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死而复活
幽暗城比酆都城大了不止一倍,要在这个地方找到赏善司,理论上来讲无异于大海捞针。加上现在幽暗城被鬼邪之气肆虐,放眼望去,只觉满目疮痍。上一次我来的时候好歹还是有点旧城的痕迹,如今除了漫天的黑沙就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这样一来,又是增加了找庸华的难度。
进城之后我便把小绿和萧寒放了出来,并且十分虚心的请教了她,知不知道庸华在哪里。我想着她好歹是一本行走在阴间的百科全书,说不定能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信息。然而小绿在听完我的问题之后,她干脆瘪了嘴,摇摇头,极其缓慢的说道:“小道士,虽然我很厉害,但那也只限于酆都城之中。幽暗城这地方我可是从来没有来过,所以帮不了你了。”
我对她这种顺其自然的夸奖自己的本事十分佩服,最后和众人一商议,还是决定分开行动。
六个人分成三组,我和糕,叶弛和温禹,小绿和萧寒。
之所以这么分配,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温禹自身的屏障似乎在一点点失去作用,她已经逐渐不能够再抵抗这阴邪之气了。城中的邪气在侵蚀着她,她连走路都有点歪歪斜斜。
温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不太妙,从进来之后她就咬着牙,一个人闷声不吭的走在后面,一副生怕给大家添麻烦的样子。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她已经不能够再接触过多的阴气了,而我们几个人里面,除开她,就只有叶弛是个纯正的生人。加上她也是能够用灵力替温禹隔开阴气,所以温禹跟她走在一起最好不过。
这些话都是叶弛说的。
然而其实我知道,她这么说,都不过是在为我考虑。现在每过一段时间,我就得重新用灵力在体内建立屏障,以确保宝宝的安全。
我并没有细说这些事,然而却都被叶弛看在了眼里,所以她才有了如此提议。
说到底,还是叶弛不放心我。
于是她一说完,我就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话到嘴边,却在接触到她的目光之后全部都咽了回去。
萧寒对这个分组意见也是十分的大,他义正言辞的表示宁愿自己一个人走,也不和小绿在一起。
然而这句抗议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在听他说话。当萧寒还站在原地皱着眉,一脸嫌弃的瞪着小绿的时候,我和糕还有叶弛跟温禹已经出发了。
临走时,我给了叶弛几张红符,又和她分别给了对方一只用白符叠起来的千纸鹤,并且在上面施了法。
这样一来万一发生了什么事,相互之间也能够及时感觉得到。
……
小绿说过庸华胆小,再结合右相因说的话,我的第一直觉就是庸华很有可能在杀神殿附近。但是想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锁魂台是这幽暗城之中为唯一没有被破坏的地方,要说什么地方能藏身,我们的第一反应一定会是那里。
现在要找庸华的人很多,他稍微聪明一点肯定都明白,锁魂台绝对是最危险的地方。
……但偏偏中国有句古话又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完全就是最安全的。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去那边看看再说。
而另一方面,还有另外一件让我十分在意的事。
先前在破解四方法阵的时候我感受到的那股熟悉的灵力,还有那应该只有七百年前的楚家和后来的萧家才会用的法阵,似乎都在隐隐的和我透露着一个消息:现在的萧家,很有可能还有人活着。
……又或者说,可能有人活过来了。
关于这件事,萧寒从瓶子里出来之后,我便简略的和他提了一下。我想到他在生前同我说过,他之所以会留在清寂身边,不过是因为清寂答应了他,会想办法让十年前萧家死掉的人都能够还阳。
当时我听见萧寒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十分的荒唐。生死有天,世间万物都逃不过一个命数。纵然当初萧家会灭门是因清寂,但那也应该是被记载到了生死薄中的。清寂不过是一只死了好几千年的厉鬼,就算他再厉害,也不可能让那么多人复活。
就是当年江楚城,也是用了转生咒和我换了命,才让我得以死而复生。
萧寒在听我说完之后,抿着唇沉默了很久。他并没有告诉我七年前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而是才好半晌憋出了一句“我知道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他这个反常的样子,更加让我我觉得萧家的人似乎是真的复活了。只是具体原因我还不知道,不过直觉这件事十有*和萧寒有关。
……
现在的幽暗城几乎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在这样视野极差的情况下,饶是糕都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路上我都在不断的将白符叠成纸鹤,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看看能不能找到庸华,又或者是那几个道士。然而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却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不止是这样,更让我觉得有些焦躁的是,从不久之前开始,面前的黑气就越发浓厚了。
并且就在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没多久,面前的景象又发生了变化。
那原本只是在四周打转的黑风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了过来,我见势不妙,立刻拉着糕想要将她带走。
但还是没能够来得及。
只是一个毫秒的反应时间,从四面八方卷来的黑风便围成了一个巨大的风圈,将我们围困在其中。视线在一瞬间暗下去,先前好歹还能够看清楚脚下的路,而就这么闭上眼又睁开的功夫,就忽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而在那之前,我好似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光拳头大小的光点一闪而过。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们不得不得停下了脚步。
“娘……”
糕有些不安的喊了我一声。
我以为她是害怕,连忙收紧了握着她的手,却没想到她下一个动作居然是靠过来护着我的肚子,嫩生嫩气的说道:“娘你别怕,我、我现在超级厉害,肯定能够保护你和弟弟的。”
我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忽地感觉什么东西碰上了我的小腿。我惊得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并且飞快的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符箓来,在那东西再次靠过来的时候,小声念了句咒,将符箓丢了下去。
“咿啊啊啊啊啊啊……”
霎时,那玩意儿被符纸点燃,更是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叫声。
而借着符纸烧起来的火光,我看清了那东西的样子:那是足足有一个篮球大小的头发团,每一根头发都如同有生命一般在蠕动着,这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见过的蚯蚓幼虫,在长大之前,它们就是像这样紧紧裹在一起,让人看了心里就直犯恶心。
头发烧起来之后在极快的收缩着,但是并没有将我松开,反而缠得更紧了一些。不止是这样,我甚至还感觉有些头发在企图往我的小腹上爬。
我登时甩手拂开了那些发丝,过后微微眯起眼睛,发觉那些发丝后面似乎还藏着一张人脸。
我一愣,很快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在心里面将这东西的名字喊了出来:发鬼。
真是阴魂不散啊。
我冷笑一声,再次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然而就在我张口打算念咒的时候,没想到那发鬼却是尖声叫着往后撤了去!
“想跑?”
没有给它太多机会,下一秒,我便把手中的符箓甩了出去。在一片黑暗之中,黄符准确无误的贴在了那发鬼身上,我快速念道:“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六煞皆退,万鬼潜葬,急急如律令。”
“啊啊啊啊啊!”
那发鬼再次发出吼叫,然而奇怪的是,除了四周的发丝加快了蠕动的速度,那发鬼竟然是一点事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我松开牵着糕的手,两手合十,而后用力拍了两下,重新念了一遍咒语,却依旧没有一点作用。
糕似乎有点被那东西恶心到了,紧贴着我连连说了好几次好恶心,直到发现符箓对它没有作用,才如梦初醒般说道:“娘,我来试试。”
说着,她便两手结印,十分小声的重复了一遍我刚才念的咒语,可还是没有太大的用处。
“啊,怎么回事,为什么它一点事都没有啊。”糕纳闷道,一边说,她一边又要再次念咒。
而就在这时候,发鬼发出了阴测测的笑声:“嘿嘿嘿嘿,楚家阿翎,你杀不死我的!”
“呸!一个下等的鬼物,我还收拾不了你啦!”
我还没有吭声,糕就不服气的朝它吼了一句,而后两手结印,又像模像样的念起了咒语。每一次黑暗之中都会传来发鬼的哀嚎,但是无论念多少次咒,用多少符箓,那发鬼很快又会恢复过来。
我察觉到不对劲,正常的发鬼不可能会是这样子。就算她快要成煞,也不可能有这种能力。而且在这期间,我还发现那些裹在它四周的发丝,更是见缝插针的想要摸过来,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肚子。
“楚家阿翎,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快来啊,快来杀了我啊,上两次你都没能够除掉我,难道这一次又要让我溜走吗?”
发鬼不断的说着这样挑衅的话,糕被它激得又要出手,我赶忙阻止了她:“不要念了!”
“娘?”
糕的声音有些疑惑。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发鬼可能在的方向,沉声道:“那发鬼不是真的。”说完我也没有给她多做解释,而后便牵起她的手,打算就这么走出去。
没想到在这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一个浑厚而急切的声音:“万万不可!”
外面的声音听着十分陌生,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自己有在哪里听过,只把这当做是鬼城中出现的幻觉,更是收敛了心神,想要带着糕从这个地方出去。
“姑娘!黑风中尽是邪气,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从里面闯出来,否则邪气入体,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话音刚一落下,一直纠缠着我们的发鬼便突然没有了踪影。
我稍稍有一刻的愣神,但也很快回过味来。
看来我料想的没有错,这发鬼果然只是由邪气诞生出来的幻象,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事情一定是有蹊跷。
听到这里,我脚步不由得一顿。
糕也在这时候扯了扯我的衣角,而后我听见她小声说:“娘,外面说话的那个人似乎是一个生人。”
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示意她自己知道了。斟酌一番之后终于扬声对那人说道:“你是谁?”
很快,那人做了回答:“姑娘莫怕,我是偶然入到这鬼城之中的一个阴阳师,断不会加害于你。”兴许是听出来我声音之中的戒备,那人在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阴阳师。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眼睛眯了一下,而后视线转了一圈,估摸着这人应当就是比我们先前进城的那几个道士中的其中一个。只是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心中虽然有疑虑,但是我却并没有立刻问出来。不但这样,我甚至还收敛了自己的身上的气息,又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来贴在糕的身上,一边故作惊叹的说道:“阴阳师?你是活人吗?”
围绕在四周的黑风在这个时候转动得更快了一些,诚如他所说,这黑风之中夹带着的确是邪气,普通的生人只要从这里穿过,便很有可能被邪气入体,从而丧命。而对于我这个半人半鬼的身子来说,却是不会有太大的作用。只是我心里对外面那人留了个心眼,故而和他说话的时候,也就没有再往前走,只是好奇他到底要用什么方式把我从这里带出去。
“是,我是活人。”那人说,末了又十分急切的补充了一句,“姑娘可也是生人?”
我不答反问:“你不是说应该已经知道了吗?”
我和他连面都没有见,他就已经知道我是男是女,想必应该早就对我有所了解,这番话说起来倒不像疑问,反而更像是在试探我。
听我这么说,那人好似有几分尴尬,他象征性的咳了一下,而这些在我看来都更像是心虚的表现。我无声的扯了扯嘴角,过后说道:“方才你让我不要从这黑气之中走出来,那你可有什么法子把我从里面弄出去?”
很快那人回道:“能到这鬼城之中来,姑娘应当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要想把你弄出来尚且还有点费劲,可以的话,还请姑娘在里面配合我。”
“如何配合你?”
他说:“我会在这外面画出一个符阵来,将这黑风之中的邪气引开。”话说了一半他就没有声音了,我正疑惑,就又听见他说道,“不知姑娘对阵法可有研究。”
我下意识的觉得这人应当又是在试探我,思忖一番过后方才说道:“略懂一二。”
这么说委实不是我谦虚,只是在还没有明确他究竟是敌是友的时候,我并不想就这么暴露了自己。他之后的提议很简单,无非是让我在这风圈之中画出一个和他同样的阵法来。
闻言我有些迟疑的提出了,自己都不能够看见他究竟是怎么画的,那要如何才能画出和他一样的符阵。
“姑娘无须担心,只要按照我说的来做便是。”
原来是这样。
他这个教人画符阵的方法,倒是让我想起这一世,在我很小的时候,萧家也有一人爱这么做。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那时候我又尚年幼,对这个人的印象委实是有些模糊了。
我说了声好,而后又俯身凑到糕耳边,让她自己记得收敛身上的鬼气,刚才我给她贴的那张符箓其实也是同样的作用。
说完之后,那人又在外面不厌其烦的问了我一声:“姑娘准备好了吗?”
我又应了他。
只听他沉着嗓子嗯了一声,而后飞快的同我说了一遍要如何画这符阵,再三确定我没有问题之后,这才在外面做起了法。
阴阳师在施法的时候灵力会外溢,于是在他开始画符阵的时候,我在这黑风圈子里也试着悄悄去感应从他身上溢出来的灵力。不出我所料,他身上的灵力果然和我的很相似,我一边配合的画着符阵,一边想着待会儿只要再出去看看他,我就能够确定这人究竟是不是多年前萧家的人了。
将邪气引开的符阵相对来说要麻烦一些,不过我们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我们终于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他开始在外面念咒,我侧着耳朵仔细听了一阵之后,发觉他的咒语有些奇怪,并不像是我熟悉的那些。
有了里面和外面的配合,盘旋在我周围的黑风不多时便撤了去。
视线逐渐变得明亮起来,等到黑风暂时消失的时候,我也从符阵中走了出来。
那人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身材高大,长相很普通,额头上有几道或深或浅的疤痕,身上的衣服有些灰扑扑的。大概是在这鬼城之中待得久了,他的脸色也有些异样的苍白。
我没有见过这个人。
记忆中十年前萧家的每一个人我都应该是认识的,然而这个人我却是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我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暗暗打量着我,还有糕。那双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睛微微转动着,目光在我和糕之间游移。而后他微微一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就变得有一些激动。那灼热的视线射过来,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让我有一些无所适从。片刻之后,他往前小小的迈了一步,不确定的开口:“你是……小阮吗?”
久了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我倒是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却是没有立刻回答他:“你是?”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一下几乎是快要来到我的跟前。我不动声色的扫了眼自己和他越来越近的距离,听他说:“我是你……”
他说了三个字,就突然不说话了,过后更是强行转移了话题,“这是你女儿吗?”
我缓缓点点头。
“你都有女儿了。”他这么说了一句,停顿了一阵,又说道,“我是你分家的叔伯,我叫萧辰峰,你还记得吗?”
萧辰峰?
萧辰峰!
片刻的怔愣后,我立马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刚才我想到的那个人!
于是我忍不住又看了他好几眼,问道:“你是萧辰峰?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了?又怎么会在这里?”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在心里已经有几分猜想。
当年萧家被灭门,除了我的萧寒之外,无一人幸免。现如今儿时被我喊做小叔的人又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并且声音和模样都发生了改变,可他又确实是生人没有错。这样子的情况,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借尸还魂。
萧辰峰听我如此提问,像是苦笑了一下:“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他顿了顿,余光瞥了拉着我衣角站在旁边的糕一眼,方才继续说道,“你应该是来找庸华的吧?”
见他没有要再说下去的意思,我索性也不再多问,点头道:“我在这阴间司待得太久了,身体已经开始吃不消。可赏善司庸华把所有去往阳间的通路都堵上了,要想离开就必须找到他。”说到这儿我瞄了他一眼,“先前我进来的时候,听见那俩镇守城门的门环说有几个道士先我们一步进了幽暗城,现在你在这里,那其他人呢?是不是已经找到庸华了?”
萧辰峰摇摇头,又点点头:“只是找到了他逃跑时候留下来的踪迹,却并没有发现他人在哪里。不过你不用担心,其他人已经过去找了,我会在这里,只是突然感觉到有生人的气息,这才赶了回来。”
我看了萧辰峰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虽说他回答了我的问题,但我却始终感觉他在掩饰什么。
算了。
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先前在黑风圈子里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再和他说下去,只恐后面又有变化。
想到这里,我先是对萧辰峰道了谢,而后说道:“事不宜迟,既然咱们都是要从这里出去的,还是赶紧找到庸华再说。”
萧辰峰点点头:“我们可以先去和他们汇合。”
他话刚一说完,先前我放出去的那只纸鹤也在这时候飞了回来。我摊开手,纸鹤在头顶盘旋了好几圈之后,才缓缓停落在我的掌心之中。
“如何?”我低声问。
纸鹤低头啄了两下,而后又飞起来,扑棱着翅膀飞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又停留在半空中等着我过去。
萧辰峰盯着纸鹤看了一会儿,说道:“你这纸鹤应该是有所发现了,之前你可是派它出去寻庸华的踪迹?”
“对。”我说,“咱们跟上去看看。”
这一次纸鹤果然带着我们找到了庸华。
只是我和萧辰峰过去的时候,庸华已经被跟萧辰峰一起的那几个人困在了符阵之中。见状我侧头看了萧辰峰一眼,他不是说他们并没有找到庸华吗?
“应当是在我来找你之后,他们才找到赏善司的吧。”萧辰峰解释道。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移了过去。
那困着庸华的符阵可高级着呢,不上一段时间,根本是不可能画成的。
萧辰峰这话水分太大了,但我不是很能想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隐瞒我。
庸华原先束好的头发全部都散落了下来,臃肿的身子在符阵里打着滚,好几次想要站起来,但是刚一有那个动作就会被人用符箓狠狠的压在地上。
看起来着实狼狈到了极点,哪里还有一点初见时候意气风发的样子。
“快说!究竟要如何才能打开这阴阳两界的通路,让我等离开这阴间司?”
我紧跟着萧辰峰来到了那几人身后,说话的是一个身材佝偻的男人,他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让我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样子。金色的光芒从他掌心之中发出,我环视了一圈,发现围着符阵的另外四个人的灵力,似乎都没有这个人强。
这里似乎是矮墙附近,隐隐的我已经能够看见前面锁魂台的模糊的轮廓。
庸华被术法弄得嗷嗷大叫,声音几近嘶哑,但却是一直紧咬牙关,没有说出一点有用的消息。
兴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他扭头朝我们看过来,目光从我身上掠过的时候,明显闪过了一抹诧异,然而又飞快的消失不见。
“那人是?”我低声问萧辰峰。
萧辰峰答道:“宗家的三叔,萧翰林。”
三叔?
听到这个称呼我不由得又看了那人好几眼。
萧家的宗家一共有兄弟六人,我爷爷那一辈还不兴一夫一妻,加上奶奶,他硬是娶了有三个老婆。我父亲萧景峰排行老二,而这个萧辰峰口中的三叔萧翰林,则是父亲的同胞兄弟。
我对这个人的印象很模糊,小时候也没有见过几面,唯一记得比较深的一件事,便是他似乎不怎么喜欢我。
原本我应是萧家这一世的老祖,却被清寂硬生生的改到了萧寒身上。做了阴阳师这一行,就代表你注定了要迷信。那之后萧家开始频繁有人死亡,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因为老祖的改变,触犯了天命,所以萧家才会受此惩罚。因此那时候在萧家,除了我的父母,很少有人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我。
萧翰林便是其中的一个。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当年萧家之所以会灭门,却并不是因为天罚。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还有他给予我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尽数奉还。
想到这里,我的拳头不由自主的握了起来。
萧辰峰在这时候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见我脸色不太对,遂问道:“小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我摇摇头,说了句没事,而后目光移向符阵之中被术法控制得站不起来的庸华。
糕在一旁提醒我道:“娘,要不要把已经找到赏善司大人的消息告诉姨姨还有小绿他们?”
我啊了一声,她不说我都没有想起来。
于是赶忙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符箓,叠成千纸鹤的模样,小声念了咒语之后将它扔了出去:“去找叶弛还有萧寒。”
“萧寒?”
萧辰峰原本已经几步走了出去,听见萧寒的名字他又回过头来:“他已经和你汇合了吗?”
他这话问的有些奇怪,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语气之中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抬眼看向萧辰峰,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过后微微一点头:“不过进城之后我们就分开了,刚刚我放出了纸鹤,找到他们之后,纸鹤也会把他们带过来。”
萧辰峰哦了一声,嘴角下意识的抿了一下,过后没有再说什么。
长时间被术法束缚,又是在极凶的符阵之中,本身就是灵体的庸华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于是在萧翰林下一次粗声询问的时候,他终于松了口:“别、别来了,再来我的魂魄就要保不住了。”
萧翰林重重的哼了一声,手里的动作一点要收敛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从掌心之中迸发出来的金光比刚才弱了一些,他冷声道:“还不快说?”
“我说,我说。”庸华重重的喘了口气,又用两只手撑着地面,看样子应该是想要翻身坐起来,然后萧翰林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在他发现庸华这个动作的时候,他便又突然念咒,加重了手中的金光。
我眉毛微微蹙起,有些不认可他这种做法,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在这里的每一个辈分都要比我来的高,萧家又是最注重这些礼节的,我又何必讨人嫌呢?况且他们这样,的确是能够快些问出出去的路,只不过是有点不人道罢了。
归根究底,还是我太圣母了一些。
庸华被萧翰林又一次打趴在地上,他哎呦一声,胖乎乎的脸直接碰到了地上,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了句什么。见他半天都没有开口,萧翰林眉毛一竖,厉声喝道:“还不快说!”
说着他就又要念咒。
他一念咒,其他四个人也跟着念咒。
庸华被他整的有点害怕了,见这阵仗也不敢在耽搁时间,唯唯诺诺道:“说了说了,这就说了。阴阳两界的通路现在已经关闭,要是想打开……实在是有些困难啊。”
“困难?”萧翰林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这阴阳两界的门由你掌管,开关不过是你一念之间的事,如何困难?”他听起来是是一点都不相信庸华的话,末了又声音阴沉的补充了一句,“你最好不要想着拖延时间,四判之中,属你的力量最弱,若是我们六个齐心协力,定是能够让你魂飞魄散!到时候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闻言庸华浑身一个抖索,连带着声音也有些颤抖:“真、真没骗你们。这关门容易,开门却是困难。关门我只需用上一点法力,便能将所有的门关上,可要是想要开门的话,就得用上更多的法力才行……”
“胡说八道!”
庸华的话还没有说话,萧翰林就打断了他,“在来这的路上我们已经打探清楚了,就算是开门也不会消耗你太多的法力,比起魂飞魄散来,我相信这个应该是更加容易一点。”
他的话一说完,我便感觉四周有邪风刮过来,于是下意识的便想到了之前那将我围困住的黑风,以为是发鬼又找了过来。刚张口欲言,却发现那些邪风在不远处晃了一圈之后,又打着卷折返了回去。
“……”
这倒是有些稀奇了。
那头庸华听见萧翰林这么说,过了好一会儿才苦哈哈的说道:“哎呦,真不是我骗你们,都到了这份上了,我还能说假话吗?要是换做之前我还能够打开这大门,但是现在鬼邪之气浸入了我体内,光是护着自己的灵力就已是不易,更加别说是打开这门了,这简直就是要我死啊!”
闻言我立刻看向庸华。
他的表情看起来确实很痛苦,并不像是在骗人的样子。只是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放在自己胸前,因为萧翰林背对着,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动作。
庸华胆小,但是脑子却很灵光。
这是分开之前,小绿和我说的一句话。
想想也是,他要是不聪明,也不会想到要躲到这里来。
鬼邪之气是从混沌地带蔓延而来,而那些东西又恰巧是江楚城身上。现在的江楚城需要我把孩子生下来,他吃掉之后才能真正的舍弃掉自己的七情六欲,从而也会变得更强。从进城之后我使用灵力护着宝宝的次数也确实越来越频繁,仔细想一想,庸华会来这里,应该也是他的意思。
我有些涩涩的扯了下嘴角。
昔日的爱人变成让你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防的敌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
“你生或者死,同我们都没有任何关系。”萧翰林说,“识趣的话,就赶紧告诉我们如何出去。”
庸华叹气道:“你就算是杀了我,我现在也开不了门啊。”
他说话的时候,我一直注意着他的手,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悄无声息的把手放到了自己的衣服里。我微微眯起眼睛,一边听萧翰林继续威胁他,一边观察着他,看看他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庸华身为一个判官,手下无论如何都应该是有阴兵鬼差才对,然而这四周一片荒芜,我并没有看见除我们之外的人。
萧翰林的耐心终于被庸华消耗殆尽,他沉声说道:“既然这样的话,再留着你也没有用了……”
说着,萧翰林朝另外四人一点头,几个人同时念咒,加大了束缚着庸华的力量,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杀掉庸华。
见状我忙道:“杀掉庸华,我们岂不是就再也出不去了?”
然而没人理会我。
庸华的身子再一次被金光压了下去,在听见我的声音之后,庸华突然抬起头朝我喊了一声:“夫人!看在鬼王大人的份上,请你救救我啊!”
他这一出声,围着符阵的好几人都齐刷刷的朝我看了过来。
每个人的样子都是陌生的,但那种探究的眼神却让我感觉异常熟悉,当初我的父母过世,萧家接二连三有人死去,他们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
“鬼王?夫人?”萧翰林沉着嗓子重复了一遍庸华的话,“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是鬼王的人?”
我下意识的就想说你是白痴吗,傻子也能看出来那庸华是在挑拨好不好?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这么说,倒是萧辰峰抢在我前面开了口:“三哥,别听那鬼物胡言乱语,阿翎绝不是那样的人。”
他这话说的我心里没由来的一抖,好在萧辰峰很快又岔开了话题:“你忘了我们来阴间司是做什么的了吗?”
萧翰林神色微微一动,冰冷的视线再次扫过来,片刻后说道:“自然不会忘。”
这一来一往跟打哑谜一样的对话,听得我是一头雾水。
然而那边庸华也借着这个机会飞快的扭动了一下身子。那一瞬间,我瞧见有一团极其微弱的光球从他的手中窜出,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符阵的某一处奔去。
“庸华!”
萧翰林质问我的时候,我的目光一直紧锁在庸华身上,见状我立时瞳孔一缩,扬声大喝!
一边想着果然他刚才把手藏在身下是有所动作,一边捻动手指,想要拦截住那团光球。
在我出手之前萧翰林也反应了过来,他腾出一只手来,两指竖起,嘴巴动了几下,便有一道极细的光线奔着庸华的那光球而去,速度竟是比我还快!
光球被萧翰林拦了下来,在空中击了个粉碎,星星点点的朝四周散去。而后萧翰林冷哼一声,看了我一眼之后,视线又再次落在庸华身上,阴沉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可你自己不珍惜,那就怪不得我了。”
庸华待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说着萧翰林便对着其他四人微一颔首,念咒声在之后响起,刚刚才好一点的庸华再一次被金光压制在地。
这一次他们不再手下留情,隔着一段距离我都能感觉到从他们身上不断涌现出来的灵力。糕有些不自在的往我身后凑了凑,灵力的瞬间释放让她有些难受。但她应当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所以只是悄悄的伸手抓紧了我的一处一角,咬着牙没有吭声。
庸华放声哀嚎,然而这一回他却是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偶尔抬起头看过来的时候,我却是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萧翰林他们布下的这个符阵是专门来束缚住高等鬼物的,必要的时候更是能将其杀死在其中。加上他们有五个人的力量,对庸华来说,除掉他绝对是分分钟的事。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庸华的身子就开始变得有些透明起来。
只是他的表情狰狞,那双眼睛却是相当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揶揄之色,像是在嘲弄着什么一般。
大约是被坑的多了,我对这方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敏锐直觉,尤其是在看见庸华那样的表情之后,我更是觉得他暗搓搓的做了那么久的小动作,应该不只是这么简单。
而就在我刚刚这么想完的时候,脚下的地竟是轻微的晃动了一下。
我一愣,刚想着这是怎么回事,下一秒,那晃动就变得更加厉害了!
“怎么了?”
有人和我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萧辰峰两三步走到我身边,率先抓住了被震得站立不稳,险些就要朝旁边倒去的糕。过后皱眉对我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啊了一声,不明白他怎么会把问题抛给我,但他说话的口气又并不像是在试探我,于是我不确定道:“应该是庸华搞的鬼。”
“庸华?”萧辰峰眉头皱的更紧了些,那边萧翰林几人也是被震得东倒西歪,到最后他们干脆是同时坐了下来。
我问萧辰峰要不要过去帮忙,萧辰峰摇头说了句不用,他一边看着符阵之中已经快要神形俱灭的庸华,一边沉声道:“庸华刚才放出的光球应该是一个类似于信号弹一样的东西,但是三哥已经将他拦下了,不应该……”
闻言我抿着唇没有说话。
的确,庸华放出去的光球确实是已经被拦下来了,但如果只是那么简单的话,庸华断然不会有现在这么淡定。
他的目的是将你们困在这里,炎夜大人已经快要破开禁制出来了,再拖上一段时间,你们就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声音,手上的幽冥链又在这时候亮了一下。
我一愣,当即反应过来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在之前那殿堂之中听到的那个。
我转过头看了萧辰峰一样,他似乎并没有听见这个声音。
“江楚城要出来了吗?”我忍不住问。
“对。”那声音很快回答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个消息我头皮居然有些发麻,但很快心中的酸楚又涌了上来。
地震越来越频繁,四周的邪气也是愈发的浓重,眼看着庸华就要消失在符阵之中,那声音突然大喊了一声:“拦住他们!庸华不能消失!一旦他死了,你们就真的只能待在这里,永远都没有办法出去了!”
他的声音十分有影响力,话音刚落,我连思考都没有来得及,便对着萧翰林大喊:“手下留情呀!不要杀了庸华!不然我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萧翰林压根就没有理我,反而在睨了我一眼之后更是又念了几句咒:“天杀黄黄,地杀正方,千鬼万神,谁复敢藏,飞步一及,百鬼灭亡,急急如律令!”
我耳朵动了动,听清那咒语之后脸色大变,杀鬼咒!
“楚翎!快!拦住他!庸华快要死了!”
那声音陡然变得急切,犹如一声闷雷在我耳边炸开来。
来不及多想,我把糕彻底的交给了萧辰峰,而后一个脚步冲了过去,念起咒语,将已经变得几近透明的庸华从阵中硬生生的带了出来。
庸华费力的睁开眼睛看我,眼中满是诧异。
我讷讷的想着,结果到最后我还是救了他。
“……”
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凝结了,四周陡然变得安静。
萧翰林慢慢收起手,动了动身子,神色晦暗不明的看着我。半晌,他缓缓开口:“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这么问我。
地震还在继续。
耳朵里隐隐约约有着那如同千军万马踏过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在踩在我的心上。
萧辰峰带着糕在一旁有些瞠目结舌的看着我,显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在刚刚那短短的几秒钟之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长时间被术法禁锢,而刚才萧翰林又和那几个人一起增强了力量,现在庸华的魂魄已经有了枯竭的征兆,刚才我要是再慢上一步,恐怕他就是真的要灰飞烟灭了。
庸华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估计他都没有想到我真的会这么做。
“他要死了,”我一边念动咒语暂时保住庸华的魂魄,一边目光平静的迎上萧辰峰的视线,“庸华是掌管阴阳两界通路的判官,你们要是在这里杀了他的话,我们很有可能就真的回不去了。”
萧翰林的下巴紧绷,帽子下微微露出的那双眼睛,也是看不出喜怒,但是我知道,他这个时候一定在审视着我。
我这个三叔什么都好,就是疑心病重,加上当年他断定萧家会接二连三的发生有人横死的事,都是因为我而起,对我也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刚才庸华的那番话,想必又更是引起了他对我的怀疑。
然而我却是一点都不惧怕他。
接触到他的视线之后,我稍微停顿了一下,在最后反问道:“还是说你是有什么别的打算?”我记得他之前的确是说过,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打探到能有别的方法出去,所以才会对庸华真的痛下杀手。
萧翰林的眼睛眯了一下,那张刚正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了一抹让人读不懂的神色,片刻后他缓缓道:“……我既然敢杀他,那必然就是有了退路。”
他话一说完,地面又狠狠地颤抖了两下。
萧翰林身子跟着晃了两下,而后他接着说道:“你呢?所以你现在已经是打算和这鬼物同一阵营了吗?”
他这话说的倒是不温不火,只是没等我开口,萧翰林的脸上又陡然爬上了憎恶之色。眼里的温度瞬间低至零点,光是和他对视一眼,我都觉得自己要被冻结起来。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
萧翰林蓦地朝我吼道:“早知道你迟早会和这么鬼物为伍,当年我就应该亲手将你解决!”
话音未落,萧翰林便离开符阵迈出步子朝我大跨步的走了过来!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动着,两手之中很快都出现了一团耀眼的金光。
我一愣,下一秒立刻回过神来,萧翰林这是对我起了杀心了!
“三哥!你要做什么!”
萧辰峰立时大喝一声,松开糕冲到了萧翰林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声音都变得有些发抖:“三哥,你想做什么?你用噬魂咒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要杀了小阮吗?”
噬魂咒?
听到这三个字我先是一愣,随后突然明白过来:看来萧辰峰他们以为我是死了,现在只是一缕在阴间飘荡的魂魄。那这么看起来,萧辰峰应该一开始就知道我在阴间的情况,那他之前还问我是不是活人?
有意思。
“辰峰,让开。”萧翰林的语气冰冷到了几点,萧辰峰将他拦截在离我不过几步开外的地方,但那话语间的寒气仍旧让我忍不住跟着打了个寒颤。
“三哥,不要冲动,我们到这里来不就是找小阮和萧寒的吗?你要是在这里杀了她,我们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找她?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要找她!从最开始我就反对,可是你们,有谁听我的话?萧寒那个混账东西更是一声不吭的到了阴间来,要不是他用自己的命换了我们大家活过来,我根本不会和你们一起到这来!”萧翰林朝着萧辰峰大吼,“还有你!刚才差一点我们就能离开这里,就因为感觉到她在这里,你就要回去找她!萧辰峰,难道你忘了十年前我萧家是如何灭门的吗!”
萧辰峰苦笑:“我怎么会忘……只是三哥,那时候小阮也不过只是一个孩子,你不能因为别人的一些片面之词,就对小阮产生这么大的敌意。我们来这里本来就是找她的,我既然感觉到了她的气息,又岂有不去找的道理?”
他们的对话让我在原地一阵发愣,甚至都忘了要站起来离萧翰林远一点。
萧寒竟然是用自己的命换了萧家的人复活吗?不过好像也并不完全是这样,否则的话,萧家的人样子是不会改变的。
而且看起来,这中间我不知道的的事应该还有很多。
萧翰林虽然以前就不怎么喜欢我,但也不至于厌恶到这种地步……
“……娘,我们赶紧带着这死胖子走吧,那个人看起来好凶。”
正当我想着事情的原委究竟是如何的时候,糕也趁着这个机会来到了我身边,压低了声音悄然道。
我点点头站起来,看看萧翰林,又看看庸华,他的身子已经有一部分彻底变得透明,我明白自己已经护不住他了,于是赶紧问道:“庸华,到底还有什么法子能够从这阴间司出去?”
庸华的嘴巴动了动,他神色诡谲的扫了我一眼,还没有开口,话头就萧翰林接了过去:“走?十年前我萧家因你而被灭门,如今你又将这害人的鬼物救下,你当真以为,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你不管吗?萧阮!”
说完,萧翰林一把推开萧辰峰,在萧辰峰大吼了几声之后,他转过头对身后的四人粗声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赏善司已经从符阵之中出去,这符阵就是没用了,赶紧出来把萧辰峰给我抓着!不要让他一直妨碍我!”
“糕,到娘身后来。”
萧辰峰很快被那几人抓住了。见此状况,我心知萧翰林这一次是铁了心不会放过我了。而他在听见我对糕说的那句话之后,他忽然有些诧异的将视线移到了糕身上。
我神色一凛,不动声色的挡在了糕面前,连迎敌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先前那个让我去救庸华的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庸华已经撑不住了,这人不是等闲之辈,现在你也已经跑不掉,不如拖延时间等着炎夜大人来。”
等江楚城过来?
我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一下,确定他能听见我说话之后,在心里问道:“你怎么一会儿一个样,他现在还没有恢复,要是他带着阴兵来了,我儿子不就得死了吗?”
“他就算不来,你也身处困境,你确定你一个人能对付他们六个吗?”他飞快的说,“而且你的纸鹤放出去这么久了,正常情况你那两个同伴应该早就过来了才是,但是现在迟迟没有动静,你就没有怀疑吗?”
闻言我微微蹙起眉头,确实,纸鹤放出去少说也有大半个小时了,加上我和叶弛之前就交换了另外的白符,她不应该这么久都没有照过来才是。
难道……
“愚蠢的女人,你太容易相信人了,从以前到现在,你都没有学乖过。”那声音冷哼一声。
他这口气像极了一个人,我突然在这时候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怀疑,遂忍不住发问:“你到底是谁?”
“我觉得我是谁这个问题应该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他顿了顿,“你现在应该担心萧翰林那一掌过来,你究竟能不能抗住。”
“孽障!吃我这一招!”
他话一说完,萧翰林便抬手放出一道金光朝我袭来。
我立刻带着糕和庸华,身手敏捷的闪身到了另一边,脚跟还没有站稳,萧翰林就再次攻了过来,根本没有给我一点喘气的机会。
我带着糕一直左躲右闪,萧翰林的体力就像是用不完一样,接连不断的攻势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我一边要护着糕,又要尽量让庸华活着,又不能放大招杀了他,实在是有点分身乏术。
幽暗城中的邪风越刮越猛,那头萧辰峰一直担忧的看着我。而萧翰林在发现他似乎没有办法打到我之后,便开始将注意力放在了糕身上。
糕见我带着她实在是吃力,最后征得我的同意之后,干脆放开了牵着我的手,自己一个人站到一边。
刚刚萧翰林攻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知道他的灵力其实并不深厚,之所以先前显得很厉害,不过是因为在那符阵之中,借由了另外四人的力量。
糕的本事不弱,萧翰林对付不了她。
见我们两个分开,萧翰林突然收回了手,看看糕,又看看我,冷笑道:“孽障,你这是打算放弃了吗?”
我没有说话。
这样的默不作声在萧翰林眼中却变成了心虚,他说:“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这一次我们来阴间司确实是打算找你,原本在那鬼物的寝宫之外,我们也是打算将你的同伴一起带走。只是没想到在路上听见了一些消息,让我放弃了这个念头。辰峰心善,觉得你到底是萧家的人,就算你做了再多的错事,也应该将你就出去再说。我给了你机会,只可惜,你却没有好好珍惜……”
他一边说,又一边再次念起了咒语。
我看着他那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想说其实咒语对我来说并不管用,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他刚才的那一番话中有一个地方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他们在路上听见了一些消息。
我紧盯着萧翰林,想着究竟是什么消息,会让他突然改变了注意,又带着这些原本打算来救我出去的人来到幽暗城,想要自己回到阳间。
“孽障,去死吧。”
萧翰林这么说。
然而就在他说完的那一瞬间的,一道黑红的光线从我背后窜出,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萧翰林束缚在了地上。
那光线之中夹带着的我异常熟悉的气息,尤其是上面缠绕着的黑气,更是让我瞳孔骤然一缩。
那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在之后响起:“哦?我倒是要看看,没有我的允许,谁敢杀了她。”
我猛然回头,便见得那人一身玄衣,步态从容的朝我们走来。
明明隔了很远,我却依然能看见他唇角扬起的那抹似有似无的笑容。
他的眼睛是让人惧怕的黑色,身后跟着数不尽的阴兵鬼差,原本就邪气浓重的幽暗鬼城,在这一刻更是人喘不过气来。
那似曾相识的话语让我想到了很久之前,周楠被易文池和萧寒害死,而我又被迫留在了警局。那时候他也是说了差不多的话,只是这一次,我却并没有感觉到半刻喜悦,只是心脏在这一刻抑制不住的狂跳。
他来了,他追上来了。
当江楚城冰冷而邪异的视线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第一个动作是跨步到了糕的身边,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谁,是谁?”
萧翰林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整个人恼怒到了极点。尤其是在他看见江楚城之后,就更是愤愤。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是谁。”
江楚城的唇角微微扬起,低醇的声音慵懒,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江楚城的视线从我身上飞快的掠过,在他说话的同时,他又缓缓抬起了一只手。而后手指微不可见的收拢了一下。
我立即意识到他是要做什么,一个“小心”卡在喉咙里,刚喊出了一个字,却还是没能够赶上江楚城的速度。
下一秒,刚刚从地上站起来的萧翰林便突然捂住了脖子,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通红。他的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就那样被江楚城轻而易举的隔空卡住了脖颈,并且一点一点的从地上提了起来。
“三哥!”
萧辰峰原本已经看的有些傻了,看见萧翰林之后终于是反应了过来。他低吼着左右大力的晃动了一下,终于将禁锢着自己的那几个道士甩开,大喝着想要来到萧翰林的身边。然而他刚刚只是跨出来一步,就被四周窜出来的黑气束缚在了原地。
“孽……孽障啊……”
萧翰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来,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让我深深的觉得他是想要是将我千刀万剐。
“孽障?”
那头江楚城眼睛一眯,口气森寒,“你是在说你自己?还是在说她?”
他手指一动,萧翰林顿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偷偷跑到了我的地盘上来,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江楚城哼笑一声,混沌的眼中有杀意浮现。
我惊声叫道:“不要杀他!”
在他再一次出手之前,我可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江楚城的目光投了过来。
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和我只剩下十几米的距离。我看见他那张冷峻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一抹怜惜,片刻后,他有些无奈的开口:“翎儿这是在为了他们求情?”
“你放了他们!”我扬声道,对他这种似有若无的温柔感到心惊。
他并没有醒过来,可是又为什么要当着萧翰林和萧辰峰他们的面,这么和我说话?
糕抓紧了我的衣角,也在这时小声说:“娘,爹……爹这是怎么了?”
这一路都走的太过匆忙,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她爹现在已经被一些东西控制住了,面前这个人没有感情,在这里的任何人对他来说都不过是蝼蚁一般,随时随地都可以践踏。
“没事,没什么,你躲在我身后就好。”
一边说,我一边收紧了揽着糕的手,让她靠的我更近。
江楚城停在了离我咫尺之外的地方,我想要离他远一点,但是他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有此动作,掌心一翻,那些盘旋在四周的黑气以极快的速度朝我扑来,在萧翰林他们几人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将我也禁锢在了原地。
“可是他们对你起了杀心。”江楚城叹了口气,语气竟是说不出的温和,“翎儿你素来心软,平日里的要求我也能一一应允,然这一次,我却是不能对这些人有所容忍。”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要伤害他们!”
我试着朝他大喊,在说完这些话之后却愕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江楚城唇角又是一扬,他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却没有显出一丝凌乱。
“你果然早就和这些鬼物勾结!”
那边萧翰林咳嗽了好几声,在我略微发愣的时候,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能发声了。
他一边说一边恶狠狠的扭头看向已经彻底呆愣住的萧辰峰,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辰峰!她和这些鬼物是一伙的!说不定刚才就是在拖延时间等着这东西来!你现在、可有后悔将她救出来?”
萧辰峰嘴巴动了两下,视线落在我的身上,眼中有痛心,又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孽障!”
江楚城在这时候松开了萧翰林。
萧翰林啐了一口,落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念动咒语,妄想将江楚城拦截在前面,不让他再离得更近。
五行之火在他掌心中燃烧,片刻后萧翰林一声大喝,那火焰便自他掌中发出,以我为中心,将江楚城隔绝在了火墙之外。
因着现在是半人半鬼的身子,我就算还带有阳气,这种五行之火对我来说还是有些影响的。火焰很快烧上了我的裤脚,灼热的刺痛让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糕!去那边!”
我压低嗓子喝道。
我没有办法动,但是糕却可以。
“可是……”
“不要可是了!快走!”
说着我一用力,在火势彻底将我围困起来之前,将糕推了出去。
做这些的时候江楚城一直站在那边那边看着我。
萧翰林的这个火墙原本只是烧起了我一个人,然而片刻之后,江楚城却是一个踏步,也走了进来。
“翎儿,当真不要我出手吗?”
江楚城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眨眼间,刚刚还离我有一段距离的人,蓦地就闪现到了我面前。他一挥手,让围困着我的五行之火更加旺盛,用一只手牵制住我的脸颊,而后慢慢俯下身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之后,竟是在我唇上轻轻印上了一吻。
冰凉的气息从唇齿之间流进我的体内,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太阳**凸凸的跳了两下,耳朵里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下一秒,肚子便不可抑制的疼了起来。
“怎么了,翎儿?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嗯?可是那些人在我来之前伤了你?”
他将我搂在怀里,语气关切,黑瞳之中却只有冰冷的笑意。
他这话并不是说给我听的。
在他说完那番话之后,火墙之后便又传来萧翰林怒不可遏的声音:“萧阮!十年前我萧家因你而被灭门,虽你现在身死,但却再次和阴间的邪祟勾结,迫使我们滞留阴间!此罪此恨,纵是你灰飞烟灭,也不可饶恕!”
他还不知道江楚城是什么人,只把他当做这阴间司里稍微厉害一些的角色。
五行之火在熊熊燃烧,原先被我救出来的庸华已经彻底化作了一缕青烟。
到方才我才终于醒悟过来,他是早就做好了去死的打算,而用最后的魂魄将江楚城引来。
说实话原本我压根儿没有把萧翰林放在眼里,他不喜欢我,我自然也不喜欢他。只是在听见他这番话之后,我却是没由来想要大笑。
七百年前我为老祖时候,无论何时族人都不曾庇佑于我,后天劫落下,也是由我一人承担。
我不曾怪责过任何人,只怨自己学艺不精,又落入邪祟的圈套,才让自己死在那场劫难之中。
百年之后,萧家所有的人都在埋怨我,将十年前那场灭门惨案归结到我的头上。
我并非是否认十年前的事与我无关,但若是没有百年前我独自抗下那道大劫,又怎么还会有现在的萧家!
萧翰林还在火墙之后滔滔不绝的说着,我闭起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听那些声音,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和自己说着:你没错,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清寂。
是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不是清寂,谁都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哭了吗,翎儿。”
江楚城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
我抬眼看他,见他眼里满是怜悯,而下一秒,又归于平寂。
火舌已经快要舔到我的脖颈,江楚城一挥手,将那些原本在我身上的火焰收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火光在我们俩的眼中跳跃,片刻后他手一扬,那原本能够将鬼物燃烧殆尽的五行之火,就这么消失在了空中。
这是我爱着的人。
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着我的人。
我没有父母,没有家,是这个人给了我一切。
我不害怕他。
但是此刻被他拥在怀里,身子却不可抑制的发着抖。
正这时,先前那个引导着我的声音蓦然响起,但这一次他却是有些有气无力:“楚翎,你不要怕啊,我会尽量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他的声音似乎并没有被江楚城听到,再三确定之后,我终于在心里问他:“但是现在庸华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办法?”
然而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用那开始变得有些飘渺的声音和我说道:“……你尽量和炎夜大人说话,分散他的注意,虽然他现在已经被鬼邪之气彻底控制,但是因为还没有食子,所以你多多少少对他还是有一点影响的。”
说完这番话,那声音便消失了。
任凭我怎么喊也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这也是你一早就设计好的吗?”
我看着江楚城,那双昔日温柔而宠溺的眼睛里,除了隐藏起来的杀意,就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
江楚城一边眉毛扬了扬,抬起手,像以前那样将我的头发拢在耳后,漫不经心的说道:“嗯?翎儿为什么会这么说?”
“之前我去寝宫救糕的时候,好几次都感觉到肚子疼,宝宝有出来的迹象,就像现在这样……”我一边说一边抓住了他想要放在肚子上的手,稍稍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就有感觉是你追过来了,但是很奇怪啊,我却一直都没有见到你的人。墨泠在阎罗殿前和我说,那是因为你和鬼母被那只猫灵限制了行动,暂时不能够出来。起先我并没有怀疑,但是后来我门几个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你都没有追过来,以你的能力来说,那应该是不太可能的。”
说到这里,江楚城的眼睛眯了一下,半晌,慢悠悠的吐出了两个字:“继续。”
我顿了一下,在说话之前又在心里喊了那人一声,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所以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喂喂喂的喊。
但他仍旧没有回应我。
“翎儿。”
这个江楚城的耐心不怎么好,我不过是一小会儿没有回应他,他便开始有些不耐烦。于是我只好继续说道:“……很久之前我便和你分析过,那猫灵身上很有可能会有清寂的魂魄,让你对它多加注意。但是清寂就算再厉害,和你硬碰硬的话,也不会是你的对手。以前他不能,现在他更加不能。”
“所以翎儿是觉得,墨泠说了谎话?”他语气平平,就好像我们现在讨论的并不是关于他的事。
我摇摇头:“墨泠没有说谎,因为他对你很忠心……或者说,他对以前的你很忠心,你需要他来告诉我庸华是在幽暗城中。至于你到底是真的被那猫灵困住,还是故意让自己被猫灵困住,也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了。”
而且鬼母现在也没有和他一起来,这实在是有些说不通。
江楚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萧翰林和萧辰峰几人不停的念着咒语,想要用这五行之火建造起来的火墙将我们困死在里面。
我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怕是我们这所有的阴阳师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五行之火烧不到江楚城,却是能烧到我。
只是每当有火舌撺到我身上来的时候,江楚城就会替我拂开。
我看着他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茫然的想着,难道这是因为他的七情六欲还没有彻底消失的原因吗?
“翎儿……”
江楚城一连喊了我好几声,口气之中带着一些惋惜,“你说我是应该说你聪明好呢,还是说你傻好呢?嗯?”
他压低了嗓音,我浑身的神经都在这一刻紧绷,然而等了好一会儿,我都没有听见江楚城再继续往下说。只感觉他慢慢松开了搂着我的手,在我琢磨他又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竟然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住了我的手,而后用另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肚子上。
邪气在这一刻不断的灌注进我的体内,如果说给疼痛分一到九,九个等级的话,刚才的也不过是六级,而我尚且还能忍受,但是现在却是到了九级的临界点。
那种仿佛要把我内脏都纠出来的疼痛,让我在一瞬间弯下了腰,可是江楚城却没有给我那个机会,而是在我躬下身之前,就用另一只手揽住了我。
“放、放开我……”
几个字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不知道是疼,还是别的原因,克制了好久的眼泪,竟然也在这一刻汹涌而出。
“你说的不错,在你那猫灵企图禁锢我的时候,我便将计就计留在了大殿之中。这路上我给了你们很多的时间,多到足以让你走进这幽暗城,且让你和萧家的人汇合。”
江楚城此刻的样子邪魅极了,嗓音之中尽是危险的气息。
我已经疼的不能思考,好几次都险些晕厥过去,但在那之前,江楚城又会停下手里的动作,让我能够喘上一口气。
简直就像是在玩我一样。
“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我忍痛看他,难得的是我竟然还能保持平静。
江楚城笑了笑,抬眼看向我的身后,像是在看着那堵火墙,又像是在看着别的东西。
半晌,他缓缓说道:“从我控制了这具身体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庸华关闭这阴阳两界的通路,为的就是不让你们离开。发现有生人进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他们究竟是如何到这地方来的。后来我倒是有些明白了,想必是他发现自己开始压制不住我的时候,便将那些人带到了这阴间司里。”
说到这里,江楚城停顿了一下,面上浮现出些许嘲讽,低声感叹道:“……他可真是爱你啊,你说对不对,翎儿?”
我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几下,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心里面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他果然是早就知道了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才会提前做好准备,确保就算没有他在我的身边,我也能够转危为安。
“是不是很感动呢,翎儿?”江楚城又蓦然出声问道。
但是他却并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
很快,他又将那只手放了过来。
因为两手被他钳制住,我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邪气像是千万根细针一样再次扎入我的体内,我清楚的感觉到肚子在一阵一阵的痉挛,下半身似乎还有粘稠的液体流出。
难道……
我心觉不妙,挣扎着想要从江楚城的手中逃出,但无论怎么样都是在白费力气。
“看起来好像很疼。”江楚城温声道,“不过很快就会过去了,再忍忍就好。”
一边说他的唇角一边勾起极浅的弧度,在我开口之前,他又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趁着这个时间,我们还能再聊聊刚才的事……”
他的手几乎是抓在了我的肚子上,力道很大,但语气却还是十分温和:“其实这一路上我都能够阻止你,不过我有些想看看,他到底为你做到了什么地步。那几个阴阳师的力量的确不弱,虽然比不上我的翎儿,但你们加起来,说不定也是能够从这里逃出去的。只是可惜,萧家的人到底还是对你有太多的戒心。”
说到后面,江楚城的眼中不知道为什么隐隐有恼怒的神色,但却也是稍纵即逝。
这个人又怎么会关心这些呢?
耳朵里渐渐出现了嗡鸣声,意识也在一点点的飘离,到最后我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听不清江楚城的声音。
而偏偏他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翎儿为萧家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却一样被他们当做邪祟。现你已是半人半鬼的身子,这五行之火将你的身体烧灼,若是没有我,翎儿怕是真要死在这里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江楚城现在这个样子像极了清寂,话语间那种不自觉就让人绝望的感觉,和之前清寂带给我的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我咬着下唇,费力的看向江楚城。
恍恍惚惚的听到这里,我有点明白他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
故意让我从那殿堂里被叶弛和萧寒救出,之后又放任我进入幽暗城和萧家的人汇合,为的就是让我看清,萧家人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孔。
“他们甚至都没有问,你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便几度对你下手,可你却还想着让我放过他们。”江楚城的口气又变得怜悯起来,“翎儿这般以德报怨,又得到了什么呢?去了阳间,你又能够做什么?我不杀你,只要你将孩子生下来,我们还是能够在一起。你不就是想和我在一起吗?”
“……”
进入体内的邪气越来越多,我用灵力建立起来的屏障也在慢慢的被他瓦解。
绝望、痛苦,在一瞬间席卷我的全身。
脑子变得不清明,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起来,江楚城的样子我也有些看不清了。
他说的对。
做了这么多,我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没有人真的设身处地的为我想过一分,所有的人都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
百年前因为我是老祖,所以就应该独自承担天劫。
百年后萧家因我灭门,所以我就必须承担这份罪责。
萧家的人至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我,就算和他们一起回到了阳间,恐怕我也说不上是真的安全。
还不如……不如就留在这里,跟他在一起……
“翎儿,留在我的身边,只有在我身边,你才是最安全的。”
只有留在他的身边,我才是最安全的……
我喃喃的重复着他的话,看着他的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贴着我的耳朵温言细语的说着:“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他。
火势越来越旺,将我和江楚城紧紧包裹。
但因为被他抱在怀里,那些火焰并没有烧到我的身上来。
我听见他说,你看,翎儿,只有我能够保护你,那些人都是想要害你的。
“楚翎!该死,你清醒一点,不要被他迷惑了!他已经不是爱着你的那个人了!你儿子要是在这里生下来,就会马上被他吃掉!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楚翎!”
一声大喝在脑子里响起,刚刚消沉下去的意识在这一刻猛然惊醒。
是那个先前一直和我说话的人!
“听好了楚翎,炎夜大人已经完全被鬼邪之气控制了,他说的任何话你都不能相信!小小主人一旦在这里出生,炎夜大人一定会为了增长自己的力量而将他吃掉,那样的话,之前大人做的一起就白费了!你必须要活着从这里出去!只有你才能够将他重新唤醒!你明白吗!”( )
第111章一样爱你
我浑身一怔。
抬眼看向江楚城,他的眼睛又变成了那种犹如深渊一般的黑色,只是一眼,我便觉得自己就像是要被吸进去一样。
我暗骂自己不小心,刚才定是被他蛊惑住了。要不是那声音及时出现,恐怕我当真就是要留在这里了。
“叶弛他们已经往这边赶过来了,楚翎,不要再妄想炎夜大人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了……”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凄凉,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出去的路就在幽暗城中,现在你只要能够摆脱炎夜大人,我们就能够从这里逃离。”
闻言我先是一愣,过后飞快的心里说道:“我要怎么样才能摆脱他?”
“你知道的,很久之前炎夜大人就已经将那东西给了你,你忘了吗?”
“……”
却邪剑。
我吸了口气,目光悲切的投向江楚城,而他也同样看着我。
只犹豫了一秒,我便小声在心里念起了咒语。
银色的光芒很快将我包裹,并且手上的幽冥链就像是在发生呼应一样,也发出了青色的光。
“哦?”
江楚城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惊讶,而后很快,那惊讶便变成了再也掩饰不住的杀意。
“却邪剑。”
他慢慢吐出了这几个字,在同时被迫松开了我。
没有了他的怀抱和禁锢,我几乎是一下子就瘫软在地。腹痛并没有停止,下唇已经快要被我咬破了,但我知道自己再耽搁不得,于是强忍着剧痛,硬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样都能站起来吗。”
江楚城的目光陌生极了,紧绷的下巴证明了他也对着却邪剑有所畏惧。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翎儿,和我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总是想着从我身边逃开呢?”
银光在我身上闪烁,身后那些想要趁机窜上来的火焰也被却邪剑一一割碎。
“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却不是现在这个你。”我一手握着却邪剑,并将它竖在我和江楚城之间,一边又看着江楚城的眼睛,轻声回答着他,“……和你在一起很好,这也是我希望的事。我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在哪里都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一定会把以前的你找回来,六哥,你一定要等我。”
江楚城的手抬了起来,看样子像是想要摸摸我,然而他一动,我便也将却邪剑横了过去,让他只能悻悻的收回了手。
“我就在你的面前,又何来等待一说?”他淡淡开口,“我和他有什么不同?他能爱你,我也能够爱你,事实上我们也就是一个人,为什么你能够接受他,却不能够接受我?”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有什么东西闪过,我立刻移开了视线不去看他,咬牙道:“你不是他,你只是披着他的皮而已。”
闻言江楚城忽然笑起来,随后沙哑道:“翎儿,你当真这么以为?”
我没有说话,想要用手捂住耳朵不去听他说话,但他的声音却偏偏是不断的跑到我的耳朵里。
“其实你也是知道的,我和他最大的区别不过是他有感情,而我没有。可是翎儿,即便是这样,我也能和他一样爱着你,只要你,还留在我的身边。”
“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我都没有对你出手吗?不过是我舍不得罢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的黑色也在逐渐褪去。
我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可最后还是被他眼中的悲哀吸引。
“翎儿,换做是我的话,就不行吗?”
是我的话,就不行吗?
他这么问我。
我怔愣的看着他,那凄凄切切的样子险些让我没能握住手中的剑。
但是很快我便反应过来。
确切的说,是腹中不断席卷上来的疼痛让我反应过来,面前的江楚城和那个人根本就是两个人。
他没有感情,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让我留下来也不过是想要吃掉我们的孩子!
眼里又有眼泪蓄积,水光让我的视线一阵模糊又一阵清明,但我仍旧握紧了手里的却邪剑,坚定道:“你才不是我的六哥。”
说完,没有再给他了任何说话的机会,我立刻念起了杀神咒:“手接银剑天地动,脚踏七星五雷云。六丁六甲随吾行,吾转来找天兵。天兵天将,地兵地将,月兵月将,日兵日将,水兵水将,火兵火将,土兵土将,天平地平,天无血气,地无血气,天平地平,煞到宁行,凶神恶煞不得近前。神兵急急如律令!”
一刹那间,包围着我们的火焰被适时而起的大风刮灭。
手持长枪刀剑的神兵出现在面前,生生的将我和江楚城隔开来,并且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唔……”
江楚城的喉咙里发出一记闷哼,过后我听见他低沉的笑声:“我的翎儿真是厉害,看来没有我,你也是能够好好活下去的。”
这话说的我心里又是一疼。
他有着那个人以前之前的记忆,他知道说什么话最能打击我。那些昔日里温情脉脉的话,在此刻变成了一柄柄利刃,将我刺得体无完肤。
我知道自己从来都是软弱的,特别是在他的面前。
压制着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掉了下来。
以前我在他面前爱哭,是因为他总拿我没辙,可现在这个人已经不会再疼惜我,再多的眼泪也也只是有些咸的水,什么作用也没有。
我腾出一只手抹去眼泪,更加坚定地将却邪剑立在了身前。
天兵围城的圈子里不断有黑气溢出,那是江楚城在试着出来。
但是这些天兵是由却邪剑生出,自然也是融合了江楚城的修为,加上咒语的束缚,所以就算是他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出来。
这个杀神咒,几乎是耗尽了我的力量。让我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只能不断的捂着胸口喘气。
太疼了。
小腹在疼,心也在疼。
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像是在倒流,可偏偏我又清楚的听见了什么东西滴落下来的声音。
我缓缓低头,却愕然发现那居然是从我下身流出来的血。
鲜血的气息让幽暗城中的阴兵鬼差们变得躁动,四周的阴风也刮得更加急切。我咬着牙,在江楚城破开这些天兵的禁锢之前,终于又念出了另外一句咒语。
“天杀黄黄,地杀正方,千鬼万神,谁复敢藏,飞步一及,百鬼灭亡,急急如律令!”
“吼!”
却邪剑上的银光在一瞬间变成了金光,我握着剑柄,将其横在面前。
却邪剑里有江楚城千年来的修为,灵力和他的修为混合,千万缕金光霎时间照亮了幽暗城的天空!而同时那些金光就像是白细胞在杀死进入体内的病菌一样的,不断搅弄着邪气,让盘旋在头顶的乌云在刹那间化为乌有!
背后的萧翰林和其他几个人已经看呆了,我只模模糊糊的萧翰林说了一句“这应当是老祖才有的力量,没想到她竟然能够如此自如的念出杀神咒”,后面便再也听不见了。
那边江楚城带来的阴兵鬼差也被天兵暂时压制住。此刻正是逃跑的好机会!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流下,我在心急急切的对自己喊着:走,快走,不要再停留了!
但实际情况却是,因为灵力耗尽,连带着我周身也失去了力气,刚刚抬起脚步跨出去,便两腿一软,差一点就摔个狗啃泥。
“娘!”
糕的声音突然传过来,我吃力转过头,只见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神色慌张的赶到了我的身边,用她那小小的身体托住了我。
“不是让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吗?怎么还在这儿?”
我有气无力却又有些严厉的说着。
糕一边将我带离那里,一边抽抽搭搭的和我说着,原本她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了,可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就又折返了回来。
我听着叹了口气,这孩子……
“娘,你、你流了好多血,不会有事吧?”末了她又十分恐惧的补充了一句,“弟弟呢?弟弟不会有事吧?”
糕大概从来都没有加过我这个样子,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害怕,眼眶红红的,看着就像是要哭出来。
下身流出来的血断断续续的拖了一路,浅色的牛仔裤已经被染得血红。以前在医院上班的时候我几乎没有见过孕妇生产,可没吃过猪肉总还是见过猪跑的,这情况一般就是流产了。但宝宝是鬼胎,不能用一般逻辑来思考,只是他这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都样子实在是让我害怕。
不过我没有糕这些,她看起来已经够担心我了。
我想用手拍拍她,跟她说自己没事,但光是说话我都觉得十分费力,更别说是做这个动作。
于是我喘了口气,对糕说道:“娘没事,弟弟也……还好。咱们找个地方藏起来,你叶弛姨姨应该很快就会来了,可不能让她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尸体都凉了。”
以前我这么说话,糕肯定会忍不住吐槽两句,但现在她只是咬着下唇,原本就发白的小脸现在更是难看。
我一定是吓坏她了。
糕搂着我一步一步离开了那个地方。前面不远处就是锁魂台,我记得右相因曾经说过,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千万锁魂台一避。
于是在糕轻声问我,我们要去什么时候地方躲的时候,我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去锁魂台。”
糕愣了一下,而后重重的点点头。
但没想到刚走出去两步,萧翰林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等一下!”
捉鬼久了,阴阳师身上便会有煞气,而萧翰林早些年捉鬼杀鬼,身上的煞气则是这一代的萧家人里最重的一个。
他那一声吼可谓是中气十足,糕顿时浑身一抖,哆哆嗦嗦的看了我一眼,用眼神询问我要怎么办。
“不要管他,我们继续走。”
“萧阮!你给我等一下!你和我说清楚!你死了不去投胎,在这阴曹地府和那鬼物纠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仍旧让糕不要理他。
开什么玩笑,现在可是逃命的关键时候,谁有那个闲工夫听他叨叨?
见我们俩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萧翰林一急,好似念了句咒,但是咒语还没有念完,就被一边的萧辰峰打断了:“三哥不可!小阮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你这一声咒语念出去,她怕是会吃不消。”
“哼!你到现在还帮着她说话?没看见她身边那个小鬼娃在喊她娘?我不杀她,杀只小鬼也不行吗!”
我这这时候才发现,先前贴在糕身上的那张用来隐藏她气息的符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弄掉了。没有了符纸,糕就算在压制自身的鬼气,也还是会被发现。
意识到这一点,我更是催促糕快点走。
萧翰林被萧辰峰阻止,在原地气急败坏跺了跺脚,咬牙切齿的低吼道:“辰峰,你这么百般维护她,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我没有听见萧辰峰的回答,也懒得转头去看。
萧翰林之前不是说他知道怎么出去吗?他三番两次想要致我于死地,刚才更是把主意打到了糕身上,我就算再圣母病,对这件事也不可能容忍。
但我们终究还是没能够走出去太远。
杀神咒召来的天兵对付墨泠还行,要对付江楚城的话到底还是太勉强了。
“砰!”
背后传来有什么东西炸裂的声音,我和糕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阵气浪冲的双双摔倒在了地上。
原先肚子就疼的不行,这么一下更是雪上加霜。
我忍不住低低哀嚎了一声,糕脸色一变,四肢并用的爬到我身边,急急问道:“娘,你怎么了,你有没有事?”
这一下我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只能转转眼珠。
但无论怎么看,我这样都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
“娘……呜呜呜,你、你不要有事,我我我我、我要怎么做?怎么办?我、什么都不会……”
糕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语气间尽是懊恼。
她或许是想到了之前我让她学习术法,但是她却百般推脱,任凭我和江楚城怎么说,她都不愿意练习。
那时候江楚城便说过,也许有一天他会再也不能够保护我们。
这一天来的太突然了,不止是糕,就连我也没有做好准备。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冰凉的液体落在我的脸上,甚至有几滴还掉在了眼角附近,泪水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就像是我在哭一样。我有些难受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心里头有些无奈,想跟糕说你娘没死呢,你就哭得这么凶。
刚这么一想完,那个低沉的声音就忽地响起来:“有我在,她怎么会有事呢。”
我心跳没由来的漏了一拍。费力的睨着眼,便看见江楚城破开了天兵的钳制,缓步走了过来。和先前来的时候一样,他的唇角带笑,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自家后院漫步一样。
不过想一想,这也的确是他家的后院。
“三哥,是刚才那个鬼物!他像是要对小阮下手了,我们……”
萧辰峰的惊呼在这时候插了进来,而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被萧翰林恶狠狠的打断了:“小阮小阮小阮!萧辰峰你他妈给老子清醒一点,她和那鬼物是一伙的!与其担心她,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赶紧起来咱们得离开这里了!”
“可是这情况看起来有点不对,我……”
“干你娘!你他妈的再墨迹,老子就把你丢在这儿!”
萧翰林这么说,萧辰峰终于闭了嘴。
但是江楚城并没有给他们离开的机会,听见他二人的对话,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动动了手指,在他身后一直待命的阴兵鬼差便蜂拥到了萧翰林他们的身边。
“妈的!都是你!要不是你磨磨唧唧的,我们早就离开了!我就说不救她不救她,你非得救她!”
我耳朵动了动,听见萧翰林一边抱怨,一边念起了咒语。
“三哥,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你我都不清楚,小阮到底是二哥的孩子,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外甥女,你这样未免也有太过分了。”
“滚!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萧翰林喝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这些邪祟都解决掉!”
嘴上逞能谁都会,但实际上那几人的灵力并不强,加上之前那样使用五行之火,而对面又鬼多势众,他们就更加不是对手,嚷嚷的叫了一会儿,便没有了动静。
“愚蠢。”
江楚城哼笑一声,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快要来到我们跟前。
“爹……”
糕抬头望他,胆怯又小小声的喊了一句。
“爹?”
江楚城脚步一顿,听见这个称呼,他的一边眉毛挑了起来,冲着我淡淡开口道:“光想着儿子,差点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女儿。”他稍稍一顿,而后温和的补充了一句,“翎儿这么善良,应该不会怪我重男轻女吧?”
一边说,江楚城目光一边落在了糕身上。
他在笑,可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忽然,缠绕在他身上的黑气陡然变浓,那原本波澜平静的眼眸之中逐渐漫延出了别的东西。肃杀而凛冽的气息从那头传来,黑气打着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了过来,将没有一点防备的糕重重的掀翻在地!
糕小小的身子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只是那么一下,她站起来的时候就变得有些鼻青脸肿。但她显然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摸了摸脸颊,糕一脸茫然的看向江楚城:“爹?为、为什么要打我?”
我要被气死了,这丫头平时看着很精明啊!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我也没见得这样过啊!
身体动不了,嘴巴也动不了,叫喊声闷在喉咙里怎么样也发不出来。
糕,快走呀!
我在心里大喊大叫,但是糕不是江楚城,她根本就听不见我的声音。
“呵呵。”
江楚城闷着嗓子笑起来,那模样让我害怕到了极点。
他能够听见我的话,黑瞳之中染上了饶有兴致的神色,看着糕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件玩具。片刻后他有些感慨的说道:“这孩子和翎儿长得可真像,连这爱哭的毛病也实打实的继承了下来。”
闻言我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江楚城明明记起了以前的事,但是又好像有些东西对他来说依旧十分陌生。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在殿堂里我就察觉到他好似遗忘了什么。
想要去想明白,可偏偏时机又不对。
江楚城说完那些话之后,就变得十分冷漠,很快他神色一动,紧接着便缓缓抬起了手。
黑红的光球出现在他的掌心之中,江楚城的眼珠子动了动,看看糕,又看看我,而后漫不经心的说道:“既然对翎儿没有办法下手,将这个孩子杀了,也不是不行的。”
恐惧从我的脚底钻上来,我猛然睁大了眼睛,明白他并不是开玩笑。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上去阻止他,但身体却重的跟铅球一样,根本没有办法动弹。
不要……
求求你,不要……
眼泪一点点掉下来,心已经痛得麻木了。
我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他,可看着他的样子,听着他此时此刻说的话,却依然能够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个江楚城绝对是是能够听见我说话的,但是他却并没有停手。
薄唇勾起邪异的弧度,而后他手指一动,便将那黑红的光球抛向了糕。
光球飞到空中之后立刻由一个变成了八个,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朝糕飞奔而去!
糕!
之前在荒凉之地的时候我便见识过江楚城这术法的威力,那么大的一直妖魔之物都能在顷刻间化为灰烬,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糕?然而糕依旧傻傻的站在原地,眼看着光球已经近到眼前,她却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不要……
喉咙里有血腥味儿溢出,因为血气上涌,我的视线也变成了一片绯红。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忽然感觉肚子又开始猛烈的痉挛起来,而后便听见一个声音,稚嫩却又充满了威严:“不要伤害我姐姐!”
一刹那间,白色的光球从我肚子里跑出来。在空中慢慢变打大,竟然是在毫秒之间,就挡在了糕的面前,并且把那八团黑红色的光弹开到了一边,轰的一声在旁边炸开。
糕已经彻底傻掉了。
她愣愣的看着面前替她挡下那术法的光球,等到周围的白光散去,那个比她还要小上许多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宝宝……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你、你是……”
糕结结巴巴的,虽然她之前一直和我说着想要看看弟弟,但真的见到了,却又没有立刻认出来。
宝宝,不对,他现在名字了,应该叫慕城才对。他回头看了糕一眼,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像个小大人一样指挥糕到我身边来。而后他也一边看着那头的江楚城,一边飞快的来到了我的身边。
“妈妈!”
慕城眉头紧蹙,小脸绷得紧紧的,见到我浑身是血的样子后,一瘪嘴,差一点就要哭出来。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我还是有些哭笑不得。顾不得慕城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只在心里说着:“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爱哭?”
事实证明他确实是能够听到的。
他揉了揉眼睛,嘟嘟囔囔的说了句才没有哭,在我再说话之前又转过了身去。
“姐姐,你保护妈妈,不要再发呆了哦,这个人已经不是我们的爸爸了。”
他这么对糕说。
那口气像足了那个人。
糕艰难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咬着唇将我扶到一边,目光死死的盯着不远处一大一小的父子两人。
不止是我,就连江楚城也是惊讶得很。他抬起手几度放下,又几度抬起来,眼里的黑色不知道为什么也在这时候消散了下去。
“小家伙,你又是谁?”
他的目光很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是隐隐感觉到了他的兴奋。
他是看着慕城从我体内出来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
慕城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因为背对着我们,我也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听见他软软糯糯的声音:“我才不管你是谁,你伤害了我妈妈还有我姐姐,夺走了爸爸的身体,我就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哈哈哈……”
纹样江楚城撑着头笑起来,他的笑声嘶哑,眼中有红光乍现,但是很快又暗淡下去。
“好大的口气,还没出生就敢和我如此说话,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对你下手?”
江楚城说完手便是一抖,指尖立时出现了一条泛着黑色光芒的长鞭一样的东西,和墨泠的那条鞭子有些像,但又比那个更长。
“这鞭子能够斩尽阴间一切鬼物,小东西,要试试吗?”
他问慕城。
我心头发紧,觉得面前这一幕实在可笑极了。
我的夫君要杀我们的女儿,逼着我们还未出世的孩子来保护我们。这简直就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慕城脖子一梗,哼道:“我才不要,你不是爸爸,下手没有轻重,万一把我打死了怎么办?”他一边说一边将小手背到了身后,我清楚的看见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团光,一闪一闪,像是我很久都没有见到过的星星。
在江楚城和慕城对峙的时候,我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好像在一点点的流逝。
下身还在不断的流着血,那些粘稠的液体终于将我的上衣也浸湿了。
到底还是来不及了。
我原本以为在念出杀神咒和最后那句术法咒语之后,残留的体力应当是能够让我和糕勉强走到锁魂台的。
也不对。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自己怕是要不行了,但是却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期待些什么,是他会像之前在那大殿之中一样突然醒过来?又或者是些别的?
先前那声音让我不要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那样只会害了所有人。我也这么切切实实的告诉自己,可真要做起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忘了以前是谁说过我做事太优柔寡断,就是因为这样,才总是让自己一次次陷入绝境之中。
现在看来,那人说的一点也没错。
糕满眼惊骇,哆哆嗦嗦的伸着手想要帮我止住那些不断涌出的血液,但又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才好。
哎。
我无声的叹着气。
至少在把慕城真的生下来之前,我都不能够闭上眼睛。不然的话,糕这个家伙什么都不会,我和江楚城都不在了,又有谁来保护她呢?
“妈妈,妈妈,你能不能听见宝宝说话?”
慕城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来。
我眨了两下眼睛,看见那头慕城手中的光团越来越大,但不知道为什么,江楚城却一直都没有发现,或者说他一点动作都没有。我赶紧在心头回宝宝:“嗯,我听见啦。”
“太好啦!我刚才喊了妈妈好久,妈妈都不理我……”慕城小声嘟囔了一声,他在说话的时候将那光团抛向了江楚城,后者的眼中闪过诧异之色,身影一动,更快的躲过了他的攻击。
慕城这么做似乎只是为了争取更多的和我说话的时间,很快他又说道,“妈妈,我会在这里牵制住这个坏爸爸,你和姐姐先走,宝宝等下就来锁魂台和你们汇合。”
我一听他这么说,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但仔细一想,我和糕这个样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让慕城分心。
他现在并没有实体,只是魂魄从我肚子里出来了,但他说话时候那笃定的样子,却让我觉得十分的安心。
感觉自己好像有一点没用啊,在这种时候不但不能够保护自己的儿女,却反倒要让他们来保护自己。
我这样的想法很快被慕城听了去,他很快否决道:“才没有,妈妈是最厉害的!要不是妈妈这一路上都在给我输送灵力,我到现在都要被坏爸爸的邪气压着,不能出来救妈妈!”顿了顿,他又接着说,“我不在的时候幽冥链会保护你们,没有了坏爸爸的邪气,他也是能够出来的。”
我稍稍一愣,幽冥链?难道说先前一直和我说话的那个人,就是幽冥链?
慕城嗯了一声:“是他,幽冥链是下三界的宝物,自然能够化形。”
我有些讷讷,先前想了无数个可能,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
“妈妈你不要怕,爸爸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在那之前妈妈也要活下来。”
慕城轻轻安慰着我,稚嫩的声音不断抚慰着我的心,而随后他再次飞快的开口:“妈妈你把灵力分给我太多了,还给你一些,你快些和姐姐离开。”
下一秒,我便感觉到一股暖流流窜至全身。
原本已经无法动弹的四肢在这一刻恢复了力气,我张张嘴,发现自己能够说话了。于是沙哑的开口:“糕,我们走。”
显然宝宝在给我传声的同时,也和糕说了一番。没有让我过多的解释,糕点点头,立刻将我扶起来,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走。
“啪嗒……”
江楚城在身后用力的甩了甩鞭子,少顷,他阴沉沉的说道:“翎儿这是要去哪儿?”
糕胆子小,被他这么一吓又是一阵哆嗦。
因着宝宝将灵力送还了一些回来,我倒是有了走路的力气,在糕被江楚城吓得腿软之前伸手拉住了她,沉声道:“胆子拿出来,赶紧走。”
糕抬起头,两眼泪汪汪的嗯了一声。
“你不是想要吃我吗?做什么老是欺负我姐姐?”慕城有些不高兴的说,“你不要伤害她们,有什么冲着我来。”
江楚城闻言又是一声笑:“你不过是一缕魂魄,当真能够拦住我?”
因为身上的伤势,我和糕走的很慢。
江楚城被血腥之气刺激得整个人都有点亢奋,好几次都扬着鞭子想要抽过来,但慕城总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他的攻击挡回去。
鬼物能够靠食子来提升自己的力量,子嗣的力量越强,之后他获得的力量也越是厉害。
我忽然间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个被鬼邪之气控制的江楚城,为什么非要吃掉慕城不可了。他尚还在我腹中,只是婴灵的时候就这么厉害,要是真的出生,长大之后实力只怕不会被江楚城弱。
听到江楚城的话,慕城哼了一声,本来这应该是很有气势的,但因为他年纪小,声音又有些尖细,哼出来倒像是猫叫。只是那话语中的凛冽之气,却是让人不容小觑:“拦得住拦不住,还要试试才知道。”
言罢,慕城身上散发的鬼气陡然剧增。我忍不住回过头去,便见他由一个小小的团子,变成了一个有两三层楼高的婴孩,饶是江楚城也要抬头才能看着他。
“娘,弟弟他……不会有事吗?”
糕有些担忧的问我,说话的时候有些不自觉地发抖。
这是还在害怕呢。
我又叹了口气,然后牵着糕的手紧了几分,温声道:“所以咱们要快点走。”
到这里,我转过头,在心里和慕城说了句千万小心,便领着糕一路往锁魂台的方向走去。
从江楚城进到幽暗城里之后,整座城里的邪气都变得比之前浓重了。一路上视野都很灰暗,加上受伤,我更是看不清脚下的路,好几次要不是有糕扶着我,我都差一点摔倒。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总算和糕来到了锁魂台下来。
“走吧。”
身后已经看不见慕城了,只是偶尔我还能够感觉到术法碰撞导致的波动。我牵着糕慢慢踏上了上去的石阶,而在这时候,幽冥链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快些,到血池边上去。”
血池?
再次听到这个词语,我有些不舒服的皱起眉头。
“去那里做什么?”我问。
该不会是又打算让我跳一次吧?
这话我没有在心里问,而是直接说了出来。糕似乎也能够听见幽冥链的声音了,她抬头有些茫然的看着我:“娘,我们又要去血池吗?”
我竖起一根指头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她暂时不要说话。
“别问了,你先上去再说吧。”幽冥链闪了一下,温和的青光在下一秒包裹住了我的身体,原先的疲惫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身上的伤似乎也好了不少。
我一阵惊奇,这么久了,我从来不知道幽冥链居然还有这种功能。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他说,“先前因为炎夜大人邪气的压制,我又要去帮着你通知叶弛他们,所以刚刚才没有办法帮你。现在你觉得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这岂止是感觉好些了,简直就是彻底好起来了。
“那只是你的错觉,我只能够缓和你身上的疼痛,并不能愈合伤口。”
我连着说了好几句谢谢,然后抬起手小声念了句咒,用术法将糕身上的淤青消了下去,然后继续问:“你方才说已经通知了叶弛他们,可是我怎么没有看见他们人?”
“应该在路上了吧。”幽冥链忽然有些含糊起来。
我觉着奇怪,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刚才不仅仅是去通知了叶弛来和我汇合,还借机去叫来了炎月。
听到这里我已经顾不得问他究竟是怎么联系上了炎月,只皱眉说道:“我记得炎月应该是被江楚城关起来了才对,你把他找来做什么?”
“庸华已死,阴阳两界的通路也已经关闭,要是想从这地方出去的话,就必须借由炎月大人的力量。”
我听着有些糊涂。
糕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啊了一声:“我知道了!”
我一边加快脚步往山顶走,一边低头看她:“你知道什么了?”
糕说:“娘你大概不知道,判官的力量其实是来自于鬼王。虽然庸华那个死胖子是在爹重新掌管阴间之后,才回了酆都,但是他其实是在炎月担任鬼王的时候,才做上判官的。”
我还是不明白。
糕比划了一下:“简单来说就是,天子殿中的这几个判官,实际上只有墨泠才是真正跟着爹的。陆判大人其实也算,但是他现在是上三界的主人,所以就……”
这下子我终于恍然。
怪不得墨泠的鞭子,江楚城也有,原来是这个原因。
那也就是说,庸华能够打开阴阳两界的通路,那么实际上炎月也可以?
“差不多吧。”幽冥链说,“不过也不全是。”
我对他这剧透了一半又开始吊人胃口的行为弄得心痒痒,于是道:“什么叫也不全是?”
“你刚才应该看见了,炎夜大人和墨泠的招式虽然有些相像,但到底还是不同的。简单来说,就是炎夜大人的招式更甚一筹,这也和大人的修为有关系。但是七年前大人将炎月大人关起来之时,便废去了他一大半的修为,为了就是让他不能够再兴风作浪。所以,现在炎月大人的力量并不能彻底打开阴阳两界的通路,到时候还需要你们所有人的力量。”
我:“……”( )
第112章不用担心
之前第一次和鬼母正面交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奇怪。炎月好歹也是上一任鬼王,再怎么样也是有点本事的,否则怎么能让那些阴兵鬼差听命于他?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当时那样,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乱蹿,实力连只猫灵都不如。
现在听幽冥链这么一说,我倒是明了了。
原来是因为江楚城在七年前就抽掉了他的修为。可如果判官的力量来自于现任鬼王,而庸华的力量又和炎月挂钩,那先前庸华就已经明确的表示,自己没有能力打开阴阳两界的通路,换言之,现在的炎夜得弱到什么地步才让庸华也变成这样?
而且,要是一开始就有这种方法,为什么幽冥链到现在才提起?
“炎夜大人将炎月大人藏得很好,之前我也不确定能够找到他,所以才一直没有提。”幽冥链沉声道,“你说的那个问题,我先前也想过,但是现在想要打开通往阳间的大门,只有炎月大人能够办到。”顿了顿,他又说道,“倒是还有一人能办到,但是我觉得比起他,还是炎月大人靠谱一点。”
闻言我傻乎乎的问:“谁啊?”
幽冥链缓缓吐出了几个字:“炎夜大人。”
“哦。”当我没说。
幽冥链笑了笑,哎呀的感叹一声:“炎夜大人倒是随时都能够开门,不过我觉得现在的他更加希望你留在这里。”
想到他现在那个样子,我又是揪心的疼。
不知道慕城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大约是感应到我神色担忧,幽冥链很快收起了刚才略微有些玩笑的口气,正色道:“小小主人现在只是一个魂魄,只要你没事,他就不会有事。而且刚才我已经替你护住了心脉,只要不出意外,从这里出去之前,小小主人的肉身应该都会在你的肚子里。”
“但是江楚城他……”
我想说江楚城怎么都比慕城厉害,虽然跑得快,但留他一个人在那里,怎么都是不放心。然而才刚刚开口,幽冥链就打断了我:“不用担心,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小小主人应当是已经继承了冥子的力量,所以你大可以放松一些,不用这么紧张。等到叶弛还有炎月大人他们赶来,打开了这阴阳通路,小小主人自然就会回来了。”
他稍作停顿一番之后,又继续说:“而且你之前应该已经发现了,炎夜大人现在有一部分力量被抑制住,甚至有些记忆也被封存了,所以有一些关于你们的事情,现在的炎夜大人并不清楚。”
“被封存了?”
“是,你还记得那时候在大殿之中,炎夜大人对自己之前说过的一些话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吗?”
我微微皱起眉,很快想起了当时在大殿之中,我和江楚城说是他让我不要相信他的,但是他本人对这句话却是十分的疑惑。还有之前他明明见过糖糕,刚才却表现出了第一次见到的样子……
原本我以为这只是鬼邪之气在作祟,才让他损失了一部分的记忆,没想到却是被封存了起来。
那封存了他记忆的那个人……
我愣了愣。
江楚城应当是现如今下三界最厉害的人物了,能做到将他记忆封存起来的人,除了他自己,怕是再也没有别人。
很快,我的猜想便得到了幽冥链的证实:“不错,正是炎夜大人所为。”
“大人知道自己压制不住体内的鬼邪之气,又担心自己被控制之后就会对你和两个小主人下手,所以为了保护你们,才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封存了起来,只有在鬼邪之气消失的时候,那些记忆才会被重新解开。并且,大人还用术法让我能够在现实中化形,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只出现你的梦境之中。”
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了一些画面,一下子我将所有的事都串了起来,到后面有些有些激动的问道:“那我的灵力呢?也是他帮助我恢复的吗?”
那日从寝宫出来之后,我的灵力便在逐渐消失。可是后来无意中踩到那清水池子里面之后,我不但见到了化作人形的幽冥链,甚至还感觉自己的灵力有了回来的迹象。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我早就已经不相信巧合之说。
至少在我眼里,任何巧合的事,都只能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世间万物都不过是大千世界中的一个点,很多时候你以为自己会碰撞上下一个点是因为所谓的巧合,但实际上不过是有人背后推了一把。又或者说,是谁拿着笔,将这些点连成了一条线。
幽冥链这一次过了好久才说话:“你身上带着太多宝物,而这些东西又和你的灵力有直接关系。炎夜大人既然能想到这么多的事,自然也能够知道在他被鬼邪之气控制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控住你的灵力。”
听他这么说,我也已经知道答案了,但他究竟是怎么做到,让我的灵力仅仅在一瞬间就恢复过来的呢?
“其实很早的时候炎夜大人便抽走了你体内的一部分灵力,但是因为大人和你魂魄相融,让你灵力有了大幅度的提升,而且那时候大人日日在你身边,所以你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你身为阴阳师,应该知道体内的灵力可以被封住,可一旦将其抽离,那灵力就会暂时变成不属于你的东西,只有等到时机成熟,或是解开契机,才能够让灵力重新回到你的体内。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幽冥链一次性说了一大堆,虽然很震惊,但稍微消化一下之后,我还是理解了。
“所以当时我碰到的那个石头,就是所谓的契机?”
“嗯。石头里还有炎夜大人自己的一些力量,加上你一直将我带在身上,所以当你碰到那石头之后,才会听见我的声音,也让那一部分灵力回到了体内,所以才能够在转眼间就能够再次运用术法。”
这我就有些不明白了。
一旁听了许久的糖糕,也疑惑的发问:“……那不就是说,娘现在的灵力实际上还没有恢复?但是先前娘打开四方法阵的时候,又不像是没有恢复的样子呀。”
我低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对啊。要是我的灵力一直没有恢复,我又怎么可能这一路都给慕城输送灵力,护住他不被邪气侵蚀?”末了我又补充一句,“而且那时候我还感觉灵力从丹田之中涌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
我觉得自己的智商好像突然下线了,手链里传来男人一声幽幽长叹,但最后他还是耐着性子重新给我解释了一遍,只是在那之前他小声的说了一句“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炎夜大人的魂魄和你的相融,才给你带来了你自以为用不完的灵力。刚才他出现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再也没有那种感觉了?”
我似懂非懂的微一颔首。
“那就是因为你的灵力现在都来源于炎夜大人魂魄最好依据,所以就算你本身的灵力并没有恢复,那也根本不影响。和大人给你的力量比起来,你这点灵力就像是蚂蚁一样,根本不值得一提。而且现在大人被鬼邪之气控制,自然你的灵力也会受到影响。明白了吗?愚蠢的女人。”
“……”
我摸摸鼻子,被他说的莫名的有点心虚。
一边说着话,我们已经快要走到山顶。
锁魂台上阴风阵阵,但是邪气却是淡去了很多。只要再拐一个弯,我们就能够走上最后的那几级台阶,只是在上去之前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牵着糖糕三两步走到石阶的边缘,而后将目光落在了下面的湖心小岛上。
那一片湖泊已经有了枯竭的趋势,湖泊的边缘露出了大片大片的黑色礁石,那个原本看起来只有丁点大小的小岛,也像是陡然变大了好几倍。
小岛从中间划开的了一条裂缝,湖中的水不断往中间流去,但很快又会被一股力量从另一个方向推出来。湖泊周围种的花全部都枯萎了,并且隐隐的,我还看见有黑气从那条裂缝之中涓涓冒出。
“这里就是之前炎夜大人封印鬼母的地方。”幽冥链和我说道。
我点点头,小声嗯了一下。
这件事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当时陆严带我来这里带走江楚城的时候,我便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让我觉得有些奇怪的是,鬼母既然已经出来了,为何那湖心小岛之中,还会有黑气冒出?
问了幽冥链,他似乎对这个问题也不是很了解,只说道:“当年炎夜大人原本是打算将鬼母消灭,但后来又改变主意将其封印在此。”
阴阳师对鬼物的封印是可以延续很久的,只要灵力不衰竭,那么那鬼物就不能够从里面出来。
江楚城若是要封印鬼母的话,以他的能力,鬼母怕是永远都不能够从这里,又何止是一千年?
“你说的没错,以炎夜大人的本事,他确实能够做到这一点。”幽冥链听起来像是叹了一口气。
“那为什么又会改变主意?”
幽冥链很久都没有回答我,我喊了他两声,因为不知道他名字也只能幽冥链幽冥链的喊。他对这个名字十分不满意,有些咬牙切齿的说:“从刚才开始我就想问了,你为什么非把我叫成一条链子?”
事后过了很久,我才想起自己好像是被他岔开了话题,但当时我只是顺着他的话,觉得一阵惊奇:“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他说:“你不会给我起一个吗?”
我啊了一声,有点没反映过来:“我给你起?为什么?”
他“嘶”了一声,听起来就像是不怎么想搭理我:“你忘了吗,在古镇上的时候,你就已经滴血和我确认了关系。”
我:“……”
听见他后面半句话,糖糕立刻抬头惊悚的看着我。
我拍了下她的头,想起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候我突然入梦,又在无意中被梦魇魇住,后来是靠着滴血到幽冥链上之后,才被他从那里带了出去。
可是当时……江楚城也没有告诉我说,这链子能够化形啊?
幽冥链哼了一声:“想起来了?”
我讷讷的点头,转头看了一眼那最后的几步石阶,想了想又问道:“所以你一直在等着我给你起名字?”
这种有灵性的东西一旦认主,且被赋予名字之后就会终身相随。但是因着我之前并不知道是幽冥链一直在和我说话,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想到说这东西其实是能够化形的,所以就没有考虑要给他起名字。
听见我那么问,他又不说话了。
等到我又要开口喊他的时候,他方才恶狠狠的说:“烦死了!你不要再那么喊我!还有要喊的话也只要喊一遍就行了!我耳朵很好,能够听得到!”
我:“……”
回想之前他在我梦中出现的那么多次,我觉得他的脾气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故而咳嗽了一声,说道:“那不然你就叫小黑吧?”
“……”
因为这件事,直到我牵着糖糕走上石阶幽冥链都没有再和我说话。
锁魂台是这城中唯一没有被邪气侵蚀的地方,上面的一切都还是我之前来时候的样子……只除了那个不断翻涌着,往外吐着黑色泡泡的血池。
刚刚才稍稍松懈了一点的心在这一刻又提到了嗓子眼,我眯着眼睛细细一看,赫然发现那池中的水竟全是鬼邪之气。
但奇怪的是,我明明和糖糕已经站在了池子旁边,都感觉不到其中的邪气。
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最开始出现鬼邪之气的地方。”幽冥链终于开了口。
闻言我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最早发现鬼邪之气的人应该是墨泠,而且当时他好像说是有人强行闯入,而他们在入口发现了鬼邪之气才是。
难道说那些人是从血池进来的?
“不。血池是最早出现鬼邪之气的地方,但那仅仅是因为血池和炎夜大人本身有联系,和墨泠他们发现的那个并不是一回事,那些邪祟是从另外一个地方进来的,具体是哪里,我也不得而知。”
原来是这样。
虽然心中尚有疑虑,但我也没有再多问下去。
我觉得自己简直就和十万个为什么差不多,真要把问题全问出来,怕是要花上个几天几夜。
我看着面前那咕噜咕噜冒着黑色水泡的池子,说道:“墨泠发现鬼邪之气之后不久,我们便得知了糖糕和温禹被困在荒凉之地的消息。之前我猜想的是鬼母和下三界的妖魔之物勾结,所以才会在那个时候将江楚城引走。荒凉之地是下三界的其中一个交汇处,而他在进入那里之后,体内的鬼邪之气便开始有了失控的迹象。这么看起来,这一切就像是有人在背后操控……鬼母并没有那样的智商,会这样做的人,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你是说清寂吧?”
幽冥链刚一说完,我还没来得及点头,便突然看见前面的树后有一条黑色的猫尾巴一闪而过,我头皮顿时一炸,脑子里只有三个字:不会吧……
所以说,事实再一次告诫我们不要再别人背后说闲话。
尤其是清寂这种,你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来的厉鬼。保不准你在背后议论他的时候,他就在一边偷偷的听着。
看见那猫尾巴之后,我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和糖糕对视一眼之后,心里有些发颤的问幽冥链:“刚才我看错了吗?”
“我想应该没有。”幽冥链回答道,“但是那猫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幽暗城戒备森严,就算它不属于阴阳两界,也不应该这么轻而易举的进来才对。”
他问的这个问题我也是十分想知道。
先前我们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那猫灵,也就是说,它十有*是在那之前就已经进入了城中。难道是跟着萧翰林他们一起过来的?
我把心中所想说给了幽冥链,他沉吟了半晌,过后说:“不知道。”
我目光发怵的看着前方,先前那棵枝头开满了白色小花的树,现在已经变得有些光秃。那犹如雪一般的花朵,也是荡然无存。我喉咙有些发干,而后艰难的开口:“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幽冥链嘿了一声:“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什么都知道的?”
“但是你刚刚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啊。”
如果说小绿在我眼中是一本行走在阴间司的百科全书,那么这幽冥链就是比中华上下五千年还要万能的存在。
听见我这么说幽冥链呵呵一笑:“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但是抱歉,我知道的事情只能是自己能感知到的,这种猫灵完全在我的感知范围之外,万能的我也没有办法得知他的行踪。”
被吐槽了一脸之后,我有些悻悻的闭了嘴。
我踌躇的站在原地,犹豫着是不是要过去看看,但是一想到那猫灵身上有清寂的魂魄,我两腿就有点打哆嗦。
心理阴影真是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和那猫灵相处了一段时间,而它对我有所感应的原因。就在我刚那么想完的时候,那边立时就传来了一声甜腻的猫叫。那声音就像是一爪子挠在了我身上,让我在一瞬间想起了当时是怎么被它抓弄。
“喵……”
猫灵摇着尾巴从树后面走了出来,我立刻拉着糖糕往后退了两步,神色戒备的看着它。
但是它走了两步之后便停了下来,蹲在那石凳面前一边悠闲的舔着爪子,一边时不时的朝我抛来一个揶揄的眼神,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作。
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它那双一红一黑的眼睛看的我着实发虚,但很快我发现自己越是这样,它似乎就越是愉悦。
我吸了一口气,将糖糕揽到身后,又在心里问幽冥链:“现在要怎么做?”
幽冥链的回答但是言简意赅:“怕什么,它应该也是想要离开这里,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别管它就行了。”
“它也要离开这里?”
闻言我愣了一下:“为什么?”末了又疑惑的补充了一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它之前把炎夜大人和鬼母关了起来,你觉得炎夜大人会放过它吗?”
我听得晕晕乎乎,但细细想想又的确是他说的那么一回事。
猫灵……或者说附着在猫灵身上清寂想办法限制了江楚城和鬼母的走动,但这一切又恰好正中了江楚城的下怀。江楚城为的是让我接触到萧家人之后,感觉到绝望然后继续留在阴间。但是清寂又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看起来就像是在帮助我一样。
换做别人我尚且还会相信,但是清寂……
比起这个,我觉得他更加像是会在半路给我使绊子,让我死在这个地方。
“你想的太简单了。”幽冥链嗤了一声,“他未必就是你说的那样。”
我皱起眉,忍不住又看了那猫灵一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幽冥链显然不打算回答我这个问题,在说了一句“字面上的意思”之后就没有了动静。
我扒拉了一下头发,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开始习惯他这个话说一半又不说的样子了。
正如幽冥链所说,猫灵出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别的举动,只是它的目光一直紧锁在我的身上,多多少少让我觉得不舒服。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忍不住把视线移过去,和它的目光交汇的时候,脑子里就会闪过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画面。
让我烦躁的是,每一次我都来不及看清,那些画面便消失不见了。
远处术法的碰撞越来越激烈,因为看不见,我只能猜测是不是慕城和江楚城两个人的打斗到了白热化。他们俩谁受伤都不是我想看见的,就在这种纠结又惶恐的心情下,我终于等到了叶弛和温禹。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萧寒,而在几个人后面,我还见到了一脸狼狈的萧翰林和萧辰峰。
“他们不是……”我皱起眉,语气有些生硬。
不是应该被江楚城手下的阴兵鬼差带走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们应该是六个人才对,怎么现在就只剩下了萧翰林和萧辰峰?
他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身上带着深深浅浅的伤口,黑气不断的从里面涌出来,不用猜都知道那是被那些阴兵鬼差抓伤的。
我冷漠的扫过那些伤口,想着这样都没有事,可真是命大。
“这件事待会儿再说吧。”在他俩开口之前,萧寒不动声色的挡在了我和他二人之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从这里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朝叶弛投去求助的目光,叶弛睨了他一眼,而后三两步走到我面前,叹道:“太好了,你没有事。”
我被他俩这拙劣的岔开话题的方式弄得有点哭笑不得,但见此也不想再多问。
叶弛抓着我的手臂,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颤动:“之前在路上我感觉到邪气变重,没多久就看见了术法的金光,料想你应该是遇见什么了……”
说到后面她声音有些哽咽,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低声继续说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们也是。”我吸了吸鼻子,原本吊着的心情被叶弛弄得有些伤感。
叶弛拍了拍我,下一秒她的余光就瞥到了那边树下的猫灵,瞬间惊讶道:“那只猫灵!”
听见叶弛的声音,猫灵立刻附和的叫了一声,就像是在跟她打招呼一样。
这一下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萧寒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两步上前,那样子看着像是想要对付猫灵,在那之前我赶忙阻止了他:“萧寒,你要做什么!”
“让开!你不是说这猫灵是清寂吗?我要杀了他!”
我突然有些烦躁的扯了他一下,骂了句你有毛病吗:“搞清楚,你现在是只鬼,那猫灵一巴掌就能把你拍散,杀了它?它杀了你还差不多!”顿了顿,我稍稍缓和了一下口气,方才继续说道,“你们来之前我已经观察过了,它好像不会对我们做什么,可能只是想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听到这里萧寒又暴躁道:“你还要带着它离开?楚翎你脑子被驴踢了吗?”
“你是白痴吗?”我忍无可忍的回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带着他离开了?”
萧寒被我噎了一下,恶狠狠的看了那猫灵一眼之后又转身走了回去。
那边猫灵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还特地朝我摇了摇尾巴,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之后,又慢悠悠的蹲了回去。
感觉像是被嘲讽了。
萧寒重新走回去之后,我才又看了看叶弛,视线很快落在一旁眼泪汪汪的温禹身上,浅浅的出了一口气,过后疑惑道:“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既然他们遇见了萧翰林和萧辰峰二人,那必然免不了和江楚城碰面。江楚城不会不知道我们到锁魂台来打的什么主意,那肯定是不会放行。
他的力量强大,就算是有慕城开路,这么多人从那里经过,怎么想都不会很容易。
这个问题似乎无意间又回到了刚才,萧寒刚刚才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在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就连叶弛也有些支支吾吾。
我皱起眉,觉得他们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最后还是温禹摸着头告诉了我:“我们过去的时候,那个婴灵和鬼王大人正打的火热,要是只有我们四个人过来的话自然不成问题。但是……”
“温禹!”萧寒咬牙打断了她:“闭嘴!”
他这隐瞒到底的口气让我意识到这中间恐怕还是发生了一些事,目光在他们几人之中游移了一圈之后,我沉声道:“小绿呢?为什么我没有看见她?”
这下子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温禹试图岔开话题,但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几次,最后还是闭上了。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诡异,直到幽冥链传音给我,才打破这沉寂。
“炎月大人来了。”
幽冥链轻声道。
我攥紧了拳头,心里头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烧。
但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我这么和自己说,有些难过的想着小绿多半是和那几个人一起被留在了那个地方,至于过程究竟是怎么样的,恐怕还是要问问当事人才能知道。
“楚翎,你有什么疑问等出去之后再问也不迟。”幽冥链低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不要被带着跑了。”
被带着跑?被什么带着跑?
幽冥链没有告诉我。
深吸一口气之后,我将视线移向了众人身后的石阶。
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起了一层薄雾,在幽冥链说完这句话之后没多久,我便见到一个清瘦的身影在雾气之中显露了出来。
是炎月。
他这一路爬上来像是用尽了一身的力气,走上锁魂台之后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一屁股坐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摆摆手说道:“哎呀哎呀,累死我了,怎么这锁魂台这么难走?”
我:我心情本来就莫名的有点烦躁,见到他这个样子更是恼怒。于是控制不住的把火气撒在了他身上,不耐烦道:“站起来!你以为时间很多吗?还让你休息?”
炎月被我这一声喝得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见说话的是我,才松了口气:“阿翎啊,吓死我了。”
“楚翎,别和炎月大人废话了,赶紧让他开门。”
我点点头,加重语气把幽冥链的话跟炎月复述了一遍。
但是这家伙就跟个愣头青一样,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听完之后只是眨眼看我:“开门?开什么门?”
“阴阳两界的门。”
炎月啊了一声,然后说:“但是我不会啊。”
“放屁。”
我对他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已经厌烦了。之前好几次就是被他这样骗了过去,再一再二不再三,这次他怎么说我都不会再相信。
果然,在我厉声急呵之下,炎月撇了撇嘴:“就知道那家伙把我救出来没有好事,哎哎,阿翎阿翎,有话好好好说别打别打,哎呦!”
“阿翎。”
听炎月一开口又是打太极的样子,我就抡起拳头揍了上去。叶弛赶忙拉住我,她眉头深深的皱着,压着嗓子说道:“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急躁?”
“没事。”
我拂开她的手,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突然一下就变得这样。
不止是我,好像从刚才开始大家都变得有点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奇怪。
就在我疑惑的时候,幽冥链啧了一声:“糟糕,是我太大意了!”
我不明所以。
他急切道:“锁魂台上没有邪气,但是之前在下面的时候邪气已经侵入了你们体内,尤其是你,所以性情才会大变……这个炎夜大人果然还留了这么一手,是我没有考虑到。快些,不要再耽搁了,再下去只会越来越糟。”
话音刚落,他话锋又是一转,扬声对炎月说道:“炎月大人,你就不要再磨蹭了,只有和他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你才有机会见到那个人。鬼母说的话都是骗你的!”
我听不懂幽冥链的话,但是炎月却是听懂了。
他先是一愣,然后收敛了神色,目光低垂,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他叹息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便抖抖手,穿过人群兀自走到了血池边上,而后转头对我们说道:“我们开始吧。”
*因着炎月的修为被抽掉,所以现在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没有办法打开通路的,只有我们在他开门的时候,将灵力过给他,方才可行。
萧翰林和萧辰峰现在伤势严重,他俩身上的灵力几乎所剩不多,而我又担心他们会在关键时候捣乱,于是索性让糖糕把他俩拎到了一边,由我和叶弛还有萧寒三个人来协助炎月。
炎月抖了抖衣袍,听我说完之后立刻摇摇头:“不行,你的伤势比起那两个人来并没有轻多少,况且你怀有身孕,要是中途出现了意外,你恐怕就得留在这了。”
我张嘴正要说不要紧,但炎月又抢在之前说道:“我打算在血池之中开门,但现在池中水已经被鬼邪之气侵蚀,你必须得留着一点灵力,在跳下去之后护住自己……”
“喵。”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直安安静静待在树下的猫灵就叫了一声。
炎月一愣,一个清字卡在喉咙里,随后有些畏惧的开口:“你来?”
“喵。”
猫灵又叫了一声,舔了舔爪子,然后慢慢从树下踱了出来。
它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我觉得这这时候我是应该上去阻止它的,可它看着我的时候,我的身子竟然无法动弹,直到它快要走到我身边,我才颤颤巍巍的往旁边挪动了一下。
猫灵在这时候抬头看了我一眼,红色的瞳孔中闪过嘲弄,但很快它往旁边走了两步,过后冲着我极小声的喵了一声。
它……
它这个举动,怎么看都像是在告诉我不要害怕吧?
炎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但很快他说道:“那,既、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开始吧。”
“不是,等等……”
我想要阻止,同时又满腹疑问:炎月就算了,为什么叶弛和萧寒都没有反对?
而且从刚才开始他俩就没有了动静,可看上去他俩又并没有什么异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大家都被邪气影响,所以心里只剩下了想要出去的*?
一人两鬼一猫,分别站在了血池的四个方位。
炎月的手中亮起了墨绿色的光晕,很快,他整个人都被那光晕裹了进去。
“上为天,下为地,混沌黑白,阴阳两生,生人去死魂来,吾欲将门开!”
在念了一长串咒语之后,面前的水池开始翻涌起来。黑色的起泡在一点一点的被净化,随着时间的推移,血池中央渐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快……”
绿光之中传来咬牙咬牙的声音,叶弛和萧寒立刻会意,两人同时从怀里掏出符箓,将自身的一部分灵力灌注在上面,然后齐齐将符箓扔向了炎月!
炎月的力量在一瞬间暴涨,池中水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锁魂台上在这时刮起了猛烈的风,不远处那棵树上本就不多的树叶被风吹落,而我分明听见那风中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猫灵在这时候将爪子放在了血池之中,池水随着它的动作**。但是没过一会儿,池子里的水便逐渐消退了下去。
一道血红色的大门从中间显现出来。
身子动不了。
我只能惊诧的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切,而就在这时候,我听见了慕城的声音:“妈妈!快跳进去!”
慕城化作一团光球落在我的肩头,幽冥链也在同时亮起了青色的光。
不等我有所反应,下一秒便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把我向后拉扯。
“休想离开!”那低沉而冷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闻言我猛然回头,便见到江楚城阴沉着脸站在锁魂台的边缘。
“哎呦大哥!”
炎月率先反应过来,此时阴阳两界的大门已开,他慌慌张张的招呼了一声,而后比谁都要迅速的跳入了血池之中。
“妈妈,快走呀!再晚就来不及啦!”慕城急急催促道,随后一道金光自他化作的光球之中发出,横在了我和江楚城之间。
江楚城追过来的脚步一滞。
他这一停顿给了我反应的时间,我没有再耽搁,转头喊了句糖糕快走,紧接着便跟着大家一起跳了下去。
“楚翎!”
江楚城的暴喝声在头顶炸开。
我的两眼干涩,沉下水之后很久才怔怔的抬起了头。
那个最该是让我眷恋的人此刻就站在池边,他没有跟着一起跳下来,只是紧绷着下巴,凛厉的视线穿过池水,直勾勾的看着我。
“翎儿,你会后悔的。”
他轻声说道,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威胁。
而同时那样的语气也听我心头发颤。
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大概因为知道在水中,而谁也不会注意到我的眼泪,压抑了好久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和泪水一起决堤。
我在心里小声和他说:等我回来呀。
原本以为跳进血池之后,很快就能回到阳间,但没想到我们始终都没有找到那扇出去的门。
这一切都要归结于炎月的修为被抽,而叶弛和萧寒,还有猫灵给他的力量又并不能让他在这血池中开出一道准确的门。简单的来说就是,要想出去我们还得自己找。
当炎月战战兢兢的说出这番话之后,我只有一个念头:日了狗。
而那头萧翰林听见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我们在玩他,因为他觉得明明没有我们他也是能够出去的。
“孽障!要不是因为你,我们六人早就从这里出去,哪里还用的着受这种痛苦!”
因为池中光线昏暗,加上刚才又哭了一场,我压根就看不见他的样子,只能勉强脑补一下。
这声孽障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叫谁。
听他这么说,我不免冷笑一声:“既然这样,那你又跟着我们跳下来做什么?让上面那个,你所谓的邪祟杀了你不是更好?而且之前你不是说自己也能够从这阴间司出去?那怎么又委屈自己和我们走在一起?”
“你!”
兴许萧翰林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反击,顿时被我气得有点说不出话。
萧辰峰见我俩吵得不可开交,又在那边做好人,他安抚了萧翰林几句,又冲着我叹气道:“小阮你也少说两句吧,三哥他其实没有恶意,不过是在这阴间司被困得太久,心里郁结罢了。”
没有恶意?
他这话说的又踩到了我的尾巴上。
我觉得萧家的这些人是不是个个都把我当成了傻子,还是觉得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智商低下?
但是我实在不想和这两个萧家叔伯争吵,有那个力气还不如找找出去的门。
思及此,我埋着头大力朝着下方划动了两下,索性不再理会他们。
“哎,到底哪里才能出去啊。”
炎月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那幽怨的语气吓了我一跳,过后忍不住道:“开门的是你,你现在反倒是问起我来了?”
我下意识的觉得他应该是瘪了瘪嘴,过后有些委屈的说:“可是我修为不够,没有办法确定门在哪里啊……说起来我修为都是大哥抽走的!你这做大嫂的怎么能怪我?”
一句话将我堵得死死的。
我在黑暗中朝炎月竖起一个大拇指,在心里说:好样的,被关了一段时间就变得这么伶牙俐齿,还学会跟我顶嘴了。
然而炎月看不见我做了什么,有一个人却是能够看见。
“楚翎,你能不能不这么幼稚?”幽冥链忍不住说了句,“这才多久你就在不停的和人吵吵,留点力气不行吗?”
我还没来得及接口,他又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语气感叹道:“本以为你还算聪明,但现在我觉得你的智商怎么总是和坐电梯一样上上下下的?”
我:我觉得我迟早有一天要被他气死,咬牙道:“闭嘴,小黑。”
幽冥链:于是他也不说话了。
我用力的哼了一声,温禹觉得有些好玩,嘿嘿笑了两声之后,被我幽幽的说了一句“你也想撕逼吗”,瞬间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事后我想想,我这么横,一大半原因还是因为心里不痛快。
从江楚城被鬼邪之气控制之后,所有的事就像是纠结成了一团乱麻,让我恨不得一刀从中剪开。
我实在是太烦躁了。
但是只有这样,心里的难过才会好一点。
“啊,好奇怪,为什么我们游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出去的门?”
渐渐的,大家都有些疲惫了,温禹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问我。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温禹叹了口气,忽然没头没脑的嘟囔了一句:“不知道陆严怎么样了。”
我闻言一笑,想吐槽她两句,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换成了一句安抚:“出去之后我再试试看能不能和他去的联络吧。”
温禹嗯了一声,过后没有再说话。
炎月说门很有可能是在下面,但是越是往下,视野就越是差。之前还能模模糊糊的看见身边人的影子,到了后面就真的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念了句咒,将灵力暂时聚集在眼睛上之后,方才勉勉强强的看清了四周。
我们几个差不多是抱团的,叶弛、温禹还有糖糕在我的身边,萧寒和萧翰林他们又离得很近,只有炎月一个人孤零零的划动着手臂,嘴里还时不时的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仔细一听才发现他说的居然是“怎么这么黑”。
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愣了一下,忽然发现我们中少了一个人,或者说是少了一只猫。但我分明记得江楚城追来的时候,猫灵是跟在炎月后面跳到池子里来的,但是这里怎么没有看见它?
而且这么久了,我们好像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这么想着我立刻停下了游动的动作,转着身子打望了一圈,低头抬头又看了一遍,但是却并没有看见那只猫的身影。
“阿翎?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叶弛好像格外担心我,只要我一不说话,她就会喊我一声。
“……”我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那只猫灵不见了。”
叶弛一怔,过后也转着头看了一圈,眉宇间逐渐染上了不安的神色:“我也没有看见。”
我张口欲言,但就在这时候,我的视线突然暗了下去,而同时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阿翎……
阿翎……
阿翎……
水池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呼唤着我,我怔愣的在水中翻了个身,片刻后讷讷的开口问道:“阿弛,你听见了吗?”
我没有听见叶弛的回答。
事实上在问完那句话之后,刚刚还在我身边游动的那些人,全部都没有了踪影。
我就像是在眨眼间闯入了另外一个空间,谁也没有,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水池中,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阿翎,我的阿翎……”
呼唤我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起来,那滑腻得犹如毒蛇一般的语调让我在一瞬间想起了他是谁。
清寂。
我没由来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无声的心里念出了他的名字,仅仅是这样,我就已经感觉浑身的血液在惶恐的倒流。
同时又觉得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就算他再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在,又是怎么在刹那间把我和叶弛他们分开的?
还是说,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有和他们分开,而是像那时候在黑色树海时候一样,无意间进到了一个类似梦境的地方?
“呵呵,真是让我惊讶,仅仅是这样你就能猜到这么多。”
那滑腻的声音陡然出现在我耳边,我惊得一侧头,便见一团淡紫色的光在身边晕开来,而很快,光晕中显现出了一个清瘦的人影。
那个人有着阴柔却不似女子那般娇弱的面孔,一黑一红的眼睛和那猫灵如出一撤,并且永远都是带着戏谑的神色。眼角有一颗朱砂泪痣,算计别人的时候,连那颗泪痣都会让人感到害怕。
这是我在三生路上碰见他的神识之后,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见到他。
他果然活着。
他的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我这个傻傻的样子显然是取悦了他,他连说话的口气都没有以前那么阴郁:“真是好久不见,我的,阿翎。”
我抿着唇,双脚在水中小幅度的摆动,想要尽快从他的身边逃离。
清寂目光低垂,貌似不经意的扫了我一眼,在我刚刚有所动作之后没多久,便一伸手将我带入了他的怀里。他两手禁锢着我,就像是在证明他是真的还活着一样,力气大得让我根本没有办法动弹。
但是很快,我也注意到了一件事: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也就是说,这里的确不是现实。
我暗暗吸了口气,从进入血池之后我都是很小心谨慎,就连之前跟萧翰林吵架的时候,我也有留意周围的情况。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中了招。
然而不容我想太多,清寂在这时候忽然低下了头。
他紧贴着我的耳朵,明明是一把好嗓子,但是却让我打从心底的感觉到恐惧:“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叫你阮阮?”
叫你妈个头啊!
我用力挣扎着想要把他推开,但越是这么做,清寂就将我抓的越紧。
他像是在享受着这一过程一样,清冷的嗓音都带上了一抹兴奋:“如你所想,这里是我制造出来的梦境。而且没有我的同意,你是不能够从这里出去的。”一边说,他一边用手捏住了我的脸颊,瞳孔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真是可惜啊,眼看着就能够离开那个地方了,却还是被我钻了空子。那只小猫咪一直想要阻止我,却终究不能做什么。”
我注意到了他的话,不由得一阵惊愕:猫灵和他,不是一个人?
清寂显然没有打算回答我的话。
在我不自觉把我问题问出口之后,他又靠近了我一些。他的薄唇滑过我的鼻尖,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印在我的唇上,吓得我赶忙别过了头,恼怒道:“不要碰我!”
清寂露出十分愉悦的笑容:“阮阮的反应还真是百看不厌。”
可是我一点都不想给你看!
我在心里抓狂,只要面对他,我就冷静不下来,可是偏偏又什么都做不了。
清寂笑起来,没有预兆的慢慢放开了我。
他一松手,我便看准机会两腿一蹬,用尽全力蹿出去好几米,拉开了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
不过这么做其实一点用都没有,这里是清寂建起来的幻境,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感知当中,无论我怎么逃跑最后都还是会被他抓到。
这一回清寂没有马上来抓我,只是可以压着嗓子喊了我一声,在我闷头往前游的时候,他慢悠悠的接口道:“想从这里出去吗?”
我没有理他。
他在那边叹了口气,声音凄凄凉的说道:“阮阮,你这样总是不回应我,会让我忍不住做出一些自己也控制不了的事,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他顿了顿,蓦地压低了声音,“还是说,你十分有把握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从我的手中逃走呢?”
他这威胁简直是太烂了,但不得不说十分有效。
我得留着命从这里出去。
我闭着眼睛吸了口气。
不就是个清寂嘛,在心里想着把他当成蜘蛛蟑螂一类的东西就行了,不要怂!
想到这里,我停下了划动的手,转过身去面对他。
“真乖。”
见我转过身,清寂也慢慢看了过来。
他一袭淡紫色的衣衫在水中飘飘荡荡,这里面明明没有光线,可我却清楚的看见他那双异色的瞳孔中滑过的光。
他嘴巴动了动,说了一句让我惊骇不已的话。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千年前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第113章去看看吧
我惶恐的看着他,并没有因为他这番话而感到一丁点喜悦,反倒是觉得他会这么说,肯定是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在等着我。
见我半天都没有说话,清寂也不恼。
他身子动了动,像是朝着我的方向游动了一下,神色晦暗的看着我:“除此之外,我还能够告诉你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事。”稍作停顿,清寂又继续道,“这个建议对你来说可是一点都不吃亏,你仔细考虑一下。”
说是让我考虑,但是他并没有给我那个时间。
话音落下后没一会儿,他就轻笑一声,眼底滑过一抹狡黠:“阮阮这么聪明,应该还记得忤逆我会有什么下场。况且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心情好了,就会把你放出去。你的那些朋友现在应该是已经回到阳间了,而你却还是没有醒过来。阮阮,可不能让他们担心太久啊。”
“……”
七百年前的记忆又浮现上来,当年被他折磨的日子仿佛还历历在目。我不由自主的捂着胸口,都说人会变,但是为什么都这么久了,这家伙还是这么变态?
百般无奈之下,我也只好选择了妥协:“……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看看,但是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清寂来到我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执起我的一缕头发,一边低头嗅了嗅,一边应道:“只要是阮阮的要求,我都不会不答应。”
……说的真是好听啊,那我让你放过我,怎么就没有见你听过呢?
当然这话我并不敢说出来,任由他玩弄着我的头发,强压下心里的不情愿,沉声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进到幽暗城之后,我突然想到了他有可能活下来的方法。
像清寂这种能够在阴阳之间徘徊数千年,而不被抓去转世的厉鬼,要么是因为魂魄不全不足以进入六道轮回,要么就是他想了法子让自己留在这世间。
而当时在阴阳夹缝之中看见的那个坟堆,便能够让他躲开鬼差的追捕。
那是清寂的坟堆。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把自己的坟墓建在了阴阳夹缝之中,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七年前江楚城之所以没能杀死清寂,十有**就是因为在那之前清寂就将自己的一缕魂魄分了出去,等到江楚城渡魂给我,不能够再伤害他之后,他才从那里面出来。
……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清寂恢复得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我的问题让清寂手里的动作一滞,他抬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我以为他又是打算耍赖了,于是赶在他开口之前飞快的补充了一句:“你总得让我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吧?不然我怎么能安心的跟着你走?”
听我说完,清寂极轻的笑了一声,道:“既然答应了要回答你的问题,我自然不会食言。只是这个答案,等你回想起千年之前的事,自然就会明白了。”
说了就跟没说一样。
但这鬼好像戏弄我上瘾了,看见我丧气的表情之后他忽然又用大发慈悲的口吻说道:“但是在那之前,我可以回答你一个别的问题。”
我抬眼看他。
他说:“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帮着你将他和鬼母拦在殿堂之中?”
说实话我本来是想的,但是在听见他这么说了之后,我就有点不想了。
可他显然不打算在意一下我的感受,而是兀自说道:“……他想杀你,但是我这么喜欢你,又怎么舍得你死在别人手里呢?你说对吗,阮阮?”
“……”
那滑腻的声音让我没由来的抖了抖,而同时又觉得自己好像真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原以为他的理由应该会更加高深一些,却没想到只是因为简单的一句“不想我死在别人手里”。我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艳鬼。
是啊,我怎么就忘了呢?在去往荒凉之地的路上,他就已经告诉过我了,他之所以还徘徊在这世上,不过是因为想要杀死我,且让他永远成为我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的确做到了。
并且,十分成功。
胸口起伏了一下之后,我方才艰难的开口:“但是那个时候江楚城就已经识破了你的计谋,你以为是自己给我争取了时间,那你又知不知道,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他在将计就计?”
清寂扬起的唇角在这时候收敛了些,他神情开始变得有些狰狞,连说话的口气冷漠起来:“那又如何?这本就是一场从千年前开始,我就在和他对弈的棋局,他识破了我的计谋那又如何?我不也一样将过他的军?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鬼邪之气入体,就算是他有天大本事,也没有办法控制住这东西!”
说到最后清寂忍不住大笑,像是一个已经胜利的王者。
我神色一凛,听着他的笑声,一时之间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心跳声不自觉的变大,不一会儿,满耳便都是那如同闷雷一般的声音。
“……鬼邪之气原本就是孕育他的东西,之前他都没有被吞噬,为什么现在又会变成这个样子?”过了好久,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追问道,“还是你给鬼母出了主意,让她在其中做了手脚!”
清寂停止了笑声,目光幽幽的看过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摇头叹息,“阮阮,你知道
叹息,“阮阮,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就是老是对过去的事揪着不放,而忘记了要怎么往前走。就算鬼母真的做了手脚,你也没有办法改变什么,不是吗?还不如……早一些知道千年前发生的事,或许你会找到办法,让你最爱的六哥变回原来的样子。”
他这么说。并且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紧接着又轻轻一挥手。
周围的景象随着他的动作开始变得扭曲,眼前有白光乍现,那些光像是细针一样不住的往我眼里扎,这让我不得不抬手挡在眼前。
“去看看吧,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清寂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起来,再睁开眼的时候,我便已经离开那片水池,在这一瞬之间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蓝天白云,杨柳依依,风吹着树叶飒飒作响,清脆的鸟叫不绝于耳。我坐在溪水之中,有些茫然的转头看了一圈,觉得面前的景致有些眼熟,不多时便想起来这就是那时候猫灵带我来的地方。
我被清寂带到了千年之前。
可是带我来的那个人,却是不见了踪影。
还说带我来看,他这个导游当的可是一点都不称职。
我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慢吞吞的从水里站起来。
走了两步之后我又忽然发现自己的身子是半透明的。
而后摸着脑门儿一想,明白这或许是因为我不属于这里,而又是被清寂从梦境之中带来的原因。
这么想着,我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却没想到几步的距离,我竟然就从水中来到了河岸上。
我一阵惊奇,虽说这当是在梦境之中,但是这种移步换景的本事会不会有点太厉害了?
“诶,听说了吗?清相家的那个公子,又把他府上的丫鬟给打死了!”
一声哀叹传入耳中。
我闻声转头,只见两个穿着长布衫的男人从我身旁匆匆走过。
两人的头挨得很近,看起来就像是在说着不得了的事。
清相家的大公子?
这个少见的姓氏引起了我的注意,想了想,便三两步跟在他二人身后,听另外一人接口道:“什么?又死一个?这可是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个了啊!他怎生如此胆大妄为,顺天府的人怎么也不出来管管?”
他说的应该是那个什么大公子。
先前开口说话的那人说道:“管?敢管吗?现在清相正是得宠的时候,谁敢说他半点不是?而且清家势力庞大,背地里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可皇上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死的也只是一个丫鬟,就算是换做寻常百姓,怕是也会不了了之。”
“哎,你说的也是,佞臣当道,遭殃的只有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只是可怜了他府上的那些丫鬟……不过说起来,相府上的那个大公子,究竟是为什么非得要……”说话的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么对她们?”
被问到的人耸耸肩:“这个就不晓得咯,这些王侯权贵,总是有一些奇怪的癖好……走吧走吧,不要再说了,赶路要紧,近日城中不怎么太平,咱们还得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说着那二人便飞快的离开了。
我有些困惑的站在小路中间,看着面前飞扬的尘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怎么走。
照这个情况清寂来看应该是打算让我自己去一探究竟,然而千年前的记忆我是一点都没有,不知道故事从什么地方开始,也不知道要去怎么开始。
头顶艳阳高照,但地上却没有我的影子。
在原地踌躇了一阵之后,我决定去那个什么清相的府上看看。
清相。
清寂。
他不会无缘无故让我在这里出现,又给我看这种东西,这中间说不定是有什么关联。
说是要去相府,可我一没有记忆,二对这地方也是不熟悉,完全可以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光是进城都花了大半个小时。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之后我在路上遇见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在小声讨论着刚才那两个人讨论的事:相府的大公子又杀了一个丫鬟。
有趣的是,除了这件事之外,我还听来了另外一个小道消息。那就是这相府之中死去的三个丫鬟,好似对那相府的公子都生有好感。
以前我也不是没见过那种因为别人对自己心生爱慕,就想着要杀死对方的变态。
但这么明目张胆的,确实还是头一次看见。
我随着人流慢慢走入城中,辗转几番,终于是找到了相府,并且在同时看见了那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清寂。
他的长相比后来我见到他的时候要稚嫩一些,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的样子。
当时他正板着脸从轿子上下来,一身藏蓝色的长衫,袖口纹了金色的纹路,乌青的长发束在头顶,一副十足的贵公子形象。
先前等到相府门口的仆人立刻两步迎上去,小心翼翼凑到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而后清寂脸色一变,抬手就给了小厮一巴掌,喝道:“没用的狗奴才!你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让你做干净一点吗?”
小厮诚惶诚恐的趴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小的将那贱婢扔出去的时候确实没有人发现……”
“没人发现?”他话还没有说完,清寂就一脚踹了上去。那小厮身子骨看着本来
骨看着本来就很瘦弱,这么一下更是滚出去好远。但清寂并没有因此罢休,他下巴一抬,几个身材魁梧的人便将那小厮重新拎了回来。
“现在满城都知道这件事了,你竟然和我说没人发现?”
清寂一边说,一边伸手在那小厮脸上拍了两下,眉宇间尽是压抑的怒火:“阿满,你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了,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呢?嗯?”
阿满的身子都在抖。
而清寂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人心悸:“既然这样的话,我看你这双眼睛留着也是没有什么用了,那不如就让我挖掉它,你看怎么样?”
我浑身一颤,这骇人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竟然是如此的轻描淡写。而阿满更是吓得尿了裤子,连说话都变得不利索:“公、公子……公子饶命啊公子!小的知错了,知错了!求求你、公子求求你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一巴掌呼了过去,力度之大,阿满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五条指痕,并且隐隐有了破皮的迹象。
相府前人来人往,但是所有人都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全部都埋头赶路,谁也不敢多发一言。
清寂在这时候挥了挥手,冷漠道:“把他的眼睛挖了丢到柴房里去。”
说完便快步走进了相府,再也没有理会阿满的哀嚎。
“……”
我深吸了一口气,等到清寂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之后,才缓缓将那口气吐了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和清寂在一起。
并不是我非得要跟着他,而是不得不跟着他。
因为就在他当日进府之后不久,我便感觉有一股力量将我狠狠的攥到了他的身边,并且从那之后,但凡他走到哪里,我就得像一个背后灵一样跟着他。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千年之前是我和清寂遇见的时间,但同时我也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了,因为下三界动荡而被老鬼王送来阳间的江楚城。
比起跟着清寂,我更想要去找到他。
然而这千年之前的景象不过是清寂在梦境之中造出来的,所以我没有办法使用术法,纵然是百般不愿,也还是得跟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
我委实不明白清寂这么做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明明说是要让我看到所有的事,然而这几天我看见了的除了他还是他,再不然就是那些因为惹怒他,而被抽筋扒皮的下人。
难道他这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不要和他作对,否则下场就跟那些人一样?
真是那样的话,我肯呢个就要重新对他的心理变态程度做出一个评判了。
虽然说现在已经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我看来,千年前的清寂应当是要比现在的清寂好上一些。但是没想到,事实却是恰恰相反。
现在清寂虽为恶鬼,可到底还是能够开开玩笑……好吧,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说他好歹还是能听进去一点别人的话。可让我感到十分诧异的是,他活着的时候反而更是残暴嗜杀,喜怒无常,但凡有一点不合他的心意,可能就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简单的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一言不合,操刀就磕。
操刀的自然不是清寂,但他却比那个操刀的人更加让人畏惧。
相府上下,只要一提到他,无一不是闻风丧胆。
这日天气不错,清寂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去城外园子走走。同行的还有城中另一个王公权贵的儿子,姓魏,单名一个恒。
跟在清寂身边的这两天,这人我早已不陌生,说得简单明了一点,就是他父亲想要巴结清寂的爹,连带着他也是对清寂马首是瞻。
两人在园中悠哉悠哉的走,清寂说一句,魏恒答十句。我暗觉好笑,这魏恒简直就是生怕会冷了清寂的场,好容易消停了一会儿,魏恒又突然对清寂说最近城中似乎来了一个算命先生。
“哦?算命先生?”清寂像是来了兴趣,凤眸扫过去,墨色的瞳孔看不出喜怒。
魏恒点头:“是,听那些找她算过卦的人说,还是有些准的。”顿了顿,魏恒又补充一句,“据说还是一个女先生。”
清寂闻言哼笑一声:“不过是些江湖骗术,有什么准不准的?”
“是是是。”听清寂这么说,魏恒立马改了口,连声应道,“其实我也觉得不可信……”
然而他这马屁还没有拍响,清寂突然又改了主意:“你方才说是个女的?”
魏恒大概是以为清寂对那算命先生本人来了兴趣,左右看看,有些贼头贼脑的凑到了清寂身边,还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长得还挺水灵的,冲着这个,城中好几个有点身份的公子哥都去看过了……”
“啪嗒……”
清寂收起了手中的扇子,语气平平:“你也去看过了?”
“没有没有,哎呦,我要是去看了,哪里还用听说……”魏恒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面上甚至还有些畏惧,“况、况且我要是真去,也不会不跟小相爷一起啊。”
清寂看了他一眼,不曾想下一句话却是:“既然没有看过,那就去看看吧。”
魏恒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忙道:“好、好,那去吧。”
魏恒口中的算命先生就在进城后不远的地方。
他们到的时候那边还围了
那边还围了不少人,但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清相家那个公子来了”,人群立刻作鸟兽散,只剩下了一个尚还在算命的人。
那摆出来的摊子也不大,一张用白布铺着的八仙桌,旁边的杆子上挂着一条白幡,上面写了十六字:铁口直断,消灾解难,富贵在我,生死在天。最底下还画了一些类似符文的图案,看着像是那么回事,但可惜的是那些图案都不怎么完整,所以并不能看出什么来。
我一脸惊诧。
却并不是因为那白幡上的字和符文,而是那算命先生本人。
虽然容貌和我多多少少有些不同,衣着打扮也有些不讲究,头上戴着的那顶帽子破破烂烂,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不过纵是这样,我还是很快认出那人就是我。
或者说是千年之前的我。
我突然间有些哭笑不得,本以为就七百年前是个阴阳师,却没想到这一千年多前,我也还是做着老本行。
“铁口直断,消灾解难,富贵在我,生死在天。”
魏恒一字一顿的将那字念了出来,而后转头对清寂说道:“小相爷,这算命先生倒是有点意思,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清寂没有做声,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
几米开外,那原本正埋头玩着龟甲的算命先生忽然在这时候抬起了头,那张和我至少有八分相像的脸上先是掠过一抹诧异的神色,而后她扬起了唇,对清寂晃了晃手中的龟甲,说道:“这位公子,要来算算命吗?”
魏恒说的没错,她的确是刚到这里来不久,恐怕连清寂是谁都不知道。原本那八仙桌前还坐着的一个人,听她这么说便回过头朝这边望了一眼,在看见来人是清寂之后,脸色霎时一白,起身朝清寂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而后便慌慌张张的走了。
清寂嗤了一声。
我一听他这么个动静,以为他又是要对那人做什么了。这几天待在他身边,别的我没有发现,倒是对他发怒之前的征兆有了点底……就好比现在这样。
然而这一次清寂却破天荒的没有理会那人,绷着下巴就走了过去。
刚近到跟前,那算命先生便一掐手指,摇头晃脑的说道:“这位公子,小女子观你面色不善,而眉心发黑,周身似有怨气缠绕,让你夜不能寐,此为凶兆。公子近日可是遇见什么不寻常的事了?”
她没有隐瞒自己的女子身份。
这似乎让清寂觉着有几分惊诧。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而后慢吞吞的八仙桌前坐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问道:“你胆子不小,这么和说话……知道我是谁吗?”
闻言她莞尔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来者是客,我不过一算命先生,为人消灾解难,至于这个‘人’是什么身份,是天子还是王侯将相,是乞丐还是流浪汉,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乞丐?流浪汉?”清寂压着我嗓子重复了一遍他后面的话,话语之中尽是危险的气息,“你是说我是后者?”
算命先生一脸惊奇:“我可没有这么说。”
清寂哼了一声,轻蔑道:“乞丐……我看你比较像才是。”
她伸手揉了两下鼻子,闷声道:“这么说也没有错,你们这些公子哥向来是瞧不起我们这些人的。”
“大胆!你竟然敢这么和小相爷说话!不要命了吗!”
清寂还没有出声,魏恒便抢先开口呵道。
算命先生啊了一声,看看魏恒,又看看清寂,语带惊讶:“原来你就是那个小相爷呀,怪不得周身怨气,想来应该是……”她说着就把声音压了下去,俯身凑到清寂面前说道,“应该是杀了太多人的原因吧?”
我:这话显然就是踩到清寂的雷区了,虽然我只是在像看电影一样看着这过去的事,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他猛地伸手扣住她的下巴,阴郁道:“你知道得还挺多的,就不怕……”
“就不怕你杀了我?”
她嘿嘿一笑,任由清寂扣着自己的下巴,看起来是真的一点也不害怕。反倒是弯了弯眼角,有些艰难的偏过头,接着说道:“喏,你看见这白布上面写了什么吗?‘铁口直断,消灾解难。’我只和妖魔鬼物打交道,你是什么人,做了什么,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她说话的时候十分冷静,与其说是不担心清寂会对自己做什么,不如说她其实是十分的有把握。
清寂的眼睛眯起来,和她对视一番之后缓缓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而后漠然道:“那你倒是说说,我究竟是遇见什么了?”
她又是一笑,揉揉自己的脸,对清寂摊开手,直言道:“问可以,先付钱。”
清寂十分配合的摸了个银元宝出来给她。
算命先生霎时两眼发直,接过来之后,又听清寂面色不善的说道:“你得给小爷好好瞧瞧,说的准,小爷还有赏,要是说的不准……我就把你丢到山上去喂狼。”
她吸吸鼻子,欣然应允:“可以。”言罢她又道,“你把手伸出来。”
清寂抬眼看她。
魏恒见状又要呵斥,但清寂却一挥手,而后微微眯着眼睛将手递了过去。
算命看相这种事,我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只是那时候我多少都是用卦文占卜,看人手相这种在我眼中向来只有江湖骗子才会做。
很多时候天
很多时候天桥上蹲着的那些所谓的算命人,在想办法让你停下来之后便会让你将手伸过去,装模作样的看一番,便告诉你此番会有大劫“小相爷,你此番会有大劫啊。”
我被噎了一下。
委实没有想到千年之前自己也干过这样的事。
再看一眼她挂着的那个白幡,那画着的符文在此刻看来更加像是随手乱画了一番。
“说下去。”清寂抬了抬下巴。
算命先生叹了口气,说道:“你身上杀戮太重,周身怨气,生死线又太弱,如果不能化解的话,过不了多久必将死于非命……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了一个黄色的香囊出来,我凑过去看了看,猜想里面应该是放了符纸之类能够镇住鬼物的东西。
清寂将那香囊接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这就可以了?”
“当然不。”她摆摆手,又将清寂微微合拢的手指掰开,指尖指着上面的纹路,一脸正色的说道:“你看见这条线了吗?这就是我方才说的生死线,你看我的,再看看自己的,可有什么不一样?”
说着她便真的摊开手,手掌和清寂的并排放着。
但是清寂却没有按照她想的那样,说出两只手的不同,反而收回手,敲了敲桌子,沉着嗓子说道:“你若是再耍这些小把戏,不用等到我知晓你话中真假的那一天,一会儿我就能把你丢到山林中去喂野狼,你信是不信,嗯?”
算命先生讪讪的把手收了回来,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这不是再制造气氛吗?”
“霍刀。”
被叫到名字的大汉立刻从后面站出来:“公子。”
“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女骗子给我丢到城外面的山头上去。”
“是。”
说着霍刀便和另一人快步走到了算命先生的身后,一人一边,轻而易举的就将她从座位上架了起来。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算命先生扬声道,“我什么都还没有说呢,你怎么就说我是骗子?”
清寂勾起唇角,冷声道:“我说你是骗子,你就是骗子。”
“哎呦,你可真是不讲理……等等等等,我把银元宝还给你行了吧?你、你别把我丢到城外去,我好不容不易才进来的。”
她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但清寂却并没有打算让霍刀停下脚步。
“小相爷!小相爷!我是认真的!这几天你千万不要走夜路,否则路遇恶鬼,若是没有仙人庇佑,你就是要死了啊!”
清寂后牙咬得咯咯作响。
估计他活了这么多年都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这么咒他。
这么一想,我突然觉得千年之前的自己也还是挺厉害的。
清寂并没有把那算命先生的话放在心上,回去之后仍然觉得十分不痛快,硬是到柴房里用鞭子抽打了阿满一番才觉得好过一些。
我心觉可恨,但却是无能为力。
都说因果循环,千年前的清寂滥杀无辜,终于在之后的某天夜里遭到了报应。
当时他正和城中某位王姓公子从青楼喝了花酒回来,而那天正是旧历鬼月的开头,出来的时候又恰逢子时。
月光稀薄,凉风嗖嗖,天时地利一一具备,鬼物最是爱在这样的夜里穿行。
他喝的有点醉,连走路都有一些不稳。今晚出来他并没有带家丁,兴许是想着快些回去,他便选了一条近路。
我跟在他身后,很快发觉他身下的影子好似有些不对……子时的月亮应当悬在头顶上方,人的影子在这时候也应该是最短小的,但清寂的影子却是在身后拖了好长一截,并且在他转过街角的时候,我清楚的看见他的影子之上多出了一只手来。
哦哦。
我没由来的有点兴奋,幸灾乐祸的想着千年前的自己还真是误打误撞的说对了,这家伙真遇见鬼了。
从模样上来看似乎还是影儿鬼。
人的影子实则也是一缕魂魄,影儿鬼通过附身在人的影子上,慢慢的吸食那人的精气,直到最后他安然死去。
我自然知道清寂不会在这个时候死,因为他是被江楚城杀的。
虽说早已经知道了大结局,但是能在过程中看见清寂被虐,我也还是很爽的。
很快,小巷里起了雾,在走了很久终于发现自己始终在原地打转之后,清寂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酒也醒了,左右看了一圈之后低声喃喃道:“莫非还真让那臭算命的给说中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加快了脚步往前走,眼看着就要出去了,但是一转弯,他就又回到了原地了。
“小相爷……”
起风了。
阴风中夹带着女子幽怨的叹气声。
清寂终于在这时候停下了脚步:“谁?”
没有人回答他。
他目光发怵的紧盯着身后,警惕的伸手入怀,将几日前算命先生给他的那个香囊拿了出来。香囊中微微有金色的光发出,地上的影子也在这时候晃动了一下。
清寂看不见那光,也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诡异的影子。
倒是我低着头,微微有些意外的想着:还以为自己一千年前是个江湖骗子,可没想到,只是披着骗子的外皮罢了。
“小相爷……”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谁!给我滚出来!”
清寂已经有些害怕了,尾音都有些颤抖。
可在他这么问了之后,那声音又没了动静。
我听见清寂咽了口唾沫,他小声说了句装神弄鬼之后便突然大步跑了起来。
月亮慢慢被厚重的云彩挡住了那本就不明亮的光,天地间陡然变得灰暗,但清寂就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只顾着闷头往前跑,一边跑,他还一边喊着霍刀的名字。
可惜的是,那影儿鬼已经将他和外面隔绝,在这一条狭长的,幽深的,且看不见头的巷子里,除了这影儿鬼,根本就没有人会听见他的声音。
“呵呵……小相爷,你在喊谁呀?谁也不会听见你的声音……”
那女声陡然变得尖细起来,抬头间,我便能看见一个浑身裹着黑色布料的女子站在一边房顶,目光怨毒的看着前面还在不断奔跑的清寂。
我在这一刻恍然大悟:原来不止一只鬼。
没头没脑的跑了这大半个时辰,清寂的体力也有些透支,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遇见了什么东西,饶是这样也不敢有半刻停留。
但是这恰恰就中了那两鬼物的圈套。我猜想这影儿鬼和女鬼应当是想让把清寂弄得精疲力尽,而后再趁机一同吸食掉他的精气。但是因为算命先生给清寂的那个香囊,让他俩不得不有所忌惮,所以才没有马上下手。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那香囊中放着的很有可能是一张红符。
因为只有在红符才能在这时候将符咒中的灵力外溢,阻止鬼物祸害生人。
只是我将视线移向头顶已经快要被完全遮住的月亮,就算是红符在这种鬼月里也不能够一直起作用。如果清寂不能够在月亮被乌云彻底遮住之前逃出去,那他就真要丧命在这里了。
红符上的灵力在一点点消失,附着在清寂影子上的影儿鬼和这房顶上站着的女鬼,也开始蠢蠢欲动。
这个时候究竟是谁会来救清寂?
很快我便知晓了答案。
在影儿鬼已经将清寂的影子拉扯得快要覆盖住整个小巷的时候,一声厉喝忽而响起:“天灵灵,地灵灵,什么什么快显灵,又什么什么……哎呀,这咒语怎么这么麻烦,算了算了不念了!小相爷!快到我这里来!”
我:我无语的闻声转头,看向那个一身破破烂烂的人。几天不见,她又变得狼狈了许多,头发**的,还不断的往下滴着水,整个人看着别提有多邋遢。
清寂原本应该是要死在这里了才对。
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将他救下来的人,居然会是我自己。
前世因,后世果。
我讷讷的想着,这个时候的我,要是知道千年之后自己会被面前的这个男人害得家破人亡,不晓得还会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见到算命先生,清寂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两三步跑到她的面前,恶狠狠的说:“你怎么还没有死?”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难听了。
可算命先生也不恼,只是一伸手将清寂拉在身后,而后一脚猛地踩在他的影子上。
霎时间,那影儿鬼发出了震天的哀嚎。算命先生哼哼一声,嘴里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让你出来害人。”而后便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手一扬,符纸便落在了影子上。
原本险些将整条巷子都笼罩起来的影子,在符纸落下之后立刻从四面八方缩了回来。影儿鬼在不停的尖叫,可已经失去了逃跑的能力。算命先生深知这一点,于是暂时将它放在了一边,而后抬头看向站在房顶瑟瑟发抖的女鬼,说道:“你是自己走,还是我送你走?”
“啊啊啊啊……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女鬼一边说着如此凶恶的话,一边又蜷缩成一团,半步也不敢上前。
算命先生歪着头,竟然是十分认真的思考起了她这话,旋即,她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可不行,你是鬼,他是人,而我也是人,我可不能就这么让你害了他。”
“他害死了我!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死的!”
女鬼仰天嚎叫,那一瞬间,冲天的怨气从她体内窜出,竟是让这原本就昏暗的夜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但是算命先生并没有因此动摇。
她回过头看了看明明被吓得不轻,可依旧在逞能的清寂,而后对那女鬼说道:“这都和我没有关系,你的事情不该由我管,要找你也是去找阎王爷说。况且他就算作恶多端,但只要阳寿未尽,就是命不该绝。你这般夺走他的性命,就是恶意篡改生死薄的内容,就不怕下了地府,陆判大人又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吗?”
我被她这三观极其不正,可想一想竟然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话语震慑住了。回过神来之后,我只觉得心塞得想哭。
报应。
都是报应。
谁能想到千年前,我第一次见识自己的三观不正,居然是在她将清寂救下之后?
背后清寂也被算命先生这番话说的一愣,他眼里的害怕在这时候消退了一些,慢慢的有一丝趣味从眼底浮现上来。
女鬼不打算走。
算命先生没有办法,说了句得罪,之后便双手合十,盘腿坐在了地上。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
往生
往生咒从她口里低声溢出,她的身体开始散发出金光,连带着一直被清寂紧握在手中的香囊也跟着重新亮了起来。女鬼抱头从房顶掉了下来,痛苦的在巷子里打滚。月光变得明亮,我甚至能看见有微小的颗粒在空中飘浮。
“你们这些恶人!死后必将永不超生!永生永世都只能徘徊在这天地间!啊啊啊啊啊!恨啊!我好恨啊!”
在这样凄厉的叫声中,女鬼逐渐变成了一缕黑烟。等到她完全消失之后,算命先生才缓缓睁开眼。而就在那时,我瞧见一缕黑雾突然从女鬼消失的窜出来,并且飞快的进到了算命先生的眼中。
“哎呦。”
她捂着眼睛叫起来。
兴许是想着她就是我,于是我也下意识的将手放在眼睛上。
“完事了?”
清寂问,声音冷漠,像是没有看见她捂着眼睛的样子。
他脚下的影子还在小幅度的乱窜……那影儿鬼还活着。
过了一会儿,算命先生才慢悠悠的站起来。她将手里的符纸丢了出去,还没落地,符纸便燃烧起来,影儿鬼也在这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那神态自若,又行云流水的动作让我有些愣神,而后在心里想着:她比我要厉害得多。
算命先生拍拍手站起来,转过身,点点头,声音有些发闷的对清寂说道:“完事了,你可以回家了。”说完她也没有再停留,拉了拉头上软趴趴的帽子,抬步便要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但清寂并没有让她离开,他沉声叫住了她:“回来。”
算命先生站住脚,回头茫然的看着他:“怎么了?”想了想又说,“哦对,小相爷,这回你该是要相信我没有骗你了吧?那女鬼呀,十有**就是你打死的那些丫鬟,死后怨气不散而聚集成的。”说着说着她就把手往自己衣服上搓了搓,原本还算白净的手在搓了之后就变得有些发黑,但是她浑然不觉,咧嘴一笑,朝清寂伸出手又飞快的说:“小相爷,我替你消灾解难了,你是不是应该付银子了呀?”
清寂脸一黑,板着脸竟是好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算命先生以为他是被吓到了,于是十分善解人意的补充道:“现在不给我也没有关系,我就住在城外十里的破庙,小相爷若是哪天回过神来了,再差人来给我送来便是。哦哦,城外的破庙好像有点多,不过不打紧,今天回去我便在里面点燃一炷香,小相爷……”
“够了!闭嘴!”
清寂脸色铁青,几乎是暴喝的打断了她的话,而后咬牙道:“你究竟是何人?”
算命先生眨眨眼,有些没听懂:“什么?”
“先前我那家仆已经将你丢在了野狼窝附近,野狼只要一回来便会将你吞吃下肚……”清寂停顿了一下,脸色有些阴郁,“他是看见你被撕碎的,为何你还会在这里?”
“哦,这个啊,怎么说呢,总之有一点复杂。”算命先生摸了摸头,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说起来小相爷你那个家仆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我都答应说要给他免费算卦了,可他还是将我扔在了狼窝……”
“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清寂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
不止是他,我也站在算命先生跟前,屏住呼吸看着她。
到现在我才看清,之前以为她身上的那些水竟然全都是血迹。她整个人都像是从血水里走出来的一样,野狼撕碎了她,可是她看起来却是一点事都没有。她……或者说,千年前的我,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小相爷,世间有些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解释得清的。”算命先生终于收敛起了玩笑的神色,她和我身高一样,看着清寂的时候,我们都差不多要微微抬着头。月光照进她的眼睛里,显得平静而安详,“你身上杀戮太重,与人结怨,又怨气缠身,若还是这样暴戾下去,恐怕还会有更多的厉鬼找上门来,我这番救你,也不过是因为顺手罢了。且今日若是没我,你恐怕就真的要丧命于此。虽然你把我丢到了狼窝里,但是我没有死,就当这事揭过了。你,好自为之吧。”
“……”清寂一只眼睛眯了起来,口气森寒,“你在教训我?”
算命先生摇摇头,见此也不再多说,朝清寂作了个揖,而后不再多言,拍了拍衣服便转身离开了小巷。
清寂面色阴沉的站在原地,直到不见了算命先生的身影,他才离开了那个地方。
回想起刚才算命先生的样子,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回过神来的时候清寂便已经不见了。狭长的巷子,在这须臾间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当然这不是最关键的。
关键是……我居然能从清寂身边离开了。
这是在让我跟上那算命先生的意思吗?
我左右看了一眼,一番计较之后,便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算命先生住在城外十里的破庙,而这大半夜的想要出城却是一点都不容易。她揪着帽子上的布条想了一会儿,最后一拍脑门,说道:“哎!对啦!我记得之前来的时候这附近有个狗洞,挤一挤应该还是能够出去的。”
我:我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出城,之前被霍刀架出去的时候还说自己进来一趟不容易,为什么现在突然又想着要连夜出城?
那她还进来做什么?
做什么?
就是为了千里迢迢的来以德报怨,救清寂一命?
出城的时候已经快过寅时了。圆月下沉,再过一会儿这天就要亮起来了。
“不知道那个人现在还不在……”
算命先生小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拉了一下头顶的帽子,被灰尘弄得发黑的脸上竟然染上了一抹红晕。
我心觉奇怪,却没想到一炷香之后,我竟然毫无防备的见到了那个人。
破庙之中有火光燃起,在昏暗的光线中,我见到了千年之前的江楚城。
现在的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又或者更小一些。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服,微微低着头,青丝从耳边垂下,而身后那堵有些残破的墙上并没有他的影子。听见响动,他动了动身子,目光发冷的看着大门,整个人都戒备到了极点。
“恩公,是我是我。”
算命先生从门后露出了一个头,确定他放下戒备之后,才嘿嘿笑着走了进来。
我跟着走过去,心里清楚他根本看不见我,却还是执着的坐到了他的身边,听他极轻的嗯了一下,而后说道:“人救下来了?”
算命先生点点头,弯腰在一旁的包裹里拿了一炷香出来点上,又把角落里的干木柴都抱了过来,往快要熄灭的火中加了一根之后,才坐到了他的对面,问:“恩公,你为什么要让我去救那个人?”
江楚城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做声。
算命先生碰了个软钉子,但是她却并没有不开心,而是继续说着:“你说的一点没错,他真是问了我好多问题,还问我是怎么活过来的。你都没有看他那个样子呀,可凶了,要不是我机灵,恐怕早就被他问出话来了。”
“你说了什么。”
这一回江楚城终于开了口。
算命先生哦了一声,一五一十并且一字不漏的将刚才给清寂说的话全部都重新给江楚城复述了一遍,末了还不忘继续追问:“恩公你为什么要让我救他?”
“我不叫恩公。”江楚城漠然道。
他显然是不想理会算命先生,但是她却丝毫没有察觉,而是接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道:“那你叫什么?”说完还不等江楚城开口,她又兀自往下接口道:“其实我应该先告诉你我叫什么的,但是我没有名字,恩公你不要介意啊。”
她看起来是真的很担心面前的鬼会因为这件事生气,一边说还一边不停翻弄着自己的手指。
江楚城低垂着眼看她,对她的话题一点兴趣也没有:“忘了。”
“……”饶是算命先生再大条,她也该意识到他可能不愿意和自己搭话,于是闷闷的哦了一声之后,便起身走开了。
江楚城盯着她的背影,谁知道算命先生才刚刚走出去两步又忽然折返了回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他说道:“对、对了!我点的这炷香并不是引魂香,所以你不用担心阴兵鬼差会找来。因为那个小相爷还没有付钱给我,所以我就告诉他说,我会在这个地方点香,他到时候只要寻着香过来,那就能够找到我了……你救了我,我是不会忘恩负义的,放、放心吧。”
她说了很多,小心又谨慎,但江楚城听完之后却只是微一颔首,连一个简单的音节都没有给她。
这实在是太冷漠了。
我这么想着。
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算命先生只好再次悻悻的转过身。
她慢慢的走到了破庙里的阴影之中,抱膝而坐,目光却始终紧锁在江楚城的身上。
这破庙四面通风,刚刚燃起的柴火很快就被吹灭。算命先生身子动了动,她似乎是想要重新将柴火点燃,但她走了两步之后,那边的江楚城就突然喊住了她:“别动。”
于是她就真的在原地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江楚城说道:“没事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是有些茫然在破庙里转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怎……怎么了?”
算命先生每次开口和江楚城说话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有点结巴。我想着,大概不管是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只要看见他,我的脑子就会跟不上说话的节奏吧。
我以为这一次江楚城也不会回答算命先生的问题,不曾想在沉默了一阵之后,他却慢慢开了口:“有鬼差。”
黑暗之中,算命先生咽了口唾沫。过后问道:“是来抓你的吗?”
“大概。”
算命先生伸出一根手指挠挠脸,轻声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那些鬼差发现你的……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去救那个小相爷啊?他做了这么多的坏事,死了不是正好吗?”
我看向江楚城。
在算命先生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微微闭了起来。
这模样我太熟悉了,他只有在累极了的时候才会这样。
我记得之前江楚城和我说过,千年前我和他遇见的时候,正是下三界动荡之际,加上鬼玉的消失,那时候老鬼王才会将他送到阳间来,一来是避难,二来则是让他找找有没有鬼玉的下落。
但是……他怎么说都是老鬼王的嫡子,那时候清寂也没有死,鬼差又怎么会在这时候来抓他呢?
我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可这终究只是一个梦境,而我也没有实体,并不能碰触到他,只能佯装自己的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那、那个,恩公?”
算命先生没有听见他的回应,在这时候忍不住又喊了他一声。
江楚城的眼珠子动了动,却并没有睁开眼睛。
“他阳寿未尽,还不能死。”( )
第114章你话太多
算命先生一脸茫然,她又下意识的挠挠头,说道:“这个你之前让我去救他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可是有个词不是叫折寿吗?他下令杀死了那些无辜的丫鬟,按理说自己的寿命应该也会有所折损,就算是横死,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救他。”
她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自己胳膊,嘟嘟囔的补充了一句:“而且呀,之前要不是因为恩公,我恐怕就真的要被那些野狼给吃掉了。”
听到这里,我顿时恍然。
原来算命先生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被江楚城救了下来。怪不得她一直恩公恩公的叫。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侧头看了他一眼。
从刚才见到他开始,他就始终是一副面色紧绷又眉头紧锁的样子,整个人看着都死气沉沉的。也不对,他本来就是鬼,会有这种样子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照现在看来,他还并没有刻意收敛自己身上的鬼气。
“我救你这件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看着算命先生在那边絮絮叨叨,江楚城终于说了一个长一点的句子。
算命先生忙不迭的点点头:“我不会说的。”我将视线移过去,等着她的下文,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她又立马说道,“人鬼殊途,况且我是个阴阳师,要是被人知道我被一只鬼所救,说出去也有失、有失……”
直觉告诉我她应该是想说有失颜面,或者有*份。但她在那面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就像刚才念咒一样,算命先生最后还是放弃了,她说:“总之就是我不会说出去的。”
江楚城在这时候极轻的笑了一声。
他睁开眼看向算命先生,冷声道:“你话太多。”
“哦,对不起。”
说着她又坐了回去。
第二日天刚亮,清寂就派人把欠的钱送了过来。
整整一箱子的银元宝,看的算命先生眼睛都直了。
“这么多?”
送钱来的人是霍刀。
大概是之前见证了算命先生的死亡,再看见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就算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心里也是有些发怵的。他听算命先生说话的时候,冷汗一直在往外冒,目光始终不敢放在她身上,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是、是,公子吩咐我拿这些来的,还说,姑娘要、要是……”
“先生。”
算命先生纠正道。
“是是,公子还说先生要是嫌少,大可以登门去府上再取。您不计前嫌救了公子的性命,日后相府也会将您奉为上宾。”
说完这话,霍刀用力的咽了口唾沫,声音大的连算命先生都听见了。
闻言她莞尔一笑,恶作剧似的上前去拍了拍霍刀。霍刀身子一颤,这一下连两腿都有点发抖。
但他越是这样,算命先生就越是觉得开心,甚至版本加利的往他那边蹭了蹭。
霍刀脸色一下就白了:“先、先生……”
算命先生哈哈大笑,高兴的应了一声:“你家小相爷就说了这些话,没有别的了?”
她离霍刀太近,这身高足有一米九的大汉跟个木头桩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算命先生又笑了两声,兴许是觉得戏弄得差不多了,这慢悠悠的往后退了两步。
霍刀松了一口气,但因为惊吓过度,说话还是有一点不利索:“公、公子还说,请先生明日到府中一聚,公子想要当面答谢先生。”
当面答谢?
听到这四个字,我第一反应就是其中肯定有猫腻。
算命先生也有点犹豫。
如果我这时候能够和她说话,一定会告诉她千万不要去。这个清寂比我印象中的清寂还要可怕得多,谁知道她这一去,会不会就因此命丧黄泉?
我记得很清楚,千年之前我是被清寂杀死的,而清寂也是在后来被江楚城所杀。
然而她并不能听见我的声音,饶是我再心急,也没有办法改变过去这已经发生的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让我在意的事情。
那便是之前在阴阳夹缝中我所看见的壁画,上面画着的人的的确确是我和清寂没有错,虽然不知道这中间的时间究竟间隔了有多久,又是什么时候才会发生这些事,但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加的让我觉得惶恐不安。
“我能不去么?”
斟酌一番之后,算命先生问霍刀。
霍刀当真是对她害怕得很,光是一个眼神看过去,他就又是浑身一颤。
“这个,先生不去的话……公子必然会怪责于我,先生您看……”
“那除了怪罪你之外,还会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吗?比如说再生气的把我丢到那孤山上喂一次狼?又或者是……将我扔到河里面?”她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抛的动作,看见霍刀摇摇头之后方才拍拍自己的胸口,而后冲霍刀狡黠一笑,说道:“那我就不去了。”
霍刀腿一抖,惊恐的表情看着像是要给算命先生跪下了:“先、先生,你要是不去的话,我、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算命先生便两手一摊,对他说道:“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先前我的生死掌握在你的手里,但是现在你的生死又不是掌握在我的手中,你不觉得你应该是要去求求你家小相爷,而不是在这里求我吗?”
算命先生这是还在计较先前霍刀把她喂狼的事情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霍刀也终于明白了。
他哭丧着脸说:“先生莫要再为难我了,先前将先生扔去喂狼,实在是不敢忤逆公子的命令。况且先生现在也、也并不大碍,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绕了我这一回吧。”
算命先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摆摆手,让霍刀先回去,等她考虑考虑再说。
霍刀走后,算命先生吃力的将那箱银子拖到了破庙的角落里。
那箱银子看着就很重,算命现身身材娇小,就这么几步的距离,就让她累的气喘吁吁。刚一坐下,一直隐了身形藏匿在暗处的江楚城又忽然喊了她一声:“可是要进城?”
算命先生吓了一跳,看见江楚城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挠头说道:“早上起来没有见到你,我还以为你是走了呢。你都听见了呀,那你觉得我要不要去?”
江楚城从阴影之中走出来。
今日是个大晴天,阳光从屋顶的漏洞上投射下来,有一些落在他的身上,但是他却没有半点要避让的意思。
他还没有开口说上什么,算命先生便一声惊呼:“哎?这初晨的阳光对鬼物来说可是最厉害的,你为何一点都不怕?”
大概是不想再听她问更多的问题,江楚城干脆将刚刚才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而后又重新问了一遍:“你明日可是要去那人府上?”
算命先生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总觉得不像是有什么好事的样子。”
她说完我就立刻在一旁附和: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事,说定那边已经做好了蒸笼擀好了皮,就等着你过去,就可以下锅开煮了。
当然这些他们都听不到。
江楚城在听算命先生说完这番话之后,终于给了她一个正眼,而后说道:“是好是坏,也要去看过了才知道。”
算命先生啊了一声,问他:“你这是让我去看看吗?不要不要,万一他真的把我煮来吃了怎么办?我、我虽然贪财,但是我也怕死啊,而且这些钱完全够我花上一辈子了,我犯不着去冒这个险呀。哎,我和你说呀,那个小相爷的性子真是太阴晴不定了,我又不会说话,可不想再惹恼他一次。”
她话说的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就在我以为她是真的打算不去了的时候,她立马又义正言辞的补充了一句:“不过要是你愿意陪着我一起去的话,我还可以考虑一下,嘿嘿。”算命先生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他,眼中还带着一丝羞怯,仿佛先前那个一本正经的说着人鬼殊途的人不是她。
我:我简直是哭笑不得,这会不会太花痴了点?
但是江楚城并不买账,垂下目光扫了她一眼,淡声道:“自己去。”
算命先生顿时垮了脸,她耸耸肩:“那我还是不去了,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小命最大……这命可是你救回来的,我要是不珍惜一点怎么行?”
她后面那一番话说的很轻,但还是让江楚城听了去,半晌,他沉吟道:“你们生人有句话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救了你的命,算不算是滴水之恩?”
算命先生被吓到了,张着嘴好半天才说道:“是、是吧。”说完又立马摇摇头,“不对不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已经不算是滴水之恩了……”
见她又是一副打算滔滔不绝的样子,江楚城不动声色的打断了她:“既然如此,明日你便去那小相爷的府上坐坐,就当是报了我的恩情,你看如何?”
算命先生一脸茫然。
我也有点懵。
这是什么逻辑?
见算命先生不明白,江楚城难得好心的解释:“此番我到阳间来,实则是为了一件事,只是此事不方便与你细说。你若是愿意帮我,倒是能让我省去不少事,若是不愿意……我也只能自己再另作打算。”
“可是你现在被鬼差追缉……”
江楚城微一颔首,面露难色:“正是。虽然行事多有不便,但也只有小心些不被抓着。”
他语气平淡,但算命先生却是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问道:“你说的轻巧,鬼差即为阴曹地府的捕快,哪里有那么容易躲掉。你、你若是被那些鬼差捉去了,会有什么后果?”
江楚城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而后极其缓慢的说道:“或许是要被送往十八层地狱也说不定。”
我:我一阵凌乱,随即哼哼的想着:这家伙胡说八道的本事在千年前就这么炉火纯青了。
但算命先生却信以为真,急切道:“真的吗?”
江楚城说:“阳间有阳间的规矩,阴间自然也有阴间的。而阴阳两隔,死人必然不能久留于这人世间。你做阴阳师的,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算命先生点点头,连眉头也微微皱起来,一副十分认真的样子。
“我从阴间逃窜而来,被鬼差发现了,自然是要受到重罚。”说着他又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就算不会被送往十八层地狱,但若是不能够完成心愿,日后去投胎,怕是也不能够安心。”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算命先生听的难过极了,她吸吸鼻子,问道:“那、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呀?”
被问到的人唇角微微一哂,片刻后低声说道:“我要找一样东西。”
算命先生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红,刚刚还好好的,就这么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她便忽然有些哽咽:“什、什么东西?”
江楚城摇摇头:“方才我已同你言明,不方便透露太多,只能告诉你,那东西很有可能是在那小相爷家中……”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断,他那里究竟有没有这个东西,我也是不确定的。你,可愿意替我走这一遭?”
算命先生终于成功被洗脑,这回想也不想就点点头:“好吧,我去。可是你总得告诉我,那东西究竟长什么样子呀?”
话音未落,他忽地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说了几个字:“是一颗很小的珠子。”
算命先生仍旧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让自己去找一颗珠子,但并没有再问下去,说了声好吧,便算是应允了。过后十分小心的问了一句:“所以你才让我去救他的吗?”
“是。”
算命先生还想说什么,但后来终究哈市把话咽了回去。
只有我怔愣的在一边盯着江楚城看了很久,直到他重新隐去身形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当时不会是以为鬼玉在清寂那里吧?
但是……鬼玉明明就是在我身上啊。
也不对。
江楚城说过,他是在我死了之后才发现鬼玉其实在我身上的。所以这件事,很有可能是他搞错了。
一边这么想着,我一边又意识到,千年前的很多事情都超出了我的想象。
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到目前为止,我所见到的一切,都和之前我听来的有很大程度的不一样。
现在江楚城对我并没有感情,他甚至是哄骗我去了相府。
那那个时候,我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我望着破庙前那碎了一地的阳光,迷茫的想着。
和我料想的一样,江楚城那时候果真是误以为鬼玉在清寂那里。
于是第二日在算命先生出门之前,他特地嘱咐算命先生说,他要找的那颗珠子很有可能是在有水的地方。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虽百思不得其解,但也只能静静的看着故事之后的发展。
算命先生如约到了清相府上,但是出门的时候她显然忘记了要去换一身衣服,更甚至是连身上的血污都没有想起来要去洗一洗,整个人看着就像是从垃圾堆里出来的一样,要多邋遢有多邋遢,连我自己都有点受不了,更别说是清寂。
清寂当时特地在相府门口等着算命先生,见到她这个样子之后差一点没有吐出来,好容易领着她进了门,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去旁边干呕了好一会儿。
算命先生茫然的看他:“小相爷这是身体不舒服?”
清寂一脸菜色,过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好一些了,方才艰难的开口问道:“你几天没洗澡了?”
算命先生扳着手指数了半天,有些不确定的答道:“六天?七天?还是十天?我有点不记得了诶。”
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捂着鼻子咬牙道:“真恶心,离我远点。”
“哦,”算命先生往旁边走了两步,见清寂还恶狠狠的瞪着自己,于是只好又再往一边挪了挪,等到两人间隔差不多有两三米了,她才慢悠悠的叹了口气,“也不是我不想洗澡啊,那天我原本是打算洗洗的,可是没想到在那之前就被小相爷扔到狼窝里,好不容易爬出来,又夜观星象,察觉小相爷有难,那我就只好先去救小相爷了,那人是铁饭是钢,几天没吃饭救完了小相爷我还是要填饱肚子的对不对,所以就……”
说到最后她两手一摊,瘪着嘴一副“我也没有办法”的样子。
清寂嗤了一声,眉宇间有隐忍的怒气。我想着他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恐怕还是第一次和这么邋遢的人接触。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将算命先生请到府上来。思及此,我难免又有些幸灾乐祸。
见清寂吃瘪的样子,算命先生也是格外高兴,她眼珠子转了转,思忖一番之后对清寂说道:“既然小相爷都已经提到这个问题了,那能不能顺便让我在这相府之中洗洗?不用太麻烦,只要……”算命先生说着就伸手指向前面的一处水池,嘿嘿一笑,“只要准许我在那处水池随便洗洗,那便行了。”
池中水清澈透底,看着就让人觉得十分清凉。
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池子清寂似乎喜欢得紧,上到里面的莲藕荷花,下到这池中的清水,都是他亲力亲为,那几日跟在清寂身边的时候,总能够听见下人说:公子若是尚还对这世上的东西有怜悯和爱惜之意,那应当只有这一方水池了。
也不知算命先生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园子里大大小小的池子还是有一些的,也不知道她怎么选了这个。
清寂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在这一刻变得更是阴沉。他后牙咬得咯咯作响,一双眼睛紧盯着算命先生,活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我在心里暗暗为算命先生捏了把汗,生怕他会在这个时候对算命先生做什么。
“岚音。”
半晌,清寂唤来了府中丫鬟,伸出一指指向算命先生,万分嫌弃的说道:“把先生带去洗个澡,顺便给她换身衣服。”顿了顿又说,“好生伺候,有半点差池,你就裹着草席滚出府去。”
岚音顿时身子一抖,唯唯诺诺的应了声是,转身朝算命先生福了福身:“先、先生这边请。”
……
岚音带着算命先生到了相府的浴房之中。
这浴房挺大,稍稍比较一下,竟是和七百年前我在楚府中的闺房相差无几。浴房门前放着一块很大的屏风,上面绣着几朵艳红的花。岚音毕恭毕敬的和算命先生说了句先生稍等片刻,便先入了浴房中,去给她准备洗澡水。
算命先生在屏风前站了一阵,她一会儿看看屏风上的花,一会儿又东张西望的打量着这浴房。
浴房里有一个极大的池子,四周的墙壁上还雕有图案,她不禁往前走了两步,近了才看见那图案竟和春宫图一般无二。算命先生脸一红,小声说:“果然是纨绔子弟。”
再往下看,浴池一侧的下方还有一个能装下一人小洞,内里黑黢黢的,仔细瞅瞅还能看见里面已经化为黑炭木柴。
我恍然大悟。
这个时候没有自来热水,在这池子下面弄上这么一个东西,就能够在洗澡的时候保持水温,让洗澡水不至于凉的太快。
……这清寂还真是会享受。
又过了一阵,等到浴池上方渐渐有白烟升腾而起,岚音方走到算命先生身边,福身说道:“先生,已经可以入浴了。”
算命先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有些讷讷的问:“这就好了?怎的没有木桶?”
岚音答道:“浴池洗起来更加方便,这些都是公子吩咐的,先生是贵客,不能有所怠慢。”
算命先生看看她,又看看那边的浴池。柴火已经烧起来了,噼噼啪啪的声音让她很是不自在,最后她手在衣服上搓了搓,神色惶恐:“这我在上面洗澡,你们在下面烧火,真不会把我煮熟了吗?”
“先生放心,先生入浴之后岚音会一直在旁边,断不会有半点差池。”
她还想要说什么,但迟疑一阵之后还是点点头:“好吧。”
岚音在这时候悄然退出了房间了,等到关门声响起,算命先生才动作缓慢的脱去了身上的衣服。待她衣衫除尽,我方才看见她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还有大片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
我心中没由来的一疼。
虽然岚音已经保证过不会有事,但入水之后算命先生还是有些畏手畏脚,只靠在浴池边,任凭热水将自己身上的血迹一点点化开,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动作。
我站在一旁有一些犹豫的想着,到底我是在这里看她洗澡呢?还是去清寂那边看看呢?
“哎……”
算命先生在这时候叹了一口气,她在水中翻了个身,而后自言自语道:“珠子……出来的时候恩公说他的珠子可能会在临近水源处。那会不会是在这浴房中呢?”
一边说她一边朝四周张望,目光扫过浴房的每一处,但都没有什么发现。
算命先生忍不住又轻叹一声:“真麻烦呀,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早知道还是不应该来的。但是他救了我的命,不来的话又不太好……说起来恩公还真是厉害,当时那野狼都快把我撕碎了,他竟然也能将我救活。”
听到这里,我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
片刻后,又听她说道:“不过他到底是什么人呢?居然能有这种本事……但是他有这种本事,又怎么会被鬼差追?”
算命先生想了半天都没有想明白,最后有些泄气的说道:“算了,反正和我也没有关系。看、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我就还了他这个恩情吧。”
说着她想起了什么似的,脸又是一红。
浴房的门在这时被叩响,算命先生挪动了一下身子,听见来人是岚音之后,才说了句进来吧。
这一会儿的功夫岚音已经抱来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征得算命先生的同意之后,她又将她原来的衣服抱了出去。
片刻后,岚音回来。
算命先生问她:“你们家小相爷,平日里很残暴吗?”
岚音原本已经在浴池边上蹲下,打算添点火。听见这个问题手里动手一顿,小脸变得煞白,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先、先生如何会怎么问?”
算命先生哦了一声,大概是想要从岚音口中套点消息出来,于是便又把之前清寂二话不说就把自己扔到山上去喂狼那事,重新给岚音讲了一遍。岚音认真的听着,等到算命先生说完,她长叹一声,又朝着门口看了好几眼,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子嗜虐成性,会这么做,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这些个跟在公子身边的,谁不是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说不准下一个被草席卷着出去的人,就是自己。”
“……”
算命先生没有说话,但是岚音却是打开了话匣,一直到她洗好了走出浴池,岚音都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
“先生当是知道,光是这个月,相府之中死去的丫鬟便有三个。每、每一个都是头一天还好好的,可第二天人就没了……”
岚音说着就要哭起来。
算命先生在这时候打断了她,好奇道:“你说了这么久,那她们都是怎么死的?而且据我所知,小相爷似乎只杀女人,对府上的男丁却是从来都不会下杀手。可有此事?哦,还有,那些死去的丫鬟,当真是他们说的那样,对小相爷心生爱慕?”
闻言岚音先是一愣,过后有些迟疑的说:“先生你问了这么多问题,岚音不知先回答哪一个才好。”
她说:“那就第一个吧,那些丫鬟都是怎么死的?”
“都是被打死的,之前有一些是被勒死的。但、但是……每一个都服侍过公子……”
算命先生从岚音那里打听来了不少消息,有用的,没用的。但一大半都是岚音一个人在哭诉,算命先生不好打断她,只能由着她哭,甚至还故意放慢了穿衣服的动作。
等到岚音终于把她想知道的事情,混杂着多年来的苦水和泪水一起告诉她,她才斟酌的开口问岚音:“你知道……你家公子身上有没有带着一个珠子?或者是这相府之中,有没有类似珠子的宝贝?”
岚音以为她是看上这府上的财宝了,吓了一跳,立马警告她千万不要打这个主意,否则肯定吃不了兜着走。算命先生一脸无奈,好脾气的和她解释了半天,她才犹犹豫豫的说道:“好像没有。”
“你再想想?”
算命先生很着急,我猜想她应是不愿意在这地方久留。
于是岚音十分配合的又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真的没有,不过公子身上倒是一块环状玉佩,从小就带着,是夫人生前给他的。”
“生前?”算命先生穿衣服的动作又慢了下来。
我跟着她愣了一下,清寂的母亲已经死了?可是我跟着清寂的那几天,却一点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岚音微一颔首,眼底滑过一丝快意:“是呀,公子很小的时候夫人就过世了,岚音也是来了之后才听府中年长的哥哥姐姐们说的。现在的丞相夫人是老爷后来娶进门的,和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算命先生有些讷讷:“所以他是因为母亲死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吗?”
“不是的,”岚音飞快的回答,“听说公子很小的时候性子就十分古怪,谁也不亲近。后来大了更是不得了,残暴成性,并且以此为乐,哎……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一边说岚音一边又红了眼眶。
算命先生听她说着,有点害怕的咽了口唾沫。
……
算命先生跟着岚音一起走出了浴房,到半路的时候岚音忽然被人叫走,走之前和算命先生说清寂还在原来的那个园子里等着她,只要原路过去便是。
“哦,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目送岚音走了之后,算命先生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有往前走,左看看,右看看,过后喃喃的说了一句:“原来打小就是个变态呀,太可怕了,看来我得赶紧找到恩公说的那个叫什么玉的珠子,趁早离这小相爷远一点。”
说着算命先生便加快步子往园子走。
这相府实在是太大,算命先生第一次来有点找不着北,硬是绕了好半天才走回去。
然而还没有走进去,园子里便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
算命先生咦了一声,脚步一滞,看样子并不怎么想进去。她在原地踏了两下,园子里的哭泣声在这时陡然变大,只听一声鞭响,那声音立刻变成了压抑在喉咙里的惨叫:“公子,饶了我吧公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啊……”算命先生嘴巴微微张着,一张小脸霎时变得难看起来,但最后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赶到的时候清寂正扬起鞭子,正欲落下,算命先生便哎呀一声:“小相爷,你这是做什么!”
园子里七七八八跪了好几个家仆,几个男丁围成了一个圈,中间穿着绯红色长裙的丫鬟面朝下趴在地上,她身上已经起了血印,由此可见,刚才算命先生听见的那一声,并不是第一下。
清寂转头漠然的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因为她而止住手里的动作。
又是一鞭子落下,丫鬟惨叫连连。
“别、别打了……”
算命先生看不下去了,她再次出声制止,这一回清寂总算是将鞭子收了起来。他抖抖手,那其中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丁立刻站起来,会意的从他手中接过鞭子。而后清寂手轻轻一扬,语气淡淡道:“下去吧。”
几人低声应了,扶着丫鬟起来之后,又有人问:“公子,是把明香丢出去,还是送回房间?”
“丢出去。”
但刚一说完,清寂又忽然改口道:“算了,送回房吧,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她。”
“是。”
那几人抬着明香,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了园子里。
一时间,这里又只剩下算命先生和清寂二人。
算命先生这回是真的有点怕了,她两手背到身后将衣服攥得死紧,可面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清寂勾唇一笑,忽而轻声问道:“可是吓到先生了?”
她摇摇头:“还好……”嘶哑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算命先生赶紧咳了一声,强装镇定的问道:“方才那丫鬟是犯了何事,小相爷才会如此大动肝火?”
清寂没有作答,墨黑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根本没办法让人猜到他是在想些什么。
我本就站在算命先生的面前,虽然知道他根本看不见自己,但我还是觉得心里有些有毛,更别说一旁的算命先生。
半晌,清寂终于开了口:“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小事,犯不着先生为她费心。”一边说他一边扬唇笑起来,“还是说,我相府的家务事,先生也想来管一管?”
明明是七月天,我却清楚看见算命先生打了个寒颤,她忙不迭的说道:“既然是小相爷的家务事,那自然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来了这么久,我都没有吃东西,小相爷你看……”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便十分配合的“咕”了一声。
清寂愣了一下,然后眼睛眯起来,眼角的朱砂痣好似都沾染上了一抹笑意:“是我怠慢了。”
算命先生不愿意在相府久待,在清寂问她想要吃什么的时候,她第一个反应就是:醉仙楼的红烧狮子头。
清寂说了声好,而后便带着算命先生出了门。
因着前些日子算命先生在城门口卜卦算命,城中不少人都认识她。见到她和清寂走到一起,无一不觉稀奇。
但算命先生并不在意,和清寂一同进了酒楼,还未征得清寂同意,便一口气点了一大堆,待到小二离开之后,她方才对清寂眨眨眼:“小相爷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清寂喝了口茶,有些恶意的回她,“先生不要撑死了就好。”
算命先生用手揉了揉鼻子,嘿嘿一笑,没有作声。
……
她是真的饿坏了。
小二上一盘菜,她就吃一盘,狼吞虎咽的样子竟是让清寂都看的有些瞠目结舌,等到最后菜全都上齐了,桌子上的盘子也空得差不多了。
我暗暗咋舌:这也太能吃了吧?怎么小说里面别人的前世都是厉害得不行,到了我身上,就成了一个不爱干净、贪生怕死还特别能吃的小叫花子?
这差距也太大了。
“啊……活过来了……”
算命先生打了一个饱嗝,吃完之后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里。
清寂手撑着半边脸,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
此时已临近傍晚,日头西斜,倾洒在包厢中的阳光也变得昏黄而黯淡。算命先生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那已近乎于橙色的光线柔柔的披在她的身上,在她不经意侧头的时候,又偷偷溜进她的眼睛里。
清寂并没有让小二上来掌灯,他沉默看着算命先生,过了好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突然开口问道:“之前先生给我算过一卦,我尚还记得那日先生说的话‘杀戮太重,周身怨气,生死线又太弱,如果不能化解的话,过不了多久必将死于非命’。”他一字不漏的将那日算命先生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稍作停顿一下之后,又继续说,“那时候是我愚钝,没有听信先生的话,之后又做出了一些莽撞之事,还好先生不计前嫌,之后前来营救,多谢。”
算命先生吃的撑了,摆手的动作都变得有些无力:“哎,没事啦,之前不知道多少人觉得我是骗子,挨打我都不知道受过多少回啦,就是被喂狼还是第一次……”
“哦?”清寂扯了扯嘴角,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阴郁,“先生之前还被别人教训过?”
算命先生点点头,挥挥手,一脸无所谓:“我无父无母,四海为家,就靠这算命卜卦,捉鬼收妖来点钱。但又有多少人真的相信,这世上是真的有妖魔鬼物之类的东西存在呢?”说着她目光投向清寂,竟是有些温和的笑了笑,“小相爷先前不也是这般以为,所以才将我丢到了城外的孤山上吗?”
清寂没有说话,只是喝了口茶,可我却看见他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攥紧了些。
“先前是我不对,给先生赔礼了,还望先生莫要见怪。”说着他话锋又忽然一转,“先生方才说,现在还没有地方住?”
算命先生啊了一声,大概是吃的太多,脑子还没有转过来:“有啊,城外十里的那个破庙,就是我现在的住处呀。”
“除此之外呢?”
清寂放下茶杯,目光摄人的看向她。
算命先生讷讷的:“那倒没有了……”
“那不如,先生来我相府如何?我必将先生奉为上宾,保你衣食无忧。”
我被他吓到了。
算命先生也被他吓到了,嘴巴哆哆嗦嗦的动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的说出一句话来,但最后反应过来之后,她立刻一脸正色的拒绝道:“小相爷好意我心领了,但到底我还是一介女流,况且也流浪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实在不适合我……”
一边说她一边站了起来,先是冲清寂抱了个拳,想了想又福福身,在清寂开口之前飞快的说道:“小相爷,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再过一会儿这城门关上了,怕是又要想别的法子了。”
清寂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他有些不死心的问道:“先生当真不去?”
算命先生微一颔首:“当真不去。”末了又补充一句,“况且再过几日我便要离开这金陵城了,实在没有去打扰小相爷的道理。嗯……以后,以后恐怕和小相爷也是很难再见到了。”
听见她要走,清寂霍地站起来,然而没等他说话,算命先生又立刻接口道:“只是有一件事,我憋在心里有些时候了,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清寂的手暗暗的握了起来。
“原本这事我不应该再过问,可今日小相爷请我吃了饭,虽算不上什么恩情,但也算是解了我一个危机。况且小相爷日前已经找我卜了卦,收了钱,这个卦象我还是得给解开的。”算命先生顿了顿,“你原本周身紫气,当是祥瑞之人,但却因为这些年的杀戮淡化了自身的祥瑞之气,反倒是将自己逼上了绝境。那日小相爷遇见的那两只鬼不过只是一个开头,因小相爷之前作孽太多,日后必定还会有鬼物会找上你来。佛说因果善恶,而这世间万物的因果都不过是一场无止境的轮回……若小相爷仍执迷不悟,恐怕死后也不得安宁。”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护身符样的东西,倒是和之前的香囊有几分像,只是中间用黑白线绣出了一个八卦图来。
“这是一个护身符,小相爷只要将它带在身上,普通的恶鬼也是伤不你的。”
她将附身符递了过去,但是清寂却没有接,而是神色晦暗的看着她:“当着我的面这般说,你就不怕我再把你丢出去一次?”
算命先生十分配合的咽了口唾沫:“……怕。”
话音未落,清寂就忍不住嗤了一声,她登时往后退了两步,但她还是坚持说完了剩下的话:“……小相爷,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再杀生了。”
清寂抿着唇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视线落在算命先生摊开的手掌上,最后还是将附身符接了过来。过后他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一直守在外面的霍刀推门而入,躬身喊了一声“公子”。
“将先生送回去。”然说完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去给城防的李大人说,以后这算命先生入城,不得再阻拦。”
霍刀应了声是。
那边的算命先生面露惊奇:“小相爷?”
清寂侧身斜睨着她,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已经将衣摆抓出了皱褶,可说话时,清冷的声音没仍旧有一丝起伏:“先前听闻先生进城不易,遂随口询问了一番,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他这话说的风轻云淡,我却听着心惊胆战。
大抵是因为这金陵城是王都,所以便有一个规定,说是但凡入城之人衣着必须整洁。算命先生的打扮虽然算不上有多得体,但总归来说还算是干净。但后来因为被清寂扔去狼窝一事,整个人看起来就有点不像样了。也因此今日进城的时候便被城防的人拦了下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进来。
这事儿很小,如果不是有意打探的话,断然是不会知道的。
清寂……
为什么会刻意去打探算命先生的消息?
我不敢往下想。
霍刀按照清寂的吩咐,将算命先生一路送回了破庙,走的时候还给了算命先生一个白玉牌子。我凑过去一看,只见那白玉牌上刻着一个清字。
“这个是……”
算命先生拿着牌子,一脸不解的看着霍刀。
霍刀到现在和她说话都还有些害怕:“这是公子的玉牌,先生日后拿着这牌子,便能随意进出金陵城,相府内的侍卫也不会对先生有所阻拦。”
算命先生一听这话,便急急忙忙的将玉牌塞了回去,正色道:“不行不行,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但霍刀在那之前便闪身走了出去,他人高马大,三两步就蹿出去老远,算命先生迈着小短腿根本追不上他。而就在这时候,我和算命先生忽地听见了江楚城的声音:“拿着吧。”
算命先生脚步一顿,转头便见江楚城又坐在之前的位置,他手指动了动,面前的柴火便烧了起来。
算命先生看看他,又看看外面。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霍刀已经没有了踪影,她挠挠头,而后轻叹一声,只好重新走回破庙中。
算命先生坐到了江楚城身边。
“恩公你为什么让我收下这个?”她扒拉了一下头发,面露难色,“这东西我不能收呀,再过两日我就准备离开了,要这个一点用处都没有。”
后者眼珠子一动,斜睨她一眼,岔开了话题:“珠子可找着了?”
“……没有。”算命先生摇了下头,有些垂头丧气的回答,“恩公你和我说那个叫什么玉的东西可能是在亲近水源的地方,可是他府中有水的地方我都见过了,并没有瞧见那个东西,而且呀,我还特地去浴房洗了个澡。你看,我这身衣服就是在那时候换下来的。”说着说着算命先生就哎呀一声,“糟糕!我自己的衣服还留在相府呢!”
江楚城不做声,手一动,方才还被算命先生握在手里的玉牌被他拿了去。
天已经全黑了,月亮悄悄的爬上树梢,月色清亮。银光的月光洒在破庙前,星星点点的光线又从破庙上的漏洞溜进来。
算命先生惊奇的诶了一声,转头看着江楚城的侧脸,一脸崇拜的感叹:“你、你好厉害。”
江楚城没有理会她的话,他盯着手里的玉牌看了一会儿,沉着的眉眼让人不知他是在想些什么。
算命先生往悄悄往他那边挪动了一下,见他没有发现,于是又动了动。江楚城在这时候叹了口气:“恐怕还得麻烦你去相府一次。”
算命先生挪动的身子停下来,抬头惊恐的望向他:“还还还还去?”
“那珠子应该还在他那里,然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有办法随意出入,只能麻烦你再去一次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玉牌还给了算命先生,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时候倒是显得有几分温和。
眼前的这一幕忽然让我心中有了一个猜想:莫非那时候我会死,就是因为这件事?江楚城误以为鬼玉在清寂手上,所以便哄骗我去相府之中替他寻找鬼玉,但是之后却被清寂知晓,所以他才杀了我?
……但是这样也说不通呀。
现在的清寂连神鬼一说都不相信,更别说是鬼玉了,估计他连这个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着面前说话的两个人,揉揉眉心,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听。
算命先生接过玉牌,下意识的咬了下嘴唇,神色犹豫:“……可是我已经和他说过,过两日就会离开金陵城了,这样再去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江楚城说,“三日之后,他还会遭遇一劫,到时候你再去救他一回,之后他必会再提出让你去他府上小住,你只要不推辞便可。”
算命先生啊了一声,习惯性的用手揉揉鼻子,面露困惑:“我之前给小相爷算过卦象,他在这一年里的确会灾患不断,所以我才给了他那个护身符,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东西,但是也可以暂时保他平安,按理说应当是不会再遇见鬼魅魍魉才对,为何……啊!”说着说着算命先生突然大叫一声,“刷”的一下站起来,手指着江楚城,话音微颤,“恩、恩公,莫非你?”
“莫非我怎样?”
她话音刚落,江楚城便看向她,目光冰凉。
算命先生气势一下就弱了,吞吞吐吐道:“我、我的意思是,恩公你这么厉害,该不会因为一个生人,而特地将那些鬼物找来拦他路吧?”
“我还没有那么闲。”江楚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气声,“那小相爷杀心太重,因他而死的人心头都有怨气,怨气难消,他们再找回来也并不奇怪。再者说,卦象乃是人算,你们阳间有句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会有偏差也不足为奇。”
“但是……”
算命先生还想说什么,但却被江楚城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哦。”
她挠挠头,只好重新坐下。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坐到江楚城身边,而是有意无意的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江楚城眉头微蹙,沉声道:“你不信我?”
算命先生忙摆手:“没有没有,恩公的话我怎么会不信……虽、虽然你是只鬼,身份也不明,但是怎么说都是救了我的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会以怨报德的。”
“那你可愿再帮我一回?”
算命先生低着头,十分纠结而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他的问题,最后肩膀一松,有些泄气的点了下头:“……好吧。”
“多谢。”
她摇摇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过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抬眼看向面前的鬼:“恩公,我会尽全力替你找那个珠子,可要是实在找不见,我就不会再去了。”
算命先生是真的对清寂有阴影了。
闻言江楚城微一颔首:“自然。若是是这一次还能够找到,我便不再勉强。”说完他叹了口气,“……希望能快些找到鬼玉。”
再一次听到这个词,算命先生忍不住询问:“你说的这个鬼玉究竟是什么?是阴间的东西吗?”
江楚城看了她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开口。
月亮逐渐升高,皎洁的月色穿过屋顶的漏洞慢慢爬上了江楚城的脸,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红瞳在这一刻显得更加引人注目。
算命先生看的有些痴了,江楚城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倒是率先摆了手:“算了算了,恩公你要是觉得不方便说,那、那就不要说了。天色不早,早、早点睡吧。”
说完她便站起身,慢悠悠的踱回了破庙的角落里。
那个只有厚厚的杂草铺垫的地方,便是她的床。清寂让霍刀给她送来的那箱银子,被她埋在了破庙后面一处十分隐蔽的地方,她舍不得花,说是要等着离开金陵之后在路上用。
江楚城在火堆边坐着,他眼里有火光,但他的视线却时不时落在那头已经背对着他睡下的算命先生身上。
过了很久,我听见了他那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三天后,算命先生再次进了城。
她手里有清寂的玉牌,城防的人不敢拦她。
来之前江楚城告诉她今夜天黑之时,清寂会前往城中新开的画舫,但是在路上他便会被恶鬼拦路,算命先生只要在这时候前去搭救便可。
算命先生没有问江楚城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实上按照那个人的脾气,就算她问了,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我知道江楚城有很多地方都对算命先生说谎了,也知道现在的他对算命先生,也就是千年前的我连一星半点的感情都没有,但即便如此,看见这些,我也还是觉着有些不太好受。
算命先生在进城之后并没有立刻去相府,而是去城中的裁缝店重新弄了身干净利落的衣服,之后又在城里逛了逛,直到夜幕降临,方才紧赶慢赶的往相府的方向赶去。
“我的儿啊……这才一天,怎么你就丢下娘走了啊……”
去的路上算命先生被一阵哭声吸引,忍不住停下脚朝哭声来的方向打望。
却见路边一大户人家府门外竟然挂起了白色的灵幡,她掐着手指算了算,一股阴风在这时自敞开的门里吹出,再抬头时,算命先生便瞧见一身着蓝袍的男子直直的立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这人刚死就回魂,想必怨气不小。
算命先生念了句咒,不敢再有片刻停留,赶紧加快了脚步。
因为这么一耽搁,她到相府的时候清寂已经离开了。算命先生暗道不好,抬头望见头顶的月亮隐隐有了要被遮住的势头,问了侍卫清寂离开的方向,埋着头一路小跑追上去。
然而在半路上她忽然哎呀一声:“我想起来了!刚才死掉的那个人,可不就是之前掀我摊子的那个吗!”
第115章因我而起
掀她摊子的那个人?
我不明所以。
她说的之前应该是在我还只能跟在清寂身边的时候,前几天的确有听她和清寂说有人曾经掀过她的摊子,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吗?
算命先生在原地跳了两下,她神色有些着急:“完了完了,恩公说的会拦小相爷路的恶鬼该不会就是那个人吧……哎呀妈呀,小相爷不会把那人杀了吧?”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把这这两者扯到,然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算命先生就一溜烟的蹿了出去。
月亮渐渐升了起来。
清亮的月光将算命先生的影子拉扯在身后,夜风习习,树叶被撩得沙沙作响。往日里就算天黑,街上也会有不少人,但今日不知为何,她从相府去往画舫的路上,却是一个人都没有看见,更加没有找到去清寂。
算命先生有些着急,她的额头甚至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reads;末世之女主养成系统。在一条路上走了差不多一个来回之后,她忽然又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眼天,江楚城说过,月上枝头之时,那恶鬼就会出现。
时候快到了。
算命先生站在路中间,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一拍脑门,叫道:“迷糊了,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说着她伸手入怀,两只夹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出来,嘴里小声念了句咒,又把它贴在清寂的玉牌上放了一会儿,随后手一扬,那符纸便在空中自己变成了一只纸鹤。
“小家伙,看看你能不能带我找到小相爷了。”
纸鹤扑棱了一下,又在空中转了两个圈,白金色的光点随着它的动作簌簌往下落。片刻之后,纸鹤飞到算命先生的鼻子前上下起落了几下,算命先生会意,手指一弹,低声说了去“去吧”,纸鹤便调转方向朝着和画舫相反的飞去。
算命先生咦了一声,神色疑惑,但仍旧紧随其后。
约摸半盏茶后,纸鹤将算命先生到了一处小胡同里。
她到的时候清寂正好从一户人家的后门里出来,家仆模样的人恭恭敬敬的跟在他身后,那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算命先生有些好奇,脚步踏出去又收了回来,像是在犹豫是不是要在这时候上去。
我想了想,在她迟疑的时候干脆加快步子走到了清寂身边。
“小相爷,都办好了,之前那些找过那算命先生茬的人都已经处理掉了。”
一句话便让我彻底愣住。
清寂嗯了一声:“你今夜就出城吧,城防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那些人不会拦你。那些人里有几个算是有些身份,这些银子你拿着,以后这金陵……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侧头看了一眼霍刀,霍刀立刻从怀中摸了一包鼓鼓囊囊的银子出来。
那人接过来之后在手里掂了掂,随即一笑,朝着清寂一鞠躬:“多谢小相爷。”
清寂不耐烦的挥挥手:“赶紧走。”
话音落下,那边霍刀立刻接话:“我送先生出去。”
那人愣了一下,随后立即道:“不劳小相爷费心,这点路我还是能走……”
“先生说的哪里话。”清寂慢条斯理的抖了抖衣袍,唇角微微勾起来,那熟悉的笑容让我心尖一颤,“先生既然是替我办事,那送先生出城,自然也是理所应当。”言罢他看向霍刀,“还愣着做什么?”
这一回不由那人再说,霍刀和另外一人便连拉带拽的将他带了出去。
我心跳陡然快了一拍,明白过来他这怕是要杀人灭口了。
我转头看向藏在阴影里的算命先生,显然她也已经听见了刚才清寂和那人的对话。那张小巧的脸上依稀浮现了茫然之色,但是眼神中又带着几分惊恐,像是想不明白清寂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不过是日前在醉仙和清寂提过一次,在刚来金陵城的时候有几个富家子弟曾经为难过她,但那也只是随口提起,却不曾想竟然会平白害了那些人的性命。
算命先生讷讷的站在原地,直到清寂走得没影了,她才猛地反应过来:“……那些人,当真是因为我而死的。”
那只寻路的纸鹤被她攥在手里,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再抬头时候眼里竟然泛起了水光reads;穿越古代之末世求存。算命先生像是笑了一声,“本来以为替恩公做完这一次就能够离开这地方,现在看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走了。”
“真是作孽啊……”
她将纸鹤丢到一边,脚步飞快的朝着清寂离开的方向追去。
离开小胡同之后,清寂方才去往画舫。正如江楚城所言,在路上他便被恶鬼拦了路。
那拦路的恶鬼相当厉害,冲天的怨气遮住了月亮。算命先生赶去的时候,清寂和他那几个贴身侍卫正被那鬼物鬼打墙,一直在原地转着圈。
“破!”
算命先生当即咬破手指,指尖血在符箓上画出一条红痕,口中念咒,而后轻车熟路的将符箓抛向清寂。那一直缠绕在清寂周围的黑气瞬间散了去,几人迷离的神色也变得清醒起来。清寂一晃头,皱着眉正要发怒,却在看见眼前的算命先生之后全都收敛了回去:“先生?”
算命先生瞥了他一眼,却没有立刻理会他。
黑气被符箓打出来之后还在他们周围盘旋,恶鬼的哀鸣从那里面窜出。我不由自主的往前凑了凑,发觉那黑气之中好似还夹带着些许红光。
“可恶……哪里来的臭道士,竟然敢坏了我的好事!”
那声音几近嘶哑,混杂了好几个人的声音,有男有女,但皆是怨毒异常。
算命先生面色沉着,两手结出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印,而在同时她又已经咬破了舌尖,打算用舌尖的煞气给这由怨气集成的恶鬼重重一击!
“啊啊……”
只听一声凄厉的哀嚎,那团黑雾在顷刻间消散了一大半,只要在这时候再用上一张符箓,这恶鬼必然会从此消失于天地间。
但算命先生到底还是没能下手,她在最后一刻停止了念咒,恶鬼很快便跑的没有了踪影。
清寂若有所思的盯着那鬼物离去的方向,而后转头幽幽问道:“先生是故意放走它的?”
算命先生迎上他的目光,片刻之后,她沉声反问:“小相爷为什么要将我给你的护身符丢掉?”
“先生为何会以为我丢掉了你的护身符?”
“那护身符上有我灵力,虽然不多,但也能足够保你平安,让你至于被鬼物困住。若小相爷没有丢,方才又怎会又先生丢了性命?”
清寂眉头蹙起来,在衣兜里摸索一番之后,忽地一怔:“先前我一直贴身放着,为何现在不见了?”
算命先生只当他是在撒谎,兴许是刚才听见的事让她感觉十分烦躁,语气不自觉的也有些冰凉:“那恐怕只有小相爷才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侍卫便呵斥道:“不得无礼!”
那侍卫一出声,清寂就瞪了他一眼,而后转头看向算命先生:“先生这是不信我?”
算命先生嘴巴张了一下,不远处在这时候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她脸色微变,伸手就拉着清寂的手腕,语速飞快的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有什么话等回了相府再说吧。”
清寂视线落在她抓着他的那只手上,目光陡然变得幽深:“好。”
两个人很快回了相府。一坐下来,算命先生就摸着肚皮说自己饿了,清寂铁青着脸对下人说了句“去让厨房简单做两个小菜”,而后一掀袍子,坐到了算命先生的对面reads;未来星际生包子、养包子。
“先生刚才说我刻意丢了护身符,究竟是何意?”
他口气不善,可仔细听听,又像是带着一些赌气的意味。
屋子里灯火通明,烛光在算命先生的脸上轻轻摇晃,她喝了口水,放下杯子之后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丫鬟,又看了看清寂。后者会意,挥挥手,沉声道:“你们先出去。”
“是。”
片刻后关门声轻轻响起,算命先生方才答道:“先前我已经同小相爷说过,护身符上有我的灵力,小相爷若是还带在身上,方才断不会再遇见恶鬼拦路。”
“先生说这话,便是认定护身符是我扔掉的了?”
他语气不善,眉宇间隐隐有怒气。
算命先生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清寂说:“先生方才可是笃定得很。”
闻言,算命先生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这一路走回相府,她的气应当也是消了不少。我站在一旁观看,不难猜测她刚才说那话不过是因为在小胡同里听见了清寂跟那人的对话,一时冲动才那般言语。现在冷静下来了,稍稍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是清寂自己丢掉的。
于是她嘿嘿笑道:“我就那么一说,小相爷也就那么一听,何必放在心上呢。”
话音刚落清寂便冷哼一声,过后说道:“若我记得没错的话,日前先生方才扬言自己不日便会离开金陵城,那今晚为何又会出现在此?”
算命先生哦了一声:“原本是打算要走了,但两日前我夜观星象飞,发觉城中有异样,所以便留了下来。”她顿了顿,“还好我没走,要不然小相爷今日又会被那些东西纠缠许久了。”
清寂听完之后并没有露出感激之意,他一手端起茶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抿了一小口,方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但是我却听城防的人说,先生这几日并没有进入城中。还是说,先生在城外十里处,也能瞧见城中景象?”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紧锁在她的身上,那犀利的目光好似下一秒就会将她看穿。
算命先生大抵是没有想到自己都说要走了,清寂却还去打探自己的消息,好在她演技不错,只怔愣了一下,便换上了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这就是我的本事了,小相爷难道不觉得,我十分的料事如神吗?”
清寂:“……”
他重重的把杯子放回桌上,算命先生顿时缩了缩头,而后他扬唇道:“还可以,先生这算命卜卦如此厉害,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给自己算过?”
“比如说?”
“比如说……生死。”
算命先生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把自己扔到山上去了,登时怪叫一声:“小相爷,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所以?”
“所、所以你不能把我扔到城外孤山去了。”
清寂伸手敲了敲桌子:“我做事,还不需要一个臭算命的来指使。”
算命先生憋着嘴,看上去就像是要哭出来:“我都救过你两次了,你怎么还这么喊我。不对,你怎么还想着要把我扔出去?”
“那不正合了你的意?”清寂淡淡的,目光却是有些凉,“先生想要离开这金陵城,我不过是送先生一程,又怎么能算是扔?”
我被清寂这无赖的样子吓到了,再一次在心里感慨:一千年的时间,他性子变化为什么这么大?
算命先生到底还是听出来,他这是在打击报复自己说要离开金陵城一事,顿时苦了脸:“我不走了,小相爷发发善心,别再给我扔出去了,再扔一次,我就是真要没了reads;至尊逍遥纨绔。”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清寂这才缓和了神色,复而又问:“之后可会再走?”
算命先生咬牙:“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走了!”
清寂满意了,唇角一扬,幽幽道:“既然如此,先生就再考虑下住在相府之事吧。”顿了顿,他又道,“先生大可放心,若是先生留下来,那便是我请来的道长,银子不会少,只求先生保我平安。”
一切就如江楚城说的一样。
她救下清寂,他再次提出了让她留在自己的府上。
话音落下,算命先生便点了点头:“哎,也好,反正我也没有地方去。但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小相爷和府中女眷言明,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府中女眷……”
清寂轻声喃喃重复了一边这几个字,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那双深邃的瞳孔中忽然迸发出了些许欣喜:“我未曾婚娶,府中女眷不过是些下人,再者便是丞相所娶的妻妾,先生跟着我,不会有谁为难你。”
算命先生点点头:“如此甚好。”
说完她又喝了一口茶。
清寂看着她的动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同先生认识这么久,还不曾知晓先生芳名?”
算命先生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茫然道:“叫先生就挺好了。”
但清寂却不同意:“先生既是与我同行,那我们也该是平辈称呼……日后你也别叫我小相爷了,直接叫名字便可。”
算命先生忙摆手:“不行不行,礼数不可费礼数不可费……但、但是我真的没有名字啊。”
“没有名字?”清寂皱起眉,“为何会没有?”
算命先生给清寂讲了一个故事,说自己身世凄惨,无父无母,四岁之前被一屠夫领养,后有一日屠夫在回家途中被邪祟缠上,故而丧命。之后她便被附近山上偶然路过的道士收留,这一待就是八年。
那道士给她算过命,说她天煞孤星,克夫克子克双亲,唯有孑身一人,方才能够化解此劫数。于是她花了八年的时间和道士学习阴阳术,可因自身孤煞,除了道士将她领回去的那几天她曾住在道观之中,那之后她都是一个人窝在道观外的一处茅草房子里,下雨了就去道观中避一避,等雨停了再出来。
十二岁那年她离开了那个地方,从此之后与天为友,与地作伴,游走在各处,替人算命卜卦,偶尔也会捉鬼除妖。四年的时间她走过很多地方,却始终都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她这故事我听着就觉得水分不少,但清寂却是很认真。
他握着茶杯的手不住摩挲着,神色晦暗,眼角的朱砂痣像是也变得有些暗淡。
等算命先生花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给他讲完这一个故事之后,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日后相府便是你的家。”这算是不再追问她为什么没有名字了。
当时算命先生正在吃东西reads;夜话长谈。
听见清寂这么一句话差一点呛得没喘上气。
清寂脸瞬间黑了下去,鼻子里发出哼气声,冷声道:“呛不死你。”
……
算命先生就这么在相府之中住了下来,她没有问清寂为什么要杀死那些找过她茬的人。事实上她很清楚,就算问了,他也不会告诉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主要的是,那个真相,未必就是她想要知道的。
因着清寂前十几年嗜杀成瘾,又不曾请人来看过,算命先生很快就发现相府之中有些地方阴气很重,一到晚上总能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吵得她没有办法睡觉。于是在征得清寂的同意之后,她便写了符箓贴在相府的几处角落里。
清寂坐在相府中最高的那处亭子里,一边听霍刀汇报算命先生最近的行踪,一边看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忙进忙出。
当他听见霍刀说算命先生总是喜欢往园中水池跑的时候,他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她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霍刀回答:“先生说那地方阴气最重,小的去看过,先生确实在那里贴了不少符。只是昨天……”
他话说有些犹豫,清寂素来讨厌这种说法的方式,不由得用力踢了他一脚:“说完。”
“是,是……”霍刀一个趔趄,“只是昨天先生似乎想下到池子里去看看,被路过的下人及时发现,给制止了。”
“她池子里去做什么?问了吗?”
霍刀点头:“问了,先生说……说……”
他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出来,清寂抬眼看他,幽幽道:“霍刀,你是不是也想让公子我把你丢到柴房里去了?嗯?”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霍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赶忙说道,“先生说天气太热了,想去池子里游泳。”
“游泳?”清寂面露疑惑,“她真是这么说的?”
“是,回报的下人是这么和我说的。”
清寂眼睛眯了一下,一脚踩在霍刀的肩头,沉声道:“继续,还有什么?”
霍刀低着头,一五一十的回他:“还有就是这两日公子不在的时候,先生就会出城,到十里外的破庙中去。我跟着先生去过一回,发现她似乎是在和谁说话,可等先生离开之后,我却并没有看见破庙中有人。”
清寂扬着调子哦了一声:“你可听清楚他们说什么了?”
霍刀晃了晃脑袋:“小的怕离得太近会被发现,所以并没有听见。公子,日前你让小的派人去查这算命先生的底细,除了她的确是在山中道观生活了八年之外,其他的我们尚还一无所知。这算命先生可以说是身份不明,出现得也十分古怪,小的觉得,她会不会……”
他没说话清寂就打断了他:“不会。”
他一边说一边将视线重新移向了远处,那边算命先生正好从几个丫鬟的房间里出来,像是在和她们说着什么。
但下一秒,她就突然抬起了头,目光和清寂相撞。
算命先生先是一愣,而后冲着清寂笑了笑。
后者的手暗暗收紧了些,而后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不过是一个通阴阳的臭道士,还真能在这相府之中搅弄起一番风雨了?”
霍刀不敢接话reads;我的修真空间。
夏日的熏风带着些许躁意,清寂在不久之后又将视线移了过去。那头算命先生正让人搬了桌子出来,用朱砂笔在宣纸上画着驱鬼辟邪的图案。
他的目光柔和,但眼底有蕴藏着几分阴郁。
围在算命先生身旁的那几个丫鬟倒是看的稀奇,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提着裙摆从台阶上快步走下,然却不小心崴了脚,这一个站稳就冲着算命先生扑过去。
算命先生立刻伸手去扶,那丫鬟借机拉着她的衣服,不想两个人却一起摔了下去。
桌子上的摆着的朱砂顿时洒了一地。
……
清寂倏地站起来,绷着脸,一脸不发的走出了亭子。他步子很快,就连身后的霍刀都有些跟不上,不消片刻,两个人便已经来到了那厢房之前。他沉着脸站在门口,霍刀在身后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一声吼得那几个丫鬟一惊,看见来人之后忙战战兢兢朝他跪了下去:“公、公子……”
“你们在做什么?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还撞到了先生,都不想活命了是吗?”清寂没有说话,霍刀又厉声呵斥了一句。
算命先生已经被扶了起来,见这阵仗忙打圆场:“哎哎哎,不要凶不要凶……小相爷,你怎么来了?”
他脸色铁青,说话的时候已经来到了算命先生身边。不由分说的拉着她的手臂,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之后,方才低声问:“先生可是摔着了?”
算命先生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没什么,小相爷莫要发难,今日她们都帮了我不少忙。”
清寂没有理会她的话,目光冰的像是要把人冻起来。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对那几个还侍女下手,不过是因为算命先生后来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冲着他发了火。她说他残暴,嗜虐成性,没有半分怜悯之心。他怒斥她不过是一个臭道士,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两个人在一群丫鬟仆人面前大吵了一架,最终不欢而散。
算命先生怒气冲冲的回了自己的院落,后又担心那几个丫鬟会被清寂卷着草席抬出去,硬是在那厢房门口坐了两天,最后还是清寂让霍刀来传话说他不会再追究此事,她这才从那里离开。
这事情发展看的我有点迷茫,到这里我基本上可以猜到,清寂应是已经对算命先生动了感情,而且看起来他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否则真按照他的脾气,怕是要扒了算命先生的皮。
两人因为这件事闹得有点僵,接连好几天都没有说话,见着了也都是冷着一张脸。但在算命先生来到相府之时,清寂便同她说过,让她每隔三日便去给他算一卦。
拿了人钱,就要替人做事。
算命先生就算再不乐意,也不得不和清寂开口说话。
于是针对这个问题,在之后的一天夜里,她想了整整一宿。第二日去见清寂的时候,不但带着自己的龟甲铜钱,更是拿上了厚厚一叠纸,但凡是逼不得已要和他开口了,她就将要说的写在纸上。
这个方法十分有效,不但避免了和清寂的正面交流,埋头的时候甚至还可以不看他那张黑的跟锅底一样的脸。
算命先生十分满意。
要说唯一的不好,就是算命先生的字太丑了reads;亘古之魂。或者更确切的说,她根本就不会写几个字,更多的时候她都是用画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看着她那些跟鬼画符没什么两样的字画,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惨不忍睹。
这日又是她去给清寂卜卦的日子,在她画了大半个时辰画出了卦象内容之后,清寂绷着脸,评价道:“都说字如其人,先生的字画果真和本人一样……”
算命先生抬眼看他。
“……丑的不堪入目。”
“……”
算命先生重重的把笔拍在桌案上,怒道:“那小相爷还看了这么多天?”说完她又哎呀一声,拇指划过嘴唇,拿起笔打算就此事为题,再次创作一番。
清寂看不下去了。
在她落笔的时候,便一把将画纸都扯了过来,轻飘飘的说道:“干卿底事。”
算命先生被他气的不轻,咬牙回了一句:“……小相爷说的真有道理,合着什么事都和我无关,那小相爷何必请我回来?”
清寂愣了一下。
算命先生却是借着机会一股脑的把之前所有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早在之前我便和小相爷说过,切记不可在乱杀生,近日来你身上的祥瑞之气消减的委实厉害,又有黑气压制,若是再不收敛,有朝一日,纵使身边有一百个通晓阴阳之人怕是也无力回天。你倒是好,不过是因为侍女的一点小错,就要将人赶尽杀绝,拦着你,便是说我多管闲事。既然如此,小相爷这样隔三差五的找我来算命卜卦,又有何意义?”
算命先生在我眼里从来都是温和且很随意的,这样正儿八百的发火还当真是不多见。
清寂被她说的有点懵,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没有杀她们……”
“那是因为我将小相爷你拦下了!”算命先生咄咄逼人,“小相爷扪心自问,那日若不是有我,当真不会将她们处死?”
清寂不说话了。
他眉头皱了起来,好看的脸上显露出几分不悦。
算命先生坐在他的对面,并不能看全他此刻的样子,而我却是瞧见他放在膝上的那只手悄悄的攥了起来。
清寂就像是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火气,一阵沉默之后,他目光有些阴郁的看向算命先生:“是,先生说的一点不错,若是那日没有先生的阻拦,我定会将那院落之中所有人的四肢都一一废去,然后再卷进草席之中,对到城外的孤山上去喂狼。”
对面的人顿时拍案而起:“小相爷!”
然而清寂就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直勾勾的看着她,慢条斯理的问道:“先生可知道为什么?”
算命先生被他气得发抖,咬牙切齿的终于是挤出了几个字:“为什么?”
“这金陵城中,所有人皆道我是暴戾凶残之人,为此事在朝堂之上,也不乏有人大做文章。先生想必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他的声音清冷,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又十分平静,这种一秒变脸的样子,仿佛让我看见了千年之后的他。
清寂给顺手从旁边拿了茶壶来,滚烫的开水冲开了杯中的茶叶,他轻轻吹了吹升腾而起白雾,见算命先生依旧不答话,扯了扯嘴角,而后问道:“可先生有没有想过?我既然如此凶恶残暴,却为何偏偏屡屡对先生如此宽容?”
算命先生一愣,嘴巴张了张reads;星空创世记。她的眼中透着茫然,并没有明白清寂究竟是在说什么。
“先生应是疑惑,为何我会如此怒于那几个侍女。其原因也不过是,我连先生的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一下,又岂能让一贱婢脏了你的身。”
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如同一颗巨石在我和算命先生心中激起了千层浪。算命先生眼睛猛地睁大,饶是她再迟钝,此刻也该明白清寂想要表达什么。
“今日我所言,并非一时冲动,若是给先生造成了困扰……”清寂端起茶杯浅尝一口,目光低垂:“先生也还是憋在心里的好。”
算命先生落荒而逃。
她恐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过是想要在这相府之中寻到鬼玉,可却莫名其妙的被清寂表了白。
算命先生一路跑出了相府,而就在她前脚踏出的时候,那头清寂便如同有千里眼一般,淡声吩咐霍刀:“去跟着看看,若是先生回了那破庙,你可要听仔细,她究竟是在和什么说话。”
霍刀应声而去。
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撩起了清寂的青丝。
他坐在房中,紧握的手在这时候松开来,而后便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天近黄昏。
霍刀跟着算命先生一路到了城外十里的破庙,在看见算命先生顺着泥巴路走上去之后,霍刀方才弓着身子躲到了庙外的矮墙后。
因为江楚城说自己没有办法离开破庙,所以每隔几天算命先生便会出来一次。昨天她刚刚来过,接连两日看见她,江楚城难免有些惊讶:“鬼玉找见了?”
他还是那身大红色的衣服,上面却多了些破损。
算命先生一眼便瞧见那长短不一的抓痕,小脸上浮现出些许焦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恩公受伤了?”
江楚城抖了抖袍子,淡淡道:“不碍事。”
“真、真的?”她仰头看她,眼珠子转了好几下,像是不相信他的话,可没等他开口,她又慌慌张张的改了口:“啊,我我我逾越了,之前说好了不会过问恩公的事,恩公切莫在意。”
一边说她一边往后退了两步,扬起的嘴角,连笑意都有点尴尬。
江楚城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无妨。”
他这疏离的样子让算命先生有些无所适从,她挠挠头,又揉揉自己的鼻子,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恩公方才问我什么来着?”
往日里江楚城说话从来都是只说一次,算命先生没听见,他也不会再重复。但今日或许是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在她张口想要再次收回自己的话时,他已说道:“昨日你已来过,今日再来,可是有了鬼玉的下落?”
算命先生低头看自己的脚,轻轻晃了晃,闷声回他:“没有。”
江楚城走到一旁坐下,等着她后面的话。
她似乎只有在他的面前才会格外乖巧,见他坐下,片刻之后自己也跟着坐了过去。两个人接触久了,江楚城已经没有最早时候那么排斥她,对于她有意无意的靠近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外面天慢慢黑了下去,算命先生今夜不打算回相府了,她和江楚城说她去找点东西来生火,但他却说了句不用。而后手指一动,红色光点自他指尖发出,眨眼间便落在面前尚未烧过的干柴上reads;千金裘。
柴火“噼啪”响着,算命先生两腿抱膝,发呆的看着面前的火光,先前清寂的那番话,竟是让向来聒噪的她难得安静了下来。
良久,她终于出声:“恩公,我都已经找了快一个月,但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你说那珠子是在亲近水的地方,可那相府之中,但凡有水的地方都被我找遍了,可就是不曾见到那珠子,恩公你确定……没有弄错吗?”
江楚城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声,眉眼低垂,像是在思考什么。
算命先生舔了舔嘴唇,转头看他,问道:“恩公,月前你我之间便有过约定,若是实在找不见,我便可不用再找,你看现在……”
她是真的不愿意再在相府待下去,纵然清寂当真如他所言,不会像对待那些丫鬟仆人一般对待她,她也不想再回去。
算命先生的心情我大抵是可以明白的,任凭谁被这样一个人喜欢上,心里都不会太舒服。
火光在这时候跳跃了一下,江楚城的视线扫过某处,而后又落在算命先生身上。他问她:“可是发生了何事?”
“就是……”
她刚起了个头,就把话收了回去。我猜想她应当是想把先前在相府之中发生的事告诉江楚城的,但踌躇一番之后,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一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相府之中待得有些腻烦了。恩公你也知道那个小相爷的脾气,一言不合就开始甩脸色,我说话素来直接,搞不好什么时候就又被丢到孤山上去了,那恩公可不一定就能再救我一次。”
今夜的江楚城好似格外温柔,往日里听她这么说他断然是不会搭理她,可今次却是一笑,淡声道:“未必。”
“说、说起来,恩公你究竟是如何在那个时候将我救下来的?”
她伸出手,拿着一根细小的木条轻轻拨弄着火堆,声音轻轻的,“我虽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这些年和鬼物为伴,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这种足以扭转阴阳的能力,定不是普通的鬼物能做到的。恩公你……”
话说到后面她又顿住了,小心翼翼的瞅了江楚城一眼,见他神色无恙,方才补充了一句:“我就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
“我没有扭转阴阳这种能力,是你命不该绝罢了。”
他语气平平,算命先生听出他不愿意再多说,索性也没有问下去,只问道:“那我可以不回去了吗?恩公说的那东西,我确实找不见……”
她的声音消失在江楚城看过来的视线里。
喜欢这东西真是奇妙,她嘴上总说着害怕清寂,但到底还是能够凶悍的应对他。可是在江楚城面前,她却温顺得不可思议。甚至连说话都那般小心,生怕会引起他的一点不快。
其实算命先生是觉得鬼玉说不定不在清寂身上,但江楚城却十分笃定的说了一句不会:“近日我观城中有紫气祥瑞笼罩,且还伴随着屡屡白光,其中相府上空的白光最甚,这便是鬼玉在其中的表现。”
“恩公口中的紫气应当来自于小相爷,我见他第一面便知道此人不是池中物,掐算一番之后更是发现他竟是九五之命,只可惜因自身杀孽太重,这紫气也逐渐淡去了。只是这白光,我却是没有见到过。”
算命先生一边说,还一边伸出一根手指了指天。
“哦?”江楚城忽然扬起了声调,“你还知晓天命?”
她揉揉鼻子,脸颊被柴火烧的有些红:“会算一点点命罢了。”说完还给江楚城比划了一下这一点点是多少reads;邪冥之界gl。
江楚城唇角勾起好看的笑,嗓音低醇:“能够算见日后之事,可不是只会一点点就能做到的。”
“好吧,”算命先生妥协,“那就再多一点点好了。”
江楚城笑了笑,过后问她:“方才你不开心,是因为他?”
这是他第一次问她的事,算命先生惊讶极了,但想了想,她还是摇了头:“也不是不开心,就是被吓到了。”
江楚城挑了挑眉,但她却没有再往下说。
我猜想这不过是因为她喜欢他,而不愿意让他知道,有一个人在喜欢着她。
……
算命先生和江楚城一直聊到后半夜,当月亮开始变得有些朦胧的时候,算命先生犹犹豫豫的和江楚城说自己得回城了。
她最后还是被江楚城说服,答应再帮他找一次。
江楚城将算命先生一路送到了城门口,在她的身影逐渐消失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以极快的速度跟着算命先生进了城。
……
两人的对话让霍刀全都听了去,回到相府之后他惨白着脸直奔向清寂的厢房。
清寂的屋子还亮着光,霍刀还没有上前去敲门,里面便传来了清寂的声音:“进来吧。”
霍刀推门而入。
虽是夏月,但金陵的夜里却还是有些凉意。清寂披了件外衣坐在房中,听霍刀汇报方才听来的消息。
待他说完之后,已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你是说,先生在那破庙之中一个人自言自语到现在?”清寂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问道。
“是,但小的怀疑先生应当是在和一只鬼物交谈。”
清寂眼睛眯起来:“一只鬼物,又为何会让她到我这里来找东西?”说完不等霍刀回答,他紧接着又冷哼一声,“原以为她是觉得天气燥热方才想要去池中,没想到居然是为了找那叫鬼玉的珠子,哼,臭道士,居然敢骗我。”
他这话说的是凶狠,可眼中却并没有杀意。霍刀没有发觉,只以为他是又动了杀心,十分马屁的接口:“公子,可要小的去……”他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话音未落,清寂就一脚踢了过去,愠怒道:“狗奴才!我何时这么说了?你敢动她看看?”
霍刀立马跪了下去:“公子饶命!”说着就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动作流畅熟练,一看就是没少干过。
在他下一巴掌落下之前,清寂不耐烦的又踢了他一脚:“行了行了,大半夜的别整这么大动静。”末了又问道,“先生呢?可是回房了?”
霍刀点头:“是,一进相府就回去了。”
清寂嗯了一声,一手撑着半边脸,一手在桌子上轻轻叩着。过了好一会儿,他对霍刀说道:“今夜的事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霍刀忙道:“小的明白,但是先生那边……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由着她去吧,”清寂说,“以后她要找什么,你们都不许阻拦,她若是要什么,你们就去替她寻来,不过别让她找的太顺利便是。”
霍刀一脸茫然,吞吞吐吐的表示自己没有听懂:“那、那公子究竟是让我们拦着先生,还是顺、顺着先生?”
“顺着她,也拦着她reads;前妻,劫个色。”
屋子里的烛光明亮,清寂清冷的嗓音带上了一抹快意,“她不是要找东西吗?那就让她找便是,反正我也没有。找见找不见都要离开,那你们就想办法给我留住她。若是留不住……”清寂看向霍刀,声音陡然阴沉了下去,“那你们就全都给我卷着草席出去。”
……
夜已深,待霍刀离去之后,他吹灭了屋子里的烛火。扯了扯搭在身上的衣服,过后慢慢走到了一处窗边。从那里顺着望过去就是算命先生住的方向。他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月色都渐渐隐去,他方才转身离开。
黑暗中,他清冷孤寂的声音慢慢响起。
“周身紫气祥瑞,九五之命吗?呵,可笑。”
算命先生着急离开相府,找鬼玉的动作也是越来越频繁,尤其是在她从霍刀口中得知,小相爷特许她能够随意使唤府中下人之后,就更是肆无忌惮,但仍旧一无所获。即便是偶尔能够听到一点风声,找过去之后也不过是空欢喜一场。但越是这样,算命先生就越发肯定鬼玉一定在这相府之中。
我看着一阵唏嘘,那是因为我知道,算命先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同时掉进了两个人的局。一个想让她替自己找鬼玉,而另外一个,却是在知情的情况下装傻充愣,想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但我知道,算命先生却不知道。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怀疑江楚城,就算偶尔静下来思考的时候发现了奇怪之处,也不会觉得是那个人的问题。
她只会想着,是自己能力不足,拖了那个人的后腿。
算命先生依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城一次,而为了不让清寂发现,她每次出去都会特地换上自己那套最不显眼的衣服,偷偷摸摸的从那处隐蔽的狗洞钻出城去。
她走的时候总是很匆忙,所以从来不会回头去注意身后的情况。
所以她也不知道,在她想着要怎么才能完美的骗住清寂的时候,后者已经在暗地里派人去搜罗国内通晓阴阳的道士。
他想要把破庙之中和算命先生说话的鬼揪出来。
然而江楚城隐藏的很好,不管那些道士怎么样布阵做法,都没有办法让他现身。并且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肯定鬼玉在清寂的身上。
两个人同时将算命先生引入了一个局,但又同时陷入了一个奇怪的误区。
他们彼此知晓对方的存在,在素未谋面的情况下暗暗较劲。如果说这是一场棋局,那么大概从这个时候开始,这两个人便已经开始了这场长达千年的对弈。
……
在清寂和江楚城推波助澜下,算命先生硬生生的在相府之中待了近两年。从花开到花落,积雪落下又化开,待到第三年开春之时,算命先生听到了一个消息:小相爷被皇上指婚了。
对方是如今最受圣上宠爱的三公主,比清寂要小上两岁,相貌出众,性格温婉,在皇室之中能有这样一个温顺而受宠的公主,实在是难得的很。尤其是在她知道自己要嫁给清相家中,这个人人畏惧的公子时,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算命先生正在画符。
前两日清寂突然找上她,让她在两天之内画出一百张符箓出来reads;他山之石。每一张符箓都需要消耗自身的灵力,连着两天不眠不休的画下来,算命先生连走路都有些飘飘然。但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顿时来了精神,惊讶的看向前来悄悄给她知会消息的丫鬟:“真的?皇上把三公主指给小相爷了?”
那丫鬟叫皎月,是几个月前才被清寂派到算命先生身边的,但因着算命先生性子好,两个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并且她一度以为算命先生和清寂有一腿,于是她十分自然的以为算命先生这是伤心了,遂劝道:“先生莫要难过,公子即便是娶了三公主,心中也当是有你的。”
算命先生无语的看了她一眼,过后哀叹一声:“还说这三公主受宠,我看也未必,不然皇上怎么会让她嫁给你家小相爷?”说完又说一声长叹。
这说话间她已经画好了最后一张符,霍刀恰好走到房门前,算命先生有些虚脱的坐在凳子上,两手撑头,努努嘴,有气无力的对他说道:“都在这里了,一共一百二十张。”
霍刀点点头,上前将符箓小心翼翼的放在特地拿来的布包里。
算命先生盯着他的动作看了一会儿,又偏头打望他身后,问道:“小相爷呢?没和你一起来吗?”
“公子他……”霍刀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头飞快的看了算命先生一眼,含糊的说道,“公子今日有点事不方便过来,先生可是有事要找公子?若不是什么要紧的,小的可以代为转达。”
“哦,不用不用,”算命先生摆摆手,“这不是听说你家小相爷被皇上指婚了吗,我就随便问两句。”
她说话的时候霍刀就一直看着她,那眼神十分古怪,怎么说呢,非要形容一下就是带着深深的同情还有一丢丢的鼓励。和皎月一样,在听算命先生说完之后,霍刀对她说:“先生不用担心,公子虽被指婚,但心中仍是有先生的。”顿了顿,见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霍刀又鼓足勇气补充了一句,“先生对公子来说才是最特别的那个。”
“……”
算命先生浑身一颤,满脸恶寒的表情:“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还是赶紧拿着符箓走吧。”
于是霍刀把所有的符箓都收好之后,便带着皎月退了出去。
算命先生一个人趴在桌案上,两眼空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两日不眠不休的画符,再加上灵力的消耗,她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那张小脸上满是疲惫,两边鼻翼还有些红,那是她在画符的时候习惯性揉鼻留下的。
算命先生不爱关门,所以皎月出去的时候只是将门虚掩着,风一吹,房门便吱吱呀呀的开了。
初春的风夹带着一丝寒意,算命先生是真的累坏了,上一刻还念叨着要去床上,下一刻便呼吸匀称的阖上了眼。
院子里的柳树已经抽芽了,早些时候她便和清寂提过不能在屋子里种这种容易招鬼的树,谁知道他在听她说了几种容易让鬼物聚集的草木之后,竟是将在相府之中种上了一圈。
那是在清寂知道算命先生会离开之后才做的。
他用这种幼稚的方式留着她,任性又固执的不愿意放她走。
算命先生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渐黑下去,也不见醒来。那边清寂已经办完了自己的事,一进院落便瞧见她的房门大敞着,屋外一个侍奉的丫鬟小厮都没有。他一张脸瞬间黑了下去,咬牙问霍刀:“先生房里的人呢?都死了吗?”
霍刀立刻条件反射的就要跪下去,但在那之前清寂就伸手拉住了他,阴沉道:“你敢吵醒她试试,滚出去。”
霍刀惊恐万分的出去之后,他快步走进了她的房间reads;妖花噬界。
夜风很轻,他站在门口一脸愠色的瞪着算命先生,几步来到她的身边想要摇醒她,但手还没有碰到,他又猛地收了回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寂寥的铺了满地。他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最后一甩手,赌气似的返身到了门前,脸上明明还有怒气,可关门的动作却是格外轻柔。
但算命先生还是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抬起头,又揉了揉眼睛。大约是刚刚睡醒,算命先生的脑子还有些迟钝,发现屋子里突然出了一个人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啊的一声叫起来。
“鬼叫什么!”
清寂原本打算去把蜡烛点上,刚经过她的身边,她就突然叫了起来。这一下还把清寂吓到了,顿时转头恶狠狠的看着她。
“啊,小、小相爷。”
烛光亮起的那一刻,她可算是看清了来人。过后拍拍胸脯,埋怨道:“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死人了。”
自两年前清寂突然和她变相的表白了之后,两人可谓是“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大半年过去,算命先生见他又开始重新出入青楼,这才放下心来。
她以为清寂和所有王侯将相出生的公子哥一样,所谓的喜欢都不过是昙花一现,却不知晓,这不过是清寂为了让她不再刻意避开自己。
他去青楼的时候从来都只是闷头喝酒,就连那一身的胭粉味儿,也是离开之后才刻意去弄上的。
他对她,或者说清寂对千年之前的那个我,是当真用情颇深。
所以这一段也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其震惊程度不亚于当初我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怀上了慕城。
我不能理解清寂的感情,但却又不得不承认,只有在算命先生面前,清寂才会把自己那一身暴戾收敛起来。
他没有再随意的杀过人,就算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也不会让算命先生知道。
从前他杀人不杀人都是随性,可现在,他的不杀人,却只是在害怕着算命先生会不高兴。
我听见清寂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算命先生却是浑然不觉,片刻后她又问道:“霍刀说你今日有事,怎么又想着到我这来?”
两人说话现在已经是十分的随意,而算命先生如今也不似从前那般惧怕他。
清寂一掀袍子在她面前坐下,不答反问:“为何睡在这里?活的不耐烦想被冻死了吗?”
算命先生哎了一声:“小相爷为何总是把死字挂在嘴边,日后若是和三公主成了亲,可不能这般了,否则说不定哪天你就身首异处了。”
她素来说话直接,清寂也从来没有真的发过火,只是在听见她这话之后,他怔了怔:“你都知道了?”
算命先生点点头,嘿嘿一笑:“这等好事,怕是早人尽皆知,我在这相府之中,又怎么会不知道?”
“皎月和你说的?”
清寂的声音忽然就冷了下来。
算命先生察觉到不对劲,立马否认:“这么大的消息,哪里用别人告诉我?耳朵稍微好一点,就能听见了。”
清寂将信将疑,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期间他看了算命先生好几眼,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不必担心,我不会同三公主成亲reads;山水田缘。”
算命先生眼里有一瞬间的茫然:“啊?”
清寂难得好脾气的又和她说了一次:“今日我便是去张罗这件事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娶三公主。”
“你要抗旨?”算命先生可算反应过来了,连着说了好几个妈呀,就差没有跳起来,“小相爷,三思呀,公然抗旨是会掉脑袋的!”
她一边说还一边学着霍刀的样子抹了下脖子。
清寂看着她,似笑非笑:“那若是我死了,先生可有办法将我救活?”
“这个……”
他不过是随口说说,但算命先生还真就认真思考了起来,片刻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将你救活的办法我倒是没有,不过我倒是能让你死后也留在阳间,不被鬼差捉去轮回。”
“哦?”清寂果真来了兴趣,挑眉问:“什么方法?”
但算命先生却摇摇头:“这可是阴阳禁忌,可不能随便告诉你。”
清寂轻哼一声:“听你鬼扯,怕是你也不知道罢。”
这激将法对算命先生来说一点用都没有,她反而顺着他的话诚恳的点点头:“那小相爷便当做我不知吧。”
坐在对面的人唇角扬起轻微的弧度:“说起来前些日子我遇见一件事,一直想找先生解惑,但都没有寻见机会。今日得见,还请先生替我解惑一番。”
他这文绉绉的说话方式让算命先生肩膀一抖,忙道:“说来听听。”
清寂沉吟了一下,用讲故事的方式将事情说给了算命先生。
说是他前些日子和周大人家的公子在外喝花酒的时候,遇见了一桩怪事。两人久未见面,便多饮了几杯,回去之时转过后街小巷,忽然瞧见一人在巷口自言自语,起先只是在小声的说着什么,到最后竟然是勃然大怒,但他俩却并没有在那里看见第二个人,于是他俩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一直到那人转身离开。之后但凡他夜里从那经过,便总能看见那人在后街巷口自言自语,却始终见不到那个和他对话的人。
说到这里,这个短暂的故事就算是结束了。
这故事我听着有些耳熟,细细一想,这可不就是在含沙射影的说他派人去偷窥算命先生,但是这么久过去,始终都没有见到江楚城吗?
他找来的那些道士每一个都是个中翘楚,这两年过去,他们没有一个人破解得了江楚城的障眼法,难道他是走投无路,所以才向来问算命先生?
清寂看向算命先生,问她:“先生觉得,是我撞见了那东西,还是那人撞见了那东西?”
对面算命先生摸着下巴想了想,回道:“小相爷可还记得,那人是否有影子?”
清寂微一颔首:“有。”
“那或许是那人撞见了吧。”算命先生伸了个懒腰,到现在她都还有一点睡眼朦胧。
“那为何我不曾见到?可是那鬼物隐藏起来了?”
算命先生瞄了他一眼:“小相爷怎么突然对这种事感兴趣了?”
被问到的人不动声色的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袖子,淡声道:“我和先生两次结缘都是因为这鬼物,自然我要问清楚一些。”
第116章我嫌丢人
算命先生十分敷衍的哦了一声,她明显是不相信清寂的话,但是一时间也没有找到理由拆穿他。
她头一偏,在清寂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个鬼脸。而后又飞快的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的和他说道:“兴许不是那鬼物藏起来了,而是他设了障眼法,让你没有办法发现他。”
“障眼法?”这个说法显然不能够让清寂满意,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样的障眼法,才能够一下子骗住这世间通晓阴阳之人?”
他说话的时候外面正好传来了几声犬吠,加上声音轻,算命先生并没有听清他究竟是说了什么,只茫然的啊了一声,清寂立刻道:“没什么,那若真是这样,有什么可以解开的方法吗?”
“有啊……”算命先生随意的点点头,“倘若真是那鬼物设下了障眼法的话,解开的法子十有**就在小相爷见到的那个人身上。”
“哦?何以见得?”
昏暗的光线下,清寂眼中好似迸发出了奇异的光线。
那压抑着一丝兴奋的嗓音,让我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我在心里祈祷着,希望算命先生能够发现这中间的不对劲,千万不要告诉他解开这障眼法的方法。
但是算命先生并不能够听见我的声音。她伸了个拦腰,慢悠悠的说道:“因为小相爷从头到尾都只看见了那个人啊。”
清寂不明所以。
算命先生和他解释了一下:“鬼物的第六感很强烈,有些厉害一点的的,甚至能够知道之后很久会发生的事。所以我猜测那只鬼应该是在你经过那巷口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小相爷见到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那鬼物想让你见到的……哎呀,反正简单的来说就是那人其实已经被那鬼带走了,正常情况下除非你是要死了,否则是不可能见到他的。”
她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语速奇慢,摇头晃脑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可说到最后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对面清寂似笑非笑:“先生跟着我这两年,胆子着实见长,三天两头咒我死?你可知道外面的人这么说,早就身首异处了?”
当然他是开玩笑的。
但算命先生还是被吓得肩膀一抖,打哈哈道:“比喻,比喻,这就是个比喻,有我在呢,小相爷怎么会死呢?咱们还是继续讨论障眼法吧……这个解开的方法呢,就是在那个人没有发现的时候,用朱砂符箓丢他一下,用术法去震慑那鬼物便可以了。”
清寂没有说话,神色晦暗不明的看着算命先生。
他像是在怀疑算命先生的话。
这两年里他找来的道士里,有不少都是比算命先生厉害的,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破开江楚城的障眼法,他今日来问算命先生,我想应该是有两个原因。第一是逼不得已,第二,便是试探她。
“先生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他这话说的十分认真,听的算命先生都不由自主的伸直了腰,学着他的口气回答:“自然是真的。”末了又歪了下头,好奇的问,“小相爷好像对那人十分上心啊,莫非是哪家姑娘?”
后者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嗓音清冷:“怎么?先生吃醋了?”
“……”
算命先生被他这一句话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等到坐稳之后,对面的人脸色果不其然又黑了下去。
她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子,用讲道理的口吻说道:“我为何吃醋?要吃醋也当是三公主吃醋才是呀。”
却不想清寂压根儿没有接收到她想要传达的讯息,唇边的弧度反而更大了些,他笃定道:“先生吃醋了。”
“……没有。”
算命先生简直要哭了,好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什么动静,听起来人还挺多,她赶紧借此机会转移了话题:“外面是何声音?”
刚一说完,便又是一阵欢呼。
两个人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片刻后清寂低声道:“差点忘了。”
算命先生疑惑的看他。
他说:“今日是金陵城的花灯节,上两次你都没有见着,原本今日想过来带你去看看的,谁知把这事儿给忘了。”
“啊!”算命先生叫了一声,“那我们现在去看看吗?”
她这个样子彻底取悦了清寂,他没有再问她如何破解障眼法,只是扯了扯嘴角,目光灼灼的看向她:“好。”
出来的时候清寂没有带侍卫,他和算命先生两个人慢慢的从相府往河边走。
金陵城的花灯节一年一次,故而虽已临近亥时,但街上依旧十分热闹。城中百姓三五成群的走着,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小小的花灯。
算命先生从没有见过这些,每有一个提着花灯的人从身边走过,她便忍不住扭着脖子去看。
清寂被她那动作逗笑了,明明目光柔和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可说话的时候却还是一副揶揄的口气:“用我也给你买一盏吗?”
“真、真的吗?”
算命先生信以为真,立刻睁大了眼睛看他。
她的眼里映衬着不远处的灯光,那一刻,我分明瞧见清寂是看的有些痴了。他手握拳头抵住嘴巴,清了清嗓子,片刻后方才冷声道:“假的,拿着你不嫌丢人我还嫌。”
“……哦。”
算命先生挠挠头,肩膀也耷拉了下去。
金陵城的天被花灯和时不时燃放起来
花灯和时不时燃放起来的烟火搅弄得如同白昼。清寂的那番话似乎是打击到算命先生了,她埋着头一个人走在前面,等终于走到河边的时候,却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清寂不见了。
“咦?”
算命先生停下了继续往前的脚步,扭头四处张望,却始终没有看见他。
“奇怪……”她小声嘟囔着,“刚才还在呢,怎么不见了?不会又是遇见恶鬼拦路了吧?”
她胡乱猜测着,四周人潮涌动,迫使她不得不继续往前。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道谁踩了谁一下,那人条件反射的朝旁边踉跄几步。他这一动,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动。可动的过程中又接连不断的有人被踩,甚至是被推。
人群间变得混乱,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在算命先生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便被身旁倒向她的人推下了台阶。
“啊!”
她一个踩滑,眼看着就要掉入河中。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将她了回来。
因为惯性,她竟是直直的撞进了那人的怀里。
“……你不要命了吗?”
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算命先生愕然抬头,便看见清寂那张黑的跟锅底一样的脸。
他一手揽着自己,而另一只手里,却是拿着一盏小小的兔子灯。
“你……”
算命先生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半天,才艰难的挤了一个“你”字出来。
清寂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双眼里蕴着怒气,仿佛随时都会发作。
其实在算命先生被人群推下来之前,我就看见清寂到了。可他一直没有进来,只是站在最外边,隔着人群,若有所思的看着不远处的算命先生。
大约是兔子灯的光线并不强,那时候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柔和,少了往日里的嚣张跋扈,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温柔。直到她快要被人群挤到河下,他才脸色大变,用力拨开人群来到了算命先生的身边。
清寂盯着算命先生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发火,只低沉道:“回家。”
说完他便放开了算命先生,一甩手,头也不回的往相府的方向走去。
“小相爷!”
算命先生目光呆滞了半刻,反应过来之后忙匆匆追了上去。
“小相爷,我没事,咱们再看看吧?”
花灯节一年一次,前两年她都因为其他事没来得及看,今年难得一见,就这么回去难免会觉得可惜。
清寂抿着唇不说话。
他腿长,两步跨出去的距离,算命先生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她一边跑一边喊着清寂,那模样竟是让我没由来的想起了,那日里我在青楼偶遇已是艳鬼的清寂,出来之后也是这般狂追着江楚城。
“哎呀!”
实在追不上,算命先生干脆佯装着摔倒。刻意惊叫的声音终于让清寂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却是没有走到算命先生的身边。
月光照着他的侧脸,背后一片灯光阑珊。
“摔了?”
他声音有些干硬,在看见算命先生小幅度的点头之后,他才梗着脖子回到了她跟前。
算命先生立马抓着他的裤腿,站起来之后语速飞快的说:“小相爷咱们再去逛逛吧,你看,你都要成亲了,日后可没有这么悠闲的时候了。”
话音未落,清寂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我不会成亲的。”
算命先生低头揉了揉鼻子,过后从他手里强行将那已经快要被揉成一团的兔子灯拿了过来,举到他的面前晃了晃,嘿嘿笑道:“方才你突然不见了,我在河边等你好久,这金陵城的花灯节我就看过这么一次,下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咱们再去看看吧?”
清寂低垂着眼帘看她,眼里尽是她的笑。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旋身原路返回。走了两步之后见算命先生还傻乎乎的站在原地,瞬间不耐烦道:“你到底走不走?”
“来啦来啦。”
算命先生一喜,赶紧撒开脚丫子跟了上去。
两个人沿着河边慢慢走着,从城南一直逛到城北,夜色渐深,人群嬉闹的声音逐渐淡去。临近城门的时候,算命先生在树下给清寂算了一卦。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月色正好,适合算命。
她让他摊开一只手,自己一手托着他的,另一只手仔仔细细的描绘着他的掌心的纹路。
兔子灯被算命先生暂时放在一旁,夜风轻轻撩起两人的头发,清寂沉默的垂眼看她。片刻后,他问道:“如何?”
算命先生收回手,忽而一笑:“小相爷还记得初见时,我给你算的是什么卦吗?”
清寂点点头:“你说生死线太弱,原本周身紫气,但是却因为多年来的杀戮给淡化了。”
“不错。”算命先生露出欣慰的表情,“然因你现在不再嗜杀,生死线已逐渐变得深刻,且身上紫气也有回来的迹象,只差一个时机,说不定还能够……”
她说到这里突然没了声音。
清寂问她:“能够如何?”
“小相爷,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算命先生没有回答清寂的问题,而是突然转了话题。
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清寂微一颔首:“问。”
“你想坐上那个位置吗?”
置吗?”
算命先生这话说的很轻,好似风一吹就会散。
因为在外面,就算四周无人,她也并没有把话说明。
但我知道,清寂听懂了。
她在问他想不想当皇帝。
清寂的眼睛眯了起来,阴柔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抬起脚步走向了旁边的巷子,过了很久,我才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不想。”
“但你注定有此命相,只要有那个心,那位置,一定是你的。”
她一说完,清寂就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先生这是在逼我造反?就不怕掉脑袋吗?”
“怕啊!怎么不怕!”她立刻扬声,一边说还一边吸了吸鼻子,“可我不是你请回来的先生吗,你这命数当是如此,我也应该保着你一路往前才是。”
清寂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狠狠的看着她,却又是好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到这里我是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算命先生原本只是要帮着江楚城找珠子才对,可这一年来她很多言行都多多少少发生了改变。
和清寂逐渐变得亲近就不说了,甚至现在还提出了要帮着他登上皇位?
我讷讷的看着那个身材娇小的人,竟是猜不准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先生的意思是,若我想要那个位置,你便会帮我拿到?”
算命先生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
清寂的面上霎时浮现出不屑的表情:“不过是一个道士,先生还能同那些军师一般?”
“这个……可能不能吧。”她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先生又是如何口出狂言?”
算命先生哦了一声,过后狡诈一笑:“可我会算卦啊。”
清寂眼角抽了一下,只当她又是在胡言乱语,遂一扬手,快不往前走去。算命先生揉了揉鼻子,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方才跟上去。
城北到相府有些距离,两个人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回到相府之中。
兔子灯还微微的亮着。
算命先生跟在清寂身后进了自己那处院落,在道别之后,清寂又忽然叫住了她:“先生。”
她转过头,看他背对着光,神色隐匿在阴影之中,片刻后听他说道:“先生可还记得先前曾质问过我,为何如此残暴成性?”
算命先生的脸上微微现出讶异,她身子动了动,让自己和清寂面对面站着。
我以为清寂会说出什么理由来洗白自己,比如因幼年丧母,身世凄苦,加上清相后娶的夫人对他不好,所以才导致了他对女人如此怨恨。
可他却并没有这么说,沉吟一番之后,清寂只慢慢说了六个字:不过天性如此。
这让我觉得这千年之前的清寂委实有趣,从来只听说过为自己的辩解,这般坦诚的人倒还是第一次见。
这么想了一番,我忽然又有些唏嘘,恐怕听见清寂这肺腑之言,还能好好活着的人,也只有算命先生一人了。
也不知道她这是走运,还是不走运。
“我素来狂妄,说话做事全凭心情,杀个人在我眼里也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这些年若不是因为先生,恐这相府早就被有心之人拿下,哪里还有你口口声声喊着的小相爷。”
清寂一边说,唇边一边浮现出嘲弄的笑,但却隐隐的又带着一丝快意。
他这话说的是轻描淡写,可仔细想想,便能知晓其中的利害。
算命先生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茫然道:“所以小相爷的意思是?”
清寂摸着自己的扳指,目光平静站在台阶之上的人,幽幽道:“先生方才说的那个东西,这世间但凡有野心的人,无一人不觊觎,然我确实一点兴趣也没有。”
“但你命中注定当坐上那个位置……”算命先生还不死心,仍旧重复着之前的话,“虽我不知当年发生了何事,可卦象上显示,你并不应该在这相府之中待一辈子。小相爷……”
“闭嘴。”清寂眼睛眯了起来,眼角的泪痣仿佛都随着他这个动作抖动了一下,“一个卦象而已,能证明什么?”
算命先生不服:“小相爷是在质疑我的卦?”
清寂似笑非笑:“是又如何?”
她咬了下嘴唇,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今夜的算命先生有些古怪,清寂站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地,静默一阵之后,又缓声开口:“先生日后也莫要在提了,若非要说,在我跟前说说便可,否则被别人听去了,我可保不了你。”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忽而一笑,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只是你能那么说,我很高兴。”
算命先生眼里有怔愣之色,像是不明白他高兴的点在哪里。
然清寂说完这番话,最后看了算命先生一眼,便转身离开了,连让她开口的机会都不曾给。
踩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不消片刻,院落之中又归于平静。
月色寂寥。
清寂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算命先生都没有进屋,她缓步走到院落之中的树下,发呆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过了很久,她拿着手里的兔子灯晃了晃,低声喃喃道:“很高兴吗……”
算命先生扯了扯嘴角,抬头看了眼已经躲进云后面的月亮,过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原本是打算在这里再多待一些时候的,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也没有理由再留着了。”
我站在算命先生的面前,听见她这话,不由一怔。
她刚才和清寂说那些话,只是想找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那一瞬间,我心里突然涌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在这两年的朝夕相处中,算命先生也对清寂动了感情?
可她分明对清寂排斥的很,怎么看都不像喜欢他啊。
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又为什么会想要留下来?
当我在想着这些的时候,算命先生已经起身回了房。那盏兔子灯里灯光终于暗了下去,在她关上门之前,我又听见了她一声莫名的轻叹。
第二日晌午,清寂让霍刀过来请算命先生到他的房中去。但是霍刀过来的时候算命先生却并不在房中,问了皎月才知道,算命先生早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便离开了相府,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
霍刀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问:“先生的衣物可还在?”
皎月不明所以,但也老老实实的点点头:“还在。”
听完霍刀沉声说了句晓得了,便转身匆匆离开。
“走了?去哪儿了?”
霍刀回来汇报的时候,清寂正在和之前他找来的几个道士说话,听见这个消息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声音也阴沉得吓人。
“……不知道,但小的去查看过先生的房间,先生的东西都还在,并没有带走,想来应该不会走太远。”他好容易在清寂那快要杀人的目光中将话说完,末了又自作聪明的补充了一句:“公子,先生会不会又是去那破庙了?”
冰冷的视线落在霍刀身上,而后清寂扬唇:“破庙?”
我直觉清寂已经在发火的边缘了,但霍刀却像是没有察觉一样,点点头,傻乎乎的学着清寂的样子咧了咧嘴:“这几年先生每隔几日就会去那个地方,所以我想……”
“砰……”
他话还没有说话,清寂就突然抡起手边的砚台狠狠扔了过去,声音大的连坐在一旁的那几个道士都吓了一跳。
“知道她去哪儿了,还不滚去找?”
霍刀被砸得头破血流,捂着额头忙不迭的应了,可刚出去两步,又被清寂叫住了:“等等。”
霍刀赶忙回头。
那边清寂对身旁一灰布衫的道士点点头,那人会意的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符箓来,我凑过去一看,发现那符箓却是之前算命先生画的。
“把这个带去。”
清寂一偏头,那道士便把符箓递到了霍刀的手中,且嘱咐道:“这符箓能够让鬼物现形,霍大人见到那先生之后,只要将这符箓用力砸向她便可。”
“砸向先生?莫、莫非那先生当真是鬼物……”霍刀大骇。
清寂的手摩挲着手里的被子,冷笑道:“你今日话可真多,莫不是还想被砸一次?”
霍刀立刻屁滚尿流的走了。
如霍刀猜想,算命先生确实是到了城外的破庙。
她原本是想找江楚城谈一谈,和他说这一次自己是真的要走了,打算来道个别。可是她在破庙之中等了许久,连那箱银子都已经挖出来了,却始终没有见到江楚城的人。
“奇怪……”算命先生一屁股坐在满是泥土的箱子上,掐着手指算了一番,过后茫然道:“今日怎么不在?”
今年金陵城的春天格外的冷,破庙里四面通风,微风带着寒意从各个方向吹来,这几年里算命先生又在相府之中锦衣玉食的呆惯了,没一会儿她就有点受不住了。
“今日阳气可是大盛,究竟到哪里去了呀。”
算命先生搓着手,一边嘀嘀咕咕的说着,一边去外面寻了些木柴进来生火。回来的时候,她惊奇的发现江楚城居然已经坐在了靠近角落的位置。
他的手里拿着一串黑色念珠,我一眼便认出那是幽冥链,但是江楚城的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许疑惑。
算命先生站在门口略微欣喜的喊了他一声,过后抱着一捆木柴快步走向他,一边还随意问道:“恩公,你方才去哪里了?今日阳气重,正是滞留在阳间的鬼物最为虚弱之时,恩公可千万小心莫要被鬼差寻到了才是。”
江楚城不动声色的将幽冥链收了起来,微一颔首,算是领了她的好意。
算命先生嘿嘿傻笑两声,等到柴火烧起来之后,她拍了拍手,干脆就地坐了下来。
江楚城知道她是有话要说,故而也没有开口,只是微微闭着眼睛,耐心的等着她下面的话。
算命先生两手抱着膝盖,反反复复抬头看了江楚城好几次,最后在他睁开眼的时候,她总算开了口:“恩公,我这次可能是真的要走了。”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小,像是很不好意思一样。然而这一次江楚城并没有再留她,只问道:“后面打算去什么地方?”
大抵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好说话,算命先生闻言不由一愣,连着哦了两三声之后方才摸着头回答:“暂时还没有想好,可能会往北边走走吧。”
江楚城看了她一样,目光又扫向放在她满是泥土的箱子,淡声道:“那小相爷快成亲了,你不打算等到他成亲之后再走?”
算命先生吓了一跳:“啊?我为什么要等到他成亲之后再走?”
她以为江楚城又要用什么理由留下她了,说完顿时苦了脸。
江楚城不知
江楚城不知怎地就被她这个样子逗笑了,红瞳中闪过一丝笑意,语气还是十分平稳:“金陵城素来婚前问卦的习俗,你既然是他请去的先生,那必定是要为他算上一卦的,否则他怎么会放你离开?”
算命先生松了口气,过后摆摆手:“我已经替他算过了,只不过不是姻缘,而是日后的仕途。只是小相爷似乎对卦象中的东西毫无兴趣……”她顿了顿,眼神忽然有些发直,“原本我是想,他若是想要那东西,我便在这里多待一些时日,说不定还能帮他一把。现如今他亲口拒绝了,我也没有理由再强求。”
“帮他?”江楚城扬起调戏哦了一声,面上浮现出一抹趣味,“你先前不是怕他得紧,为何如今又有了想要助他一臂之力的打算?”
“……这不是我想着在相府待了这么些年,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吗。”她揉揉鼻子,但那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心虚,“他虽不知道我在找那叫做鬼玉的东西,但其实也帮了我不少忙,既然算出他有天命的卦象,我便想着能帮多少是多少……”
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江楚城一直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那样子嘲讽极了。
“先生倒是有趣。”最后他这么评价,末了又补充一句,“不过那小相爷身份不简单,这亲不一定能成。”
算命先生一脸茫然,可江楚城说了一半就不再打算继续往下说。
她悻悻的撇了下嘴,索性不再多言,过后干脆换了话题:“鬼玉没有找到,恩公又打算去哪里?”
这个问题她以前也问过他,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回答过。
这一次也一样。
两个人的对话好像永远都是这样,一个人说一个人听,听的那个人偶尔会回另一人两句,当一旦算命先生问到一些关键的问题,江楚城都会闭口不答。
我记得之前他曾经和我说过,这个时候的他,因为下三界动荡而受伤,老鬼王将他送到人间,一来是避难,二来便是寻找鬼玉。所以现在他的记忆并不是完整的,恐怕能够想起的事也只有鬼玉而已。
算命先生已经习惯了这样,见江楚城不说话,也没有尴尬,而是兀自往下说着:“这些日子金陵城中的鬼物忽然多了起来,我便顺便算了一卦,发现似乎是下面的原因。不知恩公在阳间逗留这么多年,是否也和这有所关联?”
她话刚一说完,江楚城的眼睛便眯了起来。红瞳中迸射的危险的光芒,像是下一秒就会让算命先生命丧黄泉。
但算命先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情绪瞬间平复了下去,只见她大力的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的问他:“若、若是恩公找见了那鬼玉之后还是不能够回去阴间,也、也是可是来找我的。”
原来刚才那番话是为了引出这句来。
我一阵好笑。
看来算命先生并未对江楚城变心。
一边说她一边从怀里摸了张白色的符箓出来,上面用黑泥画了一个特殊的图案,那符箓我见算命先生用过很多次,是拿来寻找一些特定的鬼物的。
江楚城垂眼看那符纸:“这是何意?”
算命先生解释:“恩公带着此物,我们之间便能够有一丝联系,日后若是恩公想来寻我,便可以通过这东西……”
“不需要。”
江楚城冷声打断了她。
“这……这样啊。那好吧。”算命先生短暂的啊了一下,神色有些受伤的将符纸收了回来。
“鬼玉没有寻见,但城中确实还有鬼玉的气息,所以我还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有人。”
外面在这时候传来了一声响动,江楚城的话还没有什么,便突然转头,目光如凖的看向破庙的角落!
在算命先生来到破庙之后没多久,霍刀便随后跟了过来。
他躲在破庙后面的一处缺口,露出一只眼睛去观察里面的情况。
那张符纸被他握出了皱褶,从刚才他听见清寂说让他把符箓扔向算命先生时候起,他额头上滴落下来的汗珠就没有停止过。
我怀疑现在他已经十分彻底的,把算命先生脑补成了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尤其是再一次看见她面带娇羞的自言自语之后。
霍刀做了个深吸气的动作,扭着头左右看了看,而后从脚边捡起了一块小石头包在符纸里面,随时准备着把符纸丢进去。
但就是这一个动作让他发出了细微的声音,他刚刚摆正了身子,江楚城便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但是霍刀并没有发现已近在眼前的江楚城,他弯腰躬身,依旧做贼似的打探破庙内的情况。
江楚城的突然离开让算命先生一阵茫然,她犹豫着是否要出来,可是却被江楚城一个眼神制止了。
“待着别动。”
江楚城这么和她说。
算命先生立时止住了想要跟过来的想法,并且十分配合的坐了回去,装作江楚城并没有出来的样子,有一搭无一搭的自言自语着。
江楚城将视线重新放回到霍刀身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动着,红瞳之中有冰凉的杀意,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就像是在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在这里将他杀掉。
里面算命先生自言自语的内容已经从“今天天气很好”变成了“最近吃了什么”,霍刀在外面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到后面不由得小声嘀咕:“奇怪,怎么对话内容
么对话内容变了。”
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符纸,手心里沁出的汗将符箓微微浸湿,像是在无声的宣告着他此刻的害怕。我有些新奇的想着,这霍刀胆子这么小,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在清寂跟前呆了这么久。
就在这个想法结束的下一秒,霍刀突然站直了身子,稳稳的将手中的符纸扔了进去。
这力道用的十分巧妙,片刻后只听里面哎呦一声,再看时,算明先生已经愤怒的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喝道:“谁啊!”
江楚城在这时朝她点点头,算命先生会意,立刻哒哒的朝霍刀的方向走了来。
霍刀起先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估摸着是想看看这符纸扔出去究竟有什么反应,但就在他自作聪明的这半刻,算命先生已然走了出来。
霍刀脸色一变,当即转身就走,然江楚城却在他一步迈出去的时候手一扬,就那么将他禁锢在了原地。
“先生饶命!先生饶命!”
霍刀微微曲着膝盖,我一看架势就知道他是跪下去,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这个霍刀什么不行,就是背锅特别厉害,他认第二,那一三四五六七**十都得是他。
“哎?霍大人?”
算命先生摸着脸走出来,看见霍刀不由一愣:“你怎么在这儿?可是来寻我的?”
她手里拿着方才霍刀扔过来的符纸,面上茫然,心里恐怕已经有了几个数。
霍刀人傻,看不出来她这是在套他话,于是顺着算命先生的话答:“先、先前小相爷看见先生出了相府,近日城中不太平,小相爷担心先生的安危,便让小的跟过来看看。”
他说话的时候算命先生一直摩挲着手里的符箓,虽说阴阳师的符箓都是大同小异,但哪张是自己画的,也还是能够辨认出来。听见霍刀这么说,算命先生不动声色的和江楚城交换了一个眼神,装傻的啊了一声,而后开口:“那你为什么要用石头子扔我?”
一边说她一边摊开手心。
符纸已经被她识破,露出了里面那颗有棱有角的石头。
“这、这……方才我听见先生在里面说话,以为先生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正巧那日里城外道观的一个道士给了小的一张符纸,所以便顺手丢了出去。这、这石头实在是因为担心丢不到,所以才……”霍刀咽了口唾沫,一双腿想跪偏偏又跪不下去,急的是满头大汗,连背上的衣服都有浸湿的痕迹。
算命先生哦了一声:“你是说,这符纸是道观中的道士给你的?”
霍刀忙不迭的点头:“是、是,先生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小的、小的真没有恶意。”
算命先生此刻脸上的表情好看极了,她眼睛微微一眯,这细微的动作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过后慢吞吞的说道:“既然这样的话,霍大人便将这符纸拿回去吧。”
说着她两步绕到霍刀面前,虽然霍刀弯着膝盖,但他仍然比她高出大半个脑袋。算命先生微微仰着头,清澈的眼里倒映着霍刀那张茫然又带着些许恐惧的脸。
“先生?”
她笑得十分和善,但霍刀却突然有些迟疑。
江楚城就站在他的身后,指尖流转着红色的淡光,照他的性子,我有理由相信只要霍刀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他肯定会不客气的了结掉他。
“拿去呀,难道你要把我这东西拿到小相爷面前,然后和他说你在里面包了石头扔我吗?”
听到算命先生这么说,霍刀高大的身子一抖,倏地伸手就将符纸连着石头一起抓起来。然而就他打算收回去的时候,算命先生率先一步收拢了手掌。
她的手很小,但力量却是不可思议的很大,霍刀试着挣扎了好几次都没有挣脱。江楚城在这时候动了动手指,算命先生没有侧头,却像是有感应一样,立马闪身到了另一边。
霍刀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算命先生站在他的身边,目光冰凉:“霍大人,你大约是不知道,虽说道士画符都是差不多的,但稍微仔细一点还是能发现不同。你手里的那张符纸,正是日前我画的那些。”她顿了顿,扬起唇角又补充了一句,“若我没有记错,那还是你亲自收走的,怎么如今倒是忘了?”
一番话让霍刀更是冷汗涔涔,他翻来覆去的重复着“先生饶命”这几个字,明明连江楚城的面都没有见到,一张脸却是已经吓得惨白。
“是小相爷让你来的吗?”
算命先生踱到他面前,蹲下身和他对视。
霍刀嘴巴动了两下,却不敢接话。
算命先生揉揉鼻子,抬眼朝江楚城看去。后者随后来到她身边,语气平平道:“这两年你在相府之中寻觅鬼玉,虽没有找见,但每次来同我讲的时候却都是说有一些苗头。之前我过于疏忽未有发觉,今日方才醒悟那鬼玉或许一开始就不在相府。”
算命先生惊讶的看向他,可奈何霍刀在这儿,她又不敢随便开口,只能用眼神询问他。
江楚城垂下眼帘,似是看了霍刀一眼,过后幽幽开口:“那小相爷,当是很早之前就已经知晓你要找的东西。因鬼玉不在他身上,所以他才会纵容你在相府之中肆意寻找,大抵也只是想让你留下来。今日差遣这生人尾随你而来,应当也是想看看,你定时出城,究竟是在同何人会面。”
不止是算命先生,这回我都有些讶然。
江楚城说的这些简直就像自己亲眼所见一样,但是从之前来看,他明明对这些是一无所知的,怎么短短几天时间,就突然知晓了一切?
正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江楚城却又在这时候转过了头。
他的目光穿过我,直直的看向破庙之下,片刻后淡声道:“你的那位小相爷,好似也快到了。”
第401章另有所
我不知道江楚城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但是他说的确实一点没错。在算命先生质问霍刀的时候,清寂的确已经带着那几个道士出了相府,且每人手中都拿着一张符纸……那些全部都是日前他托算命先生画的。
算命先生闻言站起身,急急忙忙的走到矮墙后往外看,隐隐的就见到了身着一袭淡紫色衣衫的清寂。
“……这么快。”
她低声喃喃的说了这么一句,那头霍刀费力的翻着眼珠看她,听她这么说,不由得插嘴:“可是小相爷来了?”
算命先生自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逐渐时间反问道:“霍大人,虽说我不杀生,但我若是想杀掉你也是非常的容易,你若是想活命的话,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素来是个温和随性的人,这番话出口霍刀还有些不信,但是时间紧迫,她又不可能让江楚城徐想办法把霍刀带着一起走,遂直截了当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包裹着长条状东西的白布,摊开之后,一把锃亮的小刀安安静静的躺在中间。
算命先生比着小刀在霍刀面前晃了晃的,表情淡然,温声道:“先前小相爷让我画了那么多的符箓,是不是就为了今日?你们在相府之中百般帮助我,也是早就知道我要什么?”
我愣了愣,着实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明明刚才江楚城就已经和她说过一遍了,简直就像是不相信他一样。
霍刀看起来不是很想说,外面似乎已经隐隐传来了略微嘈杂的脚步声,算命先生将小刀比得近了些,刀锋贴上霍刀的脸,鲜红的液体立刻顺着银白的刀身流了下来。这回霍刀不敢再有迟疑,颤声答道:“是、是,公子早在两年前便已经知晓先生要寻的东西,还吩咐府中上下人不得阻拦先生去府中任何地方,若、若、若有必要,还得相助于先生。”
“……继续。”
风从身侧吹来,发丝微微挡住了她的视线,而她的目光平和,若不是有一只手攥了起来,恐怕谁也不能够发现她外露的情绪。
霍刀垂下眼去看小刀,见算命先生并没有要将它拿走的意思,只好认命的继续道:“公子在这两年里寻觅了许多如先生一般,通晓阴阳的人,想、想要揪出破庙之中和先生说话的鬼物,但是那些道士都不如先生厉害,不管来了多少,都一点用没用……小、小的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公子做事向来都是凭着自己的喜好,小的实在不知公子为何会让先生画那么多的符箓,又、又为何会让小的将这符箓扔向先生……”
“他不过是一个下人,先生若是想知道这些,为何不当面来问我?”
霍刀后面的话被生生打断,算命先生惊得一回头,只见清寂已经垂手站在了几米开外的地方。
他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长衫,目光幽幽,眼里却夹带着无法平息的怒火。
那几个道士模样的人跟在他身后,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其中两人就已经念起了咒。
看起来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商量好了要如何做。
算命先生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就在一旁的江楚城,镇定道:“小相爷怎么来了。”
清寂冷笑:“我为何而来,霍刀方才不是已经同先生说过了吗?”
那意思便是承认了。
算命先生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你早就知道了。”
清寂的下巴绷了起来,过后他听算命先生问:“既然小相爷早就知道我留在你府中,并不是真的为了你的安危,又为何还要将我留下?”
清寂目光幽幽的看向她,然而在他开口之前,算命先生又小声说了算了。她抬手搡了搡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头发,勉强一笑:“怎么样都好,既小相爷已经知晓我的目的,也正好省去了我的道别,以后怕是不会再见了。”
“你要走?”清寂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的视线从算命先生身上移开,眼珠子来回动着,似乎在企图将江楚城找出来。
算命先生微一颔首:“东西没有找见,小相爷也不再需要我,我再留在相府之中也说不过去。”
“你以为,我会放你走?”
清寂咬着牙,他的手已经攥的咯咯作响,却又像之前很多次一样,始终在极力克制着自己。
“两年前我便知晓你留在相府是另有所图,但我并未揭穿,反倒是一次次在暗中‘助’你,先生觉得,我为何会这么做?”
他每说一个字,就往前走一步,到最后已然是来到了算命先生的跟前。冰冷的目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最后又落在了算命先生手里的小刀上。
上面还留有霍刀的血,不多,但却让清寂再一次沉下了脸。
“先生藏得当真是深,这种杀人的利器竟是随身带着,而我却一次都没有发现过。还是说……”他低下头,几个字似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先生是打算用这把小刀,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我杀掉?”
算命先生浑身一怔,试着解释道:“这刀不过是我用来防身的……”她眉头微微蹙起,顿了顿,又继续道,“小相爷,虽我进府的目的不纯,可这两年来却从未做过一件对不住你的事,还望小相爷莫要曲解我。”
“所以……先生还是要走?”
算命先生看了他一眼,犹豫的点了下头。
这边两人对峙的时候,另外几个道士已
时候,另外几个道士已经开始在破庙之外画符布阵,一副不让江楚城现身就不罢休的阵仗,这让我不由得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
但那当事人却跟看戏一样站在算命先生身后,唇角勾起嘲弄的弧度,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意思。
在听见清寂质问算命先生是不是要将自己杀死的时候,他甚至还淡声开口提醒算命先生:“这小相爷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你小心些。”
但算命先生那个点头动作终于彻底惹恼了清寂,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身后猛然扼住了她的喉咙,俯身贴着她的耳朵,阴测测的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只好用自己的方式将先生留下来了。先生若是到了泉下……可不要怪我。”
“毕竟……这都是先生自找的。”
他下手很用力,算命先生甚至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只能鼓着眼睛茫然又无助的看着他。她的眼睛慢慢变得充血,这破庙之外一方寸地,除了江楚城,皆是清寂的人。
但是江楚城没有出手。
他至始至终都宛如一个看客,静静的看着故事一步步往下发展。
算命先生费力的眨眨眼,一睁一闭之间,她的眼里忽地有了泪光闪烁。
我原以为这就是我最迫切的想要看见的画面,以为千年之前我便是这样死去,但到了最后关头,清寂还是松开了手。
“咳咳咳咳……”
算命先生瘫软在地上不住的咳嗽,往日里她稍稍有一点不适,清寂便会格外紧张。然而这一次,因为她的欺骗和执意要走,让这个偏执的爱着她的人,几乎是彻底失去了理智。
清寂站在算命先生的面前,低垂着眼,神色漠然的注视着她。良久,等到算命先生咳嗽声小下去的时候,他的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开口道:“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亲手杀了你,然后将你埋在我的府院之中,这样,先生便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这番骇人听闻的话他说的确实风轻云淡,捂着喉咙不住干呕的人不由浑身一震,抬头时眼里满是惊惧。
我清楚的记得,无论是我还是算命先生,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这犹如落魄的猫咪一般的眼神,最是能够取悦清寂。
清寂一撩衣摆缓缓蹲了下来,那墨黑瞳孔好似深渊,多看一眼都会让人感觉到窒息。
与此同时那几个道士也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我扭头看了看,发觉他们刚才四处走动,竟然是在画下一个十分厉害的驱鬼阵。
算命先生在这时候吸了一口气,声音嘶哑道:“我不过是一身份卑贱的算命先生,小相爷何故对我执着与此。”
这样的对话两个人已经进行了无数次,然而每一次,清寂的回答都始终如一。
这一回也一样。
“先生若是不知道,那也不必知道。”
他目光紧锁在算命先生身上,在看见她眼珠子飞快的朝一边转去时,清寂的眼睛跟着眯了起来。
他斜睨着看向方才她看去的方向,一袭红衣的江楚城正是站在那里。
只是清寂看不见。
他并没有着急询问,而是突然站起身,一个用力将算命先生提了起来,随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又蓦地将她打横抱起,转身从霍刀身上踩着走了过去。
“放我下来!”
算命先生挣扎着,她对付妖魔鬼物的本事很多,可是要对付一个生人,还是非常的困难。
先前握在手里的小刀早已经落在地上。那“哐当”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信号一般。同行而来的道士在下一刻便齐齐在符阵之外散开,算命先生之前画的符纸被他们夹在两指之前,念咒声随后从口中溢出,那一瞬间,金色的光束在半空中编织成了一个罩子,将尚还在符阵之中江楚城牢罩在了里面。
那些道士看不见他,可符纸中迸射出来的灵力却能够准确无误的将他束缚在了其中。
“小相爷!那鬼物果真在此!”
其中一人惊叫起来,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清寂将算命先生带到符阵之外,闻言缓缓转过身,神色一动,开口问道:“能将他弄出来吗?”
“不确定。”说话的是离他最近的那个道士,他神色肃穆,一副严正以待的样子,“我们花了两年的时间都没有将这鬼物揪出来,如今只是靠这位姑娘的几张符纸,就让这鬼物现了行……”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言下之意便是算命先生绝对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然而清寂虽然方才在众人面前那般对待算命先生,心里到底还是护短的,见此他只冷冷的看了回去,幽幽道:“我请你们回来只是捉鬼的,其余的事,几位先生还是少问的好。”
江楚城在符阵之中被金光捆得暂时无法动弹,他眉头紧蹙,显然也是没有想到算命先生的那几张符箓,居然能限制他的行动。
那头算命先生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虽说江楚城现在还没有彻底现形,但是再这样下去,迟早都会暴露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符箓之中衍生出来的金光越来越多,就如同野狼每次都能找见自己的猎物一样,那些夹带了算命先生灵力的金光,也同样准确的缠绕在了他的周围。
江楚城眼里红光乍现,他先是试着运用术法从那金光编制成的罩子中逃出去,可只要他
,可只要他稍有动作,那金光便会随之变得更加强烈。
那金色的罩子随着几个道士念咒的声音逐渐往下,江楚城使出了浑身解数也不能够从中间脱身。
渐渐的,他红色的衣袍在符阵之中显现了出来。
清寂眼睛微微眯起,而后听一道士大喝道:“就是现在!”
下一秒,只见几人不约而同的从怀中摸出了一把桃木剑,咬破舌尖血喷洒在上面,霎时间桃木剑红光大盛,随后几人将桃木剑抛向头顶,几句念咒之后,那几把桃木剑竟然是直直的立在了半空中!
江楚城原本还不甚在意的表情在这一刻终于变得认真起来,他的视线一一扫过符阵之外的每一个人,最后稳稳的落在算命先生身上。
“恩公!”
被看的人瞳孔一缩,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其他,只声嘶力竭的呼唤着他。
“快走啊!”
清寂刚刚才好看一点点脸色再一次变得难起来,他冷笑一声,过后一字一顿道:“恩公?你方才,可是唤那鬼物恩公?”
算命先生咬着唇不说话,清寂勃然大怒,竟是就这么生生将算命先生摔在了地上。他的脚踩在算命先生的肚子上,阴柔的脸上尽是狠戾:“先生不觉得,应当个我一个说法吗?”
话音刚落,又听见那边道士惊呼一声:“看见了!”
清寂闻言立刻抬起头。
只见那符阵之中,慢慢现出了一个高大的声影。
他的神色冷漠,浑身却是散发着一股让人颤栗的威严。
“恩公……”
两个字好似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算命先生仰躺在地上,喉咙里不断发出急促的喘息。
她在担心江楚城。
也许在她的心里,江楚城是无所不能的,但是当下这种情况,她却是不知道,她口口声声喊着的恩公,究竟能不能够同时对付这么多的道士。
然而她这个时候的担心让清寂眼中的怒火烧的更旺,看着江楚城的眼神,更像是在看着一个横刀夺爱的第三者。
“小相爷。”
比起算命先生的担忧,江楚城只是在惊讶了一瞬间之后,眼中便恢复了自然。他薄唇轻启,轻声念出了平日里算命先生时常同他讲的那个名字。
这是他俩第一次正式见面。
清寂傲慢的抬着下巴,抬起脚打算往前走一步,但在目光扫到地上的算命先生之后,他又收了回来。
“滚起来。”
他一把捞起算命先生,将她紧紧的禁锢在自己身边。往常那般古灵精怪的人,此刻竟是犹如皮球一般任由他摆弄。
江楚城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片刻后忽然笑道:“看来这让金陵城百姓闻风丧胆的小相爷,也不过是一个只会对着女人发脾气的窝囊废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那些金光在他身边流转,这让他走起来的时候还有几分吃力,可面上却依旧是从容的姿态。
“窝囊废?”
清寂额头青筋暴起,满目怒火好似下一秒就会喷出来。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江楚城勾起唇角,而后眼珠一动,视线扫过那几个道士,又淡然道,“两年前你找来了这些道士,每日到这城外施法,试图让我现形,百人的法力,如今却不如一个柔弱的女子,唤你一声窝囊废,委实不过。”
一番话说得我是瞠目结舌,那头清寂也是好半天回不上口。江楚城哼笑一声,他修长的手指动了动,过后猛然抬起,萦绕在他身边的金光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唔!”
术法的反弹让几个道士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几人互看一眼,面上皆是凝重之色。
“这鬼物不似寻常鬼物那般好对付,小相爷不如带着姑娘先走一步,将这里交给我们……啊!”
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突然被一道红光击中,胸口顿时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鲜红的血液顺着那口子流出,那人不可思议的低头看了一眼,张着嘴还没有说上什么,便直直的朝后倒去,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只剩下一层皮的尸体。
算命先生陡然睁大了眼睛,眼中有惊骇有愕然,而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说的陌生。
不止是她,就连我也惊呆了。
人死之后除非怨念深重,否则就不可能在接触人世间的东西,江楚城身份特殊,能够这般也尚在情理之中。只是……七百年前我确实见过投胎在人间的江楚城杀鬼,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用这样的方式去结束掉一个人的生命。
“就这样的人,小相爷也想让他们来除掉我,会不会有些太草率了?”
那双红瞳里逐渐沾染上了杀意,他扬起的唇角尽是嘲弄。清寂在呆滞了半晌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咬牙恶狠狠道:“一帮废物,方才不是说有办法对付?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他这一声令下,却是没有人敢回应。
几个道士无一不是夹着腿哆哆嗦嗦的往后退,哪里还有一点驱鬼捉妖的样子。
“……都不想活了吗?”
清寂收紧了揽着算命先生的手,他一只脚不自觉的往后挪了一步,显然刚才那一幕也有些震慑到他。
几个道士当是对他的暴戾有所耳闻,闻言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江楚城头一偏,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那几
扫过,那几人顿时抖如筛糠。
“废物。”
清寂暗骂一声,过后低头贴着算命先生的耳朵,恶狠狠的说道:“瞒着我养了这么一只厉鬼,你可当真是厉害。”
算命先生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已经是说不出话。
“……杀了他。”清寂压低了声音,三个字足以透出他此刻的畏惧,可那高高在上的身份,却又不容许他低头,于是他只能威胁怀中的算命先生,“杀了他,我便不会计较从前的事。”
“呵。”算命先生轻笑一声,眼里是清寂的倒影,她有些苦涩的扯了扯嘴角,缓缓道,“小相爷怎么现在突然变得这么糊涂,我竟然唤他一声恩公,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那是一只厉鬼!”清寂飞快的看了一眼已经走到符阵边缘的江楚城,他两手拢在宽大袖子中,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可恶。”
两个字里带着一些狼狈,他不得不拉着算命先生退了两步,而后依旧不依不饶的说道:“你身为一个道士,通晓阴阳,本应该除尽这不属于凡世的孽障,如今却是与厉鬼为伍,你……”
类似的话我曾经听过无数次,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还能从清寂的口中听到。
实在是可笑,又悲哀。
“我没有同厉鬼为伍。”算命先生皱起眉,试图和清寂解释自己和江楚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是他救我在先,后又不曾加害于我,才会有此般接触……”
“你骗了我。”清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比起这一切,这件事似乎才是最让他恼火的,“我对你可有半分不好?你竟然是连同一只鬼物一起欺瞒我!现如今这鬼物要伤我们性命,先生不觉得,自己应当做点什么来弥补吗?”
现在的清寂到底还是太年轻,若是放到千年之后,他就算是死,恐怕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话刚一说完,那头江楚城又是一声轻笑:“先生,小相爷说得对,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
“……”
算命先生看向他,眼里的崇拜和爱慕逐渐被凄凉取代,半晌,她问:“恩公,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吗?”
……
情况好像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面前的一切就跟个毛线球一样,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原本要杀江楚城的清寂变得被动,算命先生又不愿意帮助他,而那边江楚城一副十足的胜利者姿态,却是让人十分的捉摸不透。
算命先生的问题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点了点头,坦然道:“是,我一直在利用你帮我做事,先生之前不也是知道,为何此刻会这般迷茫?”
“你也知道,这些道士一直在施法想要将你找出来?”
“知道。”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小相爷其实很久之前,就知道我留在相府的目的了?”
江楚城的视线和她交汇,百转千念,最后他还是微一点头:“是。”
第118章 大结局
细细算算,在和江楚城认识的这两年里,其实算命先生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江楚城。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单方面的喜欢着江楚城,单方面的为他思前顾后茶饭不想,一如清寂对她。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这千年前的一切并不是我最初所预想的那样。原本在我想象中的所有事都没有发生,不但如此,甚至还颠覆了从前我所有的认知。
当然这个世界是清寂呈现给我的,也有可能是和他主观因素有关。因为到目前为止,不管怎么看,他都是最痴情并且最为算命先生考虑的那一个。
……这和我所认识的他,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样子。
江楚城的一个“是”字,让算命先生久久没有反应过来,过后她眨眨眼睛,像之前那样轻轻扯了扯嘴角,嘴巴一张一合,却是没有发出一个声音。
“……”
清寂低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嫌恶,又有极力想要掩饰的心疼。
我在他面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听着他和江楚城你来我去的对话,忽然想着,如果我只是一个看客,并不是身在这个局中,那么我又会如何选择?
脑子里突然变得混沌,过往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放映。
“啊……”
太阳穴在这时蓦地疼起来,我抱着头缓缓蹲下,赫然发现破庙之外的这一方寸地竟是在这眨眼之间变得扭曲起来。
半空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这里所有的人明明都在说着话,可同时也在以极快的速度被漩涡吞噬。
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恍恍惚惚间,我好像听见了一个急切的声音在喊着我:“楚翎!喂!你还活着吗!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这个声音是……
“楚翎,快醒醒,妈的!怎么还是没反应?清寂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手脚?”
是幽冥链!
听见他的声音我不由得心头一喜,随即想起之前清寂将我带到幻境中的时候便说过,他们已经回到了阳间,现在很有可能是他们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在试着把我从这个地方救出去。
“怎么办?她好像……要是再不能醒过来恐怕……小小主人……”
他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在最后我听见他似乎提到了慕城,但是我却不知道他是在喊慕城,还是在和另外的人讨论他。
就在我变得有些焦急的时候,清寂那滑腻的声音陡然传入了耳内:“哦?不愧是能够平定阴阳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也能够传音过来,真是不得了。”
他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
我当即环顾四周,然而眼前一片黑暗,方才的所有景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且我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但是我知道,这黑暗的深处一定有一双异色的瞳孔,在肆意妄为的打量着我。
静默半晌,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感叹,就像是在安慰我一样:“不要着急,阮阮,有些烦人的东西在试着打断我带你回忆过去,不过不要紧,只要一小会儿,你就能看见接下来的事。”
话音落下,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它的边缘处便渐渐亮起了一层紫色的光晕。
光线很温和,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视线和它接触的时候,只觉得是彻骨的冰冷。
那些光晕在周边不断闪烁着,这里的温度也越来越冷,到最后我只能抱着双臂缩成一团,在原地瑟瑟发抖。
我试着呼喊幽冥链,但是却一直都得不到回应。
就在我想着自己会不会在这幻境之中冻死的时候,那些围绕在四周的紫光慢慢的汇聚成一团,我不由自主的被它吸引。旋即,紫光变成了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便是千年之后的清寂。
这似乎并不是他的本体,在紫光再一次闪烁的时候,我听见了他的轻笑声:“有趣,竟然还有些棘手。阮阮一定等的着急了吧?不如这样,在我解决掉他的时候,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我简直受够他跟六月天一样的脸了,压制住心头的不耐烦,我道:“……你要对他做什么?”
“谁?那条链子?”清寂闻言一笑,满口嘲弄,“我的阮阮,你除了会关心别人,可有一分为自己考虑过?”
我抿着唇没有说话。
说实话刚刚看了他给我放送的千年前大电影,我还有点没从里面走出来。千年前那个偏执又傲慢的他和千年之后这只变态至极的艳鬼交织在一起,实在是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放心,现在我身处幻境之中,并不能对他做什么,不过是将他从这里面驱逐出去罢了,我的小圣母,你不用担心的太多。”
我;“……”
自动忽视了他那一句“小圣母”,我姑且是相信了他的话。
迟疑一番之后,我问他:“一千年前,我究竟是怎么死的?那阴阳夹缝之中的壁画,画的是不是我死前的那一幕?”
“……”
这个问题似乎让清寂沉默了一下,半晌,他缓缓道:“比起这个,我以为你更想知道,那壁画究竟是如何刻上去,又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渺,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讥讽。
好吧。
我挪动了一下位置,让自己面对那团紫光,干脆顺着他
那团紫光,干脆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告诉我,那壁画究竟是怎么刻上去的?又是如何刻上去的?阴阳夹缝,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他的喉咙里发出愉悦的笑声,“虽然不久之后你就会看见这一切,但是好像提前告诉你,效果会更好。”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道:“壁画的确是我画上去的,那也确实是你死前的一幕。只是这阴阳夹缝却并非是我发现的。阮阮,告诉我这一切的那个人,可就是你啊。”
什、什么?
我震愕的睁大了眼睛,难、难道……算命先生后来还是跟着他回去了,并且将阴阳夹缝的位置告诉了他?
我下意识的摇摇头,不可能的,算命先生就算是真的对江楚城失望了,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清寂的,在她的心目中,分得清楚什么是轻重,阴阳夹缝联通阴阳,那可是人界和鬼界的秘密之地。
“呵呵,清寂,你就不要诓我了,我的智商虽然不高,但是情商却不低。”
清寂哈哈的大笑起来,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的她总是那么的可爱,说出来这样的话让他如何能不发笑呢?
“难道你刚才没看到算命先生眼睛里露出的绝望吗?江楚城不管她的生死,她的心里自然也不会再有他了。”
此时的破庙里的画面突然产生了变化,听到清寂的一声令下,那几个道士也都不管不顾的攻击江楚城了。
江楚城眼睛里的蔑视可想而知,都说了这几个臭道士奈何不了他的,这个清寂还是那么的不死心,真是够了,顺手折断了面前道士的桃木剑,然后拳头变成了爪子,伸进了道士的心口,将他的心给掏了出来,然后用力的捏碎,瞬间那个道士瞪直眼睛躺倒在地上,整个身子也瞬间化为灰烬。
江楚城的这个动作吓坏了剩余的几个道士了,他们非常清楚,刚才他是收了魂魄的,这样就算是死后也不能正常轮回,眼前的这个鬼物实在是太厉害了,不是他们的等级能够对付的。
“小相爷,快跟我们走,这个鬼物不是凡间的我们能对付的。”
清寂站在了原地没动,但是脸色却也变得惨白,这个东西杀人不眨眼的,但是他看着被自己抓住手腕的算命先生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小先生,你看,你还说他是你的恩公?现在他在这里乱杀无辜,你是不是要替天行道呢?”
算命先生急忙摇摇头,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对他动手的,但是此刻的江楚城眼睛里,管他清寂是什么身份,只要惹了自己,同样该死。
“只会利用女人的窝囊废,死到临头还在这里狡辩,我今天要将你挫骨扬灰,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
江楚城飞身到了清寂的旁边,伸出手要直穿他的心脏的时候,我看到算命先生挡在了他面前,虽然江楚城及时收了手,但是同样还是伤了她。
“噗嗤”算命先生吐出了一口鲜血,倒在了清寂的身边,看向江楚城时,眼睛里满是哀求。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冥界到底有多厉害,但是我知道,清寂是有九五之尊的命相,杀了他的话,你会万劫不复的。”
江楚城皱了皱眉头,脸上满是阴郁,他心中只在乎鬼玉,至于其他的女人,他从来都没当真过。
“这次就饶了你们,下次可没那么容易了。”
江楚城化成一缕青烟消失在了空气中,算命先生的眼光里充满了留恋,但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随后清寂带着算命先生回到了相府,他找来最好的大夫帮她治疗,并且悉心的贴身照顾她,最终还是让算命先生感动了,在算命先生的帮助下,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并且封了算命先生为皇后,谁知道在她登上皇后位置的那一天,江楚城又出现了,她大闹了丰厚大典,并且杀了他们两个。
我看着面前的画面,就像是电视剧可以快进一般,但是心中却明了,这只是清寂的想象而已,这个幻象只是他单方面给自己看的,出发的角度自然也只是从他的角度而已。
清寂看到了我闭上了眼睛,伸手在她的脸上抚摸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炽热,那是一种执拗至极的狂热。
“阮阮,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前世今生,我们彼此说过,会同生共死的。”
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此时的眼睛里只有清明,没有其他。
“清寂,你的臆想症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你想让我接受我们两个是恋人而江楚城是破坏我们的那一个,事实上你错了,不管是在千年之前,还是在千年之后,我的心,只为江楚城一个人跳动过。”
清寂的眼睛里泛着红色诡异的光,他哈哈的大笑起来,伸出手掐着我的脖子,同时,我感觉到了呼吸困难,这是好像什么东西打在了清寂的手腕上,他立刻甩开了我。
只是一个瞬间,我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回到了血池中,而血池上方,清寂和江楚城打的那是不亦乐乎,而张弛和糖糕这个时候赶了过来,扶着我走出了血池。
我的身子越来越弱了,糖糕担心的扶着我,“娘亲,你怎么样?”
我摇摇头,告诉自己要坚强,一定要坚持下去,我的女儿和未出世的儿子都需要我的保护,但是明明江楚城被邪气控制了,为什么还会出来救自己呢?
“幽冥链,江楚城现在
江楚城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幽冥链恍恍惚惚的瞟了出来,其实冥子大人早就料到了这个清寂不会死心了,他在人界虽然是九五之尊的命数,但是在鬼界,却什么都不是。
“是我通知了鬼子大人,他才能及时赶到的,另外,我的灵元即将耗尽了,暂时就不会现身了。”
说完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发出来了,我一直在叫唤着,可是他都不理我,看到我伤心的落泪,糖糕这才过来扑到我怀中,帮我擦擦眼泪。
“娘亲,不哭了,刚才你陷入幻想中差点出不来了,幽冥链又它的能力在帮你支撑肚子里的弟弟的能量,所以它才会这样,等弟弟出来了,我会和他一起修炼,肯定能帮忙幽冥链再次化形的。”
我是阴阳师,自然明白糖糕说的道理,虽然说起来容易,但是真正做起来很难。
“谢谢糖糕。”
其实幽冥链没有告诉我的是,这次他因为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耗费了所有的灵元,一个无实物的物件修炼成灵识本来就很难,更何况他还是这种呢,不过听到糖糕的安慰,我心里也算是稍稍有些安心了。
空中,江楚城和清寂打的难分难舍,比起武功道行,肯定江楚城更高一层,但是清寂这么多年的修炼肯定也不是假的。
“江楚城,被邪恶控制的感觉怎么样?”
江楚城冷哼,斗了上千年,他何曾斗的过自己的?
“清寂,你算是白瞎了你的天命了,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从阮阮手里得阴阳夹缝的消息,还装的苦大仇深的样子,不觉得有些矫情吗?从那之后,你就将自己的一缕魂魄提前封印在那里,死前再吩咐你的手下将你埋到那里,以期待能从我手里逃过去不是吗?”
清寂的眼睛里充满了黑色的光彩,如果没有他的出现,他和算命先生一定会好好的,按照他的预想生活,一切都怪他!
“江楚城,身为冥界之子,你私自破坏了凡间的秩序,这才让小翎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最后还被家族抛弃,死无葬身之地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江楚城对于当年的事情也很抱歉,他也是在她死后才知道,原来她就是自己心心念念寻找的鬼玉,怪不得她手里的符咒会对自己有用。
“呵呵,小翎本来就是我的,更何况她的体制特殊是出生时就注定了,要不人她也不会成为当时最优秀的阴阳师了。”
清寂偏执到了极点,他永远都记得第一次看到小先生时自己的神采,他喜欢看到她在自己身边的样子,故意杀人也只是为了留住她而已,但是她心中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个鬼物。
“哼,你在狡辩,当初你打伤了小翎之后,我带她回府疗伤,但是她却始终都放不下你,我不愿意放她走,她就用死来要挟我,但是最后呢,她还是死了!我连她的尸骨都找不到,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放开她的。”
清寂可是请了很多道士,也在相府里种了很多招魂的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哪怕是亲手杀了她,也能让她的魂魄日夜围绕着自己。
江楚城听到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了当初小翎的死,心里也是膈应的要命,如果他能早点知道,或许就不会是这样了,只能说造化弄人,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更不能让这个东西破坏。
“废话少说,千年的恩怨,我们今天算清楚!”
江楚城话音刚落就攻击了过去,这个人胆敢伤害他的妻儿,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他也受够了他的纠缠,清寂的下手也狠毒,但是最后还是被江楚城给打散了形体,变成了一只黑色的魔状物。
“哈哈哈,江楚城,你永远不要指望着让我魂飞魄散,我们不死不休!”
“未必!”江楚城的脸上出现了狠戾,对于这种人往往是没什么道德可言的,所以他自然也不会讲规矩,从口中念出了咒语打出一道强光就将他给包围了,他们对弈了那么久,终于轮到了彼此清算的时候,自然都用尽了全力。
只是清寂或许就输在他的爱太偏执,毁天灭地,而江楚城的爱却是深刻且浓烈的,这辈子只为她一个,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清寂死命挣扎,却发现这个东西收的自己越来越紧,当他看到了从他们上空飞过来了自己另外一丝魂魄的时候,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你怎么找到的?”
江楚城冷笑,他还真以为自己找不到吗?在这个冥界,还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这个你就不需要管了,总之我今日一定要你魂飞魄散,永无生还和轮回的可能性,从此以后你就化作血池里的血汁,日夜浇灌着两边的彼岸花吧。”
“破!杀!”江楚城说出了口诀之后,瞬间拿到强光就将清寂给撕个粉碎,像是黑色的雨一般,一滴一滴的落在了血池里了。
虽然看了刚才的那些画面,我对这个清寂的感情很复杂,或许事情不是他让我看到的那样,但是他对千年之前的我,想必也是很痴情的,要不然也不会纠缠那么久啊。
“痛,我的肚子好痛……”
江楚城听到了我的声音之后,急忙跑了过来,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肚子里,将他体内的灵力给惯了进去,这次的孩子跟着我受了太多的苦了。
我一把抱住了江楚城的脖子,呜呜的哭了起来。
来。
“我终于等到你了,你说过的,要让我永远在你身边,不许食言。”
旁边的张弛和糖糕脸上都挂上了笑容,江楚城有着坐不住了,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你说这个女人可真会撒娇。
“好了,我在这里呢,不会有事的……”
听着他的安慰,我慢慢平静下来了,或许是经历了太多,让我格外的想要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时光,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弄不明白,例如我前世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还没问出话来的时候,潇家的人就追过来了,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向我,反正大家眼里都没有什么好意。
江楚城也意思到我们之间的尴尬了,抱着我对着糖糕说着:“跟上”然后我们就一起离开了,至于潇家的人就留给张弛应付好了。
窝在江楚城的怀中,我觉得格外的安心,肚子里的儿子好像此时格外的乖巧,不再动弹折腾我了。
“江楚城,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幽冥链肯定起到了作用,但是我心里很清楚,它根本就不是关键。”
江楚城就知道轻易骗不了她的,这些年来,别人时刻都在算计着他们,同样,他也有抵抗的办法,鬼邪之气侵身,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只待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但是显然,这件事情不能让阮阮之后,否则又该没完没了的胡闹了。
“这都不重要,我听到夫人心目中呼喊着我,我就出现了。”
说完之后,江楚城还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惹来的她的怒瞪,但是却让旁边的糖糕开心的不得了,她最希望的就是能跟爹地和妈咪永远在一起。
“爹地,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江楚城点头,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糖糕从小是受了最多的苦的,但是没关系,现在已经尘埃落定,接下来整顿好整个冥界,就再也不会有大问题了。
“好,我们一家四口,永远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