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尽忠心王掞犯龙颜 论时弊康熙讲史训
康熙皇上在张廷玉的照料下,回到养心殿西暖阁里坐下,刚刚端起太监送来的参汤,就听外边有人报名请见:
“臣王-、朱天保请见圣驾。”
“嗯,王-进来,朱天保且在外边候着!”
太监一声传唤,王-进来了。这位老夫子学识渊博,为人正派,深得康熙皇上的信任,委派他担任太子的师傅已经多年了。对皇上的委托,他是忠心耿耿,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教导太子尽心尽力,给太子讲书,也教太子做人。在他的心里,皇上是君,太子是国家储君。平日里,他把全部心力都用在太子身上,不奉皇上召唤是从不来打扰皇上的。他认为:忠于太子就是忠于皇上,教好太子就是对国家的贡献。可是,今天他心里有事,不得不破例的拉了朱天保来见皇上。他要在如何对待太子这件事儿上,向皇上进言。
听见皇上传唤,他不敢怠慢,颤颤巍巍地走进了养心殿。此时,天近黄昏,可是还没到点灯的时间。外边阴着天,加上老王-眼睛近视得厉害,进了大殿,老人家也没看清大殿当中的御座上是不是坐着皇上,一进门,对着御座就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坐在里边暖阁里的康熙皇帝,一见这情景,不由得扑哧一下笑了:
“王-,朕在暖阁里等你呢,你进来说话吧。”
王-一听,先是一愣,接着也笑了。他紧走两步,进了暖阁,又要行礼,却被康熙止住了:
“哎——你是朕的老臣了,有了这把子年纪,免礼吧。赐座。”
王-谢了座,欠着身子坐下:“唉,臣确实老了。想当年在部里当差的时候还能经常见到皇上龙颜,后来,做了太子的师傅,虽然每天出入宫中,却与皇上成了咫尺天涯,竟难得一见了。今日,陛下在日理万机之中,接见老臣,观龙体康健,臣不胜欣慰之至。”
“说得好哇,王。人老了总是念旧的。朕也老了,常常感到孤独,总想找几个老人来说说话,解解闷。你要常来瞧瞧朕才好。明天,让李德全带你去眼镜库里,挑一副合适的眼镜戴上。不然,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有个磕磕碰碰的,可怎么好?”
康熙这话,说得十分亲切,十分体贴,不但王-听了感动不已,在一边的张廷玉也十分激动。他抚着康熙亲手为他披上的披风,心中暗暗敬佩,皇上不愧为英明之主,就这分怜老惜才的品德,就这个克制感情的能力,千古少见。刚才还雷霆万钧地在发怒,可是,马上又变得这么慈祥,这么温和,难得呀。康熙没有注意张廷玉的表现,他正在琢磨着怎么问王-呢。这老夫子一向循规蹈矩,不做一点非分之事,也不听一句非礼之言。和他谈话,得慢慢来,***也得绕的大点。想到这儿,康熙皇上开口了:
“王-,你背上生的那个毒疮,好点了吗?这种无名的肿毒,非要用玉泉山的水煎药来洗,才能见效快。玉泉山的水是宫里专用的。朕吩咐过下边,让每天赐给你两担,不知他们照办了没有,也不知你够不够用?如果不够,朕再加赐给你。”
从一进门起,王-就觉得皇上处处体恤自己,关心自己。如今,又听皇上这么一说,忍不住心潮起伏,热泪盈眶。他连忙起身回答:“皇上待老臣如此深恩厚泽,臣无以报答,惟有尽心尽力地辅佐太子,以解君忧,以谢皇恩。”
王-这么一说,康熙抓住话头了:“王-,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按说,你这么大年纪了,早该让你致休养老,安享晚年了。朕曾经想过,照对待李光地他们的办法,留你在京城里荣养。可是太子说,他离不开你,朕只好答应了。这是太子的意思,你可不要怪朕哪。”
咱们前边说过,王-是个道学先生,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什么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那一套封建规矩,在他的头脑里可以说是根深蒂固,不能更改的;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等等,王-也是严格遵从,不敢违背的。现在听皇上这么一说,他大吃一惊,愣怔了一下,连忙回奏:“皇上适才所言,老臣没听明白。皇上和太子本是一体嘛,怎么能分开来说呢?”
康熙微微一笑说:“哦,朕是说,你老了,身子骨也差了,不管什么事都得悠着点干,不要累着了。太子的事儿,朕托付给你了,他如果有什么不是,你只管进宫请见,对朕当面说,朕会管教他的。”
老王-听了这话,更是吃惊。他就是因为看到了、听到了一些传闻,说皇上不那么信任太子了,甚至有人说皇上要换太子了,所以才进宫请见,要来劝谏皇上的。如今,听皇上的话音,好像这些传闻是真的,他可就忍不住了:
“皇上,请恕老臣直言。皇上和太子,一为国君,一为储君,两者本为一体,不能分开来说。老臣蒙皇上信托,教导太子,若太子有什么不是,老臣自当犯颜劝谏,即使因此获罪,也决不苟且,但却不能在太子身后,胡言乱语,说三道四,这是千古传下来的为臣之道。所以,圣上适才所言,让臣到御前诉说太子不是,此等非礼之事,臣不敢奉诏。”
康熙仰天大笑:“哈……老王-哪老王-,你怎么这样古板呢。君臣之间,是要有规矩的。若上下和谐,都能畅所欲言,岂不是更好吗?好了,这个话题,咱们今天不说它了。八月十九日,朕要到承德去打猎,太子当然是要从驾的。你老了,就不必去了。回头,让上书房大臣们替你安排一下,让你到玉泉山住上一段,养养身体,这样可好?”
康熙想把话题岔开,可王-的执拗劲儿上来了:“谢皇上。老臣今日进宫,是因有一事不明,特来请示。昨日,内务府突然把毓庆宫的侍卫全部更换了。按宫里规矩,侍卫三年一换,而且还要留下几个老人,以免上下脱节。可现在,离换班的时间还有半年呢,为什么提前更换,而且老人一个不留,全部换班。老臣斗胆请问,此举是否出自圣意?”
康熙没有立即回答,给太子换侍卫的事儿,确实是皇上亲自决定,而且要内务府火速执行的。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咱们前边已经讲过,人老了,疑心就大。康熙自从听说太子经常在夜里和侍卫们一起喝酒,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怕万一有人煽动太子,图谋不轨,一旦出了乱子,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所以,他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决定,将太子毓庆宫里的侍卫,一个不留,全部换班,而且换进去的新侍卫,又全是皇亲国戚的子弟。本来,今天召王-来,康熙打算追问这件事的详细情况,却没想到刚才一开口说话,王-就左一个“皇上太子本是一体”,右一个“非礼之事,不敢奉诏”,堵得康熙没法儿再往下问。可老王-说的,又句句在理,驳没法驳,谈又谈不下去,这才想换个话题。不想,老王-却又不依不饶地提出换侍卫的事儿。康熙觉得,怎么解释都不合适,只好推脱着说:“哦,这是佟国维管的事,他是领侍卫内大臣嘛。大概是因为朕要去打猎,提前把侍卫班子调换一下,你不要多心。哎——对了,现在刑部尚书空缺,朕一时又找不到可以信托的人,你去主持刑部如何?”
王-又是一愣,心想,怎么,不让我管太子的事了,可是皇上没明说,这话自己也不好问哪:“回圣上,臣虽年老体弱,自信还可以做些事情。既然皇上如此看重老臣,臣自当勉力为之。”
“好好好,这就好。张廷玉,你来拟旨:着太子太傅、大学士王-,实授刑部尚书之职,即日到职视事。嗯——传旨给八阿哥,刑部公务,即刻移交给新任刑部尚书王。邱运生一案,太奇,大巧了,让他编出一出戏来,演给朕瞧瞧。”
张廷玉答应一声,坐到一边拟旨去了,他心中实在纳闷儿,为了八阿哥清理刑部积案的奏折,皇上刚才发了那么大的火,可是又不下旨切责,放到一边不理不睬了,却让八阿哥编出戏来演。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真让人琢磨不透。他这儿正想着呢,却听康熙又说:
“王-,朕派你去当刑部尚书,并不是要你真的去干实事,只是想借重你的正直,你的名望,去镇一镇刑部里的邪气,带出一帮廉政的大臣来。有这一条,朕就十分满意了。你现在第一要办的,是养好身子,第二是辅佐好太子,第三才是管管刑部的事。记住,要悠着点干,不要着急上火,不要累着。你明白吗?”
王-这才放心了,他高兴地答应一声:“谢皇上。臣一定尽心尽力,为皇上分优。”
“好了,天不早了,你跪安吧。邢年,派个太监,送王师傅回去。传朱天保进来。”
“扎!”
老王-在小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退下去了。朱天保听见传唤,手脚灵快地走了进来,向皇上叩头行礼,站起身来,躬身肃立,听候问话。
伏在案头、正在拟写圣旨的张廷玉,偷偷地瞟了一眼朱天保。只见他满头乌发,两眼炯炯有神,不卑不亢,不由得暗自称赞:“嗯,这小伙子英气蓬勃,是个人才。”
康熙皇上却没有张廷玉这分闲心,刚才一肚子的话要问王谈,因为王-的犟脾气上来了,康熙没能说出来,所以,一看见朱天保进来,康熙劈头就问:
“朱天保,朕听说端午节和七月节的时候,太子在毓庆宫里,大宴侍卫,平日也经常和他们一块儿吃酒,有这事儿吗?除了侍卫们之外,还有外臣吗?”
朱天保据实回答:“启奏圣上,确有其事。不过据臣所知,参加的都是东宫侍卫,并没有外臣。”
康熙紧追一句:“你和陈嘉猷,还有王-,也一块儿同他们吃酒了吗?”
“回圣上,当时臣和陈嘉猷还在户部,没回毓庆宫。王-师傅因为有病,我们都没有参与。”
康熙又问:“哦,那么,你知道他们在喝酒时都说了些什么话吗?”
“回圣上,臣当时并不在场,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如果圣上一定要问,臣去把那儿个侍卫叫来,一问便知。”
朱天保到底是年轻嘴快,这句话,他可莽撞了。封建时代,皇宫里规矩多着呢。皇上问话,知道了就老实说,不知道就只能说不知道。你再加上一句说“我不知道,你问他吧”那可就是对皇上不尊敬了。要是正赶上皇上不高兴,说声“掌嘴”。得,你就自个打嘴巴好了。此刻,朱天保这么一说,张廷玉连忙出来制止:“朱天保,你仔细点。这是和皇上说话呢,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
康熙心中有事,并没有注意这个小节。听张廷玉教训朱天保,他微微一笑说:“廷玉不要责怪他,他说的是真话嘛。”
其实,朱天保不是不懂规矩,也不是有意冲撞皇上。他今天递牌子求见皇上,和王-一样,也是想来劝谏皇上的。刚才皇上一句接一句地问他,他只能那么回答。侍卫都调走了,我哪儿知道,要问,你把侍卫们再叫来嘛。话说过之后,觉得不妥当,可也不能收回了。此刻,见皇上没怪罪,他的胆气又上来了:
“皇上,臣有一事不明,请皇上训示。”
“说!”
“扎。常言说:父子相疑,举家不宁;君臣相疑,社稷难安。臣以为,皇上对太子生了疑心。臣为太子身边官员,不得不对皇上直言。”
康熙的脸一沉,问道:“哦?你怎么知道朕对太子生了疑心呢?”
“皇上立太子已经三十多年,待太子恩深义重。太子每当提起这一点,总是感激涕零。太子常向身边的人说,‘当了近四十年的太子,却对国家社稷没有一点建树,愧对皇上的教诲。’太子这话不知怎么传出去了,而且传得完全变了样。外边流言,说太子对皇上不满,说:‘当了近四十年的太子,千古少有。’这个流言和太子的原话,不仅相差千里,而且意思相反。所以,臣以为朝中必有奸邪之人,故意制造流言,挑拨太子与皇上的关系。不知皇上对此有何训示?”
朱天保说的这件事,皇上早几年就知道了,而且还曾经严厉地训斥过太子。太子当然没有认账,可是也无从辩白。今天朱天保说清了太子的原话,康熙倒觉得高兴,觉得放心。可是,朱天保能不能信得过呢,他是不是太子派来,再次欺骗父皇的呢?康熙又不能不多一个心眼:
“哦,这事朕知道。世上的事情,就怕流言蜚语,到处传播,越传越神,越传越走样,这是常情。以讹传讹的事,哪朝哪代没有啊!”
朱天保一听,皇上既没反驳,也没赞成,看来,还真是对太子不放心。不行,我得把话说清了:“皇上,本朝太子与前朝大不相同,请皇上明察。”
康熙问:“哦,怎么不同,你说清楚。”
“是。圣上,历朝历代,只有太子有权参与国家大事,其余的皇子阿哥是不能干预朝政的。但在我朝,动不动就派阿哥去当钦差,不是处理部务,就是巡视地方。臣以为,这是政出多门。太子身为储君,对阿哥们却没有节制的权力。臣担心,万一阿哥中有人对太子不眼,或者受奸佞小人的蛊惑,结党拉派,攻击太子;或者暗中策划,密谋篡权,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臣以为太子眼下这种处处受制,说不敢说,做不敢做的局面,应当改变,请皇上圣裁。”
张廷玉在一边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心想朱天保你胆子不小啊,我想了好多年都不敢说的话,今儿个,让你全兜出来了。你知道,这是最犯皇上忌讳的话吗?
康熙却并没有生气:“朱天保,你说话很直率,也很大胆,这就是忠心,朕听了很高兴。有了你们这样年轻有为、敢说敢当的人,国家才能兴旺。你刚才讲的话有些道理,朕也不是没想过。但是,你只看到了一层,没看到还有一层呢。皇子干政,或者是说政出多门,固然不好,但皇子们都不干事就好了吗?前明亡国的教训中,有一条很重要,朕不能不想。他们是怎样对待皇子们的呢?把这些人全都封了大大小小的王,分散到全国各地,建王府、占封地,过着养尊处优、安享福贵的生活。这样一来,权是没人争了,皇上的耳朵边也清静了。可是,一旦国家有事,这些叔叔、伯伯、兄弟、子侄们一个也用不上,因为他们是一群只知声色犬马、吃喝玩乐的窝囊废!皇室的人尚且不肯出力、又怎么能让臣子们去卖命。张廷玉、朱天保,你们说,这个教训不深刻吗?”
十八 耍刁蛮鄂伦贷受责 选忠良老皇上运筹
朱天保请见皇上,陈述了他对“皇子干政”的看法。康熙没有生朱天保的气,相反,却对他的直率和坦诚感到高兴。康熙娓娓而谈,说到了前明亡国的教训,尤其是把皇子们分封各地为王,以致成为一群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酒囊饭袋,一旦国家有事,连亲兄弟都指望不上。这个教训康熙分析得太深刻了,张廷玉和朱天保听得出了神。不过朱天保还是不放心,他说:“皇上,请恕臣愚昧,前明亡国之鉴不远,我大清当然不能重蹈覆辙。但这王子干政,似乎也并非万全之策,请皇上三思。”
康熙点了点头说:“哦,你的意思朕明白,无非是政出多门。或者说白了就是怕时机一到,他们会结党营私,各自为政,甚至会篡权夺位,兄弟残杀。所以,朕一方面教导太子,要他学会驾驭群臣之道,学会在各种逆境中高瞻远瞩,乾纲独断的本领;一方面让阿哥们在办差中学真本事,学办实事儿,还要学会忠君之道。有了这两条,我大清江山定能世代兴旺。你们说,前明和本朝的这两种做法,哪一种更好些呢?”
朱天保沉吟了一下说:“皇上教诲使臣茅塞顿开。不过……圣上,万一阿哥们的势力日益强大,太子失去了控制能力……那将何以处置?”
康熙斩钉截铁地说:“哼!那还不简单?假如太子无力驾驭群臣和阿哥,朕从这二十多个儿子中另选一个太子不就行了吗?反正不论换谁,江山总在爱新觉罗家族手里,也没有便宜外人。”
康熙一言既出,朱天保只觉冷汗直流。怎么,皇上连换太子的事儿都想过了吗?想到这儿他忙说:“皇上,太子和阿哥有君臣之分,太子并无大错,请皇上慎言。”
康熙听了哈哈大笑:“哈哈哈……朱天保,你怕什么,朕不过打个比方罢了,哪就真的要换太子了呢?你们几个在东宫,要好好地辅佐太子。要他知道,朕疼他、爱他、护他、用他,是希望
他能干得比朕更好,比朕更强。至于阿哥们,朕会对他们严加管束的。谁要是不守臣道,谁要敢谋逆篡位,朕一定用国法。家法重重惩处,决不宽恕!朕这样说,你该放心了吧!好,你跪安吧。”
打发走了这一老一少两个净臣,康熙皇上颓然倒在炕上,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在二十几个儿子中,能办事又受到他喜爱的并不太多。老大太阴沉,老二太子过于懦弱,老四有能力,办事认真,但刻薄寡恩,老八表面和善却内藏奸诈,老十三、老十四两个只是个将才,而当不了帅,更难做皇上。唉,朕把江山交给谁才能放心呢?
康熙这儿为选储君的事儿在发愁,可是那个替邱运生当白鸭的张五哥却交了好运了。那天在菜市口刑场上,五哥被康熙皇上救了下来,并且让九门提督赵逢春把他带回去安置。赵逢春便把五哥在营里枷号了三天,然后留他在身边当了个亲兵。慢慢地,赵逢春喜欢上这个小伙子了。这张五哥武艺精良,人品正派。他常说,只要皇上一声令下,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死也不皱眉。正巧,这时候皇上要打猎,内务府正在给皇上调换侍卫,赵逢春就把张五哥给推荐上去了。按说,给皇上选侍卫,那是要精挑细选的,除了武艺、人品之外,还得看出身。张五哥一不是旗人,二不是亲贵子弟,三没有立过战功,要想进皇宫当御前侍卫是不够格的。可是赵逢春是皇上的老侍卫,现在当着九门提督,兼管步兵统领衙门,整个京师的防务全得听他的提调。权力大,面子也大,这事还能办不成吗?他向内务府一说,张五哥便从一个普通的小兵,一步登天,当了紫禁城的侍卫。这一下,五哥可开眼界了。虽然他刚刚补进来,身份地位不够,不能在皇上跟前侍候,而只能在皇宫门口站岗值班。可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名目繁多的规矩,崭新的战袍,闪光的腰刀都使张五哥像傻子赶集一样,眼花缭乱,喜不自胜。和他一同当班的侍卫们,都是旗人,也都是贵介子弟,平日就看不起汉人,更看不上这个出身低贱的小侍卫,便合起手来欺负五哥,脏活儿,累活儿,苦活儿,全都派到五哥头上。五哥老实,但骨气很硬。开始时,谁说都听,叫干啥就干啥。时间一长,他看出来了,哦,这是在有意作践我呀。哼,大伙儿全是侍卫,我哪点儿不如你们,老子不听这一套。有了这个想法,五哥不那么听任摆布了,只不过没碰上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碍着面子,不愿和那些人公开闹翻罢了。
康熙北巡狩猎,按照订好的日期,在中秋过后的八月十九,准时出发了。
为什么皇上要经常外出打猎呢?原来,清朝是以武功开国的,在马上得的天下。入关定鼎之初,祖宗就传下规矩,无论是皇室亲贵还是八旗子弟,都要世代习武,不准荒废,以保江山稳固。所以,满族的男丁,在那年月,几乎都是自幼练武。身份低下的,要从军当兵;身份高贵的,除了练武之外,还要学会领兵打仗。太平盛世无仗可打怎么办呢?那就每年举行狩猎,在与虎豹狼虫的搏斗中,练武艺、练胆量、练军纪、练战术。所以,从清朝开国之初,就在关内关外设了好几处围场,放养了猛禽野兽,以供狩猎之用。
康熙这次狩猎,随行的人员不少。除了皇上的御辇之外,后宫嫔妃、皇子皇孙、王公大臣全都从驾,摆开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京城向承德进发。哪知道,天公不做美,刚过了密云县,就下起了雨。秋雨连绵,一下就是没完没了。山色苍茫,道路泥泞,越往前,路越不好走。有福坐车的,不挨淋,不踩泥,可是也憋闷得不得了。那没福坐车。骑马的侍卫、军兵们,可就更遭罪了。最感到窝火儿。后悔的是侍卫头目鄂伦岱。他公子哥儿的身价,一上来就在皇上身边当侍卫,养出了毛病。也惯坏了脾气。临出发时他想,老在皇上身边儿蹭来蹭去的大拘束,不自在,便给自己找了个轻松自由的活儿——探路,打前站。可没想到,天一下雨,这美差变成了苦差。他得跑前跑后地两头张罗。上边挨雨浇,下边踩烂泥,比谁都辛苦。这小子心术不正,他才不肯吃这冤枉亏呢,便一眼就盯上了张五哥。路上有水坑,他让五哥去垫,山上滚下了石头,他要五哥去搬。车子要上坡,他又吼叫着让张五哥去推车。左一道令,右一道令,把张五哥指挥得团团转。张五哥是头一回护驾出京,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啊。二百多辆车子,他推了一辆又一辆,累了个头晕眼花,满身大汗,还不敢发牢骚。好不容易车子全推上坡了,五哥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喘喘气儿,也顺便刮一刮靴子底儿上的泥,不防又让鄂伦岱看见了。这小子也不言声,悄悄地走到五哥身后,抡起马鞭,劈头盖脸地就打下来了。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混蛋,老子还没歇着呢,你倒在这儿愉懒。没瞧见皇上坐的御辇车厢板透风了吗?还不赶快去钉上!”张五哥这个气呀,可是人家鄂伦岱是领班侍卫,比自己身份高得多,气也不行啊。他瞪了鄂伦岱一眼,站起身来,找了根粗树枝拉到车前,一边比量,一边用腰刀削着。谁知道鄂伦岱又悄悄地跟过来了,还是先抽鞭子后说话:“你个狗娘养的,磨蹭个啥?!还不快干!”
这下五哥受不了,他大声喊着:“鄂伦岱你少来这一套,有威风回家炕头上使去。不比量好,把车钉坏了,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
鄂伦岱自打当侍卫那天起,还没有谁敢顶撞过他呢。听了五哥的话他的火儿“噌”地就来了:“嘿嘿,好小子,你还敢跟爷顶嘴。你不就是仗着赵逢春才当上侍卫的吗?哼!别说是他赵逢春,就是武丹来了,也不敢在老子面前撒野。老子今天教训你一回,让你知道点儿厉害。”鄂伦岱一边说着,一边抡起马鞭就抽了过来。
张五哥偏身躲过,顺手牵羊地这么一抄,把马鞭子夺了过来,咋咋几下,撕裂撅断,扔进了路边的水沟里。大声说:“鄂伦岱,你少张狂。可惜你小子本事没有架子大。告诉你,我张五哥不吃你这一套。”
鄂伦岱不防张五哥还有这一手。他恼羞成怒,飞身上前,一脚踢向张五哥的肋下。张五哥一看,好家伙,这小子鞋上全钉着铁钉呢,这不是下死手要我的命吗?拼了吧!他脚下灵动,打了个转身,一伸手抓住了鄂伦岱的脚脖子,借力打力,往后一掀,把个一百多斤重的粗壮汉子平空撂起丈把高,“叭”的一下摔到了路边的泥潭里:“小子,还敢逞凶吗?不服气你上来再试试。”
鄂伦岱不敢动手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看热闹的侍卫们高声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这个畜生捆起来,按君前无礼的罪名给我处置了!”
谁知,这句话刚落地,就听身后有人冷冷地说:“鄂伦岱,你算是哪门子的君啊?”
鄂伦岱转脸一看,啊?!皇上!吓得他机灵灵打了个寒颤,连忙跪下了。原来,康熙皇上因为御辇露了风,早就换到贵人郑春华的车上坐着去了,听见前边吵吵嚷嚷的,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带着侍卫德楞泰、刘铁成,在太监的搀扶下赶了过来。此刻见鄂伦岱如此蛮横无礼,康熙脸色铁青,阴沉沉地说:
“鄂伦岱,朕已经听了多时了。原先以为你不过仗着是亲贵子弟,有点骄纵,不想你竟是有意地作践人!”
鄂伦岱心里不服气,但是言语却一点也不敢放肆,规规矩矩地说:“主子,奴才轻浮狂躁,惹主子生气了。”
康熙心里雪亮,冷笑一下说:“哼,朕知道,你不服气。是不是因为八阿哥推荐你当甘肃将军,朕没准,你就怀恨在心呢?瞧你这副德行,能带兵吗?能跟飞扬古比吗?你刚才口出狂言,污骂武丹。难道你不知道武丹在朕的身边当四十多年的侍卫吗?你眼里还有王法,还有朕吗?”
康熙这话说得够重了,换了别人早吓傻了,可鄂伦岱还是不服。他一边磕头,一边说:“主子,奴才不敢和武丹将军、飞扬古将军比。不过,主子南巡,奴才护驾,也是出了力的。请主子放心,奴才有一分力都要报效主子的。”
康熙听出来了,哦,这奴才心里不服,话里有话呀。想到这儿他说:“好好好,你说得真好。朕也让你放心,你有一分心就会得到一分报应。朕从来厚待侍卫,可是谁要是对朕不忠,决不会有好下场的!滚起来,下这么大的雨,你难道想让朕在树林子里过夜吗?”
鄂伦岱赶快答应一声,站起身来,瞪了张五哥一眼,继续上前边探路去了。
张五哥快手快脚地修好了御辇,恭请皇上登车。雨越下越大了,浓密的雨点儿打在车顶,砰砰作响。康熙掀起车窗的帘子,心事沉重地望着逶迤前行的队伍,忽然喊了一声:“派人去传张廷玉来。”
张廷玉正骑着马在后边走呢,忽听皇上召唤,急忙打马上前,滚鞍下马,手攀车辕小心地问道:“圣上,臣张廷玉奉召来到,不知圣上有何旨意。”
“哦,廷玉,你来了,上车来说话。”
张廷玉一愣,皇上的御辇我怎么有资格上呢?于是说道:“皇上,这,这不妥吧?”
“哎——朕让你上来,你只管上嘛。”
张廷玉退后两步,向着御辇深深一躬。然后登上了御辇躬身侍立。车驾又起动了。康熙见张廷玉在摇摇晃晃的车上站立不住,随口说道:“廷玉,你不要拘礼,就在朕身边席地而坐吧。朕有话要和你说呢。”
张廷玉谢恩坐下,却迟迟不见康熙开口。他机警地撩起窗帘,向外面喊了声:“御辇旁边只留下邢年一人,其余太监、侍卫都靠后点。”
康熙听了这话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廷玉,还是你能善察朕意啊。刚才这里发生的事儿,你知道了吗?”
张廷玉小心地回答:“回圣上,臣已经听说了。鄂伦岱心粗气浮,不过是仗着主子南巡时,他护驾有功,再加上还是皇亲,论起来是八爷的表哥呢。所以,就没了王法,忘了规矩。主子不必为此生气伤神,回头让内务府管教他一下也就是了。”
康熙拦住了张廷玉的话头说:“不。侍卫们日夜守在朕的身边,不能放纵,更不能不防啊。你是朕的股肽之臣,心腹之臣,朕心中有事不能瞒你。还记得前些时朕对你说过的话吗?朕离京出巡不知有多少次了,哪一次都是满怀豪情而去,凯旋胜利而归。可惟独这一次,朕心里总不踏实,老觉得要出事,要出大乱子。几位皇阿哥这次全是戎装佩剑,带着家丁、家将簇拥在朕的身边,他们会不会闹事呢?兄弟之间会不会借围猎之际自相残杀呢?万一出了这样的事,朕身边没有像魏东亭、武丹这样可靠的侍卫不行啊!”
康熙这话说得悲切,也说得严峻,张廷玉不由得暗自心惊。看来,皇上对儿子们确实是不放心,而且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他一边想着,一边挑选着缓和一点儿的词汇:“皇上多虑了。如今的侍卫里头,德楞泰是忠厚老实的蒙古汉子。蒙古人最重义气,他受恩深重,决不会有二心。刘铁成呢,是圣上把他从泥潭里救出来的,没有天恩浩荡,哪有他刘铁成的今天,他也不会变心。照皇上适才所言,鄂伦岱这人,似乎……似乎不宜留在皇上身边。到了承德,臣代皇上拟旨,调他去外任好了。”
康熙沉吟着说:“嗯——这样也好。朕知道你张廷玉一向稳重可靠。你刚才所说虽然很委婉,但心是和朕相通的。鄂伦岱仗着八阿哥的势力,又瞧着太子这些时不得意,就上头上脸地在朕面前撒野,这不是个好兆头啊!可是,鄂伦岱调出之后,谁来当领班侍卫呢?赵逢春行吗?”
张廷玉略一思忖:“回圣上,赵逢春久经皇上亲自考察,忠心可用。但他一来年事渐高,二来身负重担。京师九门提督、步军统领衙门,还有驻京善扑营,全由他一人节制,似乎不宜调动。再说,也无人可以代替他现在担任的职务。臣以为德楞泰忠勇俱全,可担此重任。可否派他担任领班侍卫,以刘铁成为副?所虑的是怕他们威望不足,弹压不住。”
康熙接过话头说,“什么威望不足,只要有忠心,正就可压邪、镇邪。你斟酌一下,从下面一般侍卫中再提拔几个上来。这一段你和马齐、佟国维要多关照一下这事,帮他们一把。你们都是领侍卫内大臣嘛。你刚才所说有理,赵逢春是兼职过多了些。朕想把顺天府尹隆科多派去掌管步兵统领衙门。另外,给善扑营再增加一千兵额,仍归赵逢春带领,你看行吗?”
张廷玉完全理解康熙的心意。在皇上年老,太子党、阿哥党激烈争斗之时,为防止意外,皇上要加强侍卫力量,加强京城的防务,是十分迫切、十分重要的。在侍卫中裁掉鄂伦岱,表现了对八阿哥明显的不信任。但是又在步兵统领衙门里安排了隆科多。那隆科多是八阿哥的人哪,这不又加强了阿哥党的势力吗?康熙皇上对阿哥党又打又拉,除了对太子不信任之外,难道还另有安排吗?张廷玉知道,康熙虑事深远,这事儿,他想不通,可也不敢问,只好恭恭敬敬地回答:“主上圣明,臣自当遵旨办事。”
十九 设重赏康熙试儿心 幸贵人奇景惊圣驾
九天之后,康熙的车驾扈从经过艰难跋涉,终于来到了承德。这个地方从康熙二十二年开始兴建,历经二十多年,才初具规模。皇上的避暑山庄设行宫十二处,建筑宏伟,气象万千。皇上夏天来此避暑,秋天到这儿打猎,都有蒙古王公、青藏喇嘛、朝鲜使节等在此恭迎奉陪。一些精明的客商看出了这是块风水宝地,也纷纷前来,在避暑山庄的外圈建房造屋,做起了买卖。昔日荒凉的热河之滨,如今已成为繁华都市。康熙的车驾来到这里时,已是黄昏时分了。在这里侍候接驾的王公大臣们,全都在新搭起的彩棚外边跪迎圣驾。大街上张灯结彩,鞭炮震耳,鲜花充巷,人潮如流。可是康熙面对这一切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他的心太沉重了,他的精神也太疲惫了。他下旨让太子代他向诸位王公们致意慰问,自己却催动车驾,直奔驻跸的烟波致爽斋。
休息了一夜,康熙的精神好多了。他一大早就起身,带上一顶天鹅绒的缎台皇冠,身穿巴图鲁背心,外套一件石青色的开气儿夹袍,足蹬青缎凉里儿皂靴,腰悬宝刀、箭壶,背挎雕弓,满面红光地大踏步走出了烟波致爽斋。张廷玉简直想不到皇上的情绪怎么变得这么快。昨天还是一脸倦容,今天一早就又精神抖擞了。他哪儿知道啊,康熙这是提着劲儿呢!他要在今天的射猎中观察测验一下儿子们的武艺、胆识,也要看看他们的人品、德行和忠心。
看见皇上出来,早在门前等候的太子,连忙率领众阿哥和大臣们一齐跪倒,山呼万岁。康熙兴高采烈地一挥手说:“都起来吧,今天来的人可真多呀!朕心中高兴,要和你们一起玩个痛快。儿子们,你们要个个奋勇当先。谁猎获的野兽最多,朕有重赏。”说着,让李德全拿出一件东西让众皇子看,“你们看,这是什么?”
随着康熙的话音儿,总管太监李德全手捧一柄宝石雕花为座的黄玉如意,走上前来。众阿哥一看,全都惊呆了。这不是一柄普通的如意,这是乾清宫的镇案珍宝啊!因为这如意颜色近于明黄,古今罕见。当年,顺治皇爷把它赏给了康熙。康熙继承皇位之后,十分珍视这件先皇御赐的宝物,一直放在乾清宫的御案上,成了镇案、镇宫之宝,也成了立君传位的象征。
今天来陪康熙皇上打猎的,是二十岁以上的皇子,一共十四位。他们当中,当然有老实巴交、没有野心的。他们见父皇悬了这么重的赏赐,感到惊异,感到不可理解,父皇为什么要把这么贵重的物品赏人呢?可是,皇子中也确实有几位一心一意想抢皇位的人,见了这黄玉如意眼睛都直了。他们在心里琢磨着,父皇办事一向用心很深。今天把这传位的国宝拿出来,莫不是要我们哥几个争武斗雄,从中选一个接替皇位的人?那么,谁要是打猎得了第一,拿到了这柄如意,也就能得了天下了。这么一想,他们是个个喜形于色,人人摩拳擦掌,好像将来是当王爷还是当天子就在此一举了。
皇子们在各自动着自己的心思胡猜乱想,皇上康熙也没闲着。他满面笑容,和蔼可亲,默默地注视着众皇子的表情。任凭心中如翻江倒海般的难受,表面上却是声色不动,而且迟迟不下那个“狩猎开始”的圣旨。就在这时,四阿哥澈祯突然抢前一步,跪下奏道:“皇阿玛悬重赏激励儿臣等奋发努力,足见圣心宽厚。但此黄玉如意乃父皇镇宫之宝,儿臣等即令争得第一,也担当不起这样的赏赐。求父皇另换一件赏物,儿臣等将尽力争夺。”
听了四阿哥的话,康熙心中一喜。嗯——还是老四深明大义,这话说得懂规矩,知礼法,没有一点儿私心。再看那几个,虽然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可都变了。有的赞成,有的反对,有的在耻笑,有的在怨恨。这一切,都没能逃过康熙的眼睛。康熙虽然心如明镜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声,引逗得这些皇子们急的急、恼的恼、恨的恨,怨的怨,而老四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心说:“父皇啊父皇,你老人家快开口吧!”
康熙心想:哼,朕偏要用这件宝物试一试你们的心。想到这儿他说:“老四啊,你这话虽然有理,不过也太古板了些。你们哥几个都是腰系黄带子的皇子阿哥,生在天家,自幼就用着明黄色。这如意也不过是个明黄色罢了。朕喜爱它,所以常放在身边把玩。也正因为如此,才把它当做赏物,以示朕对你们的期望。朕言已出,岂能更改?这样罢,朕和太子不与你们争,其余皇阿哥不分大小尊卑,都一视同仁。传旨,射猎开始!孩儿们,奋力向前吧!”
皇上圣旨一下,霎时间,方圆近百里的围场上,旗帜飘扬,刀枪闪光,鹰犬逞威,战马飞驰,号角声四面响起,喊杀声八方传来。山谷响应,草莽起伏,金鼓阵阵,杀气冲天。平日放养在这儿的野兽惊得从山洞里、林木间、沟壑旁、草丛中狂窜而出,又四散奔逃。阿哥们见此情景,个个精神抖擞,人人奋勇当先,率领亲兵家将冲入了野兽群中,与豺狼虎豹展开了你死我活的角逐。
康熙带着太子和王公大臣们登上专门修筑的瓮城城头上坐下,一边吃酒说笑,一边静观下面这场惨烈的争斗。看着,看着,康熙看出不同来了。老大胤-、老十三胤祥是猛冲猛杀,勇不可挡。两人杀得浑身是血。战马经过之处野兽纷纷倒毙,狼藉遍地。他们俩确实杀得凶狠,也猎获得最多。可是老九胤礻唐。老十胤礻我却从他们俩的侧面攻杀,每杀一头野兽,就割下一只耳朵来。尤其是澈礻我,竟把大阿哥和十三阿哥砍倒的野兽也顺手牵羊地割下了耳朵,算到自己的账上。老四胤祯那边,却是金鼓不响,按兵不动。原来,他虔信佛教,认定了决不杀生的佛理。凡是被赶得走投无路、撞到他面前的,就生擒活捉;跑了的,一概不追不赶。老八胤-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从头到尾没看见他露面。
两个多时辰之后,围猎告一段落。阿哥们的家将、亲兵,抬着猎获的野兽,敬献到皇上面前。一清点,老十胤礻我连打带蒙地竟然得了个第一。老九澈礻唐次之,老大、老十三杀得精疲力尽,却平分秋色,闹了个第三。老四胤祯最少,却全是活的。只有老八一无所得,空手而回。
康熙惊奇地看了一眼八阿哥问:“胤-,你是怎么搞的?”
老八恭顺地答道:“回皇阿玛,古时尧舜围猎,尚且网开一面。儿臣深知父皇乃尧舜之君,心存仁慈,所以不愿为了一柄如意,和兄弟们拼争,也想给幸免于难的野兽放一条生路,求皇阿玛体察。”
康熙点了点头,没有作声:嗯,老八的用心,确实与众不同,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又有点“自我表白”的味道。康熙这儿正动心思呢,老十却急不可耐了:“父皇,儿臣今日侥幸得了第一,这黄如意儿臣就谢恩领赏了。”一边说,一边就要上前去拿那柄如意,却不妨被胤祥给拦住了:
“慢!十哥,你投机取巧,算什么本事。你敢当着父皇和众位阿哥的面,大声说一句:我得第一,当之无愧吗?”
老十一听这话不干了。自从那年这哥俩大闹了皇上的中秋御宴之后,仇是越结越大了。此刻,老十眼看赏物到手老十三又来挡限儿,他受得了吗?气呼呼地说:“怎么,你老十三不服是不是?听十哥教训教训你。这打猎如同打仗,不但要有勇,还要会用智谋。你老十三有勇无谋,只不过一介匹夫罢了。你得不了第一,恼羞成怒就想找事儿?告诉你,没门儿!你如今不是讨债的大总管了,十哥我也不欠债了,眼红、生气、吃醋、耍刁,全都白搭。我就敢当面说,我这第一当之无愧,当之无愧,当之无愧!你还敢打我是怎么着?呸!一边待着去吧!”
老十这一番连挖苦带涮的话,可把胤祥给气炸了。他不顾大阿哥等人的劝解,更不看四哥杀鸡抹脖子地递眼色,愣愣地撂出了一句:“好好好,早知道出力受累的不落好,投机取巧的却得赏,我还不如学八哥那样在一边儿歇着呢!”
胤祥这话可说过头了,这不连皇上也埋怨上了吗?康熙虽然心中雪亮,可是也不能不管了。他厉声说道:“胤祥,你这是在朕面前说话吗?掌嘴!”
胤祥吓得脸色煞白,“扑通”一下跪在父皇面前。心想事已至此,破罐子破摔了吧:“皇阿玛,儿子是没娘疼的孩子,人家都多嫌我、讨厌我。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今日又出言不恭,冒犯了父皇。儿臣索性拜辞父皇,从此去了吧!”说着,“哐”的一下拔出腰刀就要抹脖子。几个侍卫连忙扑过来,抱着胤祥,夺下腰刀。胤祥却伏在地下放声大哭起来。张五哥抢前一步,跪在康熙面前说:“主子,奴才张五哥刚刚补到御驾身边,本来没有资格说话,更不敢为十三爷求情。但求主子看在十三爷今日打猎确实出了力的份上,由奴才替十三爷领罚罢!”说着,“啪啪啪”打了自己几个耳光。
老八澈-也上前来劝谏:“皇阿玛,十三弟自幼失母,脾气太倔,说话没遮拦,惹父皇生气了。不过,今日这么多外藩王爷全都在场,责罚了十三弟,他脸上也不光彩。儿臣斗胆为十三弟求个情,免打了吧!”
康熙没再说话,他狠狠地瞪了老八一眼,转身就走,慌得在场的皇子阿哥、王公大臣、侍卫随从们,劝也不是,拦又不敢,只好簇拥着在后边跟着。四阿哥胤祯抢前一步,在康熙身边小声说:“父皇,今日之事全怪我和八弟没有尽力,惹得父皇没能玩痛快。父皇如果生气就责罚儿臣好了。如果皇阿玛明天有兴致,儿臣想请皇阿玛驾临狮子园,观赏儿臣猎狼。不知父皇可肯俯允?”
听了这活,康熙停住了脚步问:“什么,猎狼?为什么专一猎狼?”
“回父皇,一般打猎杀生太多,儿臣不忍,所以今日才采用守株待兔的办法。但是狼却不同,它生性残忍,为害苍生。前几年,昭乌达盟的王爷教给儿臣一个猎狼的办法,儿臣照他的法子在狮子园修了个土城,圈进去一群野狼。明日敢请父皇驾幸狮子园一观奇景。请皇阿玛赏儿臣这个脸面。”
听了这话康熙心中的怒火消了许多。今日打猎,自始至终,胤祯给康熙的印象都是比较好的。他劝阻使用黄如意作赏物,足见谋事之深;他不屑与兄弟争高低,表现了宽容大度;谁都知道他和胤祥最要好,可是今天,他不为胤祥说情,也可见他不拉小***、不护短;在父皇生气的时候,他不像老八那样出面说情装好人,也不像其他阿哥那样幸灾乐祸瞧热闹,却想办法来为君父分忧。嗯,专门猎狼,好主意,朕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个猎狼法儿,便点了点头,然后径自回烟波致爽斋去了
晚膳以后,康熙斜靠在炕上,心烦意乱地想着白天这一场不欢而散的围猎。他想理出个头绪来,可是不知为什么却越理越乱。窗外起风了,塞外的秋风透着阵阵寒意。屋檐下的铁马、铜铃被吹得叮当作响,更令人难以安睡。康熙索性下了炕,要了一盏茶,慢慢地品尝着。
副总管太监邢年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说:
“主子爷,该歇着了。刚才太子过来请安,奴才听了听这殿里没了动静,以为主子爷睡着了,就自作主张,请太子爷回去了。要知道主子爷还没睡,该进来禀奏一声才对。”
康熙无力地叹了口气说:“唉!你没错,朕也不想见他。请安不请安倒是小事,他只要把朕交代的事办好,朕也就算烧了高香了。一个人贵在自强自立。不能自立于世,总靠老人扶持,能依靠多久呢?”
康熙似乎是在对邢年说话,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邢年懂得规矩,清朝接受了前明亡国的教训,祖宗立下家法,严禁后宫和太监干预国政。今天皇上在精神恍惚之中脱口而出,说出这番话来,事关太子,事关国运,他邢年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接这个话茬儿。当太监的都机灵,他脑子一转,就想出了主意。他转身从几案上捧过来一个金漆的盘子,那里面放着各宫嫔妃、贵人的牌子。邢年将盘子捧到康熙面前说:“主子要是一人待着太闷,传一位贵主儿过来说说话也好。请主子翻了牌子,奴才去传话。”
康熙随手翻了一个牌子,竟是贵人郑春华。他心想:也好,长夜难熬,就和她下盘棋去吧。邢年见康熙翻了郑春华的牌子,正要去传旨,康熙却说:“不要去传了,咱们过去吧。”
邢年连忙答应一声:“扎!奴才过去备轿。”
“哦,不用了,走几步路消散一下也好。”邢年连忙取过一件玄狐毛的斗篷,给皇上披上。康熙走出殿外一看,刚被提升的领班侍卫德楞泰和刘铁成、侍卫张五哥,正雄赳赳地站在门口,便随口问了一声:“哦,你们几个当值吗?鄂伦岱呢?”
德楞泰连忙躬身回奏:“回主子,鄂伦岱奉了张廷玉大人之命,明天就要出发去广西了,到那里当副将,所以今儿就不值班了。听说今夜十爷备了酒给他饯行呢。”
“哦,你们都要在鄂伦岱的事儿上长点儿见识。当侍卫的,在皇上身边虽是奴才,可到了外边谁敢小看你们,谁又敢招惹你们。所以,不要狐假虎威,时时处处都要谨慎、稳重。要学魏东亭,不要学鄂伦岱。骄横刁蛮,是要吃大亏的。刘铁成,你今晚在这里守护。德楞泰、张五哥,你们随朕到冷香亭去。”
“扎!”
在去冷香亭的路上,康熙随口问张五哥:“五哥,你在刑部大牢里蹲了多长时间啊?”
“回主子,奴才在里边押了八个月。”
“八个月够长的了,受了不少罪吧?”
“咳,主子,那还用说吗!大牢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当白鸭也不是个滋味。光奴才蹲的那个号子里,除了奴才,还有两个也是白鸭。”
听了这话,康熙猛然一惊。啊!老八的奏折里说,全国只有张五哥这一个白鸭,可是五哥这么一说,光刑部大牢就有三个呢!老八呀老八,朕没错看。你表面上慈悲,其实你是在耍弄花招,欺君欺父啊!咳——
就在康熙沉思之中,冷香亭到了。德楞泰懂得规矩,知道皇宫内眷居住之地恃卫们是不能随便进去的。来到园门外边,他拉了一下张五哥,正要停步,一抬头吃了一惊,不由失声叫道:“主子,快看!那……那是干什么的?”
康熙正在沉思中,被他的喊声吓了一跳:“德楞泰,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怎么这样沉不住气……”他还要往下说,可猛然一抬头,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二十 乱宫闱太子闯大祸 防意外康熙布疑阵
德楞泰和张五哥,护送康熙去冷香亭,刚走到园门口,德楞泰忽然发现了什么,忍不住失声惊叫了一声。康熙抬头一看,也愣住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呢?原来,在冷香亭郑春华住室的窗户上,清清楚楚地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影,而且是紧紧地抱在一起的。康熙立时就气得浑身打颤,手脚冰凉:“好好好,宫禁重地,警卫森严,竟然出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儿,你——你们俩说,那——那个男的是谁?”
谁?还能是谁呢,除了太子,谁有这个胆子,谁又有这个方便呢?德楞泰、张五哥早看清了,可是他俩哪敢说呀。其实,康熙也看清了。他不愿承认,更不相信眼前这个事实。一阵晕眩之后,康熙皇上终于忍不住暴怒了。他抡起巴掌“啪”的一下,打在德楞泰的脸上:“狗奴才,你这侍卫是怎么当的,竟然让外人闯到这里来?”德楞泰“扑通”一下跪倒地上,一声也不敢吭了,却听康熙又怒斥一声:“你跪下干什么?他们竟然干出这种事儿来,准有人在替他放风,还不快去给朕抓来。”
张五哥一听这话,“蹭”的一下就窜过去了。果然,有个太监在园门口东张西望地放哨呢。五哥也不言声,胳膊一圈,兜住他的脖子,就拖了过来。撂到地上一看,哟,用力太猛了点,那太监竟被勒死了:“主子,请宽恕奴才,用力大了,没能留下活口……”
“哼,死了更好,拖一边去!”康熙一边说,一边迈步上了台阶,走到窗下。
里面太子和郑春华正在tiaoqing呢。就听一阵yindang的笑声之后,郑春华说:“太子爷,您放了我吧,万一皇上来了可怎么好啊!”
太子一边yin邪地笑着,一边说:“哎,我的小心肝,你别怕。告诉你,我刚才借请安为名去探听过了,老头子早早地就睡下了。”
“那——那也不好,这地方人多嘴杂,万一露出风去……”
“谁敢胡说!告诉你,我早有觉察,父皇对我不信任了。反正我这太子当不长了,混一天,我就要快活一天……”
站在窗外的康熙皇上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只听他一阵仰天大笑:“哈……说得好,真好啊!你还算聪明。告诉你,你这个太子不是当不长,而是当不成了!”说完,康熙皇上转身就走。却不防,一个端着参汤的宫女正巧过来,和皇上撞了个满怀。康熙二话不说,“咚”一脚把那宫女踹倒在地:“张五哥,把这小畜生宰了!”张五哥应声而至,手起一刀,那宫女惨叫一声倒地而亡了。
这一声惨叫,也使康熙惊呆了。恍恍惚惚之中,他仿佛又回到三十多年前,假朱三太子聚众造反,宫中叛逆的太监也乘机作乱,宫女们被惊吓得失声惨叫的情景。那一次,如果不是皇后从容镇定,力挽狂澜,后果将不堪设想。就在那天夜里,皇后生下了胤-,自己却因难产而死。也就在那天夜里,在皇后咽气之前,康熙不顾祖制,御口亲封胤-为大清国的第一个太子。时光真快呀,转眼三十多年过去,这个逆子,却干出了与母妃通奸乱伦的丑事!康熙想到这里,百感交集,只觉一阵头晕眼花,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倒在地上。德楞泰和张五哥快步上前,一边一个,架住了这位老皇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烟波致爽斋走了过去。
在烟波致爽斋守夜的侍卫刘铁成一见这歪歪咧咧,踉踉跄跄走过来的三个人,又一看皇上那蜡黄的脸色,满头的冷汗,疲惫的身子和抬不起来的脚步,简直吓坏了。刚才离开这儿的时候,皇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成了这模样了呢?他来不及多想,抢上一步,抱起皇上,送到殿内的大炕上躺下。总管太监李德全,副总管太监邢年见此情形,全都慌了神儿了,又是给皇上服用安神丸,又是替皇上摩胸捶背。邢年有点迷信,以为皇上中了什么邪气,忙着叫人到外边去烧纸送鬼。好家伙,这一通乱,这一通忙活啊!还不错,康熙长出了一口气,总算醒过神儿来了。众人刚要上前问安,就听刘铁成在殿外一声高喊,“鄂伦岱,你想找死吗,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刚醒过来的康熙bo然大怒,却又无力起身,他挣扎着对德楞泰说:
“出去看看,刘铁成为什么这样大呼小叫的,不能让朕安生一会儿吗?”
德楞泰还没抬脚呢,外边又传来鄂伦岱粗ye的号叫:“好啊刘铁成,主子不在,你就敢来教训我吗?哼,别说在这儿,就是乾清宫,老子也敢撒尿。你能把老子我……怎么样……”
他正在发疯,不防一抬头,见康熙皇上在太监的搀扶下,已经走出来了。吓得他张着大嘴不知如何才好,迷迷糊糊地跪下:“呃,呃,主子,奴才喝醉了酒……呃……这才……”
康熙怒气冲冲地说:“醉了?醉了就上朕这儿耍酒疯来了,是吗?刘铁成,把他捆起来!”
鄂伦岱是人醉心不醉,一见皇上要动真格的,他嬉皮笑脸地说:“哟,主子爷何必……生气呢。想当初,主子南巡时在骆马湖遇上强盗,那杀人的主儿是刘铁成,保驾的可是奴才鄂伦岱。现在,主子……让他捆我,这……”
康熙早已怒不可遏了:“满嘴放屁!刘铁成,把他捆结实点,重责四十鞭子,放到马棚里去醒酒去。刘铁成,你不要怕他,也不要心ruan,给朕狠狠地打,打这个不识抬举的奴才……”
康熙刚说到这儿,突然觉得一阵心慌,脸色煞白,头上冷汗直流,一个站立不住,差点摔倒。李德全、邢年他们连忙上前抱住,又把他送回殿里躺下。李德全便慌着派人去叫太医,却被康熙阻止住了。
今晚上一连串的打击,一连串的非礼行为,真把康熙给气坏了。他是急火攻心,才失去了自制的。他的心中,比平日还清醒呢。太子的事,不用说了。就是鄂伦岱这个奴才,敢上头上脸的这样狂妄,恐怕也是有背景的。老十为什么要请他喝酒,喝酒时他们说了些什么,他喝醉了为什么敢上这儿耍酒疯,这里面大有文章啊!而且连续发生的两件事,都不能张扬出去。所以,他虽然闭着眼睛躺在炕上,脑子里却在紧张地思考着应变之策。一听李德全要派人去叫太医,马上便摆手制止了:“李德全,三更半夜,折腾个什么呢,闹得大家都知道了,朕更不能安生了。朕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着急生气罢了。你去把朕亲自配的苏合药酒取来。”
康熙皇上是精通医道的。这几年,他老了,总感觉头晕心慌,便自己开方,亲自配制了一种药酒,用来救急。李德全把药酒取来之后,康熙只用了一小杯,马上就镇静下来了,脸上也渐渐地有了血色。他睁开眼睛叫道:“刘铁成,你去传旨。叫大阿哥胤-和三阿哥胤祉,还有马齐和张廷玉立刻到这里来。要一个一个地叫,不许惊动别人,明白吗?”
“扎!”刘铁成答应一声,飞快地出去了。康熙挥手命太监、宫女们全部退下,只留下德楞泰和张五哥两人:“你们两个跪近点,到朕的御榻旁边来。”俩人一听这话,连忙解下腰刀,趋步向前,跪在康熙的御榻旁边。康熙无力地闭上眼睛,粗重地喘着气,过了好大一会儿,好像是恢复了精神,这才慢慢地说:
“五哥的身世不用说了,你怎么来到朕的身边,也用不着再说它。德楞泰你是康熙三十五年到朕身边来的吧。”
“是,皇上记得一点儿不差。”
“嗯,一晃十三年了。记得那年蒙古王公会盟比武,你当时还是个奴隶,可是勇猛过人,一连摔翻了十几个蒙古武士,得了蒙古第一英雄的称号。朕怕你身份低贱,日后遭到别人的暗算,把十二颗东珠赏给了你们王爷,也买下了你,留在朕身边当侍卫。这内情,你……知道吗?”
德楞泰满含热泪,呜咽着说:“皇上请不要说了,这些情形奴才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的。皇上的深恩厚泽,奴才死也难以报答……”
康熙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又说:“不要这样说。你们蒙古汉子最讲义气。五哥呢,也是血xing汉子,今天的事,你们俩都在场。依你们看,该怎么办呢?”
“那,那还不好说。太子他不对嘛。他应该向皇上请罪。”
德楞泰这话一出口,张五哥就接上了:“皇上,奴才虽然无知,可这种事儿,大户人家见的多了。皇上如果为此事生气,伤着龙体,倒不值得了。至于奴才和德楞泰大哥,就是有人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也不会透出半个字儿去。请皇上放心。”
听了这话,康熙觉得心中踏实了些。他挣扎着坐起身来说:“你们俩今天晚上不能睡了。德楞泰,你拿着朕的宝剑,火速赶往喀喇沁左旗,命令狼是带着他的三万精兵,星夜兼程,来承德驻防。张五哥你马上带几个人去把冷香亭封了。朕估计,郑春华这个贱人,可能已经自裁身亡,如果她还没死,你要把她和那里的宫女、太监一个不留地全部拿下,而且要连夜送回北京,交内务府严加看管。这两件事,都要办得十分迅速机密。如果走漏了一点风声,朕要对你们军法从事。你们明白吗?”
“扎!”二人战战兢兢地磕头辞去了。
他俩刚走,外边传来太监的喊声:“皇子胤-、胤祉、上书房大臣马齐、张廷玉奉旨进见皇上。”
康熙振作精神,响亮地说了一声:“进来吧!”
这四个人来的时候,三更已过,整个避暑山庄早就笼罩在黑沉沉的夜幕中。今天白天打猎,不管是参与的,还是旁观的,因为皇上御驾亲临,都支着架子撑着劲儿呢,一个个累得筋疲力尽,此刻早已进入梦乡了。可是,这皇上御驾驻晔的烟波致爽斋大院里,这时却是***通明。太监、宫女,像穿梭般地跑来跑去;侍卫们肃然直立,戒备森严。不用问,准是出了大事了。来的四个人听见皇上传唤,连忙躬身进殿,叩头行礼。这四个人里头,数马齐最没眼力,皇上没开口呢,他倒先说话了:“皇上深夜之中宣召臣等,不知有何要事?”
张廷玉最是明白人,一听这话就有点着急:心想,马齐你这不是废话吗?没事三更半夜的把我们叫来干啥呢?还有大阿哥和三阿哥,皇上平日很少叫他们,今天急如星火地把他哥俩也召来了,能是小事吗?
他这儿正琢磨心事呢,康熙却微微一笑开口了:“哦,大事嘛是没有的,不过认真说,也不算小事。今儿晚上,鄂伦岱喝醉了酒,冲撞了朕,闹得朕睡不着觉。想叫你们办几件事儿,来和朕聊聊天儿,消磨长夜也不错嘛。”
四个人听了又是一愣,怎么,半夜里把我们从热被窝里叫起来,就为这事儿?
康熙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事:“你们不要疑虑,不要胡思乱想。头一件要办的事是侍卫的调换。这事要快办,不能拖。鄂伦岱不要派往广西,也不要让他当什么副将,明日把他打发回京师,在赵逢春的手下当个参将也就行了。嗯,领侍卫内大臣,原来是你们上书房大臣兼着,现在把大阿哥和三阿哥也派作领侍卫内大臣,由大阿哥统管。你们说,这样办行吗?”
康熙说完,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养神,又似乎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听了康熙的话,这里的四个人最兴奋的,要算大阿哥了。按着封建制度,皇帝传位有三种方法,第一是立嫡——就是立正宫皇后生的儿子。无嫡则立长,皇后如果没儿子,就立老大。要是老大也不行呢,那也好办,谁贤惠立谁,这叫做“无长立贤”。这老大胤-,因为二弟是正宫皇后生的,被父皇立为太子,所以他白当了四十来年的大阿哥,眼看着江山锦绣和自己无缘,他能不着急吗,可着急又有什么办法呢?今儿个好了,父皇深更半夜召他来,封他了个“领侍卫内大臣”,而且是由他大阿哥“统领”。大阿哥马上想到,父皇这儿准出了什么大事了。在父皇御驾身旁发生重大变故的关键时刻,父皇不用太子,不用一向深受老人家喜爱重用的老四、老八他们,却单单地把他大阿哥叫来委以重任,明摆着太子不行了,父皇可能要“废嫡立长”了。太子一倒,那继承江山的,除了我老大,还能是谁呢?想到这儿,他心里那个美呀,就别提了。他差点没笑出声来。为啥,他深知父皇的脾气,太轻狂了,说不定这到嘴的馅饼,还会跑呢。所以,听完康熙的话,他压下心头的兴奋和喜悦,答应一声:“儿臣遵旨。”
老三胤祉和大哥想的不一佯,烟波致爽斋今晚出了事,这是确定无疑的,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来。可是父皇不说,他也不想问。他这个人,城府很深,精通韬晦之术,什么事都藏而不露。太子懦弱,大哥轻浮,他都看得很清楚。老大、laoer如果不行,皇位不该传给我老三了吗?可这想法,他从来不外露,只是把父皇交办的编书差事办得规规矩矩,扎扎实实,以讨得父皇的欢心,等待机会。他与太子接近,并有“太子党”的称号,其实也是做给皇上看的,以此证明自己没有ye心。果然,今晚父皇这儿一出事,就把他召来了,还封了“领侍卫内大臣”,这已经是前进一步了。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一切都得小心谨慎,一步走错,全盘皆输。所以,大阿哥的话一落音,他就接上茬儿了:“皇阿玛,秋高风凉,霜重雾浓,还要保重龙体才是。如果皇阿玛心绪不宁,无法安睡,儿臣给皇上读几首唐诗如何?说不定,皇阿玛心情一疏散,还真能睡着呢。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
他这话尚未说完,康熙突然从炕上坐了起来。脸上没有一丝倦容,两眼放出明亮的光彩:“老三,你孝心可嘉,读读唐诗,也未尝不好,不过,这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睡觉,嘿嘿……不但朕不能睡,你们几个今儿晚上谁也别想睡了,替朕办几样大事吧。”
四个人被康熙这突然而出的话惊呆了。他们扑通一下,全跪在御榻跟前,静待着康熙皇上吩咐。张廷玉心中一沉,嗯,看来“垫戏”已经唱完,“正戏”就要开场了!
二十一 愚太子临渴才掘井 明四哥未雨先绸缪
康熙皇上深夜下旨,召见上书房大臣和大阿哥、三阿哥,要商议大事,他们当然是不能睡觉了。其实,这避暑山庄里,今夜不能睡觉的人多着呢。有的人就是想睡也不敢睡。谁呀?就是那位太子呗。刚才他和郑春华调情,正在兴头上,忽听窗外康熙皇上一声断喝,接着又听见宫女死前的惨叫,太子胤-的魂,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和郑春华两人,四目相对,面如死灰,却不知如何是好。别看太子平日色胆大如天,可到了这会儿,却一点主意也没有了。郑春华倒显得比太子冷静。她镇定了一下慌乱的情绪,起身走进里间,拿出来一个小瓶子,掀开盖儿,倒出了几粒殷红的药丸,想了想,又装了进去,望着变貌失色的太子说:“太子爷,看见了吗,这是鹤顶红。我只需吞下一粒,马上就可以解脱了。这药,还是那天……太子爷和奴婢第一次有那事之后准备的。我知道,干这样的事,早早晚晚,没有不露馅儿的。原想熬到太子登基,就脱过了灾难,可没想……唉,如今说什么也晚了。我死了,一文不值。可是我一死,太子爷可就说不清这事儿了。所以,我不能死,我要来担这个‘勾引太子’的罪名,好洗脱你。能保住青山不老,将来总有出头之日……”
郑春华说得十分动情,也十分凄婉。太子不由得一阵激动:“春华,唉!我是看到这太子越当越没盼头,才胡打海摔,寻欢作乐的。可没想,倒连累了你。得,今日咱们就死在一块儿算了。”说着,跨前一步,就要抢那个小药瓶子。郑春华手疾眼快,忙把瓶子藏到了身后:“太子,你何必如此呢。我已想好了,服毒自尽和千刀万剐,都是一个滋味。趁着皇上此刻还没下手,你赶快走,找几个贴心的人,想办法把你保下来,不要再耽搁了。”
“这,这……这事情没闹明白,你生死未卜,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郑春华急了:“你,你真是窝囊废。你也不想想,皇上能善罢干休吗,说不定这时已经派人来抓我们了。你,你想让皇上滚汤泼老鼠,一窝端了吗?”
太子这才明白过来,抬腿就走,又回过头来,叮嘱一句:“春华,顶住点,过了这个坎儿,也许还有出头之日。”说完,快步走到院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跑出去二里地远,在马上回头看时,只见在灯笼火把照耀下,一队御前侍卫,已经把冷香亭给围上了。
逃是逃出来了,可找谁才能救命呢?谁又肯在皇阿玛盛怒之下出面作保呢,唉,这些年自己办事太绝,把阿哥们都得罪了。出了事,他们幸灾乐祸。踩死我还来不及呢,岂肯为我帮忙出力。朱天保、阵嘉猷职位太低,此刻他们恐怕见皇上都很难,说话就更不灵。师傅王-如果在这儿就好了。可是这老夫子留在京城,远水解不了近渴。老四倒对我忠心耿耿,可这事我又怎好向他明说呢?再说,他一向正派,要知道我干了这等事,还肯帮我吗?可是,不找老四,又去找谁呢?
茫茫秋夜是这样的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是这样的静,静得如入鬼域。太子像游魂似的,在这关外旷野里徘徊,最后,终于来到了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合住的狮子园。
四阿哥胤祯和十三阿哥胤祥都没睡觉。明天一早,皇上要御驾亲临,来这里看猎狼,他们不得不督促家人,做好一切准备。门上的人进来通报说太子驾到,四阿哥胤祯大吃一惊:心说,这么晚了,太子来干什么呢?出了什么事儿?他看了看胤祥说:“十三弟,太子深夜来访,决非好事。我先不见他,你替我顶一阵,就说我喝醉了酒,睡了。”
太子来访,谁敢挡驾啊。时间紧迫,这哥俩来不及再商量,老十三快步迎出里屋的时候,太子已经到了外屋门口了。十三爷连忙见礼,把太子让进屋里,在热炕上坐下:“太子,不知你这时候来,四哥他今晚吃了酒,醉得像一滩泥,不能来见太子了,我替他告个罪吧。”老十三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太子。心说,嗯,四哥估计得一点儿不错。太子神色慌张,眼神飘忽,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不敢点破,只随便问了一句:“太子,这么晚了,你出来走动,怎么连侍卫都不带?唉,这班太监、侍卫是该管教一下了。”
太子可没闲心与十三弟神聊,如今时间对他来说,是一刻千金哪!见十三弟一味地打哈哈,他心想,人人都说,老十三是四弟的影子,果然不错。今晚肯定是老四起了疑心,不肯见我,才让这位“拼命十三郎”来打头阵的。可这话,他也不能直说。自己落水,求人家帮忙,哪能再摆太子的架子呢。于是他勉强笑了笑说:“嘿……十三弟,哥哥我今晚走了困头,怎么也睡不着了,想……想来和四弟你们聊聊,哎聊聊。这个,这个……老十三,你说,我这个太子,平日待你如何?”
太子这一问,露马脚了。老十三是何等聪明啊,越发认定是出事了。但他一向坦诚,从不说假话,听见太子问话只得如实回答:“太子,你待兄弟恩重如山,没说的。我老十三是个直性子,有什么事,你放开说吧。只要我能尽力的,决不推辞。”
十三爷这话刚一出口,太子突然泪流满面,“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十三弟,你救救我吧。”
胤祥一见这阵势吓慌了,虽是兄弟,君臣有别呀!他也急忙跪下:
“太子,你,你这是怎么说呢,快起来,不要折杀了兄弟……”
太子泪流满面地说:“十三弟,不瞒你说,有人要害我,父皇信了,我即刻就要大难临头。我知道十三弟你一向仗义,你,你不能袖手旁观哪!”
老十三连忙又拉又劝地说:“太子,你,你先起来,慢慢说。你这样跪着说话,让外人瞧见不好……”
太子慢吞吞地站起身来,颓然坐下:“十三弟,我刚才得到消息,父皇就要下旨废掉我这太子了……”
老十三大吃一惊:“什么,什么,废掉你太子,这传言决不会是真的。今儿白天,父皇还带着你陪蒙古王公们吃酒,圣眷隆重得很哪,怎么无缘无故,说废就废呢?”
太子一听,这不明明是问话吗?什么缘故,我干那事能向兄弟说吗?可不说,又怎么能取得兄弟信任呢:“十三弟,此中情由,一言难尽。我,我也说……说不清楚,但愿是一场虚惊。不管怎么着吧,只要兄弟你帮我脱过这场大难,哥哥我不会忘记你的大恩的。”
十三爷可不敢领这个情,忙说:“哎,太子这话差了。从公说,你是君,我是臣;从私说,你是哥哥,我是弟弟,怎么说到‘恩’呢?好了,你尽管放心,四哥酒醒了,我马上告诉他。我们哥俩,将全力以赴帮你渡过难关。不过,你也想想,再多找几个人一起上表保你才行。夜深了,又有这事,小弟我不敢留你了。”
太子也觉得,话已至此,再待下去,也确实不便,便告辞了。亏得他走的早,再迟一步,就给老四他们添大乱子了。胤祥送太子出了大门,还没来得及回身呢,就见那边灯宠火把照耀之下,走来一队人马。近了,看得清楚了,明黄的灯笼上有四个大红字:“烟波致爽”。啊,圣旨到了!
他正要回身去叫四哥,却听胤祯在身后说:“十二弟,我出来多时了。太子和你的谈话,我也听到了。他刚走,圣旨就到,且看皇阿玛是什么意思吧。哎——十三弟,你看前边骑马的不是总管太监李德全吗?连他都派出来了,可见今晚的乱子不小,皇上是让人分头传旨了。”
两人说话间,李德全带着几个护卫的太监已经来到门前:“请四爷,十二爷接旨。”
哥俩快步迎出门外:“哟,是李公公来了。请稍候,容我们开中门放炮接旨。”
“皇上有旨,一切常礼全免了。”李德全说着,径直走进院里,在上首站定,看着胤祯、胤祥在下边跪好了,才朗声宣读圣旨:
“圣旨:自即日起,胤-不奉特诏不许见驾,有事着上书房大臣张廷玉代为转奏。晋封皇长子胤-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诚郡王,皇四子胤祯为雍郡王,皇八子胤-为廉郡王,开府办差。皇九子胤礻唐、皇十子胤礻我、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礻题晋封贝勒。钦此!”
胤祯、胤祥还在发愣呢,李德全已经收了圣旨,笑嘻嘻地走了下来,搀起两位阿哥:“恭喜四爷、十三爷荣升,奴才要讨赏了。哈……”胤祯连忙向里边喊了一声:“来人,取一百两银子来。李公公,你知道,我和十三爷都是穷阿哥,这点银子,让你见笑了。请到里边,吃茶休息。”
“奴才谢赏。茶,奴才心领了,还得赶快回去交旨呢。嗯——瞧四爷的神气,是不是要问问太子的事儿。奴才实话实说,这里头的缘故,奴才确实不知,也不敢打听。请四爷见谅。”
四爷却不接这个茬儿:“嘿……李德全,你猜错了。皇上既然这么定了,自有他老人家的安排。太子在位一天是君,他不在太子位上了,是我们的二哥。我打听这事儿干嘛呢?我想问的是,皇上原定明天一早来这里看猎狼的事,不知有没有变化?”
“哟,这事儿奴才不好说。听张廷玉大人说,皇上的兴致很好,猎狼怕是要看的。不过,皇上没给奴才这个旨意,奴才不敢妄言。”
李德全匆匆打马去了。哥俩回到厅房里,胤祯看着跳动的烛火,心事沉重地说:“唉,想不到太子竟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可惜啊,邹先生,还有文觉和尚他们都不在,连个帮我们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胤祥的二百五脾气上来了:“四哥,扶不起来也得扶。大难临头,正是见骨气的时候。太子究竟犯了什么罪,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张纸,说废就废了……”
他这正激昂慷慨地说呢,老四却突然厉声制止了他:“住口!十三弟呀,你不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你嘴里一点没遮拦,乱说一通,不是要把事情搅乱吗?”
胤祥一机灵,哦,对了,这不是京城,他不言声了。老四却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说:“十三弟,今天这道圣旨一下,就有热闹好看了。大哥、三哥,还有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那一帮,谁都靠不住了。你想啊,太子一倒,一块肥肉扔了出去,他们还不发了疯一样地去抢、去争吗?最可怜的,恐怕是咱们哥俩这公认的太子党了。”
“那……那咱们该怎么办呢?四哥,你,你快说呀!”
老四没有回答老十三,却向门外叫了一声;“传戴铎进来!”
戴铎来了,他一边行礼请安,一边偷偷地向上边瞟了一眼。哟,四爷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得小心侍候。
“戴铎。”
“奴才在。”
“听说你在朝阳门外,买了一座宅子,有这事儿吗?”
戴铎心里一惊:“哦……回四爷,有这事儿,是托一个亲戚代买的。因为价钱没谈妥,没有成交,所以,还没禀报主子知道,奴才有罪。”
“哎,我不是问罪的。我现在给你写个条子,你马上动身回京城,凭条子在管家高福儿那儿取银子,需要多少钱就支多少钱,把那座宅子买下来,算是四爷我赏你的。”
戴铎更是吃惊,“这,这怎么好!不不不,奴才谢主子。”
四爷拦住话头:“别忙,我还要你办事呢。宅子是赏给你的,但是你暂时不能住。你要马上把邬先生、文觉和尚,还有府里的清客、幕僚们,悄悄地都搬到那里去,不准走露一点风声,至于府里的钱财什么的,暂时全不要动,以免招摇。热河这里的情况不明,我们要做点防备,你是我的心腹,我把这事交给你了,其他的人,一概不准知道。出了差错,我唯你是问!”
戴铎连忙躬身回答:“四爷,您放心。奴才明白。”
四阿哥胤祯快步走到桌前,提起笔来,“刷刷刷”写了一张手谕,递给戴铎。戴铎一看愣了。原来,这张手谕上,写了两件事。一件,是让高福儿支取银两,第二件却写着:“即日起,脱去戴铎的门籍。”这是怎么回事呢,在明清年代,皇亲国戚,官宦之家,都用有奴仆,这些奴仆分两类。一类是临时当差的,另一类是卖身为奴的。后一种叫做“家生奴才”,那是世世代代都要在这个家里当奴仆的。戴铎呢,就是这后一种。他是在十岁上卖身葬父投靠四爷的“家奴”。所以,尽管现在已经被抬举做了知府,只要回京,还照样得在老主子四爷府里当差办事,永生永世脱不掉主子、奴才的这层关系,除非主子特别开恩,一道手谕下来,“脱出门籍”,这才完全摆脱了和老主子的关系。成为“自由人”。所以“脱籍”那是“大恩典”。戴铎一见四爷令他脱籍,感动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四爷您老不能把我往外推呀!没有四爷,哪有我戴铎的今天。为什么您,您让我脱籍呢?”说着,说着,他趴在地上哭起来了。
胤祯却从容镇静地说:“戴铎,你不要这样,老实说,不光是你,我府里的奴才,哪一个不是我从苦海里救出来呢,不然的话,他们早被别人收买了。四爷我今天这样做,是万不得已呀。别看我今晚被封了王,可明天又会怎样,就难说了。我放想让你躲个干净,替我维护好邬先生他们几位。这些人都是难得的人杰呀,他们若受牵连,再想找这样的人,比登天还难。戴铎,我让你脱籍,不是便宜你,而是委你以重托。你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哪!”
戴铎叩头出血:“四爷,您老放心。只要我戴铎有一口气,邬先生他们就平安无恙。”
戴铎下去了,胤祯长舒了一口气:“十三弟,安排了后事,我心里踏实了。好吧,我们就为太子拼死力争吧。”
十三爷却要抢先出来,“不,四哥,还是我那句话,拼死力争是我的事儿,你不要出头。”
“哈……老十三哪,我的好兄弟,你还在鼓里蒙着呢。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谁不知道,你老十三是我四阿哥的影子?从前,你这样说,我答应了你,可仔细一想,这是掩耳盗铃,愚蠢之极。你不要这样说了,我们也不能再这样干了。此地无银三百两,骗谁呢?!”
胤祯是笑着说的,可这笑,笑得凄惨,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老十三不说话了。他默默地走上前来,抱住了四哥的肩头。窗外,西北风骤然增强,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窗棂,吹灭了蜡烛。黑暗中,四阿哥胤祯语带双关的说了一句;“真冷啊,说不定要变天呢!”
二十二 观猎狼哥俩应对巧 私调兵山庄风云变
四阿哥胤祯说的一点儿不错,天果然变了。黎明时分,下起了毛毛小雨,不大一会儿就转成了小雪,而且夹着细细的冰雹。小沙粒似的,打得人脸上生疼。天,出奇的冷。四阿哥胤祯估计,这么冷的天,皇上不会来了,正要过去请安,哪知,一个小太监打马奔来,说皇上定于今日早膳之后,前来观看猎狼。四爷不敢怠慢,连忙召集亲兵家将做好了准备。
已时正刻,皇上满面红光,精神健旺地带着扈从官员们来了。昨晚上一夜闹腾,除了皇室亲贵和几位上书房大臣之外,一般的外藩王公和臣僚们谁也不知道,见皇上兴致这么好,臣子们响起一片颂扬之声。胤祯带着两个儿子,趋步上前,跪迎圣驾。康熙高兴地看着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笑着问:“老四,这是朕的孙子吗,叫什么名字啊!”
四阿哥胤祯刚说一句;“回皇阿玛,大的叫弘时……”哪知那个老二弘历却膝行向前,朗声说道:“不敢劳父王代奏,孙儿名叫弘历。”
康熙又惊又喜,嗯,小小年纪,这么懂规矩,口齿这么伶俐,真行啊:“好好好,起来,孩子。来,让爷爷瞧瞧,唉,要在小户人家,说公公没见过儿媳妇,爷爷不认识孙子,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了吗?可是,咱们皇家就是这样。朕终日忙于国家大事,竟失去了天伦之乐。”
弘历靠在康熙身边,随口答道,“皇恩雨露,泽被宇宙,这也是天伦。皇上龙驭万方,不在区区舐犊之情。”
康熙一听,更是惊奇,一夜的烦恼,被这清亮的童音驱散得干干净净,不禁开怀大笑,“哈……好孙子,这么大的小人儿,竟能说出大道理来,不容易呀。可是,弘历,朕虽把皇恩雨露,洒向四方,当了个好皇帝,却没顾上自己的骨肉,不是个好爷爷。”
胤祯在一旁听出康熙的话外之音了。老人家在高兴之中还没忘儿子们的事呢。他怕弘历年幼无知,冲犯了皇上,正要上前答活,却听弘历又说:“皇上圣德,遍及四方,孙儿岂能除外,孙儿生在天家,沐浴皇恩,才得成长。皇爷的公义和私情都在其中了嘛。”
这话说得更是得体,康熙也更是高兴:“胤祯,这儿离猎狼的土城多远哪?”
“回皇阿玛,不到五里。不过,道路坎坷,车驾难行。儿臣的坐骑,是父皇赏赐的御马,走得很平稳,请皇阿玛放心。”
康熙兴致勃勃:”哎——观赏雪景,岂能走马观花,走一走,也可以舒散一下嘛。”康熙一边说一边拉着弘历的小手,径直朝前走了,一路上,祖孙两人谈谈笑笑,说得十分热乎。康熙是要考较这个聪明伶俐的孙子;弘历呢,却是童言无忌,问什么就答什么。皇上步行,谁敢骑马坐轿啊,上自皇子皇孙,下至文武百官,急急忙忙跟了上来,簇拥着皇上,来到了猎狼的土城。
这个土城并不大,依山筑成,两丈多高,里圈直径也不过半里,却圈了四五百只野狼。野狼是群居成性的,每一群自成一伙。看下边,大约有那么七八群,分散在上围子里,各占一方。母狼在正中间,护着狼崽子,公狼则在外圈,瞪着绿光闪闪的眼睛,伸着血红的舌头,警惕地注视着其他的狼群。这些野狼,自从被圈进来,就一直饿着肚子,也不知饿了几天了。大概他们之间,已经发生过几场争斗。土围子里,草丛中,到处可见斑斑血迹。
康熙扶着弘历的肩膀,登上土城,站到连夜加修的墙垛子一边,向胤祯微微一笑说:
“老四,看你的了。”
四阿哥胤祯响亮地答应一声,向下边一挥手,几个家丁抬着一口三百多斤重的野猪走上城头,割断捆绑的绳索,推了下去。野猪本来就是山林中的猛兽,身上粘着一层厚厚的松脂沙土,坚如铁甲。口中獠牙,又长又粗,亚赛宝剑。一般的虎豹见了它,还要退避三舍呢,区区野狼,它哪会放在眼里呢u再说,它也饿了好几天了,见了猎物,精神振奋,发了疯似的便向狼群冲了过去,又撕,又咬。霎时间,几只公狼,有的被野猪的撩牙挑开了肚子,有的被野猪的巨齿咬断了喉管,成了野猪解馋解饿的美餐。可是,这群狼毕竟有四五百只啊,一头野猪又怎能对付得了呢?而且,这些狼也是饿得急红了眼,百无禁忌,同样把这头野猪,看做是救命的佳肴了。于是,成群结队,反扑过来。猪与狼,狼与狼之间,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死搏斗,惨烈之状令人心惊胆战,不忍目睹。
胤祯见野猪和狼群已经斗得筋疲力竭了,高喊一声,“放箭,把活着的全都射死。注意,只准射头,留下囫囵的狼皮,主子还要赏人呢!”
一声令下,四王爷府上的家将亲兵,立时分散开来,弓拉满月,箭似流星,朝着下边射了过去。其他阿哥的亲兵和护卫们,也赶来凑热闹,一齐放箭。狼是有名的“铁头豆腐腰”。只准射头,可也真不容易。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下边的野猪,野狼,才全都倒毙不动了。
康熙扶着弘历,抬脚就要下城去就近看一看。胤祯连忙上前拦阻:“皇阿玛留步。下边让孩儿们去收拾,万一有没死透的,惊了驾……”
康熙不以为然地纵声大笑:“哈……朕一生经了多少惊心动魄的大事啊,还怕这几只死狼吗?”说着抬脚就走。众侍卫和阿哥们不敢怠慢,连忙跟了过来,护在康熙的前后左右。
老八趁着这机会,紧走几步对胤祯说:“四哥,你这猎狼的法子,确实是独出心裁。不过,据小弟看来,让它们这样自相残杀,是不是太残酷了一点?”
老四神情自若地说:“哦,八弟,你这样想吗?其实,我不过是想让父皇看个热闹,散散心,解解闷。要说打猎,父皇什么样的猎物没有见过?要说赏人,又哪差这几张狼皮呢?至于说到残酷,狼也不是什么好动物,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呢?”
俩人这悄悄的谈话,却被走在前面的康熙听见了。他心中怦然一动,嗯,老四今天是不是有意地安排这场猎狼呢?狼群既团结起来对付野猪,又反过头来自相残杀,倒让人不能不多想一层。在朕的身后,他们兄弟会不会也这样自相残杀呢?他们会不会联起手来,对付当了太子或者皇上的人呢……嗯,老四用心很深哪。
康熙一边沉思着,一边往前走。草地上死狼遍地,血迹斑斑。他们来到那头已经被狼咬死的野猪跟前。康熙一个不留神,踩到了野猪身上。没成想,那野猪尚没气绝,嗷叫一声直立起来,瞪着血红的大眼,瞧着康熙。众人都大吃一惊,刘铁成拔出腰刀就冲了上去,却听一声清脆的呵斥:“回来,你的职分是护驾!”随着这声喊,小弘历早已拔出佩剑,朝着这头猛兽捅了过去,其实那野猪浑身是伤,血也已经流尽,刚才只不过是垂死挣扎一下罢了。弘历的剑刚挨身,它就倒地气绝了。可是,在万分危急的时刻,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竟能如此识大体、顾大局,奋力向前,保护皇上,就这份忠心,这份勇敢精神,把一旁的叔叔、伯伯,全都比下去了。康熙不由得心潮激动,伸手把弘历拉到怀里,抚摸着他乌油油的大辫子,语带双关地说了声:“难道这是天意吗?”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像是自言自语,除了弘历之外,在场所有的人都没有听见。
四阿哥雍郡玉胤祯安排的这场猎狼,太惊心,太离奇,也太不可思议了。上自皇上康熙,下至皇子百官,都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猜想,但是,又都说不出来。眼看天色渐晚,康熙命众人各自回驻地,他也骑了马,带着侍卫向烟波致爽斋走去。
突然,前边不远之处,一队大约三百多人的骑兵,飞驰而过。后边,又有几队骑兵,排成整齐的方阵,也是奔腾而来。康熙心中猛然一惊,立即勒住马头:“嗯,这是哪里来的骑兵,派个人去问一下。”张五哥答应一声,纵马奔去,不一会,带着一个人回来了:“万岁,是热河都统凌普率军前来护卫皇上的。”
康熙这一惊非同小可!凌普?凌普是太子的奶哥,朕并没有下旨召他,他怎么来了,而且带了这么多的骑兵,在这里横冲直闯,如入无人之境。难道说,胤-这个逆子,丑事败露,起了弑君谋位的野心?康熙沉着脸,厉声问道:“凌普,谁让你带兵到这里来的?”
凌普早已下马跪在地下了,听见康熙问话,他从容答道:“回皇上问话。奴才奉了十三爷的令旨,带兵前来护驾。”
康熙更是惊愕:“什么,什么,朕身边领侍卫的皇子,是大阿哥。老十三怎么给你下令呢?”
皇上这么一问,凌普听出来了,哟!糟了,这事儿皇上不知道?他连忙从靴页子里抽出一张纸来,双手捧着呈了上去。康熙示意马齐接了过来,却听凌普在申辩着:“万岁,今天后晌,皇上的侍卫鄂伦岱,派人给奴才送来这张十三爷的手谕。说皇上身边的老侍卫调走了,让奴才多带点兵来……”
这事儿更奇了,怎么又牵涉进鄂伦岱呢?康熙沉着脸问:“嗯,你带来多少人马?”
“回主子爷,奴才的中军精锐一千四百七十名,全部带来了。嗯——皇上,奴才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康熙还没有说话,大阿哥胤-却开口了:“凌普,你不要胡说八道。鄂伦岱早就调走了,他怎么会派人给你送信呢?老实讲,是不是太子给你透了什么信儿。”
“直郡王,您老可不能这样说。鄂伦岱没走,我刚才在那边还见他了呢。再说,这与太子有什么瓜葛呢?”
康熙听到这里,更是吃惊了。怎么,那个刁蛮撤野的鄂伦岱还没有走,嗯,看来这里面大有文章。他心里这么想,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凌普,你不要胡猜乱想。大阿哥是领侍卫内大臣,不过随便问你一声罢了。朕原来打算召你来护卫山庄的,不过只召你一个人,可能他们传错了旨意。现在,山庄的防卫,已经交给喀喇沁左旗的狼是将军了,他的部队马上就到。这里,有京师带来的兵,也有原来山庄的驻军,加上狼是和你的中军营,太多了,也太杂了,万一闹了误会,可不是玩的。你留下来侍候,让你的兵,马上原路返回,听明白了吗?”
“扎,奴才遵旨。”
凌普刚一走,康熙却转身在马上猛击一鞭,疾驰而去。众人见他脸色不善,不敢问话,也连忙跟上。可是,刚走到半路,康熙却又停下了,指着一座独立的小宫殿问:“这是什么地方?”
李德全连忙上前:“回主子,这里叫戒得居,是预备主子打猎时,临时休息的地方。”
康熙四面一看,这个戒得居,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宫殿,四周没有别的房屋建筑,十分空旷,但却视野开阔,便翻身下马说:“好,今晚就住在这儿了。”
这里看守殿房的小太监,怎么也想不到,康熙会在这时来到,而且要住在这里。连忙出来接驾,又是打扫暖阁,又是忙着烧炕。一直跟在康熙身边的上书房大臣马齐忍不住了:“皇上不回烟波致爽斋了吗?”
康熙没有理他的茬儿,要了盆热水来,一边烫脚,一边问,“凌普带来的人马奉诏了吗?”
马齐连忙回奏:“圣上,这事办得很顺,凌普的兵已经全开回去了。嗯——皇上恕奴才多嘴,这戒得居地方太小了,而且没有接驾的准备,屋冷炕凉,主子要住在这里,恐怕着了凉……”
康熙还是不接他的话茬儿:“叫人把外屋也收拾一下。你们几个今晚不要睡了,都在这里办差。传旨,让阿哥们还有鄂伦岱速来见朕。马齐呀,你这个人忠厚有余,而虑事不详,比起张廷玉的缜密,你差远了。这戒得居别说冷一点,就是冻死在这里,朕还能落个全尸呢,不比让人零刀砍了好吗?”
马齐听了这话,吓得一愣。他刚要回话,却听外边传来粗嗓粗气的喊声:“奴才鄂伦岱奉旨见驾。”说完,不等康熙应声,一挑门帘就进来了。
看到鄂伦岱仍是这副刁蛮作派,康熙心中的怒火不打一处来:“大胆奴才,跪下。张五哥,把他的腰刀下了。”
鄂伦岱跪下了,张五哥又下了他的腰刀。可是,他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康熙冷笑一声:“哼哼,真是小人难养啊。鄂伦岱,你的祖父、父亲,都曾为大清立过战功,可传到你这一代,为什么这样没出息。没王法?朕问你,昨天就有旨意让你走,你为什么还赖在这里?你有什么大事要办?”
“皇上,不是奴才不愿意走,是想不通。奴才自幼在皇上身边当侍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这几天是谁得罪了皇上,皇上却尽拿奴才出气……”
他刚说到这里,就被大阿哥拦住了:“鄂伦岱,你还不服吗?你在皇上跟前无礼,就是死罪!你说,在乾清宫也照样撒尿,你知道乾清宫是什么地方吗?”
这鄂伦岱不是个省油灯,皇子阿哥们许多违法犯禁的事儿,他知道得不少。皇上训斥他,他不敢公然反抗,可是大阿哥训他,他却不听了:
“直郡王,您知道嘛,侍卫值班是不能擅离岗位的。乾清宫又没有茅厕,王爷您叫我上哪儿去撒尿呢?您说我们这个没规矩,那个没王法,可是,有人干的那没规矩、没王法的事儿,要是奴才说出来,恐怕要吓死人呢!”
胤-一听这话蔫了。他不知鄂伦岱抓住了自己什么把柄,要是把他逼急了,这奴才在皇上面前兜出来,那还得了。张廷玉心细,马上就看出了大阿哥的神色变化。心想,这两天,皇上这儿够乱的了,可不能让鄂伦岱再捅出漏子来,便插言问道:“鄂伦岱,凌普带兵闯进山庄,说是你派人送信让他来的,有这事吗?”
鄂伦岱一听这话火了。他忘了规矩,“噌”的跳了起来,开口就骂:“是哪个王八蛋砸我的黑砖?张大人,你告诉我,老子我宰了他。万岁爷明察,若有此事,主子把我零刀剐了!”
在一旁听着的康熙皇上,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这案子,越问,越让人糊涂了。尤其是刚才鄂伦岱说的那句话“没规矩,没王法的事,说出来能吓死人”,康熙更觉得有琢磨头儿。看来,这戏中有戏啊!他烦躁地一挥手:“刘铁成,把鄂伦岱带下去,看押在侍卫的帐篷里候旨。”
刘铁成押着鄂伦岱下去了。一个太监进来回奏:“主子爷,阿哥们都来了,在外边候旨请见呢。”
一听说阿哥们来了,康熙刚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不见,不见,一个都不见!传旨,让他们在外面雪地里好好跪着,凉快一会儿,清醒清醒头脑再来见朕。”
二十三 防兵变行宫下严旨 废太子雪地责阿哥
朔风劲吹,雪花飞扬,戒得居大院内的雪地上,一拉溜跪着十几个皇子阿哥。人人心头都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难以安宁;个个又都被这漫天的风雪冻得浑身冰凉,瑟瑟发抖。他们在这儿难受,那位在房子里烤着炭火、坐在暖炕上的皇上,也并不轻松。几十年来,他经历过无数的风风雨雨,惊涛骇浪,却从没感到胆怯,从没惊慌失措,更没有动摇过必胜的信念。可是这一次,老皇上康熙却害怕了,慌神儿了,举足无措了。
他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孤独,从来没有过的恐惧,从来没有过的透心的寒凉。就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吧,既让康熙心神不安,又疑窦丛生。凌普带着精锐骑兵,私闯避暑山庄,却说是奉了十三爷的调兵命令,而老十三的手谕上又明明写着是奉了太子的令旨。凌普还说信是鄂伦岱派人送的。
这鄂伦岱是老八的表哥,是与太子对着干的人哪,他为什么要去替太子送信呢?再说,凌普是太子的奶哥,太子要调凌普来山庄,凌普不但不会推托,而且会闻风而动,根本就用不着这么绕着弯子去叫老十三。老十三也用不着去找鄂伦岱。就是去找了,那鄂伦岱也不见得会替太子、替老十三卖命。刚才审问鄂伦岱时,那小子暴跳如雷的神气不像是假装的。那么,会不会是有人想借凌普的手制造事端,酿成大乱,把太子和老十三置于死地呢?嗯……假如真是这样,那墙倒众人推,栽赃、陷害太子和十三阿哥的,除了老八这一伙,不会有别人!可是康熙反过来又一想,凌普毕竟是带兵进庄了。
会不会是太子因为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怕朕降罪于他,为了避祸,也为了从军事上控制避暑山庄,进而发动兵变,武力夺权,谋逆篡位,才把凌普的兵调来的呢?会不会是太子调了兵又反过来栽赃给鄂伦岱呢?老十三性情梗直,虽然是公认的“太子党”的人,但他没有调兵之权,也不会作欺君欺父之事。从户部办差与太子闹了矛盾这件事,就可以看出老十三的为人了。但昨天围猎时,他出力最大,却没有得到赏赐,还挨了朕的一顿训斥,会不会心怀不满,帮助太子作乱呢?还有老四,今天为朕安排的猎狼,明显的带着劝谏的意思。他在这场风波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唉,这几个儿子太让朕琢磨不透了。乱子从自己家里闹出来,从自己最信任、最疼爱的几个儿子身上闹出来,太让朕伤心,也太让朕害怕了……
康熙是当了四十多年皇帝的人了。不仅老谋深算、虑事深远,而且精明果断。今儿晚上,他突然决定不住寝宫,而临时住到这四面开阔的小殿戒得居;他把所有的皇子都传来,而且让他们跪在雪地里;他把那个闹事的鄂伦岱也传来,拘押在侍卫的帐篷里;把凌普的兵撵回去,却把凌普单独留下来,就是为了预防万一。擒贼先擒王,只要这十四个皇子一个不落全圈禁在这里,外边就闹不起事儿来。
上书房大臣张廷玉和马齐都在皇上身边多年了。他们俩知道,皇上昨晚上一夜没睡,今儿白天又兴致勃勃地看了猎狼。可是现在,皇上还是这样神情亢奋,没有一点儿睡意。虽然在皱眉沉思,却是两眼放光,脸色红润,精神健旺,神采奕奕。这反常的兴奋状态不是个好兆头。张廷玉忍不住上前劝道:“主子这两天着实劳累了,现在大事已经安排完了,请主子宽宽心,好好睡一觉吧。”
康熙诧异地看了一下张廷玉说:“什么,睡觉?廷玉呀,你可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不让朕睡觉,朕又怎敢懈怠。这么多的兵不宣而至,朕能安枕高卧吗?”
马齐上前一步说:“主子,以奴才看,凌普的兵已经让他们回去了,奴才愿以身家性命相保,今晚定会平安无事……”
他还没说完,就被康熙一阵冷笑打断了:“哼……马齐,你的身家性命值多少?能保住朕的安危吗?告诉你,要不是狼是的兵今夜就到,朕早就启驾回北京了!看看吧,这是什么?”说着,“叭”的扔过一张纸来。马齐捡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奉太子谕,着热河都统凌普,即刻率亲兵护卫进驻山庄,以资防卫。
怡贝勒胤祥。”
马齐看完心里咯噔一下子,他知道这就是今天他从凌普手里接过的那张字条。可是当时他接过来之后回手就捧给皇上了,不知上边写的是什么。现在一看,惊得他额头沁出了汗珠。他思忖了一下说:“主子,依奴才看,这个调兵手谕不合常理。十三阿哥奉旨办差多年了,他的笔迹是可以模仿的。请皇上圣鉴。”
康熙点了点头,感到宽慰:“哦,这么说,你马齐还算有点聪明。不过,即令不是老十三十的,也是别的阿哥干的。反正是跑不了外面跪的这几个逆子。所以,朕才让他们在雪地里凉快凉快,不要热昏了头脑。”
“是,皇上虑事深远。不过,阿哥们金枝玉叶,恐怕受不了这份寒冷。再说,奴才们在屋陪着圣驾,暖暖和和,阿哥们却在外边挨冻,奴才们心里也不安生。不管怎么说,他们当中将来总有一位要当皇上的,到那时,岂不要怪奴才不懂道理?”
康熙听了这话,神色惨然地怪声大笑:“哈哈哈……哪里就冻死了?想当初;朕率兵西征时,孤军深入,断了粮草,也没有御寒的军衣。夜里,草原寒冷异常,朕不得不靠在马肚子下面取暖,谁可怜朕了?!至于将来,无论他们是谁坐了江山,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还会记得今晚这档干事儿呢?”
康熙皇上说着,动了真情,不由得老泪纵横,难以自制。李德全和太监们连忙走上前来,扶着康熙在炕上躺下,轻轻地替他按摩。过了好大一会儿,康熙平静下来,呼吸也均匀了一些。他刚想闭目养养神,却听门外一阵吵嚷。李德全连忙跑出去看了,又进来回奏:
“主子爷,太子在外边要面见主子,说有要事启奏。张五哥拦住他不让进,吵起来了。”
康熙忽地一下从炕上坐起身来,厉声问道:“是胤-吗?不是传旨给你,有事让张廷玉代奏吗?为什么深夜闯宫,惊扰朕躬?”
太子胤-在外边哭着说:“皇阿玛,儿臣……”不等他说完,康熙怒喊一声:“哭什么,滚进来说。”
胤-跌跌撞撞地进来,叩头出血:“皇阿玛,儿臣不孝,儿臣有罪,请皇阿玛赐儿臣一死……”
康熙发出一阵令人胆寒的大笑:“哈哈哈……你居然有罪,你居然不孝?朕倒不明白了。你办事很有章法,很有学问嘛。连朕都被吓得不敢回烟波致爽斋了,干得很漂亮嘛。如果不是你这个逆子办事有方,朕恐怕已经被你杀了,或者送到左家庄化人场了!哼,你胤-还不够聪明啊。告诉你,大清国的曹操还没出世呢!真是龙生九种,种种有别。朕没想到,竟生出你这样忤逆不孝的儿子来!你今晚来这里,就是哭给朕看的吗?你以为朕还会信你的话吗?”
跪在地下的胤-知道,这顿骂是非挨不可的,可是他不能不冒死前来。昨天晚上,他和郑春华被皇上堵在屋里,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他这太子是完了。可是却不料今天晚上突然被叫来和兄弟们一块跪雪地。几个兄弟你一言,他一语,太子在旁边听明白了。哦,闹了半天是有人假借他太子的名义,调凌普的兵进了山庄。这还了得!他听了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谁这么损,这么缺德,这不是落井下石吗?我要不向父皇说清这件事,那谋逆篡位的罪名我洗不清啊!此刻,听父皇这么一骂,他更清楚了。连忙说:“父皇的教训,儿臣时刻铭记,但今天之事,显系有人要陷害儿臣。如今儿臣辩无可辩,说无可说,只求皇阿玛圣鉴烛照。儿臣今日一是来领罪,二是求父皇慈悲,网开一面,不要株连别人。千罪万罪皆在儿臣一身。儿臣愿一死以报父皇。”
康熙哪还听得进去,他怒斥一声:“哼!说得轻巧,有人陷害,你这么一说朕倒不好发落你了是吗?你干的那些好事,亵读神明、辱没祖宗,也难告天下臣民,连朕都羞于说及。即使朕不处置你,那暗室欺心、神目如电,你就能逃过天罚吗?你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了,还想照顾庙里的小鬼。告诉你,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谁的事儿谁自己担着,别人替不了。怎么处置别人,朕自有安排,用不着你来多嘴!”
康熙越说越激动,忍不住翻身下炕,在殿里急速地走来走去。突然,他停在胤-身边,猛地踢了一脚,怒声喊道:“不要再装模作样了。朕看着恶心,你,你,你……滚出去!”
胤-战战兢兢地叩头退下去了。康熙转过身来,面目变得十分可怕。他厉声对房里人说:“全都跪下,听朕宣诏!”
在房子里的上书房大臣张廷玉、马齐,刚刚进来的大阿哥胤-,还有侍候皇上的太监宫女们,扑扑通通全都跪下了。康熙咬牙切齿地说:“朕已决意废黜胤。即日起,无论是谁,不许再把他当太子对待。即刻发廷寄给全国,停用太子印玺,别的不许多说。胤-,你去传旨给皇子阿哥们,不奉特旨,有擅自离开戒得居一步者,格杀勿论。此外,立即将凌普拿下,派可靠的人押往京师监禁。从现在起,不奉朕亲自颁发的特别旨意,任何人不许调动一兵一卒。违旨者,立即处死。李德全,你马上派人骑快马去探听一下狼是的兵现在到了哪里。传旨给狼是,他来了之后不必见朕,先把八大山庄的防务全都接过来,替朕守好这里,不准再有一点儿差错。”
这一连串的圣旨,康熙说得并不快,可是口气却是那样的严厉,丝毫没有留下余地。张廷玉不等康熙吩咐,早就来到几案旁边,按着康熙的口述,写好了诏书,请康熙亲自盖上随身携带的玉歪。大阿哥和李德全答应着跑出去传旨去了。其余的人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房子里静得可怕。康熙一口气办完这几件至关重要的事,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心力,突然说了一句:“朕……朕的头怎么这样疼……”话还没说完,向后一仰,就倒了下去。慌得众人连忙一拥上前,扶着他躺倒在御榻上。马齐对身旁的太监一挥手说:“快,传太医!”
皇上劳累过度,也气愤过度,终于支持不住昏倒了。把上书房大臣张廷玉、马齐和太监、御医忙了个晕头转向。可是此刻,奉命出去传旨的大阿哥胤-却正在得意呢。这次来承德陪父皇狩猎,谁也没他得到的彩头多。太子一倒,父皇马上封他做领侍卫内大臣,接着又从贝勒晋升为郡王。虽然老三也封了领侍卫内大臣,虽然还有几个兄弟也晋封了王爷,可他老大是“统领”啊,按地位还排在上书房几个大臣前边呢。就拿今儿晚上这事儿说吧,众皇子兄弟跪在雪地里挨冻,想站起来活动一下都不敢。可是他老大却重任在肩,父皇跟前离不开他。他可以自由行动,一会儿到父皇跟前去侍候,烤烤火,暖和一下,也探探风声,听听消息;一会儿又奉命出来传旨下令,他可真有点儿飘飘然忘乎所以了。这会儿,他来到外边儿,对众位兄弟宣示了父皇的圣旨:“不奉特诏,有擅离戒得居一步者,格杀勿论。”康熙这旨意下得严厉,阿哥们听了个个心惊胆颤,大阿哥看到这情景,不由得一阵暗暗高兴。便假慈悲地说:
“众位兄弟不要害怕,皇阿玛一向是宽厚的。他老人家说了,就是胤-,只要烙守臣子之道,静养思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兄弟们又没犯大错,怕什么呢?大家放心,一切由大哥我来维持,不会叫兄弟们吃亏的。”
老大正在得意洋洋地说着,却不防老十接上话茬儿了。这老十是阿哥中出了名的刺儿头,看见大哥这张狂劲儿,他早就忍不住了:“哎,我说大哥,这么说小弟要恭喜你了。如今你得了脸,守在皇阿玛身边,是不是听到什么风了,或者有什么机密?叫我说,大哥你就给兄弟们透个风,叫我们也高兴高兴。哎——大哥,是不是要让你当太子了?”
老大听着这话心里美滋滋的,可嘴里却说:“十弟,你开什么玩笑。这样的大事,能是我们兄弟随便议论的吗?”
老十还是一个劲儿地调侃:“嘿嘿……我说大哥呀,真有你的。告诉你,这当储君当太子的事;我老十从来不想。你们个个轮着当一遍,也摊不到我头上。我巴不得大哥你能独占鳌头呢,问一问就不行了?再说,如今大哥是台面上的人,受着父皇的特别信任,可你也得为兄弟们想想啊。你在父皇那暖烘烘的大殿里,兄弟们却在雪地里喝西北风,大哥你忍心吗?要让你放我们进屋,恐怕你也不敢,可是,派人烧上两堆火让我们烤烤,也是大哥的仁政嘛!”
老大正在兴头上,老十这又讽刺又挖苦的话,他竟然没听出味儿来。连忙说:“生两堆火?这好办,大哥我能做主。不过,我还得告诉兄弟们,大家都小心点儿,别再捅漏子。皇上今晚大发雷霆,火气大得很呢,连胤-的话都不让传了。刚才我押送胤-去后面帐篷时,他对我说,‘父皇说我百样不是,我都能听。可是说我想弑君谋逆,我真是连想都没想过。’他让我把这话转告给父皇。我说,你刚才为啥不说呢,现在不让传话,你再说我也爱莫能助了。”
老大正在兴致勃勃地往下说,却不防四阿哥胤祯冷冷地接了一句:“大哥,话不能这么说。都是自家的兄弟,何必落井下石呢?别的话,你可以不替他转奏,可二哥这话却是关系重大,你代转一下,也不会惹父皇生气的。”胤祯刚说到这儿,老十三胤祥也忍不住了:“大哥,天上的云彩,不知哪一块儿下雨呢。二哥如今落了难,你帮他一把也不肯吗?”
这俩一带头,阿哥们七言八语地吵吵上了,纷纷责怪大阿哥不讲兄弟情分。老大这才觉出来,哦,刚才我得意之中说话过头儿,犯了众怒了。连忙赔笑说:“哎呀呀,兄弟们怎么都冲我来了。父皇有旨,不让替老二传话,我也没办法呀。好好好,既然兄弟们说了,我老大豁出去了,再替他担待一次。我,我这就回奏父皇去。来人哪,给各位爷们生上几堆火。”说完,转身走了。
老八心中有事,正要找机会见父皇呢。他连忙向老九、老十、老十四他们递了个眼色说:“走,咱们一块去见父皇,保太子去。”
二十四 陷兄弟老八行诡计 尽孝心凰祯侍汤药
八阿哥胤-要带着老九、老十、老十四他们冒死闯宫,去为太子担保。老十三胤祥也要跟进去,却被四阿哥给拦住了。老四心中清楚,老人家恨透了太子,如今太子犯了事儿,他们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哪儿会有保太子这分善心呢!他们这一去,肯定有阴谋。就在胤祥刚要起身的时候,老四拉了他一把。他回头一看四哥那严厉的眼色,便又跪在雪地上了。
不一会儿,老八他们回来了。老八对兄弟们说:“父皇口传圣谕:着四阿哥胤祯,监管胤-的饮食、行动,不可放纵,也不准虐待。钦此。”
走了传旨的大阿哥,又换了个“口传圣谕”的八阿哥,老十三心里不服气了:“我说八哥,你说清楚点儿,兄弟我怎么没听明白呀。”
“没听明白?好啊,你就给我仔细听着,皇上正有话要问你呢。你跪好了,听着。皇上问你:胤祥手谕让凌普带兵私闯山庄,现经查证,太子并没有给你这个令旨。你手谕上写的‘奉太子谕’这话是伪造的。经众位皇子共同辨认,凌普所持的调兵手谕确实是你胤祥的笔迹。有旨问你,你平日还算诚实,可为什么丧心病狂。私调军兵进驻山庄。这样做事用心何在,你要老实回奏。”
“什么、什么,我私调军兵?!”胤祥觉得头“轰”的一下炸了:哦,闹了半天,让我们在雪地里跪着竟是为的这事啊。他“噌”的跳起来大声说:“我说八哥,咱们把话说清楚。我老十三莽撞不错,可是做事从来光明磊落。这私调军兵,谋害皇上的事,我连想都没想过。是哪个王八蛋给我栽的赃,难道要陷我于死地吗?不行,我去见父皇!”说着,抬脚就要走,却被老八给拦住了:“哎——十二弟,你发什么火儿呢,这是父皇问你话呢,你不懂规矩了?再说,那张调兵手谕刚才大伙都看了,确实是你的笔迹。白纸黑字儿,叫我怎么说,父皇又怎么看呢?你先消消气儿,这事恐怕得慢慢查,才能弄清。”
其实,假冒胤祥笔迹写了那个“调兵手谕”的,正是此刻口宣圣旨的八阿哥胤-和老九、老十、老十四他们。昨天晚上太子一出事,这哥儿几个就高兴得不知怎么好了。他们一宿没睡,凑在一块商量怎么应付这一重大变故。最后定了一条计策。不管太子出了什么事,要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把太子党彻底打垮,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最好的办法就是栽给太子党一个“弑君谋位”的罪名。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最方便,最顺理成章的做法,就是私调凌普的兵进驻避暑山庄。凌普是太子的奶哥,当着热河都统。他的兵近在咫尺,说到就到。只要凌普的兵一到;太子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这哥儿几个一琢磨,太子目前处境不明,如果已经被监禁,他那里就派不出人了。要说是太子亲自传令,恐怕会弄巧成拙。老四呢,一向谨慎,把这罪名安到他头上,父皇决不会相信。想来想去,只有拿这个老十三开刀最合适。老十三是个傻大胆,急了,什么事儿都敢干。老八的府上有能人儿,于是就仿照胤祥的笔迹写了那张“调兵手谕”。调兵的信写好了,派谁去送呢?哥儿几个一商量,得利用这机会把鄂伦岱也栽进去。鄂伦岱犯了圣怒,被从侍卫中开销出来了,这小子对阿哥办的那违法犯禁的事知道得大多,任伯安不就曾经用他来威胁过八阿哥吗?这回皇上在一怒之下,把鄂伦岱从侍卫中开销了下来,这小子不服气,他要是把阿哥们的丑事都露了底那可不得了。好在鄂伦岱刚刚出事,凌普那里还不知道、以鄂伦岱的名义派人去送“调兵手谕”,一有十三爷的签字,二是皇上侍卫领班派人送的,凌普就不得不信、不能不来。这样做,一箭双雕。既除了太子党,又除了鄂伦岱这个心腹大患。于是便发生了前边的那一档子事。可是,老八他们在利令智昏之中,虽然机关算尽,却犯了一个大错。就是错把太子党和鄂伦岱拉到了一块儿。谁不知道他们是水火不相容的两派人呢?谁不知道鄂伦岱是老八的表哥呢?老八为了争权夺位,可以六亲不认,拿自己的表哥当牺牲品,康熙皇上一生精明能是好欺好哄的吗?刚才老八带老九、老十、老十四他们闯宫见驾,异口同声地证明那个“调兵手谕”确实是老十三的笔迹。皇上康熙不能不相信,可也不能不怀疑。相信,是因为人证、物证俱在;怀疑呢,是皇上知道老十三决不会干这样的事。但事情逼到眼下这份上,康熙又不能不严词切责。他想让老十三说出个究竟来,把这事儿弄清楚,可是此刻,老八钻了老十三莽撞的空子,他假惺惺地上前一步说:“十三弟,唉!叫八哥我怎么说你呢,你办事也大孟浪了。这私自调兵进驻山庄是弑君谋逆的大罪呀。不过,既然干了,你就痛快点儿,向皇阿玛认个罪,八哥我也好在缴旨的时候替你讲个情。你要是不认罪,那,那我可就帮不上忙了。”
哪知这话一出口,老十三可就忍无可忍了。他厉声说:“八哥,你的慈悲小弟我早就领教过了。今儿个这份情,兄弟我也心领了,可是这笔账我不认。请八哥回奏父皇,这个‘调兵手谕’不是我写的。调凌普的兵进山庄的事,我压根儿就不知道。父皇要是相信了小人的谗言,要杀要剐,听凭老人家的处置。要是人死如灯灭,这件事儿就算完了。假如人死后有知,我一定要化为厉鬼,让那栽赃陷害我的人,全家死光,鸡犬不留!”
老八被胤祥这话说得心惊肉跳,可是他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了笑说:“哎,十三弟,你别发火儿嘛,好好想想,是不是昨晚上喝醉了酒,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才写了那个调兵手谕呢?你的那笔字儿,兄弟们一看都认出来了,叫我又怎么替你说话呢。好了,好了,你静静心,好好想想。来人那,把十三爷搀到后面帐篷里去。四哥,皇上有旨,让你和大哥一块监护二哥和老十三,请你马上去见大阿哥吧。”
胤祯听了这话又惊又喜。惊的是胤祥被凭空诬陷,遭到了禁闭;喜的是皇阿玛却把太子和十二弟交给他来监管。他也是“太子党”啊。这说明父皇虽然在盛怒之中,却没有失去理智。对太子、对十三弟,父皇还抱着一线希望
呢!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两个人还有盼头。
由于康熙皇上的精明果断,及时处置,承德避暑山庄里一场可能发生的大乱总算被压了下去。陷害也罢,误会也罢,以后会慢慢查清、查明白的。采取非常手段,及时地制止事态发展恶化,康熙的果断处置,应该说还是英明的。可是这左一道右一道的圣旨传到北京,立刻引起京城官员们的纷纷猜测。各种流言蜚语也随之而起,搅得大家终日心乱如麻。留守京师的上书房大臣佟国维,首当其冲,更是不得安宁。这也难怪,先是贵人郑春华受到贬斥,被押解回京,打入冷宫;紧接着,又下了停用太子印玺、停调全国军兵的诏书;皇上又密调狼是的精兵接管了热河、承德的防务,凌普却被星夜押解进京,下了大牢。虽然,皇上并没有下废掉太子的诏书,但这一切都明摆着,太子完了,储君要换人了。那么太子究竟犯了什么罪,储君又将是哪位阿哥,自己要不要改换门庭,另找靠山呢?找哪位阿哥最保险呢?等等,等等,这一连串问题摆在了善于见风使舵的京官大臣们的面前。一群过去依附太子党的人,更像热锅上蚂蚁一样,急得团团乱转,六神无主。如今,京城里唯一能听到内部消息的只有留守在上书房的大臣佟国维了。你想,他能不忙吗?门槛都快被人踢断了。他比大家知道的内情是多一点,可是他哪敢随便乱说呀。在朝局动荡不安的时候,他又不愿意得罪人,为自己树敌。没法子,干脆日夜待在上书房里不回家,任谁来,一概不见,躲过一天是一天。
十一月初三,康熙的车驾终于返回京师了。佟国维率领着京师的留守官员们齐集午门之外,跪迎圣驾。康熙坐在御辇里边,透过窗玻璃看着外边整肃的仪仗,跪迎的大臣,不禁心潮澎湃。唉,出去的时候,朕兴致勃勃,扈从人等也都精神抖擞。可是今天回宫,车驾的后边却多了两辆囚车,押着太子和十三阿哥胤祥。随驾的皇子、皇孙、文武官员们一个个低眉垂目,神情沮丧。唉,朕这是交了什么恶运呢,过两天,废黜太子的诏谕一发,又会引起什么样的轰动呢?连日的旅途劳累和沉重的心事,使这位一向刚强的皇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副总管太监邢年眼见得午门已到,百官在恭迎圣驾,可是皇上却在銮舆内打盹儿,觉得不大好,连忙上前,小心地奏道:“主子爷,到了午门了,百官们都在跪迎圣驾呢。主子爷要是不愿见他们,奴才是不是去传个话?”
康熙机灵一下睁开了眼睛。哦,对了,此刻朕如果不露面,岂不要引起更大的猜疑。他打起精神,把披风脱下来,从乘舆中探出身来。冬天的寒风使他打了个寒战,但他仍然微笑着对百官说:“朕躬安好。这次承德狩猎,诸事都很顺利。你们在京办差都能尽心尽责,朕甚感欣慰。这么冷的天,难得你们在此迎候,都起来吧。”
佟国维向前一步,躬身奏道:“皇上一路风霜,看上去似乎瘦了一点儿,不过龙体康健,精神比出京时还要好得多呢,实在是社稷之福。”
康熙勉强一笑说:“哦,有钱难买老来瘦嘛。朕不过是略感劳累,回宫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你们不用为朕担心。”
康熙的话音儿没落,班部中突然闪出一个人来,他趋前几步跪下,颤声说道:“老臣王-跪迎圣驾。不知太子现在何处,请容臣前去行礼。”
康熙有些不痛快了。心说,老王-哪,你怎么这样没眼色呢。便说:“王-,你问太子干什么呢?”
王-随口答道:“回圣上,臣为太子师傅,理应恭迎太子回朝,请安问好。”
“嗯……朕在这里,他怎么有资格接受朝贺呢?”
老王-据礼争辩说:“圣上,臣并没说要太子接受朝贺。只是近日来,京师谣言四起,众议纷纷,都说太子在承德出事了。奴才养病在家,不得准信,所以求见太子一面,以解群疑。”
康熙哪还听得进去这话呀。他脸一沉,冷冷地撂出一句话来:“那朕就明告诉你,太子不仁不孝,已经被拘禁。此刻,你不能见他。”
老王-的倔劲儿上来了:“不不不,圣上请容臣犯死进言。太子在位已经三十一年,一旦废去,恐遭天怒人怨……”
康熙勃然变色,纵声狂笑:“哈哈哈……天怒人怨。王-,你果然是危言耸听,你知道太子犯了什么事儿吗?如果有天怒人怨,那也是胤-自己招来的,与朕何干。人怨,无非是流言蜚语;天怒,也无非是风雨无常。想当年,吴三桂造反时,正巧发生了地震,太和殿都差点儿给震塌了。大清的江山不是仍然坚如磐石吗?你回去再好好读几本书就明白了。”说着,手一挥:“启驾!”
眼看着皇上怒气冲冲地进宫了,可是却没有旨意让百官散去。在这种不测的时候,谁敢私自回家呀。这些人在凛冽的朔风中跺着脚,抄着手,三人一群,五个一伙,喊喊喳喳地议论着。一直等到过了中午,才见宫门大开;一群太监簇拥着李德全走了出来。他正中面南站定,口称“有圣旨”。众官员急忙跪下,山呼万岁。就听李德全读道:
“皇二子脱初,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暴虐淫乱,结党营私,窥测朕躬起居动作,预谋不轨。由太祖、太宗创建,朕所治平之天下,岂可付于此不仁不孝之辈,着废去胤-太子之位,钦此。”
众官员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叩头领旨。只有王-这位老夫子伏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皇上,老臣有罪,老臣对不起太子,也辜负了皇上的重托啊!”
李德全走上前来,拉起了王-说:“王师傅请起,皇上有话让转告你。皇上说,王-忠心事主,德高望重,至于误听了闲言,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言者无罪,不予追究。来人,搀扶王大人上轿,护送回府。”
李德全回养心殿交旨的时候,几位上书房大臣和封了王的四位阿哥们正长跪在御案前边,恭听康熙口授废黜太子的祭天文告呢。康熙说一句,张廷玉写一句。当康熙说道:“朕八岁丧父,十一岁丧母,内忧外患交相袭来。朕以为国为民之一片诚心,兢兢业业,勉力为之。却不料,二十几个儿子竟没有一个可继大统。假如大清国运兴旺,请上天延长朕的寿命。朕当更加勤勉,全始全终。如果大清国运已经衰落,朕请上天降罪于朕,促朕速死,以保令名……”
康熙说到这里,止不住老泪纵横,痛哭失声了。在场的人也都心乱如麻。就连一向心冷的老四胤祯,见此情景也忍不住热泪盈眶。过了好大一会儿,康熙才平静下来,将祭天文告口授完毕。他叹了一口气又说:“老王-今天虽然触犯了朕,但却让朕看到了他的一片忠心。出了事儿,墙倒众人推,这不是大臣的风范。太子的事儿,朕一直想不通。胤-这孩子平日温文尔雅,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坏呢?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气。如今虽然把他废了,可是朕心中不安哪!胤-,你去传旨,把太子暂时拘禁在咸安宫中,让朱天保、陈嘉猷还照样侍候他,至于太子妃当然也是要废了的。不过,不许难为她。后天,张廷玉替朕到天坛,拜发了这个祭天文告。好了,朕此刻心力交瘁,头痛得很,不能再议事了。你们都跪安吧。”
大阿哥胤-带着众人退下去了。胤祯却膝行几步,来到御榻旁边,轻声说:“皇阿玛龙体欠安,儿子就是回去,也难得安宁。儿子斗胆请准许我在这儿侍候着,等皇阿玛睡下之后,儿臣再叩辞回去。”
康熙瞟了一下胤祯,点点头说:“老四啊,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这些天,你就留在朕的身边吧。”
二十五 老武丹暮车受重任 众阿哥夺位费心机
半个多月之后,广东总督武丹,奉了皇上的急调,火速赶到京师。这位老侍卫知道,老太子废了,新太子没立,京师的情形十分复杂,也十分敏感。他虽然是个粗汉子,可是在大事上,却十分谨慎。这次进京他走的是水路,在南京特意悄悄地去拜访了魏东亭。魏东亭的身子更弱了,可是心却更细了。他告诉武丹,眼下的北京,好似龙潭虎穴,要武丹万事小心谨慎,对阿哥们之间的事,一概不问,更不要介入。所以,这次武丹到京之后,不管是新朋、旧友、老伙计、老部下,他一律不见,在自己的私宅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递牌子进宫,求见皇上。皇上马上就叫副总管太监邢年,出来迎接武丹。邢年与武丹见了礼,带着他来到养心殿门口,赔着笑说:“武将军,您老面子大,皇上说了,不必报名进见,您只管进去就行了。请吧。”
康熙对待老侍卫的一片深情,武丹早已知道,可是此刻,还是止不住地一阵激动。他快步上前,跨进了养心殿,跪下行礼:“老奴才武丹,奉旨前来见驾,叩请主子金安。”
康熙一见武丹进来,十分高兴,连忙说:“快起来,看座、赐茶。武丹哪,你这一来朕宽心得多了。嗯,看来,你虽比朕大着六岁,可是身子骨好得很嘛。比起你来,朕可差多了。”
武丹连忙躬身回答:“主子,话不能这么说。奴才一介武夫,吃饱睡足,就百无牵挂,哪能和主子比呢。主子日理万机,操心费神,上了年纪,自然会更劳累,调养几天,就会好的。奴才还想侍候主子再去打几只猛虎呢。”
康熙听了,越发高兴:“好好好,说得好,朕就喜欢你这份忠心。这次让你进京,就不叫你再回广东了。朕委任你做直隶总督,把北京的防卫重任,全都交给你,此外,你还要把皇宫的侍卫全都管起来,这样,朕才能放心。”
武丹知道,从京城防卫到皇宫侍卫,这两项重任,全压在自己身上,是皇上的格外信任,但自己能顾得过来吗?他这里刚一沉吟,康熙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武丹哪,你不要推辞,也不必担心。在承德的时候,乱起仓促,朕临时委派了大阿哥来统管紫禁城的警卫。可是他已经封了郡王,再干这件差事,就不大合适了。还有三阿哥,也封了王。他们又当王爷,又做侍卫,这算怎么回事儿呢?所以,朕把他们俩领侍卫内大臣的差事免了。朕本来想让魏东亭来的,可这几年虎臣多灾多病,怕他撑不下来,才让你来了。你可不要推脱呀。”
武丹一听,心想,哦,皇上对大阿哥、三阿哥似乎也不大放心,连忙回奏说:“主子委托奴才以重任,奴才敢不尽力。不过奴才也老了。当侍卫要站班,当直隶总督呢,又要照管上万的军兵,两头兼顾,万一有个闪失,奴才获罪事小,怎么能对得起主子几十年的宏恩呢?”
康熙宽怀大笑:“哈……武丹哪,朕怎能让你也站班侍候呢?朕用的是你的虎威。京师防务也好,侍卫皇宫也好,都不要你实打实的干,只让你挂个空名,镇一镇京师、皇宫里的邪气。你是出了名的杀人魔王嘛。光在这养心殿门口,你杀了多少人呢?京城里的文武官员,皇宫里的太监宫人,提到你武丹的大名,谁不害怕。朕不糊涂,你来的路上,一定去见了魏东亭。虎臣呢,也一定向你作了交代,让你少管阿哥们的事儿,是不是?你放心,刚才朕已经训戒过阿哥们了,不准他们到你那里搅和。这下、你踏实了吧。”
皇上把活说到如此恳切的地步,武丹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推托呢?他站起身,躬身答道:“主子如此信任奴才,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圣恩。奴才先前,不过是杀人劫货的马贼,没有主子赏识,哪有奴才的今天。主子既然吩咐了,奴才定要全力去办,只要奴才在京一天,就不让主子为北京的安全再操半点心。”
康熙放心了:“好好好,这就对了。你一路辛苦,朕不再留你了。你先去见见大阿哥,让他把皇宫禁卫的事,办个移交,你就接着办差吧。”
武丹拜辞了皇上出来,刚走到养心殿外的垂花门前,就看见四阿哥胤祯和总管太监李德全走了过来。李德全手里还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药罐子。武丹抢前一步,就要给四爷请安,却被胤祯拦住了:“哎呀呀,武老将军,我可不敢受你的礼,怎么,见过皇上了?”
“回四爷,见过了。哦,四爷,这是皇上要用的药吗?奴才斗胆,代尝一口行吗?”
代尝御用的食品药物,是宫中的规矩,为的是防小人暗害皇上。这尝饭、尝药的人,还一定是皇上十分信任的人,而且,谁能有这“代尝”的资格,也是莫大的荣幸。四阿哥知道武丹的忠心,也知道武丹在皇上跟前的分量,听武丹这么一说,便微笑着点了点头。李德全连忙捧过药罐来,武丹就着银匙,尝了一口。胤祯又笑着问他:“武老将军,你此刻到哪里去。”
“回四爷,奉皇上旨意,去见大阿哥。他的领侍卫内大臣的职务,交给奴才了。”
“哦,大哥刚刚回去了。今天,皇上发落十三弟,是大哥监刑,打了四十大板,打得可真狠啊……”
武丹听了大吃一惊:“哎呀,十三爷金枝玉叶,这可怎么受得了呢?奴才那里有上好的棒疮药,回头我送来些。”
“唉,武老将军,不瞒你说,十三弟现在拘押在养蜂夹道,恐怕送不进去。这样吧,你派人送到我府上,我再想办法送进去吧。哎,武老将军,听说三阿哥府上的那个孟光祖,现在正在南京,你见到他了吗?”
武丹直愣愣地看了胤祯一眼。三阿哥府上的清客孟光祖,何止去了南京,云贵川陕和两广,他都跑遍了,到处替三阿哥送礼拉关系。这事他武丹早就知道了,可是,他牢记着魏东亭的嘱咐,阿哥们的事,决不插手过问,便回答说:“四爷,奴才路过南京,并没有下船,只待了两个时辰。孟光祖我没见到,就是见了也不认识。”
胤祯是个明白人,一听这话就透亮了:“哦,武老将军,你别误会。我不过随便问一声,并没有结交你的意思。好,你请便吧,我还得给父皇送药去呢。”说完,带着李德全进去了。
武丹如释重负,也连忙出宫。他原打算立刻去见大阿哥的,可是一看天色,快到午时了。这时候去,大阿哥一定要留他吃午饭。不吃,驳了大阿哥的面子;吃呢,又容易遭人议论,干脆回家,后晌再去吧。他正要上轿,却见三阿哥胤祉匆匆忙忙地从宫里出来。武丹心想,妈呀,怎么这么巧,今天都让我碰上了,连忙紧走几步,钻进了轿子。
其实武丹完全不必这么紧张。他不想见三阿哥,三阿哥也不想见他呢,这位三阿哥胤祉,平常日子里,老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除了带着一帮翰林秀才老学究们编书之外,似乎是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事都不问,在太子胤-面前,他规规矩矩,非礼之事一点不沾。对“阿哥党”的胡作非为他更是从不参与,也从不过问,因此,落了个“太子党”的名声。其实他这样做,完全是假象。现在,太子倒台了,大阿哥轻狂浮躁,别看眼下走红,可要不多久,肯定也得倒台。大阿哥干的那些没王法的事,他老三抓的有把柄,关键时刻,撂到父皇面前,大阿哥不倒也得倒。老大、老二倒了,这江山不就是我老三的吗?所以,承德的事一出来,这位三阿哥就把府上的心腹幕僚孟光祖派了出去,云游各省,向全国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们馈赠礼品,打通关节,为三阿哥接替太子做舆论准备。不过他这也是利令智昏了。他没想到,老皇上康熙在全国各地都有密折专奏的大臣,孟光祖招摇过市,大肆活动,能没人报告吗?他也没想到,私凭文书官凭印,朝廷官员出京办事,还得带着部里的公文,经过验看,地方官员才能接待呢。那孟光祖一个白衣书生,私闯封疆要员的官邸,能那么顺利吗?他更没想到,皇子阿哥要给官员馈赠礼品,按皇室家法,是要请旨批准才能赠送的。孟光祖打着三阿哥的旗号,到处游说,到处请客送礼,能不惹人怀疑吗?更何况,朝中有党,下面就有派。孟光祖在下边放开手脚地拉拢人,不定犯了哪位的忌讳,不告状才怪呢!这不,今儿个皇上就收到了江南巡抚马军的一封六百里加急密奏,把孟光祖在江南的活动,都拜访过谁,向谁送过什么礼,说了什么话,干了什么事,奏报得一清二楚,点滴不露。康熙一看就火了,把三阿哥叫进宫去,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老三一想,这江南巡抚马军,是大阿哥的人,如果不是仗着大阿哥的势力,他敢拿我三王爷开刀吗?所以辞别了父皇,他就急急忙忙出宫要去找大阿哥。您想,在这种时候,他能有心去和武丹扯闲篇吗?
却说三阿哥诚郡王胤祉怒气冲冲地赶往大阿哥的府邸。来到门口,不等通报,就闯了进去,却不料,大阿哥正在和全家人一齐吃饭。几个福晋、小妾,见三王爷闯了进来,连忙起身就要回避,大阿哥却宽宏大量地拦住了:
“哦,是三弟来了,都是自家人嘛,不用回避了。”三弟,坐下来,一块吃饭吧。”
老三心中有气,冲口就说:“吃饭?哼,小弟我不吃就饱了!各位嫂嫂慢慢吃,大哥,请借一步说话。”
大阿哥一听这话不痛快了,怎么,连规矩都不懂了吗?你老三吃了枪药了,这么冲干吗呀?他脸一沉,挥手让家人、仆役全部退了下去,然后阴沉地一笑说:“有什么事,说吧。”
见老大拉下脸,老三也不客气了:“什么事,大哥你别装糊涂。你门下的马军,把小弟我告了,皇阿玛追问这事儿呢。我说大哥,你如今在上风头上站着,也总得给小弟留点面子,留个活路吧。”
大阿哥一听这活,心里笑了。哼,给你留活路?无毒不丈夫!你有了活路,还有我过的吗?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挂起了笑容:“咳,三弟,你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呀,是不是孟光祖的事?告诉你,我压根儿就不信!三弟你一向是位正人君子嘛,怎么会办这种事儿呢?肯定是下面认错人了,或者有人打着你的旗号,在下边胡作非为。你好好想想,怎么向父皇回话,大哥我也会替你讲情的。”
老三心里清楚,大哥这是耍滑头呢:“得了吧大哥,你别来这一套了,蒙谁呢?马军要不是仗着你撑腰,他敢拿我作践吗?再说,你的门人柳凤鸣、薛占魁也都在下边活动呢,当我不知道是怎么的?”
这一下,可捅到老大的疼处了。他恼羞成怒,拍案而起:“老三,你说话要有点规矩。你的人在外捣鬼,是你自己的事儿,拉扯我干什么?告诉你,我这里没有什么柳凤鸣、薛占魁,我不认这个账!”
老三也恼了:“好好好,大哥说得好。可是,大哥,你也别太得意了,你以为废了太子你就成了主子了。告诉你,没门儿!我老三也不是好惹的。”
话不投机,老大端起了架子:“哼哼哼,你好惹不好惹,我管不着,你少在我这里耍疯放刁。两个山字摞到一起,你给我出去!”
老三胤祉万万想不到,大阿哥竟是如此绝情。他恶狠狠地瞪了老大一眼,转身就走,来到门口,又回头说了一句:“大哥,你可别后悔呀!”
老大听见这句话,连眼都没抬,后悔,笑话!我大阿哥做事,从来都不后悔。老三啊,你等着父皇整治你吧。大阿哥正在暗自得意,老十四胤礻题一挑门帘进来了:“大哥,你好清闲哪!”
“哟,十四弟来了,快请坐、有什么事儿吗?”
“事不大。今儿个,皇上处分了二哥和十三哥。二哥押在宫里,除了没自由以外,什么都不缺。倒是十三哥,挨了那么重的打,又押在养蜂夹道,那不是个人待的地方啊。所以,我和八哥、九哥商量着,想给他送几个干粗活的丫头,再送去点被褥、替换衣服什么的。可是,这事犯着禁例,我们哥几个面子小,担待不起,所以我来求大哥了。好歹,咱们都是兄弟,大哥你又一向慈悲为怀,就替兄弟们做个主吧。”
大阿哥心里雪亮。哼,你们几个合手把老十三栽了进去,现在又想装好人,还要拉我当垫背的,我才不上当呢!可是,老十四那几句拍马屁的话,又让他发不出火来,思忖了一下,他笑着说:
“十四弟,难得你们几个好心。按说,这兄弟情谊上的事,就是父皇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不过,与其咱愉偷摸摸地干,还不如干脆奏明,名正言顺,岂不更好,你敢和大哥我一块去见皇上吗?”
老十四把胸脯一拍:“嘿,瞧大哥说的,这有什么不敢呢?有大哥在场,我不胆气更壮吗?”
“哎,谁不知道,你老十四胆大,用得着我替你壮胆吗?好,这事咱说办就办,马上递牌子见皇上去。”
“得得得,大哥,别拿兄弟开心了,你马上就要当太子了,有度量,有气魄,再办了这件事,得再加上一条,有仁德。兄弟我佩服!”
老大被胤礻题这番话,捧得心中直痒痒。哥俩说说笑笑,来到皇宫,递了牌子,奉旨到养心殿进见。他们来时,见三阿哥胤祉已经候在门外了。老大知道,他是来说清孟光祖那件事的。哥俩互相瞪了一眼,却没有说话,老九胤礻唐,也恭候在门外,却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养心殿里,康熙正和上书房大臣议事,哥几个不敢闯进去,只好在门外静等宣召。这些天,康熙皇上真知道什么叫老,什么叫累了。几年来,太子协理朝政,一般的奏章,太子先看,提出处置方略。康熙再看一下,也就算完了。现在,太子废掉了,没了帮手,上书房大臣又没那么大的权力。所以,事无巨细,都得这位老皇上亲自处置。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却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时康熙才体会到,没有太子是不行的。今天,从早上起来,直到现在,事情办完一件又一件,累得他头昏脑涨,筋疲力尽,只好让几位上书房大臣暂且退下。
皇上在殿里忙活,阿哥们虽然站在门外,都没闲着。干吗呀?各动各的心思呗。就说这老大吧,他本来是和老十四一块请见皇上,要为胤祥送丫鬟、送东西的,可这不是他的真心,他心中想着一件大事呢。这事,关乎社稷,更关乎他大阿哥的前程。而且,这事必须他大阿哥单独和父皇谈,绝不能让这几个兄弟知道。所以他拿定了主意,今天,我得想办法,先进去,不能和他们一块去见父皇。他这儿正琢磨呢,张廷玉、马齐,佟国维几个人低头退步,走出了养心殿。老大见机会来了,对几个兄弟说:“你们且在外边候着,我进去问问皇阿玛见不见你们,再来传话。”他这话说得既合规矩,又很随和,谁能想到,老大是别有用心呢?
二十六 何柱儿证实魇魔案 康熙帝怒拘大阿哥
太子胤-被废,朝局动荡不安,康熙皇上抱病临朝十分辛劳。几个阿哥们跃跃欲试,窥测东宫之位,更闹得这位老皇上心烦意乱,举棋不定。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大阿哥首先跳了出来。他摆脱开几个兄弟,独自一人闯进了养心殿。
康熙靠在御榻上正在闭目养神,见老大进来,只随口问一句:“武丹去见你了吗?”
“哦,回皇阿玛,儿臣还没见到武老将军。他一到,儿臣即刻与他办理交接手续。儿臣今日进宫请见,是有句话,儿臣思谋好多天了,不知当讲不当?”
康熙听他说得玄乎,不觉精神一振:“哦,什么话呀,只管说嘛。”
“是。父皇这次乾纲独断,决然废去胤-,天下臣民无不称赞。不过胤-毕竟是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了,平日也善于邀买人心。现在外面谣言很多,还有的官员要请求为他复位……”
康熙心中怦然一动,但却不露半点声色,平静地说:“说下去!”
“是。太子废了,却还住在宫里。老十三是胤-的死党,也只责打了四十板子。知道内情的,说这是皇上的仁慈;不知道的呢,却蠢蠢欲动。阿哥们中间,也有人在煽动着给老十三送东西。似乎都以为太子还会复位,所以谣言四起,人心越发不安宁了。”
好家伙,老大这话说得虽然轻松,可用心却够歹毒了。他几乎给所有的阿哥都垫了黑砖,怪不得他不让老十四他们一块进来呢。康熙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可是这位老皇上胸有成竹却还是不动声色,只淡淡地问:“那,依你说该怎么办呢?”
老大见父皇一直在听、在问,觉得有门儿,便壮着胆子说:“回皇阿玛,孟子说,社稷为重,儿臣冒死进言,胤-在一天,他的党羽就会猖撅一天。为了国家社稷和父皇晚年的安定,请父皇忍痛割爱,是不是……是不是可以赐胤-自尽,以绝后患!”
康熙越听越生气,心说老大呀,你好歹毒啊!竟然要拿自己兄弟开刀了。他想发作,可是又忍住了,只追问了一句:“你这办法倒是干脆。可是千年之后,朕将要落个什么名声呢?”
老大正在兴头上,没听出康熙话里有话,还以为皇上已经被他说动了呢,大着胆子说:“父皇,为国家安宁,儿臣愿替父皇担此残杀骨肉的恶名,为君父分忧。”
康熙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拍案而起就要斥责胤-,却不料一阵头晕又跌坐在御榻上。老大赶快上前要去搀扶,康熙一把推开了他,怒声喝道,“滚一边去!外边还有谁在,都进来回话!”
候在外边儿的老三、老九、老十四见大哥进去之后再不出来了,心中本就有点儿怀疑,此刻,听见召唤,急忙进来,见皇上脸色不对更是惊慌。老三今儿个是专门来找大哥的事儿的,马上就抓住话头儿了:“我说大哥,刚才皇上接见大臣的时候还好好的呢,你进来说了什么,把父皇气成这样了?……”
不料,这马屁没拍到正地方,康熙这儿还生着老三的气呢。他怒不可遏地指着老大、老三厉声喝道:“你,你,你们两个逆子,跪下!”
自从太子废掉后,康熙身体精神都不好,在众人的劝说下,他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发火儿,可是今天,他确实是无法控制自己了,几位阿哥见皇上如此盛怒,全吓坏了。不但老大、老三遵旨跪下,没挨训的老九、老十四也不敢站着了。四位皇子一跪,那殿里殿外的宫女、太监、侍卫谁还站得住啊,扑扑通通跪了一地。康熙指着老大、老三怒声斥骂道:
“你们这两个混账东西,成心要把朕气死吗?古时候,秦失其鹿,天下共逐,那是秦始皇死了以后的事。如今,朕还活着,天下太平,不过是废了个太子,你们就急红了眼了。老三胤祉,书读得不少,可学问全装到狗肚子里了,竟然私派门人出京,结交外官。老大更是无耻之极,居然想加害胤。君臣大义,父子之情,兄弟情分,三纲五常什么都不要了。你今天要害死太子,说不定明天还要加害于朕呢!原来,你已经打定主意要当万岁了。你,你,你你你是白日做梦!朕自登基以来,历尽沧桑,社稷勋业将要载入史册,什么事也瞒不过朕的眼睛。老大、老三,你们想过没有,朕为什么要调武丹进京,免掉你们领侍卫内大臣的职务?朕又为什么让老四监护胤-和胤祥?现在朕明白地告诉你们,朕不信任你们这两个逆子!不敢把国家安危、朕的生死寄托在你们身上。朕早看出来了,你们从来是愚顽浮躁,轻狂自大,你们的心早有了非分之想。哼!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凭你们这一身贱骨头,朕能把江山交给你们吗?”
康熙越说越生气,最后竟然手足发抖,两眼发直,话也越来越不连贯了。这些天一直侍候在皇上身边的太医连忙进来,却被康熙怒骂一声:“滚出去!朕什么病都没有,要不是这几个逆子来气朕,朕的寿限长着呢!”
康熙这一番雷霆万钧的发作,可把大阿哥吓坏了。他抓住这个机会,磕头出血,哭着奏道:“皇阿玛请息雷霆之怒。适才儿臣所言实在是为国家社稷着想,并非与胤-有什么私仇。儿臣说错了,请皇阿玛宽恕。”
宽恕?康熙皇上就是真想宽恕他也宽恕不了呀!怎么?现放着一位三阿哥在这儿呢!老大让马军告了他老三的御状,刚才又把他从府里撵出来,事情办得那么绝情,那么不仗义,三阿哥能饶了这位大哥吗?没等康熙开口,这位三王爷就说话了:
“皇阿玛在上,儿臣这话本不该说,说出来大哥也不会饶我。可是今日,儿臣却不能不说,大哥做事确实太绝了。你把二哥的太子咒掉了,又想害死他,这用心也太狠毒了吧?”
在一旁的老九胤礻唐,老十四胤礻题,本来也对大阿哥不满,想乘机给他上点烂药。如今,听老三这么一说,他俩倒不急着说了。可是康熙皇上却听出了老三话里有话,尤其是那句“把太子咒掉了”的话正触动了皇上的心事。封建社会人都迷信,康熙也不例外。他对太子干的那些坏事怎么也想不通。一直觉得太子胤-是中了什么邪气,被什么妖魔鬼怪迷住了。老三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说:“老三,你不要吞吞吐吐的,把话说清楚。”
老三正巴不得皇上问话呢,连忙说:“是。儿臣一向谨遵皇命,闭门著书,外边的事从不过问。可手下的人却打着儿臣的旗号,在下边招摇撞骗。儿臣有失察之罪,求父皇惩处。”这老三真够精明,他凑这个机会,先把自己的罪洗清了,偷眼一看皇上,嗯,还好,没有生气,便接着往下说:“儿臣掌管书库,那里面有不少珍版的古书。大哥早有谋夺东宫的野心了,他常去儿臣那里查阅古代星相、妖法等书。开始时,儿臣还以为大哥不过是好奇,后来听说大哥又查了二哥的生辰八字,还写了个什么东西放到太子的毓庆宫里……”
老大听到这儿,再也不敢让老三往下说了。他高喊一声:“老三,你,你血口喷人……”
康熙“啪”的一拍几案,断喝一声:“放肆!老三,你接着说,说清楚。”
这一下老三倒犯了踌躇了。老大使用妖法确有其事,可帮他办这事儿的,却是白云观的老道士张德明。扯出这条线来,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他们谁也别想安宁。嗯……这可得掂掂分量,树敌太多对自己也不是好事啊!想到这儿,他沉吟了一声说:“回皇阿玛,这件事儿臣其实也就知道这些,要不是父皇近来常说胤-有鬼魂附体,儿臣也想不到这上头。不过,这件事毓庆宫太监何柱儿是知道的,请皇阿玛传他来问问。”
何柱儿是毓庆宫的管事太监,一听说让他去和大阿哥对质这件事,早吓得魂不附体了。他连滚带爬地进了养心殿,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主子爷,这事儿奴才也知道得不多。三爷说的是实情。那一段,大阿哥常去毓庆宫走动,奴才起了疑,便多加了点儿小心,后来……后来,果然在太子的褥子下面找出了一张《乾坤十八地狱图》。上面写着太子……哦,不,是二王爷的生辰八字。当时,差点儿没把奴才吓死……”
康熙早已气得脸色煞白了。听到这里他怒喝一声:“大胆狗奴才,简直要反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来向朕奏报!”
何柱儿吓得浑身颤抖,不知如何回答。可是,他毕竟是个太监油子,摸透了皇上的心思。他灵机一动,便煞有介事地编起了谎言:“回主子爷,奴才该死,奴才不该瞒着皇上,可是主子爷圣鉴,奴才是害怕大王爷啊。当时奴才要是告了,万岁就会处置大爷,奴才的小命就难保了;不告呢,奴才有欺君之罪,还是活不成。奴才想来想去没法子,只好去见大爷,劝他别再往毓庆宫跑了,内外有别嘛。奴才这么一说,大爷心中自然明白,以后他见了奴才也不那么横眉冷眼的了。可打那以后,大爷不论赏奴才什么,奴才是水不敢喝,饭不敢吃,生怕大爷杀了奴才灭口……”
何柱儿这一通胡说八道,可把老大给砸实了。老大一边听一边生气。好哇,你个狗奴才,你这不是落井下石,要置我于死地吗?不错,那张《乾坤十八地狱图》是我放的。可为这事儿我赏了你二百两黄金你怎么不说呢?再说,我要不是买通了你这东宫太监头子,能办成这件事吗?现在,老子挨了皇上的训,你这奴才竟敢反咬一口,把罪责都推到我的头上,你,你比我还狠毒啊!大阿哥一边想着,一边就想为自己申辩,可是抬眼一瞧皇上的脸色,他又不敢说了。刚才老三揭发他时,他刚说了一句就挨了呵斥,现在又多了个证人,而且证得这么严实,我要再说话,不是找钉子碰吗?他狠狠瞪了一眼何柱儿没有言声。其实,这会儿不但老大心惊胆战,有口难言,殿里的皇子阿哥甚至皇上,都被何柱儿的话惊呆了。康熙更是觉得千头万绪,一齐涌上心头。天哪,在朕的眼皮底下,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儿。我说呢,胤-这孩子平日不错嘛。朕观察了他三十多年,虽然柔弱一些,可不至于办出欺君欺父的事儿啊!哦,果然是被妖魔附体了,而且向他施用妖法的,竟是他的亲哥哥。老大为图谋东宫,篡权夺位,手段之卑鄙,用心之狠毒,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老大呀老大,你平日轻狂浮躁,尚可教诲。刚才你向朕进言要加害太子也不过只是说说,还没有付诸行动,这也可以宽恕。可是,出了这件事,朕却不能饶你了。想到这儿,他阴沉着脸问:“何柱儿,那张图还在吗?”
何柱儿来了精神儿:“万岁爷,这图关系着奴才身家性命,奴才岂肯丢了。”他一边说,一边解开袍子,从衬里上撕开一个口子,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黄裱纸来,双手呈上。老三上前接过来,又捧给康熙。康熙打开一看,这个《乾坤十八地狱图》约有手帕大小,用水墨画成,分上中下三层。上层画的日月星辰,山河大地,中间站着一个面目不清的人,下边是十八层地狱。一群面目狰狞的鬼怪歪七扭八地挤在一起,伸着手要拉上面站着的那个人。厉鬼们的凶狠、残暴,令人看了毛骨悚然。那个人的肚子上有一片空白,写着一些小字。康熙看不太清,取过花镜来一看,正是太子胤-的生辰八字,字体又是大阿哥胤-那一手漂亮的瘦金小楷。
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康熙突然站起身来,发了疯似的仰天大笑:“哈哈哈……好好好,妙妙妙!君臣、父子、兄弟,好啊,哈哈哈……”这一阵撕裂人心的怪笑,把全殿内的人全都吓呆了!
突然,康熙把那张《乾坤十八地狱图》往地上一扔,拔脚就走,向着乾清门外的上书房踉踉跄跄地狂奔而去。张五哥、刘铁成等一班侍卫不敢拦阻,急忙替皇上拿了件披风,随后追了上去。
乾清门已经掌灯了。三位上书大臣,还有武丹,正在商议直隶军需粮饷的事,还没有回家。皇上突然摇摇晃晃地闯进来,把他们全都吓了一跳。佟国维见皇上神色不对,又不敢劝说,便对张五哥呵斥道:“五哥,你这侍卫是怎么当的?主子有事,你不会来传我们过去吗?这大冷的天,主子穿的又这么单薄,着了凉可怎么好!…
康熙一挥手打断了佟国维:“你不要说了,是朕自己要来的,与侍卫无关。你们都没走,正好办几件急办的差事。张廷玉,你来拟旨。”
众人见康熙脸色不善,口气严峻,知道是又出事了,连忙跪下,伏地听旨。康熙思忖了一下说:“第一件,这紫禁城朕待不下去了。传旨,明晨移驾畅春园,朕要在那里过冬。武丹,把你的部下调三营兵来,由你亲自带领,到畅春园护驾。那里现在的驻军和太监、宫女等,今天夜里要一个不留的全部撤换,一个不留!你听明白了吗?”
武丹答应一声:“扎,奴才明白。”
“第二,即刻囚禁大阿哥胤。马齐,你带着善扑营的兵丁,立刻抄检大阿哥的府邪,有违禁物品,一概进呈御览,不许藏匿,也不要惊动眷属。”
马齐连忙应声:“臣领旨。”
“第三,明日早朝,张廷玉代朕召集文武百官,宣朕旨意。由百官推荐皇太子。众人选谁,谁就是太子。哼,这些逆子,全是自作多情。太子一废,都觉得自己要继承大统了。如今看来,全是猪狗不如的小人!”随着这声怒骂,康熙一巴掌拍在几案上,震得案上的茶具、灯烛,叮当乱响,有几件跌落在地下,摔了个粉碎。
二十七 莽胤祥含冤养蜂道 四王爷深情慰兄弟
却说十三阿哥胤祥,因为那张调兵手谕的事,被皇上下旨责打了四十大板。这下胤祥可遭罪了。
内务府慎刑司里的太监打板子是最有讲究的。在这儿当差的,大部分是前明东西厂、锦衣卫和十三衙门的后代子孙,个个都有一套绝活。就说这打板子吧,是用绵纸包了稻草练出来的功夫。几十板子下去,稻草要打得碎成粉未,可是外边包着的绵纸,却不能有一点破口,凭的全是一股内力、暗劲。假如,被责打的人,有头有脸有面子,他们能把你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可是回到家里上一点专治棒伤的金疮药,一夜功夫就能恢复。如果你是冤家对头,那可不得了。几十板子打下去,外边皮儿不红,肉不肿,可全是内伤。抬回去不马上找大夫,也只消一夜,会让你五毒攻心,性命难保。康熙皇上因为对十三阿哥胤祥调兵的事,心存疑虑,在废了太子之后,不想对老十三重处,可是也不能不杀一杀他的傲气,所以命人送到内务府去,责打四十板子,然后送到养蜂夹道去羁押。可是,他老人家没想到内务府行刑的这帮人,是九阿哥旗下的家奴,又有老大亲自监刑,这板子能打得轻了吗?当然,他们不敢下毒手。因为,不管怎么说,胤祥是皇子阿哥,万一下手重了,打死了,皇上那儿怎么交代呢,所以还算手下留情。可是四十板于下去,硬是把一个筋骨强壮,练过武功的十三阿哥,打得七魄不全三魂飘渺,昏死了过去。不知道内情的人,以为胤祥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禁不住折腾。可是这些行刑太监们却放出风来,说十三爷是装出了一副可怜相,做给别人看的!
打完之后,胤祥被送到皇宫后面的养蜂夹道拘押看管,不准任何人探视、接近。这养蜂夹道,顾名思义,是御花园里养蜂人住的工棚,是就着冷宫的墙壁夹道,搭盖起来的,简陋不堪,有门没窗户,上头开着两扇天窗。夏天热得要晕,冬天冷得要死,而且十分阴暗潮湿。这养蜂夹道,皇上也从没来过,所以,老十三如今过的什么日子,他老人家不知道,就是知道了,如今正在气头上,也顾不上对胤祥另外处置,只是答应阿哥们的请求,让他们给老十三送去了八个丫头侍候。老三送了三个,老十四也是三个,老八呢,送去一个妖艳非常,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善察人意的姑娘,名叫乔小倩,小名乔姐。老九更绝,他送去侍候胤祥的不是别人,正是胤祥爱过、也恨过的阿兰。
十三爷胤祥还没有成家,身边只有一个收了房的大丫头紫姑,十三爷被责打被拘押,她当然要跟过来了。此刻,她正在为十三爷擦洗伤口,小心地敷上云南白药。十三爷还在发着高烧,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三夜。紫姑寸步不离地守在这儿,煎熬得两眼红肿,眼眶发黑。可是,她不知道这新来的八个丫头的底细,怕她们暗害胤祥,所以一会儿也不敢离开。还好,当一抹夕阳从天窗照下来的时候,胤祥终于醒过来了。紫姑连忙端过一杯水来,扶着胤祥,吞服了几粒云南白药的保命籽,这才说:“谢天谢地,爷总算醒过来了。”
胤祥吃力地睁开眼睛:“哦……这,这里是养蜂夹道吧……怎么就你一人在这儿吗?”
紫姑一边抹泪,一边说:“十三爷,您醒过来就好了,现在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问。三爷、八爷、九爷、十四爷还送了八个丫头来呢。奴婢不放心,一直让她们在外边侍候着呢。”
胤祥向外瞟了一眼,见门口就站着一个丫头,便指了指她说:“你,你过来替替紫姑,让她去歇一会儿。紫姑,看把你累得都变了模样了,去睡一会儿吧。”说完,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紫姑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半昏半迷中的胤祥,突然听到耳边有人轻声说话:“十三爷,十三爷,您老醒醒。三爷让人送来了一些玫瑰薄荷露,是清热解毒的。您老趁热喝几口吧。”
嗯?这声音怎么这样熟悉,难道是她……幻觉中,胤祥觉得那个俏丽、泼辣、敢说敢为的阿兰,正向自己走来。他陡然一惊,醒了。睁开眼睛一看,面前一个端着汤碗,手拿调羹的女子,柳叶眉,鹅蛋脸,下巴上长着一颗朱砂美人痣,这不是阿兰又是谁呢?对,就是她。我为她相思几年,费尽了心机,想娶她过来作正室福晋,四哥还替她办了抬籍的文书。可是,这女子却变了心,给脸不要脸,硬是把我从谪仙楼里给堵了出来。为此,我万念俱灰,才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事事出头,惹事生非,以致落到今天的下场。四哥说得不错,鬼不可怕,人最可怕。如今,我落了难,三哥、八哥、十四弟都送了丫头来,明是侍候我,实际上却是在监视我。不早不晚地九哥把阿兰也送来了。好啊,你也要在我身边当奸细了,你也要对我落井下石了。算我胤祥鬼迷心窍,瞎了眼睛,认识了你这个绝情绝义,心怀叵测的女人!想到这儿,胤祥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力气,他猛地起身,一把抢过汤碗,顺手一泼,倒在了阿兰的脸上。那玫瑰薄荷露,顺着阿兰的头上、脸上流了下来。阿兰扑通一下长跪在床前,无声地痛哭起来。
她怎么能不哭呢?一个贫寒之家的弱女子,为救全家性命,自卖自身,当了歌妓,又被任伯安买下,进了九爷家的戏班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含泪带笑,轻歌曼舞地侍候那些达官贵人,时时都有遭受凌辱的危险,她阿兰过的是非人的日子啊!自从那年,在刘八女的庄上被十三爷仗义救下之后,阿兰就暗自下了决心,今生今世,哪怕变牛作马,也要报答十三爷的大恩。她知道自己身份低贱,做福晋,甚至做十三爷的小妾,阿兰从没敢想过。能当个丫头,侍候十三爷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哪知,一到北京,那个该死的任伯安,就把这事给九爷说了,并且传下九爷的令旨,要把阿兰送给十三爷。条件嘛,只有一个,就是叫阿兰时时处处注意十三爷的一切行动,并且要密报给九爷知道,不然的话,就杀掉阿兰的全家。阿兰是个有血性、刚强正义的女于,也是一个多情的、知恩必报的女子。她知道,十三爷对她阿兰是一片真情,也真想马上来到胤祥身边。可是她怎么能贪图一时的平安欢乐去做陷害十三爷的事儿呢?所以,当胤祥拿着那张空白的抬籍文书去找她时,她断然拒绝了。可这事胤祥不知道,以为阿兰变心了呢!今天,十三爷遭了难,九爷又趁机把她派了来,名义上是侍候,可还是那个条件,还是要她监视十三爷,密报十三爷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阿兰知道十三爷如今落了难,她怎么能不牵肠挂肚的惦记呢。所以,这次九爷派她来时,她答应了,但也暗自下了决心,侍候十三爷可以,让我当奸细,我宁死也不干。现在,十三爷恼她,恨她,她心如明镜,可是怎么向十三爷说清呢,说了,十三爷又怎么肯信呢?再说,这里还有三爷,八爷、十四爷派的人。耳目混杂,她又怎么敢说呢?抽泣过一阵之后,她小声地说:“十三爷,奴婢心里知道,您老恼我恨我。这事,奴婢也说不清。天长地久,总有一天爷会知道我阿兰是什么样的人……”
话刚说到这儿,突然门帘一挑,走进了一个身材窈窕,面目娇艳的女子,一进来,就眉飞色舞地嚷嚷起来:“哟,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十三爷,您与阿兰是老相识了,现在您老躺着,她跪着,十三爷您不心疼吗?”一边说着,一边径自来到床头靠在胤祥的身上。
胤祥心想:好嘛,这也是个奸细。看她这大模大样,没羞没臊的样子,说不定还是个头儿呢。便没好气地问:“你叫什么,从哪位阿哥府里来的?”
“哟,十三爷,您老和阿兰怄气,怎么往奴婢身上发火呀?奴婢乔小倩,是八爷府上的丫头,八爷派我来侍候爷的。因为比她们几个大两岁,她们都叫我乔姐。这里除了紫姑,还有八个丫头,我就算是个头儿吧。你老放心,我们不是来卧底的。您老也别把我们当贼防着。其实,我们都是下人,也都是实心实意来侍候您老的。等您老灾星退了,看着我们不顺眼,一句话,把我们打发了不就完了吗?奴婢给阿兰姐姐求个情。您饶了她吧。”
胤祥心中又是一惊。好家伙,这女子果然厉害,不愧是八哥调教出来的人。我刚问一句,她就说了这么一大套。他正想开口,跪在地上的阿兰却抢先说:“乔姐,你刚才回八爷府上取衣服,这里的几个小丫头,玩的玩儿,睡的睡了,紫姑又熬得受不了,我才过来侍候一会儿。不想失手洒了玫瑰露。十三爷心里不高兴,可是爷没有训斥我。”
这里正在纠缠不清,却见外边看押的卫士进来通报:“回十三爷,四爷瞧您来了。”话没落音,四阿哥胤祯一挑门帘,神清气闲地走了进来。他径直来到床前,看了看胤祥的气色说:“十三弟,你,你好些吗?”
胤祥大难之中见到亲人,不由得热泪夺眶而出。他哽咽着说:“四哥,多谢你还惦记着小弟,我,我好多了……”
老四连忙劝慰,语带双关地说:“哎,别难过,我是奉旨前来看你的。你好好养伤,不要多想事,等伤好了,再吃几剂补药,身子很快就会复原的。”四阿哥一边说,一边替胤祥掖着被角,顺手把一个硬邦邦的小包,塞进了胤祥的被窝。胤祥心中一动。哦,四哥精细得很,他这“奉旨探望”的话,恐怕是说给乔姐、阿兰她们听的。他正在猜想,却听四哥说:“十三弟,你不要胡想。你的事,现在虽然不明白,可是八弟待你还是有情有义的。他一向敬重你的爽直,不会亏待你的。”
老十三一听这话,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八哥?八哥怎么了?”
“哦,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形。皇阿玛让众大臣推举太子。老八素来人品端正,办事稳重,深得朝臣们的拥戴,这次,恐怕要被立为东宫太子了。这不是个天大的喜信吗?”
胤祥心中一沉。哦,四哥这是正话反说,给我送信来的。哼,我这次受到诬陷,十有九成,是八哥做成的圈套。他要是当了太子,我还能有命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下,四哥偷偷塞进去的那件东西,似乎是一把匕首。嗯,四哥这是让我做防身武器,还是自裁的准备呢?当着乔姐和阿兰的面,他问也不好问,说又没法说,便只好假装高兴地说:“哦?要是八哥当了太子,那可太好了。父皇怎么说呢?”
“父皇还没有明诏,不过,也就是这几天要定的事儿了。唉,现在想来,咱哥俩从前都糊涂了,干吗要死心塌地的去保胤-呢,真是愚忠啊……”
胤祥一急,愣劲儿又上来了:“四哥,就是父皇下旨杀我,我也要说,从前咱们保胤-没错儿,他是太子嘛……”话刚说到这儿,突然瞧见四哥的眼神,他明白,八哥派来的丫头乔姐就在身边,这话不能说了,身子一动,腰间被硌了一下,他不觉一阵胆寒,打了个冷战。乔姐忙说:“十三爷,您老冷吗?我再取一条被子来。”说着便要上前,替十二爷掖被子。
胤祥连忙止住:“不,不冷。乔姐,晚间再加被子吧。”乔姐还在犹豫,四阿哥胤祯却阴沉着脸说话了:“哦,你就是乔姐?是这里的头儿吧。”
“回四爷,奴才原来是十四爷的人,后来跟了八爷,如今被八爷派来侍候十三爷。这儿的事,里边有紫姑管。外边嘛,奴婢年长些,多操点心。”
“哦,你既然在十四爷府上待过,该知道十四爷和我是什么关系。”
“回四爷,奴婢知道。四爷和十四爷是一母同胞。”
四爷神色严厉地说:“嗯,知道就好。另外,你大概也知道,我四爷是出了名的冷面王爷。我告诉你,我这位十三弟,就交给你们几个了。我把话说到前边,如果你们不小心侍候,或者是故意卖弄风骚,勾引十三爷,我决不放过你们。十三爷这里万一有个好歹,我四爷要把你们几个全部活埋了,给他殉葬,你听清楚了吗?”
乔姐机灵灵打了个寒战,羞得满面通红。她扑通一声跪下:“四王爷请放心,奴婢等记下了。”
胤祯不再理她,向十三弟深情地看了一眼,转身大步走了。
胤祥耐着性子,一直等到夜深入静的时候,才把四哥放到被窝里的小包拿出来,打开一看,原来不是匕首,却是一把银汤匙。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道:“只要世上还有一个人爱你,你就不该去。”胤祥连看几遍,放在嘴里嚼碎咽了。他终于明白四哥的来意。八哥可能会当太子,外边形势严重,四哥是怕他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这才特意来嘱咐他的。那柄银汤匙,也是为了怕别人在食物中放毒,才送来让他试毒用的。四哥,你,你真是我的好哥哥呀。胤祥止不住泪如雨下,把枕头都打湿了。
四阿哥胤祯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府里时,天已经全黑了。两个儿子弘时和弘历带着家人,迎出门来。胤祯沉着脸问:“有人来过吗?”老大弘时上前答道:“回父亲。邬先生、文觉大师、性音和尚下午就来了,儿子安排他们几位在花园里的书房吃酒呢。还有,十叔派人送来请帖,请父亲今晚去十叔那里赴宴。”
胤祯心中一动,嗯,这一定是老八看到要当太子了,自己不出面,却让老十来拉我了。哼,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这浑水我不-:“你把请帖收了吗?”弘历连忙答道:“回父亲,这事儿是儿子接待的。我说,父王出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请帖请带回去,我代父王谢谢十叔。如果父亲回来早了,定去十叔府里赴宴。晚了,去不成,请十叔海涵。”
胤祯十分满意弘历的回答,笑着吩咐一声:“好,这事办得好,你们下去吧。”说完径自向后花园走去。
四王爷胤祯的这个后花园,闲杂人等是不准随便出入的。这里何专门为谋士邬思明建造的书房。文觉和性音两个和尚,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怪客,也是胤祯从各地收罗来的,请到府上做了清客。只有他们几个,才能在这里议论大事,也为四爷出谋献策。胤祯走来的时候,一位书生,两个和尚,正在猜枚吃酒。胤祯悄悄地站在窗下,往里一看,惊得他目瞪口呆。
二十八 邬先生书房论政局 老皇上禁苑议人心
四王爷胤祯回到府里,上赶上邬思明、文觉、性音和尚在后花园书房猜枚吃酒。四爷站在窗外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只见文觉和尚两手各抓一把棋子,让邬思明猜。邬思明微微一笑:“你这是三八之数。”文觉和尚打开手来一看,果然是二十四个。他撤开一把,只把另一只手又伸了出来。邬思明仍旧说:“还是三八之数。”结果一看是个“五”。文觉刚要说不对,邹思明却说,八减去三,不是五吗?性音和尚一看来了兴趣,也顺手抓了一把。邬思明神秘地一笑:“嗬嗬,我这是以不变应万变,还是三八之数。”性音把手伸出来一数,这次是三个加八个,十一个”,在窗外站着的四爷胤祯来了兴趣,他一步跨进房去,伸手抓了几个棋子,伸到邬思明的面前。邬思明一笑说:“哟,四爷来了。您和他们的气数不同,是个九五之数。”胤祯伸出手来,果然手心里攥着四个棋子。这一下,满座皆惊。胤祯更是心头一阵狂跳。因为《易经》中有这么一个卦辞,叫做“九五飞龙在天”。历来的星象家都把九五之数,看做是帝王之数,贵不可言。今天邬先生信口道来,可又不像是开玩笑。难道,他是有意这么说的吗?胤祯正要问话,邬先生却举起了面前酒杯,一仰脖,喝干了,然后神秘地一笑说:“四爷,二位大师,休问学生是怎么算出来的。其实这只是雕虫小技,拿出来以博大家一笑。不过,四爷凑巧走来,又凑巧抓了个九五之数,却不能不说是天意。”
四阿哥胤祯一向谨慎,听这位邬先生把话越说越明,不由得向窗外看了一眼,却被性音和尚发现了:“怎么,四爷,是不放心外边吗?不是贫僧夸口,有我性音和尚在此,二十丈之内,任何动静都瞒不住我。您老不信?好,我来问四爷:刚才您进园子的时候,是不是在园门口打发了仆人,从园子里的偏门进来,绕过花篱笆墙,穿过竹林才走到这书房门前,停住脚步,又到窗前去看我们几个猜枚?四爷,和尚我说得对吗?”
此言一出,又是举座皆惊。众人都知道,性音和尚武功高强,可是却还不知道他有如此高深的内功造诣,耳目竟然这般灵动。邬思明也放宽了心,往椅子背上一靠,朗声说道:“四爷,学生我苦等多年,不敢明言。今天我斗胆说一句,四爷您天子有份!”
四阿哥是个胸有大志的人,可他却不是野心家。当天子,继承皇位的事他真的是从没想过,今天,突然被点了出来,觉得有点头晕目眩,招架不住了:“邬先生,你,你醉了吗?”
“哈哈……学生清醒得很。我实言相告,如今朝廷上下,只有一个人在醉梦之中。”
“谁?”
“八爷。”
“啊?!此话怎讲?”
邬思明往椅背上一靠,侃侃而谈:“四爷,您仔细想想。如今,太子废了。三阿哥受到严厉的训斥,大阿哥被拘押起来,原因是他用妖法来镇慑太子。皇上怎么想呢?他在痛惜太子!他一直认为太子所以出错,是中了鬼邪,而大阿哥恰巧在这上面出了事,证实了皇上的猜测,在这国家储君究竟让谁当的时刻,在这举国上下,人心浮动的时刻,皇上下令,让百官推荐太子。其实,皇上心中想的,是让大家还来拥戴胤-,要求让胤-复位,这样,皇上就有台阶下了。可是八爷不但没看清这一点,却反倒在下边煽动百官,推举他八爷当太子。眼看着八阿哥夺嫡自立的势力这么大,皇上能不起疑心吗?他老人家能不认为,大阿哥的做为,太子的倒台,都是八爷的预谋吗?”
胤祯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暗暗佩服。这个邬瘸子的见识,果然高人一筹,竟把自己这些天百思不解的事,剖析得这么透彻,这么一针见血。他沉吟着说:“邬先生所言,确实振聋发聩,令人耳目一新。听了邬先生的话,我庆幸自己没有野心,没有在下边做什么动作,不然的话……”
邬思明打断了他的话:“四爷,您没有争权夺位的野心,从眼下说是对的,但从长远说却不对。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惟有德者能居之。大阿哥,三阿哥不去说他们了,八阿哥这次必倒无疑。即令是太子重新复位,他的懦弱,他的刚愎自用,也决不能成事,再次倒台也是定而不疑的。除了他们,皇子中能担天下重任者,只有四爷您了。当然我不是让您立刻有所行动,但你必须有思想准备,一旦时机成熟,就当仁不让。这可是学生的肺腑之言。”邬思明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满屋的人也都不说话了。四阿哥心中是又惊、又喜、又惶恐、又疑虑:天哪,我胤祯果然有天子之份吗?
邬思明说得一点不错,这些天来,北京的官员,全昏了头了。原来依附阿哥党的,扬眉吐气,兴高采烈;原来靠不上阿哥党的,也削尖了脑袋,往阿哥党堆里钻。连上书房大臣佟国维、马齐也抢着凑热闹,一致推举八爷当太子的举荐表章,雪片似的飞向皇宫。这一下,可犯了皇上康熙的忌讳了。他心想,太子再不好,再没人缘,也是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了。如今,事实证明,大阿哥确实在他身上用了妖法。在这种情况下,朝臣们中一定会有不少人同情太子,为他求情,让他复位。可没成想,除了王-、朱天保、陈嘉酞之外,京城的文武百官,几乎一边倒的全都拥戴八阿哥。老八一没有赫赫战功,二没有可以夸耀的政绩,办了一次刑部的差事,还弄虚作假。大家伙儿为什么一致推举他,他怎么有这么好的人缘呢?其中必有文章!看来,朕这一著放得对,真心、假心、忠良、奸佞一下全都露馅了。康熙皇上不愧是精明过人,心里有了这个底,办起事来,就顺手多了。他把所有举荐八阿哥的奏章,全部留中不发,命人把张廷玉叫来议事,又让人传旨给皇子们,说皇上龙体欠安,令皇子们入宫侍疾。
张廷玉一听说皇上病了,急急忙忙赶来问安,却见康熙皇上正坐在养心殿的暖阁里,神情悠闲地在喝茶呢。再看皇上的气色,红光满面,别说病容了,连倦意都一点没有。张廷玉有些不解,却也不敢问,只好上前叩头请安。康熙却笑着说:“起来吧。廷玉呀,你在朕身边二十多年了,办事一向谨慎。朕打算给你晋升两级,做一品大臣,你看如何呀!”
换了别人,皇上亲口御封,连升两级,高兴还来不及呢,可张廷玉却不这么想。不逢年,不逢节,又不是朝廷的盛典庆祝,好端端的,皇上把我叫来就为这事儿,嗯,太蹊跷了,我不能接受:
“圣上的恩典,奴才感恩不尽。奴才在皇上身边虽然侍候了多年,其实不过是个书吏文办罢了,与国家大事,没有什么建树。请皇上给奴才留下这两级,激励奴才更加努力办差。”
康熙不解地问:“哦,你怎么没有建树?你在朕身边谨慎小心侍候,从不懈怠,这难道不是功嘛。就拿这些天来说吧,三个上书房大臣,只有你一直守在上书房和朕身边。佟国维和马齐,每天来打个照面,请个安,就再也找不着了。朕要他们有什么用呢?”
张廷玉明白了,哦,原来皇上不满意佟、马二位了:“皇上若如此说,奴才越发不敢领恩。请圣上成全奴才。”
康熙开怀大笑:“哈……你是怕得罪他们,是吗?这些天,外边保八阿哥的人,都发了疯了。佟国维仗着是皇亲。马齐呢,是糊涂透顶,也跟着下面瞎张罗。你张廷玉却没有附和他们。你是不是怕升了两级,会招他们的妒忌,是吗?”
张廷玉的心事,被康熙一言道破,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在这位老皇上面前,来不得半点虚伪,便直言不讳地说:“主子圣虑深远,奴才这点私心,怎能瞒过圣鉴。奴才这次没有举荐八爷,并不是认为八爷不好。只是因为与太子君臣名分已经几十年了,一时间,感情上转不过弯来,不忍心举荐别人……”
这句话,正说到康熙心上,他连声称赞:“好好好,你说了心里话,朕十分高兴。君臣之间,就应该坦诚相见嘛。何柱儿,给张廷玉搬个座位来。”
何柱儿原来就是养心殿的太监,后来去太子东宫当了太监头目。太子被废了,便又回到了养心殿。听见皇上召唤,他伶俐地答应一声,搬了个绣墩进来:
“张大人,您请坐。”
张廷玉连忙向康熙行礼、谢座。就听康熙笑着问道:“何柱儿,依你看,让八爷当太子好不好呢?”
何柱儿一愣,马上灵醒过来了:“主子爷,那敢情好。奴才斗胆说一句,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么好的王爷,又仁德、又大方、又和气,还体恤下人。主子爷这几年上了岁数,微服私访的时候少了。要是万岁爷再上外边走走,就知道了。满京城里,谁不夸八爷好呢。”
康熙心中暗笑,却说:“哦,既然这么说,朕派你去八爷府上当差,你愿意吗?”
何柱儿一听这话当然高兴。从太子一倒,何柱儿就动心思了。看来八爷要当太子了,我从这个太子身边,跳到那边去吧。将来,八爷坐了江山,我不就成了六宫总管太监了嘛。所以,他暗地里求了八爷。八阿哥呢,也在皇上面前,提出要何柱儿的事。康熙心中明白,这何柱儿不是个好东西,决不能留在皇宫内。果然今天这么一提,何柱儿就上钩了。他假心假意地说:“主子,奴才原先是侍候皇上的,后来,皇上让奴才侍候太子……啊,不,不,是二爷。二爷犯了事,奴才又回来侍候皇上。如今,皇上让奴才去侍候八爷,奴才哪敢不听呢,不过舍不得离开主子……”
“哦——八阿哥那里缺个太监头子,你去朕很放心。你收拾一下,今儿就去吧。”
“扎,奴才遵旨。”何柱儿高兴地叩了个头,退下去了。康熙回过来又问张廷玉:“廷玉,何柱儿的话,你都听见了,依你看,朕的这些个孩子,哪个更好一些呢?”
张廷玉谨慎地回答:“回圣上,各个皇子均有所长,臣难说哪个更好。”
康熙微微一笑,紧盯一句:“嗯?怎么,你张廷玉也和朕耍滑头吗?”
张廷玉忙说:“臣不敢。臣幼年读古书,见有人议论三国,说孙、刘、曹三家,都有开国的气象,只可惜同时生在汉末。如果换个时代,他们都能统一全国。这与诸皇子如今的情形相同。他们个个俱是英才。所以册选太子,要精中选精,优中择优,不可不慎。”
康熙正要说话,总管太监李德全进来奏报:“主子,上书房大臣馁国维。马齐和众位阿哥,在西华门递牌子,要请见主子呢。”
康熙冷冰冰地说了句:“让皇阿哥们都到乾清门外边跪着,等候朕的旨意。佟国维和马齐暂且回家歇着候旨。”
张廷玉敏感地觉察到,今儿个圣意难测,连忙说:“皇上有何旨意,臣立即起草。”
康熙一挥手拦住了他:“哎——忙什么呢。他们一个个年轻力壮的,多跪一会儿,累不着。你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八阿哥这人到底怎么样?”
张廷玉摸不透康熙究竟在想什么,不敢随便答复,可皇上问了,不说也不行啊,只好字斟句酌地小心回答:“八阿哥聪明好学,礼贤下士,宽厚仁德,深得臣子们的拥戴,不过……”
“说嘛,怕什么,朕不怪你就是了。”康熙在催促着。
“扎。不过,依臣看,八阿哥为人虽然精明,但理政似乎稍有欠缺。”
张廷玉说的是老实话。他知道,康熙对老八处理刑部的事不满,估摸着这样说了,皇上不会降罪的。哪知,康熙听了却大发感慨:
“什么稍有欠缺?你知道吗?老八他联络的全是大人物,全是对他有用的人。这不是什么礼贤下士,这是结党营私!刑部的事,朕已经查明,宰白鸭的事根本不是张五哥一件。可是老八却瞒天过海,欺骗朕躬,保了几个大官,冤了黎民百姓。这能叫仁德,能叫宽厚吗?胤祯、胤祥他们清理国库亏空的时候,老八替好些个皇子官员还了欠债。他也是个皇子,哪儿来的那么多钱?这样的人,朕怎能让他进入东宫,又怎能把江山交给他呢?让朕最寒心的,还有佟国维和马齐。朕是怎么待他俩的?可是想不到他俩居然和阿哥党的官员们,狼狈为奸,上下串通,为八阿哥疏通关系。那佟国维竟然上书给朕,要加害胤。马齐还可说是糊涂,佟国维的行动禽兽不如。这样的人,还能留在上书房吗?”
康熙越说越气,最后厉声吩咐道:“廷玉,朕口述,你来拟旨。”
张廷玉战战兢兢地走到书案旁,按康熙的意思,写好了圣旨。康熙接过来看了,觉得还满意,便对张廷玉说:“就这样吧。不过,这旨意传下去,是要得罪人的。朕身边只有你一个可靠的人了,不能让你去招这个祸。嗯——这样吧,你派人去传简亲王来,这个黑脸让他唱吧。”
简亲王是康熙的叔父。这位老王爷快八十了,一直在家里安享清福。现在皇上让他老人家出来宣布对阿哥们的处分,一是事关皇室家务,叔爷爷出来宣旨,顺理成章;二来,皇子、百官中,就是有人不服,又敢把这位老王爷怎么样?张廷玉觉得,康熙在盛怒之中谋事还如此精明细致,尤其是保护了自己,所以更是感佩万分。他拜辞了皇上,快步走出养心殿,低着头正往前走,却不防与对面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却吓得愣住了……
二十九 念旧情胤礽被释放 恨结党八爷险遭拘
从康熙四十六年初冬到四十八年的春天,北京城里雪压冰盖,朝政局势神秘莫测。
太子胤-行为不端,欺祖乱伦,被康熙皇上在一怒之下废掉了。可是,老皇上却想不通,胤-这孩子平日不错嘛,为什么会于出这等事来呢?是不是中了妖法?可巧,大阿哥胤-使用妖法魔镇太子之事败露,为康熙的猜想找到了证据。康熙在盛怒之中,让朝臣饲举荐太子。他指望大家重新推举胤-,却不料,除了王-等东宫的老人和上书房大臣张廷玉之外,众口一词,全都举荐了老八胤。这一下,康熙皇上可真的生气了。他派张廷玉去叫简亲王进宫,又命众皇子跪在乾清门候旨。他,要把这局势重新翻过来,给朝臣和皇子们一点颜色看!
张廷玉领了圣旨,不敢怠慢。他急急忙忙地走出养心殿,不防却与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张廷玉抬头一看,此人正是奉召进见的胤。
张廷玉心里十分清楚,在皇上意图没有明说之前,胤-仍然处在风口浪尖上,是个不能招惹,也不能得罪的人物。突然之间,两人撞到了一块,张廷玉一阵紧张,不知该说什么好。就在这时,邢年从里面走出来,替他俩解了围:“二爷,皇上叫你进去呢。”
张廷玉趁机一拱手,匆匆走了。胤-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趋步进殿,跪下磕头:“不孝儿胤-,叩见皇阿玛。罪臣久违慈颜,不孝通天。今奉召来见,请皇阿玛金安。”
才几个月工夫啊,这君臣父子二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昔日那雍容华贵的皇上,英姿勃勃的太子,好像都不见了。如今,一个变得老态龙钟、疲惫不堪;一个则是形容憔悴,满怀凄凉。四目相望,欲言又止。康熙眼中,泪光闪烁,胤-却早已痛哭失声了。
康熙强压心头的悲凉,颤声说:“起来吧,身子骨还好吗?”
胤-硬咽着回答:“回皇阿玛,儿子还好。只是……几个月不见,皇阿玛清瘦得多了。”
“唉!过去的事不要提了。你身子好,朕也就放心了。你中了别人的妖法,行事昏迷,不守正道,朕本来不该说你,可是有几句话,又非说不行。”
胤-恭谨地说:“皇阿玛请只管教训,儿臣定然铭记在心。”
康熙语重心长地说:“嗯。你幼年失母,全靠朕来维护你。朕难忘你母亲对社稷立下的大功,所以,几十年来,任谁对你不好,朕都不宽容他们。这次老大用妖法镇你,也逃不脱朕的严惩。可是,妖由人兴,厚德才能载福。你平日不修身,不立德,脚跟不稳,被妖人乘虚而入,才遭了天怒。你明白吗?”
胤-的心里根本就不信什么妖法。他正在暗自庆幸呢,要不是大哥给我来这一手,恐怕我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可是想归想,说归说,他敢把这话给皇上说吗?“父皇教训得极是,正说中了儿子的病根,儿臣确实是德不胜妖。”
康熙听了这话,感到宽慰:“嗯,知道这一点就好。你现在还不能复位,将来能不能复位,什么时候复位,全看你自己了。现在,朕要把你从冷宫里放出来,你可要好自力之,如果再有什么差错,那就无可挽救了。”
胤-一听,喜出望外,连忙跪下磕头:“儿臣谨记父皇教训,请皇阿玛放心。”
胤-被释放了,他自由了,他高兴地走了。可是,此时此刻,跪在乾清门外的皇子们,却正处在心烦意乱、六神无主之中呢。
就在这时,简亲王在一群太监侍卫的簇拥下,迈着沉稳的步履来了。只见他居中站定,清了一下嗓子说:“圣旨到!”
众皇子齐声山呼万岁,伏地听旨:“二皇子胤-,前被妖法震慑,行事不端,已被废去。今大阿哥胤-阴谋败露,罪行昭著,已遭监禁。着即将胤-释放,赐第读书。至于皇八子胤在,乘主危国疑之际,广结党羽,交纳臣下,蓄谋不轨,窥测皇权。朕享有天下四十余年,岂能容此辈猖撅。着革去胤-郡王爵位,锁拿至宗人府,严加追查,尔后处置。钦此。”
真是晴天一声霹雳。正在兴头上的老八和阿哥党的兄弟们,听了这圣旨,一个个呆若木鸡,面如土色。老八强自挣扎叩了头,说声:“儿臣遵旨。”眼泪就扑扑籁簌地流下来了。简亲王一挥手,几个侍卫走上前来,把一条裹着黄绫的铁链,套在八阿哥的脖子上,把他带走了。
简亲王又说:“奉皇上口谕,本王还要去马齐、佟国维那里传旨呢。诸皇子散去吧,各自回府,不许惹事生非。”说完,老王爷带着太监们走了。
他老人家一走,这里可炸窝了,老十、老十四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小子,八哥一倒,他们全都完了,能受得了吗?老十四胤礻题首先发难:“弟兄们,都别走,等我去见了父皇,要拿,把我们全都拿了算了。”
老十也大声疾呼:“好家伙,我们这大清简直成了混账世界了。阿哥们这个禁了,那个拿了,竟没有一个好人了。不行,我也要请见父皇,问一问明儿该谁了。”
在这群皇子中,只有四哥胤祯十分清醒。邬先生啊邬先生,你真是料事如神哪!嗯,如今老二胤-被赦免了,老八却遭到了拘禁,整个翻了个个儿。在这节骨眼上,我可不能犯了众怒啊,想到这儿,他出来说话了:
“兄弟们,不要闹,听我一言。如今老大,老二,老三都不在,我年纪最长。老八犯了事,我也心疼。可是,父皇正在病中,又在气头上,我们兄弟这样结成伙的去闹,不行啊!依我说……”
他刚说到这儿,老十就蹦了:“哟嗬,还有个孝顺儿子呢!我说四哥,你如今美得不知贵姓了吧,打量着大哥、二哥、三哥、八哥全倒了,这太子的位子就该给你了是不是?嘿嘿,好啊,请问咱们的四王爷,您打算用什么年号呢?”
胤祯苦笑了一下:“十弟,你在情急之中,无论说了什么,四哥都不会怪你的。你要是对我有气,带人去拆了我的家,四哥也决不说一句话。可是,现在,你必须听我的。大伙全去父皇那里闹,只能坏事,只能给八弟添罪。好了,你们大家都回去,老五,老九,咱们仁去见父皇,保老八去。”
他们哥仨来到养心殿的时候,康熙皇上正靠在御榻上闭目养神呢。处置完皇子们的事,又派简亲王去传旨,命佟国维罢官回家,马齐降一级职务,罚俸三年,仍在上书房行走。这一下,伤筋动骨,废掉太子时的朝廷局势,全翻了个儿,下边会有什么议论呢,皇子们能安分一些吗?“国步艰难”这句话,朕念叨了一辈子,今天才知道,每走一步棋,都是困难重重啊!朕乏了,让谁来当这个太子呢?
他正在想心事,太监进来禀报说:“四爷、五爷、九爷请见皇上。”
康熙定了定神,心想:先听听他们几个怎么说,便传旨:“让他们进来。”
哥仨鱼贯而入,叩头行礼。康熙往下边一看:老四,一脸愁容,老五,浑身不自在,老九呢,却沉思不语。仨人请安不像请安,奏事又不像奏事,让人看了只想发笑:“嗬,你们这是怎么了?”
胤祯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奏道:“皇阿玛龙体欠安,按说,儿子们不该在这时候惊扰圣驾,可是,刚才内务府锁拿了八弟……”
老四的话没说完,康熙已经忍不住了:“哼哼……朕原来以为,你们是因为朕病了,动了孝心,特来请安的,想不到你们是为老八,怕他受了委屈,是不是?你,你们眼里、心里,还有朕这个父亲吗?”
康熙这话,说得可真够重的。三个儿子一听,扑通一下,全部跪下了。老五泪流满面地说:“父皇责怪得是。儿臣们不孝,儿臣们今日来,是因为瞧着老八怪可怜,求皇阿玛慈悲为怀,网开一面,饶了他吧。这也是儿子们一点手足之情。求皇阿玛圣鉴。”
老五这话,说得十分恳切,十分动情,康熙也不由得心中升起一股怜悯之情。他正要说话,却听殿外一阵大吵大叫,接着又是“啪”的一下清脆的耳光声。就听十四阿哥胤礻题在外边大声呼叫:“你算什么东西,敢拦阻爷的大驾?告诉你,这是我的家,里边坐的是我父亲!你懂吗?”侍卫张五哥却不卑不亢地说:“十四爷,你老打我、骂我,我不敢说什么,但我知道,这儿是皇上住的地方,也是有规矩的地方。不奉圣旨,我张五哥职责所在,您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敢放你进去。”
康熙听到这里,明白了,哦,闹事的主儿又来了。他把几案一拍,怒声说道:“武丹,把老十四这个逆子带进来。”
老十四是个傻大胆,他梗着脖子进来了,直直地跪在康熙面前,大声说:“父皇,请治张五哥擅阻皇子见驾之罪。”
康熙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地训斥道:“嗬,口气不小啊,他挡了你的大驾吗?那么你不奉诏谕,擅自闯宫,又该当何罪呢?朕问你,你这位十四阿哥要强行进宫,有何贵干啊?”
“皇阿玛,儿臣有一事不明,想当面向父皇请示。”
“什么事?”
“八哥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铁链加身?”
“怎么,朕的诏谕,你没听见吗?”
“回皇阿玛,那都是莫须有的罪名。”
康熙火了:“什么,什么,你敢诋毁朕的圣旨吗?”
“皇阿玛,容儿臣回奏。让百官举荐太子的事,也是皇阿玛的圣旨。百官们遵旨行事,举荐了八哥。如今,父皇前一道圣旨,言犹在耳,后一道圣旨却降罪于八哥,故此儿臣不明,父皇的哪一道圣旨,应该遵守。”
老十四可真够大胆的,这句话还真把康熙问了个倒噎气,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他怒声斥道:“胤礻题,你,这是对父皇说话吗?你你你,你狂妄!”
老十四这趟进宫,是有准备的。他是个没理搅三分的人,如今得了理,还怕什么:“回父皇,儿子虽狂而不妄。父皇处置不公,儿臣就要说话……”
康熙年代,那是封建社会啊,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父叫子亡,子不能不亡,那年月是不讲民主的。康熙处置老八,虽有道理,却不能明说,而且,也确实和前些天自己下的那道“举荐太子”的圣旨背道而驰。不过,康熙无论怎么英明,毕竟是位封建皇帝。老十四既是臣子,又是儿子,竟当面这样质问他,他能受得了吗?他真气坏了,噌的一下,从御榻上跳了起来,转身摘下墙上宝剑,“哐琅琅”拔剑出鞘,一步步逼向胤礻题:“好好好,你狂而不妄,朕处置不公。今天,朕宰了你这个逆子,看你还有何言……”
看见康熙气成这个模样,满殿的人全都惊呆了。平时老实巴交的老五,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灵性,他飞身上前,抱住康熙的双腿:“皇阿玛请息怒,不可如此啊!”说完趴在康熙的身边,放声大哭起来。康熙踉踉跄跄地后退一步,长剑脱手,“当”的一声,掉在地下。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颓然跌坐在御榻上,长叹一声说:“唉,罢了罢了,朕一生谨慎,从不做失德的事。可是,朕怎么会养出这一帮儿子来呢……”他也禁不住失声痛哭了。
众皇子一见这情景,也都忍不住哭了起来。过了好大一会,胤祯才止住哭泣,走上前来,一边为康熙轻轻地捶背,一边小心地劝说:“皇阿玛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儿子曾听一位老爪农说过,瓜在成长时,常有杈枝。要想瓜长的好,就要摘枝打杈,可是摘得多了,那瓜也就完了。如今儿子们不孝,惹父皇烦恼。皇阿玛在盛怒之下,先摘了太子,又摘了大哥和老三、老十三,今天,又要摘老八、老十四。皇阿玛,儿子们虽然不孝,但不忍心让父皇怒而杀子,留下千古遗恨哪!”
老四这话,说得十分在理,连一向忌恨这位四哥的老九、老十四也都受到了感动。康熙听了,默默不语。在这场风波中,他终于看清了老四的心,他无力地摆了摆手说:“好吧,依你所奏,朕再放你们兄弟一马。老四,你去传旨,老大由拘押改为囚禁读书,其他阿哥,全都赦免,放他们出来吧。”
三十 除后患二爷施毒计 怜爱子胤礽重复位
半年多来,康熙皇上大起大落、反复无常的处置,引起了朝臣中的强烈震动,也使他们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在立太子这件事儿上再发什么议论了。
不论事态发展如何,皇子皇亲、文武百官们不能不承认,皇上康熙对胤-的感情还是不同一般的。胤-被放出来以后不久,皇上干脆下旨,以“入宫养病”为理由,命胤-搬回了毓庆宫。这道旨意一下,不但胤-,满朝文武都认为让胤-复位当太子,已经是定而不移了。
就在胤-搬回毓庆宫的那天,老王-在朱天保,陈嘉猷的搀扶下来看胤。师徒、君臣二人抱头大哭。众人一齐上前劝解,胤-这才扶着王-进殿说话。胤-恭恭敬敬地请王-坐了,又亲自为他点上烟,这才开口了:“师傅,经了这场教训,我明白了很多事。过去,我太软弱了,处处忍让,反倒让小人们钻了空子。干了好事,他们请功,出了差错,又都让我担着。哼,从今以后,我若能重新当上太子,非改了这毛病不行。心不狠,手不硬,怎么治理天下呢?”
王-听了,大吃一惊!这,这是什么话?他赶紧说:“二爷,不是我人老了-嗦。您这话虽然有些道理,可并不全对。为君之道,在于仁德。您要学会慎重,学会养身之道,刻薄报复可不是皇上期望您的啊。”
朱天保也从旁劝说:“对对对,王师傅说得很好。二爷,请遵照皇上的圣谕多读几本书,修身养性才是正理。”
胤-哪听得进去这话呢:“师傅,您老的教导,学生我记着呢。不过,天家不同于寻常百姓。你不狠一点儿,他们就踩你、压你、整死你,若是一味地退让,到最后,恐怕想当个平头百姓,退隐山林都办不到了。皇权之争,你死我活呀!”
陈嘉猷早看出来了,这次胤-被放出来之后,满肚子的怨气,怒气,总想要撒出来。他忍不住说道:“二爷说得有理。据臣看,皇上这次宽恕了二爷,不是因为您柔弱,而正是因为您从前仁德忠厚。臣盼望二爷要以前车为鉴,不可有怨气。”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胤-只觉得一阵心烦。可今天刚回到毓庆宫,他又不好发作,便说:“好好好,你们的忠心我全记下了。咱们谈点儿别的吧。天快午时了,我让下边儿给王师傅预备酒宴,你们二位也在此做陪好吗?”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这是“逐客令”,谁能在这儿等着吃饭呢。于是土谈他们三人立即起身告辞走了。胤-这样做,并不是不尊重老师,他心里有急事,坐不住。王-他们一走,胤初就要了一匹马来,向十三爷胤祥的府邸疾驰而去。
十三贝勒府如今可变样了。胤祥遭贬被押的时候,老家丁、老奴仆怕受连累,逃的逃了,走的走了。这次遇赦回家,又不得不重新找人,所以,上上下下几乎全是新换的家人。门口站的管家就是位新来的老汉。他没在皇亲家里当过差,也不认识胤-,见这位衣帽华贵、腰里系着黄带子的人骑着马就要往里闯,连忙上前拦住了说:“文七十四给爷请安,爷吉祥。”
胤-不耐烦地一挥手说:“罢了,老十二在家吗?”
文老头一听,哟,口气这么大,连忙又打了千说:“小的斗胆请问爷的台甫,在哪个衙门恭喜呢?”
胤-瞥了一下这个不知趣的老头说:“少-嗦,爷哪个衙门的都不是。去,给老十三报信,就说胤-来了。”
文老头这下明白过来了。连忙跪下磕头;“哟,是大……啊二爷呀,您老先进去歇着。我们十二爷被四爷叫去了。小的这就派人去请他回来,另外,让人给二爷预备酒饭。”
胤-心头闪过一丝不快:“不用了。他既然不在家,我就回去了。”
文七十四连忙赔笑拦住他说:“哎哎哎,二爷,您老别生气。小的初来乍到,不认识二爷,您老要是这么一走,十三爷回来不是要责怪小的吗?求二爷赏个面子,留下吃顿饭吧。”
胤-这才放开了脸:“好好好,你这老头会说话,我就在这儿等老十三。哎,我问你,刚才听说你叫文七十四,怎么起了这么个怪名字。”
文七十四一边陪着胤奶初里走,一边回答:“回二爷,我这哪儿叫名字啊。自小家里穷,爷爷七十四岁上有了我这个孙子,随便就叫了七十四。就这么叫了大半辈子。后来,家乡遭灾,全家逃难从老家跑出来,流落京师。十三爷瞧着我虽然上了岁数却还算老实,正好府里要用人,就派我做了管家。”
胤-迈步来到胤祥的书房坐下。文七十四又是上茶,又是递烟,忙了个不亦乐乎。紫姑听说胤-来了,也连忙带着阿兰和乔姐前来问安。正闹腾呢,胤祥回来了。他冲着紫姑她们一挥说:“去去去,全都下去,我要和二爷说话呢。”
紫姑、阿兰、乔姐她们下去了。胤-却似笑非笑地说:“十三弟,你这次蒙难,心变得更硬了。这几个女子满好嘛,要身条有身条,要模样有模样,又和你是患难之交,你不该对她们大薄情了。”
胤祥冷冷一笑说:“薄情?啊,二哥,你亏没吃够是怎么的。古时候吴王倒是个多情种子,可一个西施就把他的江山断送了。你我大难不死,怎能轻易地把性命交到她们几个婆娘手里。”
老十三这话是心有感触,脱口而出的。这几个女子的来龙去脉老十三能不清楚吗?可是老二胤-却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有自己的心事呢。而且,十三弟这随口而出的话正触到他的心病上,便和这位小兄弟绕上了:
“哎,我说十三弟,你经此大难,还是这么爽朗洒脱,不愧男子汉大丈夫,二哥我真为你高兴。有你和四弟这左膀右臂,我胤-还怕什么呢?”
“二哥,你别这么说。现在的形势,大家心里都雪亮。不管你当不当太子,四哥还是四哥,十三弟也还是你的十三弟,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吧。”
胤-向门口瞟了一眼,见没有人,便靠近了胤祥,压低声音说:“十三弟,你知道宫里的郑贵人吗?”
胤祥点了点头。
“你知道她为什么被打入冷宫,又被罚到洗衣局里受罪吗?”
胤祥摇了摇头。
“二哥我今天把实话告诉你。要不是她,我这个太子还废不了呢!”
此言一出,胤祥不觉心中打了一个寒战。去年秋天,在热河随父皇狩猎时的情景,又出现在胤祥的面前。那天晚上胤-三更半夜里失魂落魄地来到狮子园,求他和四哥搭救。四哥精明,托醉不见,是胤祥和这位二哥谈的。当时,胤祥就怀疑,白天还好好的,怎么夜里就出事了呢?当着太子的二哥为什么吓得向这位小兄弟下跪呢?现在胤祥明白了。原来你胤-是和郑春华出了事,原来你竟干出这欺祖乱伦、毫无廉耻的勾当!现在你没事了,又想在郑春华身上打主意了。好吧,听听你到底想干什么。想到这儿,胤祥问:“二哥,这位郑贵人,你如今打算怎么处置她呢?”
胤-眼中迸出一丝凶光:“我,我要她死!”
胤祥心中又是一惊。刚才在四哥那里,四哥说胤-这次出来,性情全变了,胤祥还不信。好嘛,这么快就得到了验证。他急促地在房子里走了几圈,突然站到胤-的面前说:“二哥,这么说你是要杀人灭口了。”
“对!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都不能再告诉。如果让老八他们得到半点风声,那就全完了。就连你四哥,也不能让他知道,明白吗?”
胤祥心中有气,冷冷一笑说:“二哥,小弟我也不想知道,你何必告诉我呢?”胤-急了,忙说:“哎呀,十三弟,我这不是求你的吗?洗衣局里的人有你旗下的家奴,处置一个郑春华,易如反掌。你帮忙帮到底,送佛到西天,二哥我以后不会亏待你的。”
老十二看透了胤-的卑劣行径,仰天大笑:“哈哈哈……二哥,你把话说到哪儿去了!刚才你还怪我薄情,现在,又要我于这种事。二哥呀,你才是经过大难心肠变硬了呢,你才算是男子汉大丈夫呢!哈哈哈……”
胤-没听出老十三话里的讽刺意味,还一个劲儿地往下说:“十三弟,不是二哥我心硬,这事儿非同小可呀。与其俩人绑在一根绳上一同去死,不如杀了郑春华。这样。她保住了体面,我保住了身份。怎么样,这事儿,二哥就拜托你了。”
老十三可不是个傻冒儿。他心里有数,淡淡一笑说:“二哥,你既然信得过小弟,我也来个实话实说。今天,我帮你弄死郑春华,杀了人,灭了口,可是父皇百年以后,二哥当了皇上,你会不会也杀我灭口呢?”
胤祥这一针见血的话把胤-给说愣了。他沉吟了好大一会,才奸笑着说:“十三弟,瞧你说的,你什么时候学得也这么小心眼儿了?咱们兄弟之间能和那贱人相比吗?”
“嘿嘿……二哥,小弟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这事,小弟可以办,不过你不能急。听说,皇阿玛今年秋天要南巡,等老人家不在京城了,咱们再办这事儿如何?”
老二就坡下驴:“好好好,依着你。不过,你要手脚干净点儿,宁可不办,也不能让老八他们抓住把柄。”胤-又叮咛了一阵,才放心地走了。
胤祥万万没想到,胤-竟是这么一个肮脏卑鄙的小人。他心中崇拜的偶像破灭了。保太子、保太子,舍着命地保了这么多年,原来这太子竟是……呸!他望着胤-离去的背影,厌恶地啐了一口。可是一回头,却见阿兰的身影在窗下一闪。与此同时,八阿哥送来的丫头乔姐,也正在另一扇窗下张望。胤祥不由得心中暗暗好笑:“好啊,老子已经出来了,你们还不放过我。哼,等着瞧吧。”
胤祥经过这场教训,挨了四十大板,又在养蜂夹道受了三个月的罪,他成熟了。今天通过郑春华的事,他又看清了二哥胤-的嘴脸,他的心也凉透了。看来,这兄弟之中,除了四哥之外,竟没有一个可以信托的人了。
胤祥看透了二哥,康熙对这位二儿子却怀着深情呢。既然胤-是受了妖法的震慑,才干了那些失心疯的蠢事的;既然抓住了对他施行妖法的大阿哥,那胤-还有什么罪呢?还有什么理由不恢复他的东官职位呢?
在太子刚被废掉的时候,阿哥们中有人蠢蠢欲动。结果,老大被囚禁;老三吓成了惊弓之鸟;老八差点被削去王位。拘押受审;老十三险遭不测却又死里逃生;算来,也只有老四落了个“孝顺儿子”,其他几位全都蔫了。朝臣中更不用说,闹闹哄哄地保了一段老八,结果全都吃了挂落。佟国维倒了,马齐也受了处分。这些处置,公平也罢,冤枉也罢,反正,胤-重登太子宝座的障碍全都扫除了。没人再敢为这件事说三道四了。康熙看准了机会,在康熙四十八年的三月初九,一道诏谕颁布天下,太子胤-又复位了。废而又立,中间恰好是一百七十天。
太子复位,免不了要祭拜天地,要到供奉祖宗牌位的太庙去告庙祭拜,还要拜社稷、拜皇上、接受百官和皇亲们的朝贺,好家伙,足足闹了六七天。太子胤-这回可真品出滋味儿来了。第一次封他当太子时虽然也有这些排场,但那时他才刚刚落地,热闹也好,排场也好,他全不知道。这次,由犯事被贬,到放出来重登宝座,简直是从地狱到天堂,他浑身上下那个得意劲儿啊,怎么形容都不过分。他心里一直在算计着:这才是恢复太子之位啊,要是父皇百年之后,我正式登基当了皇上,那排场又该是什么样呢?
他这儿美得不行,别人可受不了了。阿哥党的人们,虽然不得不随班朝贺,可是谁心里服气呢?尤其是老八,他心里那份难受劲儿就别提了。半年的功夫,他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像打摆子、翻跟斗一样,硬是颠倒了几个个儿。他能咽下这口气吗?可是不咽又有什么办法呢?多亏他城府深,涵养好,硬是装出笑脸,高高兴兴地去给太子贺喜。可老十却怎么也受不了这窝囊气。他报了病,躲在家里,摔盘子打碗,训斥家人,责打奴仆。闹得合府上下乌烟瘴气,鸡飞狗跳墙。要依着他呀,恨不得杀上几个人才解气哪!
此外,还有让他们坐不住的事儿呢!皇上一道谕旨下来,委派老四、老十三两人去清理刑部和户部的事。凡是出了头的案子,全要重新清查,重新处置,而且,把施世纶又调了回来,再次担任户部尚书。这些事,比太子重新复位还厉害呢!老四、老十三,再加上个施世纶,三个人全是六亲不认的主儿。他们在户部、刑部一闹腾,亏空国库银子、“宰白鸭”、任伯安捣的鬼,还有什么私挖人参、私开金矿等等,等等,不全都得抖搂出来吗。消息传出来,阿哥党们可慌神儿了。
这天下午,老八以请兄弟们观赏牡丹为理由,把老九、老十、老十四,还有阿哥党的几个亲信大臣王鸿绪、阿灵阿、揆叙全都请到八王府后花园里。
这牡丹花是任伯安新近从洛阳带回来的,一共十二盆。什么重楼、叠翠、魏紫、姚黄、二乔、金钗,有的含苞欲开、有的怒放如盘,又刚刚淋了水,鲜灵灵,颤巍巍,十分漂亮。要是在平常,就凭这几盆花,就够几位爷们痛饮一醉的了。可是今儿个,谁有这份闲心呢?老十头一个就发起牢骚来了:
“八哥,行啊你。让人家作践成这样,还有心赏花儿呢!我说任伯安!”躲在人堆后边儿的任伯安连忙挤身出来,打千行礼说:“哎,小人在这儿呢,给十爷请安。”
十爷一挥手说:“少来这一套。我问你,这花儿是不是你弄来的?”
任伯安赔着笑说:“啊,十爷好眼力,让您一下子就说着了。小人前些天去洛阳办货,回来时顺便捎了这么几盆。十爷,您瞧着哪盆好就挑几盆,回头小人给您老送到府上去。”
十爷没好气地说:“任伯安,你这个马屁拍不响。十爷我吃饭都没滋味了,还有心赏花儿吗?你实话对爷说,老四他们要清理户部、刑部,你的屁股又坐不住了是不是?”
老十这儿一个劲儿地发作任伯安,老九可就有点不痛快了。这任伯安是我手下的人,而且也给十弟你办过事儿。你心里有气,谁心里没气儿呀,你怎么拿我的人开涮呢?在一旁站着的老十四心眼灵活,他看出来了,再让老十这么折腾下去,哥儿几个非打起来不行。他没等老九开口,更不让任伯安回话,上前一步把话头儿接过来了:“任伯安,阿哥们难得凑到一块散散心,你把花儿送到也就算尽了心了,别在这儿招人烦了,你回去吧。”
任怕安本来就机灵,马上就坡下驴,打了个千儿说:“是,小人听十四爷的,不在这儿打扰爷们的兴致了。小人告退。”
八阿哥一抬手拦住了他:“回来,我还有话要说。”
三十— 阿哥党密谋夺春华 十三千捷足先得手
八阿哥胤-借赏花为名,请阿哥党的兄弟们议事。老十胤礻我不痛快,拿任伯安发作。老十四刚要撵任伯安回去,却被八阿哥给拦住了:“慢,任伯安,我还有话对你说呢。你的那个杂货铺该收摊儿了吧。”
任伯安立刻就明白了,八爷这是话里有话呀。本书前边交代过,这个任伯安在八爷、九爷的暗中支持下,搞了个“百官行述”,记载着朝中官员们的政绩、功过是非、出身背景,等等,等等。用句现在的词汇,就是“黑档案”。那是要在关键时刻拿出来,作为特殊手段使用的。如今,这百官行述已经完成,锁在几口大箱子里。这箱子就藏在任伯安开的那间杂货铺里。现在,八爷说“杂货铺该收摊儿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形势变了,万一有个什么不测,让四爷、十三爷他们给查出来,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今儿个,这花园里人杂,八爷是语带双关说出来的,任伯安当然也只得心照不宣地回答:
“回八爷,您放心,我任伯安不糊涂。这杂货铺嘛,不开了。小人立刻把它盘出去。剩下一点值钱的货,干脆放到小人开的当铺里算了。这当铺和八爷的府邸斜对门儿。八爷要有什么吩咐,小人也好随时来侍候。八爷,您老要没别的令旨,小人就回去了。”
八阿哥觉得任伯安这老小子脑袋瓜还真够好使的。便笑着点了点头,让他走了。
任伯安一走,老八对老十说:“十弟,不是八哥我说你,朝局变化不定,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要说气,谁没气,八哥我心里不比你更难受吗?听说你这些天在家里训人、打人。虽说阿哥打死了奴仆用不着抵命,可是这也犯着禁例哪!”
老十胤礻我可不听这一套,气呼呼地说,“八哥,你别说了,兄弟我早有准备。”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药草来:“八哥,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老八心中一惊:“这,这不是水莽草吗?”
老十点了点头说:“对,正是。不过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断肠草’。八哥,九哥、十四弟,我胤礻我想好了,真到了咱们过不去的时候,我不会等他们来拿我的。”
众人都被胤礻我这话惊呆了。堂堂皇子,随身带着剧毒的草药,随时准备要自杀,这,这也太可怕了。
老八到底看得远一点儿。他沉吟了一会儿说:“十弟,八哥我不怪你,你有这志向,是个好男儿。这个回合我们栽了,可是我们不能认输。朝野上下,十有九成的人都拥戴我。如果不是皇阿玛说话不算话,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偏袒老二,他胤-能复位重当太子吗?我就不信,人心在我们这边儿,将来他能顺顺当当地当上皇帝?哼!咱们走着瞧吧。”
这时,半天没说话的老九突然撂出了一句:“着啊,八哥说得多好啊!请各位兄弟仔细想想,这一次,表面上看咱们栽了,可是我们又吃了什么亏呢?”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静心一想,对呀,我们吃了什么亏了?折腾了半年,老大被囚禁了,他原来就不是阿哥党的人,活该。太子党的老十三,挨了一顿打,又关了三个月。阿哥党的几位却是有惊无险,连根汗毛也没掉啊!
老八挥挥手让王鸿绪、阿灵阿他们几个都退了下去,只留下老九、老十、老十四等哥儿几个,这才阴沉地一笑说话了:“九弟,你刚才的话算敲到正点儿上了。要说吃亏的是我老八,我没看透父皇的心思。众臣工一致推荐我的时候,我昏了头,被人家捧上了火炉子,挨热、受烤,该我受这份罪。俗话说,经一事,长一智。我不会再当傻瓜了。哼,大哥那施用妖术的蠢办法,我一辈子也不会干。可是,我也不信,老二受了妖法就会干出与母妃通奸的丑事来!”
此言一出,把老九、老十、老十四吓傻了。他们不解地问:“什么,什么,八哥,你说什么?”
“哈哈哈……兄弟们,不知道了吧?告诉你们,你八哥这些天虽然遭了天外飞来的祸事,可是我没有倒,也没有闲着。太子栽跟头是在热河。还记得吗?一夜之间他先失了宠,不准见驾,接着又被皇上停用了太子印空。后来,咱们哥儿儿个又给他添了把底火,把凌普的兵调来,这才把老二赶下了台。你们可知道那开头的第一夜是为了什么事儿吗?哼哼!如今我打听清楚了,他和贵人郑春华通奸被父皇当场抓住了!你们想,这等丑事在民间还因伤风败俗招惹骂名呢,出在皇宫里,那不更是欺君欺父吗!这事儿,父皇当然无法容忍,可这事父皇又没法明说。所以,废了太子,把那个淫妇郑春华也打入了冷宫,后来又送到了洗衣房里去干苦活。兄弟们,这个郑春华可是个现世的活宝啊!只要把她抓在手里,想再次扳倒太子,那还不易如反掌吗?”
老八这番话说出来,可把老九他们哥儿几个的劲儿给提起来了。对呀,这可真是个带把儿的烧饼啊!便一齐急急忙忙地问老八:“哎,八哥,你说吧,咱们该怎么办?”
老八胸有成竹,沉稳地说:“嗯——依我看,太子刚刚复位,圣眷正隆,他暂时不敢乱来。我估摸着,他要有所行动,必定是两条路。一,杀郑春华灭口;二嘛,把郑春华弄出来,重续旧好,所以,咱们得设法保住郑春华的小命,最好是把她弄出来,藏到一个神不知、鬼不晓的地方。将来用得着的时候,她就是咱们手里的一张王牌。打出这张牌来,立刻就能把胤-置于死地。老十四,这事儿你来办如何?一要缜密,二要稳妥,你觉得怎么样?”
老十四的劲头来了:“八哥,你放心吧,跑不了她!”
被打入冷宫罚做苦役的郑春华万万没有想到,她,一个受了太子的勾引、玩弄,又遭到皇上严厉惩罚的弱女子,一夜之间竟然又身价百倍,成了太子和阿哥党争夺的宝物了。这边要杀她,那边要抢她。这边杀她是为了灭口,而那边要抢她,则是为了要她当活口供。如果说,在争权夺位的争斗中,康熙的儿子们“无所不用其极”这句话,是一点儿也不过分的。
可是,这件事郑春华本人并不知道。当初在热河的时候,她掏出了暗藏的毒药却并没有自尽。她是一个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女人,但是对太子,还是一往情深的。她之所以不死,就是为了保全太子。这个理儿明摆着,郑春华要是死了,她自己倒是解脱了,可是太子就得落个“勾引母妃,逼奸致死”的罪名;如果她不死,无论谁来审这个案子,她都可以说是自己勾引太子的,把罪名担下来。可谁知道康熙并不想审这个案子,只把郑春华打入冷宫,罚做劳役。对这个处置,她甘心情愿毫无怨言。她在等,在盼。等的、盼的是有那么一天太子被赦免,或者登了皇位。到那时,她当然既没脸见老皇于地下,也不能在太子身边去争什么封号,那一天也就是她的死期了。这也是她报答太子唯一能做的事。所以,自从被送进洗衣房之后,郑春华头不抬,口不开,只是埋头干活,外边什么事儿都不问。这里监工的太监们只知道郑春华原是宫里的贵人,如今遭了贬。至于她犯了什么罪,将来会不会重新入宫,谁也不知道。所以,对这个郑春华,太监们是既不敢放肆虐待,也不敢掉以轻心。按宫里规矩,凡是在这里受苦的官人,无论外边出了什么大事,都不准她们知道。太子复位也好,皇上南巡也罢,郑春华是一概不知晓。皇宫里上上下下,皇帝、皇后、嫔妃、宫人,还有各个大殿里的帐慢、桌裙、椅垫、衣物……有洗不完的东西,够她们这帮人忙活的了,哪还有心思去打听闲事呢!
这天下午,太监头子文润木领着几个小太监抱来了一大堆的衣物说:“哎,都听着,这些都是毓庆宫的东西,太子等着用的。你们趁着天好,马上洗浆好喽,听见了吗?”
什么,什么,毓庆宫?太子?郑春华忍不住了,她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文公公,如今是哪位阿哥当了太子啊?”
“哦,你们这儿消息不灵,还不知道呢,是二爷又复位当了太子了。今儿个,皇上带人南巡去了,留太子在京城里监国。太子吩咐的事儿,咱们敢耽误吗?”
郑春华不听这话还倒罢了,一听这话,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闪动,头一晕,差点儿栽倒在地下。文润木连忙上前,扶住了她说:“哎,郑春华,你,你这是怎么了?”
“文公公,请恕罪。我,我头晕得很。”
“嗨!有病犯什么罪呀。今儿个,你不必干活了,回房休息去吧。”
郑春华强自挣扎回到自己的住处。她颤抖着双手从枕头下边摸出了那个装着“鹤顶红”毒药的小瓶子,紧紧地攥在手中,心中默默念叨着:“太子呀,太子,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你重登太子宝座,你照旧监国理政,这就好了。我郑春华总算对得起你了。我也不再连累你了,如果咱们还有缘分,那就来生再相见吧。”她抖抖索索地打开了药瓶,想就着自己那奔涌而出的泪水吞下这致命的药丸。可恰在此时,就听文润木在门外高喊一声:
“郑主儿,您的灾星退了。十三爷奉太子的谕旨看你来了,快出来迎接十三爷吧。”
郑春华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慌手慌脚地把药瓶塞到枕头底下,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正要出门迎接,十三爷胤祥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进屋里来了。
老十三这趟来的可真不易呀!自从太子胤-去找他,要他设法杀掉郑春华的那天起,胤祥就看透了太子的为人。他暗下决心,决不干这伤天害理的事。太子一走,胤祥马上去找四哥,一五一十地把胤-的话说了一遍。哥儿俩的想法完全一致。那就是把郑春华从监禁中搭救出来,保住这个可怜女人的命,也免得太子再生是非。哥儿俩反复计议了很长时间,才定下了一条计策。今天,父皇出京南巡去了,阿哥们当然要去送行。皇上南巡扈从如云,送行的人比随驾的人还要多,趁着那个乱劲儿,胤祥拨马回来到了这里。
文润木一见十三爷突然来到,慌得不得了。怎么了?因为他是胤祥的家奴啊。前边说过,如今十三爷府上的老管家文七十四就是文润木的父亲。他们是全家卖身到十三爷府上的,只有这个老二文润木净身入宫做了太监,分到这里当了个小头目。今天,家主儿来了,文润木不知道有什么事儿,他能不谨慎小心侍候吗?他急忙上前施礼:“哟,家主爷来了。奴才给主子请安。”
十三爷笑着说:“哦,是文润木啊。怎么样,在这儿还好吗?前几天我赐给你家的那座宅子你回去看了吗?”
文润木连忙回答,“奴才正要谢主子呢。那宅子奴才看了,没说的。要是放在乡下,我们简直成了豪门富户了。我说要给爷立个长生牌位,爹不让。他老人家说,报恩不在嘴上,对主子忠心耿耿,把主子爷交办的差事办好,才是真心报恩呢。”
胤祥听到这里,心中怦然一动。哦,怪不得四哥家里的佣人,全是自个儿买的奴才,一个外人也没有。不是家奴,能有这份忠心吗?想到这儿他说:“好好好,你爹说得好。文润木,今儿个我是奉了太子的谕旨来瞧郑主儿的。你是这里的头目,能给个方便吗?”
文润木一愣,心想,哟,这可是犯着禁例的呀!十三爷说,奉了太子的谕旨,可是空口无凭啊,我放是不放呢?嗯——得放!十三爷是家主爷呀。再说,皇上出京南巡,太子正在监国。他传下谕旨,我又怎敢不听呢?想到这儿,他笑着说:“哟,主子爷瞧您说的,这点儿事奴才担了。您老请进。”
十三爷进去了,文润木不敢大意。他远远地站在外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屋里,郑春华见十三爷进来,连忙跪下请安。胤祥急促他说:“免礼。郑贵人,我这次是冒着大风险来交代你两句话的,你仔细听着:一,要小心别人暗害你;二,你要立即做好逃出去的准备。”
郑春华大吃一惊:“啊!十三爷,此话怎讲?”
“咳,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太子虽然已经复位,但朝中形势比以前更加复杂了。你一身系太子之祸福,社稷之安危。所以,有人一心一意要加害于你,你必须小心提防。我正在设法救你出去,你绝不可三心二意。好了,这地方我不能多待,一切由文润木为你安排。你要听话,明白吗?”胤祥匆匆说完,拔腿就走,把郑春华一个人撂在那里,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文润木见十三爷快进快出,没有被闲人看见,这才放下心来。他迎上前去说:“主子爷,您传完话了?赏个脸到奴才房里吃杯茶吧?”
老十三没理会他的话,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跟我来。”
文润木一惊,哟,主子的脸怎么说变就变。他不敢问,忙跟着胤祥来到远离房舍的一棵大树下,十三爷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问道:“文润木,爷现在有件差事想交给你办,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爷,我们全家都受了爷的大恩。爷派的差使,奴才敢不尽心尽力地办好嘛。再说,奴才虽然净了身,可还是男儿,有什么不敢干的呢?”
“好,这就好。”胤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来:“瞧见这个了吗?今晚子时,你把这药给郑贵人吃下去。”
文润木大吃一惊:“啊?爷,这,这……”
“哦,你不用害怕。这不是毒药,这叫‘鸡鸣五鼓返魂丹’。人吃下去之后,立刻就死,脉息全无。可是到了鸡叫天明的时候就会醒过来了。你让郑贵人吃下药之后,立即称她是‘暴病身亡’,而且要连夜把她送到左家庄化人场去。”
“主子爷,您这……是……”
胤祥打断了他:“好了,别打听了。知道的多了对你没好处。这洗衣房上上下下由你打点,需要多少银子上我府里去拿。至于左家庄那边,爷自会料理,不用你操心。告诉你,这可是积阴德、修来世的事儿,你明白吗?”
文润木连忙回答:“是,是,奴才明白。不过……十四爷前几天也来过,他交代过要善待郑贵人,不能出差错。要是……”
“哦,你不要担心那边儿,一切由我作主呢。大不了十四爷到内务府告你一状,开销了你的差事。真到了那时候,十三爷我把你们全家都脱了奴籍,放你们回老家去。我赏给你们十顷地,五千两银子。你,你爹,你哥哥。嫂子和妹妹一辈子也吃不完的!可是,我把话说到头里,你是知道爷这拼命十三郎的脾气的。这件事,如果你办不好,或者是走露了风声,那可别怪我十三爷翻脸不认人。明白了吗?”
文润木怎么能不明白呢。自己全家的生死祸福都掌握在十三爷的手里,说赏你、升你,让你吃穿不愁,荣华富贵;可是说罚你、贬你,杀了你的头都没地方告状去。今天,十三爷交办的差使是得提着脑袋干的。可是老爹说过,报恩不在口头上。现在主子用着自己了,能推脱不干吗?何况十三爷刚才这话里是又有恩德又有威胁的,是不容反驳也不容违抗的。想到这儿,他咬了咬牙说:“主子爷您老放心,奴才是有良心的。这差,我办了!”
老十三不再说话,把那包药往文润木手中一塞,转过身子,大步朝外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