,就不去给娘请安了。我早上多睡会。”盛修颐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所想。
东瑗脑袋还是有些晕,并没有彻底清醒般,睡觉对她的诱惑真的很大。她道:“那我真的去暖阁里睡了?”
盛修颐颔首:“去吧。”
她微微欠身,往他脸上亲了一下,感激道:“天和,你真是个好人!”
说罢,下床穿鞋就走了。
盛修颐愣了半晌,直到她下了床他才反应过来。她…….她亲吻了他,还说“你真是个好人”。
这是哪里学来的?
盛修颐哑然失笑。
东瑗并没有去暖阁,而是在东次间和值夜的蔷薇挤在炕上睡了一夜。
她睡得香甜,蔷薇却一夜没敢阖眼。突然从内室跑到东次间睡,蔷薇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晚上心里兜兜转转的,生怕等会儿世子爷也要出来寻大奶奶。
可世子爷并没有出来,她只是听到内室有诚哥儿的笑声。
次日清早,东瑗轻手轻脚进内室,见盛修颐和诚哥儿父子俩睡得香甜,就把妆奁盒子搬到了东次间。
蔷薇顶着熊猫眼替东瑗梳妆,还暗暗打听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东瑗发觉她的异常,就笑着把诚哥儿吵得她难以入睡的话,告诉了蔷薇,又笑道:“你可是没有睡着?”
蔷薇很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东瑗接过她手里的梳子,笑道:“今日免了你的差事,你去睡吧。”
蔷薇忙道:“我不碍事的。”
东瑗就故意落下脸来:“胡说,人怎能不睡觉?你在我跟前服侍,打瞌睡被小丫鬟看到了,你可怎么办?”
被小丫鬟看到她打瞌睡,威严不存啊。以后好怎么管教那些偷懒的小丫鬟?
蔷薇不敢再推。下去歇了。
橘红等人服侍东瑗梳洗装扮。
到了七月二十那日,东瑗和盛修颐早早起了,两人去桢园看了诚哥儿。东瑗嘱咐乳娘照顾好孩子,才和盛修颐去了静摄院。
盛夫人精神很好,也早醒了,吃过了饭等东瑗夫妻和二奶奶。
昨夜一场大雨,今日是难得好天气。盛夫人道:“真是天公作美。要是还像前几天那么热,出趟门也不便。”
东瑗就笑着道是。
二奶奶过了一会儿才来,打扮得很隆重。倒也没什么失礼的地方。
东瑗和二奶奶簇拥着盛夫人,去了镇显侯府。
镇显侯府出了皇后娘娘,如今更加繁盛。门口的马车拥挤不堪。盛家的人等了半晌,才挤到了门口。
看到是盛修颐先下车,门房上的人就知道是九姑奶奶来了,忙上前先迎了他们。
盛家的人进了大门,东瑗的三哥薛华轩迎上来,亲热喊道:“天和!”
盛修颐忙跟他作揖,两人很亲热。
而后大哥正好从角门那边出来,看到薛华轩在盛修颐跟前,他微微顿了顿,才上前和盛修颐打招呼。虽然和三哥说话。两人却不太亲热。
因为是堂兄弟,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可到底隔了一层,不亲热也是人之常情。
盛修颐等人都没有多想。
大哥安排车马送东瑗婆媳三人去了垂花门,又吩咐三哥招待盛修颐。就又出去待客。
进了垂花门,迎客的是东瑗的几个嫂子。
她觉得变化真快。
两年前,迎客的还是她的大伯母、三伯母等人,如今就换成了嫂子们。
马车径直送他们去了大伯母的元丰阁,东瑗在车上低声问大奶奶:“大嫂,祖母身子好些了吗?”
大奶奶表情就微敛。勉强道:“好些了……”
盛夫人和二奶奶看了过来,东瑗也不好深问。
元丰阁的船厅后面连着花厅,今日通开了,设了围屏。尚未走进,就能听到嫣然笑语。今日的来客很多。
大奶奶杭氏把东瑗婆媳安排在花厅的西边先坐。
“盛夫人…….”有人笑着打招呼。
是定远侯姚夫人,东瑗四姐薛东婷的婆婆。
大奶奶把盛家和陶家先安排在一处,倒也是挺贴心的。
定远侯府的姚夫人带着她的三个儿媳妇,忙热情迎了东瑗婆媳。姚家的妯娌们在家里是怎样的情景,东瑗不知道如何;可在外面,她们极其亲热,跟亲姊妹一样,人人都羡慕他们家妯娌好缘分。
果然,姚家几位奶奶和盛夫人婆媳见礼后,就插科打诨说笑,惹得盛夫人笑了好几回。
东瑗的四姐薛东婷也拉着东瑗说话,问她好不好,诚哥儿好不好等语。
东瑗也问她二夫人好不好。
薛东婷道:“病了几回。三嫂不是回京了吗?她比我们做女儿还要孝顺体贴,娘的身子也一日日好了起来。”
东瑗就念阿弥陀佛:“是二伯母的福气呢。”
薛东婷抿唇笑了笑。
说着话儿,大奶奶杭氏有领了几个客人过来。
穿着银红色妆花褙子的女子,二十四五的花信年华,雍容美丽,又带着几分干练,是东瑗的二姐薛东喻,单国公夫人。
她身后跟着几名年轻女子,个个模样端正清秀。
东瑗和薛东婷都起身,给她行礼,喊了二姐。她是大伯母的亲生女儿,皇后娘娘的亲妹妹,身份如今是水涨船高。
薛东喻上前,也给东瑗姊妹还了礼,然后就上前给姚夫人和盛夫人行礼。
盛夫人的目光就在薛东喻身后几名女子身上转了转。
其中有个穿月白色褙子、草绿色襕裙的高挑女子触及盛夫人的目光,不自觉脸微红,垂了首。盛夫人心里就有数了,她大约就是七小姐。
从模样上看,不委屈盛修沐,是个标准的美人儿。(未完待续)
第192节相中
单国公夫人薛东喻带过来的几个女子,是她的妯娌和小姑。
她笑着把妯娌和小姑介绍给姚夫人和盛夫人。
那个穿着月白色褙子,肌肤慈白的高挑女子,果然是单七小姐。她的闺名叫嘉玉。
一行人坐定后,大奶奶杭氏又出去迎客,留单家众人和姚、盛两家寒暄。
东瑗的二姐薛东喻很热络,一直和姚夫人、盛夫人说话,既能言会道,又恭谦知礼,是个交际的高手。
盛夫人很羡慕,笑着对姚夫人道:“薛家的姑娘个个百伶百俐,只有我们家阿瑗嘴笨些……”
众人的目光就落在东瑗脸上。
东瑗讪笑。
“可谁也比不上您的媳妇俊啊!”姚夫人笑起来,“您既想要会说话的媳妇,又想要长得齐整的媳妇?您把普天下的好处都占尽了,那我们怎么办呀?”
说的大家都笑。
盛夫人也笑:“瞧瞧,得了便宜还卖乖!您家里的媳妇,哪个不齐整?”
“就是,就是!”单夫人薛东喻道,“姚夫人您太过谦了。”
“娘,您太过谦了!”姚家三奶奶薛东婷也帮着道。
她话音一落,众人又是笑得不行。
姚夫人啐她:“有你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吗?下次可不能带你出门,我都被你臊着了!”
薛东婷就笑倒在姚夫人怀里。
气氛变得活络起来,东瑗和盛夫人则不时打量单七小姐几眼。她一直安静坐着,不言不语的,众人说笑时,她也抿唇笑,脸颊有两个深深的梨涡,让她的笑容变得特别好看。
东瑗很喜欢有梨涡的女孩子。
盛夫人也稀罕得不行。
模样漂亮,性子温柔和顺,又是门当户对的人家。简直是天定的缘分。盛夫人给东瑗使眼色,表示她很满意。
东瑗笑着记在心上。
趁着姚夫人和盛夫人说话的功夫,单夫人看了眼东瑗。
东瑗微微一笑。
彼此说笑着,便到了开席的功夫。大夫人亲自过来。安排来的众人老夫人、夫人们坐席。
大奶奶杭氏带着二奶奶、三奶奶等人,安排小辈们坐席。
单夫人年纪虽轻,辈分却高,大奶奶请她去前头坐。她不依,挽了东瑗和四姑娘薛东婷的胳膊,笑道:“大嫂,我们姊妹也难得回来团聚。今日我和两位妹妹说说话儿,前头我就不去了。您不用客气……”
单国公府和盛府的事,大奶奶是知道的,她心里有数,也就没有勉强。
单夫人薛东喻便和东瑗她们做了一席。
“看到我家小七了吗?”单夫人挨着东瑗坐,低声问她,“她不爱在人前说话。要是没有看清,回头再叫了来给你瞧瞧。”
虽说女儿高嫁。要端着,叫男方求娶。
二姐办事却干练直接,没有扭捏。直接问她。东瑗觉得这样很痛快,也没有藏着,笑道:“挺好的。模样好,又是个内敛的性子,我婆婆很喜欢。”
盛夫人虽总是夸人家媳妇会说话,可真的让她娶个聒噪的儿媳妇,她大约是不愿的。
该说的时候说,不该说的时候就沉默听着,更加符合盛夫人的喜好。
单夫人颊上便有了浓浓的笑意。
吃了饭,府里又安排了听戏。东瑗趁着空闲。带了蔷薇回薛老夫人的荣德阁。
今日是阴天,凉爽宜人,在七月算是难得的好天气。
和大夫人的元丰阁相比,荣德阁清冷安静,几个小丫鬟坐在檐下翻绳玩。看到东瑗进来,那两个小丫鬟愣住。忙进去通禀了詹妈妈。
詹妈妈迎了出来,诧异问道:“九姑奶奶怎么来了?”
看这样子,东瑗便知道是老夫人又不好了。她心里顿时就七上八下的,冲詹妈妈笑了笑:“我来看看祖母。”
不等詹妈妈撩帘,自己掀开帘栊就进了正屋。
老夫人在内室躺着,屋子里光线很淡,幽暗中能闻到浓浓的药香。拔步床挂着幔帐,老夫人阖眼躺在枕上,面容很苍老。
东瑗轻缓了脚步,走到老夫人的床边。
感觉有人进来,老夫人就醒了。看到是东瑗,她倒是没有吃惊,笑着要起身:“瑗姐儿,前头用饭了吗?”
东瑗忙扶住她,给了她一个大引枕靠着。
“用过了。”东瑗笑道,目光里满是晦涩,“您不是都好了吗?怎么瞧着气色还不如前几日?”
说着,情不自禁声音就哽咽住了。
老夫人笑着拉住她的手:“这孩子,哭什么呢!祖母老了,祖母的曾孙女都该到了议亲的年纪,祖母还能不老?若不老,就成了老妖精了。”
语气里一如往常的豁达,声音却难掩虚弱。
东瑗看着心酸不已,眼睛没有忍住就滚了下来。
老夫人笑着,掏了帕子替她抹泪,还笑骂她傻孩子。
东瑗接过帕子自己抹了眼角,外头又有说话的声音。片刻,东瑗的四堂姐薛东婷快步走了进来。
看到东瑗,她微微愣了愣,继而上前关切问老夫人道:“祖母,我才听说您病了……”
说着话儿,眼睛就湿了。她好久没有回府,方才才知道祖母病倒了半个月,病情反反复复的,如今都没有好。
老夫人的确看上去很憔悴,薛东婷眼泪噙着泪。
老夫人失笑:“哎哟,不兴这么着!老太婆还没死呢,瞧你们姊妹俩!快别哭,谁还没有两病三灾的?就是年富力强的男人也会生病,何况祖母这把年纪。别哭别哭,不至于啊!”
很乐观的安慰着东瑗和薛东婷。
家里的孙女,只有东瑗和薛东婷曾经在老夫人跟前教养过。比起旁的孙女,她们姊妹俩对老夫人感情更深些。
东瑗噗嗤一声笑,老夫人才高兴起来。
薛东婷也抹泪不提。
“你跟你婆婆来的?没带枫哥儿?”老夫人问薛东婷。薛东婷的儿子小名叫枫哥儿。
“没有。大伯母这边大喜的日子,来客众多,哪有功夫照看孩子?枫哥儿如今皮的不得了,眼睛离了他片刻就会闹事,不敢带他出门。”薛东婷笑着道。
老夫人微微颔首,很欣慰的样子:“我也有些日子不见枫哥儿,哪日带回来我瞧瞧。”
薛东婷忙说好。
老夫人又问她:“去看过你娘了吗?”
薛东婷摇头:“准备去看看的,路上听说您不太好,就先过来了。”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说了句好孩子,又道:“去看看你娘吧。听说前日热着了……”
自从五姐薛东蓉的婆家出事后,二夫人的身子就一直不好。
薛东婷为难。
老夫人指了指东瑗:“你九妹不是在这里?去吧去吧,一会儿又要回去服侍你婆婆。”
薛东婷这才起身,给老夫人行了礼,去了二夫人的和宁阁。
内室只剩下祖孙二人时,东瑗对老夫人道:“您好好养着身子,过些日子我也抱了诚哥儿来给您瞧。他现在长得可好了…….”
老夫人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她微微打量东瑗,比六年前的时候高了些,脸模子也长开了。不管瞧多少遍,仍觉得漂亮。
是有了些变化,都做了人家的媳妇,也做了母亲。
可又觉得没变。
似乎从前就是这样,举手投足间有份成熟。
“成啊。”老夫人慈祥笑道,“等天气秋凉了,再抱了回来我瞧瞧。如今家里当家,可有什么为难之事?”
东瑗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公公治下忒严,家里的仆妇老实着,账本交到我手里的时候,账面上做的漂亮极了。我仔细查了几日,居然没有半点纰漏。又只有二房,我都不用操什么心。”
老夫人就微微颔首。
说了半晌的话,东瑗见时辰不早,才起身去了前头的戏台。
盛夫人正等着她,问她去了哪里。
东瑗说去看了祖母,却没有说祖母生病之事。
盛夫人也不曾多想,又问她:“单夫人……”
“我已经和二姐说过了。”东瑗道。
盛夫人放心。
戏散了场,众人纷纷告辞,东瑗也和盛夫人、二奶奶出了垂花门。盛修颐在门口等她们,身上的酒气很浓。
盛夫人微微蹙眉:“喝了不少酒吧?”
“还好…….”盛修颐说的很慢,舌头都被酒精麻醉了。
盛夫人微带担忧看了他一眼:“你不要骑马。我看你是醉了,你和阿瑗坐后面的马车。”
东瑗道是,先搀扶盛夫人上了马车。而后转身去了后面的马车,准备去搀扶盛修颐的时候,他已经轻巧跳了上去,还伸手拉东瑗。
“没醉嘛!”东瑗见他身手灵活,就嘀咕道。她想着,伸手给盛修颐,攀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两人坐定后,东瑗正要问他难受不难受,他则猛然扑过来,把她搂在怀里,吻了她的唇。
浓烈的酒香顿时四溢,东瑗被他的酒气熏得头都要晕了。
他的吻有些野蛮,东瑗准备推他,马车开动了。颠簸中,她身子不稳,全部跌在他的怀里。
他的手很自然从她单薄的夏衫衣底滑了进去。
(未完待续)
第193节爆发
温热的手掌触及东瑗的肌肤时,东瑗心里咯噔一跳。她用力推着盛修颐,只差拳打脚踢。
她嘴里大叫:“天和,你怎么了?你别闹!”
可出口都是嗡嗡声,不成句不成调。
盛修颐根本不理会,还趁机把舌伸了进来,只顾吻着她。他猛然翻身,就将东瑗纤柔身子压在马车的羊绒毯上,令她动弹不得。
他的手便攻城略地往上,一路轻轻摩挲着她似锦缎般温软腻滑的肌肤,从她肚兜底下探了进去。
东瑗的丰腴就被他擒在掌心。
他宽大掌心覆盖住了她的玉|兔,用力揉捏着。
有些酸痛,换来的却是一阵激流,从胸前肌肤传入四肢百骸,东瑗的身子顿时酥软难以自持,丰腴顶端的樱桃更加艳红。熏人的酒香也变得令人沉醉,她的呼吸都轻了,脑海里有片刻的失神。
等她回神,盛修颐放开了她的唇。
新鲜空气涌入,东瑗大口大口吸气。
肩头又是阵阵酥麻,盛修颐吮吸着她的肌肤。
这是在马车上,闹得过头了。东瑗大急:“天和,你不要再闹!你…….”她的声音刻意压低,生怕被外面赶车的人听到,可有难掩喘息。
“盛天和,你疯了!”东瑗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怎么能这样?
这是马车上,回头叫人看出端倪,她还有脸活吗?
她的头发早已乱了。
马车上备有梳妆用的梳子、粉盒,也是怕平日里出门头发散了、妆花了,应急用的。可东瑗此刻梳的是高髻,她一个人根本没法子在马车上把头发再堆起来。况且公用的梳子,东瑗不敢用。
饭团看书
这个年代的女人十天半月不洗头,不知头皮会有什么问题。
东瑗想着,心里早已乱成了一团麻,挥拳打着盛修颐的后背:“盛天和,你要害死我,你快起来,我和你没完!”
盛修颐倏然笑起来,低声在她耳边喃喃道:“放心,没完呢……”
她一张雪颜急的通红,似天际谲艳的晚霞,噙怒的眼波潋滟妩媚,别样勾魂。盛修颐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再也静不下来。原本只是打算闹一闹的他,此刻再也遏制不住熊熊燃烧的欲|念。
今天喝的酒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
可此刻脑海里除了她泫然欲泣的妩媚姿态,再也想不起别的,积压在心里的克制、礼教统统不知去了哪里,只想尝尝她的滋味。
一刻也等不得,就是此时。
挣扎中,东瑗的夏衫已经从肩头滑了下去,中衣被解开,抹胸被盛修颐扯断了系带,丢到了一边,胸前春光旖旎。
看着双眸赤红的盛修颐,闻着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东瑗左支右绌,仍挡不住他的攻势。
她真的生气了,狠狠盯着他,他却视若不见。
马车一个颠簸,她感觉有坚硬如铁的灼热滑进了她的身体里。那颠簸中,深入极致的撞击让她心花放佛被电击中,小腹处似簇了一团火,烧灼着她,吞噬着她。
她痛苦的蹙眉,攥紧了拳头。
盛家和薛家离得远,马车绕了半个城区,才回了盛府。
车子停在门口的时候,东瑗和盛修颐的马车里始终不见人下来。盛夫人和二奶奶下了马车,见盛修颐那马车没动静,二奶奶抿唇笑。
她是年轻媳妇,自然会往那方面想。
盛夫人就回眸,不冷不热看了她一眼。
二奶奶忙敛了笑。
盛夫人见跟着东瑗去的丫鬟蔷薇立在一旁,就冲她招手,对她道:“去告诉一声,世子爷的马车直接从东边角门赶到静摄院去。世子爷喝醉了,你们仔细服侍。”
蔷薇忙道是,上前去告诉了车夫。
车辕子咕噜噜滚动中,从盛府大门口绕到了东边,从那边的角门进去,直接赶到静摄院去。
盛夫人到没有想到两人会闹得那么出格。她对盛修颐和东瑗都很相信。
夏季原本就是日长夜短,中午不歇息,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容易睡着。盛修颐喝醉了,自然是睡了。东瑗倘若不是睡熟了,就是被弄毛了头发,不敢出来而装睡。
盛夫人觉得东瑗很爱面子,盛修颐跟她感情又好,两人在车上厮闹大约是有的。若是不慎把鬓角弄散了,出来不是叫人笑话?
想着,盛夫人就领了二奶奶,转身进了垂花门。
车子到了静摄院门口,蔷薇正要喊,东瑗撩起帘幕,美颜覆严霜,表情冰冷得吓人。她头发绾了低髻,乌黑光滑,却不见半支钗环;衣裳虽整齐,衣襟却皱了。
她跳下了马车,不自觉脚软,差点跌了。
蔷薇忙扶她。
东瑗低声道:“走快点!”
蔷薇微讶,也不敢回头去看盛修颐下车没有,搀扶着东瑗快步进了静摄院。檐下的小丫鬟正要找招呼,却见东瑗和蔷薇两人脚步极快,纷纷垂了头不语。罗妈妈和橘红、寻芳、碧秋、夭桃迎出来,东瑗也不等她们行礼,径直冲进了内室。
似一阵风般。
众人望着内室帘栊微晃,脸上都有惊愕之色:这是怎么了?好好出门,怎么回来发这么大的脾气?
特别是罗妈妈和橘红,更是惊讶。她们在东瑗身边时间长,也没见东瑗明面上发这么大的火。
而后,盛修颐才进来。
他身上的酒气很重,脸色酡红,脚步却稳,看不出是否醉了。
众人给他请安,他倒是和平常一样,等她们行礼后,才进了内室。
罗妈妈也不敢再进去,只得吩咐小丫鬟们准备好热水,等着给世子爷和大奶奶沐浴。
几个人正要从东次间退出来,就听到东瑗在内室高声道:“妈妈,橘红,进来服侍我散发。”
罗妈妈和橘红被点名,忙进去服侍。
蔷薇就去吩咐下人准备好醒酒汤、热茶、热水等。
罗妈妈和橘红进来的时候,东瑗坐在西南角金丝楠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自己用梳子梳着头发。她的头发已经散了。
罗妈妈和橘红面面相觑。
雕花菱镜中,东瑗的脸色很清冷,眉梢噙着霜色。而盛修颐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托腮含笑望着她,眼眸的溺爱与欢喜。
东瑗恍若不觉。
罗妈妈和橘红便明白是东瑗在跟盛修颐闹脾气。看着盛修颐的表情,罗妈妈的心也归位了。
一个人生气,另一个又愿意哄,这就没事。
夫妻俩最怕两人都赌气不说话。
东瑗手里的梳子一下一下梳着绸缎般顺滑的发丝。片刻后,她才道:“净房有热水吗?”
罗妈妈忙道有。
东瑗就起身,去了净房。
罗妈妈和橘红又跟去服侍。
东瑗让小丫鬟添了热水,等罗妈妈和橘红把她的中衣搭在一旁的衣架上,她才吩咐拉上屏帷,不让人服侍。
还是在生气。
罗妈妈也不惹她,示意橘红先下去,她则在屏帷外守着。
东瑗洗好之后,自己先胡乱裹了头发,才用大帕子擦干身上的水珠,然后自己穿了中衣。
穿好衣裳后,她才起身回了内室。
盛修颐半趟在床上,鞋子都未脱,阖眼打盹,不知道是否睡了。东瑗径直坐在临窗大炕上上,让丫鬟们服侍着拧头发。
罗妈妈也在一旁帮忙。
头发快要半干了,罗妈妈把丫鬟们遣了下去,低声跟东瑗耳语:“世子爷喝醉了,你劝他更衣再睡。”
东瑗咬唇不说话,只当听不见。
罗妈妈笑:“跟孩子似的,这么大气性……”说着,她自己上前,喊了盛修颐,劝他去沐浴更衣。
盛修颐睁开眼,神态有些迷惘,愣了愣才起身,去了净房。
洗过澡后,倒清醒不少。
东瑗坐在内室临窗大炕上,散了头发,拿出针线簸箩做诚哥儿的小衣。乌黑青丝衬托着雪白脸颊,模样越发秾丽。唇色似蜜染,樱红水润,十分诱人。想起马车上她那令人销魂的滋味,盛修颐口舌又有些干燥。
他坐到东瑗身后的炕上,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把头搁在她销窄的肩膀上,嗅着她发际的清香,低声喊着阿瑗。
她的名字便在他口齿间缠绵。
倏然手背一疼,盛修颐唬了一跳,手不由松开了。东瑗就趁机从他怀里挣脱,起身下炕。
盛修颐吃痛,看着自己的手背,有细微的血珠冒出来。
她居然拿针扎他!
东瑗一直不说话,冷着脸把针线簸箩放回了柜子里,拿着一本书在灯下看。
盛修颐坐在炕上,半晌也没有动。
罗妈妈在帘外喊道:“大奶奶,醒酒汤熬好了,现在端进来给世子爷用吗?”
东瑗的眼睛这才从书上挪开,道:“端进来吧。”声音不见起伏,既不像生气,亦不像平日里的柔婉。
罗妈妈就撩起帘栊,手里端着个红漆描金的托盘,托着细白瓷小碗。见盛修颐和东瑗两人分居两边坐着,罗妈妈看了眼东瑗,示意她把醒酒汤端给盛修颐。
东瑗顿了顿,终究想着夫妻俩吵架,不要让外人看出端倪,就起身,接了罗妈妈的托盘。
罗妈妈把托盘给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声音轻不可闻:“瑗姐儿,给世子爷个笑脸。差不多就行了啊。”
让她不要太任性!要是失了丈夫的欢心,就是大事了。
东瑗见罗妈妈神色担忧,就微微颔首。
罗妈妈这才放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