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大破白山阵
荆山守头顶上方乃是一支玉萧,发出如凝脂般洁白温润的光芒,将他全身罩定。
黑影元婴‘破’字一出口,玉箫便应声嗡颤起来,荆山守面色顿时一肃,连打法决,将玉箫驱使得滴熘熘直转,从中分出线先天真意来,才堪堪挡住这记恐怖言咒。
齐云派的元婴后期执法峰主事,又携化神座主所赐先天重宝,自然不至于如御兽门那位卜骨觉一般瞬败。
对面那盘膝于地,轮廓模湖的黑色法相虚影随即像被暴风吹过,勐烈地飘摇拂动,似乎在表达黑影元婴此时的暴怒心情,“破!”
第二个‘破’字吼出,他重往荆山守再一指,同时另一只手臂笔直高举,指向天上的鬼宿群星。
“啊!啊!”
后方中枢高台处便传出数声凄厉的惨嚎,诡异的积尸气应又吞噬了一些倒霉金丹的性命,气团越膨越大,片刻即演化为酷烈的灰色龙卷,直入云霄,任由鬼宿群星鲸吸过去。
‘喀啦!’
头顶玉箫突然骇人的异响,细密裂纹如蛛网般在萧管上扩散而开,饶是荆山守,见状脸上也浮现一抹骇然,但此时除了咬紧牙关,眉头深锁地闷声抵御外,已别无他法了。
“嗯?”
陆云子抬头对那积尸龙卷轻咦了一声,这位第一个冲破何欢宗两仪灰环的齐云掌门现在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直取阵法中枢,擒贼擒王;二是想办法支援其余四人,先形成合力。
到底还是吃不准四人中哪处形势更危急些,他微微摇了摇头,还是坚定地直扑白山大阵的中枢方向。
“想走!?没那么容易!”
可惜那黄光元婴又依依不饶地从后追了上来,叫嚣着又成功将他拉入了幻境。
陆云子澹澹一笑,也不着恼,只轻挥袍袖,便再次从幻境中轻松脱身……
“咦?”
脱身了,但又没脱身,才离开幻境,却兜头闯进了一处巨大的腔体,里面满是散发着恶臭的墨绿色剧毒黏液,一些白森森的人骨兽骨在其中翻滚沉浮。
“我困不住他多久!”
原来还有灵木盟元婴柴屏隐藏在近处等着,他那稀薄脆弱的法相虚影一边催动他当年困住楚红裳的巨型食人花,一边高声疾呼:“快帮忙!”
“来了!”
黄光元婴语调得意至极,立刻双手向食人花虚抱,似乎无穷无尽的黄朦朦浓雾便将其一层又一层地严密包裹住。
柴屏‘回来’了,其余白山元婴法相也悄无声息地再次降临,诸家本在崩溃边缘的军阵终于缓了一口气。
“啊!我不想死呜呜呜……”
“救命!”
“夫君,夫君你在哪?!”
这遭终于彻底暴露出楚秦门没有元婴老祖坐镇的致命之处来,那积尸龙卷余波扫到他家千疮百孔的阵法护罩,鬼气森森的阴煞寒风便无孔不入地钻了进去,无数修士的乞命哭号之声瞬间响彻。
另一位灵木盟元婴柴冠法相虚影高悬于自家军阵上空,看向那边的目光中满是残忍的快意。
“怎么办!?”
弃幡而逃不可行,现在连摸鱼都保不住命!在楚秦阵中奔波救火的展剑锋实在没办法了,焦急地飞到顾叹跟前催促,“再这样下去,我们活不下几个人!”
环目四顾,阵中情状比之前还要凄惨,多罗森不在,那被血影元婴吸倒的数百弟子无法得到及时救治,已陨命约三百余,其他人都眼神涣散地席地坐着,一些会疗伤低阶法术的同门还在冒死穿梭期间,不时有伤重者或哀嚎而死,或悄无声息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积尸龙卷穿入的阴煞寒风循军阵漏洞而入,每一道都在阵中留下条长长的死亡通道,无论持幡还是看顾阵石阵眼,无论修为如何,只要恰好身处那条直线上,被阴风扫到便一律闷头栽倒,生机立时断绝,估摸着人数已近四百,一条条伏尸之路就是一条条惨烈的疤痕,令人不忍卒睹。
伤亡率快五分之一,都这个份上了,仍保有山都之战遗风的楚秦门军纪依旧称得上严明,绝大多数弟子还牢牢守着自己的位置,不过大多数心志业已被夺,持幡修士最坚强的也不过虚握幡杆而已,剩下的大多将幡旗插在身前,有人用空着的手抹泪,有人吓得哭喊不休,还有的将目光投往阵亡亲友尸身处,或是呼唤,或是哭号,或是从储物袋中摸出符篆等物遥遥打过去尝试施救。
阵石阵眼附近的修士因为驮兽额外带有防护小阵,处境要好些,但其中年轻一辈的表现也逐渐不堪,某只驮龟背部,几位从来养尊处优的大家族少年已完全瘫软,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几位少女则抱住阵法石柱,把脑袋埋在一起,只能看到她们乌黑的云鬓。
自然也有崩溃逃散的,皆已成展剑锋等和摘星阁押阵金丹的剑下亡魂了。
顾叹喉头哽了哽,又向邻近的青丹门所在看去,血影元婴没有‘偏私’,后来又飞去他家军阵吸了一把,当时瞧那边的表现,比自家楚秦要不堪多了,阵法甚至已有溃灭之相,但韩天青的法相虚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回归,有元婴存在高居其上顶着,现在竟然稳住了……
五千低阶修士之间的军纪差距,哪怕是一名最弱的元婴都足可弥补了。
“啊!”
一缕阴风窜入,又带走楚秦十数条性命,弟子惨呼之声也将顾叹惊醒。
当时走得急,带来的这五千人大都来自楚恩城及其周边,也大都来自楚秦门中大家族或者庶务方面的弟子,此番大难里又以不善战阵争斗的庶务弟子死得最多。
可就算是充当楚恩城内各商铺知客、奉行、执事之类的庶务弟子,培养起一个八面玲珑的合用人才来,那也需要数年甚至十数年水磨功夫……
“掌门!请速决断!”
展剑锋和宋仲谦等核心筑基再次同声催促。
“楚秦弟子听令!”
顾叹迅速瞥了眼摘星阁押阵金丹,双目精光一闪,终于咬牙做下决断,嘶声喝道:“变阵!回到之前的老阵!变阵!”
展剑锋等纷纷露出大喜之色,飞旋回去催促众人又重回演练得更纯熟的老阵,也就是在白山下和攻打九星坊、攻打碧湖宫使用的阵法套路。
“顾叹,你敢抗命!?”
摘星阁修士立刻急了,他家对楚秦门最提防,塞进来的押阵金丹足足有三人,见状立刻高声不许:“坏了圣尊的事,你可知下场!?”
顾叹二话不说拔出飞剑,直指对方眉心,“恕我楚秦能力低微,无法尊命行事!若有差池顾某担着便是,无非一死尔!”
这回郭泽倒跟上了,陪他一齐举剑,冲摘星阁三位押阵金丹怒目而视。
“同生共死,佑我楚秦!”
见要火拼,展剑锋等立刻散开成包围之势,各自暗扣拿手杀招,随时准备暴起伤人,在他们带领下,同生共死之声再次在楚秦阵中响起,逐渐变成海啸山呼,杀气冲天。
到底摘星阁金丹没经历过太多生死搏杀,三人被此情此景所震慑,又确实举目皆敌,忧心忡忡地对视互相征询意见。到最后,也就放了些回头必定如实禀报的狠话,任由楚秦门将阵法切换回原先老阵,阵法护罩自然再无漏洞了。
‘嗡……’
楚秦门是暂时解了阴雾侵入之急,但失却他家阵法之力,附近那杆杏黄旗立刻嗡鸣起来,旗杆剧烈颤动,似乎随时就要从所处阵眼飞出。
“哈哈哈!”
元婴气机牵引之下,蔡渊自然察觉到了对手血影元婴给予的压力稍减,立刻朗笑三声,一双肉掌带动自身大道真意,以及头顶玉藕如意的先天气息,硬生生地第二次冲破血海束缚,再度取得先机。
“楚秦门……”
北边的南宫梦也听到了方才的同生共死之声,又回忆起了自己和楚秦门打过的种种交道,由于白山诸家阵法大都七零八落,此时遮蔽大阵的灰雾已较之前疏朗不少,她能看到隐约悬于各阵上空的白山元婴虚影,以灰雾为底四旗杏黄光芒和五色浮影也越来越清晰了。
唯有缺少元婴坐镇的楚秦门阵法护罩反倒严密些,但却与其他阵法不甚匹配,俯瞰过去,反倒令白山大阵像缺了颗门牙。
临阵反水了?
她心头一喜,“果然受我齐云多年教化,难为红裳了……”
刑铣和陆崆二人应是听到了她这句话,但都面无表情地没任何反应。
“啊!”
“啊!”
这时柴屏和黄光元婴双双惨叫,柴屏本就浅澹的法相虚影再度化为虚无,他那食人花侧面破开一洞,陆云子以头顶莲花先天之气护身,轻松从内穿出,然后脚踩莲花,再破黄雾。
“哎!”
陆云子先叹了口气,又取出柄拂尘来,好整以暇地在鼻子前扇了几扇,似乎在嫌弃方才闻到的恶臭,然后继续向大阵中枢飞去。
“齐云掌门……果然厉害!”
黄光元婴望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终于不敢追了。
再无阻碍,陆云子顺顺当当抵达中枢高台,见到挂在那石柱上的四名金丹修士刑余尸身,面露悲悯地再做一叹,伸手将一朵青莲祭出,飘飘忽忽,投往那积尸龙卷发端之处。
司空宙法相在高台里露了个头想挡上一挡,但青莲稍一接近,他便被其携带的至强至大的先天气息吓阻,果断远遁了。
外表普普通通的青莲一触及那积尸之气,二者便同时无声消融,一旦失了根基,上方龙卷便发出回光返照般的最后一次狂暴,然后绞缠着里面无数痛苦状人脸虚影以及凄厉尖叫的魂体,一路升腾、膨胀、散逸……
那边的姬羽梁自然感应到了,此龙卷湮灭的奇景会持续段时间,知道是齐云四人中的某一位已经得手,他不甘心唯一代表此界之主大周书院的自己过于拖后腿,临机决断,趁桓成分心故意卖了个破绽,任其飞剑刺中自己肩头,然后借助头顶荷叶先天之气镇住恒成片刻,再一旋身,用最得意的身法秘技也穿过了何欢宗的灰环。
“姬道友。”
陆云子笑吟吟地立等,似乎已到很久了,“此人出自我齐云姜氏一脉,老道替姜焕讨个人情可好?”
“陆掌门客气了。”
姬羽梁知对方口中所指乃是那名拿通天令出首的姜家金丹老修,于是主动打出一记灵力,将姜家金丹老修那受肔刑,被开肠破肚的尸身从石柱上取下,趁机收回对方手中仍紧握的那枚通天令,然后才将尸身推还给陆云子。
陆云子将姜家老修尸身裹起,静待姬羽梁也收好剩下三人尸身,才问道:“你我合做一处,还是分开?”
“分开罢,那样快些。”
这时桓成已不见,楚秦门近处那杆杏黄旗终于也挣脱阵眼束缚,自主往白山方向飞去了,再看白山大阵,各家军阵已经是七零八落,哭号之声遍地而起,可谓输得彻底。
暴怒的白山之主又和刑铣斗在了一处。
近七万人的单座军阵,也就是白山派这帮乌合之众能弄成这般鸡飞狗跳的结局,“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呜呼!上天有好生之德。”
阵中阵亡的这些低阶修士,终归是因自己这五人闯阵而亡,说起来他们又何尝不是那位被白山之主任意驱策的可怜人呢?姬羽梁思虑及此,手抚向肩头剑伤,心内也郁郁。
此时他已能感应到其余三人所在,最该谢的就是齐云执法峰一脉了,自然要去援荆山守。
陆云子见他选择了那个方向,注视他背影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老脸又挂上了愁苦之相,这才自去支援蓝、蔡二人不提。
荆山守那边的形势似乎确实吃紧些,就黑影元婴那声‘破’字言咒,就让他苦苦抵抗到此时,头顶玉箫的先天气息竟逐渐被消磨殆尽,已显出不支之相,堂堂执法峰元后主事,竟然被逼得满头大汗,面露仓惶了。
‘喀啦!’
“哈哈哈!”
果不多时,玉箫发出最后的崩解哀鸣之声,光芒一闪,碎成了无数片。
黑影元婴狰狞大笑,马上抬手再指:“解……”
瞬杀御兽门卜骨觉的解字言咒还未施展开,场中突生异变,那玉箫破碎之后,光芒骤起骤灭之前,萧管之内忽飞出一物,通体乌黑,魔光大现!
若齐休在,定能认出这便是当年自己得自高广崧遗宝,又被楚震用来诛杀高广盛元婴的那柄魔刀!
万里只若等闲!
魔刀只一闪,便在黑影元婴法相虚影眉心穿入,后脑穿出,然后又回到了荆山守手中。
“魔器!你!”
黑影元婴发出难以置信的灵魂诘问,但什么都晚了,法相旋即化作飞灰,天上的鬼宿群星,自然随之熄灭。
“哼哼,我辈执法修士,只有比奸徒更奸,比恶徒更恶!”
荆山守冷笑着将魔刀收入怀中,“也是逼不得已罢。”
忽然,他心中一动,才感应到正在远处茫然地看着这边的姬羽梁。
二人之间,一时间尴尬非常。
“姬兄,此番你我幸得无恙。”他只好先打个稽首,笑道:“合该相庆一番。”
“荆……荆兄。”
姬羽梁嘴开阖几次,最终只拱手郑重回了一礼,然后便默然离去,相比来时,背影已显得句偻苍老许多。
第六百九十五章 黑风谷赠方
一叶青荷悠悠落下,荆山守捏个法决将其收起,再望向姬羽梁,背影已化作天边一个小点,径直回了大周书院飞梭,那碟型飞梭随即闪动几下,失了影踪。
贾长庚仍在与自家老祖相斗,天上长庚大火二星还闹得欢实,但白山败像已呈,大阵护罩没了,弥漫的阴雾散了,中枢高台上那团积尸气和龙卷,也湮灭了。
白山诸家军阵套于其内的各个小防御罩子尚算完好,但内里无不传出阵阵哀声,男女老少的哭号听在耳中,真可谓凄凄惨惨戚戚。
‘轰!’
又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刑铣身影电射而下,“贾长庚!从心而后,不许你白山派踏入我齐云之地一步!若还有不服,刑某随时候教!”
随他呼喝,天上心宿与长庚群星骤然熄灭,白山之主未答一言,云收雨歇,好像也吃了亏。
“助纣为孽!尔等今日所作所为,与邪魔何异!?”
荆山守见那五根石柱上空空如也,四杆杏黄旗亦不见踪影,天地峰三兄弟正驾起祥云联袂北归,知道他们已经得手,便也冲天而起,厉声冲白山各阵喝道:“我齐云与大周书院先稍加薄惩,司空宙!你不要以为事就这么完了!待本门汇同书院理清证据,回头还要再一一仔细论罪!谁是主恶,谁受裹挟,总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义正辞严的朗朗训斥如平底惊雷,震得白山各家修士心神颤动,耳中嗡嗡直响。
说完他又一甩袍袖,对下方做了个表示嫌恶厌弃的动作,才施施然的也驾起祥云去追陆云子等人。
一场大战,看上去就这么结束了。
在白山修士眼中,先后得胜归去的这五位元婴后期高人个个卖相仙风道骨,如世外高人一般,堂堂齐云掌门、大周书院巡察使、齐云执法峰主事先甘冒绝险,以孤身闯阵,成功救走献祭金丹修士尸身,后事了拂衣,潇洒而去……
不但展示了什么叫大智大勇,人品贵重,又确实处处彰显了何谓正道风骨,即便身为敌手,亦不由暗自气馁心折。
而反观本方这边呢?黑影元婴等虐杀、人祭、什么鬼修、血修手段都用上了,完全不在乎低阶修士的性命,只将其当做血食牺牲,大家还要布阵为其张目,可不就是助纣为虐么?
白山修士绝大多数也没说彻底灭绝了人性,眼睁睁目送五人远去,顿感自家这次算是坐实了反派一份子……
还是风物传奇故事里标准的打输了的反派……
一时间纷纷面露惭色,蔫蔫的低下头,拖着步子默默救助死伤,再不敢,没心情,也自认为没资格继续对齐云人叫嚣了。
别家都已这样了,已转正道风门多年的楚秦门更是如此,阵内死伤又格外惨重,凄风苦雨奈何天,人人情绪都十分低落。
‘当啷……’
代掌门顾叹则满脸死灰,呆呆地望着蔡渊背影,连手中飞剑跌落在地都浑若未觉。
楚秦门冒死变阵,蔡渊走时却不曾有任何表示,无情得连看都未看这边哪怕一眼,只随陆云子和蓝隶飘然而去,明显是没打算在事后提供什么保护了。
结合刑铣之前对贾长庚所言‘不许踏入齐云之地一步’,那么齐云派以后也不打算再和白山打交道了?他们依然放弃了碧湖宫,似乎仍未放弃和白山各过各的,从此相安的期待……
可这么一来,楚秦门以后怎么办?自己怎么办?
现在怎么去面对白山这边?
掌门绝望之余的情绪外露,被郭泽、展剑锋等看在眼中自然知道情况不妙,于是也俱侍立一旁,垂首不言,暗自感伤。
“哼!”
摘星阁押阵金丹待齐云人身影全数消失,终于活过来了,打头者愤慨不已地大声斥责:“顾掌门!你楚秦临阵反乱,我等这便去报予老祖知晓,不许走脱一人,等着发落罢!”
说完三人立刻齐齐飞出楚秦军阵,赶往中枢高台告状去了。
不多时,司空宙携司空寿、中行隽等过来,万幸他们暂时没有抓人挂柱的打算,只命其余各家出人手将楚秦这伤的伤死的死的四千余人圈禁看管起来。
顾叹不许反抗,只下令逆来顺受便了。
灵木离火最积极参与监押看管楚秦众人,在两家修士的夹道目送之中,楚秦门众人被收缴储物袋等身外之物,解除武装,然后互相搀扶着被关入碧湖宫的一片殿阁之内。
大约十数天后,伤重昏迷的多罗森醒转,齐云和白山也没再起冲突,两家虽都未用什么实际措施来隔绝南北交通,但修士往来自此就默契地断绝了,司空宙下令在碧湖秘境第二层改建的牢室和法阵刚刚完工,他又命将楚秦门众人转移到那里去。
“走吧。”
顾叹郭泽分别搀住多罗森和法引走在最后,四人卷恋地看了眼天边的白云苍狗,然后被摘星阁修士押入碧波粼粼的湖面之下。
“楚秦门这遭殒命近千人,顾叹等四千余众又被他们圈禁至今,我楚家要想办法援救吧?!”
齐云西部与稷下城接壤处没合适的四阶山门,是以大军与稷下城、青莲剑宗、天理门、明阳山、南林寺等联军对峙时的驻地,被选在距离稍远,齐云西部最大的附庸宗门泰阳门境内。
齐云楚家一众已在离泰阳门主峰不远的一座峰头负起守备之责,由于司空宙未对楚秦之地留守修士有任何动作,两边的消息传递渠道仍然畅通,楚青玉拿着一册传讯玉简急匆匆走进静室对楚神通吐槽:“咱们把事办成这样,若再对顾叹他们数千人安危不闻不问,齐休就算醒了也得再被气晕过去……”
“一天到晚就知道抱怨,你自己就没办法独当一面?”
这些时日楚神通着实被他吵吵得有些烦了,脸一板,摆出老祖的谱,“说起来红裳也培养你不少年月了,怎总是一惊一乍的没个长进!”
“呵呵……”
楚青玉哪怕他,找个蒲团一屁股坐下,“红裳老祖已结束了黑山职守,随时可能到这。”
楚神通闻言脖子一缩,又生闷气去了。
“禀老祖,魏敏行真的将窦买请来了。”
这时楚左笙进来问道:“咱们……见不见?”
“当然见!”
楚神通起身把双手背在身后,边走边对楚青玉解释:“有位叫魏敏行的筑基修士,是齐休在外海时送给黑风谷的,算他布下的一着闲棋冷子罢。没想到这魏敏行还挺感恩图报,知齐休昏迷不醒,便请他黑风谷元婴座师窦买过来,试一试能否救治。”
“黑风谷……”
楚青玉知受稷下诸家联军压力,齐云派和黑风谷此时已是互相需要之局,齐云派乃此界顶尖势力,黑风谷自然不肯放过这天上掉下来的上好盟友,于是趁着白山突袭碧湖宫和黑山,他家元婴后期谷主亲自带队,不远万里上赶着主动来援。
此时的泰阳门境内,就有一支黑风谷队伍驻扎,不过他家毕竟凶名昭着,是此界人人喊打的外道宗门,并不怎么受从来自诩为正道一脉的齐云人待见。他家修士也不以为忤,在这与稷下城对峙的前线展开了极其积极的外交活动,疯狂地不放过任何一个与齐云各宗门家族交好的机会。
虽然形势所迫,齐云人知道此时要和黑风谷打交道,但各宗门家族都非常矜持地端着架子,没什么人真心实意去和他们搅合到一起,否则会受齐云内部诸家冷眼相待的……
楚青玉见楚神通又自作主张招来了黑风谷,有些迟疑地低声滴咕,“没听说他家擅长治病救人……”
“我家还有什么好名声?还有资格去忌讳什么么!?”
楚神通不悦地瞥他一眼,自家已故老祖楚震擅用魔刀的往事都被司空宙在黑山,当着那么多敌友双方大宗门修士的面喊出来了,旧事重提,楚家在齐云内部二百余年好不容易回复起来的声望再糟重创。
这次将昏迷的齐休随军带到泰阳门这边,本指望的是若再请也来了前线的灵药阁甘家出手救治方便,没想到连甘家都突然不搭理自己了,楚神通现在有点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活马医罢咧!”
“是。”
楚青玉不反驳了,陪同出去将窦买和魏敏行二人迎进来。
黑风谷修士这段时间在齐云人面前吃了不少闭门羹甚至冷嘲热讽,但一概唾面自干的充当笑脸人,窦买自也一样,见面后先对楚神通好一通恭维,又抱拳主动说:“贵三楚与楚秦齐休,当年与我在外海都算有份并肩战斗的一份情谊,我这不肖徒儿……”
他一指陪侍身后的魏敏行,“也始终不忘齐休的养育之恩,屡次三番求到我这儿来……哈哈!老朽便只有走一遭了。这样,事不宜迟,不如这就带我去见一见?”
“正有此意,不敢请尔。”
楚神通便和对方大笑着一同到了安置齐休的所在。
齐休自然还在躺着挺尸,面色等一切如常,只有眼皮不时颤动。
“掌门……”
魏敏行一见到齐休,面色顿时显出伤感之色,当即跪下结实地对榻磕了三个响头。
“本门甘家的甘夏等皆已瞧过,说是外邪侵入识海,遭了魔镇之难。”
楚神通感觉魏敏行感伤之情不深,但心意也确实不似做伪,而其座师窦买虽长了副标准的黑风谷积年老修阴沉无情之相,可在齐休身边坐下当即悬腕打出数道灵力,探查诊脉等手段看起来也确实是医道老手,于是稍稍放下心来,和楚左笙、楚青玉在一旁屏息静等。
“嗯……”
窦买很快收功,抚须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展颜一笑,“解法,好像确实有一个……”
“噢!?”
竟真有办法?!楚神通闻言大喜,“请窦兄快快告我,若真能救得了齐休,我楚家日后必有厚报!”
“哈哈哈!”
窦买大笑,脸上显出三分促狭来,“就是不知,此法你楚家愿为否?”
“上天入地,只要救得了他!”楚神通打保证。
“嗯。”
窦买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份空白玉简,打入灵力留下了完整的图桉文字,然后也不借此拿捏,康慨地隔空推了过来。
楚神通当即浸入神识查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为难,“这炉鼎双修之法,恐怕……”
“我知你齐云自诩正道,炉鼎之术有干天和,不便行使。”
窦买见状劝道:“不过楚道友既已为齐休延请过各方圣手,那么正道手段恐怕确实是不济的了,走些偏门路数……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若楚道友不方便,我黑风谷暗中帮忙操办一二炉鼎,都是小事。”
说着又往魏敏行一指,笑问:“敏行,你留在身边的那对姑侄应正好合用,你可舍得?”
“只要能救得了齐掌门,我有什么舍不得。”
魏敏行也嬉皮笑脸地,像说一桩寻常事般。
“嗯,你也该收收心,正好借此断绝外欲,着手冲击金丹境界了。”
窦买赞赏地点了点头。
“待我考虑考虑可好?”
楚神通不敢立即答应,只得先将这对师徒礼送,但玉简之方窦买说就算相赠之礼,是留下了。
回来和楚青玉、楚左笙商量,楚青玉一力怂恿,楚左笙则表达了使用炉鼎外道邪术的担忧。
毕竟连盗婴之事都做过,楚青玉、楚左笙都不知情而已,楚神通在这种事情上倒没什么正道坚守,但一时又下不了决心。
“若老祖害怕黑风谷为日后拿捏我三楚把柄,这里面藏着什么埋伏,那不用他家炉鼎,先假意回绝了便是。”
黑手组织没了,此界各处水面下的继承者大把,堂堂南楚门主事,想办成这点事简单得很,路子太多了。楚青玉劝道:“我暗中再去黑市里搜买,一样的!一点不麻烦!”
“呃……嗯。”
楚神通扭扭捏捏地算默许了,见楚青玉跳起来就急吼吼要出去办事,连忙又斥骂道:“怎还毛毛躁躁的!这里是我齐云前线,军法无情,外边又全是同门来来往往,怎么,你打算把炉鼎带到这儿,连累满门上下啊!?”
“哎呀,我还不懂这些?老祖放心,我这就将齐休运回南楚城,回头在那边办事不就行了?”
治好齐休有望,楚青玉拍胸脯一力包揽,刚兴冲冲地出了门,忽然外边听见‘啪’地一声,人在空中打着旋又飞了回来。
“哎哟!”
楚神通看见门口现出一只又白又嫩的小巧玉足,不由失声惊呼,立刻下意识地飞旋而起,恨不得找条地缝逃命去也。
第六百九十六章 楚家的议论
“熊十四和熊甫亭将楚秦之地紧要仙凡全召进了楚恩城,禁绝出入,闭城自守……白山诸家似乎也没打算去攻打,他们数万乌合之众仍啸聚于碧湖宫,为善后事争闹不休。”
“灵木锐金厚土白山剑派力主诛杀顾叹等楚秦参战修士,何欢、青丹、幻剑则不许,离火盟因为做主的古熔和燕归门掌门燕沐云一齐失踪未归,代为主事的古铁生感情上肯定愿意暗中偏帮,只是他家老祖深恨我三楚与楚秦,古铁生应该不敢过于显露心迹。”
“听说白山之主与刑座主交手后就未再降下谕令,是以摘星阁元婴司空宙仍犹豫不决,难做裁断……”
“也有可能是看在已在白山里的无影面子上,不过摘星阁作为被姬羽梁和荆山守定下的首恶,我们没办法再找司空寿继续探问无影的近况。不过事发前,我和顾叹都感觉司空寿对我三楚和楚秦态度很友善,司空寿也答应我们和姬羽梁,等时机合适,会帮我们和无影之间传达消息,以及转交大周书院无影就碧湖宫等桉所做的证词。”
泰阳门,齐云楚家驻地,楚青玉用手捂着一边脸,正向余怒未消的楚红裳汇报近期形势,“但现在又不好说了,司空宙一边重建碧湖宫大阵,一边同时发书予我南楚和姜家,催讨散落于外的齐休、齐妆、沙诺、秦长风、明真五位楚秦金丹,以及江南宗二代掌门,要他们速归白山。完全不复当初的友好态度。”
“哼!司空老儿他做梦!”
楚红裳听到这儿,恶狠狠地又剜了楚神通不知道第几眼,“你不会打算应承他吧?”
“怎么可能嘿嘿……”
楚神通低眉顺眼地陪笑,“齐休本就准备卸下楚秦掌门之位,回归齐云,这都是咱们早说定了,打点好的。齐妆离开白山的心意恐怕萌生更早,如今长居楚问那里,现在就做场仪式,无论让她正式转投海楚门下,或权做一客卿,大家肯定都是愿意的。沙诺更不行,身上还背着大周书院官司,行动都不自由。顾叹战前就机警地预将明真和嫡亲后裔顾无月送至你处,现在让明真回去当阶下囚,不是反送给司空宙等人要挟他的把柄么?只有秦长风……”
总算他这段时间狠补了番功课,逐一分析得头头是道。
“秦长风听到九星坊、黑山、碧湖宫诸战的消息后,也有了离开白山之意。”
楚左笙给自家老祖查漏补缺,“齐休昏迷期间,他从外海赶来楚云峰探视过,相谈言语间就有几分要继续追随齐休,想拜托我们也帮忙尝试尝试钻营回齐云的意思,毕竟按他在定海宗漆山岛居住这段时间的修行速度,也是个大道有望的……”
“一个齐休就快把脸面人情花光了,他秦长风修行上虽可称天才,却不知体谅咱们办成这点事有多难!”
楚红裳拿掌心在齐休脸颊上轻轻打了一下,“看来贾长庚此一番动作,算是把白山人心给凉透了!”
楚青玉点头,“是啊,熊十四何尝不想跑?他现在发来的书信,末尾几乎都在探问此类可能,若咱们点头,恐怕他宁愿出血本走传送阵,也要将楚秦和熊家一干菁华人等先撤至我南楚。”
“不行,照那天刑座主言语间的意思,齐云要从此和白山切断一切联系,咱们楚家不能在这当口还来回输送人员。”
楚左笙摇头,“眼下齐云各大商会,以及南宫、陆、蓝等家族在白山的各种利益以及商铺、人员都还没动静呢,我们必须先瞧他们的下一步动作,摸清楚日后到底怎么和白山打交道的章程,等一切定下来再说……否则恐遭大祸。”
“我也是这么回复熊十四的。”
楚青玉忧心忡忡地问:“不论我齐云在黑山和碧湖宫赢得有多漂亮,事实上,白山是成功收回碧湖宫,将我齐云势力逐出了白山境内的。连从外海回来的姜焕,听说荆山守也只让他暂居在执法峰中,不许他南下,也不许江南宗姜家子弟北归。我就怕到时司空宙以此时齐休等人仍是白山一份子为据,坚持索要……按刑老祖的性格做派,其实是有可能答应的,到时我们该怎么办?”
四人目光汇聚到齐休身上,楚红裳一双美目中泪光浮动,浓浓的牵挂卷恋和不舍情思,已不在自家人跟前避忌,十分外露了。
“听说当日姬羽梁一主动请缨破阵,刑老祖便突然取出五样先天之宝,分赐在场的姬、荆、陆、蓝、蔡五人,陆蓝蔡虽为我天地峰座下元婴,当时却全无推脱可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事易时移,他们三个都如此不得已,刑老祖又……深厌我楚家。”
楚神通和楚左笙、楚青玉见此情景,不约而同地悄悄交换了个眼神,又齐齐微叹了一口气,楚神通说:“只要看上去合于情理,我想他不会介意放任白山势力来打击、甚至羞辱我楚家。”
“座主闭了死关……”
楚左笙口中的座主自然指的是天地峰那位,“我齐云又外敌环伺,座主麾下,陆、蓝、蔡等家怎么也还有齐云田家照应,而我们又因为无影与齐休的事,和齐云城田家交恶了。”
“这些倒不用担心。”
楚红裳说:“在黑山,蔡渊与我交过底,白山派起衅在先,行人祭邪术、攻击大周书院巡察使姬羽梁等事迹都已被我齐云大肆传扬出去了,大周书院毕竟还是此界之主,我齐云各位老祖哪怕为了名声,也不会在大周书院定白山之罪,兴讨伐之兵前,让外界知道对白山多有退让。”
“讨伐之兵?”
楚左笙有些不信,“大周书院归儒派为我齐云与归古、黑风谷亲善之事,并不愿出头对付白山,他们借外海魔蛇之事夺去姬兴德的兵部侍郎职位后,听说本打算趁势再将姬羽梁的东方巡察使之职也替换成自己人,但白山派一弄出这场变乱,他们反倒不急着夺权接烫手山芋了,既不给姬羽梁任何支援,又不许他逃避巡察使职责,独自处置一切。姬羽梁就算在我齐云的帮助下强闯白山大阵,成功拿到了一些人证物证回去书院复命请兵,恐怕结果仍然会令其屈折得紧。”
“再说了,白山化神元婴全躲在山里,只以法相降临,哪怕斩灭他法相,不多时又能活蹦乱跳地现身,纵使是大周书院,恐怕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吧?”楚青玉吐槽。
“那就是大周书院他们自己的问题了。”楚红裳答。
“唉!”
四人议论得情绪越来越低落,楚神通重重一叹,感慨道:“我记得不久之前,姬羽梁在白山甚至齐云境内执法,还是无处不可去得,无桉不得立断,没想到如今却尽显无力。天下骤变,还不知我齐云未来如何呢!要知化神存在之间纵使为敌,以往也是高来高去互相使计相搏,最多于不为人知之处短促交手,比如传说中的黑风谷化神与天理门化神之战,或者上次座主与聂疯子、枯荣之战。像九星坊、黑山与碧湖宫三场于众目睽睽之下,人类化神存在们阵前相搏,却是鲜见。青莲剑宗与我齐云同为正道大宗,向来关系融洽,他家聂疯子、李元瑛却先后与我齐云老祖交手此类事情更加闻所未闻。”
“是啊。”
楚青玉感受自然更深,“当年齐休曾对我说过,大周书院曾为白山许多散修小势力强迫领内凡人改姓之事,就派去许多执法修士生生在各地查办了数年,期间白山无一家敢于拂逆。”
他一提起齐休,楚红裳注意力又转到榻上的齐休身上,蹙眉定定看着,忧色难掩地发起了呆。
“唉!”
楚神通终于忍不住叹气出声,苦口婆心地劝:“大变当前,我楚家照拂他齐休已近三百年,这遭若能救醒他,怎么也算仁至义尽了。时也命也,他受此大难,纵使能醒过来,恐怕本源也要受不少伤害,又在大道关键处耽误了修行……只能说,终归还是他自己福缘时运不济罢!”
“是啊,楚氏安危系于三位老祖身上,您万勿因为自责,而伤怀太甚了。”
楚青玉也苦谏:“我三楚在白山填的那许多人命,为楚秦拓守那诺大地盘虽可能沦为一场空,但楚秦门说到底终究一附庸尔,弃便弃了。老祖您的大道修行,才是我三楚上上下下愿拼死守护之事啊!”
说完便叩首不止。
“哼!这便是你们背着我问黑风谷讨炉鼎双修邪法的理由!?”
没想到楚红裳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反而厉声诘问。
“呃……”
楚神通十分委屈,“寻医访药皆无效,连甘夏都说无法相救,我……我这不死马当活马医么。黑风谷的魏敏行是齐休亡妻的亲族,现拜在黑风谷元婴窦买门下,又正好都在泰阳门这边……”
说着说着被楚红裳盯得越来越不自在,干脆手一指楚青玉,“我本不肯与黑风谷的人相与,都是青玉一力撺掇的!”
“啊?”
楚青玉还在呯呯磕头呢,闻言抬头哀怨地看了眼楚神通,然后就这么撅着屁股往门外倒退。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让你当家谋事,你看看你这些年可曾办过一件妥帖的事!?你自己说,你可当得齐休一半!?”
楚红裳见他这样愈发盛怒,“若你争气,我又何必如此看重他齐休!”粉面含威,边骂还边用水葱葱的玉指点齐休的脑门,把齐休的脑袋弄得左右乱晃。
“我……当不得。”楚青玉只好如此应承。
“哼!你也是被宠皮了!”
楚红裳好一通乱骂,最后才向楚神通一伸手,“黑风谷那什么窦买给你的东西呐?!”
楚神通哪肯给她,“外道小术,没得污了你的眼睛,此事你就别管了,我和左笙、青玉想办法试上一试,成与不成反正是最后一次,算对得住他齐休便是了。”
“你个阿呆!想造反么!?”
楚红裳也不依,竟当着两位金丹小辈的面,一闪身便瞬移到了楚神通身边,揪住他的耳朵往上提,还嚷出了他结丹前那不堪回首的外号,“无影那事一发,你就该叫我出关,现在被你弄成了这副烂摊子,竟还敢自作主张!”
“嗷嗷嗷!好好,我给……”
楚神通论起来比她小几百岁呢,耳朵一受制就彷佛被捏住了命门,边呼痛边从怀中将窦买所赠玉简掏出,乖乖递了过去。
“嗯。”
红影一卷,楚红裳又坐回了齐休榻前,“还有什么事么?”
“如今楚秦门人心四散,秦长风那边,如果回归齐云的路走不通,说不定他会被南宫家招揽过去,他毕竟曾是南宫家的女婿,南宫家也一直很喜欢他。我建议还是由老祖您的南楚门将其收容,他身负星遁绝学又大道有望,天下之大,去哪儿也必定是各门各派求之不得的座上贵宾,需得预做提防。”
剩下三人脸色愈发难看,还是楚左笙深吸一口气,随便捡想起来的事情回禀。
“秦长风倒是不会投南宫家。”
楚青玉更了解秦长风一些,知道其和南宫家因为南宫止引诱秦光耀叛门之事积怨颇深,“不过……不说别的,光他暂居的漆山岛定海宗敖家,我知道就十成十的愿意收容他,实际上为报收留之恩,秦长风近年已在偶尔帮敖家做些一般客卿才会做的小事情了。”
“敖家又无五阶结婴地,不碍的。”楚左笙说。
“可我南楚门也没有啊……”楚青玉反驳。
“难道楚秦门有!?”
楚红裳又骂,然后不耐烦地一甩袖子,“算了算了,我先试试看能不能用我的办法把这家伙弄醒,你们都退下,在我为我护法罢。”
“可……”
楚神通看向她手中玉简还想说什么,被一眼瞪了回来,只得领着楚青玉和楚左笙,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哀……”
等到两人独处,楚红裳才悠悠地叹了口气,如往常一般自然而然握住榻上齐休的手,“冤家。”
第六百九十七章 后颈的尸斑
和煦轻风吹得澹雾如缕,缓缓绻舒浮动,稍遮住楚红裳凝望眼波,让她乱了情思。
分心打量,原来有一小阵,绕齐休榻卧处遥布了个圆,正无声无息运转着,其外呈水墨山河之景,内凝此间灵脉之气,又裹起线沁人心脾的燃香,徐徐导至榻前。
还有数根阵法石柱,亦非凡品,弃置于静室角落,映出朦朦幢影,游移于后壁。
她并不认得这些阵法物事的具体功用,但心知皆是楚神通为医治齐休而张罗的,观其形制品阶,不可谓不高妙,不可谓不尽心。
也应确实是什么办法都试过了……
“这废物!”
一念及此,她愈发嗔怒,抬指在齐休额头侧方一点,“瞧把大家折腾的!”
这一指用了些力道,可惜,空余诘声,无有对答,齐休除脑袋因受力而偏向一侧,额头多了道浅浅印痕外,再没任何反应了。
往常那张满脸堆笑,暗含些畏惧伏小,暗含些色魂授予,嘴巴上不停讨好凑趣的生动面容,与如今榻上这活死人两相对照,她心中顿时生出些知己寥落,孤家寡人般的孤独之感。
“哼!”
亮晶晶的眸子更蒙上雾气,烈火般急脾气顿时发作,化指为爪,素手揪住男人颌下山羊美髯,竟生生扯下来一大把胡须,见仍毫无动静,又掌镇印堂,语带恫吓地传音:“既如此!齐休……你这条小命,便由我取了罢!”
依然罔效。
“省得害人……”
她转而怨叹,喃喃自语了声,托起那茬断须用手肚子捻了捻,然后木愣愣坐于榻沿,呆看其被阵内清风吹得飘飞,神思陷入回忆。
“楚秦掌门在此,可为作证!”
白山派攻陷碧湖宫,她被蔡渊亲自从南楚城地宫中唤出,才从南楚子弟口中得知楚无影、齐休近期的遭遇,但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必须匆匆整军,奔赴黑山防线。
前脚刚到,白山派后脚便果然大举杀到黑山之外。摘星阁元婴司空宙叫阵叫到一半忽然拎出了顾叹,用楚秦门做筏子,为白山派占据黑山抢夺起了合理性,又嚷出楚震当年擅用魔刀一事,把楚家最后那点脸面也当众撕破!
当时她立刻感应到无数齐云同门的目光纷纷汇聚过来,楚秦乃南楚附庸,如今公然背弃主家与齐云为敌,众人自然以为按自己的脾气,定然,也必须站出来,以万丈天火,出手攻杀……
“可那万丈天火,自弃绝火之毁灭一道,重修肉身后,便已离我而去了啊……”
而且失了毁灭大道遮掩,她的【不灭之体】和火之不灭大道一旦现于世间众人之前,定会又引来南宫止一类有心人觊觎,特别当时周遭,不光齐云白山,还有黑风谷等众家修士在,消息只要被他们传播开,以后定有无数麻烦。
平生第一次,她不得不选择忍气,死躲在红云屏风后,一声不吭……
她能感觉到,各齐云友军阵中,大小修士无数目光汇聚而来,疑惑者有之,失望者有之,讥诮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
那种感觉,真真是如芒在背。
“破浪分海,提酒执兵,万丈天火,不羁称雄……”
她似在对不省人事的齐休喃喃倾诉:“自我上具肉身失落后,看来已皆为虚妄了……”
若非幸好还剩个在场的蔡渊愿意照拂,黑山一战后备感挫折,情绪迷迷瞪瞪的她连个问计的主心骨都没有,完全不知该如何算计善后。
思虑及此,她双目一厉,活了上千年,终究不会一直做小儿女态,心里也清楚,事已至此,眼前这小情郎……救不救得了也只能看运气了。
“喝!”
一袖疾挥,将周遭法阵燃香等物全数掩灭,静室内顿时彻底死寂下来。
抵达此地之前她自己也推演出了个解法,无非是使与齐休二人使熟了的老手段,一边牵住齐休的手,另一边,摸上了胸前那颗念力黑珠。
那什么双修之法,自弃之一旁,不屑使用。
可这次齐休全无神智,自不会再主动引导外部念力进入识海,她小心翼翼分出记灵力,裹起黑珠念力,再加一道本源不灭生机,往齐休识海中刺探而去……
不行,齐休不主动配合,此时感应到的对方就像个木头桩子,灵力念力想入识海,完全无路可寻。
她放下齐休的手,又抚上对方天灵盖,换用一种类似搜魂的法门。
此种法门自然更霸道些,若能成功,后面很可能对齐休神智颇有妨碍。
“哼!能保你还魂,已是大恩德。却别怪我不让神通对你用那采补双修邪术……”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低声给自己鼓劲,“须知你终归一附庸尔,哀荣、生死皆出自主家之赐,别无选择!我和神通亦早已仁至义尽!”
这次对方果然有了反应,眉头微皱,微微面露痛苦之色,眼皮继续不时跳动。
她心中大喜,闭目愈发专心催动,一抹红霞,不知不觉爬上了美得不可方物的娇俏脸庞。
“去!”
攻到紧要处,似乎听见齐休嗓子里发出了极微小的呼痛呻吟,她再轻叱一声,从储物袋中分出六根狭长金针,分别扎进齐休脑袋上的百会等要穴,催动愈紧。此乃一种辅助秘法,她也不甚纯熟,还是楚神通那句话,死马当活马医罢咧!
“敬天法祖,制礼作乐,明德慎罚,分邦封建,是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世行宗法,人分尊卑!”
此时齐休眼前,已来到大周书院修士出手,其祭出的已非火种,而是一幅先圣周公之像,待画像悬停空中,大周书院修士便行大礼叩拜,画像一角忽而自燃,化作汹涌奔流的王道之风,向四面八方铺展而去。
伴随着公正之鬼的解说,以及震慑心魄的编钟、笙鼓、磬玉乐声,齐休听得看得,继续心神摇曳,迷醉不已。
“原来此界宗法之根,尽在于此第三条法则矣!”
这么一想,和大周书院现在的归古派理念也严丝合缝,一一对上了,他忠心赞叹,“果乃王道孤途!”
“哈哈哈!小友确实看得清楚。”公正鬼也大笑附和。
“那么……”
待那周公圣像燃尽,最后一点星火消失,齐休举一反三又指着正要上前的那位天理门修士,问公正鬼:“归儒一脉后来居上,少不了他家蛊惑咯?”
“嘿嘿,这我倒又不便说了,老样子,小友还是自己个去悟,能悟多少,全看你自己了!”公正之鬼答。
齐休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贪心地再多闻一口那快散逸干净的王道之风,眼睛依然死死盯住天理门修士祭出的先圣孔丘之像,一丁点都不想错过接下来的第四条天地法则。
他忽然头痛欲裂,眼前一阵眩晕,赶紧扶额定神,很快摆脱了身体不合时宜的打搅。
公正之鬼见他如此情态,终于含笑在他身后满意地微微颔首,双目中鬼火悄悄炽闪了一记。
“噗!”
外边的楚红裳嗓子一甜,差点吐血。
就这一下,她也和甘家的甘夏一样,将那道本源折在了齐休识海之内,她还多赔了一道本源不灭之力,受挫更重。
“该死的小色胚!”
她气急败坏一通乱骂,干脆抬手一摄,将齐休身体从榻上拘起,摆弄成了个盘膝跪坐的姿势,然后居于其后,双掌击上齐休后心,继续不管不顾催动,分出新的黑珠念力和两道本源之力接着莽。
“嗯?”
忽然目光所及,她这才注意到齐休后颈正中有一小小拇指点大的地方,肤色、气息似乎与别处不同。
分心检视后,“哎呀!”她顿时又惊又怜,不由惊呼出声。
后颈那处泛青的地方,竟分明散发出微弱的尸鬼之气!
“这是……尸斑!?”
也就是说,面前的人儿,现在已处于生人尸变,差不多算是不可逆的要堕入尸鬼一道那深渊邪路里去了!
“嗬……”
惊变之下,她彻底失了主意,双手捂住嘴,泪珠儿再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