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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齐可休     修真门派掌门路txt下载     修真门派掌门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四十章 又遇一故人

    “酒,酒……”

    楚问喝得酩酊大醉,还在一叠声要酒,楚无影哪会遂他的愿,直接给拖出了圈子。

    齐云楚家有三人参加试炼,另两人性格较古板,远远站着,装作不认识他,见他吃醉,才现身接过去照顾。

    金丹之身,喝再多琼浆玉液,服点解酒之物即可清醒。

    “不行啊,他这人性格太乖僻,说什么‘醉梦中悟吾道,,帮他解酒,醒了后是要骂人的。”

    齐云楚家人苦着脸说道。

    齐休闻言,无奈苦笑,还有这种怪人……

    难怪以前从不知道楚家有这么个人存在,楚神通更是提也未提过了。

    只好找了个角落,把他靠墙放着,任其熟睡。

    此时中圈处,已有多人和楚问一样,醉酒后被同门朋友挪开照顾,但马上就有人补上空位,气氛极为热烈。

    “稷下多狂生,果然名不虚传……”

    看着场中这些修士们举杯做赋,应景和歌,这种无忧无虑,快乐自由的状态,身在白山的齐休羡慕但无法融入,也只能远观而已了。

    “咦?”

    看着看着,忽然又看到一位故人,不过这个人,却让他又气又乐。

    阴柔俊美,笑得浑不在乎,没心没肺的‘楚秦第四代掌门,,正从储物袋里掏出自家的精致酒具,屁颠颠地往中圈里刚空出来的位置钻。

    “逍遥兮……”

    辞做到半句,酒喝了半口,齐休冲上来,劈手拎住他脖领子,生生给拽了出来。

    “你也来了……怎么了?”

    好兴致被打断,安斯言愤怒回头,看到正气冲冲怒视自己的齐休,既莫名其妙,又有些讪讪的,多年不见,他也早已结丹,如今修为大概也是金丹三层,和齐休差不多。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齐休看着他,冷笑不止。

    “你,你笑什么?”安斯言只比齐休小十岁多,但相貌还是如往昔那般,和当年老楚秦山上的那个撂挑子走人的少年,并无多大变化。

    “我笑什么?”

    齐休止住心底的怒气,“我且问你,你自从上次说什么去连水城游玩,将小锤丢到我家之后,有没有再回过湟后安家?有什么再和家里人联系?”

    “呃……没有……”

    安斯言知道齐休是为什么生气了,被说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齐休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落他面子,换了传音入密问道:“楚秦门你甩手不管,那是当年你年轻不懂事,就算了。湟后安家你又撒手不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多年,安红儿去世,你几个儿子到处找你找不到,小锤……”

    说道秦小锤,齐休语气难免有些哽咽,“小锤身死,我想把你叫回来送送,到处都找遍了,你却躲着不出现”

    乍听到老婆儿子的死讯,安斯言好像没什么感觉,辩驳道:“我云游四海,本就是为了斩断尘缘,他们日日苍老,我又无法阻止。既然是必然之事,索性两不相见,对彼此都好……”

    “哼哼。”

    齐休继续冷笑,“你算了吧,你就是个无情之人,还说什么斩断尘缘,当年我给你那张黑河坊店铺的契约,听那家店主说年年的租金都被你按时提走,这算什么?你怎么不斩断这个尘缘”

    越说越气,于脆动手去摘对方的储物袋,要把那张契约拿回来,“我这就帮你斩得于净一点。”他说。

    “别别别……”

    安斯言慌了,“老齐,齐掌门,齐师兄别这样……”随口乱喊求情,又死死捂住腰间的储物袋子,“我品茶饮酒,结丹修行,甚至以后结婴大业,全指着那家店铺呢你不能这样”

    “你骗谁?即便现在黑河坊生意好,那家店铺租金一年也不会过千枚三阶,你全靠它,能于那么多事?”

    齐休哪会相信,光结丹加打造本命法宝,楚秦修士平均要花掉三万到五万枚三阶灵石,秦长风这次更创纪录地预备下七万三阶,他安斯言凭一家小店的租金,难道就全搞定了?

    “是啊这我有什么好骗你的。”安斯言说道。

    这方面,他还真没什么必要说谎,齐休心里动摇了一点点,再问道:“那我问你,你在哪结的丹?花费几何?”

    “唉齐师兄,你……你忒俗气了……,多年不见,见面就谈灵石”

    不知何时,安斯言手里已多了一柄折扇,再手心里敲了几敲,装模作样地回忆一番,“我是云游路上,借一位朋友洞府结的丹,三阶中品,历时半月,用了些清心补气的丹药之类,拢共不到两千三阶,这有什么花费不起的?”

    他这么一算,齐休差点绝倒。

    肚子里酸水直往外冒,人比人,气死人,不公平啊凭什么有些人顺遂成这样,于什么好像都特别容易,而且他们还过得逍遥快乐,啥都不用操心

    “真的?”

    “这我骗你于嘛”

    齐休无话可说,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我家里……现在可好?”

    良久,安斯言问了这么一句,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悲伤痛苦,眼神突然变得深邃了起来。

    “唉”

    对这家伙,齐休除了叹气,还能怎么样呢?只好将他家的情况介绍一遍,“湟后安家传到你孙子辈了,练气中期修为,肯定不如你在家的时候好过,你如今已是结丹修士,其实可以回去,帮家里弄座好一点的山门领地。”

    “别……”

    安斯言摆摆手,苦笑道:“我当年不做掌门,就是为了逃避这些蝇营狗苟,彼此争利的事。若是我帮家里拿一座山门,那么别人就要少一处立身之地,当年我们被流花宗赶得如丧家之犬,这种滋味,不好过。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何必将同样的痛苦,去施加到别人身上呢?”

    一席话说得齐休也是唏嘘不已,“若是人人能像你这么想,也许我们楚秦门还在老楚秦山里……”

    想说在楚秦山里逍遥快活,转念觉得不对,差一点被这家伙带到沟里去了,若是楚秦门还是老样子,我恐怕早就阳寿用尽,被埋在某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了,谈何逍遥快活

    “小锤可有子嗣?”

    安斯言又开口问道。

    秦小锤有子女留下,但都是没有资质的凡人,齐休将他战死前后以及家族情况,细细诉说了一遍。

    毕竟是小儿子,怎可能一点没有感情,齐休说到秦小锤死于战乱时,安斯言眼眶终于湿润,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这时候,妫擎空终于露面,其实他早就到场了,笑眯眯地看着大家闹腾许久,等到时间快赶不上了,方才出面将场面压住。

    等斗酒和歌之人散开,“大家随我一同进入试炼之地罢规则等会儿会和你们一一道明的。”妫擎空也毫不罗嗦,直接前头带路,众人便跟在他身后,一路往稷下城内的大湖中心飞去。

第四百四十一章 试炼第一关

    湖中心的岛屿常年被云雾笼罩,稷下城的化神老祖就在内修行。

    到得近前空中,齐休看清此岛真容后,觉得实在是过于平淡无奇了,岛屿地表只微微高出水面一点,大部分由沙洲组成,中心处建有一座低矮的草堂,布置也十分简朴。

    “这就是化神修士所在么?”

    抱着这样的疑惑降落地面,整个空间陡然一变,才发现原来是别有洞天。

    五阶灵气扑面而来,空间好像被拉宽拉长,岛还是那座岛的模样,但已经变得无比广大,无边无际的沙洲望不到头,而之前那座小草堂,远远矗立在天际线的边沿,能看见,却分明给人一种永远也到不了的错觉。

    置身其中,只觉自己的渺小。

    “我先和你们说说规矩……”

    身为稷下城主,元婴后期修士,妫擎空对试炼修士们很是客气,令人根本感觉不到架子。

    齐休遥想当年被姒莓抢走储物袋,妫擎空来处理时,的确是不怎么拿修为地位压人的性格,而且他家照原样重做一套新东西赔偿的做法,也令自己见识了稷下城妫家出手之豪气,若不是后来被他家下面一位小主事当土包子对待,印象还能更佳。

    和楚无影、安斯言,还有楚问及另两位齐云楚家修士六人聚做一起,暂时结成一个小圈子,聚在一起听妫擎空说完规矩,不由齐齐用目光交流,都从同伴们的眼中看见了惊异。

    原来进入这处试炼之地,当先第一条,就是要被禁止所有灵力,据妫擎空所说,是任何法术、法宝、天赋,不管什么全都无法使用的禁制。

    “就是说,等下进去之后,我们全都会变成普通人?”

    齐休面露难色,一辈子谨慎惯了,别的还行,若是【甲己心】【全知天眼】【心血来潮】这些本命天赋不能用,对他来说就像天塌了一样,走路都不自信了。

    “大家都不能用,倒也公平,起码就没人拼身家了。”

    安斯言倒是很高兴,他能以极低花费结丹,肯定是在大道领悟上过人一筹,越压制那些豪门子弟,对他的确越有利。

    楚问、楚无影倒是稍稍意外,便都很快丢开,一个性格狂放,不屑于计较这些,另一个几乎对任何事务都是同一种冷冰冰的态度。

    在场众人也和这个小团体一样,先患得患失了一下,然后都冷静下来。

    大家都是道心坚定之辈,不然也不能够凝结金丹,都同一个起跑线也好,各凭本事就是了。

    “也许这样,我的成绩才会更有说服力,毕竟老是被人诟病是化神后辈,先天占便宜。”

    齐云修士人群里,南宫家几位修士心中又是另一种想法,先前逼迫齐休的那位,趁这个空挡悄悄往人群末尾感应过去,找到何玉的身影后才放下心来。

    “大家稍等片刻,老祖等下要和你们说两句。”

    妫擎空静静等众人消化掉自己刚刚宣布的规矩,然后丢下句话,便飞离此地。

    “化神老祖”

    人群顿时涌起一阵骚动,齐休更是有意无意挺起了腰板,又特意检查整理了一遍仪容。

    据楚震留下的【千修行述】记载,稷下城这位化神老祖姓妫,名正,早年是大周书院修士,后来不知为何出来独过,成了稷下城之主。为人随性,喜谑,但从无行事不正的传言,是个略带有老顽童性格的正人君子,而且很乐意提携晚辈,只要能入他法眼,指点教导、道术法器、甚至稷下城五阶灵地的使用权都一切好说。数千年来,他不知帮助了多少人,说是许多修士大道之路上的活菩萨都不过分。

    这么一位化神老祖,只要能给他留下好印象,好处肯定是不言而喻的。

    许多或是得家中长辈提醒,或是从其他渠道知道这个消息的修士们,无不抱着和齐休一样的心思,想着要好好表现。即便不知道内情,化神老祖的面也不是这些金丹修士能见就见的,也极为认真地对待这次见面。

    不多会儿,位于遥远天际线处的草堂里飘然走出一人,一样看着很远,但就是能看清楚他的相貌,他的每一个小动作。稍稍跨出半步,这人就站到了众人面前的高空中,空间的诡异转换,令感觉失准的众人心中同时涌起阵阵难受

    来人身着件普通的白色宽大儒袍,满头白发被工整地收束在脑后,用块青色方巾包着,相貌极老,但能看出年轻时很英俊,略有些清瘦,嘴角始终带笑,慈祥的目光扫过,令人心神一下子就平静下来。

    总之,就是一个很标准的儒门老头,也不会长着三头六臂什么的。

    不过他一只手里,轻轻捻着串佛珠,倒是令在场的儒门修士有些惊异,而佛门弟子们则立时开始脑补。

    “难道这位化神老祖,已准备由儒转佛,或是通修?”

    妙清心里正想着,刚还在化神老祖手里的佛珠已悬停在自己的面前,心里又惊又喜,连忙往四周望望,果然,大家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满满地是羡慕嫉妒恨。

    “怎么这么看重她”

    齐休自然就是字其中一员了,前不久才被这尼姑在外海闹过,弄得正在结丹关键时候的顾叹被逼着去抄了三年经,明贞更是要在佛前忏悔百年。今天化神老祖刚见面,上手就送她东西,这是什么鬼运道

    “谢老祖”

    妙清手足无措片刻,赶紧平复心情,大大方方收下念珠,合什拜谢。

    “嘿嘿”

    妫正笑着捋捋老长的白胡子,然后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转而对在场众人问道:“本心最像何物?”

    这是要考校了,

    “本心?”

    众人立刻开动脑筋。

    “心似秋月,清明皎洁,无物堪比,不可言说。”一位南林寺僧人第一个答道。

    妫正把头轻点,不置可否。

    “心如明镜,通透自如,照见本我,美丑自现。”一位黑风谷修士第二个回答。

    “哎呀怎和我要说的差不多”

    齐休心中大急,受通明宝镜加通明经的影响,他第一反应就想说镜子的,这下被人抢了先,又得再想一个了。

    妫正继续轻轻点头,像是同意,又像是在等更好的答案。

    “悟道为求本心,本心既是道心。”一位不知跟脚的修士继续回答。

    “呃……”妫正嘴角微微撇了撇,这次摇了摇头,“下一个。”应该是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那位修士避开众人微妙的目光,羞得退到后排去了。

    “本心若吾剑,仗之斩邪妄,勤磨使锋锐,常拭勿蒙尘。”一位左胸绣了朵青莲的剑修说道。

    “嗯。”

    妫正点头幅度稍大了些。

    众人大急,生怕这位剑修得了鳌头,急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自己的感悟。

    本心既良知,本心无一物之类言论频出,各自得到妫正不同的反应。

    齐休也做了个“今时今日镜中人,正是此刻本我心。”的论述报上去,但并未得到妫正任何反应。

    楚问和安斯言这些随性自由的狂生们做得解答,倒是不约而同受到妫正不悦的驳斥。

    渐渐的,大家悟出点门道来,凡是如先前那位剑修所论述的,人生积极面向的观点,好像都得到了老祖的肯定。而像那些狂生什么逍遥,隐世之类,则无一例外没讨到好。

    “我前些日子偶得预感,未来要有大事发生,而且可能会着落在你们这代人身上,所以这次试炼,我独力邀了这么多人来,就是为了给大家更多的机缘,以期将来能有更多元婴修士,应对此事……”

    原来这次妫正并不想和大家谈得过于玄乎,而是很直白地告诉人们,未来有危险,大家要努力强壮自身,积极面对。

    众人面面相觑,化神修士口中的大事,是怎样的规模,何等的存在?

    没人知道。

    “你是你,他是他,人人本心皆不同,答案无好坏之分,但需有存一线天良,为世道奉献之心。”

    妫正又是警告一番,才宣布试炼开始。

    一阵眩晕,再次醒来时,还是小岛沙洲,但化神老祖已经不见,原来远处天边的草堂处,已经变成一块石碑,孤单单立在那里。

    齐休醒觉的时间很晚,众人里要排在后段,【甲己心】没有发挥作用。

    想内视,精神力、灵力、甚至本命能力全被封禁得死死,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之间被贬为一介凡夫,甚至还不如那些被镇压后锁了琵琶骨的修士能力。

    “全无借力了”

    储物袋也成了死物,一切身上的法器、道袍,凡是有用的通通不能用,只能凭和凡人一般的肉身来做这次试炼了

    这时,已有反应快的修士当年动身,往天边那块石碑飞奔而去。

    据妫擎空介绍,此次试炼就叫做【碑林试炼】,大家各凭机缘悟性,随意去撞奇遇,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提示。

    “碑林没有,石碑在那,我们也走吧”

    楚无影迈起腿跑了几步,稍稍适应了无法使用幻影之术的身体,指着天边那块石碑,回头对还坐在地上的同伴们喊道。

    “急什么大家比跑步,都去抢彩头,这是我们修真之人求得机缘的路数吗?”

    酒全醒了的楚问教训丨道,之前关于‘本心,之论,他的回答被妫正斥为消极,心情难免有点影响。

    同病相怜的安斯言也点头同意。

    那么也不着急了,大家墨迹了会,正准备慢慢出发的时候,高空之中响起一个威压的声音:“外海某某,第一位到达碑前,得试炼第一关头名,获奖品一件”

    远方石碑突然不见,无论是小岛、天空,还是脚底下的沙洲开始崩解湮灭,众人便再次晕了过去。

第四百四十二章 和自己无关

    楚问说要独自去碰机缘,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从小就这样,酒一醒便开始不合群,喝了酒还好些。”

    齐云楚家同来的两位修士帮着解释道。

    不过依齐休的小人之心判断,应该是因为前面那关他判断失误,面子上有点下不来罢了。

    试炼第二关,整个环境已完全改变,众人身处茫茫大漠,现在身为平凡人,已经看破不了任何幻境。

    大风吹起漫天黄沙,目力根本无法及远,这可比之前那关沙洲的环境要恶劣多了。

    “有意思……”

    安斯言摸摸吹拂到脸上的沙砾,“百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咳咳。”

    若是修士之身,些许沙粒根本没机会触碰到身体,久而久之,连这种感觉都快忘了。齐休心有戚戚,但是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一大团沙子给钻进了嘴里,差点呛到。

    闭上嘴,硌人的沙粒却已化作无形。

    是时候有,有时候无,在这幻境中的物质随心所欲,也许下一刻,就有人抢得先机,然后整个世界再度幻化,进入下一关。

    楚问已经不知去向,大家合计了一下,还是先抱团行动。

    双楚加楚秦,这个联盟已经坚固到可以完全互相信任,只有安斯言在这个小团体的位置颇为尴尬,但他似乎浑然未觉,轻松惬意地和众人同行,话还最多。

    “你们这样,只会落到下乘。”走了不到半里路,他突然说道。

    “我们怎样?怎么就下乘了?”一名齐云楚家金丹略不悦反问。

    “就这样啊……”

    安斯言把手搭在眉毛前面,头左右摇晃,做了个夸张的远望动作,这是在刻意模仿众人在沙漠中小心翼翼,生怕遗漏四周每一个细节的举动,“你们在看什么,找什么?无非是找试炼的关窍,突兀的物件之类,想着如第一关那样,跑得快,到石碑前就能优胜,夺得机缘?”

    “难道你不想?”

    楚无影冷冷地把他顶回去。

    “嘿嘿,我当然想,但你们这样,过于‘着相,了,举手投足充满了‘匠气,,不是下乘是什么?”

    安斯言那股子酸劲上来了,越说越嘴碎,无非是对齐休等人过于看重试炼,进而影响到的举止行为表示不屑。

    “试炼试炼,就是锻炼人的,照你那种无欲无求的表现,别人如何判断你的优劣?”齐休反问。

    他也有话说,“起明悟时自有人知。”

    沙漠中于燥、炎热、养尊处优惯了的几人就这么一边伴着嘴,一边艰难跋涉,顺便感叹一下天地造物的伟大和残酷。

    走了大半天,连楚无影都觉得吃力,安斯言更是累得要几步一歇,齐休经过两次炼体,皮肤又得蛇、猿之皮的增强,倒是最耐受的一个。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还没看到沙漠的尽头,天空中那道威压如神的声音再次降临,第二关的奖励,又被别人抢了先。

    整个幻境世界崩解、消散,第三次醒来,已置身于巨大的雨林当中,一切都湿答答的。

    五人面面相觑,这试炼好像完全和自己这些人无关似的,还没看到啥子丑寅卯就结束了。

    这第三关依然如此,只是消磨的时间更长些,在雨林里转悠了整整五天,天上的声音又出现了,当他念出齐云派楚问的名字后,大家倒是齐齐一喜,振奋不少。

    毕竟是自己人,都觉得与有荣焉。

    “或许分开要好些,这么聚在一起聊天打屁,能有什么体悟才是见鬼了。”

    第四关是在一处峡谷之内,有楚问的前车之鉴,齐云楚家修士若有所指地看了安斯言一眼,便于脆地提出要告辞分开走。

    “也好……”

    齐休答应下来,和两位齐云楚家人分道扬镳后,就只剩下他和楚无影、安斯言三人了。

    “是这样的,来了这么多人,哪会那么容易就轮到我们……”

    安斯言耸耸肩,表示走的那两个都太容易被外界迷惑动摇,不是修真的料子。

    “人家金丹,你也是金丹,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齐休心里暗暗吐槽着,倒也没执着于分开行动。

    不是没动过心,而是楚无影失去本命天赋后,走路还喜欢尽往树影墙根里靠,总之哪有阴影往哪钻,其实他已根本无法隐身,这习惯却一时难改得回来。

    安斯言更是不堪,走没多远就开始喊累,活生生一个富家大少爷。

    “唉这个空间也不知怎么的,连人身体里最后一丝灵力都不给我们留。你俩也是,一个过于依靠天赋,一个根本忽视肉身,要知道肉身是筏子,要承载我们的灵魂到更高,更远的大道之途,像你们今天这表现怎么行。出去之后,去找点炼体的法门,好歹像我一样,以后碰到今天这种情况也不至于抓瞎。”

    将两人教训丨一番,但现在补救已来不及,只得打消独行的心思,就近照顾他们。

    还好,变回凡人后,早已辟谷的身体依旧没有饮食的需要,不然在这幻境自然里估计真有人会被饿死。

    而每次试炼关卡的转化之后,人的精神和体力都会回复一新,玄妙得很。

    “你们说,老祖口中的‘大乱,,到底会是什么?”

    安斯言体力不行,可嘴巴根本闲不住,又挑起了一个新的话题。

    齐休这些天也在心里好好考虑过,化神老祖的预言肯定其来有自,若是说会有什么大乱根源在酝酿,那无非是内忧外患两个因素。

    内忧方面,齐休知道的,高阶层面未来是有几个隐患。

    第一就是白山,老祖陨落,山上不知还有没有主人,加上各佛家宗门似乎在山下寻找化神转世,未来可能会围绕着这个起冲突。

    无论如何,这似乎发展不到妫正口中‘大乱,的等级,但又是和自己切身相关的。

    第二嘛,就是大周书院的家事了,归古、归儒,两派争斗之激烈,连自己这种小角色都能窥见冰山一角,还不知道上层是个什么情况呢。一界之主内斗,要是发展到下面拥趸互殴,绝对够得上‘大乱,级别。

    但这也有问题,对妫正这个出身大周书院的化神修士来说,似乎没有为此提高各家修士结婴几率的必要。若是偏帮两派其中之一的话,也应该有选择性地邀请修士前来,比如天理门,属于崇理一脉的他们和大周书院归儒一脉走得极近,黑风谷正好相反。

    而这次,两家修士这次都来了,所以也不太可能。

    第三,就是前面提到过的,天理门和黑风谷的‘正邪,之争,一家是对道德要求极高的儒门卫道士,另一家是外道巨擘,两边矛盾完全不可调和。

    可是话说回来,他们两个超级宗门斗了上万年是没错,但从没发展到殊死相斗的等级,这个可能性也很小。

    至于其他,齐休或是不清楚,或是接触不到,也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引起大乱的诱因。

    至于外患……

    大周书院掌握的这个修真界,完全由正道主导,什么妖魔鬼怪、蛮荒古兽之类全处于弱势,从来只有人类捕杀这些存在,一次又一次的开辟战争,不断开拓,对方完全掀不起风浪。

    唯一知道有魔修聚集的地方是外海小魔渊,但按照姬信隆的表示,大周书院对那里动手是迟早的事。另外醒狮谷里那只老狮子厉害,可惜是只蛮荒古兽,灵智太低,永远也出不了谷。

    所以,齐休一琢磨,对妫正口中的大乱实在是不得要领。

    楚无影懒得思考这些,安斯言这种四处游玩,什么都能撒手不管的主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三人边聊边走,什么体悟机缘通通欠奉,从大峡谷一头都快走到另外一头了,这一关试炼还迟迟未结束。

    齐休心里还是有些小小幻想的,希望自己能像那妙清一样,撞次大运。

    他和楚无影、安斯言情况不同,比他们年纪大一些,修为低一点不算什么,但有一家门派要管,又有许多秘密和利益关系缠身,难以彻底清闲,所以对结婴机缘这种外部助力的渴望,肯定在两人之上。

    “也就是说,到现在还没人能够胜出,人人都还有机会……”他说道。

    “这稷下城妫家什么破试炼方式,走来走去,既无考校又无对手,纯粹撞大运么?”

    另一个方向,有个比齐休更急的玉鹤,已经开始语带不悦,咒骂起来。

    从少年天才,到修为重伤停滞,再到心魔难除,时间消磨着他的意志和耐心,更重要的是当年的那份自信,已很难再从他身上看到了。

    “当年我还在齐云时,就听说过这试炼的名声,师兄你不要小看,只要得到好处的修士,结婴成功率的确是要高些的。虽然没那么玄乎,但大道路上有时就差那一口气不是么?现在还早,稍安勿躁啊。”

    希钰在一旁苦口婆心劝着。

    两人走着走着,迎头和齐休三人面对面撞上。

    也巧了,此地正好是峡谷内一处山石拐角,大家都已是凡人之身,感应能力也没有,发现对方时已经距离极近了

    而且道路狭窄,两边正好堵住。

    “可惜,试炼之地不许互相攻杀,否则我定取你俩性命”

    楚无影冷冷看着玉鹤和希钰,再度发出威胁。

    “哼大言不惭”

    玉鹤才不怕他,昂然傲立,对上楚无影的目光,寸步不让,一副要先过路的架势。

    齐休心中却很复杂,对玉鹤,他是不怎么恨的,对希钰,对方也是盗婴受害者,甚至有些同病相怜。

    但这事,实在是不好和不明真相的楚家人解释,若是齐云楚家的人在这,看到希钰,估计会把话说得更加难听。

    谁能知道错在盗婴的自家老祖身上呢

    “还是以后和楚无影打个招呼,别把已经渐渐遗忘的矛盾又给挑起来了。”

    齐休心里拿定主意,嘴上劝道:“算了,别在这里闹事。”

    将楚无影拖开,当先让开道路,让玉鹤和希钰过去。

    “师兄你怎么……”楚无影对他服软的行为正要不满,齐休冷喝道:“你怎么回事?往常即便要杀对方,嘴上却从不吐露半句,如今对玉鹤却接连两次放狠话,是能吓掉他一块肉吗?”

    楚无影这才冷静下来,低头受教。

    “也许,是我的心被一次又一次的得手弄乱了。”他说。

    “什么得手?”

    齐休追问,但他不肯再说。

第四百四十四章 试炼突生变

    血红月色,照得人脸都红彤彤的,一处残垣遮掩下的阴暗处,四名男子席地而坐,围成一个正方形。

    “这么,楚秦齐休愿意将【无形鹤】归还给御兽门玉鹤,双方约定,日后再无瓜葛。”

    “齐休允诺楚秦并南楚楚家、齐云楚家日后不再找玉鹤、希钰寻仇,玉鹤、希钰同时保证未来不与双楚及楚家为难。”

    “此地无法令立灵魂契约,口头议定后,均需保证绝不反悔。”

    安斯言说完,另外三人同时点头。

    “那么就击掌为誓吧”安斯言伸出右手,另外三人亦是如此,四人击掌为誓,就算把往年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了。

    “楚家那边,你做得了主么?”希钰尤不放心,对齐休问道。

    楚红裳、楚神通两位元婴,现在对自己基本是言听计从,而且他们是知情者,理亏的那一方,没什么放不下的,齐休再度做出保证。“你双胞妹妹那边?”他向希钰提醒,不希望人在裴家的希憬和楚家继续作对。

    “她已于前些日子强行结丹,故去了。”希钰落寞答道。

    “竟已……唉节哀……”

    “节哀……”

    齐休和安斯言安慰几句,希钰摆摆手,示意谢了。

    “那么……我们走吧……谢,谢了。”

    事情一了,玉鹤便站起身要走。他全程没怎么说话,临走时,才坑坑巴巴倒了声谢,以金丹圆满之身来参加试炼,本来就和齐休等人地位不同,又是个死要面子的性格,找人讨还【无形鹤】,基本都是让希钰开口。

    “算我欠个人情,以后一定还你。”走了不远,他又回头说道。

    “玉鹤兄客气了……”齐休拱手行礼。

    玉鹤和希钰也拱拱手,便一路远去,那只无形鹤早被安斯言放出,想必是跟着他们飞走了。

    “玉鹤也是个胆大的,敢把伴兽带进试炼之地。”

    安斯言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说道。别说玉鹤,这个家伙也是深不可测,在试炼之地这种凡人状态下,竟然能够现无形鹤的踪迹,肯定还有某种秘技傍身。

    不过这种个人隐秘,齐休就不想去探问了。

    还好,这无形鹤进来后也变成了一只凡鸟,否则把试炼地里功力全失的修士杀光,估计也轻松得很。

    当然,玉鹤应该不是那种人。

    无形鹤落到自己手上,是一件偶然的事,,作为参与过盗婴的齐休,最希望的就是抹平一切手尾,这件事情上,他看重希钰的态度更甚于玉鹤。

    所以希钰主动找过来,他一口就答应了。

    能得到这对双胞胎不再纠结往事的保证,对当年的过错算是一个很好的了结吧。

    可惜,楚希憬已经去世了。

    “不过我能认出那只无形鹤,别人也有可能认出来,我看他们还是主动退出的好,这么大规模级别的试炼,他在眼皮子底下违反规则,被闹出来可不会好看。”

    安斯言这话在理,但齐休见识过乐川的嚣张,知道御兽门的人天生跋扈,就没有管这种闲事的必要了。

    “那就和我们无关了。”

    两人再度启程,在这战场遗迹找寻、感叹,可惜,取胜者仍不是他们。

    这个优胜者他也认识,便是之前略有些小冲突的明阳山修士,王扈熙。

    人人都比自己强,齐休被打击得麻木了。

    第六关的环境是一处潮湿阴暗的山洞之内。

    齐休醒来时,安斯言却不见了。

    应该是被试炼幻境给传送分开的。

    这下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安斯言虽然话多,思维也过于跳跃,但其实是个不赖的聊天对象,一时听不到他的声音,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那么便独自在山洞里寻找起来。

    没人聊天,更能把注意力和目光放在身边的自然,或是自家的内心世界里,人也更要感性些。

    走了小半天,找到一处地底寒泉,水面上被冻得升起片淡淡的雾,冰冷刺骨,但想掬一把泉水时,那点点水滴刚触手便湮灭无形。

    “倒是有些像黑河峰地底寒泉……”

    喃喃自语着,这里的确有点像黑河峰寒泉边的环境,不过地底寒泉大都如此模样,此地若是真实环境,寒泉等级明显比黑河峰那里要高很多。

    又觉得自己有些穿凿附会,索性在泉边打坐,细细把参加试炼这些天的感悟整理一番。

    “沙洲、大漠、雨林甚至厮杀战场,此间幻象竟如此逼真。虽然现在是凡人之身,但即便修为尽复,只怕也分辨不出。”

    又想到参与试炼的人,随着一关一关的演进,能在半路遇到的其他修士越来越少,听说是会被传送到不同的幻境之中。那么什么人到什么幻境,是因人而异还是完全随机呢?这又是个问题,一开始齐休还没有想到,但看到眼前这寒泉,便马上想到了黑河峰底,进而有‘传送我来到这个地方,是巧合还是故意?,的疑问。

    冥想数日,一无所获,地底无白天黑夜之分,也许是为了降低难度,洞壁处处嵌了些光的萤石原矿。

    “机缘、领悟,这个试炼地还不如早年被困的伪六道之中,伪六道的人间道里,是一副逼真鲜活的市井画卷,给我心境上的帮助甚大,而这里反正就是冷冰冰的自然,绞尽脑汁,也悟不出个所以然来”

    越想越是烦躁,知道没有那个机缘,只好离开,往其他地方去寻找。

    不知不觉,竟在这里呆了半月有余。

    “若是没人在此地获胜,会不会就这么让我们找一辈子?”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又觉得有些无稽,这是个试炼,可不是那倒霉的伪六道之中。

    地底极大,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溶洞贯通,齐休走着走着,依稀听到些人声从某地传来。

    试炼到现在,大家都是独自行动,很少有人会聚集一起,即便路上偶遇,也不过略做闲叙便各自走开,更别说随着人们被分配到不同幻境,碰面的机会更少了。

    可这人声实在是有些嘈杂,表示聚集在那里的修士似乎为数不少?

    心中有些好奇,便赶过去观望看看。

    原来是一间极大的溶洞,里面约莫有十来名修士,围着什么东西,语气急促而略带愤怒地交谈着。

    “不是说文试吗?怎么会有人遇难”

    “是啊没想到此地有危险,我们现在是凡人之身,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弄?”

    “得马上联系到稷下城主持试炼的人我等是金丹修士,在各家都是有些地位的,我可不想跟这明阳山修士一样,莫名其妙死在这里”

    “而且还可能是被某种邪功所害”

    大家说得热闹,都没注意有人到来。

    “有人死了?”

    齐休心中也颇为震惊,上前分开众人,很快看到了被他们围在当中的尸体,明阳山蓝色儒袍,背朝上扑倒在地面,脑后有个小小的血洞。

    这时正有一个修士蹲下身子,前将尸体翻过。

    “王扈熙”看清面容,齐休失声惊叫,死的人不是王扈熙是谁他后脑勺那个小血孔竟整个穿过颅骨,在眉心处散成一个老大的洞,没什么血迹,往里看去,似乎整个脑子全不见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熟人下的手

    王扈熙是明阳山修士,刚刚在试炼第五关获得优胜,面容平静,嘴角微微翘起,似乎还带有一丝笑意。

    “熟人下的手?”

    在场每一位都是活了百多年的老家伙,稍作判断,便立刻警惕了起来。

    有意无意,大家都站开了些,生怕身边修士暴起杀人。

    “他脑子整个没了,也可能是某种精怪、妖物之类,有喜欢食脑的习性,或者我们中混进了魔修……”

    一名黑风谷修士皱眉说道。

    “哼哼,或者是某些外道败类,也说不一定呢”

    又有一人越众而出,不用看,这种口气肯定是和黑风谷不对付的天理门儒修。

    “你说谁”黑风谷修士大怒。

    “我说你”天理门儒修寸步不让,“这明显是熟人做的,你却往什么精怪魔修路数上引,莫非你心里有鬼?

    “呸我们在这分析王道友之死,你却故意乱咬人打岔,是你心里有鬼吧”

    “你有鬼”

    “你才有鬼”

    两边互相指责,很快吵得唾沫横飞,现在都是凡人之躯,又没法拿道术法宝对轰,骂着骂着就越走越近,看样子想直接学那些凡人市井之徒打架斗殴了。

    大家赶忙将两人分开。

    “吵什么你们两家啊……唉”

    一名大周书院修士斥责几句,总算将局面稳定下来,也幸好有他在,否则别家修士还真没那个资格压服两人。

    “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将此事上报给稷下城妫家。”

    大周书院修士说完,目光在众人身上巡睃。

    大家这才想起来,试炼期间,还真没有跟稷下城联络的方法。

    要想将此事回报上去,得有人折断那枚木简信物,主动退出试炼,那样的话才能跟稷下城的人取得联系,连参加试炼的稷下城自家修士都没别的办法。

    可主动退出去报这个信,谁愿意?

    谁也不愿意。

    一时就这么僵了下来。

    “唉”

    大周书院修士看到这种情况,长叹口气但没说什么,因为他自己也不愿意。

    一些级宗门,对待稷下城试炼的态度有些微妙,因为他们自己家里就有不亚于稷下城这【碑林试炼】的顶级试炼场所,所以得到此机会后,态度大都比较随意。比如齐云派就是各大峰头先分一分,然后峰头里面再分一分完事,人在姜家,才筑基修为的希憬都能搞到两件信物送给了希钰和玉鹤,可见其混乱程度。

    其他级宗门也差不多,不会特意去搞个门内选拨什么的。

    但拿到资格的修士们,态度却和宗门截然相反,正因为他们不是一时之选,所以这些人更加珍惜这难得的机会,谁也不愿意为别人的事放弃自家的机缘。

    既然僵在这里,心照不宣的大家便又开始讨论王扈熙的死。

    “谁第一个现尸体的?”齐休出言问道。

    其他人立刻领悟到这话里的意思,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位外海修士出来说道:“是我。”

    他身边站着的修士们马上挪了挪位置,即拉开了点距离,又隐隐将其围在当中,怕他跑了。

    “我现尸体后立刻出声示警,你们还怀疑我?”这名外海修士见状大怒。

    没人相信。

    “谁和死者有私仇的?”另一名修士问道。

    众人再次互相看了看,许多人的目光渐渐落到齐休身上,之前在大殿中的小小几句话争执,被这些过目不忘的金丹修士们记得清清楚楚。

    “呃我当年和王兄有点小过节。”齐休无法,只好也站出来认了。

    身边呼啦一下,得,自己也被围了。

    “王兄随身的储物袋等物事都被人搜去,我们得搜搜身啊”又有人提议道。

    两个倒霉蛋,一个外海一个白山,都是来自风评不好,或者于脆说极差的地区,马上被认为有极大嫌疑,肯定走不脱了。

    然后便是众人七嘴八舌的讯问,齐休一一答了,当年的事,反正自家占理,他也不怕。

    只是关于姒莓那件事,先前答应过替妫家保密,自然隐没不谈。

    被搜身也认了,反正大家是凡人之身,储物袋也打不开。

    搜了他两人,没现什么,又有人开始互相指摘,最后你搜我我搜你,乱搜一通。

    嫌疑未定,也还没到逼供的时候,搜又没搜出赃物,大家正没个章程,又有位修士听到动静过来,正好是王扈熙的同门,明阳山修士。

    这就简单了,那人负起王扈熙的尸身,直接折断自己的木简信物,他身边的天地之力立刻崩解,人和尸体都消失在原地。

    怀疑、指责、争吵,留下来的众人继续好一通混乱,天空中的那个声音适时响起,“齐云派安斯言,获得第六关优胜”

    “这小子什么狗屎运”

    齐休昏过去前,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不过下面的试炼,慢慢地变了味……

    继王扈熙的尸体后,第七关、第八关6续有命案生的消息传出,死者齐休都不认识,他们互相之间也没有关联,听说除了前后大小洞的位置略有不同外,死法和王扈熙几乎一模一样,头被开了瓢,里面空空如也。

    第九关,幻境为无边无际的阔叶森林,树木极为高大古老,几乎终年看不见天日。

    脚轻轻地踩在厚厚的落叶上,静谧的林中还是响起了难以避免的轻微噼啪声,齐休眉头一皱,慢慢从一棵树后探出半个身子。

    稷下城宣称的文试搞成现在这种状况,真突出了一个字,

    一个夺命幽灵游荡在整个试炼的四周,稷下城应该已得到了消息,却没有丝毫反应,起码齐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动作。

    这就导致了个大问题,身处试炼之地的众人没有丝毫反抗能力,别看身处森林,想拿根树枝当武器都不可能,到手就直接湮灭

    怎么办?齐休只有小心再小心,随时准备折断木简走人。

    要不是问道之心极为坚定,不想于这种知难而退,影响道心的事情,他才不会坚持到现在。

    想必别人也是和他一个想法,所以在试炼幻境里,主动离开的人寥寥无几,但大家更加小心,若是听到附近有别人的动静,于脆默契地分开,互不相见,省得我怀疑你,你怀疑我,疑神疑鬼。

    “搞成这样,莫不是稷下城想把我们这些未来元婴诱骗来,一网打尽?”

    齐休不无恶意地揣测着。

    “希望无影没事……”

    他又默默自语道。

    每次试炼都没个好结果,这次估计也不例外,就连楚秦门自己开设的黑河峰试炼之地,不是都出了南宫利被杀的大案么?

    “难道我天生和试炼犯冲?”

    越想越复杂,现在的状态,还什么体悟自然,寻找机缘,统统谈不上了。

    先把小命保住罢

    就这么在林中摸索前进,游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安斯言那些人的优胜,怎么拿到的啊?不会找到件什么东西就得了优胜吧?”

    “还是说在这鬼地方,他们真能体悟到什么大道至理?”

    “无影也不知道被传送到哪里去了,一定不要有事啊”

    一个人孤寂地走着,脑中各种念头。

    当然,时刻小心注意周边动静,安全是第一要务。

    【全知天眼】【心血来潮】,没了这两个神技,他真是一点底气都没了。

    “也不知道安斯言那种少爷身体,走段路就要歇半天的,一个人在林子里怎么过”

    想着想着,忽然看见前面有个人影,斜斜背靠大树,齐云服色,特别像是安斯言。

    “肯定是他,那身高,那副懒像,错不了。”

    齐休咧嘴笑了笑,走近点一看,果然是他,正靠着树闭目休息呢,嘴角还带着笑。

    “你小子好运道啊恭喜恭喜。”

    酸溜溜地说着,快步上前。

    离得近了些,再近了些,齐休的面容却越来越严肃。

    走到近前,他把嘴紧紧抿着,死命抑制着嘴角的抽动,眼睛看东西已有些糊了,他知道那是许久不曾出现的泪水

    安斯言死了,不幸命案的又一个牺牲品。

    他靠着大树,双手应该是环抱胸前的,但此时已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头仰着,眼皮很自然地阖上,嘴角和王扈熙一样带着笑,一个一小两个血洞,正好贯穿了他两边太阳穴。

    从正面看,一切如常,所以齐休一开始没有觉。

    站在这位楚秦门第四代掌门面前,往事如闪电一般在脑海里快划过。

    一百五十年前,十八岁的他疯狂地迷恋着安红儿,不愿承担掌门的责任,“掌门,我不想做秦家人,我也不想当”

    当年的话,言犹在耳,齐休还记得气疯了的自己想上前扑打,结果被安七修理得惨兮兮。

    还记得在南下之前,他又回来了一趟,送来了些挑剩下的物件,还有从护山大阵上偷偷拆下来的红玉阵盘。

    再一次见面,就是多年之后了,安红儿容颜不再,他也移情别恋了,往日的种种如过眼云烟,往日的一切,在几十年人生挣扎中,如风中沙砾,存不下,也不必去记得……

    还记得他在敏娘这些女人心中,成了一个美好的传说。

    他不是个好掌门,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但齐休觉得他不是个坏人。

    是个可以做朋友的人。

    他不该死在这里,死在他得了一关试炼优胜,结婴可期,人生得意之时。

    这不公平。

    “呼”

    伸手擦于眼前的泪水,齐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做了百来年一方之主,齐休的神经已无比坚固,不给自己太多时间来抒感情,很快将理性恢复,现在,他要找出杀死安斯言的凶手。

    不同于别人,试炼几十天的朝夕相处,他对安斯言已经很了解了。

    双手环抱,懒懒地靠着,嘴角带有笑意,这是安斯言标准的习惯动作,一般是他在和熟人说话的时候才会使用,凶手肯定是认识的人

    而谁杀安斯言的动机最大?

    “玉鹤”

    齐休从牙缝里咬出这两个字。

    “他怕我和安斯言出去后暴露他带无形鹤进来的秘密,而且杀了安斯言后,没人再能识破无形鹤的踪迹。”

    齐休心里隐隐觉得不是玉鹤,但目前对方嫌疑最大。

    如果是真的,那自己真是太傻了,早知道宁可把无形鹤拔了毛吃下肚,也绝不还给玉鹤。

    去做什么劳什子的和解

    “必须找到玉鹤,而且我得万分小心,因为我看不到,也感觉不到无形鹤”

    他心里默默说道。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两人有嫌疑

    阴暗的森林中,只有两人沙沙的行路声。

    “歇歇吧”

    跟在后面的尼姑双目低垂,怯生生地说道,她面容极美,皮肤又十分白皙,许是走累了,俏脸划过一抹红霞,如桃花一般。

    走在前面的,却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道人,披散的长被随意约束脑后,原本洒脱不羁的面容现在颇为凝重,双眼警惕地巡视四周,一只手始终搭在酒壶的长壶嘴处。

    “也好。”

    他四下看看,挑中不远处一根倒横的巨木,宽大的道袍随意拂拭个来回,便抬手示意对方先坐。

    “我体力孱弱,拖累道友了。”

    俏尼姑再将巨木上的青苔浮土仔细清理一遍,才扭扭捏捏盘膝坐下。

    “哪里的话,我等正道中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如今命案连连,被害者之中就有得过试炼优胜的同道,大家都猜测杀人者就隐藏在熟人之中,而且选择目标很有针对性。我拿过一关优胜,你更是得了妫老祖亲赐的佛珠,咱俩必须得小心。”

    一尼一道的组合本就颇为奇特,更别提道人手里还提着个大大的银酒壶,说完,便抱着大酒壶矗立在旁,始终保持戒备。

    “我佛有割肉饲鹰之举,对贫尼来说,再宝贵的东西也不过是外物而已,若是他要,就拿去好了。”

    尼姑轻轻捻着手中的佛珠,话虽说得漂亮,但看过去的目光中分明透露着不舍。

    “嘿嘿,那种藏头露尾之辈,哪会如此好说话,要你的东西不说,还要你的命。”

    道人本不以为然,转念一想,生怕她真于出这种蠢事来,又补了句,“有我在,你不要自作主张。”

    “嗯。”尼姑答应下来,脸更红了。

    突然,远处传来枯枝断裂的噼啪响动,越来越近……

    “谁?”

    两人对视一眼,道人冲到前面,将俏尼姑护在身后,冲声响来处朗声喝道:“谁在那?先报跟脚,再慢慢走出来”

    “白山齐休”

    齐休自报名号,慢慢现出身形,见是楚问和妙清,不由长舒口气。

    试炼之地,人人自危,楚问是齐云楚家自己人自不用说,和妙清虽有点过节,但她身为南林寺正道一份子,亦不太可能是那害命的恶徒。

    无论如何,现在重点怀疑的是玉鹤那厮,毕竟他那只无形鹤,可能是当下的试炼地里最危险的生物。

    “遇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感叹自肺腑,也无意多做寒暄,马上出言打探楚无影等人的行踪,同时快步迎上前去。

    才走两步,不防却被楚问再次厉喝打断,“停你就站那说话,别再靠近了”

    “怎么……”

    楚问翻脸不认人,搞得齐休颇为尴尬,只好又把脚缩了回来。

    知道对方已草木皆兵,连曾经并肩作战的自己都信不过,心中既无奈,又有点不舒服。

    “你连我都怀疑?”语气中难免带上了怨气。

    “抱歉,说真的我俩不熟当年两位老祖帮你,其实我根本不同意,思过山下,我楚家人的血,留得太多了”

    楚问生硬地答道,那硕大的银酒壶被他执在手中,明晃晃的,在试炼地里,大家功力尽失,这种器具还真有可能砸死人,只怕谁也不会拿血肉之躯去称称威力。

    听到他这话,齐休才醒悟过来,是啊跟楚问,真算不上有交情,齐云楚家之人对楚秦门的态度,更不可能是铁板一块。

    “楚秦连正道一脉都不算,平日里就恶迹斑斑,在这试炼之地,又有谁会信任你齐掌门呢?”

    对楚秦门恶感满满的妙清向楚问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凑近半步,告状般地向楚问提起明家在外海做下的屠戮之事。

    “哼哼,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俩了”

    齐休气得牙痒痒地,话不投机,于脆拱手告辞,分道扬镳算了。

    “你呸我和楚道友光明正大,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奸妄之徒”

    妙清却想歪了,只当齐休这气话是在揶揄自己,急得赶紧尖声驳斥。

    “你也别急着走”

    楚问倒是知道轻重利害,出言把齐休叫住。

    “我且问你……”

    既不敢让齐休靠近,又不放人走,隔着老远高声对话,“安斯言死,你是不是第一个现尸体的?”

    “你和明阳山王扈熙,真的早年有过仇怨?”

    被一连串问题兜头盖脸的砸下来,齐休才明白楚问早已听到不少风声,自家竟已成了众人流传猜测里,嫌疑极大之人。

    和王扈熙那桩陈年小事被人翻出来,只能说纯属倒霉。安斯言死后,做为第一个现尸体的人,又正好相熟,少不了被怀疑,这个也猜得到。若不是正好有位过路的齐云修士,愿意退出试炼将安斯言遗体带回,只怕现在的齐休早已主动退出,也不会有现在这种尴尬情况出现了。

    “归根结底,还是贪那一丝大道机缘唉”

    心里抽了自家一记懊悔的耳光,压抑着怒火,一桩一桩跟楚问细细辩驳,自己光明磊落,也不怕人问。

    “我再问你,南宫家的某某,和你可有交情?”

    楚问提起了个陌生的名字。

    “谁?”

    齐休摇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道灰衣身影,打了个咯噔,嘴上反问道:“南宫家的人,也死在这里面了?”

    “嗯,是南宫家寄望颇大的一位,可惜了。”楚问点头回道。

    “你可认得那人的相貌?”齐休再问。

    “你……”楚问马上觉出不对劲,和妙清默契对视一眼,然后两人把目光全落在齐休的面部表情之上,“你果然有事瞒着。”他沉声说道。

    “南宫家交代的差事,有点不方便……”

    即便是对他,齐休也不好实言相告,再说旁边还有个专门坏自家事的妙清在,“你先告诉我那人的相貌罢。”

    楚问没醉时,倒是比楚神通精明沉稳许多,不再纠结这个,先把南宫家丧命那人的体貌特征,一一描述清楚。

    果然,就是试炼之前,连接强势催促自己去找何玉的那人。

    脑海中的灰袍身影渐渐清晰,和记忆深处里的白袍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都是老楚秦山里呆过的,安斯言他自然认识,南宫家那人更不消说,王扈熙是明阳山修士,跟位于齐云西部的栖蒙派距离较近,说不定也认识……”

    “唉”

    越想越不愿面对,于脆做声长叹,仰天闭目,连连摇头。

    “你可是想到哪人有嫌疑?”

    楚问从他的反应里,马上看出了端倪。

    “谨防这小人惺惺作态,栽赃嫁祸。”

    妙清先入为主,越看越觉得齐休就是那杀人凶手,生怕楚问中了奸人欺诈,立刻出言提醒。

    “我省得。”

    楚问随口答应,目光依然坚定地看向齐休,讨要答案。

    “呃……”

    心中怀疑是一回事,公开指认是另一回事,自己现在说出何玉的名字,可就会给南宫家一个公开对付他的完美借口,若他是无辜的,只怕到时候想撇清都晚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暂时不提何玉,“我心里有两个名字,都有点嫌疑,一个现在还不想说,另一个你也认识,就是决斗杀死楚夺的御兽门修士,玉鹤。”

    “玉鹤?”

    楚问倒吸一口凉气,“可有证据?你要知道,指认御兽门修士于系极大,轻则招来一场决斗,重则……当年一战之后,御兽门和楚家约定日后各不相于,若元凶不是他,很可能被御兽门认为你和我楚家在挟怨报复,闹下去我楚家完蛋都有可能”

第四百四十七章 又有死讯来

    “安斯言有发现那【无形鹤】的本事,玉鹤很可能产生忌惮心理,转而加害。”

    “而且无形鹤本身来无影去无踪,在这试炼之地里,没有比它更合适的杀人手段了。”

    虽然交还无形鹤时,跟玉鹤口头约定不会告发,但今时不同往日,谁又曾料到会走到这一步呢?若玉鹤真是凶手还迂腐地坚持守约,那他也混不成如今的齐休了。一五一十,将玉鹤私带无形鹤进入试练地,又被安斯言窥破一事和盘托出。

    楚问细细问清楚前因后果,便一言不发,托腮沉吟。

    “此人话语不可尽信。”

    妙清立刻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合理处,再次横插一杠,“即便玉鹤有杀安斯言的嫌疑,但南宫家的人呢?还有明阳山王扈熙和其余几位遇害修士,他连认识都不太可能认识,动机更无从谈起。”

    “这讨厌的小娘皮”

    齐休在心里真是把她骂了一万遍,反唇相讥道:“照你的说法,除了安斯言、王扈熙和南宫家那位,我和其余遇害修士也无瓜葛,你为何又单单揪住我不放呢?”

    “哼哼,你认识人多,自然嫌疑大些。”妙清冷笑。她是铁了心不愿信任齐休的,不过也只限于嘴上说说,一双美目,最后还是着落在楚问身上,等待对方来拿定主意。不知不觉,心中对这男人已产生了些微妙的依赖感,只是现在还不曾察觉罢了。

    “不管玉鹤是不是凶手,以现在这种形势,无论如何不能再让【无形鹤】这种坏规矩的物事,继续在试炼之地中晃荡我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向外告知。”楚问取出信物木简,当场就要折断离开,出去报信。

    没想到这个嗜酒如命,潇洒不羁的家伙清醒时竟如此迂直,齐休立刻就急眼了,“可如果玉鹤是无辜的呢?先不说我毁约失信的后果,光咱们和御兽门之间曾经的两次决斗,双方关系可微妙得很我们万万不可被他们拿到借题发挥的痛脚啊而且试炼机会难得,你岂能如此轻易放弃?”

    “无论他无不无辜,私带无形鹤入内就已经是大错了,道理在我们这边,应该不怕和御兽门的人掰扯。我齐云楚家终归是正道一份子,大义和私利,还是要分清楚的再说我前面得了一关优胜,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幸运了,奖励能令我离元婴大道近上半分,还有什么不满足?放弃试炼……也没什么。”

    楚问将长袖一甩,表情坚定,不过手中还是缓了缓,拇指在信物木简表面轻轻婆娑着。

    “你……”

    “我意已决,别说了。”

    齐休还要再劝,但被他坚定回绝。

    “阿弥陀佛,楚道友……”

    站在一旁的妙清突然双掌合什,宣了声佛号,“报信之事既然对你们有关碍,不如由贫尼出面办了,想必御兽门不会与我南林寺为难。”

    “这样最好”

    “岂可,岂可”

    齐休和楚问同时脱口而出的话,意思却刚好南辕北辙,正好传达出两人对她截然相反的态度。

    楚问狠狠瞪了齐休一眼,冲妙清摆手道:“不用……”

    “道友不必再说了……”

    嘴角一抹梨涡浅笑,面容略有佛性庄严,妙清分开合什的双手,她自己的信物木简已化作断开的两片,被托在一只手的掌心。另一只手,则捻着妫正钦赐的佛珠,“我此行无功受此恩赐,已觉惭愧,如今能为各位道友安全做点事情,倒也合了我的意。”

    “不过你独自在此,需得提防小人。”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飘渺,她身周空间渐渐幻化,临消失前还没忘了朝齐休一指,提醒楚问小心。

    “唉”

    看着妙清离去,楚问紧皱眉头,呆呆看着手中信物木简,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懊恼之意,似乎在为自己刚才得那一丝丝犹豫自责。他和妙清的选择,都很无私,这种行得正,坐得直的正道君子,齐休还是钦佩的,在远处静静等着,既不说话也不上前,省得扰乱他的心情。

    等楚问从懊恼的情绪中缓解出来,两人目光对上,正想商量下一步的行止时,远处再度传来了落叶被踩动的声响

    “来者何人?报上跟脚名号”

    楚问将手中的银酒壶掂了掂,再度喝问,没过一会儿,就有两人现出身形,互相通报名号后,他们带来了个消息,大概半日路程之外,又发现了一名遇害修士的遗体。

    “身份还没有确认,死者穿着无印记的白色道袍,储物袋是御兽门形制的,但有位赶来的御兽门修士却不认识他。约莫一百五十岁左右,面相很年轻,也很英俊……”

    听两位修士说完,齐休已经猜到了死者的身份,希钰,一定是他……

    想起当年,龙凤双胞在襁褓中白白那嫩嫩,如璞玉般纯洁无暇的可爱小模样,想起当年,楚神亭身后站立着的姐弟二人,那种天才独有的高傲自信,如刚刚出鞘的宝剑,锐利而带有些涉世未深的天真。

    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昨日情景。

    如今,楚神亭寿元已尽,楚夺决斗身亡,希憬死于强行冲关,而希钰,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天杀的‘碑林试炼,。如同凋零的花,一瓣一瓣,相继飘散,在残留于世的人记忆深处,铭刻上一抹悲哀的香味,久久难忘。

    沉浸在回忆里唏嘘片刻,再向楚问看去,对方笔直站着,微微抿着嘴唇,偏过头,将目光投向密林深处,一言不发。

    他也伤心?

    似乎是的,看样子他和后来背叛家族的前‘楚希钰,之间,曾经有着不错的关系。

    也在情理之中,虽然年龄不同,修为进境不同,但他们都曾是齐云楚家心尖的那块肉,也许在楚云峰里,有过一段传授切磋,谈天论道的快乐时光吧?

    齐休和楚问同时的沉默和伤痛,自然看在那两名传递消息的修士眼中,“两位道友,节哀……”

    “带我们去看看罢。”

    楚问突然说道。

第四百四十八章 欲盖弥彰乎

    希钰遇害之处,地面上顽强生长着许多蓝色的小花,这种花能够发出丁点荧光,一样是蓝色的,在厚厚落叶的间隙里探出头来,铺满了一片,轻轻摇曳闪烁,如同月色下海面的波光,有种静谧诡异的美。<-》

    在这永远走不出去,景色单调得可怕的森林中,也许就是因为那些花儿,希钰才会选择停留此地,直至遇害。

    “他娘的这什么鬼试炼真受不了了说好的文试呢?”

    “一天到晚只能走啊走啊,一关又一关,老子第一次参加这么无聊的试炼”

    “早听说你们稷下城修士都是些耍嘴皮子的,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人都死了快一打,你家还没个动静”

    “你家不会是故意把我们诱骗进来,一个个于掉吧?”

    一名黑风谷服色修士,在急躁地来回走着,对着不远处两名稷下城修士咒骂不停。齐休和楚问到来时,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声音,稷下城修士只能尴尬地杵着,没想到家里好意举办的试炼,会搞成如今这种难堪的状态,实在理亏,被骂得无法还口。

    在场已来了不少各家修士,零零散散环绕在周边,有些人互相低声交谈着,有些人无聊地闭目养神,没了早前发现王扈熙尸身时的惊异和慌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偶有人故去的情况。人群里弥漫着一种悲观和麻木的气氛,部分修士手里拿着试炼木简把玩着,虽未显露心迹,但应该是在考虑要不要退出试炼了。

    走近些,看到一具尸身静静躺在蓝色的花丛中,虽有青纱覆面,但看穿着,定是希钰无疑。他叛出齐云楚家归入御兽门后,并不喜欢御兽门的皮衣皮裙,仍保留着穿道袍的习惯,只特意将齐云的痕迹除去,便是身上这件毫无印记的白色道袍。如同他的身世一般,不知从何处盗来,又归寂与此无名之地。

    兔死狐悲,齐休脑海中再度回忆起在另一处试炼之地时的往事,那时,楚家所有人被那玉骨小骷髅的【梦魂引】所惑,希钰身堕幻梦,真情流露地吼出对自己身世的猜疑,既亲身参与加害,身世又无比相似的自己,旁观时那既害怕又同情的复杂感情,如今再度被唤起,只剩无尽唏嘘。

    “黑风谷主的家族后辈,惯坏了,一百多岁还是小孩脾气,别理他就行。”

    见有人来,稷下城修士迎上前,先在两人耳边低语几句。

    楚问面无表情点头,领着心事重重的齐休,绕过那发神经一样咒骂的黑风谷修士,凑到希钰尸身之前,轻轻揭开覆面青纱。

    依旧是同样的血洞,从将他英俊的脸庞穿过,将半边脸搅得稀烂,血肉一片模糊,观之触目惊心。

    “呼”

    楚问深深吐了口气,赶紧将面纱重新盖上,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两位道友,可是认识此人,真是我御兽门的人么?”

    人群里一名御兽门修士越众而出,向两人问道。

    希钰叛出齐云后,因为是他引发的玉鹤楚夺决斗事件,导致玉鹤受伤,大道不行,所以在御兽门总山过得并不如意,本人也极为低调,除了交好的玉鹤,认识的人十分稀少。他和玉鹤的试炼资格又是从齐云裴家的希憬处得到,并不和同门一起行动,所以这名参加试炼的御兽门修士,根本不曾认识。

    楚问在场,也不好提希钰当年那令楚家难堪的往事,齐休含糊回道:“死者名叫希钰,一向和贵门玉鹤共同行动的,你找玉鹤一问便知。”

    玉鹤的名号,那御兽门修士当然晓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玉鹤在大道上受了挫折后,消沉低调,和他亲近的修士大多也是这一类人,难怪连我都不认识。既然能确认是我同门,那我这就带他尸身出去。”说着,他将试炼木简取出,又弯腰去抱希钰尸身,便打算退出试炼,运尸归山。

    “等等”

    正在此时,远处奔来一名身着黑白杂色道袍的修士,边跑边举手高呼制止,声调极为凄厉。

    “玉鹤……”

    齐休、楚问,还有那御兽门修士,同时辨认出来人身份。

    “玉鹤师兄,你来了就好。”御兽门修士上前将其接引到希钰尸身旁边。

    齐休和楚问不约而同地缓缓退开,表面上是将空间留给玉鹤,实际则死死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希冀从中看出点端倪。

    玉鹤明显是兼程赶来,经过长时间的奔跑赶路,现在是凡人之躯的他也是气喘吁吁,头发散乱着也无心打理,显得十分邋遢狼狈。

    为了抑制悲伤外露,脸部扭曲得略显狰狞,下嘴唇不停颤抖,缓缓俯下身子,覆面青纱被再度揭开。

    “噢”

    看到希钰惨状,他悲鸣一声,将希钰尸体抱在怀中,堂堂金丹后期修士,竟也流下了难以自抑的泪水。

    “都是我的错,若不是为了我,你根本不会动来这鬼地方的念头……”口中不停喃喃自责,泪水更是涔涔而下。

    那名御兽门同门见玉鹤如此悲伤,明白两人感情真挚,轻叹摇头,又用手去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低声安慰。

    在场都是起码活了上百年的‘老家伙,,再怎么样,无论出什么事,哭泣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几乎已距离自身很远了,安斯言死,齐休也不过掉了几滴泪而已,能让玉鹤如此做悲,可见其内心的痛楚之深。此情此景,令他们俱都停止交谈动作,静静默哀,以示尊重,就连那不停咒骂的黑风谷修士,这时候都消停了下来。

    敌人最了解敌人,对玉鹤,齐休自认有些了解,起码在和楚夺决斗之前,对方的性格应该算是很单纯,很有正义感的,可以说这种性格是导致他经常莫名其妙背锅,或者被人当枪使的主因,也正因为他这个性格,引发了后来为帮希钰出头的那场决斗。

    如果玉鹤不是杀人凶手,说实在的他这人并不令齐休讨厌,甚至会觉得颇为可爱。看来看去,看不出有作伪痕迹,不禁为玉鹤跟希钰两人的情分感动起来,心中对他的怀疑,自然淡了几分。

    楚问却截然相反,他和玉鹤不熟,自然不清楚对方性格为人,只从自己角度,纯按金丹后期修士的自身控制力来判断,觉得无论再怎么悲惨,在当下那么多外人面前,几乎不会有人会哭得如此……怎么说,形象崩坏。那么玉鹤这种行为,在他看来就是欲盖弥彰,为了消除众人怀疑而故作的姿态了。

    “咳咳”

    用两声于咳打破此时肃穆的气氛,很快招来在场众人不满地一瞥。

    就是要把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楚问用低沉而清晰的语调说道:“玉鹤道友,希钰死时,你人在何处?”

第四百四十九章 出去再对质

    楚问这话一说,在场诸人立刻就懂了。

    “对啊”他们一个个全做恍然大悟状。

    “在我们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有没有那么多愁善感啊?”

    “同门而已,感情有那么好吗?至不至于啊?”

    “事出反常必为妖,这人如此惺惺作态,只怕真的心里有鬼”

    “难道做下连番命案的凶徒,竟是御兽门的人?”

    抱着各式各样的想法,空气中本弥漫着的同情气氛瞬间冰冷下来,人们绷紧身子,瞪着玉鹤,从各种角度审视着,好像杀人凶手几个字,就写在对方脸上一样。

    玉鹤仍旧沉浸在悲伤之中,只顾着盘膝坐在希钰尸身旁边,慢慢为他整理遗容,晾了楚问许久,才抬起头,略带茫然地看了一眼,很快,认出了站在楚问身边的齐休,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巡睃,双唇紧闭,并不答话。

    他这边不给一丁点回应,刚还在安慰他的同门只好帮着出头,御兽门风本就极为护短,有理无理,帮着同门掰扯掰扯是错不了的,“哼哼”对着楚问连连冷笑,“敢问这位道友是哪一门哪一派,姓甚名谁?这种话说出来,你可有证据,可知后果?”

    “齐云楚问。”

    身为级宗门齐云派一份子,楚问自然不怕报上名号,“无有证据,只是问问,怎么?玉鹤道友不方便说么?”

    “对问问怎么了?不做亏心事,哪怕鬼敲门”

    御兽门修士还未答话,先前那位不停牢骚咒骂的黑风谷修士立刻凑上前帮腔,有他带头,许多在场修士自然帮着楚问说话。

    “就是,人家肯定不会平白怀疑,还是说清楚为好。”

    “掰扯清楚,自然能释去怀疑,怕什么?”

    “这位玉鹤道友,还是说清楚罢。”

    众人七嘴八舌,一边倒的全站在了楚问一边。御兽门修士知道现在人心多疑,前面被楚问带起了风向,自己这边硬顶着在场众人肯定不是个事,只得暂退一步,回头征询玉鹤的意见,“玉鹤师兄,您看?”

    玉鹤不答,目光和齐休对上,瞳孔中厉色一闪。

    齐休略带歉意的拱手一礼,令玉鹤瞬间懂了,自家私带无形鹤入内的秘密,已经被这人出卖。

    既然如此,硬顶着已无意义,终于开口回答:“我和希钰在转换试炼场景后便失散了,期间一直未能遇见,他什么时候遇害的我都不知道,教我如何交代行止呢?”

    在场诸人里就有第一时间现希钰尸体的修士,从现尸体时的状态,不难估算死亡的大概时间,互相对质,玉鹤交代说当时他正在独自行路,一路未撞见过人,自然无人可以为其提供佐证。

    面对众人的轮流诘问,玉鹤再不沉默,对答如流,一通辩驳下来,抓不到什么证据,还是那四个字‘死无对证,

    慢慢的,大家看向楚问的目光也不怎么友善了,心说怎么一点证据都没拿在手上,这人就当众挑事,好生莽撞。

    “玉鹤道友。”

    事到如今,楚问知道不丢出于货不行了,“你种种解释,怎么一句不提你那只伴兽在于什么?【无形鹤】,无声无形,来去无踪,试炼地里,只怕指使它杀几个人,是轻轻松松罢?”

    “什么”

    “伴兽也能带进来?”

    此言一出,简直像炸窝了一样,把本来散乱围着的众人一下子全都给惊醒了,“什么无形鹤?玉鹤道友,赶快解释一下罢”

    “对说”

    “你们御兽门做的好事”

    噪杂的诘问声此起彼伏,这次可都不怎么客气了。

    玉鹤许是本来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等到楚问在大庭广众之下捅破,才轻叹一口气,放弃了任何辩解,只低头呆呆看着希钰的尸体。

    “玉鹤师兄?”

    他这种反应,无疑是默认了,把那位本来还为他帮腔的同门气得一跺脚,转身躲得远远的,在帮下去,自己到时候也得跟着倒霉。

    他这一默认,人群慢慢变得死一般寂静,只默契地移动着身形,将本来松散的位置,绕住玉鹤结成一个圆阵。

    乱蓬蓬的长披散下来,盖住玉鹤低垂的头颅,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正是如此,看在他人眼中愈显得危险诡异,就像一只在舔着伤口的狼,随时都可能暴起伤人。

    齐休目光扫过,现大家手里都拿着各种能利用到的随身物事,不光警惕万分地盯着玉鹤,还不时转头向头顶上方的空中观望。

    楚问手中,仍旧捏着那只明晃晃的银酒壶,可以说是此地的‘最强战力,,其余诸人,手里大都是随身的一块玉快,一根簪,权当做搏斗时使用的硬物,聊胜于无罢了。更有甚者,比如那位脾气不好的黑风谷修士,将自家裤腰带给解了下来,用双手绷得笔直,一副时刻准备冲上去勒人脖子拼命的形象。

    无形鹤存在的消息无疑提醒了他们,凶手也许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只鸟。说不定那只鸟,还能不受试炼之地禁制的束缚,以众人目前可以说是手无寸铁的现状,就算面对一只相当于练气级别的灵禽,都很难应付。

    那么眼前这位御兽门玉鹤的危险性,就成倍增加了。

    “说不定,那只鸟就能把在场诸人全部杀光?”这是在大家心里几乎同时升起的念头,尽一切可能自保,或者先制人,虽然能力孱弱,但也只能如此拼一拼了。

    “希钰……”

    僵持了小半柱香的功夫,玉鹤缓缓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现了自己的身世之仇,才从你那虚伪的楚家叛门而出,我作为他的密友,打抱不平,又在黑河坊又杀了你们楚家的楚夺,我们两边,可以说只有仇恨,没有交情。现在你楚问倒过来,道貌岸然地指认我是杀害他的凶手……你不觉得可笑吗?大家想想,这合理吗?”

    “但是我没私带无形鹤进来”面对玉鹤的反击,楚问只轻飘飘一句话,便将其彻底击溃。

    说一千道一万,那只无形鹤才是问题的核心,这点楚问知道,在场每一个人,包括玉鹤,都很清楚明白。

    “对,你把无形鹤交出来,一切好说。”

    “交出来”

    “交出来”

    大家心思一致,挥舞着手中千奇百怪的‘兵器,连声催促,一定要先把那只鸟儿揪出来,解除悬在大家头顶最大的隐患再说。

    “玉鹤道友。”

    隐隐为众人主导的稷下城修士双手缓缓下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道:“无论你们和楚家有什么仇,还是先解决无形鹤一事,可好?我提议这样,试炼之地里肯定不是解决此事的地方,玉鹤兄,你带上无形鹤,和我一同退出试炼,在城主大人面前把事情解说清楚,如何?”

    “正是这个道理”

    不管是真凶还是冤枉,先弄出去再说,这无疑是最妥当的解决办法了,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我也一同出去。”楚问取出试炼木简,表明自家态度。

    “我也去。”那黑风谷修士学着同样如此,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也不知道搀和什么。

    “我也……一道罢。”玉鹤那位同门,略带不舍地,缓缓将试炼木简拿在手中。

    安斯言之死,是齐休怀疑玉鹤最早的诱因,估摸着少不了需要自己跟玉鹤对质,便也将试炼木简取出,捏在手中。至于试炼,只能说一声无缘了。

    “好”

    玉鹤猛地抬头,再次深深盯了齐休一眼,然后右手抱起希钰尸身,试炼木简出现在左手之中,同时左前臂平举,手臂上道袍褶皱无端微微变化,两只鸟爪的印子,凭空出现在那里。

    “无形鹤”

    众人先是惊呼,接着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只无形无声的‘杀手,,原来近在咫尺大家想起遇害死者头颅对穿,脑子被吸于的惨状,无不感到头皮麻

    而现在玉鹤愿意配合退出试炼,不用动起手来,那是最好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

    稷下城修士却不敢放松,对玉鹤做了个先请的手势,“玉鹤兄,请吧”

    “哼”

    玉鹤懒得理他,冷哼一声,正要折断手中木简时,天空中突然响起大家已无比熟悉的威严声音,“南楚楚无影,得此关优胜”

第四百五十章 终于有小得

    楚无影得到优胜,齐休自然高兴,但现如今眼目下,可真心顾不上了。

    身周的整个幻境迅速崩塌湮灭,说什么都已来不及,所有人同时昏迷,被传送进入试炼下一关。

    再次醒来,又是孤身一人。

    “一关又一关,仿佛无有穷尽而且怎么就这么巧”躺在地上,心中发出无奈的哀叹。

    如果玉鹤是真凶,来这么一出,岂不又放虎归山了

    “稷下妫家不知道在搞什么明明妙清早就出去报信了的,玉鹤仍能在试炼之地里自由来去,难道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们完全不在意么?”

    “根据君旋山夺丹试炼,还有自家黑河峰试炼之地建设时的经验,这种大规模,自成一体,类似小世界的试炼幻境,如果侧重试炼对象的安全,那么必须要留有一处‘死门,,否则大衍失了那唯一的变数,则会阵法失灵,反招祸患。”

    “或许,那杀人真凶并不出自入阵修士,而是像君旋山里的【玉骨骷髅】,黑河峰底的【千目鬼蛛】一样,就是这【碑林试炼】唯一的死门?”

    脑子乱得很,索性先四下打量一番,没成想此关的试炼环境,颇有些类似黑河风光。阴暗昏涩的天空,无边无际的浑浊沼泽,配合连番血案压在心头,令人极感压抑。所幸这儿没有黑河的那种恶臭,身体躺着的地方,是一处高出沼泽地尺来高的小土坡,也较为于燥。

    刚想站起身,忽然想到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如果玉鹤不是真凶,那么传送到这一关之后,没做亏心事的他必定会继续使用试炼木简,退出试炼去跟稷下妫家解决无形鹤的问题。那么我出去对质,岂不是要自取其辱?”

    “如果玉鹤就是真凶,刚刚脱出我们重围的他,还会不会那么老实退出试炼,自投妫家罗网?如果他继续滞留试炼之地内,那么自己出去,又有何用?”

    “重要的是,无影刚刚取得一关优胜,真凶很可能以他为目标,自己要不要先找到他,一同出去才妥当些?”

    想来想去,似乎暂不退出试炼为好。

    “那就先不出去,想办法和无影联系上?”

    暂时打好主意,才发现那块试炼木简还捏在手中,下意识要把它揣回去,动作才到一半,脑子里又蹦出来个想法,“话又说回来,我似乎在找种种理由,不愿出去?”

    此念一生,脑子里像有道晴空霹雳闪过,一下子清醒许多。

    他才意识到,在试炼之地里不能使用本命天赋,使得早已习惯了【甲己心】陪伴的自己,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也就是说,自从进入试炼,就没有真正地审视过自己的内心想法。

    “秉持本我之心,不被欲念和外物所惑,是修士的基本,自从进入试炼,却被我完全忽视了。”

    “拥有明己心多年的自己,似乎已忘记了用真正的思想,去体察本心的能力。难道没了本命天赋,就不能看清自己了?难道没了【见人性】天赋,就无法揣摩他人的想法了?”

    “体内无有灵力,功法不成周天,难道就不能如那些凡人僧道一般,诵经吐纳,明心修行?”

    越思考,越沉醉,索性在原地盘膝坐下,闭目冥想。

    很快,便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肉体,是凡人们灵魂的躯壳,一生相伴。但对修真之人而言,肉体不光要承载灵魂,还是修行的道场,识海、本命之物、本命法宝、灵力、金丹、元婴……等等等等,就像一艘船,什么有用就往里面装。渐渐的,这艘船固然越来越强大,但同时也会越来越重,难以驾驭,可能走火入魔偏离航向,或是冲关失败沉没身陨。

    肉体与灵力越强,灵魂精神就必须同时变强,大道走得越远,这几样就越容易因为失衡,而造成根本性的灾难。

    根据所修【通明经】的金丹结婴这条航道上,最重要的一关,就是灵力入识海,所谓冲霄十二楼,上柝泥丸宫,。聚于丹田处的金丹灵力,结婴时要先缓缓化开,再经过通明经中一条由下而上的路线,冲破血脑屏障,直入识海,与灵魂汇合,结成【元婴】。这段行功之路可谓是修行中最危险,最步步惊心的旅途之一,无数修士在此倒下,或是壮烈身陨,或是蹉跎一生。

    而走这一段路,对自家身体、灵魂等各个方面控制力的要求,极为苛刻。

    良久之后,齐休缓缓睁开双眼,重重吐出口浊气。

    这次思考,并未在心境上有所提升,但却使他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想提高结婴的成功率,一味依靠本命天赋守护是不成的。因为到灵力大规模进入识海的那一步时,会短暂失去与识海内本命之物【赤尻马猴】的联系,本命天赋自然无法依靠利用了。当明己心之类手段全数失效时,就如同现在身处的试炼之地内一样,依靠的,只有真正意义上的自我,没有本命之物,没有什么灵力法宝,只有肉体和灵魂相伴的自我。

    “此行终于有小小所得,也终于理解到这次试炼的部分目的,稷下城碑林试炼,果然有些门道,也的确对元婴大道帮助不小……”

    此番思考,令齐休想清楚了接下来的行止,“一个劲地为不退出试炼寻找理由,其实不过是还抱着一线获得优胜的希望,为元婴大道添份机缘,贪心而已。关于出不出去的问题其实很简单,无论玉鹤是不是真凶,他会不会退出试炼,自己既然已经和楚问等人约定过,那讲信用就是了。”

    一场试炼,多少人命,无论有没有刚才偶得的体悟,只要想明白,都不会再有搀和的心思。

    “那么,此次试炼,对我来说就到此结束了”

    望着手中木简,终于下定决心,刚想折断,忽然异变又生。

    薄薄的黄雾,在沼泽上弥散开来,裹着一种在凡俗寺庙里常有的廉价燃香味道,“这是?”目光向来源处追寻而去,看到远处天边,一座巨大的石碑静静矗立着,黄雾和香味,都是由那里传来。

    明明来时那里空无一物

    这还不是最令人奇怪的,悄然出现的石碑虽然被黄雾围绕,看不清具体细节,但隐隐现出的大小轮廓,竟令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跟张世石的本命之物,那块无名功德碑很像?”

    想起记忆深处某位故人的身影,再抑制不住心底的好奇,深一脚浅一脚,在沼泽地里艰难地,以最快速度向那石碑奔去。

第四百五十一章 功德碑下

    肉眼凡胎,以目视,以鼻闻,面触微风,心品滋味,纵然已失了修士感应之力,但如今的齐休,仍能辨认出些许端倪,“纯正磅礴的功德之力,还夹杂着一些浩然之气……”

    距离越近,那黄雾的香气便越浓郁好闻,石碑大半部分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看清一点点顶部细节。抬头为稷下建城,感念诸君,八字,不难想见,此碑应该为当年稷下城奠基初创时,妫家感谢各方襄助功德所立。

    白玉铸就,光洁如新,瑞云一朵位于其上,仿佛某位道德儒生,顶天立地,谆谆劝人正直良善。

    污浊沼中,碑影倒映,随波闪烁不停,却像个两面三光的奸妄小人,正在儒生面前猥琐逃避,无以自处。

    两相对照,霄壤之别,其中意境远非一座用来单独感念他人的碑文可比。

    “可惜了……”

    此碑并非是张世石的本命之物,张的那块年代应该更远,不仅斑驳老旧,颜色泛青,碑面还被破坏削凿过,根本无法辨认字迹。除了气势难与此碑相比,多了些苍古之意外,意境、格局都十分肖似,也难怪会认错。

    当年张世石为寻找同参之物,可谓是费劲了脑筋,换了无数法器实验,最终也难过练气五层。若以此碑为同参,只怕大道可期矣,可惜,此碑肯定属于稷下城奠基之宝之一,即便齐休修到化神,想拿到手也几乎不可能。

    更别提张世石早已作古了……

    收敛住心中淡淡的伤感,专心瞻仰此碑,本想拨开黄雾,入内全窥真颜,但功德劝化之力愈发强大,若再往里走,只怕神智会被镇压同化,反受其害。

    “良善之宝,亦可杀人。”

    嘴里咕哝两句,只好放弃继续探索的想法。

    说起来,第一关的优胜者,就是第一个跑到另一座碑前的。如今偶有所悟,天地之间便出现这座丰碑奇景,心中难免有些希冀,“难道自己便是得此关大道机缘之人?”

    绕着巨大石碑足足兜了三圈,又在碑前打坐冥思,无奈,丝毫领悟也无。

    “或者又是一桩幻境诱惑,阻我离开?”

    心思又乱了。

    “不不不,若以无私之心来看,如约离开才是君子首务。若依功利之心来看,试炼试炼,对诱惑的抵抗力,正是许多试炼常用的手段,离开,说不定才符合试炼之道总之,走”

    试炼木简被齐休拿进拿出,边角都快磨圆了,再度想折断了事,耳边却隐隐听到呼救声。

    “真是够了这试炼怎么就像是在玩我一人啊”

    声音很耳熟,又不能置之不理,无奈,气得将木简再度揣入怀中,仔细辨认来源,竟就在黄雾之内,功德碑旁。

    “救命,救救我……”

    呼救声若游丝,“何玉?”很快认出对方身份,多年朝夕相处,试炼之前又说过话的,错不了。

    下意识想一头扎进黄雾中,前脚抬在半空,心里又开始打鼓,这一步,怎么也迈不出去。

    何玉,可正是和玉鹤一样的凶嫌啊若呼救是个陷阱,岂不正好解释了安斯言等人死于无备的原因?

    而且前面探查过,这种稷下城奠基之宝,碑身近处可是相当恐怖的,贸然靠近,整个灵魂被磅礴的功德之力洗一遍,可能就剩不下什么了。

    又犹豫了。

    “混蛋自从看到安斯言尸身的那一刻起,我怎么于啥都瞻前顾后的我可是白山一方之主,百余年说一不二的楚秦掌门”

    骂了自己几句,还是选择先确认一下,冲里面大声喊道:“可是何玉?”

    “是,是,救我,救救我……”

    何玉在内似乎也已拼尽全力,声调抬高了一些,断断续续喊了几句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心中越发焦急,在外面兜了两圈,入目是像极了黑河风光的无垠沼泽,身前这块令人联想到张世石的功德碑石,使他脑海中不停泛起楚秦门初南迁时,门中虽然艰辛困顿,但无比和谐有爱的那段记忆。

    时光长河静静淌过,润湿了人的双眼,“这就是我的命吗?”终于下定决心,一咬牙,嘴里不停诵念【通明经】,往何玉发声处冲去。

    呼呼

    如同置身惊涛骇浪之中,浩荡狂猛的功德正气将人搅得一片狼藉,并不针对身体,而是洗刷灵魂。

    “盗婴”“灭门”“杀人盈野”“满手鲜血”“包庇魔修鬼物”

    耳边无数镇压之力如金刚猛兽般嘶吼,人生中大小过错被轮流放大检视,灵魂就像一叶扁舟,颠簸颤抖,随时可能倾覆。

    “我有罪我悔过我该死”

    本就不是个问心无愧的人,在这种压力下几乎完全崩溃,脑子业已完全混乱,只知一味卑微地忏悔、乞求,巴不得身体匍匐在地,用所能付出的一切,去回应、讨好这种力量。

    凭着一股白山人的悍勇之气,还有嘴里不停诵念的通明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功德碑下,看到地上蜷缩着的灰袍身影,立刻一把揪住,返身向外直冲。

    如何逃出生天的,竟完全没有记忆了,直到被冷水激醒,才发现已离开功德碑有十余丈远,如落汤鸡一般站在齐腰深的沼泽里,旁边的何玉依旧昏迷,头朝下,四肢张开着漂浮在水面上,连忙将他身子翻过来,拖到岸边。

    何玉那身灰袍已是破烂褴褛,光看衣着,哪像个金丹修士,竟如凡俗乞丐一般。呼吸尚算稳定,人应该无甚大碍,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闪亮的水珠,面色依旧白得瘆人,浑身湿淋淋的,显得格外落魄、脆弱。

    看着这位昔日弟子如今的可怜模样,哪有杀人凶嫌的一点迹象,齐休心中百感陈杂,对方的问道之心,向来比自己激进坚定,不顾生命危险,进入功德碑下寻找机缘这种举动是做得出来的。纯粹、凉薄,所作所为只为大道,以前那次黑河探宝的行为更功利得过分,但现在的自己,已很难说恨,更逞论报复了。

    又想到南宫家对他的算计,以及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甚至颇有些内疚之情了。

    “正好,此地应该可以避开南宫家耳目,不如这就将南宫止的安排跟他明说,看看能不能找条生路。”计较已定,又生怕夜长梦多,狠下心掬一捧水,往他脸上泼去。

    “咳咳”

    约莫浇了六、七捧,何玉终于醒来,不过马上开始剧烈的咳嗽,身体再度弓起,蜷缩在地上像只大虾一般。

    “感觉怎样?哪处还有伤么?”

    看他情况似乎不好,关心动问一句。

    何玉这时候才抬头,目光交汇过来,瞳孔根本是散的,显得茫然得很,仿佛不认识一般。之前在稷下城主府大厅里,何玉也是这样的表现,本觉得他是受伤所致,现在来看,似乎精神上出了些问题。

    “唉你到底是怎么了?”

    压抑住苦涩,一直等到何玉眼睛稍稍恢复神采,这才从他嘴里听到一句‘掌门师兄,的招呼。

    “长话短说,南宫家和你之间因为什么产生过节我不管,我只告诉你……”

    话正说道紧要处,何玉突然一骨碌窜起身,双手不停在身上摸索,“我的储物袋,我的储物袋呢?”

    疯疯癫癫地将浑身上下掏摸一遍,没找到储物袋,也不管身边目瞪口呆的齐休,闷头就往功德碑那里冲,竟是要进去寻找。

    “笨蛋为了些许外物,连命都不要了吗”

    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简直就不是个正常人了,连忙按捺住心头的惋惜,跑过去拦,他身体还虚着,跑得是踉踉跄跄,不怎么费劲便追上,正要揪住衣领子,没成想他就像脑后有眼般,低头矮身,刺溜一下闪了过去。

    “怎么?”

    一手没有捞到,身体正往前倾倒,何玉已如陀螺般滴溜溜绕自己转了半圈,哪还有半点刚才病弱的模样。还正在疑惑呢,后颈处已被个尖硬之物刺中。

    王扈熙、安斯言、希钰等人的死状瞬间浮现在眼前,那诡异的血洞……

    一切都明白了,可惜为时已晚……

    不还不晚那尖硬之物在刺到一半,突然卡在皮肤里,力量转而传导到整个头颈和上半身,本就重心不稳的齐休向前栽倒,同时听到何玉在背后表达意外地轻咦,声。

    “你就是凶手”

    大声吼出这自己曾经怀疑过,潜意识里却一直不愿接受的事实,顾不得后颈剧痛失血,在沼泽地里不停翻滚,躲避此獠随后一波接一波的攻击。

    “桀桀…”何玉发出如豺狼一般的怪笑声,舌头不停扫着上嘴唇,一副准备大快朵颐的样子,右手食指,不知何时变得一丝血肉都无,只剩根泛着金属般银白光泽的指骨,前部尖端已被鲜血染红。

    “为什么为什么?”

    求生意志驱使着自己不停打着滚,躲避何玉一次又一次如猎隼般扑上来的攻击,心痛,后颈受伤部位更是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剧痛,脑子里一片混乱,只知道翻来覆去地问着为什么。

    没有回答,何玉似乎也不屑回答,狞笑着一下又一下,挥舞着寒光闪闪的指骨刺,直往人要害,心里扎。

    “为什么,为什么……”

    躲无可躲,‘扑通,一声,坠进刚刚把何玉救出来时两人停留的沼泽水中,再次被冷水一激,脑子清醒了些,立刻把强弱之势重新判断了一遍。

    “我皮肤乃是猿、蛇、人三种皮质混合而成,比人皮要坚韧许多,所以他第一下攻击并未刺破,既然如此,又何必怕成这样?而且我炼体多年,肉身力量似乎并不在他之下……”

    总之是要拼一拼的,想明白这两点,觑准何玉纵身扑来的机会,不退反进,使了个古吉第一版【灵猴身法】中,能纯以肉身力量施展的身法,双手拦在胸前,一把攥住对方双手手腕。

    “呃……”

    何玉刚还得意得很,现在双手被制,下意识想挣脱,两人拉扯争夺,齐齐倒在沼泽水中。无论怎么扭动厮打,无论他怎么牙咬脚踢,齐休双手如同铁做的镣铐一般,纹丝不动。

    往日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人中之龙,如今已成落入浅滩的杂鱼,往日坐而论道,纵横一方的天才枭雄,如今已成了市井亡命之徒,往日的爱恨情仇,如今已没得好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在水里翻滚死斗,呼出的气能直接喷到对方脸上,已成两具泥人,只有杀得通红的眼睛依旧明亮,齐休眼中是痛、是怒,而何玉则是贪婪和疯狂。

    僵持许久,渐渐的,何玉的气力开始微弱,目光里亦透出惊慌之色来,看样子,他的本事也就是设局偷袭,还有那根骨刺,仅此而已了。

    “为什么?”站得上风的齐休,反而却愈发冷静下来,平静地再问出这三个字,手中加力,伴着喀喇,一声脆响,何玉手腕竟被生生扳断。

    还连着皮肉的断手上,那根不知夺了多少性命的骨刺慢慢倒转,指向何玉自家心口。

    “别,别齐师兄,掌门师兄……”

    何玉似乎没觉得断手有多疼痛,但他肯定明白强弱之势已经易手,索性放弃了抵抗,小人形色显露无疑,从杀人害命的疯狂,到摇尾乞命的卑微,中间根本不需要过度,开始讨好起来。

    “你饶了我,饶了我,我错了,我刚才是财迷心窍。”

    “您看在当年那点情分上,放过我,我一定,一定有厚报”

    “看在张师兄、阚师等当年故人面子上,您绕我一命罢”

    “掌门师兄南下十人,只剩你我,杀了我,您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啊”

    一句句哀求,听在齐休耳中,就是一幅幅往日画卷,如万箭诛心,差一点昏厥过去。

    “最后问你一句。”骨刺扎破衣料,点在何玉心口,“什么样的大道,是一定要杀了我才能求得的。”

    没有震天动地的怒吼,没有撕心裂肺的斥责,收敛心神,尽量以最冷冽平静的语气,缓缓问道。

    “嘿嘿,无非是一门蚀脑夺魂,补益自身的功法,简单得很,我这就传……”

    何玉恬着脸想着讨好,话未说完,突然喉头里传出‘咯咯,数声响动,然后一口口鲜血开始从口中溢出,眼神渐渐黯淡下来,终于,失却了生命的神采。

    缓缓松开手,本在何玉心口外的骨刺,已经连根没入了。

    “为什么会这样?”

    齐休缓缓爬起身,看着泥沼中已死透的何玉,还是难以将其和当年那位丰神俊朗,勤勉内向的同门师弟联系起来

    骨刺扎在何玉心口,痛的,却也是自己的心。

    “什么样的大道,是你要杀了我,我要杀了你才能求得的……”

    喃喃自语着,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到岸边,便吐出一口血箭,当头栽倒,昏厥过去。

    那块功德碑不知何时又已消弭无踪,好像从未出现过。

    水中何玉的尸体,以可见的速度迅猛变化着,血肉如春雪般消融,没过多久,便诡异地化作一具像是被酱色枯树皮包裹着的于尸。

    那根骨刺,仍旧留在他的心口。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万里索敌踪

    化神老祖不会费心解释事件的始末,寥寥数语,齐休半听半猜,也只能明白个大概。

    话说白山密宗曾有一位大能,大限将近的他独辟蹊径地将佛家六道轮回秘术,道家斩尸之法,尸鬼道,机关术这四者糅合在一起,钻研出了一种以神傀为身外化身,斩出本体部分元神附于其上的独特法门。

    神傀邪术,自然无法在密宗眼皮底下实验,白山顶上几近监笼,修士平常根本无法下山,正好,三千多年前死亡沼泽爆墨蛟之乱,他利用下山参与抓捕的间隙,在黑河峰底建了那处秘境,并留下了自己的神傀化身,而且大限不远的他,将自身传承一并封印于内。

    当年探索遗迹,何玉是第一个进伪六道空间的,不声不响地昧下了这神傀化身之法,南宫家虽然得了大部分好处,但清理收获之后才现,独独缺了关键性的东西,不难想见,肯定落在了某个捷足先登之人手上。

    身外化身等于另一个自己,对濒临大限的修士特别有吸引力,但无论是轮回至理,还是斩尸之术,都是佛道两家接近大道最终层次的东西,等闲根本无法妄想。而这种神傀化身连何玉都能炼制出来,其门槛之低就足以令人心动到狂,南宫家族自然也不能免俗。

    这,便是他家和何玉之间矛盾的根源。

    那具于尸,便是何玉的神傀化身,骗过了包括化身存在的所有人,碑林试炼里连番命案的真正元凶。

    “那么说……”

    齐休看着地上于尸,神态一连数变,“何玉将他自己的私欲恶念斩入这具化身,形成了一个性格道德完全败坏的存在,所以既是他,又不是他?”

    这下子心态好复杂啊一个邪恶版何玉做下的坏事,是该要恨他本人,还是分开来看呢?一个斩却恶念的何玉,还是以前的何玉吗?亦或是全新的人?一个好人?

    “那密宗大能虽然学贯诸家,天纵奇才,但神傀化身之术肯定有他的缺陷所在,不然,他自己的化身就不会葬身于黑河峰底了。实际到底如何,只有抓住何玉,取回传承,我细细参详后才能定论。”

    对何玉,或者说对这化身之术,南宫木是志在必得,这一点他本人毫不掩饰,“区区金丹修士,能被我南宫家追捕几十年依旧逍遥,他也算是个人物。这次在稷下,族中一名后辈又死于其手……”

    “我已没有耐心了”南宫木语调突然转高,恶狠狠说完这句话后,和煦淡然的松涛福地突然乌云笼罩,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无一不显示出他心中的暴怒。

    天色变得漆黑如墨,唯有闪电骤亮之时,齐休才能看清对方,老人本来慈祥的面孔在电光掩映下被衬托得分外狰狞,与刚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啦,一道闪电落在于尸旁边,点燃了地面一丛灵草,火线按照某种规律,迅蔓延开来,渐渐显出了一个庞大、繁复的阵法轮廓。

    “这”

    这火焰阵法越来越清晰,气势也越来越盛,而且将于尸和齐休跪坐之处一并围住,依齐休对阵法一道的研究来看,这两处地方,赫然就是关键性地阵眼所在

    神傀化身的内情,突然性情大变的南宫木,松涛福地狂乱的氛围,还有地面早已准备好的诡异火阵,凡此种种,令齐休对南宫家到底需要自己做什么产生了不好的预感,“齐某若能为老祖分忧,定当万死不辞”但在表面上,早已修成人精的他将胸脯拍得啪啪响,一副大义凛然,甘于替南宫家卖命的架势。

    南宫木身形缓缓腾空,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头向四周披散开来,点头说道:“好你有这个心就好”他单掌前探,不再压制自身修为,天地间陡然再变,火阵之外,本充盈于福地任何一个角落的木灵气开始急凝聚,遵循着某种木之大道,如河水一般连绵奔涌,最后流入掌中。

    “青木为龙,变”

    等木灵力聚集到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程度,南宫木掌心翻转向下,厉喝一声。木灵力绕着他的前臂开始凝练变化,一只活灵活现的青色龙头虚影渐渐成型。化神之威全力布开,天地就像是一锅煮沸的汤,万物在内崩解煎熬,痛苦呻吟。

    藏身火阵中的齐休虽然无虞,但整个人的意志已完全被震慑夺走,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本能地趴伏在地,敬畏颤栗着。

    “比楚震、高广盛、楚红裳这些元婴翘楚的大道之力强大、纯粹无数倍果然不愧是化神修士已经跨过了木之大道门槛,登堂入室了”明己心影响下,尚算清醒的思维缩在识海中疯狂怒吼,“他在自家松涛福地这么大张旗鼓作什么?会对谁出手?何玉?”

    “齐休”

    说时迟那时快,南宫木一身厉喝,目光落在齐休身上,手中已然成型的青木之龙拖着数百丈长的身形,缓缓划过火阵上空,龙独缺双目,但丝毫无损它君临天下般的威压气度。

    “在在……”鼓起勇气,勉力回答。

    “借你【赤尻马猴】一用如何?”随着南宫木这句话,青木龙口微张,一纸符篆飘飘悠悠,慢慢落入火阵之中

    “这?”

    自家本命之物被人惦记,令齐休心中一紧,忙将那落下的符篆接入手中细看,竟是百余年前,自己绘制出来补贴门中用度的【命隐符】

    命隐符牵连着自家本命天赋【不在算中】,契合赤尻马猴的阴阳命运之道,当年罗家旧地混战,敌人就曾经使用此符,倒过头来对付自己。没想到南宫木堂堂化神老祖竟也收有一张,此符本就出自齐云派的制作之法,南宫家能注意到这点,就不可能不知跟脚,这时候拿出来给自己看……

    齐休何等样人,眼角扫过另一处何玉的神傀于尸,心下已有些了然,城府如他,回话时舌头都有些打短,“自……自然可以,齐某万死不辞”

    南宫木将青木龙都招出来了,哪会真的在意齐休本人的意见,不过对方如此配合,也令他满意点头道:“你是个聪明人。”然后随手一挥袍袖,火阵便开始隆隆运转。

    很快,齐休身上一轻,所有压力统统被隔绝在外。

    心中重重一叹,面对何玉那神傀于尸,盘膝摆了个行功的坐姿,知道有些话该到说开的时候了,沉声道:“启禀老祖,命运阴阳之道上,齐某涉猎不深,只有一招【命演术】勉强拿得出手,但那是以我阳寿为代价的,而且气运牵扯越多,越难演算。”

    “嗯,你辛苦这遭罢。”

    终日打坐,苦苦修行,对大多数摸不着大道至理边的中低阶修士来说,求个延年益寿是最实际,最看得见摸得着的。阳寿,可以说是修士,或者说只要是人,都无法轻易舍弃的东西。齐休身临多少大难,都舍不得用【命演术】算上一算,真正来说,主动使用的只有一次,还是为能继续修行之路而不得不为的。

    如今,南宫木轻飘飘一句话,就要夺去他最为珍贵的阳寿什么东西能换自己少活十年?而演算他人下落,还不同于求问自身命运,气运交缠之下,阳寿的消耗就是个无底洞,直接陨落在此都有可能。

    识海之中,红屁股猴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开始焦躁地兜着圈子,连最喜欢摆弄玩耍的【通明幻镜】都丢在了一

    “好伙计,对不住了。”

    可是形势比人强,再墨迹,南宫木这种等级的存在也不会真善心改变主意,齐休深吸口气,狠下心肠,“命演术”轻叱一声,双手捏一个法诀,识海中诡代出的七窍幻珑心陡然亮起,绚烂彩光,美丽却致命,红屁股猴子吓得一下子蹦老高,四肢不停挥舞,又‘吱吱吱,地乱叫着,任齐休连连催动,就是不愿配合。

    “又出现不依我命令的自主行动了……”

    本命与人一体,看这惫懒货的挣扎,齐休清楚它这是既是自救,又何尝不是为自己这个主人好,压抑住怜惜与心痛,手中法诀再变,终于将它逼了出来。

    十数丈高的赤尻马猴虚影出现在齐休背后,一脸暴怒,只顾捶胸顿足,对着天空中的青木之龙嘶叫示威。

    “吼”

    完全以木灵力凝成的青木之龙,哪成想有东西竟敢来挑战它,立刻还以颜色,张开似能吞噬万物的巨口,冲着猴子只一声巨吼,便将火阵冲得颤抖悲鸣,差一点就此崩坏。

    “齐休你看好”

    南宫木才懒得理这种无聊的争执,立刻骈指点向火阵阵眼中的神傀于尸,“嗡”,火焰只燃起了那么一瞬间,便将其烧成团黑灰,灰烬之中,一缕微弱到几不可见的残魂被逼得走投无路,在火阵内冲突逃窜,邪恶版何玉的阴毒面貌依稀可见。

    “去罢”

    身处另一个阵眼中的齐休,知道这种残魂离体之后存世时间极短,再不敢犹豫,“老伙计,去找到他”

    赤尻马猴受他催动,双臂猛击自己太阳穴,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态来,不一会儿,从天灵盖中引出一抹黄光,带着苍茫原始的命运阴阳之力向那抹残魂卷去。

    “去罢无论他在多少万里,都要活着带回来”

    南宫木指向于尸的手臂改做擎天之状,青木巨龙得了他的命令,低下头将已纠缠在一起的黄光残魂衔在口中,然后冲天飞起。

    那道黄光刚刚远离,齐休立刻感受到巨大的痛苦,一种人性本源中对死亡的恐惧而导致的**痉挛,伴着赤尻马猴不停的痛苦嘶吼,他的头开始枯于花白,面容上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度增长着,身体更是越来越虚弱,坐姿越来越佝偻。

    而最吊诡的是,齐休的感官随着青木之龙的飞起,被一同带入空中,随着它穿过云雾,直达罡风之下,然后转而向南,伴着雷霆般的轰隆声,度快得难以想象。齐南城、黑河坊、器符城,一个个宏伟璀璨的修真大城,修真山门和凡人城市的万家灯火,统统如蝼蚁一般依次映入眼帘,旋即抛在脑后消失。

    齐云白山,无数修士凡人被天空中这只青色巨龙惊醒。

    “木系化神?南宫木”缩在齐南城修行著书的‘万事知,万轩步出洞府,从一闪而过的天空异象中推断出不少梗概,兴奋地连忙取出纸笔,刷刷记下‘某年月日,齐南城与黑河坊之主,南宫老祖突然出手……,

    “南宫老头子怎么会对白山方向动手?”

    人正好在黑河坊万宝阁巡视的万天罡眯起眼睛,轻捋长须,思索起来。

    继续南下,思过坊,博木城,博森城……

    “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何等存在才能有的手段”

    灵木盟境内,正在一艘飞梭上监督战事运输的柴艺还没想到南宫木头上去,就看到青龙在自家领地某处上空停住,兜了个圈子,然后笔直落下。

    “那边是哪?”慌忙拉过一名手下问道。

    “北丁申山”

    “轰”

    齐休只看见北丁申山在自家眼前停留了一瞬,青龙便穿破了此地倒霉主人的护山大阵,然后一头扎进坚硬的山石之中。

    漆黑地下,青龙又像切豆腐一般切开石头,度终于变慢了一点。

    不知穿了多深,突然又有一线光亮,来到一座山洞之中。

    齐休看见了白袍翩翩的何玉,看见了于外孙姜炎,还有本在自家黑河峰试炼之地的【千目鬼蛛】。

    两人一蛛正紧紧贴着,站在座漆黑诡异,浑身泛着阴森鬼气的小小石台之上,抬头用惊恐的目光,看向从头而降,威猛无韬的青色龙。

    青龙巨大的身躯很快填满山洞,一刻不停地伸出双爪,往三人站立处合围而去。

    南宫木要的是活捉,而目标近在眼前。

    “他俩怎么搞在一起了?不对”

    齐休昏过去前看到的最后画面,就是石台上突然亮起的传送光芒,两人一蛛消失其中。

    “这石台是个传送阵”

    青木之龙一爪捞在了空处。

    半年之后,白山,摘星阁外摘星城。

    年轻俊美得过分的秦长风沿着山城道路,拾级而下,每踏一步,都暗合着天空中繁星闪烁,令人感觉他就是星的化身一般。

    “这就是我的夫君。”

    南宫嫣然站在山脚,静静看着他,心中爱意奔涌,无比骄傲。

    等秦长风走近,她作势要跪下行礼,娇声道:“拜见秦前辈……”

    “你啊”秦长风哪能叫她跪,连忙快步上前搀扶。

    两人笑着抱在一起,便再难分开了。

    “结丹如此顺利,怎不索性在此稳固境界?”老夫老妻腻歪了几句,南宫嫣然缩在夫君怀中,问起了正事。

    “阁中气氛有点奇怪,我想了想,稳固境界这种事,还是回去再说。”秦长风答道。

    “也好,半年前我娘家化神老祖突然出手,一击打在了灵木盟境内,虽然没传出后续,但五行盟大战连场,一位元婴都没有出现这是事实,外面传言纷纷,说他们得罪了我娘家,在白山顶上也混不开了,声势由此大跌。为了挽回,出连水盟的四家在几个主要战场上都疯一般的拼命,单是丹青山周边,已经几度易手,不知打成啥样了。”

    “形势竟然这么严峻了,夜长梦多,我们这就回去”秦长风点点了爱妻的鼻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山顶的摘星阁顶,又伸出手招了招。

    “怎么了?”南宫嫣然见他似乎在与人作别。

    “没什么,一个人小鬼大的孩子,许是有缘,我做丹论收阻,还得他帮了个忙呢”秦长风回道。

    “噢?一个小孩能有多大修为,能帮你做丹论?”南宫嫣然吃惊道。

    秦长风大笑,“这也难说,孩子单纯天真,有时候比大人更能抓住某些大道关键处,正所谓童言无忌,要的就是这种不受束缚。我当时在对着本命参宿星观想参照,苦思丹论而不得突破,那小孩问我,‘明明天空中星星无数,为什么整晚只单看那几颗?,我顿时便大有收获,改由众星之道入手,做了个‘星之无垠,的丹论,才结丹成功。”

    “那他是你的贵人,也算个忘年交了。”南宫嫣然听完,取笑几句,便领着秦长风踏上早已准备好的归途。

    两人所乘飞梭前脚刚走,本来平静的白山顶上突然杂声大作,法术轰击的巨响,元婴存在互相间的咒骂,什么东西烧着了燃起的烟云,巨石从山顶滚落,继而引雪崩的轰隆隆巨响,等等等等……

    不用等消息,所有人都知道,白山彻底乱了。

    第十八卷完。

第四百五十四章 逐臭的苍蝇

    ,白子落定,盘中黑子被屠掉一条大龙,亭中响起某人的笑声,“哈哈哈,龚兄,你又输了”

    执白修士已经稳赢,站起身,得意洋洋地将手伸向棋盘边放着的一个小红丹瓶。

    “哼你急什么再来一盘,赌注照旧,如何?”

    对面输了的人却不肯,拦住伸过来的手,用他唯一的独眼死盯着对方,目光骇人。

    没想到这位被称为‘龚兄,的人如此较真,“你怎么……”赢家哭笑不得,“大家好歹是筑基修士,你我两家又是世交,一盘棋小小彩头,何必搞得如此难看,罢罢,彩头我不要了,这棋,也不下了罢”

    “告辞”说完一拱手,直接御剑走了。

    “混蛋看不起我”

    独眼修士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气得狂,骂骂咧咧收起小红丹瓶,回手将桌上棋盘棋子统统扫倒,又把茶具摔了一地,挨个踩成细碎的瓷片。一个人在亭中泄许久,直到砸无可砸,才颓然坐倒,扭头呆呆望着青青远山,再不言语。

    就这么如木偶般坐到第二天早上,直到一名老妪从晨曦中出现,“龚鹄你百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看到亭中满目狼藉后厉声斥骂,他才回过神来,并不答话,只伸手轻轻抚摸着已空空如也的左眼眶,那里有一道从额头直达脸颊的刀疤,以修士之身都无法愈合。

    “唉”看他这样,老妪气也没法再,面露不忍,劝道:“当年在思过山,你们为我娘家出生入死,结果夫君身死,你也大道无望,我……”

    “老黄历提什么”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的龚鹄从椅子上一弹而起,手臂大幅度地挥舞,“我龚家本就是南楚附庸,南迁两百年无忧岁月,在思过山卖那一次命又算得了什么”

    “咦?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怎还如此颓废?”

    老妪听到这话,轻轻笑了,满头银的她举止娴静从容,面相里还有年轻时娇俏可爱的影子。若齐休在场,肯定能回忆起当年南迁路上,那个令他心生萌动的楚家天才少女来。

    “我只是……”

    龚鹄目光在远山间不停游移,“我只是,不知道除了大道,延续残生还有何意义”

    “你就是闲的”

    老妪嗔怪一句,“族中那么多事,没一个你能看的上打时间的么?不然你就远游四方,结交各路同道,顺便还能撞撞机缘,再不济,在家多纳几房妻妾,做个富家翁广布香火也算是为我龚家做贡献了……”

    她说了许多,龚鹄只是摇头,一个劲地说无聊。

    “得得。”

    他这样,老妪也懒得再劝,取出一张银灰面具掷过去,“我早看出来了,正经事你是不愿意做的,也罢这有件刀口舔血的营生,你去不去?”

    “噢?”

    龚鹄精神一振,接住面具细看,果然流露出感兴趣的意思。

    齐云城,楚秦小店。

    龚鹄信步迈入,并不急着办正事,而是先在店里四处转悠。

    小店位置偏僻,面积自然也不大,卖的商品更是驳杂得很,沿路逛街修士大多过门不入,即便进来,也是略扫两眼便离开了,只有那些一看就是老顾客的,轻车熟路地和知客一边聊着新货的讯息,一边在货架上慢条斯理地翻看。

    “听说每个修真城市,都有一间这样的小店,楚秦门混得好哇”

    小店虽寒碜了点,但龚鹄心里依旧酸溜溜地,同为南楚附庸,龚家南迁不但早,当年实力更是比楚秦门高无数倍,结果百余年下来,已经沦落到在南楚门体系内,要帮楚秦门抬轿卖命的地步了。

    “怪就怪在我龚家被分在了西边,四面清平无事,一点压力都没有,而楚秦门东边那黑河听说是个通衢险地,连年与人争斗搏杀,能闯出来自然就是吃人的猛虎。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外如是。”

    正想着心事,迎面走过来一位已臻筑基圆满的青衫修士,中年相貌,儒雅不凡,凑在耳边轻声说道:“这位客人,请这边来……”

    说完便转身,消失在往内堂的门洞里。

    龚鹄知道自己身份被人看破,不再磨蹭,连忙跟着往里进。

    待到内堂,青衫修士已在里等,伸出手,做了个讨要的动作,龚鹄便将楚庄媛给的银灰面具交出。青衫修士稍作验看后就随手递还,示意戴上,还伸出食指比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取出块令牌一抖,地面某处数道光芒亮起,显出一个通往地下的甬道来。

    按照对方的指引,龚鹄戴上面具,默不作声地跟在对方身后,穿过甬道,又通过座设计十分精妙的幻阵,才来到此行的目的地,一处地下大厅。

    厅中无任何装饰,只有地上摆着许多蒲团,已有七、八人先到了,俱都头戴面具,不知身份,分两排坐在下,互不交谈。

    “请……”

    青衫修士指了个位置,龚鹄便过去坐下,学着别人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等候。

    青衫修士一个个地接引,场中人数越来越多,等坐了有二十来人,他才清清嗓子,然后唱道:“楚秦门门主,齐休到……”

    在场出了个别练气高阶,基本都是筑基修士,听到金丹修士到了,纷纷打起精神,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怠慢。

    龚鹄当年参加思过山之战时就见过齐休,但那一战的光芒,几乎全集中在元婴老祖楚红裳身上,就是齐云楚家的楚问也比齐休出彩很多,对齐休,他说实在的,没啥深刻印象。

    第二次见,齐休却连正脸都不露,带着众人一样的银灰面具,平平常常地缓步走到上坐了,众人一点都没有见其他金丹修士时那样的压力,但等到被他那双眼睛扫过时,心灵深处好像有缕微风拂过,顿时有种被人看破一切,无所遁形之感。

    “厉害……”

    对这位当年为其卖命的白山一方枭雄,龚鹄有了更深的认识。

    “很抱歉,让大家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见面。”

    齐休并未说些寒暄的场面话,像是和朋友聊天一般娓娓道来,声音很轻,很好听,但显得中气不足,十分疲惫的样子。龚鹄留了点心眼,暗暗注意观察对方面具下部边缘处露出来的长须颜色,果然于枯花白,像是耄耋老人才有的那种。

    “说实在的,我对此方世界有些悲观……”齐休继续说道:“搏命的仇敌,贪婪的觊觎,只知索取的亲人弟子,见利忘义的同道朋友,甚至德高望重的智者,慈祥亲切的长辈,揭开面具,也统统不过是逐臭之蝇,等待着能让他们露出真面目的那枚鸡蛋罢了。”

    “咳咳”

    齐休弯下腰,剧烈咳嗽了好一会儿,“请原谅我的悲观,在我看来,每个人,每个家族门派,都能把他看作是一枚鸡蛋,有的已经从内腐坏,有的裂开了不少缝隙,还有的刚敲破个小口,有的正要被人砸得稀烂,当然,也有极少数完美无缺的,能等到孵化成生灵的那一天到来,拥有真正能左右命运,脱逍遥的力量,到达另一个世界,摆脱此间的蝇营狗苟……”

    他说了许多,众人听得一头雾水,“神秘兮兮地把大家叫来,就是听你牢骚的么?”龚鹄心道。

    齐休似乎听到了人们心中的吐槽,话锋一转,“你们都是我问楚家借来的,大都出自双楚附庸各家,挑选你们,一是因为你们面生,二是你们可靠。顾叹……”

    他颌示意,侍坐一旁的青衫修士听命上前,从储物袋里取出张大地图,在众人面前抖开。

    “原来这人叫顾叹?”龚鹄心里回忆了一番,上次思过山之战时听人说过他是楚秦谋主,但那一战,似乎没见到这位谋主的身影。

    “把南楚以及楚秦看做是一枚鸡蛋的话……”齐休手指地图中南楚门和楚秦门地界,“我们的敌人就是逐臭之蝇……”他笼统地在白山齐云比划了一下,“他们刺探我们的消息,拉拢我们的朋友,伏击暗杀,栽赃嫁祸,无所不用其极。即便他们现在没能力对付我们,但那只是暂时的,他们没有一刻放弃过消灭我们的想法,并为之持续努力。但是我们呢?”

    “我们一直被动地随他们起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思过山,双楚和楚秦丢下了数千条人命,换来的,也只是短暂的和平而已。平常像没事一样,照常过着日子,顶多就是打探打探对方动静罢了。照此下去,也许会有一天,当我们这枚鸡蛋出现了缝隙时,那些苍蝇们便会一拥而上,疯狂地攻击,直至把我们吞噬……”

    “此间世界,谁又敢说自家这枚鸡蛋,是一点缝隙都不会有的呢?”

    “没有,所以我想,不如我们也去做苍蝇,凑到敌人的鸡蛋旁,没有缝隙就想办法制造缝隙,有了缝隙就拼命扩大它,在我们的敌人消灭我们之前把他们消灭,用这种手段来求一条生路,似乎更为积极稳妥。这,便是我找你们来的目的。”

    “顾叹,后面的话,你说吧……”齐休说了一长串话之后,似乎是真的累了,拿手肘撑着,就这么斜斜半躺下来

    顾叹表达起来就直接具体许多,“大家请看……”他在地图上的白山外海之间,沿着【海东城】【齐东城】【齐南城】【黑河坊】【器符城】划了条线,“白山大乱,各方连年血战,导致出现了修士们,主要是散修的两种流动路线。”

    “一条,就是白山修士北上逃避战祸,由于齐云西边是【明柏山】【稷下城】这种正道宗门,白山散修很难混,所以绝大多数还是跑去了外海,这一条人流量较大。另一条正好反过来,白山混战各方为了补充修士损失,开始从外招揽亡命修士南下,同样,绝大多数应征的正是外海的那些亡命徒,这一条人流则要小很多。”

    “你们的任务,就是在我调度之下,伪装成散修身份,顺应这两股大势,或是南下白山,或是东入外海,加入各方势力,然后听命行事。做我们楚家的一只逐臭之蝇……”

    顾叹说完,目光在场子环视一圈,问道:“都明白了吗?”

    “咳,可否退出?”角落里有立刻一人举手问道。

    “说白了,不就是做内奸嘛这种事,一辈子都难有出头天,还得时刻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还有人缩在人群里阴阳怪气地放话。

    “行前,我想你们各家的家主都已交代过一遍了,这种于系重大的任务,来了就别指望走你们既然愿意来,想必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顾叹儒雅和煦的面色突然变得阴毒森冷,再次环视场中,已没人还有二话。

第四百五十五章 刑剑提交易

    “您应该养好身体再忙这些的。”

    顾叹带领厅中众人刚走,楚无影悄然出现,语带关心,手腕翻动间,已从储物袋里取了个大靠枕塞到齐休身下。

    “白山均势随时可能崩盘,我们行动已很慢了……”

    齐休倚着靠枕,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躺好,摆摆手,“这些人是双楚附庸各家精挑细选出来的,我刚看了看,应该差不了,散布出去,让顾叹在海门岛结丹时遥领即可。不过,刚坐我左手边第二个位子的,不太可靠……”

    以两人间多年养成的默契,这种事已不用言明,楚无影点点头,再度消失在阴影之中。

    白山顶上爆发大战,十家元婴很明显已各有阵营,互相翻了脸。自此以后,山下战事再未见有白山元婴降临,以筑基练气为主力的各家纷纷依山结阵,互相碾压消耗,生生打成一场几乎遍及白山的大烂仗。

    目前的情况是,失去元婴降临支援的丹盟已快顶不住灵木离火联军,覆亡就在旦夕之间。两家剑派在南部对锐金厚土有优势,但还没有达到决定性的程度。而一直虚伪地名为中立,实际偏帮丹盟和两家剑派的何欢宗,正厉兵秣马,大有双线齐发,一路北上援救丹盟,另一路南下,给锐金厚土最后一击的架势。如果两条战线如他家所愿,只怕白山残局,尽入这得利渔翁的囊中。

    世易时移,即在局外,又在局中的楚秦门要么想办法重新平衡白山局势,要么就只能预备应付将来一家独大的何欢宗了。

    当然,这是不考虑白山顶上元婴们争斗的胜负,以及外部因素的影响下做出的判断。

    和顾叹商量下来,白山十家维持平衡对楚秦门来说固然最好,但绝不应该主动介入进去,只有游离在纷争之外,通过不刺激何欢宗等势力的方式稍微偏帮一点,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关键就是尺度的拿捏,既要尽力于平衡白山诸家,又绝不能得罪将来的胜利者。”顾叹这话,齐休深以为然,但这种尺度的拿捏,谁也无法说有十足把握。

    为后路计,外海方向的行动就要加快了。

    目标还是多年纠葛的龙家,他家在外海安身后诸事不顺,主要还是倒了楚秦门的霉。先是被沙诺一面通天令出首告发给搅得鸡飞狗跳,元婴家主陨落之后,万事知和‘,闲中将龙家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以前是天理门附庸中的第一家族,门中重宝无数,道法典籍更是儒门正统,可供人一路修到化神炼虚,速度特快还安全云云。然后用春秋笔法,暗示他家已在天理门失势,老家都呆不下去,才搬到了外海……

    正是当年万事知害楚秦门的老一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万事知和姚青本就是操弄舆论人心的行家,他俩的书在外海也有那么点销量和信誉,十年又十年,时不时地就要感叹一下龙家底蕴深厚,富甲外海,财帛动人心,骗不了明眼人,但总会有些目光短浅的贪婪之辈中招。

    加上龙家自己作死,元婴家主陨落后又闹了出争位内斗的乱子,自家先消耗了不少元气,终于在数年前,被联络串通的各路亡命徒觑准机会,一举攻入他家本岛,大肆抢掠。藏经阁被围了近百天,还是龙家当年好友从老家赶来援手,才免于被洗劫一空的命运。

    以笔杀人,效果出乎意料地好,龙家一蹶不振,齐休的觊觎之心就陡然增强,毕竟龙家那座岛可是当年元婴家主还在的时候夺下来的,比思过山更大更好,只是本岛加周边零星群岛的面积小了些,容纳楚秦盟肯定不行,但容纳楚秦门仙俗老小可尽够了。

    白山十家平衡也罢,一家独大也罢,楚秦门能呆白山就呆,不行,就去外海把龙家的老巢抢了,这便是齐休整个大方向的定策。这二十几个打入各家潜伏的探子,正是为那时预先做的准备。

    “无论如何,楚秦门不会亡”

    想到这,心中升起道怨忿不平之气,南宫木那一击,吸掉了自己近百年的阳寿,即便他家后来赔了些疗养增寿圣药,损失的阳寿也有近五十年。结婴之路,又难走不少……

    结丹之前,齐休阳寿大约是一百七十多岁,结丹后用了不少人面纹蛇的【长生苔】,但也受过几次重伤,加减差不多有四百八十年左右的阳寿。被南宫木当消耗品用了这么一次之后,齐休今年一百八十岁,等于还剩下二百六十年左右好活,结婴时还不能太老,那么剩下来的有效时间也就一百五、六十年,如今才金丹三层,最慢也必须二十年一层,否则大道基本就无望了。

    讽刺的是由于他曾经用过大量长生苔,很多以长生苔为主要成分能延长寿命的丹药,比如【大还丹】【小还丹】之类已经无效。南宫家给的药也只能吃这一次,今后再想延长寿命极难了。

    正想着事,忽然心中一动,地下大厅中再次走进两人,走在前面的是沙诺,后面一人将身形笼在宽大的斗篷里,难辨面目。

    “掌门,人来了。”

    沙诺打了声招呼后便转身离开,等感应他走远,后面那人才揭开斗篷,原来是‘楚秦福星,刑剑来了。

    “刑道友原谅则个,如今形势微妙,我俩只能偷偷摸摸见面了。”

    想到当年对方替自己挨刀的事就想笑,特别现在自己为了掩盖老态又把银灰面具戴上了,强忍着,将对方让在正对面坐下。

    刑剑看见银灰面具,脸颊也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不过很快平复,直接开始谈论正事。

    话说青木之龙击破北丁申山,找到何玉、姜炎但并未抓获后,南宫止便组织南宫家人手,去那边直接把山封了,意图顺着传送阵继续寻找何玉下落。

    而刑剑缉捕姜炎,同样追踪到了北丁申山附近,同是齐云跟脚化神后辈,这次南宫家却不卖面子了,拒绝让他进山参与此事。

    “姜炎和鬼修这档子事,已成了刑某的执念,不让我于下去是万万不行的。”

    刑剑说出这话来,带着以前少见的沧桑语调,齐休听了心里也有点触动,注意观察了一下他,容貌依旧俊朗,但多年在外追捕,已被尘世人情磨砺得较为成熟和隐忍了。

    若在当年,他才不会为了一桩公事,主动偷偷摸摸地来和齐休见这个面,“我听稷下城传来的消息说,南宫木花极大代价,从妫正手里带走了何玉的遗体还有正昏迷着的你,没过多久,他便迫不及待地轰击北丁申山,说两件事没联系我是不信的。”

    “姜炎肯定在北丁申山,南宫找他于嘛?你和何玉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刑剑问完,齐休便知道他想得岔了,不过局外人谁又能猜到何玉有身外化身这种逆天之物,而且跟姜炎他们搞到一处去了呢?化神老祖视为盘中之餐,志在必得的事,自己有多少条命都不敢泄露出去的,只得打着哈哈,不吐一字

    “齐掌门我乃执法峰修士,你怕得罪南宫家,就不怕得罪我么?”

    刑剑问得烦了,故态复萌,拿出老一套的言语威胁来。

    齐休早把他看透了,“嘿嘿,你若是真不在意南宫家,怎么不光明正大地来找我呢?”

    一击致命,噎得刑剑半天说不出句话。

    “其实,刑道友何必纠结?你要找姜炎,南宫家难道就不找了?你们都是齐云一脉,谁先找到都是无所谓的吧?

    见场面尴尬,齐休只得出言调剂一下。

    “我就是,就是……唉”

    刑剑头垂下来,神色愈加灰败了,“执法峰主事也是这个意思,可若不是我亲手抓回姜炎,以后见人哪还能抬起头来心结难过,结婴也不要想了。”

    对他的执念,齐休也只能抱以沉默。

    “不过……”

    刑剑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愧疚,吞吞吐吐说道:“如果……咳,如果我和你交换情报呢?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如何?”

    “噢?”

    没想到做人一根筋的他也学会私下交易了,齐休坐直身体,顿时来了兴趣。

第四百五十六章 高裴与连水

    涉及何玉还活着的事,齐休是半句话都不敢吐的,但他还真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甚至于有些蔫坏。

    话说当年白山深处开辟战争时,北丁申山地底出现的鬼修曾杀死数百开辟修士,光大周书院金丹就有数人,楚秦门亦损失惨重。那一战的缘起,便是大周书院某归古派修士莫名身陷山中,附近修士齐聚援救所致。从告警焰火的等级来看,被困修士在书院内的地位绝对不低,只是由于当时主持开辟战争的化神老祖属于归儒派,故意迟迟不派遣强力救援,导致了那场惨剧。

    奇怪的是那个放告警焰火的正主,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如今,北丁申山中发现了一座明显和鬼修有关的传送阵,当年的事就肯定不会那么单纯。真相如何齐休不感兴趣,但大周书院里肯定有人感兴趣,以刑剑齐云执法峰老祖后辈的身份,说不定真能联络到大周书院的某些人,给独占北丁申山的南宫家捣一捣蛋。

    当然,作为此界顶级存在之一,同样主持过开辟战争的南宫木,能不能顶住大周书院那就不知道了。

    至于鬼修后来远遁醒狮谷,不小心陷落在醒狮谷的重土地底,最后与展仇同归于尽的事,因为涉及到秦唯喻的魂体,齐休有意隐瞒了。跟归古派的关系,亦同样不会对刑剑交底。

    密谈了一整晚,刑剑被巧舌如簧,又对南宫家颇有怨气的齐休引入了一条曲曲折折,利害方层次极高的险路。但齐休也并未骗他,也确实是一条可以走得通,或者说唯一一条能走通的,借助外力强行介入化神家族秘辛的路。

    刑剑执念深重,压根不管得罪南宫木的后果,告辞离开的路上,就已开始寻思怎么才能将大周书院的注意力吸引到北丁申山,好让自己能继续追捕姜炎了。

    他有所得,齐休从他那儿亦有所得,这个情报对于现在的白山局势来说,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的。

    “去楚云峰”

    强打精神快步走出地底,拉上办完事回来的楚无影直飞齐云山,轻车熟路,很快见到了圆滚滚的楚神通。

    体验过南宫家五阶顶级的松涛福地,再进入楚云峰的五阶下品灵地时,已没了当初的震撼和悸动,况且楚云峰里五阶地只有小小的一片,差不多正好笼罩齐休第一次见到楚震时的静室,也就是齐云楚家历代家主清修的地方。

    “你不是一直在监视高家和裴家的动向吗?”

    刑剑交换的消息,使齐休对面前这位齐云楚家的掌舵人更增添了分轻视,劈头一句话就是责问,搞得自家像元婴老祖,对方反而才是金丹修士一般。

    “当然”

    楚神通也不知道是没听出齐休说话的语气呢,还是真的天生乐观,还是那副不急不躁的老样子,笑眯眯地回道:“高和同一向乖得很,像那些凡俗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裴雯讨厌些,也不过就是缩在庶务峰里时不时吠两声罢了。”

    说完,目光落到齐休身后的楚无影身上,聊起来稷下试炼的闲话。

    “唉你被骗了”

    看他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齐休都替楚震恨铁不成钢,也许楚震正是看破了这位继承人的性格,才会不惜使用魔刀都要在临死之前把高广盛除去。如果现在高广盛还活着,如果楚震没有利用那次围杀使当年参与诸家和高家结下血仇,楚神通估计早被人家给玩死了。

    心底一阵烦躁,将面具摘下摔得粉碎,现出自己满是皱纹还没有完全复原的老脸。

    “骗?从何说起?”

    楚神通这才被齐休粗暴激烈的态度惊醒,连忙追问。

    “白山连水盟,已经跟五峰上层达成协议,将举派归入齐云,就是高家裴家牵的线,这么大的动静你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

    “你个……”真是给对方一巴掌的心都有了,气得又咳又喘,自去找了个下首位子坐下,楚无影适时递过来一枚平心顺气的丹药,吞服下去运功化开,好半天才缓过来。

    楚神通讪然慰问了几句,终于开始认真,拖着沉重的身躯在静室之内踱了好几圈,才皱眉说道:“今不如昔,咱家在齐云山中的境况你是知道的,我又得专心奔大道,实在难有时间专门盯着。小事还好说,元婴层面的事务,往往从广汇阁、万宝阁、灵药阁等当年参与围杀高广盛的家族那里打听消息,这几家都属于庶务峰,管不了那么宽。但是你也别急……”

    “我齐云道门,虽然看上去没儒门在意血缘门第,但对连水盟这种举派半路投靠的事情,还是十分介意的。以我的记忆来看,除非他连水盟有大功于齐云,或者强势人物亲自操作,否则基本不太可能。须知要做到这一点,有不少关口要过……”

    他将齐云派几个峰头之间的职守,细细跟齐休介绍了一遍,

    “首先,你得在几座峰头里找好下家,起码得有元婴中后期的长老级别的人物牵头,执事级别修士合议准许。这一点我相信高和同能办到,高家历代都是五峰的人,关系深厚,连水盟本就是以水属性本命为主,五峰收他家理所当然。”

    “然后还要得到庶务峰,执法峰轮值长老点头同意,同样是元婴中后期修士级别。这里面庶务峰长老又占主要地位,执法峰长老只是最后核准,一般不会留难。而庶务峰里,裴家虽有些影响力,但万宝阁的万天罡正好是这一百年的轮值长老,完全占压倒性优势,作为当年围杀高广盛诸家之一,他是不可能放任高家成事的。”

    “还有,举族迁入,得有空出来的山门领地接纳吧?齐云派如今已基本失去了扩张的动力,家里面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即便有空出来的,自己人都要争破头的,哪会那么容易让连水盟那种外人拿到手?”

    听完楚神通提出的这几点,齐休稍作沉吟,露出恍然之色,“我的情报来自执法峰……”

    “嘶……”

    楚神通倒吸一口凉气,“那就是说庶务峰一关已经过了?”

    “万天罡可能和他们达成了交易……”

    齐休点头,两人同时沉默下来。万天罡作为除南宫家之外,当年围杀高广盛后形成的隐形同盟中,分量最重,修为最高之人,和高、裴两家搅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是可能,是肯定这种事本不是什么私密,要在齐云山里经过那么多人的手,没有万天罡配合,绝不可能瞒过我们。”楚问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进来后先对齐休点头致意,笑道:“上次在试炼之地错怪你了,还请见谅则个。

    “无怪,无怪。”齐休边打招呼边注意楚家两人的互动,果然,一向话唠的楚神通奇妙地沉默了,还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别处,鼻子作势嗅了嗅,眉目间立刻有不满之色,明显在对楚问满身酒气表示抗议。

    楚问似乎浑然未觉,在齐休对面潇洒坐下,还有心思随手将地下的面具碎片拂去。

    “他们关系果然如传言地不好。”齐休心道,印象中,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他二人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万天罡倒不一定是故意跟我们作对,他阳寿也已不多了,最近喜欢结善缘修补关系,帮个不大不小,于己无关的忙,和高家消弭仇恨是可能的。”经过上次试炼之后,楚问似乎真的积极、入世不少,他一旦认真,无论是思路还是判断,都比楚神通清晰许多,“既然流程已走到了执法峰,我们想阻止只怕也已晚了,不如……”

    “怎么会晚”

    楚神通不悦打断,“他家元婴下得了白山吗?我齐云派倒过来给他连水盟腾地,怎么可能”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执法峰,这些问题他们肯定有解决之道,只是我们想不到而已。”楚问对族中的元婴老祖丝毫尊敬也无,立刻反唇相讥。

    “怎么解决,怎么可能解决?”楚神通出离愤怒。

    眼看事情每个进展,楚家两位爷这么就杠上了,齐休真是一脑门子黑线,起身道:“湟后安家的安斯言葬礼在即,这就得动身了。”告辞闪人。

    “正好,我本就是来叫你同去的。”

    刚和楚无影出门,楚问也追了上来。

    三人并排飞到半路,楚问突然传音过来,语调阴沉冰冷:“下次不要让我看到你用那种态度对他说话,永远不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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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门派掌门路介绍:
齐休偶然接过掌门之位,带着弱小的门派在无垠的修真世界中挣扎奋斗的故事。全文无各种内外挂,大部分在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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