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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月河     康熙大帝txt下载     康熙大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 净面王威慑何藩台 两兄弟惊富刘家庄

    胤祥兴冲冲地回到驿馆,见四阿哥还没回来,便冲了个凉,躺在竹椅上发懒。他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忽听院子里一阵响动,接着门帘一挑,四阿哥胤祯进来了。胤祯二十七八岁,留着两撇八字胡须,穿戴整齐,白净的面孔上,两颗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给人一种深沉稳重的感觉。胤祥比他小九岁,生母阿秀在陈潢死后,发誓出家,住到了皇姑屯。打那以后,这位十三阿哥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免不了时不时的受其他阿哥的欺负。每当这时,总是四哥出来保护他。所以,他从小就跟这位四阿哥特别亲近要好。在四哥面前,胤祥总像个大孩子。此刻,胤祥见四哥浑身上下袍褂整齐,不觉扑哧一下笑了:“四哥,您回来了。我说这大热天,你又不是娘儿们,脱件衣服怕什么?何必这么捂着呢?着了热,也是病啊。”

    胤祯微微一笑答应道:“哦——我习惯了。自幼嬷嬷和老师都这么教我,要有皇子的尊严,要时时处处想到皇子的身份。所以,就是在我的寝宫里,我也从来是衣帽整齐,不打赤膊的。瞧你,穿这一身粗布的短裤、短褂,又上街瞧热闹去了?好吧,你先歇着,我还得去见见这里的藩台何亦非呢。待会咱哥俩再好好聊聊。”

    天已经擦黑了。十三阿哥胤祥见四阿哥忙着,自己在房里呆不住,干脆把竹椅搬到天井院里,脱了光脚丫子在墙根下纳凉。驿馆里的驿丞,连忙给他拿来西瓜、冰块。此时就见上房门口,一位二品大员报名进见:“臣何亦非叩见四爷,恭请贝勒金安。”

    “嗯,进来吧。请坐。”

    这位何藩台管着安徽全省的民政、财政,还兼管河工,为人机灵得很。两位阿哥奉皇上之命来安徽视察,既是钦差大臣,又是龙子凤孙,他哪敢怠慢呢。于是,进来后便把地方情形,河工槽运的事,一一向四阿哥详细禀报了一遍,足足说了一顿饭的功夫。哪知胤祯听完了,却冷冰冰地说:“何亦非,你就用这些空话来搪塞我吗?我问你,河工需要的银子从哪儿出啊?”

    “哦哦哦,回四爷的话。河工工程浩大,所需要的银两,实非我安徽一省之力能够应付。四爷,您管着户部,拔根汗毛就能调来七八十万……”

    没等他说完,胤祯已发怒了:“什么,要我从户部拨款?死了你这个心吧。告诉你,爷在这儿几天,什么都查清了。安徽最富的是盐商,为富不仁的是盐商,坑国害民的还是盐商。昨儿我就告诉你了。要钱,就从他们身上打主意。叫他们拿出一百四十万两银子来,用到河工上。他们也该出点血了。”

    何亦非一边擦着脑门儿上的汗,一边回答:“四爷,您老的令旨,卑职不敢不从。可是,您老明鉴,盐,是朝廷有明令官卖的。这些盐商都有后台,根子很硬,他们根本不买下官的账。昨日下官奉四爷的令旨去向他们募捐,结果一百名盐商才交了三万两银子。还有,施世纶来桐城上任,要修书院,也让盐商捐输。可他们,唉!才挤脓包似的交了一百四十两,这……下宫不是不肯出力,实在是难办哪!”

    四爷胤祯火了:“噢?竟有这等事!这些盐商也太不识抬举。既然如此,四爷我教给你一手绝的,以你藩司衙门的名义出牌子,堵住漕运。过路要路钱、过桥要桥钱,非叫这帮王八蛋把一百四十万两银子凑出来不可。余下不够的,你写个折子给我,我替你在皇上面前说话。”

    何亦非被四爷这话惊呆了:“这……”

    四爷却胸有成竹:“怕什么,不修好河工,万一决了堤、漫了水,桥也没有了,路也没有了,他们怎么运盐?”

    何亦非还是不敢奉命:“四爷,不是下官怕事,这样办,闹不好要出乱子的。求四爷赐给下官几个字,也好为奴才壮壮胆。”

    “哦,这好办。”胤祯走到书案前,提起笔来,写了一张条子,递给何亦非,“喏,拿去吧。告诉你,我四爷是有名的冷面王,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我替你出面、做主,要是今年秋汛再决了口子,你也用不着请旨谢罪,学学前头河督于成龙的样子,自己带上木枷到北京见我。听见了吗?”

    何亦非冷汗、热汗一齐流下,连忙磕头回答:“扎,奴才记下了。”

    “嗯,下去办差去吧。”

    十三阿哥胤祥看见何亦非躬身出了上房,忙叫了一声:“老何,你过来。”

    何亦非听见十三阿哥叫他,连忙赔笑走了过来。他知道,这两位阿哥虽然脾气性格不同,但都受到康熙皇上的喜爱和重用。特别是这位十三爷,康熙更是疼爱。何亦非不敢轻慢,紧走两步,打千请安:“十三爷,您在这儿纳凉啊,奴才给您请安了。”

    十三爷不屑地一挥手:“拉倒吧,少跟爷来这一套。我问你,施世纶今儿个问的那几个私盐贩子的事儿,你们打算怎么办哪?”

    何亦非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十三爷,今儿施县令放了的那几个私盐贩子,并没能跑掉,又被任三公子逮住了。下官还没来得及问,等问过了再行发落。”

    十三阿哥胤祥心中一惊:好家伙,这些盐商可真不得了。县令放走的人,他们竟然还敢私下里再抓起来,照样送官治罪。想到这儿,他冷笑一声说:“何亦非,我告诉你,施世纶断过的案,你们谁都不能再管,更不准翻案。实话对你说,施世纶是你十三爷我的门下,也是四爷的学生。你掂量掂量吧!”

    一听这话,何亦非为难了:“是是是。施世纶是个清宫,奴才知道,并不想难为他。可是刚才四爷交待过了,河工的一百多万两银子,得向盐商们去要。他们抓几个私盐贩子,小事一桩。如果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他们,恐怕……”

    四阿哥胤祯早听见他们谈话了,特别是听到十三弟胡诌八扯地说什么施世纶是他的门下,又是自己的学生,觉得有些好笑。心说,我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学生?便走过来打断了何亦非的话:“何亦非,我看你这个藩台当的窝囊,也当的昏聩。你知道吗,十三爷也是钦差。怎么,我们哥俩的面子还保不下几个百姓,这点小事你也做不了主吗?”

    见四哥出来帮忙,十三阿哥胤祥更得意了,他笑嘻嘻地说:“老何呀老何,听见四爷的话了吗?施世纶和我们哥俩有关系,他放了的人,你再捉回来,不是扫了我和四爷的面子吗?盐商们若是不服、闹事,你们的水火大棍是干什么用的。去吧,去吧,回家脱了这身狗皮,洗个澡,凉快凉快。好好想想,掂量一下哪头轻,哪头重。照我的吩咐办,出了事,到北京去找四爷,或是找我十三爷都行。快滚吧!”

    何亦非诺诺连声地走了。四阿哥这才笑着对胤祥说:“十三弟,这施世纶是靖海侯施琅的儿子,你什么时候收他做了门下,他又在哪里拜我当老师的?”

    “哈……四哥呀,你不知道。小弟我的威望不足,镇不住人,才借你的煞气吓唬何亦非的。”说着,便把今天在县衙里看施世纶断案的事,向四哥学了一遍。直说得四阿哥也开怀大笑:“好好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施琅当年率兵征服台湾的时候,连大学士李光地的账都不买,还差点杀了福建将军赖塔。他养的这个儿子,又是这么古怪。唉!盐政是朝廷的一大弊端啊。其实平民百姓肩挑背扛的卖上几十斤盐,又有何妨呢?坏就坏在这些大盐商手里。施世纶这样处置还是对的。”四阿哥胤祯说着说着,陷入了沉思。胤祥知道四哥的脾气,他是个冷人儿,平时就爱默默地想心事,说话不多,但句句中肯。十三爷也不说话了。

    康熙皇上一共有二十多个儿子,老二是死了的皇后赫舍里氏所生,所以立了太子。大阿哥当然不服,其他阿哥也心怀不满,便各自结党。在这些皇子中,只有老三、老四和老十三,是被公认的“太子党”的人物。其中,最有震慑力量的,就是这个四阿哥胤祯。他办事稳重、严厉,又厌恶奉承。朝中大臣们,不敢得罪他,可也不敢巴结他,便送他一个外号“冷面王”,对他是敬鬼神而远之。此刻,胤祥见四哥又在想心事,不由问道:“四哥,你今儿个一天都在河工上吗?”

    四阿哥猛地醒过神来:“啊?哦——上午去河工上看了看,下午去了方苞家。唉!这个方苞,生是跟着戴名世吃了大亏。戴名世写了一本书叫《南山集》,其中一篇“咏黑牡丹”的诗中有两句话:‘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你看,这不明明是低毁我大清的反叛之言吗?所以,父皇一怒之下,将戴名世逮进京去杀了头。方苞是海内闻名的学者,可他不该为这部书写了序,结果,也牵连进去,实在是可惜呀。今儿下午我去他家,见已被查封抄家了。家里一百多口人,全给锁在一间屋里。这大热天,怎么受得了,已经热死了好几口人了。幸亏带人来抄家的是我门下的年羹尧将军。我告诉他,不准虐待方家眷属。佛以慈悲为怀,不能伤害无辜啊!”

    胤祥知道,这位四哥虔诚信佛,面虽冷而心善。便笑着说:“四哥,那,咱们回去在父皇面前保奏一下方苞如何?”

    “哎——事情不那么简单。方苞是知名学者,海内人望,又一向刚正不阿,不依附小人、权贵,这才得罪了盐商任三公子。这个任三公子的父亲任伯安,在京城里很有点路子,一下子就捅到了老八那里。我们如果也插手,恐怕不大妥当……”

    胤祯说的“老八”,就是康熙的第八个儿子胤。这个人不但相貌生得英俊,而且温文尔雅,风流倜傥,待人和善,处处讨好,在朝野上下,最有人缘。他是太子党的死敌,也是阿哥党的首领。太子胤-,生性懦弱、多疑。康熙虽然疼爱他,却又对他不满意。这些年,康熙皇上有意要历练太子和几位皇阿哥的本事,很多重大事情都交给他去办。有一次因调兵饷的事儿,太子办得拖拖拉拉,皇上斥责了太子几句。可是这位太子爷却心中不服,拿大臣们出气,硬是当众责打了平郡王纳尔苏十鞭子。太子与亲王,虽有君臣名分,可是当众责打,不给亲王留一点面子,也太过分了。为此,康熙皇上很不高兴。这个太子啊,说不定哪天会犯什么大错。假如一旦失去皇上宠爱被废了,那太子党的三阿哥、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会受到牵连,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四阿哥胤祯说起“老八”的事,十三阿哥知道,“保方苞”既然与八哥连上了,这事就非同小可。八哥是阿哥党的头儿。别看嘴里不明说,但心里却在想着与太子争夺皇位呢。如果让八哥抓住把柄,借机打倒了太子党,那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胤祯见弟弟不言声了,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把话说重了。连忙安慰他:“十三弟,你还小,不要想那么多。父皇年事虽高,但龙体康健。我们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他老人家看得比咱哥俩清楚。反正天塌下来,有个大的顶着呢。你怕什么,安心办咱们的差吧。”

    三天之后,四阿哥、十三阿哥兄弟俩,结束了在桐城的公务,启程回京。因为天气炎热,也因为他俩都不愿铺张、麻烦,所以不摆钦差大员和皇子的执事旗号,轻车简从,微服而行。两人扮成进京应试的举子模样,只带了四王爷府中的管家高福儿,躲过炎热的中午,早起、晚行,向京城逶迤进发。

    这天,正往前走呢,抬头一看,但见前边黑压压的一片树林,林中房屋鳞次栉比,十分气派。他们心想,这里必定是个人烟辐辏的大镇子,便打马上前,想早点住店,洗一洗身上的尘土和汗水。可是,进得镇子上一看,满不是那回事儿。偌大的镇上,不但没有客店,连个卖东西的小店都没有。高福儿先到镇子里跑了一圈,回来禀报说,原来,两年前这里确实是个十分热闹的大镇子,可后来全镇都被刘八女买下做了庄院。高福儿请示说:“请二位爷示下,咱们是不是到前边再找个镇子投宿?”

    胤祥一听“刘八女”这个名字,马上想起来了,那天和张五哥在瓜园里说的不就是这个富户刘八女吗?真想不到,他竟会有这么大的财势,能把一个镇子全买下来做了庄院,便有心想看看、访访。他不等四哥开口便说:“唉,我是累得不想走了,你们上前面打尖去吧。这里既然是豪门富户,想必乐善好施,就求他们租间房子,凑合一夜吧。四哥,您说呢?”

    “哦,我也累了,就按十三弟说的办。高福儿,明早上,你雇两乘凉轿来这里接我和十三爷。好了,你们走吧。”

    高福儿觉得,把二位皇子单独留在这儿,似乎不大妥当,想劝一劝,可是又不敢。他知道他们四爷的脾气,从来说一不二,也从来是只说一遍。他哪敢找着碰钉子啊,只好带着从人们往前赶路去了。

    天渐渐黑了,兄弟二人牵着马在镇里慢慢走着。只见这座庄院,青堂瓦舍,绿树成荫。街上,修着一溜青砖白粉的院墙,门旁,站着精武雄壮的家丁。那份庄严、威武之气,真是富比王侯。俩人正走着,忽然碰上三个巡街的家丁,其中一个上前问道:

    “二位从何而来,天将晚了,到本府有什么贵干呢?”

    胤祥忙上前答话:“啊,我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错过了宿头,想借贵庄一方宝地,暂住一夜,不知可好?”

    那庄丁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对不起,我们这儿没有客房,也不留宿客人。前边十五里有个镇子,那里有店铺。二位请便吧。”

    胤祥没有生气,却笑着说:“哎,出门一时难嘛。我二人来到这里,人困马乏,请各位行个方便。如果你们不能做主,带我们去见见刘庄主如何?”

    “什么,想见我们刘庄主?嘿——说得轻巧。告诉你,我们几个是他老人家奴才的奴才的奴才,离见庄主啊,还隔着五六层管事的呢,少-嗦,快走吧!”

    胤祥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好家伙,真比王侯之家气派还大呢!他正要说话,就听那三个巡街差役中有个老人说:“哎,我说头儿,咱们这庄院大着呢,别说是两位读书公子,就是来个三五百人也住得下。依我看,咱们把他俩安置在东小院那间空房里凑合一夜算了。天这么晚了,这二位文弱书生,要是出点什么事,也伤了阴德不是。”

    胤祥见有人帮助说情,忙从身上摸出一块十两重的大银锭来:“多谢各位关照,些许银两,不成敬意,请行个方便吧。”

    那被称做“头儿”的差役,见了银子,眉开眼笑,连忙伸手接过,回头说:“哎哟哟,叫二位破费了。老王头,你领他们去安置吧,小心点,别让人瞧见了。”

    胤祯兄弟跟着“老王头”拐弯抹角地向东走去。路上,十三阿哥胤祥忍不住问道:“哎,老伯,你家主人这么财大气粗的,为什么取个名字叫刘八女呢?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哦,他们家代代单传。刘八爷上头七个姐姐,只有他一个男孩。老辈的怕养不活,才取了这个女孩的名字。刘八爷娶了个夫人,是京城里任爷的妹子,听说,那份陪嫁海了!后来,我们刘八爷又和任老爷合伙做生意,赚的那个钱,像流水似的往家里灌。唉,人家命好啊!”

    胤祯和胤祥一听这话全愣住了。这个任伯安,他一个小小的京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神通呢?

三 俏阿兰无端受凌辱 莽皇子仗义责刁奴

    却说四阿哥胤祯和十三阿哥胤祥两位皇子,随着刘八爷的庄丁老王头来到庄园东边,路过一座小院的时候,忽听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怒骂声:“姓胡的,你不要欺人太甚!姑奶奶我在这里洗澡,你左一趟、右一趟地来这儿转悠,安的什么心?告诉你,姑奶奶我卖唱不卖身,你再不规矩,小心姑奶奶我报复你。”胤祯和胤祥听这女子骂得泼辣,呆呆地停住了脚步,却不防,一盆洗澡水从院墙里面泼了出来,把胤祥从头到脚浇得像落汤鸡一样。他正要发火,院门“咣”地开了,冲出一位披头散发的青年女子来。那女子一见这情景愣住了,连忙赔礼说:“哎呀,小女子认错人了,得罪了公子,万望不要见罪。”

    胤祥定睛一看,面前站着的竟是一位貌如天仙的绝代佳人,一肚子的气倒无处发泄了。便长叹一声:“唉,瞧你,亏是夏天,要是大冬天的,这一盆水泼到身上,还不把我给冻死吗?”

    老王头心里明白,这个小院里关的女子,全是按任伯安的吩咐采买来的歌女。刘八爷对她们管得很严。老王头怕在这儿站久了出事,连忙出来和稀泥:“算了,算了,不知者不为罪。二位公子看在小老儿的面子上,饶了这姑娘吧。”一边说,一边拉,把胤祯和胤祥给拉走了。那女子也回转身去,关上了院门。

    再往前走不远,就是一座独立的小屋。老王头开了门,让俩人住进去,点上***,安置了床铺,又出去拿来了一些干粮、咸菜,说:“二位公子,小的不敢惊动厨房师傅,酒菜是没有的了。二位将就用点,早安歇了吧。明早你们也不用等我,趁早上路就是了。”

    胤祯从怀里掏出一把金瓜子来:“老伯,这个给您,聊表我兄弟二人的谢意。”老王头千恩万谢地走了。胤祥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取出一套干衣服,到外边池塘里洗了澡换上。等他回来时,见四哥已经低头垂目,坐在蒲席上入定了。他知道四哥的脾气,没去打搅,径自躺在另一张草席上。平常,他夜夜都睡得安稳,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儿却睡不着了。他躺在那里,辗转反侧,想着自己的心事:

    在康熙的二十多个儿子中,这位十三阿哥胤祥是最特殊的一位。自从他的亲娘阿秀出了家,他就成了没人疼却有人踩的孩子。按清代祖制,皇子一落地,便有八个保姆、八个奶母,还有做针线的六人,浆洗的六人,管***的六人,管锅灶的六人,一共是四十个人侍候。惟独这位十三阿哥,却只有十八个人。皇子入学,每人每月八两银子学费,他呢,也只有五两。别说其他兄弟了,就连教阿哥上课的老师也不待见他。太子胤初对他虽然还算宽厚,却并不同他交心。八哥胤-对谁都笑模笑样、十分亲切,惟独在这个十三弟面前,冷面冷色,冷言冷语。九哥和十哥更不用说了,一个阴沉,一个粗俗,动不动就骂他是“野种”。胤祥也隐隐约约地听到过母亲阿秀的往事,知道她原是蒙古土谢图汗王的公主。进宫之前和一个书生陈潢有过些瓜葛。但父皇都能容忍,阿哥们却为何容不下他呢?如果不是父皇和四哥的保护,他胤祥恐怕早就被几个阿哥整死了。所以胤祥从小就憋了一口气,读兵书,练武功,幻想着有朝一日驰骋疆场,立下赫赫战功,堵一堵阿哥们的嘴。

    想着,想着,那位泼他一身洗澡水的姑娘的影子,突然出现在胤祥面前。这位姑娘与他素昧平生,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可倒像与他有什么缘分一样,一想到她,胤祥就有些心猿意马。他睡不下去了,便索性坐了起来,见四哥还在打坐,便笑着说:“四哥,出门在外,何必那么认真,一定要坐够几个时辰吗?”

    胤祯睁开眼睛:“哦,十三弟,你还没睡呀?我哪里是在打坐,是在想心事啊。昨天看了邸报,上面说,皇上已决心要清理户部的亏空。我想着,没准儿这差事就要落在我头上,难办哪!”

    “咳,原来四哥是为这事儿发愁。这有什么难办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怕欠债的无赖,就怕要账的英雄。只要父皇把差事交给你,我去帮忙。谁敢说不还,贬他、杀他,还不由着咱哥俩定。”

    四阿哥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十三弟,你说得太轻巧了。这里边的弯弯绕多着呢。拖欠国库银子的人,有名有姓,好抓,也好问。可是,他们背后都有靠山,一个不谨慎,不定碰伤了谁呢。”

    俩人正在说话,忽听西边小院里人声嘈杂,一个粗野的汉子怪声怪气地叫道:“来人,把阿兰给爷拖出来!哼,爷赏你面子你不要,却和那个小白脸勾勾搭搭。今晚,爷就给你个样子看看!”

    俩人听这话就明白了。嗅,那位泼水的姑娘原来叫阿兰,准是又被欺负上了。胤祥是个火爆性子,立时就要过去打抱不平。胤祯喝了一声:“十三弟,不可莽撞!”这一声不大,可是老十三立刻站住了,他生来谁都不服,只听父皇和四哥的话。此刻,他人虽没动,耳朵可支棱着呢。他听出来了,西边院里那个粗嗓门儿的汉子,正是姑娘刚才骂的那个“老胡”。这老胡,现在正想尽办法折腾阿兰姑娘,又是让她唱下流的淫曲小调,又是让她认错服软。阿兰姑娘的哭声越来越大,老胡的气焰也越来越嚣张。胤祯本来不想多事,此刻也忍不住了,他向十三弟吩咐一声:“十三弟,备马。你去教训他一下,完了事儿我们马上就走。”

    胤祥巴不得这一声呢。他三下五去二地备好了马,又“刷”地脱下上衣,手提马鞭,冲向西院,“咚”地一脚踹开了院门。

    院里已经闹得一团糟了。阿兰已被打得昏迷过去,几个歌女跪在地下向那个老胡求情。那老胡喝得醉醺醺的,一见胤祥闯了进来,便大喊一声:“哪儿来的野小子,敢来这儿撤野,与我拿下了!”他手下打手一拥上前,便要捉拿胤祥。

    这老胡没想到他认错人儿了,胤祥能是好拿的吗?他自幼在皇宫练武,经过高手侍卫们的点拨,哪把这几个杀才看在眼里。只见他手中马鞭挥舞,脚下步法灵动,远的鞭打,近的掌击,眨眼间,十几个打手都被打得东倒西歪。胤祥冷笑一声,鞭梢一圈,套住了那个老胡的脖子,只一勒,这个粗莽胖大的汉子便应声倒地。胤祥上前一步踏住了他的胸脯,朗声说道:

    “告诉你们,老子不是江洋大盗,乃是当今皇上的十三阿哥。这个阿兰,十三爷我买定了。你们好生侍候着,给我送到京城去,伤了一根汗毛,小心你们的脑袋!哼,别说是你们,就是任伯安那小子,十三爷也敢要他的命!”说完,抽出鞭子,在那老胡身上狠狠地抽了十几下,然后仰天大笑,出门上马,与四哥胤祯一块儿走了。

    被夏夜的凉风一吹,哥俩都觉得十分痛快。胤祯突然说:“十三弟,这一趟你办了两件大胆的事儿。一个是你硬要冒充私盐贩子,上了桐城县大堂。幸亏碰上了施世纶这个清官,如果是个糊涂县令,不分三七二十一地先把你打上四十大板,可怎么交代?今晚你又痛责了刘八女庄上的人,如果不是你武艺高超,吃了亏,让我回去怎么向父皇交差呀?”

    “哈哈哈哈,”老十三纵声大笑,“四哥你大多虑了。我老十三就爱找痛快。我心中有数,吃不了亏。再说,我干的是抑恶扬善、扶危济贫的事儿,就是父皇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兄弟二人一路说笑一路走,半个月之后回到了京城。一打听,皇上因为天热,不在皇宫,住在西郊的畅春园内避暑。俩人打马来到畅春园的时候,天色已晚,料想皇上已经休息。他们不敢贸然打扰,可也不敢回家。因为朝廷有规矩,凡是奉旨外出的王公、大臣和各级官员,回京后,一定要先叩见皇上交旨,然后才能回家。俩人只好暂歇在运河岸边的接官厅里,这儿离畅春园不远,等着明天一早见驾述职。吃过晚饭,洗漱完了,哥俩漫步来到运河边,却见四爷府里的管家高福儿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

    “禀四爷、十三爷,八爷来瞧二位爷了,现在接官厅等着呢。还有府上的大爷、二爷也来请安。请二位爷回去。”

    高福儿说的八爷,正是康熙的第八个儿子胤。他说的大爷、二爷,却是四阿哥胤祯的两个儿子弘时和弘历。胤祯和胤祥听说他们来了,连忙转身回来。就见接官厅前站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青年,身穿四爪蟒袍,石青补服,金龙朝冠上,颤巍巍地缀着一技金花,腰间丝绦上饰着两颗东珠,雍容华贵,气宇不凡,面白如月,慈眉善目,于精明干练之中带着沉稳和老成。这位就是朝野上下人人称赞的八哥胤。他在兄弟们中间一向礼数周到。他的府邸也就在运河边上,所以,一听说四哥和十三弟回京,便急忙看望来了。

    胤祯和胤祥快步上前,兄弟问见礼问好之后,四阿哥的两个儿子,九岁的弘时,六岁的弘历也连忙上前给父亲请安。胤祯却黑着脸训斥他们:“见过你们八叔和十三叔了吗?怎么连个安也不请,一点规矩也不懂?”

    胤祥知道四哥的家规严,连忙笑着上前护住了两个侄儿:“四哥,算了。小孩子家先给父亲请安也是正理嘛,你何必管那么严呢。来,弘时,弘历,让十三叔亲亲你们。”说着,一手一个抱住了两个孩子,胤祯却严厉地申饬道:“放开你十三叔,一边玩去,我们还有话要说呢。”

    俩孩子也知道父亲家教严,不敢违拗,打了个千儿退下去了。

    老八胤-笑着问道,“四哥,你们这次到桐城,见到方苞了吗?”

    胤祯心中一惊,啊,老八追得可真紧啊:“哦,见了、见了。我原以为方苞这位大名人一定是个风流倜傥的才子,谁知一见,却是个糟老头子,唉,大失所望!听说,他不日就要被押解进京,八弟想见他还不容易吗?”

    “哎——四哥取笑了,我见他干什么?不过,听说他是个古文大家、一代名儒,虽然牵涉进戴名世的案子里,却不是主犯。况且,他们这些名士,爱互相吹捧,为人写个序也是常情,里边的文章他也不一定看过,所以我想出面保他一下。四哥您见高识远,小弟想向您讨个主意。”

    老四却不想马上表明自己的真实态度:“哎呀呀,不敢当,我哪能称得起见高识远呢?再说,这些前明遗老,也太不识抬举。父皇为收抚他们费了多少心机,可他们却总是不忘前明,这次犯罪,也是活该!”

    “四哥说得有理。不过,见死不救也不大好。四哥既然不愿伸手,八弟我可要斗胆试一试,向父皇递个保本了。哎,十三弟,听说你这次外出有了艳遇,可是真的?”

    胤祥心中一惊,好家伙,八哥的耳报神可真快呀:“八哥,什么艳遇啊,不过是惩办了任伯安的一个小爪牙老胡。听说,这批歌女是九哥买的。完了,小弟少不得要去向九哥赔罪喽。”

    老八大包大揽地说:“咳!慢说这事说不定是有人打着九弟的名义在下边胡闹,就是你九哥让办的,十三弟也只管放心。八哥我包你满意,把那个女子给你送到府上。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我的府邸虽然近在咫尺,可是你们二位还没见过皇上,不敢请你们到府里。四哥,十三弟,老八我告辞了。等二位见过皇上以后,我再为你们设宴洗尘。”

    满人祖居中华北方凉爽之地,最害怕中原的炎热。所以,当平定西域之后,国库充盈,康熙便在承德修建了避暑山庄,又在京西修建了畅春园。这几年,康熙年纪渐渐老了,每到夏天便觉得头晕,所以,总是住在畅春园里。四阿哥胤祯和十三阿哥胤祥回京的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骑快马到畅春园见驾。大门口的侍卫,是当年康熙收服的水贼刘铁成,见二位阿哥来了,忙上前见礼。通报之后,御前侍卫德楞泰出来宣旨:“皇上有旨,传胤祯、胤祥至澹宁居进见。”兄弟俩跪着接了圣旨。德楞泰这才换了笑脸,向二位皇于叩见请安。胤祯笑着问道:“德军门,我们哥俩才出去两个月,这里的规矩好像有些变了。”

    “回四爷的话,这是万岁爷给奴才们订的规矩。二十个御前一等侍卫,都有固定的位置。刘铁成在大门口,奴才是在万岁身边,鄂伦岱是在二门,谁也不准乱。”

    “哦,原来如此。”胤祯心中怦然一动,父皇的关防加强了,难道朝中出了什么事儿吗?

    澹宁居在园子深处,周围全是金碧辉煌的宫殿,惟独这里却是朴素典雅,青瓦灰砖,掩映在松竹之间,倒显得沉稳庄严,落落大方。几十名太监站在廊下,鸦雀无声。胤祯和胤祥“啪、啪”打下了马蹄袖,在廊沿下磕头报名:“儿臣胤祯、胤祥恭请父皇金安。”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听康熙在里面冷冷地说了一句:“进来吧。”

    二人一听,话音不善,战战兢兢地趋步而入,刚要行礼,康熙一摆手止住了:“你们俩先跪到一边去。这会儿,朕正和大臣议事,等一会儿有话问你们。”

    胤祥跪在地上偷眼向康熙瞟了一眼:父皇比他们出京时似乎瘦了一点,不过看来精神很好,双目炯炯有神,颊下胡须梳理得十分整齐,只是,好像正在生气,脸色铁青,毫无笑意。几位上书房大臣张廷玉、马齐、佟国维等人,倒比两位皇阿哥有面子,都坐在木凳子上向康熙回事。

    康熙沉吟着说话了:“朕看,这个施世纶还是要保下来的。这是个能干的人,不过有点急功近利。当宁波知府时,他要求火耗归公,弄得下属连师爷都请不起,被贬为知县后,仍然是秉性难移。他和于成龙一样,遇上官司,一是向着穷人,二是向着读书人。却不知读书人和穷人有时也不一定占理。”

    十三阿哥胤祥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说:“启奏父皇,施世纶是个好官,也非常能干。儿臣亲眼见过他审案……”

    他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康熙厉声打断了:“住口!这是你随便插嘴说话的地方吗?哼,你们这一对难兄难弟,可真会办事啊,人还没回来,告你们的状子就已经到了京城,拿去瞧瞧吧!”康熙说着,从御案上拿起一叠奏章,“啪”的一下扔了下来。

四 老皇上纳谏清国库 不肖子冒雨戏宫娥

    四阿哥胤祯和十三阿哥胤祥回京面圣,在畅春园澹宁居见驾。康熙正在和大臣们议事;老十三心直口快,刚插了一句嘴,就遭到了皇上的申饬,随着扔下一叠奏折来:“拿去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胤祯和胤祥捧起奏折一看:哦,原来是安徽各地官员呈进来的。头一篇就是安徽巡抚上的折子,状告藩台何亦非,依仗阿哥权势,敲诈民财,紊乱盐政。下边还有十几篇,也都是这档子事。说由于勒令盐商出钱治河,引起盐商不满罢市。水盗也乘机大乱,抢劫盐船。安庆、庐州、颖州、徽州、宁国、池州等地治安不宁,请旨弹压。这些折子,明里是弹奏何亦非,可字里行间却是在含沙射影,指斥四阿哥、十三阿哥不懂盐政、横加干涉,以致激起民变。十三阿哥胤祥看了,气得脸色涨红。他正要开口申辩,却被四哥拉住了。胤祯平静地奏道:“皇上容儿臣禀奏:既然盐商作乱,请皇上下令让儿臣率兵前往平叛。儿臣担保,用不了半个月,就能收到功效。”

    康熙冷冷地问:“嗯,什么?半个月,你真能担保吗?”

    “儿臣敢担保。父皇明鉴,这不关何亦非的事儿,全是儿臣的主意。盐商们闹得太不像话,不管不行了。”

    康熙勃然大怒:“好啊,你的肩膀可真够宽的,居然在朕的面前说这样的大话!朕叫你们去视察河工,谁让你们过问盐政来着?好好的一个安徽,被你们搅得四处冒火,八下生烟。哼,都是太子把你们惯坏了。”

    十三阿哥见父皇发了脾气,连忙磕头奏道:“请皇阿玛息怒。此事不怪四哥,都是儿臣惹出来的。请父皇让儿臣带兵前去弹压。”

    康熙一听这话更火了:“你不要胡搅。哼,你不过是老四的影子罢了。河工上也不过缺一二百万两银子,难道户部就拿不出来,非要你们去逼迫盐商不行吗?”

    胤祯连忙磕头:“回万岁,秋汛将至,河防不牢,儿臣是怕出事,才出此下策,让河工上就地向盐商筹款的。户部的事儿,儿臣略知一二,恐怕银子不好筹措……”

    康熙又是一阵冷笑打断了胤祯的话:“嘿嘿嘿嘿,你行啊,你比朕还略知一二呢。告诉你,户部昨儿才上过折子,现存库银五千多万两呢,你知道吗?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下去先见见太子,回家再好好想想。朕明天有旨意给你们。”

    胤祯、胤祥挨了一顿训斥,心中委屈万分,可是见父皇在盛怒之中,又不敢辩解,只好含着眼泪,磕头告辞。

    待他们退下之后,康熙感慨万端地对几个上书房大臣说:“你们瞧瞧朕的这几个儿子,太子懦弱无能,老十三呢又是个傻大胆,老四办事虽然稳重,但却刻薄寡恩。唉,朕想让他们早点管事,参与政务,历练一下,想不到事事处处都还得朕来操心,这不,一出去就捅了乱子。”

    张廷玉一边思索着康熙的话,一边小心翼翼地奏道:“万岁,依臣愚见,安徽省的这些奏折,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

    康熙一惊,忙问:“噢,是吗?你说说看。”

    “回皇上。这次四爷和十三爷奉旨巡视河务,当然要涉及银子的事儿,也自然会牵涉到地方官吏的贪赃受贿和盐商们钻国家空子的事儿。四爷他们处置一下并不为过。那些盐商们怎肯乖乖地出血、拿钱,闹些乱子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依臣看,这些奏折却未免夸大其词了。如果真的是安徽全省皆乱,那么,兵部为什么没有收到告急文书?万岁在安徽放了几位有密折专奏大权的臣子,他们又为什么不向皇上如实奏报呢?”

    康熙被说动了:“哦——嗯,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户部国库里明明有银子,老四他们为什么还要向地方官和盐商们要钱呢?”

    张廷玉一向稳重。他知道此事关系重大,牵连着众多皇亲国戚和大臣,所以不想过早表态:“回皇上,户部银账不符,臣早有耳闻,恐怕要查一查。”

    最近刚补到上书房的马齐,听到这里忍不住说话了:“万岁,关于户部银账不符的事,臣也听说了。前几天去查了一下,竟是骇人听闻……”

    康熙吃惊地问:“什么,什么?你说下去。”

    “是。户部报称尚有库银五千万两,可是臣查的结果,几乎全是借条。实际库存银子不足一千万两……”

    “啊,竟有这事!”康熙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他只觉得两眼发黑,耳朵轰鸣,霎时间心跳加快,脸色苍白,一阵头晕,颓然坐在龙位上。国库银子竟被借光了,假如一旦国家有了内忧外患,将何以应付?!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强自镇定下来,喃喃地说道:“好好好,好一个太子,朕把治国理财的事儿交给他办,他竟然管成了这个模样,而且还瞒着朕……”

    佟国维是上书房大臣中唯一反对太子、向着阿哥党的人。他接过话头说:“皇上,岂止户部如此。如今吏治败坏,贪贿成风,已经到了不可等闲视之的地步了。人们常说,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其实,十五万、二十万都不止。他们花了钱买个官,当了官就捞钱,捞了钱再去买更大的官,往复不止,滚雪球似的。科场也是如此,秀才六百两,举人一千二百两。进士多少,奴才不知道,可能也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奴才看,是要根治一下了。”

    马齐接口说:“皇上,佟国维说的全是实情。四爷拟了个条陈,奴才看了呈给太子,这一两天可能进呈御览。四爷说,治贪治乱,应用严刑。当今京官之中,像明珠的儿子揆叙,还有余国柱、徐乾学他们,都是出了名的贪官,应该查清查实。凡贪污受贿千两以上者,该杀的杀,该剐的剐,狠下心来治他一批,让他们知道国法不可违犯,奴才以为,四爷说的办法可以一试。”

    佟国维一听,四爷要处置的都是八阿哥的人,急了。他正要说话,却被康熙拦住了:“四阿哥有治世之才,可惜他不识大体。治乱世才用重典呢,如今天下太平,怎么能乱杀乱罚呢,要宽容,要给人改错的机会。吏治是要刷新,贪贿也不能容忍,但这是一篇很难作,也很难作好的大文章,莽撞从事,是要闹乱子的。廷玉,你有什么想法?”

    张廷玉早想好了。听皇上问话,他谨慎地说:“回皇上,臣以为四爷的本意还是好的,是为了刹住这股贪贿受贿、侵吞公款的风气。但万岁爷的旨意,更是见高识远,可以使国家不致动乱、长治久安。臣以为,整饬吏治之事,不可操之过急,也不可没有行动,臣请皇上下旨,从户部官员借用库银之事下手,先把国库银两追回来。否则,国家一旦有事,就捉襟见肘了。臣斗胆请旨前往户部清理积欠,请万岁恩准。”

    康熙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着。他心里很清楚,户部的银子外借,恐怕不止是京官,还会牵连到一些皇亲。张廷玉虽然是上书房大臣,有些事也不方便处理。这是个硬钉子,得让皇子们去碰。想到此他说:

    “廷玉,你忠心耿耿,朕心甚感欣慰。这事儿你不要插手了,朕这里离不开你,还是让太子和阿哥们去历练一下吧,李德全——”

    “奴才在。”太监总管李德全应声而至,跪在康熙面前。

    “你速去韵松轩传旨,着太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即刻着手清理户部亏欠银子的事。让他们计议一个方略出来,明天一早递牌子来见朕。”

    “扎!”

    “慢。传旨户部尚书梁清标,恩准他年老致休。”

    “扎!”

    张廷玉心中一沉。他刚才请旨去户部,并不是要邀功。户部的事儿,他心里一清二楚,涉及到好几位皇子呢。这次,皇上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去办,恐怕又要给太子惹麻烦了。

    转眼间,李德全回来了:“启奏万岁爷,四爷和十三爷领旨,明早进园子叩见万岁。”

    “怎么,你没见太子吗!”

    “回万岁,太子出去了。奴才……奴才也不知太子去什么地方了。四爷和十三爷说,他们在韵松轩等太子回来,代转圣意、让奴才先回来了。”

    康熙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快,这个太子,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他无力地说:“嗯,朕累了,你们都跪安吧。”

    也难怪康熙心里不痛快,太子胤-此时正在海子边上悠悠闲闲地钓鱼呢!他的母亲,是已故的皇后赫舍里氏。赫舍里氏是康熙初年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原来上书房大臣索额图的侄女。她与康熙自幼青梅竹马,入宫之后,又贤德端庄,治宫严谨。那年,假朱三太子叛乱,赫舍里氏因护驾受惊,难产而死,生下的就是这个胤。康熙顾念皇后的情谊,改变满人不立太子的祖制,在皇后咽气之前,破格立胤-为太子,而且从那时开始,一直对他十分钟爱。虽然老八、老九、老十他们已经自成一党,处处挤对这位太子,可有父皇的维护,太子稳坐东宫,又怕什么呢?

    胤-自打出了娘胎,就被立为太子,如今已经当了三十三年了。可是,父皇龙体康健,他再急,也还得当太子。那年,索额图曾试图谋反,囚禁康熙,扶太子登基,可是被精明的康熙发觉了。索额图被终身监禁,太子虽然没受处分,康熙却从此对他有了几分戒心。这两年康熙让太子管事,以便得到些历练,可他哪能坐得住啊!今天,他看了几份奏章,就觉得头昏眼花,便溜出来,到海子边上钓鱼散心。不巧,晴得好好的天,却突然阴上来了。太监何柱儿连忙提醒他:

    “太子爷,天阴了,看样子马上会有大雨,请回宫吧。”

    “去去去,别烦人,哪儿就下了。”眼看鱼要上钩,太子不痛快了。可何柱儿却不敢不劝:“太子爷,夏天的雨,说下就下。爷要是挨了淋,奴才就担待不起了。”

    “那,你去给爷拿件油衣来。”

    何柱儿刚走,这雨可就下来了。太子只好扔掉钓竿,跑到附近一个假山石洞里去避雨。不想刚一进洞,却踩在一个人的脚上。那人“哎哟”一声骂道:“哪个不长眼的,要死了!”

    太子一听,哦,是个女人,刚窜上来的火又下去了:“嘿嘿,骂得好!是我没长眼,是我要死了。”

    那个骂人的是个宫女,此刻见来的是太子,早吓慌了,连忙跪下磕头:“奴婢郑春华错骂了太子爷,请爷治罪。”

    治罪?太子喜欢还来不及呢:“没事儿,没事儿,不知者不为错嘛。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郑春华羞涩地抬起头来。只见她满面红晕,恰似三春桃花;眼波流动,暗含千娇百媚。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身材修长,亭亭玉立,令人不醉自痴。太子一下子呆住了。他越看越爱,越爱越馋,禁不住扑上前去,伸手把郑春华揽在怀里。郑春华推又不敢推,从又不敢从,急急地说:“太子爷,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敢……这里也不是地方啊……”

    俩人推推揉揉,在地上滚成了一团。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何柱儿的喊声:“太子爷,太子爷,您老在哪儿呀?哎——刚才还在这儿呢,莫不是到这洞子里躲雨了。”

    听话音何柱儿就要进洞了,太子只好放开了郑春华,走出洞来。一场好事被这奴才冲散了,他心中怒火上窜:“你鬼嚎什么?”一边说,一边“啪”、“啪”就是两个耳光打了过去。何柱儿挨了打可不敢叫屈:“嘿嘿嘿嘿,太子爷,不是奴才莽撞,刚才回去拿油衣时,四爷告诉奴才说,万岁爷传了旨意,四爷和十三爷都在等着太子爷呢。哟,太子爷,您这是怎么了,衣服上怎么弄了这么多泥?快回去换换吧。唉,都怪奴才侍候得不周到,委屈爷了,爷打得好,打得值……”

    他还在——嗦嗦地说,太子可忍不住了:“混蛋!你絮叨些啥?还不快走!”

    “扎!”

    怀着一肚子的不痛快,太子胤-回到了韵松轩,先进里面磨磨蹭蹭地换了衣服,出来跪下,听了四阿哥口传的圣旨,这才站起身来,接受二位兄弟的拜见,然后慢吞吞地说:

    “清理户部积欠,这可是个棘手的差事啊,要得罪不少人的。前年,皇上曾有意让老十四去查,老八和老九跑到皇上面前替他说情,假借古北口军营急需整顿为理由,把十四弟调开了。你们仔细想想,要是不想管这档子闲事,我明天见皇上也替你们开脱一下。”

    老十三胤祥怎么也想不到太子会说出这样松软的话来:“太子,你顾念兄弟,我感激不尽。可国家不是八哥的,他可以不操心,不管事,太子您可不能不管哪!小弟虽然不才,却不敢给太子丢脸。有太子和四哥坐镇,小弟我先去——这个浑水。”

    老四胤祯也说:“十三弟说得对,我们哥俩要不给太子争气露脸,留下这烂摊子,将来太子可不好收拾呀!”

    太子这才明白过来:“哦,对对对。二位兄弟说得好,这事是非管不行。这样吧,我马上叫吏部下八百里加急文书,把施世纶调来。老四,你推荐到毓庆宫办事的朱天保和陈嘉猷都很精明,也派给十三弟做助手。这样,也便于我们之间的联络。你们看,行吗?”

    老十三胤祥胸无城府,性情直爽,听了太子这话,觉得有了后台,又有了帮手,高兴得不得了。可胤祯却知道,朱天保和陈嘉猷这俩人,因见太子经常和侍卫、太监们聚会,吃酒玩乐,有失太子体统,曾经多次劝谏太子。太子对他俩很不满意,这次是借机把他俩开销出来了。事儿办好了,他太子脸上有光,可以洗脱“无魄力”的丑名;办砸了,是老四推荐的人不得力,他又可以推脱责任。唉,真拿这个太子没办法!可是,自己没有争夺皇位之心,保太子就是保皇上,不忠心保他又保谁呢?

    老四这儿正想心思,却听太子突然问道:“哎,老四,听说昨天晚上老八看你们了?”

    胤祯被问得一愣,嗯,太子的消息怎么这样快?哦——看来,他表面上懒懒散散,暗地里可没闲着呀:“哦,是。八弟昨晚见过我们了。”

    “嗯。是不是为保方苞的事儿?”太子又追问一句。“八弟倒是说这事儿了。不过,我没答应他。”太子正颜正色地说:“哎,这你就不对了。我告诉你,戴名世的案子虽然已经结了,可是皇阿玛有点后悔,觉得处理重了,想对方苞从轻发落,八弟这个人一贯以慈悲佛的面目出现,处处装好人。四弟,我看,你也上本替方苞说说情吧,要不然,好事儿都让老八抢走了。”

    四阿哥听太子这么说,心里有点不服:“太子,说老八处处装好人,这话我信,可说他是什么慈悲佛,我可听不进去。小弟虔信佛教,对佛经我比他有研究。他要是真心向佛,就不会请那个牛鼻子老道张德明去看相了。”

    太子一听这话吃了一惊:“什么,什么,张德明,张德明是谁?”

五 清积欠官员互攀扯 查根源党争露端倪

    太子胤-听说老八胤-请老道士张德明看相,感到奇怪,忙问:“什么,张德明?张德明是谁?”

    胤祯不屑地一笑说:“哼,一个江湖骗子罢了。我们兄弟贵为皇子,万岁和太子之下,谁敢和我们比富贵,有什么解不开的事情要看相?我看,老八是有野心!”

    胤祯这话果然打动了太子的心。他一天到晚最怕的就是其他阿哥和他争这太子的位置。大阿哥城府极深,看不透心里想的是什么,可他绝不是个省油灯;三阿哥呢,表面上是太子党,好像只知埋头写书、编书,但却处处在皇上面前讨好,看来也有野心;老八、老九、老十和老十四是一党,又是老八领着头,他们这一党最难对付;只有老四、老十三两个兄弟对他这太子忠心耿耿。可今天这事,太子又不想让两个兄弟看出自己的心事,便强装出一副笑脸说:

    “四弟,你不必操这些心。人家都说你是冷面王,心里容不下人,你也得注意收敛些。咱们是皇子,要有包容四海之量嘛。好了,天不早了,二位兄弟在我这儿吃过饭再回去吧。”

    话不投机,老四、老十三哪敢扰太子的饭呢?便告辞回去了。

    太子镇定了一下心思,拿起书案上的奏章来。最上边的一份是内务府送来的,说要把宫中几位年轻的女官晋封为贵人,侍候皇上。在长长的名单中排在第一个的就是郑春华。一见这个名字,太子马上想到刚才在山洞中和郑春华的事儿,要不是何柱儿这狗奴才撞见,好事儿就成了。如今,郑春华要选送给父王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呢?

    清理户部亏空银子的圣旨一下,十三阿哥胤祥就带着太子宫里的朱天保、陈嘉猷二人,走马上任了。原来的户部尚书梁清标已经奉旨告老还乡,新任的户部侍郎施世纶还在来京的路上。胤祥当仁不让,暂时署理户部事务。他把户部官员们召集起来,宣读了圣旨之后,又订了几条规矩:即日起,所有官员、差役,必须在卯时正刻签到,不得迟误;中午不准回家,一律在衙门里头吃饭;夜间值宿人员一律在签押房守候。胤样本人呢,也搬到户部尚书的书房住下。所有外省来的公事、文案、奏折、条陈等等,要随到随呈给胤样本人审阅,不许过夜。

    户部的大小官员,谁不知道胤祥的脾气啊,这位十三爷,堂堂一身正气,凛凛两肋风骨,谁的头他都敢剃。这几道严令一下,平日拖拖拉拉。涣散疲沓的户部,霎时变了模样。一个个规规矩矩、服服帖帖,从外表看,真像个京官衙门的样子了。

    经过十来天的摸底儿,胤祥心中有数了,便请太子和四哥胤祯来户部训示、监督,开始清理国库的积欠。

    太子胤-和四阿哥胤祯,见十三弟办事利索,进展很快,便高高兴兴地双双来到户部。胤祥带领户部官员见礼之后,安排太子和四阿哥坐定,便开口说话了:

    “众位,今日太子和四爷在上,我奉皇命差遣来清理户部的库银。各位都是饱学之上,我说什么也都是班门弄斧。所以,大道理我不讲了。但有一句话非说不可,那就是古语说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皇万岁,宵旰勤政,历尽千辛万苦。才换来了这太平盛世。有道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可是,有些人连这点起码的道理都不懂。这个砍树枝,那个刨树根,这样下去,大树一倒,你们上哪儿凉快去!我来户部这些天里,也听了不少闲言碎语。有人说我霸道,有人骂我贪利。要我说呢,既然有人放着王道不遵从,就得来点霸道;既然有人要侵吞国库银子,我就不能不看重利害。户部素称‘水部’,主管着天下钱粮财赋,应该是一潭清水。可是,我查了一下,除侍郎王鸿绪一人之外,其他的人都多多少少地借了库银,哼,这一潭水不仅浑了,而且已经成了臭水!所以要清,就要从户部清起。这既是皇上的旨意,也是你们自作自受。朱天保,你把欠债的人名、数目,当着太子、四爷和大伙儿的面念一遍。”

    “扎!”朱天保答应一声,拿起文案上的一本账册,朗声念道:

    “户部侍郎吴佳漠,欠银一万四千零五十两;员外郎苟祖范,欠银四千二百两;员外郎尤明堂,欠一万八千两;主事尹水中,欠八千五百两……”朱天保一口气念下去,末了报了个总数:“户部职官合计欠银七十二万九千四百五十八两三钱!”

    嗬,有整有零!在场的人,谁也没想到有这么多的人借银,借出去的又是这么大的数目,更没想到,这位十三爷会当众来这一手,都惊得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胤祥胸有成竹。神色自若地又开口了:“诸位,刚才念的可都听清了?有数目不符的,可以当堂提出来。但是,欠债必须清还!”他口风一转,突然严厉起来,“吴佳谟,现在你是户部最大的官,要清,就得从你开始。说说看,你欠的一万多两银子,什么时候还呢?”

    吴佳谟在户部里资格最老,资历最长。前天,听到梁清标卸任的消息,他还做着好梦,想着这“尚书”的职位轮也该轮上他了。却没想到十三爷接管户部之后,第一棍子就打到他的头上。这下可好,升官是没指望了,掏腰包赔钱倒是现成的。他心里不服,张口就是怨言:

    “回十三爷的话。银子下官一定清还。不过,请十三爷宽限几天,等我发散了家里的差役、轿夫、佣人,再去城外找个破茅庵安置了家眷,然后,变卖房屋、家产,再清理欠银如何?”

    四阿哥胤祯一直满有兴趣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心中暗暗称赞十三弟的精明能干。此刻,听吴佳谟这么一说,他坐不住了。这不明明是撤刁耍赖吗?如果不镇住这个老官僚、老滑头,往下,这么多欠了银子的官员,岂不都要照此办理?嗯——得给十三弟撑腰了。于是便说:

    “我说吴佳谟,你发的什么牢骚?十三爷让你带头,是成全你的体面。你的家底四爷我清楚,拿出一万多两银子就至于倾家荡产了?不说别的,光是你在红果园的那处宅院,出两万两你卖不卖?”

    吴佳谟敢给胤祥耍刁,可不敢得罪四爷:

    “四爷您教训得对。不过,下官十年寒窗苦读,二十载在朝为官,像这样苦苦逼债的事儿还从未见过。四爷说这是成全体面,下官却想不通……”

    情祯勃然大怒:“想不通,下去再想想!常言说,无债一身轻,还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身为户部侍郎,应该明白,你自己不清,怎么清户部,户部不清,又怎能清天下?十三爷让你先清,就是让你做个轻松干净的人,这难道不是成全你的体面吗?啊?!”

    胤祥见四哥为他做主,胆子更大了。他一不气。二不恼,笑嘻嘻地说:“四哥,大道理我给他们讲过,您不用为他担心。吴佳谟,你卖房子卖地我管不着,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什么时候还账?”

    软磨不成,吴佳谟横下一条心要硬抗了:“回十三爷,我没钱。”

    胤祥冷冷一笑:“那好,好得很。来人!”

    四个侍卫应声而出。他们都是四爷府里的人,是胤祯精挑细选来帮助十三爷办差的。十三爷吩咐说:

    “你们四个,跟着陈嘉猷大人,再去顺天府叫上几个人,一齐去吴佳谟家里清查。给他留下一处宅子,其余的全部查封,登记造册,交官发卖。记住,不许莽撞,不得无礼。听清楚了吗?”

    “扎!”

    五个人答应一声走了。吴佳谟想不到,十三爷竟然如此绝情,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其余的官员,大眼瞪小眼,也都被镇住了。

    胤祥站起身来,手摇折扇,消消停停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慢声细语地说:“十三爷我今天是奉旨办事,太子和四爷也在这儿坐着。我给你们透个底:皇上仁慈为怀,知道你们做京官的都很清苦,花消也大,所以除了俸禄照发之外,外省官员给你们送点礼物、孝敬,都一概不究,也不会把你们整得出不了门,过不去日子。可是,有人要想依仗职权、侵吞国库、收贿受贿、赖账不还,那,我十三爷就对他不客气!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办?”

    胤祥敲山震虎,当众发落了一个吴佳谟,其余的欠账官吏谁还敢再乍翅啊!纷纷出来说话。有人说要卖宅子,有人说要卖当铺,有人请求在秋粮下来之后卖田地。个个虽然像挤脓包似的哭穷叫苦,可没人再敢说“不还”两字了。只有那个欠了一万八千两银子的尤明堂,却铁青着脸,端坐不语。胤祥来到他身边笑眯眯地问:“老尤,你打算怎么办呢?”

    尤明堂话中有话地说:“回十三爷,要是咬紧牙关过日子,这账好还。当初要是不借,也不至于穷死。”

    十三爷一愣:“嗬,这话新鲜。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还要借呢?王鸿绪没借,不也过来了吗?”

    尤明堂冷冷一笑:“哼,十三爷明鉴。您查一查,王鸿绪放了一任学差,光是贪赃受贿搂了多少银子?唉,我们没那福分,摊不上美差,不借钱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石投湖,涟漪四起。尤明堂突然把话题转到王鸿绪贪赃的案子上,户部欠债的官员好像捞到了一把救命稻草,都纷纷说话:抱怨京官清苦的,懊悔没捞到美差的,讽刺挖苦王鸿绪的,吵吵嚷嚷,闹成一团。王鸿绪可坐不住了,他冲着尤明堂大声说:

    “尤明堂,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说我办学差贪污受贿,有什么证据!拿出来,我服罪,拿不出来,这事儿咱俩没完。我是办过学差,也收了门生孝敬的银子,可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多两。这个数目,就是孔老夫子也认为是应当的。这几年我在部里掌管河工和漕运的银两,可以说是滴水不沾,两袖清风,账目都经十三爷查过了。我也借过库银,不过,在皇上下旨以后,马上就全部归还了。现在你们不还银子,还要找我的茬儿。不是糊涂,便是别有用心。十三爷,请您为下官做主。”

    听了这话,胤祥沉着地一笑。他心里很清楚,尤明堂是想把水搅浑,便严厉地说:“咱们今儿个只说追还欠款的事儿。至于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自有清查的时候。多行不义必自毙。凡是不按朝廷规矩办事的,不管是谁,也逃不脱法网。王鸿绪有没有贪赃,以后再查,今日不议。至于他也借过库银,既然还了,就不再追究。其他的人也照此办理。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尤明堂还是步步进逼:“十三爷说得对。王鸿绪的欠债是还了,不过那不是他聪明,是他有后台。如果我有皇阿哥撑腰,能替我还账,我也不愁了。”

    王鸿绪忽地跳了起来:“尤明堂,你把话说清楚,哪位阿哥帮我还账了?”

    尤明堂诡秘地一笑:“嘿嘿嘿嘿,王大人你急什么呢?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用得着我当众点明吗?唉!这世道,老实人没法活。既然你不认账,咱们也就不说吧。我欠了钱,也没有阿哥心疼,那我就自己还吧。”尤明堂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一万八千两的银票来,双手呈给胤祥。

    胤祥接过银票倒愣住了:“尤明堂,你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不用钱,为什么还要借国库银子?”

    “十三爷,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借了白借,不借白不借。如今,十三爷要清,我不得不说一句,十爷还欠着十万两呢,他自己的不清,还替别人还账。这件事,十三爷您管不管呢?”

    在场的官员们谁也没想到,尤明堂又拉扯上了皇子阿哥,霎时间,又是一阵喊喊喳喳的议论。胤祥一看,好嘛,清来清去,清到自己兄弟头上了。他只觉得一阵心火上冒,“啪”的一拍桌子说道:

    “别吵了!我十三爷生就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今日一不做,二不休,不管是户部官员,还是皇亲国戚,谁欠都得还!”

    这话一出口,下边又是一阵骚动。王鸿绪听尤明堂咬出了十阿哥,他更坐不住了。如果十三爷顺着这条线追下去,反太子的阿哥党就会全线崩溃。哼,十爷待我恩义深厚,我不能让尤明堂的诡计得逞。想到这儿,王鸿绪冲着太子开口了:“太子爷在上,臣有一事不明,想请太子训示。是在这儿说呢,还是换个地方私下里谈?”

    一直端坐不语的太子,碎不及防地被王鸿绪一问,有点回不过神来:“啊?问我吗?我,我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儿,你就在这儿说吧。”

    王鸿绪一听这话,立即追问道:“既然太子吩咐,奴才就斗胆直言了,请太子示下,爷欠的四十二万两银子,准备什么时候归还呢?”

    太子陡然一惊:“啊?!我?我什么时候欠了银子?”

    王鸿绪阴沉地一笑:“哦,太子爷,您是贵人多忘事,您老想想,是不是为了买庄园,还是买花园什么用过的?这件事儿,在太子手里值不得一提,也用不着太子爷亲自过问。不过,奴才这儿记着这笔账呢。是硫庆宫的太监何柱儿,拿着太子的手谕来户部借的。太子想想,有这回事儿没有。莫不成是何柱儿从中捣鬼了吗?”

    四爷胤祯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哎呀,王鸿绪这话说得厉害呀!表面上看,滴水不露,没有一点冒犯太子的地方,可仔细一品,句句都安着钉子。太子要认了账,那么,他身为太子,欠账不还,还怎么让官员们去还债;太子要不认账,放着何柱儿这个太监就是活证据,太子就要承担纵容家奴,违犯国法的罪。不管落到哪头上,太子奉了圣旨,坐镇清理户部这差都不好办了。他要是一倒架儿,叫我和十三弟如何是好呢?

    老四这儿正想着呢,太子可沉不住气了。哦——他想起来了。三年前,他去通州玩儿,看见那里有座周家花园,建得很有气魄。他动了心,便派何柱儿到户部支了四十二万两银子买了下来,又请了能工巧匠,赔进了五六万两银子,着意地修整了一番,把那里变成了“太子行宫”。在这座行宫里,养着一帮子美女、歌伎,供他玩乐。他想得很简单,自己身为太子,用户部几个钱有什么了不起的?天长日久,就把这事丢在脑后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天被这个王鸿绪当面揭出。他是又恨、又急、又羞、又怕。万一皇上知道了他私造行宫的事儿,那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户部有证有据,他不认账也不行啊!思忖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吭吭哧哧地说:

    “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这好办,我欠债,我来还,四十二万一两也不会少。好了,老四,老十三,你们在这儿继续办差,我还要去畅春园给皇上请安呢。”说完,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六 施世纶直言谏圣君 康熙帝挥泪责太子

    胤祥坐镇户部,清理国库积欠。没想到,清来清去,却清到了太子头上。看着太子愤然离去的背影,胤祥心中一阵焦躁:唉,太子啊,太子,你身为国家储君,上不为君父分忧,下不给群臣做榜样,却干出这样的事来。你叫我怎么向父皇交代呢?

    四阿哥胤祯到底比胤祥老练。他也生太子的气,可是他没有忘记,眼前还有几十个户部官员在看着他们哥俩呢!今天,虽然牵连了太子,可是大旗不能倒,只要稍微一松口,就会前功尽弃,清理积欠库银的大事,将功亏一篑。想到这儿,他把脸一沉说道:“各位,听见了吗?太子从我做起,已经答应如数归还欠银了。你们怎么办,都掂量一下。是学吴佳谟呢,还是照尤明堂那样立刻还清。刚才十三爷说过了,不管是太子、阿哥、还是户部官员,谁欠债谁还钱,一个也脱不掉。这是皇上的圣旨。四爷我和十三爷是奉旨办差,无论对谁都不能留情面。你们也别心存侥幸,听清楚了吗?”

    见这位“冷面王”出来说话,又听他说得这么决绝,谁还敢违抗啊。胤祯的话刚一落音儿,下边就齐声答道:“回四爷,听清楚了。”

    “嗯,那就好,你们都下去吧!”

    “扎。”

    户部官员们走了,胤祥却还气乎乎地站在那里。他真想不通,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父皇百年以后,他就拥有天下了。金碧辉煌的宫殿,锦绣铺地的御花园,前呼后拥的太监、宫女,粉黛上千、嫔妃如云的后宫,你要什么就有什么,为什么这么急不可待地去侵吞国库银子,贪一时之欢乐,干自毁长城的蠢事呢?

    胤祯端着一杯凉茶走了过来,拍着胤祥的肩头说:“十三弟,你也乏了,大热的天儿,何必生闲气呢!来,喝口茶,消消气儿,咱哥俩出去透透风。”

    胤祥感激地看了四哥一眼,接过茶来,一饮而尽。哥儿俩出了户部衙门,漫步来到西河沿儿。凉风一吹,胤祥的心平静了许多,说道:“四哥,这次来户部办差,是你掌舵,我划桨,干的是为太子挣面子的事。如果太子不糊涂,他就该懂这个理儿,痛痛快快地把四十二万两银子交出来。要不然……”

    “哎,十三弟,别老垂头丧气的。太子的事你别发愁,四哥我去跟他说。咱们这差事是难办,可是既然父皇交代下来,无论如何咱们不能办砸了。当年,明朝的永乐皇帝,起兵篡位攻打南京。船走到半路没风了,永乐想回兵。可他手下有个人说,只管向前走就有风,一辈子不走,一辈子没风。永乐听了这话,终于登上了宝座。不然的话,明史就要重写了。眼下,我们的‘船’还在江心,不管有风没风,我们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呀!”

    四阿哥胤祯办事,一向是说干就干,从不拖拉。太子拖欠国库银两四十二万,这可不是件小事,必须立即与太子讲明利害。可是,太子住的毓庆宫在大内里边,现在天色已晚,外臣不奉旨意是不准入内奏事的。胤祯只好写了请帖,把太子请到他的四贝勒府。兄弟、君臣促膝谈心,直到深夜。其实,事情是明摆着的,太子也并不糊涂。国库亏空如此,太子又带头欠债,他不还钱,其他十几位欠债的皇子阿哥谁肯出血?皇子们不还,又怎么去追交官员们的欠款?这么一来,清理积欠的事儿就非得泡汤不可。要是差事办砸了,老皇上康熙一动怒,还是得拿太子问罪。所以,不用胤祯多费口舌,太子胤-便痛痛快快地答应卖了通州花园还账。兄弟俩谈完了正事,天色已交三更,胤祯便安置太子在正房休息。可是太子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倒不是为了通州花园行宫,也不是心疼那四十二万两银子,他是心里生气。别人看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国家储君,好不威风。可他也有苦处啊。上边有皇上,下边有群臣。在皇上面前,他是臣;在百官面前,他又是君。既是君又是臣;既不像君,又不像臣。出一点儿错,上边父皇要严厉训斥。下边,八爷的阿哥党群起而攻之,活像是钻进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今儿个,王鸿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硬是跟自己过不去,还不是仗着老八的势力吗?这个王鸿绪还懂一点儿君臣之礼吗?唉,自己这太子当的徒有虚名,太窝囊,太不值得了!

    辗转反侧之间,天已交四更了。胤祯已经过来请安。太子不得不匆匆起床,草草梳洗,对胤祯说:“四弟,你头晌就去户部,把咱俩昨晚议的事告诉十三弟。我决意带头还债,叫十三弟手腕子硬一点儿。不管是哪位阿哥,也不管是几品的官员,只要欠了债,都得还钱,一个也不要饶过,看户部那些个王八蛋还有什么可说的。”说完,带着从人骑马赶往畅春园去了。一路上,他快马加鞭,风驰电掣,不敢稍加停顿。因为太子知道康熙皇上一向是早起惯了的,对皇子们的要求也非常严厉。从他们上学开始,都必须四更上课,不准迟误。此刻天将五鼓,父皇恐怕早起来了,去晚一步,少不了又是一顿训斥。

    太子所料果然不错。他来到畅春园搪宁居的时候,康熙皇上早就开始问政了。大院里肃穆寂静,几个太监有的在熄灭廊沿下的灯烛,有的在洒扫院落。太子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轻手轻脚地躬身进殿,见父皇康熙盘着腿坐在炕上,神情严肃,张廷玉、佟国维和马齐三位官员正在奏事。太子不敢打扰,默默地行礼叩见之后,退下来站在一边。

    康熙皇上听完那位官员奏报,转过脸来对三位上书房大臣说:“嗯,你们都听清楚了吧?据施世纶所奏,下边竟出了这等事情,实在是开国以来闻所未闻。朝廷救济安徽凤阳的十万石粮食,只有两万石分给百姓,其余八万石全被各级官吏侵吞了。吏治败坏如此,贪风横行无阻,这成何体统。长此下去,百姓可怎么活呀!”

    太子在一边听着,这才知道,原来下边跪的是新选的户部侍郎施世纶。不过他低头跪着,看不清面目。见父皇动了气,太子也不敢多嘴。却听佟国维说:“皇上不必为此生气劳神。施世纶刚才所奏,只是凤阳一地的见闻,何至于到处皆是如此呢?奴才今儿个就发文,要安徽巡抚好好地查一查,该办的办他几个。”

    马齐接过话茬儿说:“据施世纶所言,确实令人触目惊心。不但万岁为之焦虑,奴才也深感不安。下边也太没王法了。依奴才之见,应停发赈济粮食。贪风如此,简直成了无底洞。有多少粮食也填不满这个坑。”

    张廷玉一向是谨慎的。听马齐这样说,他不得不表态了:“不不不,马齐的活似有偏激。安徽今年灾情严重,朝廷不赈济一点儿恐怕要激出民变的。”

    跪在地下的施世纶听到这里忍不住了。他叩了个头奏道:“万岁,奴才愿请旨前往凤阳。三年之内,如不把凤阳治理得夜不闭户,道不拾遗,请万岁治奴才欺君之罪。”

    康熙沉思了一下说:“嗯。你们说得有道理。朕看赈济一下灾民还是应该的。凤阳这地方民风刁悍,不赈济救灾,万一出了乱子,还得派兵平定,花钱用粮就更多了。施世纶请旨去安徽,忠心可嘉,可是朕却不能准你。朕要让你干一件更重要的差使,你就留在京城里掌管户部吧。现在十三阿哥在那儿,太子和四阿哥坐镇,办好了户部清理亏欠的事儿,比治理好几个凤阳都强得多。朕就看你的了。”

    一听这话,施世纶连连叩头说:“万岁,奴才只是治理一郡一地之才,户部至关重要,非臣能力所及。臣不敢接此重任,恐怕万一办砸了,有失主上知人之明。”

    康熙一挥手说:“哎,这是什么话?朕知道你是刚正廉明之臣,才破格委你以重任。朕心里很清楚,这件事难办。但惟其难办,才得用你这样铁面无私的净臣。你只管放开手跟着十三阿哥去办,一切由朕为你们做主。你别害怕,小人们害不了你。”

    施世纶又磕了个头说:“主上对奴才如此信托,奴才万死不足报答皇恩。但此事事关重大,奴才实在不敢奉诏。”

    康熙感到有些奇怪,不解地说:“嗯?怎么,都说你施世纶胆子大,敢于藐视权贵,从不阿谀奉承,也从不屈服于小人。今天为什么一再推脱呢?”

    “回圣上,不是臣一味推脱,实在是力不从心。”

    “你是怕欠债的官员太多,清不过来还是怕得罪人?”

    施世纶急切地说:“回万岁问话,不是欠债的人太多,而是欠债的人太大。比如,不少皇阿哥,还有太子爷都欠有国债。奴才官微职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呢?”

    站在一边的太子胤-听施世纶这么一说,头“嗡”的一下差点没晕过去。好嘛,昨儿在户部,王鸿绪当众揭了他的短,今儿在万岁面前,施世纶又告了一状,上上下下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留了。莫不是看到皇上不待见我,他们就纷纷落井下石,都来挤对我、作践我?可是太子也不糊涂,他知道心里再有气儿也不能在这儿发作。他连忙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胆怯地说:“父皇在上,儿臣不肖,三年前在通州买了一处花园,一时手头紧,借了户部的银子。儿臣已答应清还,求父皇治罪。”

    太子这一请罪,施世纶可架不住了。刚才太子进来的时候,他正跪着向康熙奏事呢,知道进来了个人,但不知是谁。一是他不敢抬头看,二是他从未见过太子,三呢,他根本就没想到太子就在跟前,所以,不但没请安,反倒告了太子一状。这会儿,太子一说话他后悔也来不及了。连忙伏在地上重重磕头说道:“圣上,奴才出言不逊,冒犯了太子。请圣上和太子治臣不恭之罪。”

    “哈哈哈……”康熙开怀大笑:“请什么罪呀?君臣父子之间就应该这样直言不讳,有什么就大胆说出来,这很好嘛。胤初,昨天户部的事朕已经知道了。今天施世纶又提到这件事,你该好好想想,同是一档子事,说的人却不同。有善有恶,有向着你的,也有想扳倒你的,用心不一样啊!你也是个聪明人,心里要有主意,不能怪罪施世纶。就是朕也有办错事的时候,臣子们犯颜批鳞,朕也从来没怪罪过。你知道郭是的事儿吗?他当面指责朕是暴君。朕不但原谅了他,还给他连升三级呢。”

    胤-连忙磕了个头说:“皇阿玛教训得对,儿臣记下了。施公心怀忠义,儿臣岂敢怪罪他。”

    康熙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嗯,这就好。你们都起来吧。户部的事是难办,可是再难也得办好。国库有账无银,一旦国家有事可怎么得了!清理贪贿、刷新吏治,就得从这里撕开一个口子。如果连这点儿事都办不成,全国整饬吏治、改革弊政还从何谈起呢?你们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干,万事有朕做主呢。朕看刑部的事也该清了,冤狱不少,积弊更多。等清完户部,再清刑部吧。施世纶,太子已经知错改错了,阿哥们谅也不敢抗旨不遵。你就到户部报到办差去吧!”

    这一下施世纶放心了,忙答应一声:“臣遵旨。”

    康熙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说:“好了,你们都跪安吧。”

    众大臣一齐跪下:“扎。”

    太子晕晕糊糊地跟着众人出了澹宁居。他没料到这一场泼天大祸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皇上放过了。他这儿正暗自庆幸呢,不防太监邢年赶了出来,说道:“太子爷请留步。万岁有旨,还有话要对太子说呢。”

    胤奶心中咯噔一下:坏了!这一回去,少不了一顿训斥。他战战兢兢地重新来到康熙面前跪下说:“皇阿玛宣儿臣回来,不知有何训示?”

    康熙黑着脸,没好气地说:“哼!有何训示?你自己干的好事,还用朕说吗?你身为太子,却不思上进,置国家、社稷于不顾,把朕的教训弃之一旁。你,你,你把朕的脸都丢尽了!朕万万想不到,刷新吏治,惩治贪赃,第一个碰上的就是你这个不肖的儿子!你想想,这些年朕是怎么疼你、爱你、保你、护你的。明珠要害你,朕将他抄家罢官;索额图要陷你于不义,朕圈禁了他;你无端责打纳苏尔亲王,朕顾全你的脸面,苦口婆心地替你安抚臣工。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朕听说你在背后发牢骚,说什么‘当了快四十年太子,千古绝少’。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你想盼朕早点死吗?你三十好几了,难道还要朕扶着你走路吗?!”

    康熙这一阵劈雷闪电般的发作,可把太子给吓坏了。他躲无可躲,闪无可闪,父皇暴怒之下想辩白又不敢,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战战兢兢地说:“请皇阿玛息怒。皇阿玛多年恩养、谆谆教诲,儿臣时刻铭记在心,不敢稍有怠慢。若说儿臣生性懦弱、办事不力,儿臣不敢不认。但若说儿臣对父皇心怀二志,有不轨之举,儿臣断不敢这样做。皇天在上,求皇阿玛圣鉴……”说到这儿,他鼻子一酸,竟放声哭了起来。

    康熙见太子如此,也不觉动了怜子之情。他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你不要害怕。朕刚才在盛怒之中,说话也许有过激之处,未必句句都准。你是读过史书的,隋文帝一世英明,可江山却断送在儿子炀帝手里。朕千辛万苦保存你这点骨血不容易啊。要知道创业不易,守业更难哪!你这样不争气,怎么能不叫朕伤心呢?”康熙说着动了真情,不觉老泪纵横,哭出声来。

    胤-见此情景更是惭愧,抽咽着说:“求皇阿玛保重龙体,儿臣知道错了,一定改过。”

    康熙擦了擦眼泪说:“唉,在朕的二十多个皇子里朕最疼爱的是你。因为你不但是太子,还是皇后的亲生儿子。你的母亲有功于社稷,有恩于朕。朕看在你生母的面子上,总是对你格外施恩。只要你立得正、站得稳,哪个大臣、皇阿哥想加害你,朕必定严加惩处,或杀或贬,决不手软。可是你要是自己胡作非为,获罪于天,又叫朕如何保全你呢?下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吧!”

七 乱宫闱太子淫母妃 宴仲秋康熙祭上苍

    要说胤-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似乎也并不为过。您别看刚才他在康熙面前,又是痛哭流涕地忏悔,又是铁嘴钢牙地发誓,可是一出了康熙住的澹宁居,他就变卦了。这个畅春园是康熙住的夏天避暑的地方。这些年,康熙有意地让太子常在身旁,帮助处理一些军国大事、奏章条陈,代皇上接见大臣和外国藩王什么的,为的是让他得到学习、历练的机会,将来好掌国理政。所以,在畅春园里,特意划出一块地盘来,供太子居住。这地方叫韵松轩。房屋宽敞,清凉爽人,也照样有太监、宫女们侍候着。可这位太子爷却并不想住在这儿,因为这里距离皇上太近了,皇上想见他,他就得召之即来,皇上要不想见他呢,他就得挥之即去。事事处处都在老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受着监督,为一点小事,也常常遭到皇上的申斥。这种状态,使太子胤-觉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很不自由,也很压抑。按常理,这次他犯了大错,刚被皇上雷霆暴雨地训了一顿,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皇上身边,或者闭门思过,或者干几样见好的事,以博得父皇的欢心。可是,胤-不这样想。他觉得父皇正在气头上,找茬儿还来不及呢,如果待在老人家跟前,那还不得天天挨训吗?不,不能住在这儿了,还是回紫禁城好。那里有太子专用的毓庆宫。在太zigong里,自己至高无上,说一不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把太监宫女们管住,只要消息不透露出去,皇上就管不着。这么一想,他主意拿定了。好吧,既然父皇不待见自己,那就躲得远远的吧。于是,他也不向父皇禀报,就出了畅春园,飞身上马,直奔京城而去。

    毓庆宫的太监头儿何柱儿,见太子回来了,连忙上前请安:“奴才何柱儿,迎接太子爷,问太子爷金安。哎,我说太子爷,您老气色不好啊,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太子烦躁地一挥手:“去去去,少给爷来这套。我问你,今儿有人来过吗?”

    “哎,回太子爷。头晌,凌普和陶奇来请安,见太子爷不在,又回去了。”

    何柱儿说的这个凌普,是太子胤-的奶哥,现在在承德带兵。陶奇呢,是顺天府的同知,凌普的好朋友。前些日子,凌普带着陶奇来过。太子答应提升陶奇做直隶省监察御史。今儿他俩为啥来,是明摆着的。太子也并不在意,接着问:“王师傅来了吗?”

    “回太子爷,王师傅一早就来了,还在书房里候着爷呢。”

    这位王师傅,是康熙指定的太子的老师。他叫王-,是位干板直正的老夫子。太子最怕听他絮叨:“嗯,好,让他等着吧。还有人来吗?”

    “嗯,太医院的御医贺孟-来过。”一听贺太医来访,太子的兴致来了:“啊,贺太医说了些什么?”

    “回太子。他,他没说什么,只留下了些药,说是太子让他配的。”

    太子一听这事儿,更来劲儿了。咱们前边说过,太子贪酒好色,为此,他专门吩咐贺太医为他配制了春药。贺孟-拿出了祖传秘方,应下了这差事,便从一个普通御医,一下子被升为医正。现在,药配好了,太子能不高兴吗:“快,何柱儿,拿药来,让爷瞧瞧。”

    何柱儿把药拿来了。嗬,清一色的大黑丸,足有一百多颗。太子越看越高兴,正要说话,师傅王-却打里面走出来了。太子心中一惊,连忙把药揣在怀里,上前见礼:“师傅,您老大安。”王-五十多岁,头发已经有些苍白,满脸皱纹。大热的天,这老人却是袍褂、礼服、官靴、朝珠齐齐整整,一点儿也不马虎。与太子见过礼,张口就说:“太子,这里是紫禁城,皇家威仪所在,瞧您袍子上的扣没系,朝冠也戴偏了。知道的呢,是下头奴才没侍候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爷不懂礼节。这可不好,皇上又特别注重这事,请太子爷穿戴整齐了。还有,晚上如果凌普他们再来,请太子不要和他们一起吃酒,有shishen份,外人瞧见也不好。哦,刚才尤明堂来找过老臣。老臣今儿个要给爷开讲隋朝史呢,请太子到书房去吧。”

    太子哪听得进去这份-嗦啊。可是,康熙有严令,不许顶撞慢待了老师,所以只好说:“师傅,今天皇上交办得差事多,咱们的课,明天再讲吧。请师傅回去休息,我告辞了。”说完,不等王-再说,转身去了。把王-气得胡子直往上翘,却又无计可施。

    何柱儿见太子一走,马上颠儿颠儿地跟了过来。太子头也不回地径自往御花园走去,进了园门,就见两个宫装女子,正在一处花荫旁下棋。他连忙凑上前去。啊!这不正是那天在假山洞里避雨,好事不成却日思夜想的郑春华吗?算起来,距离上次在假山洞里邂逅相遇,又被何柱儿冲散了好事,才不过一个来月,可是太子为了这女子,不知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了。今日乍然相见,哪还走得动啊,便凑上前去搭话。郑春华一见太子来到,大吃一惊,怎么了,她如今身份不同啊!一个月前,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太子要和她亲热,她没有理由拒绝。可现在,她已经是皇上亲自册封的贵人,虽是下等嫔妃,可论起辈来,也是太子的母妃了。她怎敢招惹太子,又怎敢得罪太子呢?见太子亲亲热热,满面堆笑的来到跟前,慌得郑春华连忙站起身来行礼:“太子爷吉祥……”

    太子嬉皮笑脸地拦住郑春华:“哎,咱们是老熟人了,还拘什么礼呢?你就住在这里吗?”

    郑春华羞红了脸,小声回答:“回太子,我原来住在景仁宫,今儿个头晌晋见纳兰贵妃时,贵妃把园子里这座殿指给了我,我这是带着宫女来看看房子,准备明儿个搬过来。”

    太子心中一动,嗯,机会来了:“哦,原来如此。何柱儿!”

    “奴才在!”

    “爷累了,要在这儿歇一会儿,和郑主儿说说话。你和这宫女去抬点热水来伺候着。”

    “扎!”

    眼见得何柱儿带着宫女走了,太子可就不规矩了。他乜斜着眼死死盯着郑春华:“春华,一晃个把月了,我想你啊!来,坐在我跟前,咱俩该亲热一会儿了。”

    郑春华心中一阵怦怦乱跳。太子是君,不能违抗,可是自己身为贵人,又怎能与太子胡来呢!于是她壮着胆子说:“太子爷……请不要这样。奴婢已被皇上封为贵人,今生今世与大子无缘了。太子爷对奴婢的恩德,奴婢不敢忘记……咱们……咱们等到来生再相聚吧……”

    太子不等她说完就一把将郑春华拉了过来,揽在怀里,yin笑着说:“宝贝儿,俗话说**一度,黄金万两。来世一百多年,谁能等得及啊……”一边说,一边就动了手。郑春华无力地反抗着说:“太子爷,您千万别这样。如今咱们名分有别。奴婢生死事小,坏了太子名声事大。万一皇上知道了,这可是杀头的罪呀……”

    太子刚刚服下大医贺孟-的春药,欲火上升,哪还听得进这话。他不由分说,把郑春华抱起来,向附近的偏殿走去……

    何柱儿和那宫女抬着水回来的时候,太子和郑春华还在兴奋之中。何柱儿是个精细人,哪敢闯进去呀,拉着那宫女在殿外东拉西扯地闲聊。过了好大一会儿,太子和郑春华一块出来了。见他俩站在外边,太子脸一沉吩咐道:“何柱儿,回去取一百两银子赏给这个宫女。你的赏银爷另外给你。但假若你们俩捕风捉影,在外头说三道四,小心爷扒下你们全家人的皮,听见了吗?”

    两个奴才哪有听不明白的话,便一齐磕头谢赏:“奴才谢太子赏赐,请太子放心。”

    转眼之间,秋风渐起,金谷登场,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就要到了。这几个月康熙的心情十分愉快。收缴秋赋的事在全国进展顺利,国库又充盈了起来。胤祥等在户部的差事也办得不错。太子带头还债,还真起了作用,众阿哥和官员们都纷纷效法。只有十阿哥澈俄在ying顶着,说是没钱,只还了一少部分,其余的要等卖了东西再还。虽然小不顺利,但已无碍大局了。

    按惯例,秋后要处决一批在押的死囚。康熙皇上觉得这等大事在畅春园办不大合适,而且天也凉了,便排起銮驾回到了紫禁城。

    皇上有皇上的事,太监有太监的事。眼看中秋将到,康熙心情又好,大家伙儿能不巴结吗?内务府一声令下,六宫上下可就忙活开了。宫里宫外到处张灯结彩,御膳房里蒸出了一笼笼的大馒头和寿桃,宫女们忙着扎兔儿爷,两千多人足足折腾了十几天。康熙高兴,下旨给礼部,大赦天下。又命各地官员,在节日时,给五十岁以上的老人送月饼和加饭酒,以示圣恩。一时间全国上下一片颂赞之声。

    八月十五一早,康熙皇上按往年的惯例,到供奉祖先牌位的钦安殿拈香叩拜,完了又回到乾清宫接受百官朝贺,听那年年如此、千篇一律的颂词。这些老套的规矩康熙经了几十回了,年轻时觉得很新鲜,很有皇家的威严和气势。如今,他已经是年逾花甲的老人,对这一套早厌恶了。可是皇家规矩如此,也不能改呀,耐着xing子听完这些歌功颂德、祝愿天下太平的陈词滥调,他已是昏昏欲睡了。

    晚膳之后,李德全带着养心殿七十多名苏拉太监和宫女进来向康熙贺节,在门口忽忽拉拉跪了一大片。这李德全自从那年被郭-打了一顿板子之后,老实规矩多了,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不敢风毛乍翅了。他走上前来打千请安说:“奴才李德全等向主子爷恭贺中秋来了。今儿个是个好日子,万里晴空,月儿爷刚起来就滴溜溜的圆,真叫人喜欢。太子、阿哥和各宫贵主儿都去了御花园,等着和主子爷团圆呢!奴才请旨,主子爷是不是换件衣服该起驾了。”

    康熙微笑着点了点头。李德全连忙走上前来,一边给康熙穿衣服,一边又说:“刚才侍卫鄂伦岱叫奴才请旨,说有的阿哥想把皇孙也带进来,不知万岁爷准不准。”

    康熙想了想说:“算了,不用他们进来了,一百多个皇孙、外孙,加上他们的公主、郡主、格格、奶母、丫头、老婆子,少说也有上千人。都进来,是让朕赏月呢,还是听他们瞎吵吵?”李德全一听这活没敢再吱声。心想,皇家规矩是不同老百姓。若是在寻常百姓家,过团圆节人再多也得叫齐了。不过,康熙爷的子孙也太多了,全开进来御花园还不得挤满了。他心中想着,手可没停,侍候康熙穿戴整齐,便向外高喊一声:“銮舆侍候,万岁爷启驾了……”

    今晚,是康熙皇上大会六宫的盛宴,宫里有头有脸儿的全来了。身份高贵的,在园内等候;身份稍低的,只能在园外跪接。静鞭三声,圣驾来临,园内园外一片“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声。康熙满面笑容地下了銮舆,漫步走进御花园,但见园内彩绸结篷,五色迷乱,宫灯装点,火树银花,说不尽的富贵庄严,豪华奢侈。东边,以皇贵妃纽祜禄氏为首,依次站着几十位贵妃、贵人、答应、常在,按照品级服色垂手而立。还没有出嫁的二十一位公主站在纽祜禄氏的身后;西边,以太子澈初为首,下边按长幼顺序站着二十多位皇子,大的已近四十岁,小的尚在幼龄。太子见康熙进了园子,便率先跪下,说道:“儿臣澈初率领诸位皇兄、皇弟及后宫母妃叩见皇上万岁!”

    康熙笑嘻嘻地用手虚扶了一下:“都起来吧,今天朕设的是家宴,这些礼节全都免了。往年仲秋,朕总是赐宴款待大臣们。他们虽沾了君恩,却失去了和家人团聚的机会。所以,今年干脆给他们放了假。他们合家团贺,咱们也合家团贺,大家各得其乐,岂不更好?”

    康熙一边说着,一边健步登上月台。放眼四望,但见明月高悬,风清气爽,不由得一阵激动。他在台边银盆里洗了手;静望一轮浩月,举手施礼,默默祝愿:“苍天在上,臣爱新觉罗-玄烨敬告上天:臣一生为民操劳,深知事功易,成功难,成功易,终功难,善于始者必慎于终。自古无完人,玄烨愿自减阳寿,以成无暇之壁,伏乞上苍保佑。”祷念完了,又是深深一揖,这才转过身来说:“来来来,都入席吧。今晚大家要开怀饮酒,共贺佳节。七岁以下皇子随母亲入座,你们要照料好了,不要让孩子们吃得太多。”

    说是合家团聚,共度佳节,说是畅怀吃酒,不拘礼节,可是皇上在上面坐着,谁敢放肆啊。御花园里摆了三十多桌酒席,康熙的御坐旁边,还特意为侍卫们摆了两桌。可是人虽多,却都规规矩矩,鸦雀无声。康熙看出来了,有他在,众人是没法畅怀的,便有意缓和气氛,对坐在身边的太子说:“这次,你的差使办得不错,虽然是老十三在户部,可是有你和老四督阵,办得有模有样,不像以往那样疲沓、松ruan,朕心里很高兴。”澈初难得受到父皇的称赞,心中一阵激动,连忙站起来躬身说道:“儿臣有何德何能敢受皇阿玛如此夸赞。此次办差上赖父皇主持,下仗四弟、十三弟辛苦,才得以建功。”

    康熙听太子这话说得规矩,十分高兴,说道:“哦,你不必太谦虚了。朕一向是有功奖功,有错罚错的。来人,传旨御膳房,抬一桌酒席送到毓庆宫赏给太子妃。”

    皇上赐宴太子妃,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太子胤-连忙出席离座,叩头谢恩,就在这时,十阿哥胤礻我一摇三晃地走进了御花园。

八 闹御宴胤礻我耍刁蛮 究往事皇上吐真言

    八月十五,康熙在御花园设宴大会六宫,全家团聚。可是老十胤礻我却姗姗来迟,他大大咧咧地向皇上行了礼,就坐在一边吃酒去了。这个老十,性情粗鲁莽撞,什么事都敢干,什么话都敢说。可是就因为他是皇子中惟一的一个粗汉子,康熙对他非但不怪,反倒有点特殊的喜爱。今儿个他虽然来晚了,脸上却没有一点儿惭愧之色。康熙偏着脸瞧着这个放荡不羁的十阿哥,笑着问道:“胤礻我,你怎么来晚了?”

    胤礻我放下酒杯起身回答:“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家里遭了强盗,在来宫的路上又看见街上到处都摆着地摊,摊上卖的全是几个阿哥家里的东西。儿臣觉得希罕,仔细看了一阵,所以来晚了。”

    康熙听了有些莫名其妙,忙问:“什么,你家遭了强盗,别的阿哥为什么要卖东西呢?”

    老十话中有话地说:“父皇不知,他们也都是让强盗给逼的。”

    没等康熙说话,老十三胤祥可坐不住了。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气乎乎地走到胤礻我面前说:“十哥,请你把话说清楚。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谁敢上你府上抢劫,谁又敢威逼众位阿哥?!”

    老十哪把胤祥看在眼里啊,他正想找茬儿呢,便阴阳怪气地说:“嘿嘿,真是做贼心虚呀,怎么,十三弟不信吗?你现在就上我府里去瞧瞧,那里已经是家徒四壁了。你那几位嫂子正在家里哭呢!哼;同样是皇子,有人在这儿陪着父皇吃酒赏月,快乐逍遥,有的却被逼得走投无路,变卖家产。还说我来晚了,我能来就算有孝心了。”

    太子胤-听老十越说越不像话,就要出面制止。老四胤祯也怕十三弟性情耿直吃了亏,想站出来劝解。可是他俩一瞧皇上那变得严厉而阴沉的脸色,都吓了一跳,坐下没敢动。

    十三阿哥胤祥怎么能忍下这口气呢?他气冲冲地说:“好啊!十阿哥,今天咱们当着父皇的面把话说清楚。别人欠债还钱,你为什么不还?我老十三奉旨办差,哪一点儿做得不对?”老十也火儿了,“什么,什么?你还要和我说清楚,呸!你配吗?一个淫妇生下的贱种,也敢和我说这种话。”胤礻我说着,“啪”的一掌,扇在胤祥的脸上。胤祥勃然大怒,抡起胳膊,也照样回敬胤礻我一个漏风巴掌。俩人谁也不服谁,干脆抱在一起在地下滚了起来,打得难解难分。众阿哥纷纷走上前来,有的真拉,有的假劝,有的干脆站在一边看热闹。侍卫、太监们见两位皇子竟然大闹宴席、出手打架,扎撒着手不敢上前。嫔妃、宫人和年幼的阿哥们更是吓得齐哭乱叫,闹成了一团。康熙皇上这回可真生气了。好好的一顿节日家宴,竟让这两个混蛋儿子给搅了,他能不发火吗?只见他“啪”的将桌子一拍,怒声喝道:“都不许管,退到一边,让他们俩打!打呀,使劲儿打呀,往死里打!”

    众人见皇上震怒,都不言声地退到旁边。他们都知道康熙的脾气,从来是治家严谨,对皇亲比对大臣严,对皇子比对皇亲严;皇子们谁不怕这位老皇帝呀!正在打着的哥儿俩也不敢打了,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泥土,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突然,胤祥紧走两步,扑通一下跪在康熙身边泣声说道:“父皇,儿臣不想活了,活着也是没意思。儿臣只求父皇说一句话,儿臣的生母是不是贱婢淫妇,儿臣我,我是不是野种?知道了这些,儿臣我死而无憾!”

    康熙脸色铁青,却说不出话来。阿秀的事儿能是一句话说清的吗?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说:“老十三,你起来,朕今日郑重宣告,你的母亲是蒙古土谢图汗王的公主。她出身高贵,一生正派,深得朕的信任和喜爱。只因她命交华盖,多灾多难,才自愿舍身向佛,出家为尼的。从今之后,谁再糟践你的母亲,就是对朕的大不敬,朕决不饶他。老十,你滚过来!”

    十阿哥胤礻我慢吞吞地来到康熙面前跪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康熙怒声道:“今儿个,你是诚心要气朕,还是有什么用意?说!”

    胤礻我早就揣摸透康熙的脾气了。你越是熊,他越生气,你越硬,他越喜欢你。听康熙问话他把脖子一梗,顶上了:“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不孝,惹父皇生气,可儿臣是被人逼急了才这样做的。大家一样是皇子,为什么有人当债主,有人当债户。外边的官员已经被逼死了十三个,儿臣不愿当这第十四个,这才忍不住说话的。皇阿玛圣明,历朝历代哪有这么不近人情的,哪有这样兄弟相逼的,哪有把皇亲国戚逼得破产还债的?老十三仗着太子的势力这样胡作非为,父皇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服!”

    外宫中有人因还不起债怕朝廷处分,上吊自杀的确有其人,康熙也早就知道了。可他没想到,为还债,自己的儿子们也在变卖家产,这种情形使他觉得一阵心疼。可是转念又一想,清理国库是改革弊政、整饬吏治的大事,好不容易做到现在这模样,只要自己稍一松口,只要是在儿子身上开一条生路,就得前功尽弃,再想重头做起也不可能了。所以,康熙只有狠下心来堵住这个缺口。想到这儿他说:“好啊胤礻我,说得好,说得真好!你知不知道清理国库积欠是朕的旨意,朕的决策?你把清理积欠看做是强盗行为,这不是公然辱骂朕吗?嗯!你生在皇家,吃着朝廷的俸禄,养尊处优,却不好好读书上进。为什么别的皇子不借钱,你偏要借钱?为什么别人能还,你就不能还?今天朕率六宫和众皇子合家团聚,共庆中秋,你姗姗来迟已经是不恭了,还要无理耍赖,欺凌皇弟,辱骂朕躬。你你你,你心目中还有朕这个父皇吗,还有大清社稷、祖宗的家法吗?朕再说一句,清理国库积欠是朕的旨意,太子、老四和老十三干得好,干得对。谁敢不服,谁敢违抗,朕决不轻饶!来人。”

    太监李德全,侍卫德楞泰等人应声而出:“奴才在。”

    “把胤礻我这个不懂规矩的混账东西押到宗人府,重打十棍,拘押三天。”

    “扎!”

    李德全向两名小太监递了个眼神,两人走上前来,架起跪在地上的十阿哥胤礻我说了声:“十爷,请吧!”

    一场好好的家宴,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为了十阿哥胤礻我的事儿,皇上康熙气得一夜没有睡好。次日清晨起来,只觉得头昏脑涨,心绪不宁。总管太监李德全见皇上起身了,连忙进来请安。康熙问他:“李德全,你去见过胤礻我了吗?他说了些什么?”

    “回万岁爷,奴才一早就去看十爷了。奴才去的时候,太医正在给他敷棒疮药。十爷哭得很伤心,也懊悔得不行。十爷说,昨晚他不该犯混,搅了老爷子的御宴,要是把万岁爷气出病来,他这做儿子的,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能赎罪了。十爷让奴才劝劝主子,瞧着主子爷高兴呢,给他递个话,请万岁爷准他进宫给主子爷赔罪、请安。”

    康熙心如明镜,冷笑一声说:“罢了。我不希罕他给朕雨后送伞,献这份假殷勤。嗯……今天早上有人请见吗?”

    “回主子,魏东亭大人进京了,在西华门外递牌子请见主子呢!”

    一听说魏东亭来了,康熙立刻转忧为喜,一迭连声地吩咐:“啊?虎臣来了!快,快传他进来。”

    “扎!”

    老侍卫魏东亭颤颤巍巍地走进来了。他如今已是年近古稀又体弱多病,当年在皇上跟前当一等侍卫时那拔山扛鼎,慷慨悲歌的豪迈气魄早已荡然无存了。进了养心殿,魏东亭伏地叩首:“老奴才魏东亭恭请主子金安。”

    康熙见魏东亭皓首白髯、老态龙钟的样子,不觉一阵心疼。连忙说:“快,起来,起来。赐座,看茶。虎臣哪,你这个老货,这么多日子也不来看朕,是不是又病了?叫朕好想念哪!去年听说你得了疟疾,朕赐给你的金鸡纳霜丸你用了吗?要不要再赐一些?”

    魏东亭激动得老泪纵横:“回主子的话。主子赐的药奴才用了,十分见效,还没用完呢,奴才珍藏着等再犯病的时候用。唉,这药是海外进贡的,皇上得之不易,贵重得很哪,奴才不敢把它糟践了。奴才快七十岁了,还指望托主子的福,多活几年呢!”

    康熙动情地说:“哎,你这话说得糊涂。你是朕的奶哥,又是从朕登基开始就在朕身边的侍卫,朕待你和别人怎能一样呢?唉,时光真快,一转眼四十五年了。当年的辅政大臣,上书房大臣们,死的死了,坏事的,贬官圈禁了。总之,结局好的少,坏的多。如今,就剩下了你、穆子煦和武丹几个老侍卫了。你们得善自珍重,多活几年,为朕保个好名声。”

    “主子爷说得何尝不是呢!前些日子听说熊赐履也作古了,主子身边的老人儿越来越少了。不过,‘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该是下一代出力的时候了。奴才这次进京叩见万岁,是想在主子面前讨个老面子,为方苞求个情。这方苞是个有名的才干,虽说搅到戴名世的案子里了,可是方苞一死,桐城派的文坛便会一撅不振,未免可惜了的。”

    康熙思忖了一会儿,宽容地说:“哦——这事难得你惦记着。四阿哥和八阿哥也都替方苞说情。朕已经把方苞赦免了。嗯——你到底是朕的老臣,知道在太平盛世要珍惜人才的道理。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头砍下来可就再安不上去了。像这样的事,上书房理应拿出条陈来。可是他们一个个装聋作哑,故意不吭声,非要朕亲自过问、亲自处置。唉,朕也老了,精力不济了,事情不分巨细事事操心,可怎么得了哇。”

    康熙这话说得非常体己,非常和善。魏东亭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皇上待他确实不同别人哪!他正要答话,却见康熙挥手斥退了太监,小声说:“东亭,朕要问你一件事。当年,朕第一次南巡时,杨起隆在南京架起了红衣大炮,想要炸死肤。这件案子是你和穆子煦办的。当时,听说太子和四阿哥胤祯赏给你们俩一些礼物。赏的什么,为什么要赏?你要对朕说实话。”

    康熙突然提出这件事来,话说得平平和和,既没有责问的语气,更没有怪罪的意思,可是魏东亭却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做梦也想不到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康熙会突然提出这件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看过本书第三卷的人大概都还记得,那年康熙南巡,派穆子煦到江南和魏东亭一起秘密安排。他们俩在清查假朱三太子杨起隆的案件时,涉及到江南总督葛礼。查抄葛礼府第的时候,又发现了葛礼和索额图之间来往密信。就在这时,魏东亭、穆子煦同时收到了以太子和四阿哥名义送的礼物:一柄如意和一件卧龙袋。他们俩闹不准这里面有什么内幕,只将杨起隆正法,却放过了葛礼和索额图,也瞒下了这件事。后来,葛礼被四爷的门下年羹尧杀死,索额图也遭到了圈禁。魏东亭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永远也不会败露了。今天,在猝不及防之下,皇上突然问起来,魏东亭认也好,不认也罢,都是欺君之罪,都是杀头灭族之罪呀!饶是魏东亭一向胆大心细,饶是他一向深得康熙的绝对信任,事到临头,他也不知如何回答了。

    就在魏东亭这一愣神之间,精明过人的康熙已经从魏东亭那变貌变色、手足无措的举止中看出,这件事是千真万确不容置疑了。便说:“虎臣,你不要怕,此事朕早就知道了,只是想让你证实一下太子当时陷得有多深。你大概没想过,事情已经出了,捂是捂不住的,捂到最后倒霉的只能是你自己。”

    魏东亭在皇上身边侍候了多年,康熙的脾气。性情他还能不知道吗?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他再有半句假话,立刻就会招来泼天大祸!所以他不敢隐瞒了,赶紧跪下说道:“回主子,今天若不是万岁亲口问奴才,奴才粉身碎骨也不敢暴露此事。当年太子和四爷确实是赏给奴才一柄如意,赏了穆子煦一个卧龙袋。为什么要赏奴才也不知道,只模模糊糊地觉得葛礼的案子涉及索额图,也就连着了太子,所以奴才等只得匆匆结案。二十多年了,这件事成了奴才剜不掉、也放不下的一块心病。依奴才愚见,当年太子十一岁,四爷才七岁,绝不会自己干这样的大事,恐怕是索额图假冒太子和四爷的名义干的。主子圣明,自能看出其中的缘故。不过,不管怎么说奴才都有欺君之罪,请主子降旨处死。”说完趴在地上叩头出血,泪流不止。

    康熙听了,没有立刻说话。他站起身来,在殿内走来走去。魏东亭知道,皇上正在紧张地思考之中。他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听康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唉!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东亭啊,你起来吧。事情已过去二十多年了,朕还治你们什么罪呢?你说得有道理,索额图确实是个主谋,太子也向朕说清了这件事。他说,他当时并不懂得索额图的真实用意,这和你们的看法是一致的,太子当时毕竟还小嘛。可是他们瞒着朕办这样的事儿,朕是不能容忍的!虎臣哪,你应该知道,自古以来皇家骨肉是最难成全的。李世民千古英主,也免不了兄弟残杀。赵匡胤开宋朝一代江山,临死时烛光斧影死了个不明不白。朕不能不防,不能不小心哪!太子和皇阿哥还有你们这些近侍大臣,只要不是心怀叵测、暗算朕躬,其他什么事儿朕都能包容。你对朕忠心耿耿,朕心里是清楚的。今天不过随便问问,你不要多心疑惧,好好地颐养天年吧!”

    魏东亭一边听一边品味着康熙的话。皇上虽然不想再追究这二十多年前的旧账了,可是对太子还是不放心哪!如今,皇上春秋已高,太子和阿哥间的争斗,已经愈演愈烈。这件事上,他魏东亭又怎敢说话呢?只好伏地磕头,规规矩矩地答应一声:“扎。奴才明白。”

九 八阿哥算命窥皇位 施世纶升官谈忱情

    康熙皇帝在一怒之下命人责打了十阿哥胤礻我。别看上上下下都装得挺像那么回事,打的打了,挨的挨了,胤礻我呼天抢地号啕大哭,又是叫苦、叫疼,又是后悔认罪,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儿。行刑的宗人府太监全是老八的门下。不用老八交代,也不用花一个子儿,把厚厚的鸡毛垫子往屁股上一盖,棍子再打出点头儿,在地上的方砖上一弹,根本就打不到身上。所以,老皇上康熙的气儿还没消呢,十阿哥胤礻我可就活跃起来了。他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请那位江湖道士张德明给八哥算命。这件事,胤礻我撺掇八哥好多次了,老八都没答应。为什么呢?他处事十分谨慎,他知道这事的深浅。自己身为皇子,富贵已极,除了算算将来能不能当皇上,别的还有什么可算的?现在父皇健在,太子早就立了,你再去算自己能不能当皇上,是要篡位谋反怎么着?这事儿如果被父皇知道可不是闹着玩的。可是,老八心里也清楚,太子懦弱无能,待人刻薄寡恩,父皇对他并不十分满意。而自己呢,却善于笼络大臣,邀买人心,在朝中很有人缘。说不定哪天太子一倒霉,这储君还真有我的份儿呢!都说这位牛鼻子老道张德明的卦很准,让他给算一下有没有位登九五的福分,心里有个底儿,也好见机行事嘛。老八胤-有了这个念头,老十再烧上一把底火儿,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为了不走露风声,这事儿老八办得十分机密。今天晚上,他把张德明请到八爷府里为他看相算命,除了老九、老十之外,就是门下的户部官员王鸿绪、明珠的儿子揆叙,还有那个把张德明带进京来的任伯安,其余的一概不请。

    这个张德明牛皮吹得很大,自称是明朝永乐年间的人,已经三百来岁了。说他自幼披发入山学道,深得道教的精髓,简直是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看相、算命,小菜一碟儿。天黑之后,由王鸿绪陪同,张德明迈着方步,来到了八爷胤-的府上。家人通报之后,管家把这位张神仙领到了八爷的书房。

    张德明手摇折扇儿,走进房来,对在座的阿哥、大臣们随随便便地作了一揖,便大大咧咧、旁若无人地坐下了:“唉,贫道一念之差,下武当步入凡尘,不料却惹出了这么多的麻烦,今天这里请,明天那里邀,不得一刻安宁。今日在座的都是贵人,请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众人见这张德明一进门儿就吹,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呢,房外传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王鸿绪说:“张神仙,想必是八爷来了。”话音没落,一群家奴已经走了进来。一色的青衣小帽,一样的布袜布鞋,年纪都在二十六七岁之间,脸盘、模样、个头、作派不差分毫,进来之后,不行礼、不说话,都齐刷刷地站在中间。揆叙连忙起身,快步走到张德明面前,深深一躬说:“仙长,八爷就在这群人里头呢,请仙长过来见礼。”

    啊?!这不是在试探张德明吗?嗯,还是八爷精明,要想从这十几个一模一样的人里认出从没见过面的八爷来,可得有点真本事。诧异的、好奇的、等着看笑话的、端坐不动若无其事的,什么样的表情都有,眼睛都盯着张德明,看这位号称“神仙”的老道怎么处置。

    张德明开始时也是一愣,啊?!怎么这位八爷一上来就是这一手!但他毕竟是久闯江湖的人,见多识广,只是不屑地冷冷一笑说:“哦,今儿个王鸿绪去请贫道,说是八爷要见我。贫道素闻八爷心地宽广,喜纳天下豪杰之士。岂知今日一来却大失所望,原来八爷有意慢客。哼,贫道出家之人,一不贪恋富贵,二不希图做官,任你是王公贵介,我有何求哉?既然八爷如此,休怪贫道放肆。告辞了!”说完,“啪”的把折扇一合,站起身来就要走。

    老九胤礻唐见张德明拿腔作势,心中不痛快,手一抬把张德明给拦住了:“慢!八爷并未下令送客,你怎么能走呢?常言说,侯门深似海,你想走恐怕不那么容易吧?是不是认不出八爷来,怕丢了你张神仙的面子,才故意要走的呀?”

    张德明纵声大笑:“哈哈哈……九爷,贫道幼年冲犯了岁星,所以舍弃千金之家,披发入山,访明师于武当,窥道教之精妙,如今已三百年矣!上通天宫,下达人情,贫道无所不晓。慢说八爷今日杂处于仆人之中,就是在叫花子堆里,贫道也一样能认得出来。贵人自有贵相,八爷更非一般贵人,他所到之处紫光白气护顶,岂同凡人。”说到这儿,老道士走上前去,一把将八阿哥胤-从仆人群中拉了出来,不无得意地说:“请问各位,这可是八爷?如果贫道认锗了,请九爷、十爷剜掉我的眼珠子。”说完放开了手,向八爷深施一礼说:“贫道冒犯了八爷,还望多多恕罪。告辞了!”一边说,一边转身向外走去。

    八阿哥胤-见老道露了这一手,不禁暗自佩服。他走上前去,拦住了张德明说:“仙长请留步。胤-适才所为有点儿孟浪了。可是前些年,大阿哥上了江湖术士的当,差点儿出了大事儿,因此,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仙长不要怪罪。来来来,请坐下吃茶,咱们好好叙谈叙谈。”

    “哎,八爷言重了。您身为贵人,占着星位呢,我岂敢怪罪于您。贫道执意要走,乃是怕言语之间泄露了天机,违犯了天条,恐怕难逃天罚呀!”

    好嘛,这牛鼻子老道一招得手又吹上了。可是这会儿,众人都被他镇住了,谁敢不恭敬肃然呢?王鸿绪是领张德明来的,见冷了场忙出来说话:

    “仙长,学生有一事请教。这一群仆人,外貌相似,装扮一致,年龄嘛,也不相上下。仙长说,八爷头上有紫光白气笼罩,何以我等看不出来呢?”

    张德明微微一笑说:“王大人,恕贫道直言。您虽是京官,也深受八爷器重,可你毕竟是肉眼凡胎呀!在座的人,都有命气。这十几位仆人虽然与八爷穿戴一样,头上却是污浊黑沉之气。九爷、十爷呢,天皇贵胃,头上紫气流光。全屋的人,只有你王大人和八爷头上是白气。”

    王鸿绪吓了一跳:“什么,什么,我和八爷一样头上有白气?”

    “哈哈哈……有,真有。不过你和八爷差远了。你头上的白气是文曲星的太白之气,只配当个读书士子罢了。八爷的气,白气融于紫光之中,郁郁不绝,如丝如缕,流光溢彩,令人目眩。与九爷、十爷从皇宫中带出来的紫气大不相同。嗯——这就怪了,怪,真怪呀!”

    老八胤-听到这里,不觉心中怦然一动。他挥手屏退了仆役、家丁、丫头,向张德明沉稳地一笑问道:“请教先生,我和九弟、十弟同是皇子,何以不同呢?”

    张德明莫测高深地一笑说:“古人云,龙生九种,种种有别。既然有别,命气当然就不相同了。贫道断言,八爷若能封王,您头上的命气就是天子之气!”

    一言既出,四座惊愕。揆叙小心翼翼地说:“仙长,请慎言。这话如果传了出去,可是要祸灭九族的啊!”

    张德明不屑地冷冷一笑说:“嘿嘿嘿……贫道三百岁了,哪还有什么九族呢?我刚才说得很清楚,八爷若有缘封王,就有天子之分。请问,王上加白是个什么字?”

    八阿哥胤-坐不住了。命里能当皇上,他能不激动吗?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老道张口说出来,万一隔墙有耳,那可了不得呀!想到这儿,他“啪”的把桌子一拍,怒声喝道:“住口!今日我兄弟几位将你这老道请来,无非是闲话消遣而已。你竟敢信口雌黄,出此狂言?如今圣明天子在位,皇太子辅佐朝政,父慈子孝,君严臣恭;太子贤德仁厚,天下皆知,你难道要离间皇室吗?哼,别以为你自称神仙,我有皇上御赐的三尺龙泉,不信砍不下你的脑袋!”

    这样的话,这样的场面,张德明见得多了。他站起身来,心平气和地说:“好好好,八爷说得好。我不是神仙,只不过一普通道士罢了,我的脑袋当然是能砍掉的。今天贫道浪言无忌,不过是和八爷有点缘分。”张德明说着,走到屋外,借了侍卫的一柄剑来,递给九阿哥说:“九爷,请将贫道的这把扇子砍断。”

    老九迷迷糊糊地接过剑来,怔怔地看着张德明。张德明连声催促着:“哎,九爷,你怕什么,不就是一把扇子吗?砍哪!”

    老九对着张德明手中的折扇,轻轻将剑一挥,那扇子立时断成了两截。众人看了十分纳闷儿,这,这是干什么呢?

    张德明神秘地一笑说:“八爷,您的扇子在袖子里装着呢,请取出来吧。”

    八阿哥疑惑不解地取出了扇子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啊?!怎么这柄扇子也断了?!他还没有醒过神儿来,张德明已经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了:“哈哈哈哈……八爷,看来我老道这颗脑袋,您一时半刻还砍不了啊!”

    老十还从没见过这希罕呢。他笑着走上前来说:“哎,我说张神仙,你这脾气倒和十爷我对上了。刚才八哥不过是给你开个玩笑,试试你的胆子,你可别当真啊。”

    老九也上来凑热闹说:“好好好,十弟说得好。今儿咱哥儿们玩儿得痛快,老张给咱送的这可是佳音啊!真是美不可言!”

    老八胤-像喝醉了酒似的,颓然坐在椅子上。这消息太突然、太让人不敢相信了。他不安地说:“九弟、十弟,你,你们要慎言、慎行。要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张德明却不理睬八爷,只顾兴奋地说:“好,九爷说得真好。既然今晚是游戏,那我老道就对九爷说的两个字,试拆一下,供大家一笑。先说这个‘佳’字。乃一人执圭之象;再说‘美’字,美拆开了是八王大。天意,真是天意呀!八爷,您也不必为老道我的一番戏言而忧心忡忡。我没叫你去谋逆夺宫,更没挑唆你去夺嫡自立,不过略示天象,让你随遇而安,静观待变而已。假如你自个儿信心不足、疑神疑鬼的,恐怕就要多一层磨难了。”

    八阿哥不言声了。他内心十分激动,表面上却镇静自若。他城府极深,不像老九那样说话没有一点遮拦,更不像老十那样狂妄、粗莽。他心中一直在琢磨着张德明的预言,也一直在想着如何才能实现这个预言。但他不说话,谁又能猜到他心里去呢?等大伙乱哄哄地吵过之后,他才安详地开口了:“诸位,今晚之事不过游戏而已,不要当真,更不要说出去。张先生,京西白云观缺一位道长,明儿个我奏明皇上,请你去主持这天下第一观吧。”

    十阿哥因欠债不还,被皇上打了棍子,又囚禁了三天。最后,还是老八替他还了银子才算过了关。消息传出,举国震惊。皇上这回可是来真格的了,皇子尚且不饶,官员们哪敢抗旨不遵啊。十三阿哥胤祥和施世纶他们见皇上雷厉风行,胆气更壮了,索性放开手脚地干了起来。无论京官、外官,凡是欠了国库银子的,不管成千上万也好,十两八钱也罢,一律限期清还。这一下可热闹了,上自阿哥、下至官员,没有不骂施世纶的,可也没人敢违抗的。到了康熙四十八年春天,有三千八百万两银子回归国库。康熙高兴了,下旨提升施世纶为户部尚书。这天。圣旨一下,施世纶就赶往十三爷府去见胤祥。正巧四爷胤祯也在这儿。胤祥刚开府赐第不久,没有家眷,身边只有一个通房大丫头,还是前年三阿哥送的。这个丫头,聪明伶俐,侍候十三阿哥也十分周到。因为她眉心正中有一颗紫色的疣子,胤祥给她取名叫紫姑。施世纶这两三年在户部办差,十三爷府他是常来常往,紫姑也不避嫌,请安之后便献上茶来。胤祥笑着说:

    “老施啊,我正要去给你贺喜呢,你这位新任户部尚书倒先来了。”

    “十三爷,您取笑了。有什么可贺的?不瞒十三爷,我把棺材都预备下了。自古以来,凡是改革吏治的都没有好下场。唉,刻薄尚书不好当啊!”刚说到这儿,四爷胤祯拦住了施世纶的话头说:“不好当归不好当,小人咬,咱们不怕。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天是你荣升之喜,四爷我送你一样东西。”胤祯说着,拿出了一副水晶磨成的近视眼镜来:“喏,这个给你,看字,瞧人什么的,比举着你那个玻璃片儿省劲点儿。”

    施世纶接过来一戴,果然周围一片清晰、光亮。连忙起身施礼说:“谢四爷赏,谢四爷惦记着下官。”

    胤祯摆摆手说:“哎,谢什么,这点儿小玩意儿算得了什么。老施呀。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儿吧?”

    施世纶欠身回答:“回四爷,太子传下令旨,说追交欠款的事,既然已经做到这样,该见好就收了。太子想把陈嘉猷和朱天保要回毓庆宫去。奴才想,如今外官里头还有一千多万两银子没追回来,这事儿不能半途而废呀。朱天保和陈嘉猷都很得力,是不是请二位爷跟太子说一下,让朱、陈二人再晚些时回去。如今外边风言***还是不少的。”

    四爷有些吃惊地问:“啊,都说了些什么?”

    “回四爷,一是说阿哥们的。大家都奇怪,八爷除了自己还债之外,还替九爷、十爷、十四爷垫付了欠款,总数是一百多万两。他也是阿哥,哪来的这么多钱?二嘛,外官们欠债的只剩下二三十人了,可是又都在观望着,不说还也不说不还,说什么‘傻子过年,看隔壁’。奴才不懂,他们是在看什么呢?”

    老十三胤祥聪明,早想到这一层了,他接过话茬儿说:“老施,你别说了,我知道他们是在看谁了。四哥,你说呢?”

    胤祯深深地皱着眉头说:“嗯,对对对,他们是在看魏东亭!”

十 懦太子避祸推责任 勇胤祥御前受皇封

    施世纶升了户部尚书,来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说起外官中还有二三十人欠账不还的事。胤祯和胤祥马上明白了,他们之所以不还钱都是在看着魏东亭、武丹和穆子煦这三个功高位显的老臣。

    胤帧深深地皱着眉头说:“魏东亭既是皇上的奶哥,又是老侍卫,封了侯爵,掌着四省海关。可是魏东亭这人我知道,他办事一向谨慎小心,从不肯做一点苟且之事,所以,深得皇上的信任。他欠的钱数目确实不小。不过,那不是他自己用的,那是皇上几次南巡住在他家里时花的。现在要魏东亭来还,他如何还得起?可这话魏东亭自己又怎么说得出口?话又说回来了,魏东亭要是不还账,外官们的欠债,又如何去清?唉,事情追到这一步,是有点儿难办了。”

    施世纶一听这话,傻了。好嘛,清来清去,清到皇上那儿去了。别人都好说,皇上的头是好剃的吗?谁敢向他要债呢?

    就在这时,太子胤-来了。他看见施世纶也在这儿,满肚子的不高兴。心想:哼,刚升官,就跑到十三爷府上来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子吗?心里这么想,当着两位弟弟的面儿,也不好发作,只是沉着脸问:“施世纶,听说你不让陈嘉猷和朱天保俩人回太子宫,为什么?”

    施世纶拿眼一瞟,哟!太子脸色不善。连忙起身说道:“回太子的话,臣不敢违抗太子的令旨。只是原先太子爷说过,清理欠款的事,要一清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如今,还有几十名外官没清,是不是………

    太子没容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别说了。我昨儿不是告诉你了,要见好就收,如今,五千万的亏空已经要回了三四千万,稳住这点儿库存就算不错了。剩余没还欠款的人都有难处,逼得紧了,要出事的,你懂吗?朱天保他们本来就是毓庆宫的人,跟着你们折腾了三年了,也该回去了。”

    胤祯知道,光凭施世纶是不敢和太子硬顶的,便出来打圆场:“太子,清理国库积欠好比是推车上山,眼看快到坡顶了,一松劲儿就会滑到山下去,现在可不能釜底抽薪哪!”

    太子见老四出了面,只好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唉,老四啊,你怎么也糊涂了呢?我刚从养心殿来,父皇让我看了魏东亭的折子,说他家里只剩下百十两银子了,求皇上宽限。听说外官中因还不起债已经死了三十六人。如果咱们把魏东亭、穆子煦他们几位老侍卫逼死一两个,你怎么交待呢?”

    胤祯心里一沉:“那父皇是怎么说的?”

    “嗨!他老人家倒也没说,只是脸色阴沉得可怕,我也没敢往下问。算了,你们按我的话办吧,见好就收。”

    胤祯沉思了一下说:“咝——不,太子,不能这样做。现在稀里糊涂地了结了账目,那还了钱的人必定觉着吃了亏,不是重新借钱,就是使劲儿刮地皮,要不了几年,还得把国库倒腾空了。”太子有点不高兴了:“瞧你说的,他刮地皮,我就清吏治,杀了他们!”

    胤祥在一旁听得早不耐烦了,接口说:“太子,话不能这样说。追还积欠尚且半途而废,难道清理吏治就那么好办吗?”

    “那,那,那你们说怎么办?”

    胤祥把脖子一挺说:“好办,按皇上原来的旨意,一清到底。实在还不了的,像魏东亭这样的,皇上会替他们说话的,用不着我们操心。”

    太子一听这话就火儿了:“好好好,老十三,真有你的。那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朱天保、陈嘉猷我不要了。不过,咱们把话说到头里,干好了,是你们的功劳;干不好,你们也别攀扯我,这总行了吧。哼!我早说过,这差事不该接,你们就是不听。好,我再说一遍,从今往后,这事儿我不管了。”太子说完,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他一走,可把胤祯、胤祥和施世纶给难住了。清理国库积欠的差事办到最吃力、最关键的时刻,太子突然甩手不管了。胤祥满肚子的不痛快,气乎乎地说:“四哥,你瞧,太子怎么能这样做呢,撂下这两句话就撒手不管了?”

    四阿哥胤祯没有说话。对太子,他是太了解了。这个人一贯瞻前顾后,想吃羊肉又怕膻,心里一点主意没有,最容易动摇。事办好了,他有功;办砸了,他又不肯为下边担责任。可是眼下当着施世纶的面,这些话他又不能说出来。思忖了好大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十三弟,你不要责怪太子,也不要再拉扯他了,他也有难处啊。这样吧,你和老施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出了事我顶着。”

    胤祥心中一阵感动。唉,瞧四哥!要是让四哥当太子该多好啊!可是这话他也不敢说,只是笑了笑说:“四哥,哪能让你担责任呢,户部里的事,我是正儿八经的钦差。从今儿起老施只管按我的意思去办差。四哥你也回避着点儿,不要啥事都过问,我老十三光棍一条,什么都不怕。咱们得防着点儿,不能让人家给一勺烩了。”

    施世纶在一旁听这哥儿俩说得凄惨,心中早已冰凉了。看来,户部的事办不出什么结果来,再坐下去有什么意思呢?于是站起身来说:“四爷。十三爷,下官告辞了。”

    胤祥见施世纶要走,却突然端起了架子,大声说:“施世纶,你立刻回户部,以我钦差大臣十三爷的名义,明发部谕,提调各省布政使以上欠了账的大臣,让他们必须在一个月内到京听训。我要向他们当面讨债。哎,你还发什么愣?还不按我的意思办差去!”

    “嗯?啊,扎!”

    胤祯见施世纶出去了,才回过头来对胤祥说:“十三弟,刚才老施在这儿,我不便驳你,你的话不对呀。这么多的豺狼虎豹在咬我们,你一个人能顶得住吗?”

    老十三满不在乎地说:“四哥,你别说了,顶得住要顶,顶不住也要顶。现在形势变了,太子大概在皇上那里闻到了什么味儿,他就要舍车马保将帅了。何必让人家一窝端了呢?反正我是个破罐子,随便他们怎么作践。你和我不同,要是也搭进去,可就太亏了。”

    胤祥这话说得十分诚恳,十分仗义。胤祯听了很受感动,深情地说:“十三弟,也许我们把事儿看得大严重了。魏东亭、穆子煦他们深受皇上信任,到了关键时刻,皇上会替他们把钱垫出来的。可怕的不是他们俩,倒是太子。他这样釜底抽薪,那帮恨我们的人还不得把咱哥儿俩吃了。所以,你刚才说的,我只能心领不能实受,咱哥俩儿不能分开呀!”

    “四哥,你不要挂念我。我从小就受人作践,可是,我哪一次服软了?你和我不同,皇阿玛看重你。说句心里话,万一出了事儿,大不了把我圈禁了。可是,要把你也牵连进去,谁来疼我这没娘的孩子呢?”胤祥说到痛心之处,不由得泪流满面。

    胤祯连忙上前劝解:“十三弟,瞧你!老大不小的了,怎么像小孩子一佯,哭什么呢?车到山前自有路,咱们走着瞧吧。哎,刚才你说你是光棍一条,四哥我可动心了。十三弟,你跟我说实话,有意中人了吗?要是有就告诉我,我替你在父皇面前说去。”

    胤祥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四哥,还真叫你说着了。小弟我,我确实看上了一位姑娘。不过,她出身微贱,说出来,怕四哥笑话。”

    “哦?是不是刚才来敬茶的那个丫头?”

    “不是。她叫紫姑,我已经把她收房了。我说的是另外一个,我想把她娶过来做福晋的。”

    四爷笑着说:“好啊。家庭贫寒倒没什么,是旗人还是汉人?”

    “回四哥,她,她家是汉人。”

    四爷脱口而出:“那可不行。满汉不通婚,何况你是皇子呢?”

    “看看,我不说,四哥非要我说,我就知道说了你也不答应。哎,对了!四哥,这姑娘你也认识呀!”

    胤祯有些奇怪:“什么,我也认识?谁,我怎么想不出呢?”

    “咳!四哥,你忘了?就是,就是咱从桐城回来时,在那个刘八女的庄上泼了我一身洗澡水,后来又被我救了的那个阿兰啊!现在,她被带到京城来了,就住在谪仙楼。八哥还没收她们进府呢,要说现在正是时候。四哥,你就给小弟帮帮这个忙吧。”

    这下胤祯可犯难了,他思忖了一会儿才说:“十三弟,不是我不肯帮忙,这事太难了,阿兰她已被老八收进戏班子,老人怎么想,阿兰变没变心,都很难说。何况阿兰是汉人,你要把她娶来做正房福晋,就违犯了祖宗家法,皇上那里也不好张口啊!”

    胤祥听四哥这么一说,一腔火气冲了上来:“哼,办这事我也不是头一个。当年也有一个阿哥奉旨出京办差,谁知中了暑,流落在一家黑店里,幸亏被一个风尘女子救了。两人情投意合,私订终身,那女子也是汉人。事情败露出来,这位触犯了祖宗家法的阿哥被赦免了,可那女子却被绑在木桩上,活活地烧死了。那位阿哥经过这场变故,几乎疯了,好过来之后,却变成了一副铁石心肠……”

    胤祥的话还没说完,胤祯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抡起巴掌,啪地一下打在胤祥的脸上,气乎乎地说:“你,你,你想剜我的心吗?”

    胤祯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儿呢?原来,胤祥说的这件往事,正是四阿哥胤祯当年的一段经历。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了,可是每当胤祯想起来,就好像那熊熊的火焰在烧着自己的心,耳边又似乎听见那姑娘呼救的喊声。今天,胤祥当面揭出这件事来,真比拿刀子割他还难受,他能不动怒发火儿吗?胤祥挨了打却没有生气,他扑通一下跪在四哥面前说:“四哥,小弟我急不择言,说到四哥的疼处,请四哥责罚。可是四哥,你愿意我也和你一样受这样的煎熬吗?”

    胤祯刚才一时冲动打了胤祥,心中又懊悔又难过。他满含热泪将十三弟搀扶起来:“起来,十三弟,四哥不好,把你打疼了吧?唉,这事难办哪。这样吧,我先想个办法给阿兰抬了旗籍,咱们再商量下一步。如今,朝廷上下都瞅着咱哥俩呢,有人恨不得咱们今天就死,所以,这事不能办得太莽撞了啊!”

    二十天之后,各省欠债的官员奉调陆续来京了。他们一进京城,就忙着拜阿哥、找门子、托人情、说好话,观望风声,打听消息。没有一个是打算还钱的,都瞅着魏东亭、穆子煦和武丹这三大户呢!四月二十三,江南巡抚衙门八百里加急奏报进京,说魏东亭病情沉重,危在旦夕,不能奉诏。第二天,又接到江南巡抚的急报,穆子煦急病发作,已经身亡。

    这两条消息传来,京城里立刻乱成了一团。谁不知道魏东亭、穆子煦俩人在康熙心中的分量啊。哼,为讨债,把这两位老侍卫给逼到这种地步,皇上能不发火吗?户部的王鸿绪,还有揆叙他们一伙,便乘机发难,串连京官们交章弹劾施世纶,说他违背天意民情,威逼大臣致死,下面官员不得不搜刮民财以清国债——这是逼良为娼。王鸿绪他们虽然不敢直接弹奏太子,也不敢说四爷。十三爷的不是,但事情明摆着,只要轰倒了施世纶,太子和这两位皇阿哥就没戏唱了。

    胤祥接到这两份急报,心里也有点惊慌。但想想自己没做错什么,与其让别人扳倒,不如横下一条心来,破釜沉舟,一干到底。于是向施世纶交代了一下,便赶往大内去见太子。

    太子一见胤祥就劈头盖脸地训斥上了:“看看,看看,怎么样?老十三哪,我怎么说你都不听。现在可好,闹出人命来了,你怎么向父皇交代呀?刚才我去了养心殿,父皇正和上书房大臣们商议给穆子煦拟谥号呢。唉!你可真会捅乱子。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把户部官员叫齐了,过了午时听我的训示。”

    听了太子的话,胤祥只觉得头昏耳鸣,却无言以对。他晕晕乎乎地出了毓庆宫,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一些。心想,既然如此,干脆见皇上去,是杀是剐先闹个明白再说。他刚到乾清宫前的天街上,就碰上了四阿哥。胤祯见了胤祥,连忙问:“十三弟,去见父皇吗?我告诉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气馁。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有什么了不得的,你千万别往自己身上揽。我刚从养心殿出来,武丹现在正陪皇上说话呢,他已经答应还账了。哎,对了,给你这个。”胤祯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来。胤祥接过来一看,是一张由正黄旗旗主亲自签发的抬籍空白文书,已经加盖了内务府的大印。胤祥突然想起了阿兰的事,知道四哥已把替阿兰抬籍的事办好了。心中一阵感激。但在这里却不便多说,只深深一躬,便向养心殿走去。

    康熙见十三阿哥进来行礼,并没有停止和武丹的谈话,只是淡淡地一挥手说:“哦,你来得正好,且站到一边去。武丹哪,虎臣病得那个样子,你路过南京时,为什么不去看看他呢?一想起虎臣的病,朕心里是一阵阵的恐惧呀!你瞧,穆子煦说走就走了,让朕心疼啊!”

    听见这话。武丹激动得涕泪交流:“回主子爷,奴才疏忽了,再说藩司衙门催着奴才立刻进京,奴才也不敢在南京停留。”

    康熙没有作声,他沉着脸想了好大一会儿,才突然笑着问胤祥:“哎,老十三,你是清理亏空的大总管,这事儿,你看该怎么办呢?”

    胤祥胸有成竹,直言回奏:“回皇阿玛,依儿臣愚见,账,恐怕还是要还的。魏东亭、穆子煦和武丹三位老臣德高望重,深得圣眷。但惟其如此,更应为百官群臣做个榜样,带个好头,以成全皇上至明之心。如果他们实在力不从心,也应订出还债的日期,以杜绝小人之口。将来皇上若想宽容他们,那恩自上出,群臣也不会说什么。儿臣这点小见识,求父皇圣裁。”

    康熙开怀大笑“哈哈哈……这是你的见识呢,还是老四的见识呢?张廷玉、马齐,你们听见了吧,这和刚才老四说的,不是同出一辙吗?”

    马齐连忙躬身回答:“回圣上,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说得都是正理。不过,眼下百官***,交章弹劾施世纶,这局面也真难应付。奴才以为,追还欠债的事可否暂缓进行。”

    胤祥一听这话急了,忙说:“不不不,父皇,此事万万不可暂缓,缓办等于停办。一停则前功尽弃,整个局面就会翻一个过。儿臣知道,百官之中,有人恨不得食儿之肉,寝儿之皮。但为父皇社稷,为大清江山,儿臣也顾不得许多了。事成之后,一切罪责,儿臣愿全部承担,与太子和四阿哥、施世纶无关,更不敢累及皇阿玛。请皇阿玛圣鉴。”

    康熙听了这话,心中十分舒畅。好,这才叫敢做、敢为、敢说、敢当呢!他突然想起,早上太子来请安时,一说到这件事,太子推推诿诿、欲言又止的那副软弱样子,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厌恶之情。他指着胤祥对大臣们说:“好好好,说得好。嗯,《水浒传》里有个拼命三郎石秀。朕看,胤祥可称得起是位拼命十三郎。既然你拿定了主意,要舍身取义地办好这件事儿,那,你就大胆地办吧,不要顾虑。太子那里,朕为你说话。至于魏东亭等人的欠债,该催你就只管催,朕不会让你小子作难的。武丹难得进京,朕替他告个假,今儿后晌他就不去户部听你的训了。朕要和武丹随便走走,说说话。怎么样,你就让我们这老主老仆的畅谈一次,行吗?”

    皇上一向待皇子们十分严厉,很少当面夸奖。可是,今天他老人家却把话说得这么亲切,这么随和。胤祥像吃了蜜糖似的,心里那分美呀就别提了。连忙一个头磕下去,响亮地答应一声:“扎!儿臣遵旨。”

十一 说假话大堂现丑态 寄痴情青楼碰钉子

    胤祥怀着异常兴奋的心情回到户部,午时没到,就把各省进京官员给叫来了:“众位俱是国家柱石,人中俊杰,在外边带兵驻防,确实辛苦了。俗话说,响鼓不用重锤。刚才,我在皇上那里,见到了武老将军,他已当面答应,所欠银两,今秋全部清还。还有魏东亭那笔账,武老将军也代他作了保。请大家说说看,你们的账,打算什么时候还呢?”

    胤祥的话刚落音,下边就吵吵开了:

    “哼,十三爷说得轻巧。魏东亭和武丹的家底谁不清楚啊,今年秋后还?得了吧,再过三个秋,他们也还不起,胡弄谁呀?”于是,这个叫苦,那个喊穷,有的赌咒发誓,有的哭天抹泪。都说别提还账了,自打进了京城,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为啥?腰里没钱哪!好家伙,这堂上坐的仿佛不是封疆大吏、朝廷官员,而是一群衣食无着的叫花子!

    胤祥心里雪亮。他不动声色地把施世纶叫到跟前,在他的耳边如此这般地小声吩咐了几句。

    施世纶一愣:“十三爷,这,这合适吗?”

    “少-嗦,照我的话办。”

    施世纶下去了,胤祥笑着对大家说:“好了,好了。别吵吵了,有话慢慢说嘛。凡是真的揭不开锅的,从今晚起,搬到我十三爷府上去住,我养活。不过,我十三爷虽然年轻,下边的事也不是一点儿不知。凭良心说,你们谁是只靠俸禄过日子的?地方官有四季不断的例行供奉银子,还都给你们送到家里;军晌能吃空额;遇有盗贼、捕案什么的,朝廷还有补贴;下头的军官,也少不了要孝敬你们。可是,你们倒向我哭起穷来了。莫不是真以为十三爷是好哄的吗?好了,不说这些了。还债的事儿,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请大家坐下,咱们好好商量商量,总会有办法的。来人,给各位大人看茶。”

    胤祥这儿神情自若地说了一大套,还真把来的这些兵老爷们给镇住了。也就是这么大功夫,下边把“茶”准备好了。只见一群户部差役,端着托盘、盖碗,给每一位官员面前都敬献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皇阿哥、钦差大人赏茶,谁敢不喝呀?再说,在这儿吵了半天,也真渴了。于是大伙端起杯来,咕咕咚咚,全都喝了下去。

    胤祥端坐堂上,笑眯眯地往下边看,只见他们喝过茶之后,一个个皱眉苦脸,龇牙咧嘴,全变了模样了,心中不由得一阵暗笑。

    他这儿笑哪,下边可受不了了。哎!这茶里放了什么药了吗?哟!肚子里怎么翻上翻下的不舒服啊?有那么几位喝得多、喝得快的人,先就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这个人一吐,更多的人憋不住了。怎么,那茶里确实是放了呕吐的药。大伙都喝了,谁也跑不掉。“呕”、“哇”这个吐哇!好端端的一个户部,霎时间,酒味、菜味、臭味、酸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胤祥神情冷峻地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大堂上走了一圈,突然停住了脚步厉声说道:“刚才大家不是哭穷叫苦吗,不是说连吃饭钱都没有吗?现在,吐出来一看,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俱全!你们还有何话说?也许我十三爷看不清,谁吐出来的是青菜、萝卜,请站出来说话,我十三爷代你奏明皇上,免还国债!”

    众官员这才醒过神儿来。好嘛,带了几十年的兵,打了无数次的仗,今儿个,竟中了这小子的诡计,闹了个当众出丑。可是,地下的东西,是自己吐出来的,那里又确实没有青菜、萝卜,再说什么揭不开锅了、饿肚子了的话,又怎么开口呢?

    正在大伙心神不定,不知如何是好的关头,一声传呼:“太子爷驾到!”太子胤-带着随从,已经大步流星地来到了大堂。

    太子一进门,就觉得房子里味儿不正,还没等他说话呢,有人就上前诉苦了:“太子爷,我们是欠了国债,可是,我们也是大清的官员,有罪当罚,不能这样作践我们哪!这样做,我们还有脸见人吗?”

    太子听了这哭诉,再看看狼藉遍地的呕吐物,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是更糊涂了:“什么,什么,你说什么?谁作践你们了,起来,好好说。”

    十三阿哥胤祥看到这场面,忍不住笑了:“太子,请别问他们,这事儿是我办的。他们一个个哭穷叫苦,说是连饭都吃不上了。我让人在茶水里放了点药,让他们吐出来,也好泻泻火……”

    胤祥话没说完,太子已是勃然大怒了。他早就看出来了,这追还积欠的事儿,没有好结果,想趁早拔腿,免得招惹事非。今儿个他来户部,就是为了贯彻“缓讨债”的宗旨的。却不料,晚来了一步,胤祥把事儿闹得更大了。所以不等胤祥把话说完,他怒斥一声:“胡闹!胤祥你怎么能这样做?简直是昏聩至极!——众位大人,我十三弟少年孟浪,虑事不周,今天得罪了各位。谅他奉旨办事也有难处,各位看我的薄面,不要计较了。各位所欠国库的银子,是一定要还的,因为这是圣旨。不过,你们也都有难言之隐。这样吧,今天我和大家约定,咱们以十年为期,全部清还,大家以为如何呀?”这些欠账的官员磨磨蹭蹭推托耍赖,无非是要个三五年的宽限期,谁知太子一张口就许了十年。太子此话一出,全场欢腾。欠债的官员们齐声高呼:“太子圣明,太子恩德,有太子为我们做主,奴才等肝脑涂地,也要为太子分忧。”

    胤祥听了这个气呀!好嘛,皇阿玛圣谕刚下,我和四哥、施世纶一大帮人忙活了这几年,让你太子一句话全给吹掉了。他们自己才要宽限五年,你倒好,一下子许了个十年为期,这不等于不还吗?好人你太子全落了,骂名倒留给我和四哥了。好好好,我老十三不管了!想到这儿,胤祥把袍袖“啪”的一甩,大步向外走去,却被太子叫住了:“胤祥,你给我回来!”

    众官员个个都是人精,一看这架势,谁还在这儿找钉子碰啊。太子既然许诺了十年还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匆匆地叩头行礼,全都退出去了。太子胤-转过身来要训斥胤祥,可是一看,胤祥气得浑身颤抖,拉出架子要叫真儿。太子心里清楚,十三弟是个二百五的脾气,这差事又是奉了父皇之命的,把这个小老弟逼急了,他上父皇那儿告上一状就麻烦了。话没出口,语气先变了:

    “唉,十三弟呀十三弟,你怎么这样莽撞呢?看吧,到不了明天,这事儿就会轰动京师。那些个御史们鸡蛋里还要挑骨头呢。你这一闹,不等于把带把儿的烧饼给人家了吗?”

    “哼!我不怕,愿怎么说,怎么闹是他们的事。我痛心的是办砸了父皇交办的差事。太子你瞧着吧,不出半年,国库还得叫这帮人给掏空了。到那时,看你怎么填这个坑,又怎么向父皇交代。”

    “哎——何至于那么严重呢?你呀,都让你四哥把你宠坏了。”

    “太子,今儿个是我老十三一人的主意,该罚该打我顶着,不干四哥的事儿。你是太子,这大清的江山将来是你的,该怎么办好。你就看着办吧!”说完,把太子一人扔在这儿,转身走了。

    胤祥怀着满腔悲愤,晕晕乎乎地走出户部大堂,向施世纶等户部官员交代了一句:“封印、封库,所有账目,都誊写清楚,造册子进呈御览。即日起,有什么事到我府上去问。我十三爷做事是从不反悔的。”说完,出门上马,飞驰而去。

    他本来是要面见父皇,说一说心中的郁闷的,可来到西华门外一打听,皇上自上午和武丹一起出宫,至今尚未归来。哦——上午父皇出去至今未归,那就是说,太子并没有见到皇上。这么说,刚才太子在户部那一通发作,并非出自皇上的主意,而是太子自作主张了!好哇,这样的大事,太子一不请旨,二不和四阿哥和他老十三商量,一下子往后推了十年,造成这前紧后松的局面。皇上要雷厉风行,一清到底,而太子却故意放松,把罪责全推在他老十三和施世纶身上。自己躲了清静,买了人心,还说是为了“将来江山稳定”。唉?这算什么道理呢?闹到如今这个局面,父皇不在,太子又把话说出去了,我干,是违了太子令旨;不干,自己落了骂名,连累了施世纶等正直无私的大臣,还辜负了父皇的谆谆嘱托。父皇当着大臣的面,亲口称我为“拼命十三郎”,可我,能跟太子拼命吗?四哥那里,我已有言在先,不能牵涉他了,要保住他。如今,满肚子的冤屈又向谁去诉说呢?

    胤祥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忽然,他想起了四哥给他的那张空白的抬籍文书,既然公事办不成了,何不乘此机会去见阿兰,了却心头的这件夙愿呢?于是他催马扬鞭,来到了阿兰学艺卖唱的谪仙楼。

    这谪仙楼,是八阿哥胤-出钱办的一家青楼妓院,由任伯安经管。如今,九爷让任伯安从江南采买的几十个妙龄女子,正在这里接受调教,准备进呈八爷。青楼妓馆的王八头子们,个个都是猴精、贼奸。坑蒙拐骗、见风使舵,他们什么不会呀,一见胤祥来到面前,连忙上前献殷勤:

    “哟,这不是十三爷吗?奴才给您请安了。快,您老请进,奴才叫人来给十三爷唱曲、解闷。”

    胤祥一边漫步向里走,一边问道:“哦,这不是八爷的戏班吗,怎么还接客呀?如果八爷他知道了,你们还想要命吗?”

    王八头子满脸堆笑地答道:“嘿……回十三爷,今儿个,咱们总管任爷来,才破了一回例。任爷还吩咐下来,说十三爷瞧上了咱们这儿的兰姑娘,叫小的们小心候着十三爷呢。爷请坐在这儿稍等,奴才这就去叫阿兰姑娘。”

    胤祥满腹疑虑地坐了下来。不一会,那个王八头子果然带着阿兰进来了。几年不见,这阿兰越发出落得水灵,刀裁鬓角,刘海蓬松,眉目如画,步履轻盈,她手抱琵琶,款款地走上前来见礼:“奴婢阿兰,请十三爷吉安。”

    胤祥一听就明白了,嗯,这阿兰果然聪明,“请安”本来是叫“吉祥”的,可是,她却回避了十三爷名字里的“祥’”字,称“吉安”。胤祥日夜思念阿兰,如今见了面,听阿兰第一句话就说得这么得体、懂事,不由得一阵高兴:

    “哎,免礼、免礼。其实,你就是道个‘吉祥’也没有什么。吉祥的自然吉祥,不该吉祥的,也没处求去。阿兰哪,自那日刘八女庄上一别,十三爷着实惦记着你呢!怎么,你的气色不好,是累了吗?来来来,坐到爷身边来,让爷好好看看你。告诉你,爷今儿个不是来听你唱曲的,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阿兰警觉地向外瞟了一眼,又急急忙忙地打断了胤祥的话头:“十三爷,你老想听曲也好,不想听也好,奴婢既然来了,是要唱给爷听的……”

    “哈……好好好,爷就喜欢你这泼辣性子。别说唱曲儿,你就是再泼爷一身洗澡水,我也不怪你。”

    阿兰在桌旁坐下,琴弦轻挑,歌喉宛转地唱了起来,可是一曲未终,却突然伏在桌上,低声饮泣,哭个不停。

    胤祥大吃一惊,急忙上前问话:“阿兰,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不成?或是受了什么惊吓。我告诉你,今儿个爷给你带来了抬籍文书。你看,只要在上面填上你的姓名,你就是旗下的大姑奶奶了。”

    一个汉人的卖唱女子,突然之间,被抬了旗籍,入了满族,而且有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被十三爷带回去,安享荣华,谁能不高兴呢?胤祥觉得,这个消息一告诉阿兰,她一定会喜欢得跳起来的。可不料,阿兰突然抬起头来,正颜正色地说:“十三爷,请您放尊重点儿。奴婢身为贱籍,没这个福分。你是贵人,也不必做这等有失身份的事情。您想听曲儿,不管奴婢有病没病,都会来侍候您,要说别的奴婢不敢奉命。”

    胤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什么,什么,阿兰,你和爷开的什么玩笑?”

    “哼,玩笑?奴婢有那个胆子和十三爷开玩笑吗?奴婢进八爷戏班之前,已经许配了人家。当初,任爷买我的时候,说好了五年为期,到期放我回去。十三爷身为皇子,也不能夺人之妻吧?”

    胤祥听了这话,简直如五雷轰顶。他正不知如何回答,门帘一挑走进一个人来。此人,五十岁上下,圆胖脸上带着假仁假义的微笑,扭着肥胖的身子走上前来,打躬请安:“奴才任伯安,恭请十三爷金安。”

    胤祥一愣,哦?这就是鼎鼎大名的任伯安吗?看这人相貌一般,气度平常,只不过是个京官衙门的普通书办,为什么有那么大的神通,六部衙门大堂上,他说一不二;王孙公子府邸里,他直出直进?胤祥知道此人神秘莫测,不想多说废话,便开口问道:

    “哦,你就是任伯安,久闻大名。这位阿兰姑娘,十三爷我看上了,想要给她赎身。你说说,要多少银子啊?”

    任伯安满面带笑地说:“哟,十三爷,瞧您老把话说到哪儿去了?爷是贵人,小的巴结还巴结不上呢,哪敢向您老要什么赎身银子啊。人,爷只管领走,八爷那里,小人自会去说。”

    胤祥不吃这一套:“不,任伯安,你在京城里也是混得开的光棍,十三爷的脾气,你不会不知道。爷从来不沾别人的便宜,别人也别想帮我的光。咱们今天是公买公卖,你报个数吧。”

    任伯安连忙又打个千儿:“哎哟,爷说到这份上。任伯安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再驳您的面子啊。实话回禀爷,这阿兰姑娘卖身银二十两,加上这几年的教习费,梳妆费,伙食费,爷赏给一百两,咱们就算两清了。”

    胤祥还没来及答活呢,阿兰却突然站起身来,怒声说道:“姓任的,你说得好轻巧啊!姑奶奶我是头插草标卖给你的人吗?是你想卖就卖的人吗?哼,当初的文契还在我手里呢。告诉你,我们乐户有乐户的规矩,卖艺不卖身。十三爷想听曲儿,什么时候来,我都侍候;要说别的,你们休想。再唱上两年戏,我还要回家完婚呢!”

    任伯安把脸一沉:“放肆!反了你。告诉你,任爷说的话你不听也得听。别说这里是京师,就是在苏州、杭州,儿百家乐户,哪一个敢不听任爷的吩咐?!”

    任伯安一翻脸,胤祥看出来了。刚才喜眉笑脸,谦恭卑顺的任伯安,一发了脾气,竟然是这么歹毒、阴险,圆胖的脸上,透着阵阵杀气,令人见了不寒而栗!可那位阿兰却并不害怕:“哼,你任爷势力再大,我阿兰就不买账。姑奶奶说不卖就不卖,你敢把姑奶奶怎么样?!”

    听到这里胤祥也火了:“好好好,爷今天长见识了。人常说,乐户歌女最难交往,最没有真心,我不信这话。今天,我才看清了你阿兰的心。算我十三爷从前瞎了眼,白为你操心。原来,你这么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胤祥说完,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下了楼。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耳光和阿兰的哭声。

十二 念旧情微服出禁城 宰白鸭刑弊惊帝心

    不管是户部发生的大事也好,还是胤祥在阿兰那里碰了钉子的私事也好,康熙皇上都不知道。这会儿,他正和武丹一块散心解闷呢!在众多的老侍卫中,武丹是仅剩下的一个身体健壮的人了。他本来是关东的马贼,由于魏东亭的引荐,在康熙初年进宫当了侍卫。原来没有正名,只有个外号叫“犟驴子”。当年,假朱三太子杨起隆在京城谋反时,为了保护皇上和皇后,犟驴子在皇宫内奉皇后懿旨开了杀戒,也立下了功劳。皇后亲口赐他名字叫“武丹”。他对皇上的忠心,他的大胆,他的武艺,他的威望,除魏东亭之外,没人能比了,所以皇上派他做了广东提督。在魏东亭病重,穆子煦去世之后,武丹在康熙心目中的位置大大提高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多少次的磨难曲折,在他们君臣、主仆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感情。见到武丹来京,康熙当然高兴。他们都老了,老人自有老人们的话题。于是,用过早膳,康熙便带着武丹出宫闲逛,想再回味一下当年微服私访的乐趣。

    可是,刚出宫门,康熙回头一看,上书房大臣马齐和佟国维也换了便衣,从后边赶来了。康熙拉了武丹一下,悄悄他说:“武丹,不好了,让这两个奴才盯上咱们的梢了。唉,如今朕是越来越不自由了。咱们上哪儿去呢?哎,对了,老八前些时候向朕推荐了一个老道士,叫什么张德明的,听说很有点花里胡哨的本事,朕委他做了白云观的观主。今个,咱们去白云观玩玩如何?一来,是旧地重游,二来嘛,也瞧瞧这个张德明是个何等人物。”

    康熙说着的时候,马齐和佟国维已经赶上来了。一听皇上要去白云观,他们俩急了。白云观远在京郊,皇上年事已高,他们俩是文弱书生,武丹老迈,侍卫们又不在跟前,万一有个差错,谁能担待?马齐急忙上前拦阻:

    “主子,白云观路途遥远,步行去呢,怕主子太累,骑马坐轿又太招惹,是不是就在城里随便走走算了。要不,咱们去正阳门那里转一转。主子散散心,回来,歇了中觉,太子那边的奏事匣子也就该送进来了。”

    武丹听了,也说:“马大人说得对。不过,正阳门那里今天要处决犯人,怕坏了主子的兴致。”

    康熙却不以为然地冲武丹说:“哦?你这个马贼头子,一辈子杀了多少人呢?没罪的你还杀过不少呢,今天杀有罪的,你倒害怕了。走,咱们就去看杀人去!”

    正阳门一带,与康熙初年相比,大不相同了。这里,早已是人烟稠密,商贩云集的闹市。康熙等人,一路说说笑笑,走走看看;倒也心旷神抬。突然,前边拥过一群人来,全身挂孝,打着灵幡,抬着棺材。马齐诧异地说:“哎,这帮送殡的人,怎么没人哭呢?”

    康熙笑了:“马齐呀,你真是个书呆子。这伙人,是给今儿个要处决的人犯邱运生收尸的。现在人还没杀,他们哪儿敢哭啊!”

    马齐想起来了,今儿个顺天府要处决的犯人,确实叫邱运生。这个人今年六十八岁了,却强奸了一个佃户的十七岁少女,逼得这个女孩子上吊了。这桩案子还是经他马齐的手,拟出处置条陈,经皇上御批“斩立决”的,怎么自己就忘了呢。他不由得向皇上递去一个惶恐又敬佩的眼神。

    京城的人爱看热闹。太平盛世,杀人的事又难得一见,所以,今天正阳门外,万头攒动,来瞧法场的人特别多。刑场四周的酒楼上,看得清楚,又不挨挤,人人都想进去。掌柜的便趁机发财,二两银子放一个人。马齐、佟国维他们怎敢让皇上去和百姓们挤法场啊,便拿出二十两的一锭大银,往掌柜手里一递,护拥着康熙来到楼上,拣了一个临街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康熙要看杀人,并不是什么心血来潮。他在御笔勾决这个犯人时就纳闷,邱运生六十多岁了,一个棺材瓤子,竟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来,真让人想不通。他想看看,这邱运生究竟是什么样的土老财?

    刚坐下不久,只听下边一阵鸣锣开道的吆喝声,行刑的队伍开过来了,顺天府的府尹隆科多是监斩官,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边。刑名师爷擎着朱红的天子令箭紧随其后。一队兵丁押着囚车,车子里站着待决的死囚犯人。两名刽子手穿着红布坎肩,喝得满脸通红,高举着鬼头大刀,威风凛凛地站在槛车上。看热闹的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叫喊声:“来一段呀!”“怎么,你这死囚这么胆小,是吓迷了,还是个哑巴呀?”

    那死囚站在槛车里,昂着头,闭着眼,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此刻,听见人群中的喊声,他突然睁开双眼,大声骂道:“你他娘的才是哑巴呢!哼,早死早托生,晚死没孝子。二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此言一出,人群中炸起一片叫好声。康熙和几位大臣却愣住了。嗯?今天要处决的,明明是图奸害命的犯人,六十八岁的邱运生,可听这声音,不像是个六十多岁的棺材瓤子啊,再仔细一打量,啊?!囚车里站着的犯人,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搭在脑后,声音宏亮,面目英俊,分明是个年轻的后生,二十六八岁的小伙子。怎么换人了,这是怎么回事?康熙皇上刚才还兴致勃勃,谈笑风生,见了这情景,脸上的表情,马上可就晴转多云又转阴天了。马齐和佟国维更是吓得面色煞白。为什么?他俩是上书房大臣啊,出了这“杀场换死囚”的事,又让皇上亲眼看见,他们担不起责任哪!马齐战战兢兢地说:“主子,奴才是不是下去问一声……”康熙铁青着脸,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忙什么,看他们怎么收场!”

    马齐不敢吭声了。佟国维的心里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地翻个儿。今天的监斩官顺天府尹隆科多,是佟国维的本家侄子。佟国维知道,这个案子,肯定是上上下下串通一气,做了大手脚。如果皇上震怒,追查起来,隆科多责无旁贷,他佟国维也难免受到牵连。可是,皇上已经发怒,马齐刚碰了钉子,他佟国维又怎敢开口说话呢?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却一点主意也想不出来。

    午时三刻到了。监斩官隆科多向供在台上的御批令箭行了礼,然后转身下令:“时辰已到,刽子手。”

    “在。”

    “行刑!”

    “扎!”

    两个满身横肉的刽子手,快步来到死囚跟前。一个手提犯人的辫梢,一个高举鬼头大刀,眼睛盯着监斩台,但等一声“斩”字令下,那死囚就要身首异处了。

    此刻,马齐可真急了。处决邱运生的斩票,是他马齐亲手写的,人头一落地,死无对证,他马齐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这事儿了。不行,就是冲犯了皇上,自己落个死罪,也不能让这个假邱运生死了。想到这儿,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窗前,向下边大喊一声:“刀下留人!”

    这一喊不要紧,菜市口看热闹的人群中一阵骚乱。担任护卫的士兵以为是有人要劫法场,有的拥过来看住犯人,有的挤过去护住监斩官,还有几十名戈什哈,拔出腰刀,一声呼啸,拥进了酒楼。他们哪儿知道,这地方,如今不能随便乱闯了!现成放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武丹在皇帝身边,这几十年的老侍卫,他能白当了吗?那武丹见众人吵吵嚷嚷地要冲上楼来,他大吼一声,来到楼梯口,上来一个,就被他抓住一个,抓住一个就扔下去一个,回头还冲着佟国维和马齐高声怒骂:“你们两个混蛋,愣着干什么,没看见给主子惹祸了吗?还不赶快想办法。”

    一句话提醒了佟国维,他急忙来到窗口,冲下面大喊:“隆科多,我是你三叔佟国维,佟中堂。你小子听见了吗?赶快让你的人从这里滚出去,你也给我滚进来回话。”

    在这场混乱中,康熙一直是稳如泰山,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刚开始时,他怀疑是马齐等人收了贿赂,和下边通同作弊,后来,见马齐出面制止杀人,才略微放了点心。此刻,听佟国维“滚出去”、“滚进来”地乱喊一气,倒扑哧一下笑了。就在这时,隆科多提着袍子,一溜小跑地上得楼来,“叭”、“叭”,打下了马蹄袖,跪在佟国维的面前:“三叔,不不,佟中堂,卑职不知您老驾到,有失迎候……”

    不等他说完,佟国维又是一声断喝:“瞎了眼的奴才,给我磕的什么头,没看见圣驾在此吗?”

    隆科多机灵灵打了个寒战,抬头看见端坐不语、厉颜厉色的康熙,更是手足无措,冷汗遍体。他膝行几步来到康熙面前磕头:

    “奴才隆科多叩见主子。不知主子爷召奴才来,有何训示?”

    康熙用冷冷的眼光盯着隆科多,没有立刻说话。这个隆科多,在皇上第三次亲征噶尔丹时,曾经做过御帐亲兵。可是,事情过去好多年了,康熙虽然觉得有点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康熙知道,这京城顺天府的府尹最好当,也最难当。干好了,立刻就能升赏,干砸了,也马上会受到处分。见隆科多吓得浑身颤抖,康熙放缓了语气说:

    “哦,你就是隆科多吗?是由武职改任文职的吧?做到京师府尹不容易呀,好好再干几年,熬个督抚也不难,是吗?”

    皇上这话说得莫测高深。隆科多情急之下,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就在这时,京城步军统领衙门的主管赵逢春来了。他是听说法场上出了乱子,带着兵丁来镇压的。来到以后,又听说监斩官被叫上了酒楼,便前脚后步地追了上来,不防迎面碰上了老上司武丹。武丹见赵逢春闯了上来,便厉声喝道:“赵逢春,主子爷御驾在此,你不奉召唤,为何擅自带剑上楼?!解下佩剑,先退下去!”

    康熙听见这话,说了声:“武丹,让赵逢春留下,这事也该着他管,听听有好处。嗯——隆科多,朕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呢。朕是说,朝廷没有亏待你,为什么你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偷梁换柱,干出这等枉杀无辜、草管人命的事儿来?讲,你收了多少贿赂,真邱运生现在窝藏在哪里?”

    康熙这一问,隆科多更不知如何回答了。面前站着的上书房大臣佟国维,是他的同族三叔。当年,隆科多年幼,父亲患病去世时,族中的人,贪图他们的家产,闹得一塌糊涂,逼得他们孤儿寡母几乎要自尽。这位三叔身为族长,却隔岸观火,见死不救。打那以后,两家就结下了怨仇。直到隆科多当了皇上的侍卫,这才又有了交往。此刻,在皇上严词责问之下,隆科多不由得心中怀疑,嗯?莫不是这位三叔又在陷害我吗?想到这儿,他磕了个头,回奏道:“主子,请不要听信谗言。主子的话,奴才承受不起。奴才不明白,难道这犯人——他,他不是邱运生?”

    佟国维一听就明白了。哦——隆科多这是话里有话呀。可是皇上在跟前,他又不敢开口。正犹豫呢,康熙却上火了:“武丹,你听听,隆科多这话说得可真够新鲜的。案子出在他手里,他倒不明白了,还说朕是听了谗言。好好好,朕马上让你明白。来人,去把那死囚带到这里来。”

    不一会,被捆得像米粽子似的“假邱运生”带来了。两个戈什哈照他腿弯里踢了一脚,这囚犯便跪在了康熙面前。楼上楼下几十号人,鸦雀无声,静等着看康熙如何发落。酒店掌柜的也乘机溜了过来,躲在屏风后面瞧热闹。武丹是干什么的呀?一下子就看见了。他二话不说,“啪”的一巴掌扇了过去,把店主打了个趔趄。康熙连忙叫了一声:“武丹,不得无礼。他是店主,咱们是客人嘛。来来来,掌柜的,你坐到朕身边来。”店老板捂着被打得发烫的脸颊,走上来见了礼,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下。从刚才那一阵闹哄中,这老板已经知道了,上座的是当今万岁爷。心想,嘿,要不是刚才被那位黑爷爷打了一巴掌,我能有福坐在皇上身边吗?嗯,这一巴掌挨得值,说不定是祖上修下的福呢!

    康熙问话了:“你这死囚叫什么名字啊?”

    那人并不害怕:“回大人,小的叫邱运生。”

    “什么地方人?”

    “密云县人。”

    “哦,家里有什么人哪?”

    “三个儿子,三个媳妇。”

    康熙心中暗笑,哼,你还不到三十岁呢,三个儿子都娶媳妇了:“那我再问你,有孙子吗?孙子娶媳妇了吗?”

    康熙这话,不是凭空问的。这件案子的原由始未,康熙早就看到刑部的奏折了。那被邱运生奸污的女子,是邱运生的孙子媳妇领进邱家的。可这假邱运生,比真邱运生年轻了四十岁,他怎么会有了孙子,就是有也娶不了媳妇啊。那囚犯呢,最怕的就是问他有没有孙子。可是,越怕问的,上边偏又问下来了。他只好梗着脖子硬顶:“咳,这些事都问了几百遍了,要杀便杀,-嗦个什么呢?”

    马齐怒斥一声:“放肆,好生回话,小心掌嘴!”

    康熙摆摆手,止住了马齐:“你不是邱运生,年龄不对,口音也不对。你分明是山东人嘛,为什么要假冒邱运生,替他送死呢?”

    “我……我……我就是邱运生。你们快把我斩了吧!”

    康熙皇上朗声大笑:“哈……邱运生六十八岁了,你一个年轻人,装得像吗?好好说,你存心替人送死,必有冤情,说清了才能救你的命啊!”

    那犯人低下了头,不再言声了。店老板坐在一边看不下去,出来说话了:“万岁爷甭问了,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小人在这菜市口开店见得多了,这叫‘宰白鸭’。”

    康熙心头一惊,脱口问道:“什么,什么?什么宰白鸭?”

    “万岁爷不知,如今,有那一等一的大户,犯了法,又不想去死,就花钱买个替身。常言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子花到点子上,衙门的师爷办法多着呢。要是人犯尚未拿到,这替身好补一点,随便抓个人送进大牢就行。钱呢,也可以少花点。假如正犯已经抓住,下到大牢里,那钱可就花老了。县里、府里、刑部,一直到监牢的小头目,哪一关不打点好,能办成事儿啊?到了行刑时,监斩官就是看出来了,也不敢吭声,说出去,要得罪多少人哪!这就叫宰白鸭。凡是当白鸭的,不是穷得没法儿活,就是家里出了大事,急等用钱,只好拿命去换了。唉!造孽呀!”

    那犯人听到这里,早已忍不住了。他伏在地上,放声大哭:“爹爹呀,孩儿对不起你呀……”

十三 张五哥君前诉冤情 十三爷府邸赏亲兵

    酒店掌柜在康熙面前述说了宰白鸭的事,触动了假邱运生的真情。他伏在地上号啕大哭。康熙早就气得脸色发白,手足颤抖了。他严峻地扫视了一下身边侍立的大臣们,又对跪在地上的假邱运生说:“你,你不要哭。告诉你,朕即是当今天子。有什么冤情你只管说出来,朕会为你做主的。”

    那人一听皇上就在眼前,越发哭得厉害了:“万岁,不能啊。小人若是今日不死,邱家知道了,我爹张九如可就没命了……”

    康熙阴沉着脸,叫了声:“隆科多!”

    “奴才在。”

    “你听见了吗?这可是你顺天府的事儿。速派你的人立即出动,把邱家的人全部扣押起来。张九如若是有个好歹,朕惟你是问!”

    “扎。”隆科多立即飞身下楼,布置兵丁。一边去扣押邱家的人,一边封锁路口,严防来收尸的邱家家丁出城走露消息。楼上,那犯人却向康熙皇上哭诉了他悲惨的家史:

    原来,这个冒充邱运生替死的犯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三阿哥胤祥在桐城碰上的那个私盐贩子张五哥。这张五哥祖籍山东新城县。他父亲张九如那一代,兄弟十人全是武林高手,开着一家镖局。到了康熙二十年以后,天下太平,镖行的生意越来越清淡了,就卖了局子,置了田庄,弃武就农。康熙四十四年大旱,庄稼颗粒不收,张五哥仗着一身武艺和几位叔伯弟兄干上了私盐贩子,赚了几个钱,想拿回来养家,哪知回家一看,族里十门父老兄弟除了他父亲张九如和一位婶子之外,全都饿死了。爹爹也已是奄奄一息。可是张五哥前脚进门,府里的差役后脚就来逼要赋税银子。几句话不投机,那衙役一棍子把张九如给打倒了。张五哥一怒之下,夺过棍子,打倒了衙役。谁知用力过猛,那衙役竟被他打死了。

    听到这里,康熙有点不相信了,忙问:“哎,不至于饿死那么多人吧?朕向山东发放了赈济粮嘛。”

    “唉,万岁爷不知道,朝廷的救济粮十成能有二成落到百姓手里,也就算烧了高香了。”

    康熙更是震惊了,啊!?吏治败坏,竟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吗?他看了看张五哥说:“张五哥,你说下去。”

    张五哥说,他无意中杀了人,怕官府来逼命,便连夜背着父亲,逃出新城,在外靠打拳卖艺,父子俩混过了三年。后来,他们来到顺天府密云县,想不到邱运生和那个被张五哥打死的衙役是亲戚。张五哥一露面就被邱家认了出来,不由分说把他扣在庄上。正巧邱运生犯了案子,他强奸少女逼死人命,按大清律应该杀头。可是邱家有钱有势,当然不愿意让邱运生去死啊,于是,就想出了这个宰白鸭的主意。他们对张五哥说,如果他愿意当这白鸭呢,邱家情愿出一千两银子,给五哥的父亲张九如养老送终;张五哥要是不干呢,邱家就把他们爷俩按“在逃的杀人凶犯”送官治罪!张五哥一掂算,左右是个死,当了这个白鸭,死我一个却能救了父亲一条性命,便答应下来。至于邱家怎么花钱打通关节、走门路换人,张五哥就不知道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送进了大牢,又押上了刑场。

    这一番话说得康熙心惊肉跳。这些年他一直庆幸自己创建了“康朝盛世”,让老百姓过上了太平日子。却不料户部出了那么大的亏空,刑部又出了宰白鸭的事,而下边吏治败坏,贪赃枉法也到了令人不能容忍的地步!安徽风阳克扣赈济粮食,上书房大臣们说不过是一城一地如此,可现在,山东新城,也出了这样的事!唉,朕老了,糊涂了。朕不该掉以轻心,什么事都由着太子和上书房大臣去办。现在可倒好,竟然闹出这等闻所未闻的奇冤大案来。这,这叫朕如何处置呢?

    瞧着下边跪着的、哭得泪流满面的张五哥,康熙是又可怜、又心疼。心想:唉!一个精通武艺的五尺高的男子汉,为生活逼迫、形势所逼,竟然甘愿卖身替别人去死,以保老父的性命,孝心可嘉呀。就凭这一点我也要把他救下来。可是,他先打死了催交赋税的衙役,潜逃在外,又代人送死紊乱法纪。这两条罪加到一起也该杀头了。怎么才能救下张五哥呢?康熙沉吟了好大一会,才慢吞吞地问:“马齐,依你看,这张五哥有没有可恕之情呢?”

    马齐一听这话,马上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连忙回答:“回万岁,邱运生一案事关重大。他们居然敢在天子脚下做出这调包换人之事,肯定是相互勾结、上下串通好了的,此案必须查实重处。至于张五哥,不过是这大案中的小案。他失手打死了人,那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父亲,乃至诚至孝之举,律无死罪。皇上以孝道治天下,岂能让张五哥再担罪责?”

    马齐的回答十分得体,正说到康熙的心坎儿上。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说:“嗯,说得好。朕思谋着,也是要取张五哥的一个‘孝’字。不过有罪不罚,似乎也不妥。嗯——这样吧,赵逢春!”

    赵逢春应声答道:“奴才在。”

    “你把这张五哥带回去,按犯法自首的条例,在营中枷号三日。然后,安排他在你手下当差吧。”

    “扎!”

    赵逢春带着张五哥下去了。康熙的神色突然严峻起来:“马齐,佟国维,今天朕亲眼瞧见了这宰白鸭的事,确实是触目惊心啊!邱运生是朕亲自审定,御批处决的犯人,下边还敢做手脚,如此看来,天下屈死的冤魂恐怕多得很呢。吏治、法制败坏如此,不能不令人担忧。你们即刻传旨,今年秋天,全国要处决的犯人一律停止,要逐个的查一下,是不是还有宰白鸭的事。另外,传旨给刑部,明日起封印,听候查处。”

    马齐连忙答应:“扎。不过……刑部封印,全国清查,此事非同小可,应该由何人来主持呢?请万岁降旨。”

    康熙看了马齐和佟国维一眼,对面前的这两位上书房大臣,他还没有完全放心。张廷玉倒老实本分,可是御前又离不开他。突然,一个奇异的念头在康熙心中升起,他缓缓地说:“嗯,这样吧,太子和四阿哥、十三阿哥忙着清理户部的亏空,此时不便调动。大家不是都说八阿哥精明能干嘛,这事就交给胤-去办吧。”说着站起身来,就要下楼。

    马齐连忙答应一声,又跪在康熙面前说:“皇上,今天奴才在情急之中行事鲁莽,惊了圣驾,请皇上治罪。”

    康熙朗声大笑:“哈哈哈……马齐呀,如果不是你大喊大叫地让下边停刑,这会儿,你的顶子就被朕摘掉了!上书房大臣位居宰相,协理朝政,处置机务,当机立断,为君分忧,是你的职责嘛。哎?佟国维,这隆科多朕怎么看着面熟呢?是不是你们佟家的人?

    佟国维连忙回答:“回主子,隆科多是奴才的侄子。当年主子爷西征的时候,他当过侍卫。”

    康熙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哦,这就对了……”至于什么对了,康熙没往下说,众人也没听明白康熙的意思,可谁敢再问呢,只好簇拥着皇上出门上轿回宫去了。

    却说十三阿哥胤祥在阿兰那里碰了钉子,怀着一肚子的怒气、怨气和晦气回到自己府上。心中不痛快就借酒浇愁。谁知,酒不醉人人自醉,举杯浇愁愁更愁,喝了个酩酊大醉。大丫头紫姑见了连忙过来照顾他,又是让人烧醒酒汤,又是往他嘴里放醒酒石;又是帮助他脱换衣服,又是捶背摩掌胸口,好一通忙活啊,才让这位十三爷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就在这时,门上人进来禀报说,施世纶、尤明堂二位大人带了一大帮人来拜见。紫姑立刻回答:“不行,你去回施大人,说十三爷酒喝多了已经睡下了,请他们明儿个再来吧。”

    胤祥“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说:“不,传我的话,有请!”回过头来对紫姑说:“皇上有句口头禅,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这么晚了,他们来肯定有要紧的事,我怎么能不见呢?”说着,翻身下床,穿好外衣,迎了出来。啃,来的人还真不少。施世纶、尤明堂领头,后面跟着四五十人,都是在户部当差的戈什哈。这些人,原来是胤祥当年习武练兵时精心挑选的大帐亲兵,对胤祥绝对忠诚,绝对可靠。胤祥奉旨去户部时,把他们全带了过来,交到施世纶手下办差。今天,胤祥瞧着他们全来了,十分高兴,忙叫人多搬些凳子来,让他们全都坐下来说话。

    施世纶上前见礼:“十三爷,您不要张罗了。我们深夜来拜见您,不会久坐。我和老尤还有这帮兄弟是向您辞行来的。”

    十三爷一愣:“什么,什么?辞行!你们辞的什么行啊?”

    “哦,回十三爷,是这么回事,傍晚,皇上和太子一起召见了我们,说户部差使停办,让我出任山东巡抚,尤明堂去云南当布政使。旨意很急,明天准备一下,后天一早就要离京赴任去了。”

    十三爷更不解了:“啊?!你说什么,户部的差事停办了,我怎么一点风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在茶里放药的事儿?不行!你们先在这儿坐着,我即刻递牌子请见,和皇上当面说清,不能让你们为我背黑锅。”

    施世纶急忙上前拦住他说:“十三爷,您先别生气。我和老尤从京官到外任只是平调职务,并没有降级。皇上是为了保全我们哪!刚才,我们去见了四爷,四爷也是这样看的。他说,走了,走了,一走就了。太子让欠债的官员以十年为期归还欠款,等于是不还。这国库眼看就要弄出大窟窿来,我们怎么能担待得起呢?所以,皇上这样安排我们,是爱护,是保全。十三爷,您可不能意气用事,把皇上的苦心理会错了。”

    胤祥颓然坐下,不再作声了。他仔细一想,施世纶说得对。太子既然背着父皇把风放出去了,父皇假如改了太子的决定,那太子就会立刻威信扫地;不改太子的决定,施世纶、尤明堂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嗯,看来父皇深谋远虑,不能不佩服啊。

    尤明堂见胤祥只顾低头沉思,以为他一定是心中不安,忙上来劝解:“十三爷您不用担心。皇上连我和施大人还要想方设法地保全呢,对您就更不用说了。您消消气,宽心地等着,估计圣旨很快会下来的。”

    胤祥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站起身来,走回里屋,拿出一叠纸来,向众人一亮说:“施大人,尤大人受了皇恩,奉调出京了。你们这四五十人原先是我的亲兵,现在怎么办呢?难道回兵营去任人作践吗?当年,你们跟着我在木兰围场练兵时,我就想提拔你们,后来又带你们到户部,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你们能挣个彩头,熬个出身,想不到事情变化这么快。幸亏我早有准备,在兵部弄了这几十张委任扎子,现在发给你们。不论年纪大小,资历深浅,从今儿拿到扎子起,全都升为千总,在北京补缺。明儿个,我亲自去见赵逢春,让他为你们安排。这下,你们大伙也可以安心,我也算对得起你们了……”

    胤祥说着说着动了真情,禁不住热泪盈眶。下边坐的几十名军士更是感动得五内俱沸,“刷”的一下全跪下了:“十三爷,您老待我们真是恩重如山。往后,有用得着奴才们的地方,只要您一声吩咐,哪怕是赴汤蹈火,我们也决不皱眉。”

    胤祥激动地说:“哎,瞧你们说的。皇上知道爱惜施大人、尤大人,难道我就不知道心疼你们?别看我老十三是个愣头青,可是忠好善恶我心里清楚得很。好了,都起来吧。老施老尤,按理儿,我该摆下酒宴,为你们饯行才对。可是今儿天晚了,我刚才又多喝了点儿,再说,明天你们还得准备上路,就不再留你们了。请各位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第二天一早,胤祥一起床,家人就来禀报说:四爷府上的戴铎来了,说四爷有重要的事要和十三爷商议,请十三爷马上过去。胤祥昨天喝醉了酒,今天本来不想出门了,可是四哥派人来传话,又不好不去,便连忙洗漱了一下,出门一看,戴铎恭恭敬敬地在门口等着呢。这个戴铎个头不高,却两眼炯炯有神,因为办事干练,经四爷保奏,已经在外边当了知府。可他是四爷家的包衣奴才,所以,只要回到京城,照样住在四爷家,也照样给四爷跑腿当差。他的身份,他在四爷心目中的地位,不容忽视。胤祥微微一笑,随便问了一声:“哦,戴铎,是你来了。劳你久候。出了什么事儿,这样着急呀?”

    戴铎见胤祥出来,连忙上前打千:“十三爷,奴才戴铎给您请安了。四爷命奴才来请您,奴才也不敢问是什么事,只是……”

    “唉!说嘛,怕什么。”

    “扎。听消息说,今儿早上传下圣旨,让八爷带人去把刑部给封了。人们纷纷传说,八贝勒府的侍卫、亲兵、太监,连顺天府的衙役、戈什哈全都派了差事,阵势大得吓死人。奴才猜想,是不是为了这件事,四爷才让奴才来请十三爷的。现在太子和三爷也在四爷府上呢。”

    胤祥听到这消息,心中猛然一惊。刑部衙门非同小可呀,那是执掌天下生杀大权的地方,为什么说封就封了呢?看来其中必有道理。他来不及多想,便打马扬鞭,随着戴铎,向四贝勒府飞奔而去。

十四 查刑部太子心不宁 乍奉差胤禩耍威风

    四贝勒府可不是个没规矩的地方。咱们前面交代过,四爷胤祯是朝中出了名的“冷面王”。在外头,他处事谨慎,少言寡语;在家里,那更是治家严谨,说一不二。不知道底细的,只看到了他的“冷”,冷面冷语,以为他是个铁石心肠,不通情理的人。其实,他是面冷而心善。就说这府里吧,上自管家,下至奴仆,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个个都受过他的大恩。他从来不在仆人身上作威作福,而且赏罚严明。那位去请十三爷的戴铎,不就是从家奴升成管家,又从管家放出去当了知府的吗?知府这官儿不算小了,五品黄堂!要靠在外面钻营、巴结,得多少年熬啊。所以合府上下,对四爷是又感激又尊敬。常言说“敬而生畏”,只要四爷一声令下,没人敢消极怠工,更没人敢抗命不遵。今天,戴铎奉命请来了十三爷,他把胤祥送到后花园门口就不走了,轻声说:“十三爷,您老见谅。奴才只能送您到这儿,不奉我们四爷的传唤,园子里奴才不敢进去。”

    胤祥知道四哥家规严,笑了笑说:“好好好,我认识路。戴铎,忙你的去吧。”

    怎么?这后花园为什么管得这么严呢?原来,这里虽然花木扶疏,亭台楼阁。水谢鱼池样样俱全,却是四阿哥胤祯的书房所在,是他念佛静修,思考问题之处,也是他接见亲信商议机密大事的地方。家人仆役,哪怕是混到了戴铎这样的地位,混到了如今的管家高福儿的位置,不奉特别召唤,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十三爷来的时候,太子、三阿哥和四阿哥都在园子里的凉亭上,看来,他们已经谈了很久了。除了这三位皇子,还有一位四十来岁的书生坐在一旁,正在为太子算卦。他的身边放着一副拐杖。胤祥认识,知道他就是四哥十分器重和信任的布衣书生邹思明。这个邹思明,咱们在第三卷中说到过他。康熙二十二年,南京科场出了舞弊大案。邬思明煽动举人们闹事,五百多人,抬着财神冲进贡院,把主考吓得抱头鼠窜。因为风波闹得大大,康熙听了高士奇的进言,没有大杀大砍,只处决了几位主考,可是邬思明却因带头闹事,而被朝廷下令通缉。打那以后,邬思明潜逃在外,流落江湖十几年,一直等到大赦,才保住了性命。后来,胤祯奉旨出巡,半路上遇见了邬思明。俩人说得投机,四爷便收下了他,带回府里,敬若上宾。在外边给他买了房子,还专门在不准家人随便出入的后花园里,给邬思明修了一座小书房。这邬思明又黑又瘦,其貌不扬,还是个瘸子。有个家人无意中说了句笑话,说“邬先生走路好似风摆杨柳”。不想,让四爷知道了,他一怒之下,把那个家人打发到西域充军守边,品尝那“怨杨柳”的滋味去了。从此,府里上下人等,对这位邬先生,再不敢有一句二话,也再不敢有半点不敬。

    那么,今天,为什么太子、三阿哥都来听邬思明算卦呢?还是因为咱们前天讲过的那个“宰白鸭”的事儿。康熙皇上在菜市口,灵机一动,任命八阿哥胤-去清理刑部。这旨意一下,太子可坐不住了。这么大的事儿,皇阿玛怎么连个招呼都不给我打呢?他心中没底儿,就拉着三阿哥来找四弟了。

    十三爷进来,邬思明只朝他点头招呼了一下,继续往下说:“太子,从卦象上来说,这是个否极泰来的吉卦。依学生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的妨碍。您正和四爷、十三爷忙着户部的事,抽不开身。皇上临时决定,把清查刑部的差,派了八爷,这也是常情嘛,有什么可疑虑的呢?学生送太子八个字:‘但做好事,休问前程’。”

    “唔?此话怎讲?”太子不解地问。

    邹思明从容不迫地说:“太子容禀。您只要按皇上的教诲,为君分忧,为国分忧,修身养性,努力去做就是了,不要担心自己的前程。太子立为储君已经三十多年了,皇上能为这点小事,迁罪于您吗?”

    太子一想,唔——对呀,宰白鸭的事儿,与我无关。刑部的差既然派了老八,让他折腾去吧,我管他干什么。这么一想,他放心了。这些时,为了户部的事,与十三弟闹得不愉快,见老十三来了,太子也不想在这儿多待,便对三阿哥胤祉说:“三弟,邹先生既然这么说,我也放心了。咱们不谈这事儿了,走,陪我去看看你编的新书法。”说完,拉着胤祉走了。

    胤祥心中一阵不痛快:这是怎么回事?大清早急急忙忙地把我叫来,说是要商议大事,怎么我一来他就突然走了呢?他这儿正生气呢,不防邬思明冷冷地撂出一句话来:“四爷、十三爷,请恕学生直言,太子的地位,恐怕危险了!”

    胤祯大吃一惊,“什么,什么?邬先生,请说明白点。”

    邬思明成竹在胸,不慌不忙地说:“四爷,事情明摆着。太子在位已经三十多年,皇上对他是又疼爱、又不满。这次户部的差事办砸了,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就在这节骨眼上,刑部又出了事,皇上却派了八爷去当钦差。这是因为朝野上下,都在称赞八爷的才干,皇上是在有意地试探一下八爷,看他能不能办好这件事。当今皇上乃千古少见的英明之主,这个决策不是轻易做出的。说白了,是皇上要在办事的能力上,拿八爷和太子做个比较。如果八爷把刑部的差事办得让皇上满意,那太子……”

    邬思明突然停住口不说了,但是,胤祯和胤祥不是糊涂人,他们能听不出这话外之音吗?父皇是要在太子和老八之间做个考查,做个选择。胤祯也好、胤祥也罢,是朝野上下公认的“太子党”的人,如果太子倒了,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呢?四爷胤祯谋事细密,他疑惑不解地瞧着邬思明问道:“邬先生,至于这么严重吗?”

    “嗯,还不止如此。四爷您想啊,皇上要在太子和八爷之间做个比较,这样的事,当然不能先和太子商量。可是太子协理朝政已经多年了,皇上决定的事,在下圣旨前,先给太子透个风,也不为过啊,皇上却没有这样做。君臣父子之间,疑虑、提防和不信任,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这,不是好兆头啊!”

    四爷沉思着,又问:“嗯——先生说得有理。照您这么说,我们也要做些防备才对,是吗?”

    邬思明淡然一笑,宽慰说:“哦,四爷和十三爷倒不必过于担心。这次户部差事停办,皇上把施世纶和尤明堂都放了外任,而且限期出京,不容迟缓。这是皇上为国家保存精英,保存忠良大臣的一片苦心哪。对他们两个尚且如此,对您们二位实心办差,又没大错的皇子,圣上岂能不加保全,一概贬斥呢!”

    胤祥急了:“邬先生,那,那我们哥俩该怎么办呢?”

    “十三爷,请稍安勿躁。学生刚才所说,不过是以大局而论。刑部的事,不是十天八天能办完的。太子再无能,皇上也决不会说废就废。请四爷、十三爷给学生一点时间,让我多看看,多想想,然后为四爷献一良策。至于眼下嘛,学生能馈赠二位的,只有四个字:静观待变。”邬思明站起身来,略一拱手:“四爷、十三爷,学生告辞了。”说完,拄着拐杖头也不回地径自去了。

    胤祥被邬思明这番话说得心神不宁,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正要说话,却被四阿哥胤祯拦住了:“十三弟,你不要着急上火,还是我那句老话,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呢。你也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什么事都揽着。咱们就按邬先生说的,静观待变,瞧老八能折腾出个什么样来。好了,好了,你什么都别说了。告诉我,你去看阿兰了吗?给四哥讲讲你的艳遇如何?”

    胤祥垂头丧气地把去见阿兰的情形说了一遍,末了又说:“四哥,我真不明白,看阿兰的样子,像是变了心,可又像有什么难言之隐。那任伯安呢,又非逼着她到我身边来。莫非,他任伯安想打我的什么主意不成?”

    四爷思忖了一下说:“嗯,你想得对。阿兰是变了心,还是有苦难言,你可以暂时不去多想。即使她真的变了心,也没什么可惜的。天下好女子多得很,你还怕娶不上福晋吗?但是,任伯安这个人,咱们可不能不防。我派人打听过了,这个小小的京官书办,在六部衙门里说一不二,阿哥皇亲家里,他直出直进,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神秘人物。他为什么要打你的主意,打的又是什么主意,你可得心中有数啊!”

    老四、老十三在这儿发愁,老八可正在那儿神气着哪!一接到皇上派他当钦差去清理刑部的旨意,他马上就明白,出风头、显能耐,就在这一回了。太子和老四、老十三办砸了户部的差事,我要是办好了刑部的事,在父皇面前,谁高谁低,谁优谁劣,那还不是小秃头上的虱于——明摆着的吗?所以,圣旨一下,他马上递牌子求见,请父皇面授机宜。又大事铺张,把步兵统领衙门的兵调来一部分,严密地布置了刑部的关防。下令刑部大小官员,一律不许回家。而且封了大印,封了档案,封了天牢,把个庄严无比的刑部闹了个鸡飞狗跳墙。他自己呢,却稳坐府邸,按兵不动,一直到第七天的头上,才摆出了钦差大臣、阿哥皇子的全副仪仗、执事,前呼后拥地来到刑部。顺天府尹隆科多,见八爷的大轿来到门前,连忙飞跑几步,跪在轿前请安:

    “顺天府尹隆科多迎候八爷。奴才奉了九门提督赵逢春将军的军令,在这里统管刑部关防。八爷有什么吩咐,奴才当尽力照办。”

    八阿哥胤-,从容不迫地下了大轿,向隆科多虚扶了一下,满脸堆笑地说:“隆科多,免礼,起来吧。你办事很得力,这外面的事,我就指望你了。”一边说,一边迈开大步,进了刑部大门。门前站立的戈什哈连忙高喊一声:

    “钦差大臣、八爷驾到——”

    这一声喊不要紧,惊动了刑部大堂上的所有官员。他们被软禁在这里,说是:“集中办差”,可是,大印封了,档案封了,有什么差事可办啊。大伙坐在一起,你看我,我瞧你,大眼瞪小眼,已经七天了。今儿个,正在愣神儿呢,忽听一声“钦差驾到”的传呼,几乎是人人心惊肉跳,个个变貌失色,“刷”的一下,全都站起来了。满族的刑部尚书桑泰尔,汉族的刑部侍郎唐赍成领头,急急忙忙地迎到大堂外边。但见八爷胤-身穿团龙江牙海水袍子,项带东珠,气字轩昂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簇拥着十六名带刀侍卫,三十二名太监。刑部官员们一见这阵势,不敢怠慢,“啪啪啪”,马蹄袖打得一片山响,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桑泰尔颤声说道:

    “罪臣桑泰尔率刑部职官,跪迎钦差大人。恭请圣安,请八爷安。”

    胤-神色庄严地走到上首,沉着脸,冰冷地说了一句:“圣躬安泰。”又突然换了笑脸:“二位大人请起,各位都请起吧。”说着,回身大踏步走上堂去,在正中的公案后边坐下。待众人都跟进来之后,他笑眯眯地开言了:

    “各位,这次本贝勒奉旨到刑部办差,受命已经七日,可是忙于查阅档案,没来刑部看望大家,劳各位在此久候,你们也都辛苦了。”胤-这个开场白,说得十分客气,也十分体贴。刑部的官员们都在心中暗自庆幸,嗯,八爷不愧人称八佛爷,果然能体谅下情。可是,没容他们往下想呢,就听胤-口风一变,突然严厉起来:“众位,国家设立刑部,为的是以刑法律条治理天下,使善良百姓能安居乐业、奸猾之徒无藏身之所。可是,在堂堂京师重地,圣上眼皮底下,竟然发生了‘宰白鸭’这前古未有的丑事!我已查过,现在在押的四十八名待决死囚中,还有四人不是正身。你们身为朝廷大员,受大清的深恩厚泽,操天下之生杀大权,这样做,对得起皇上的重托吗?对得起皇上爱民之圣德吗?”胤-越说越气,“呼”的站起身来,把堂木“啪”的一拍:“隆科多,你进来!”

    隆科多在门口候着呢。他真想不到,这位平日和善的八贝勒,发起脾气来,竟是这样的令人胆寒。听见八爷喊他,连忙进来叩头:

    “奴才隆科多在!”

    “摘掉桑泰尔、唐赍成的顶戴!”

    “扎!”隆科多一挥手,几个如狼似虎的戈什哈拥了进来,把跪在地下的刑部尚书、侍郎的顶戴摘了。其余官员见此情景,都吓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心中不住地打鼓,不知这位八爷抓住了他们什么把柄。却听胤-又开口了:

    “即日起,刑部所有官员,一律脱掉官服,在衙门办差,随时听候本钦差传唤问话,不准回家。你们都知道,我八爷从来是宽容的,等案子查清楚,奏明圣上之后,自会有公正的发落。”说完,看也不看下边呆若木鸡的众官员,径自走下大堂,到签押房里坐下披阅刑部的档案文书去了。他心中暗暗高兴,这一手“敲山震虎”唱得还不错。看来,只要把这帮老官僚、京油子镇住,刑部的事不难办好。

    哪知,他刚刚坐下,九阿哥胤礻唐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八哥,恭喜恭喜,你好得意啊!”

    老八突然一惊,抬起头来:“啊?哦,是九弟来了,你,你不是病了吗?”

    老九嬉皮笑脸地说:“咳,我哪儿有什么病啊,我是给八哥您瞧病来的。怎么,八哥您一点没感觉吗,您病得可不轻啊,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大夫?嘿嘿……”

    八爷糊涂了:“什么,什么,我病得不轻,九弟,你说什么胡话?”

    “哈……八哥,你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谁不知道,你在咱二十多个兄弟中是最有人缘的人,为什么今天却办出这样糊涂的事儿?”

    八爷更不明白了:“九弟,你越说,我越不懂了。我谈不上有什么人缘,不过是一向与人为善,仁义待人,不敢轻易作践人罢了。今天……今天我办了什么错事儿了。”

    “咳,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做不明白;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自毁长城?”

    “什么,什么,我奉旨办差,禀公办事,谁是我的长城,我又怎么自毁长城了?老九,你别给我绕***了好不好。”

    老九知道,戏唱到这儿,得换角了,“好好好,我说不清这事儿,你和他们说吧。”老九说着,向屋外叫了一声:“十四弟,你们进来给八哥当面说吧。八哥,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甩手走了,把个八阿哥胤-撂到这儿,正不知如何是好呢,一抬头,老十四胤礻题带着一个五十多岁的随从模样的人进来了。老八定睛一看,啊!这不是任伯安吗?

十五 闯禁地任伯安放刁 受挟制众皇子就范

    十四阿哥胤礻题办事也真绝。他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把任伯安带到了刑部,这可把胤-给难住了。如今,胤-身为钦差大臣,奉旨清查刑部。这里的事,朝野瞩目,都瞪着眼瞧着他老八呢。十四弟呀十四弟,你怎么这样胆大包天,竟然把任伯安领到这儿来了呢?不过,这位八爷城府很深,平日十分注意自己的仪表,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任伯安突然跟着老十四来这里,他心中尽管吃惊,脸上却一点儿也没露出来。他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笑着和老十四打招呼:“哟,是十四弟呀,你不是去视察陕甘军务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位十四阿哥胤礻题,今年刚满二十岁,他和四阿哥胤祯是一母同胞。俩人的脸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情却绝不相同。四阿哥胤祯冷峻严肃,而十四阿哥胤礻题,却豪爽放荡。他大大咧咧地向八哥请了安,便笑呵呵地说:“好啊八哥,您可真有能耐。好家伙,瞧瞧刑部这些官儿们,平日耀武扬威,好不吓人。今天可倒好,你八哥一声令下,他们就乖乖地脱了官袍,衣帽不整,既像一群叫化子,又像一群死了亲爹老子的丧家犬。哈哈哈……”

    八阿哥刚才在刑部大堂上威风凛凛,出手狠辣,镇住了刑部的官员,也出足了风头。他正在暗自得意呢,想不到九弟突然闯进了刑部。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打了一阵让人琢磨不透的哑谜,就扬长而去了。紧接着,这位十四弟又带了任伯安,而且大声叫嚷,放言无忌。八阿哥不高兴了:“十四弟,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是这个脾气?说话没遮没拦的,也不怕丢了皇子的身份吗?”

    老十四满不在乎地说:“咳,八哥,这有什么?你十四弟就这个德行。怎么,如今八哥你当了钦差,老弟在你面前说句笑话也不成吗?”

    老十四说得不错,他就是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老八一想,在这儿不能和他叫真儿,得先把任伯安这老小子给治住。想到这儿,他脸色一寒冲着任伯安就发上火儿了:“任伯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任伯安躬身施礼,规规矩矩地回答:“回八爷,小的知道。这是刑部,是钦差大人八爷奉旨办差的地方。”

    八爷的脸阴沉得可怕:“嗯?!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奉召唤,擅来此地?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吗?难道你想上八爷我这儿来撞木钟吗?”

    八爷这话说得够重了。哪知,任伯安根本不怕。他冲着八爷打了一躬,笑眯眯地说:“八爷,您老这话说得重了。小人哪儿有那么大的胆量呢?不过小的侍候各位阿哥时间长了,今儿个随十四爷来瞧瞧您老罢了。八爷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八爷把手一挥:“哼!你不用在这儿耍嘴皮子。我问你,户部追交欠款时,我听说六爷、七爷还有十五爷的欠账都是你替他们还的。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银子?”

    任怕安一阵好笑:“咳,八爷要说这话可就见外了。银子这玩艺儿虽然好,可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要它干什么?说实话,我没有那么多银子。可是阿哥们有的在云南倒卖药材,有的在那里开挖铜矿,有的呢,在兴安岭的金矿上收税,还有的在柳条边挖人参。这些事,阿哥们都不方便自己出面,就让我老任去经管。我哪能顾得过来呀,只好派人去照应。这些人得了财也自然要孝敬我。其实呢,这都是阿哥们应该得的钱。我收下来,也不过是替阿哥们暂时保管一下罢了。阿哥有困难时,我不出钱谁出呢?就说上回那个老道张德明给八爷算卦的事儿吧,八爷一高兴赏了他一万两银子,又让他当了白云观的观主。咳,他一个出家人,要那么多银子干啥,就转送给我。我呢,就拿这钱替阿哥们还账了。八爷,我任伯安没本事,可也不糊涂。常言说,背靠大树好乘凉。阿哥们龙子凤孙,拔根汗毛比我的腰还粗,我不靠阿哥们又靠谁呢?我要不替阿哥们出力,还让谁去应这个差呢?”

    任伯安左弯右绕的这一大番话,把八阿哥胤-说傻眼了。怎么了?任伯安说的这些事八阿哥都知道,这都是以他为首的阿哥党所为。老八在幕后,老九、老十四他们在前台,指挥着任伯安去干的。可是,倒卖药材、私开铜矿、收受金税、偷挖人参,全都是朝廷明令禁止的、犯法的事。无论哪一件,让皇上知道了,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尤其是请张德明算卦的事,更不得了。什么八爷头顶有白气笼罩,什么“王上加白”,如果传了出去,就是谋逆造反的大罪呀!一个念头在胤-的头脑中闪过:不行,任伯安这小子知道的太多了,此人决不能留。不如趁今天这个机会,以私闯刑部大堂的罪名杀了他,绝了这个后患……

    任伯安是何等机灵的人啊。他见八爷沉思不语,马上就明白了这位皇阿哥的心思,谦恭地一笑又说话了:“八爷,您老别发愁。我任伯安是个明白人。俗话说:法不传六耳。今儿个在这里的,只有八爷和十四爷,您二位都是我任伯安的护身符。您老放心,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把那些事说出去的。八爷刚才说我是来撞木钟,还真让您说对了。不瞒八爷,我任伯安替阿哥们还账的钱里,就有宰白鸭挣的钱。八爷您要是真的这样雷厉风行,大杀大砍地叫起真儿来,闹得大家寒了心,可不好收场啊。就算我任伯安认死也不招,可我手下替爷们办事的人,要是有个言差语错的,那可就……”说到这儿,任伯安突然停住不说了。八阿哥心头一震,哦!对了,看来杀一个任伯安容易,要堵住所有知情人的嘴,可就难了。这……怎么处置好呢?

    老八这儿正为难呢,老十胤礻我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他也不看谁在谁不在,一进门就大声嚷嚷上了:“八哥,我替你把顺天府的事儿查清了。好家伙,那里押了八个死囚犯,竟有三个白鸭,还都是任伯安那小子一个人干的。除了隆科多,顺天府的人都吃了任伯安的贿赂,还得了吗?!我看,你下个令,把任伯安这小子抓来杀了算了。不然的话,会把九哥也牵连进去的。”

    老十正说到兴头上,却不防任伯安在一边开口了:“十爷,您老吉祥。小的任伯安跑到您前边了。这不,十四爷把我带来投案自首来了,小人正等着听八爷。十爷的发落呢!”

    老十胤礻我一听这话愣住了。他万万想不到任伯安就在眼前,而且如此大胆放肆。他恶狠狠地走上前去,“啪”的一个大耳光打在任伯安的脸上,怒气冲冲地说:“原来你就是任伯安,竟然如此没有王法,不懂规矩,跪下!”

    任伯安并没有跪下,更没求饶。他捂着被打肿的脸颊,嘿嘿一笑说:“十爷,您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有话好商量嘛。好歹我任伯安也是给十爷卖过命的。”

    “什么,什么?你,你给我卖过命?我连你的面儿都没见过,我让你办什么事儿了?你不过打着我九哥的牌子,招摇撞骗罢了,关我什么事儿?”

    任伯安冷冷地一笑:“嘿嘿嘿……十爷,您老真是贵人多忘事儿。还记得吗,那年太子要配春药,可是倒处找不到雪莲。何柱儿求了您,您又让管家找了我,才弄到了这味药,听说太子吃了之后很有作用。还有,十爷在关外收金税的事也是小人帮着办的。这件事,皇上跟前的侍卫鄂伦岱也知道一点儿,不知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两件事呢?”

    十爷一听任伯安这话,又急又气又上火。帮太子配春药和在关外私收金税都是犯法的事,都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能让皇上抓住。所以任伯安这一说,胤礻我还真有点发毛。可是,这位十爷和八阿哥不同,他是个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的人。抓住手还敢不认账呢,能听任伯安的威胁吗?他心想,我身为皇子,你任伯安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这样说话。老子今天一不做,二不休,我一刀宰了你,也好断了这个把柄,绝了这个后患。想到这儿,他一翻脸怒声喝道:“好好好,今天老子算看清了你任伯安的嘴脸。既然你能找到雪莲为太子配春药,老子我有肺痨,听说人血馒头能治,我再向你要一付!”说着,“哐啷”一声拔出腰间宝剑,瞪着气得血红的眼睛,逼近了任伯安。

    老十四连忙上前拦住他:“十哥,别生气,别生气,有话慢慢说嘛。这任伯安是九哥的人,九哥怕他自己在场不好说话,才让我出面领任伯安来见八哥的。打狗看主人,杀了他,九哥面子上也不好看是不是。任伯安,你小子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十爷磕头赔礼。”

    任伯安见有人替他说话,更来劲儿了。磕头赔礼?得了吧。你老十敢杀我吗?想到这儿他不慌不忙地说:“十爷,您老要想杀我容易得很,那还不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吗?不过,您的三尺龙泉虽然锋利,恐怕杀不了东宫的管事太监何柱儿,更杀不了皇上的侍卫鄂伦岱吧。我死了不要紧,谁还给您搭桥牵线,从中说话呢?何柱儿他们恐怕也就不肯替十爷再瞒着了,万一皇上知道了,十爷,您老看咱们俩的人头是谁的更值钱呢?”

    八阿哥胤-越听越吃惊,到了这会儿简直心惊肉跳了。任伯安口若悬河,像舌战群儒似的说了这么半天,表面上听起来,恭顺谦卑,没有一句过头话,简直像一个老朋友在耐心他说服规劝。可是仔细一品,哪句话都透着威胁,哪句话都有莫大的压力。此人太可怕了!可是,此人也决不能杀。想到这儿,他出来说话了:

    “哎,我说老任哪,你怎么也当真了呢?十爷不过是试试你的胆量,看能不能把大事托付给你。看来,你还真行,处变不惊,有国士风度。你放心,不会杀你的。这刑部签押房,是钦差大臣处理公务的地方,怎么能随便杀人呢?好了,好了,这地方乃机务重地,你待久了万一被人看见不合适。你道乏吧。回去告诉我九弟,就说吃过晚饭我去拜会他。”

    刚才十爷动怒拔剑的时候,任伯安还真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听八爷这么一说,他马上见风转舵:“哈哈哈……八爷、十爷、十四爷,请放心,小的任伯安活一天,就要为阿哥们效忠一天,不会变心的。既然八爷吩咐了,小的自当遵命,我告退了。”说完,团团一揖转身走了。

    任伯安一走,老十胤礻我可不干了:“八哥,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刑部这大案子刚接手,让任伯安这么一搅和,还怎么收场?”

    老十四胤礻题却扑哧一下笑了:“十哥,你性子太直了,没看见太子、老四、老十三把差事办砸了吗?为什么?就是太认真了,这朝廷上的事,弯弯绕绕纠缠不清,八哥要是也认真去办,照样也得砸了。何况,这刑部的事牵连着咱们好几个兄弟,还有一大帮官员,八哥现在树威信还来不及呢,捅了马蜂窝可怎么好?”

    老十无可奈何地问:“那,依你说该怎么办?咱们总得让八哥交差吧。”

    老十四早就想好了:“十哥,你放心,这事儿好办。依我说,就像八哥现在这样,把雷响得大大的,把地皮淋得湿湿的,让父皇看着高兴就行。至于最后,挑那小不溜的官员杀上几个,掩人耳目就算了呗。”

    八阿哥仔细品味着十四弟这番高论,心中暗自琢磨了一番,对两个弟弟说:“老十不要着急,老十四你也不要太张狂。刚才这话,不准再说。要小心,如果有一点蛛丝马迹被父皇抓住了,我们干得再好也功亏一篑了。嗯——任伯安这小子嘛,杀他、留他都有后患,倒是个难办的事。老十四,你回去告诉老九,让他尽快把任伯安送出京城,暂避一时,躲一躲风头。哎,老九搞的那个什么‘百官行述’是不是也在任伯安手中?”

    老十四尚未说话,老十却奇怪了。忙问:“什么‘百官行述?’”

    老十四狡黠地一笑说:“回十哥,这事儿正是任伯安一手操办的。这老小子还真有两手。他给朝廷中有头有脸儿的官员和外官中巡抚以上的官员,一人立了一本秘密的册子,里面记得可全了。何年当官,什么出身,投的谁的门路,又是怎么升的官儿,还有政绩优劣,人品好坏,给谁送过礼,收过谁的贿赂,等等,等等。一句话,这些官员一辈子干了什么好事、坏事,简直是点滴不露,全记在册子上。哼,这就是把柄,这就是威慑力量。谁敢不听咱们的,一查这个百官行述,点给他两句,谁能不心惊,谁敢不服,谁敢不乖乖地听咱们摆布?要想成大事,这可是最要紧。最不容忽视的。十哥,这回你该明白为什么要留下任伯安了吧?”

    老十不言声了。老八却深沉地说:“二位兄弟,此事要绝对保密。除了老九和咱们哥儿仨,谁也不能告诉。十四弟,任伯安的事,你和老九商量一下,必须尽快妥善安排。要保护好他,让他今后少出头露面,明白了吗?”

    老十四正要答话,忽听外边一声传呼:“圣旨到——”

    老八不敢怠慢,连忙整好袍服,带着两个兄弟出房跪下,迎接圣旨。这次捧旨前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大阿哥胤-和十三阿哥胤祥。这位大阿哥,年已将近四十,发了福,长得又胖又高,一张国字脸上总带着一副居高临下的笑容。他快步走到上首,朗声说道;“皇上有旨,着皇九子胤礻唐,皇十子胤礻我和皇十三子胤祥,会同钦差大臣皇八子胤-共同办理刑部事宜。钦此。”

    几位皇子连忙磕头:“儿臣领旨。”

    大阿哥胤-连忙上前搀起几个弟弟。弟兄们见礼之后,胤祥笑着对胤-说:“八哥,小弟这回跟着你干了。有什么差,八哥只管吩咐,小弟不会给你丢脸的。”

    八阿哥胤-满面笑容地说:“好好好,十三弟,我最喜欢你这脾气,敢说敢为,敢怒敢笑。咱们弟兄携起手来,干好父皇交办的差事就是了。”

    “好,八哥说得好。小弟一定遵命。哎。我和大哥刚才来的时候,正碰上一个人从刑部出去,好像是八哥府上的那个任伯安。我叫了他一声,他却没答应。八哥,任伯安上刑部干什么来了?”

    老八急忙掩饰:“咳,十三弟,你看错人了吧?再说,任伯安是你九哥的人,他来找我干什么?”八阿哥胤-虽然是笑着回答,心中却不免一惊:“嗯,父皇把老十三也派到刑部来,莫非是对我不放心吗?”

十六 考皇子康熙费心机 欺君父胤禩弄机巧

    八阿哥胤-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康熙皇上对他确实是有点不放心。这位康熙皇上,八岁登基,十五岁亲政,几十年里,内除权奸,外定边疆,修运河,减赋税,让全国百姓过上了安乐日子。可是,这几年,他逐渐老了,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了。想让儿子们替朝廷办点事吧,这些皇子、阿哥却又不争气,往往是事也办了,祸也闯了,留下一个窟窿,还得他这个当皇上的去亲自过问、处理善后,替他们贴补丁。就说户部清理欠款、追回国债的事儿吧,老四,老十三还算卖力,结果,太子为了讨好臣子,落个“宽厚待人”的名声,一句话:“限十年还清”,把一件眼看到手的成绩,又白白地送掉了,致使功亏一篑,令人痛心。后来,在万般无奈之下,康熙只好把施世纶、尤明堂调到外任,保全了他们俩,又把胤祥派到刑部,给老八帮办。可这么一来,户部的事就没了正主儿,康熙皇上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就让阿灵阿署理户部尚书。却不料阿灵阿不是个省油灯,别看平日低眉顺眼的,挺讨皇上欢心,可办事却是怎么歪怎么干。他一上任,就把十三爷和施世纶他们立下的章程全改了。头一样,就是追查“讨债英雄”们的责任。皇上能保下施世纶、尤明堂,能保下太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可是不能把各省各地奉旨办差。清还国债的人全保下吧。所以,这些人立刻便成了贪赃欠债官员们的众矢之的。当然了,谁也没那么傻,拿“追还欠款”这件事给他们立罪名。可是,中国封建时代的官场,坑蒙拐骗的招数多着呢。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什么“老弱”啊,”疲软”哪,什么“办事不力”呀,“刚愎自用”啊,只要想治你的罪,什么理由找不出来呀。得!没过几个月,这些昔日跟着十三爷、施世纶干得有声有色的人,被参的参,贬的贬,全都落马靠边了。阿灵阿为了给自己树威信,去掉“署理”也就是咱们现代人说的“代理”二字,名正言顺地当户部尚书,就想方设法去买好。于是又下令开库,“救济”所谓“穷困”的京官。这个口子一开不要紧,全国各地也都上行下效,照此办理。户部把口子开一尺,下边就敢开一丈。国库里刚刚收回来的银子,又悄悄地流进了层层官吏的腰包。得到钱的,当然高兴,纷纷上表给皇上,称赞阿灵阿能体贴下情,办事干练。又是替他请功,又是保他升官,群口一词,热闹非凡;可是,那些从前还了账的,却受不了了。怎么,我们卖田地,卖房产,东借西挪地还债,反倒便宜了你们了?这不行,于是也纷纷上表。这个说,自己当年从龙入关,血战疆场,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有多么大的功劳;那个表白自己忠君爱民,两袖清风,治理地方,政绩卓著,前两年破产还债之后,家徒四壁,衣食无着,穷困潦倒,难以度日。那奏章写得简直是字字血,声声泪,就差没说“把还了的钱再退回来”这句话了。怎么?不敢说呗。皇上康熙是何等精明啊。不管表彰阿灵阿的奏折,还是哭穷叫苦的陈述,他看了之后,全都付之一笑,留中不发一一扣下来了。派总管太监李德全去户部国库里一查,才几个月的功夫,国库又出了一千四百多万两的亏空。康熙这个气呀!他恨不得马上拿掉阿灵阿,再派人去重新清理国库,讨还欠债。可是冷静一想,不行。上回信任了太子,把这件大事交给他去牵头儿办理,太子的身份、地位、权力仅次于皇上,还办成这个模样,要重新开始,派谁去掌管呢?太子当然是不能再委以重任了。可是除了太子,难道让朕这个皇上亲自出马去过问户部的事吗?自己要是不出马,谁又能镇得住呢?而且,君无戏言,刚刚决定停办的事,说话不算话,又重开事端,肯定会引起朝野震动,百官不安。假如闹出乱子来,恐怕更不好收场。唉!千错万错,错在朕不该这么信任太子,错在太子办事疲软,优柔寡断,没有远见,没有魄力,他太让朕失望了!

    户部清理欠款的事闹了这么个下场,康熙把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全寄托在八阿哥的身上了。朝臣们都说八阿哥心地忠厚,宽以待人,办事精明,深得人心,还送他一个“八佛爷”的雅号。如果八阿哥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么好的人缘,万一太子不争气,换他当太子,也可使国家、社稷不至于在朕的百年之后乱了套。康熙正因为有了这个想法,才决定把八阿哥派到刑部去,想让他从“宰白鸭”的事打开缺口,清理全国的吏治,严惩那些贪官污吏们。同时,也可以考验一下老八的忠心和能力。可是,康熙皇上也听说这位八阿哥和老九、老十他们关系密切,有“阿哥党”之称。这可不是小事,不能不提防着点儿。不然的话,一旦他们从结党营私到串通起来阴谋篡权,那可就不得了了。所以,康熙义想出一个办法,把老九、老十也派到刑部,看这“阿哥党”的哥儿仨在一块儿,能干出个什么名堂来。此外,还特意加进去个老十三。套句现代词汇,这叫“掺沙子”。让老十三去监督老八,免得老八他们胡作非为。嗯,还不错,这哥儿几个干了几个月,总算把刑部的事理出眉目来了。老八写成奏表,请皇上御览定夺。

    谁知,八阿哥的奏表康熙不看还罢,一看之下可把他给气坏了。据八阿哥说,经过内外查证,刑部的历任官员,都是刚正廉洁、执法如山的清官。各省的道台、府台、县官们,除了个别小人之外,也大都是忠心事主、廉洁奉公的。“宰白鸭”这样的事,全国就张五哥这么一件。涉及这件案子受了贿赂的,是几个典狱官和监牢头儿,按律该斩。刑部尚书桑泰尔,侍郎唐赍成,有失察之罪,应革职降任。至于邱运生和张五哥这案子,虽有冤枉,但事出有因。邱运生五代单传,他的小妾怀了孕,还不知是男是女。那个被他奸污的女子,不是佃户,而是卖到邱家为奴作妾的。把邱运生判了死罪,处分重了。可是既然判了,他们也没法,又怕杀了邱运生就绝了后,事出无奈,才买通了看监狱的人,把张五哥换了进去。张五哥呢,既是私监贩子,又是打死公差潜逃在外的罪犯,按大清律是该杀头的。所以,让他去替邱运生死,也不算冤枉。

    八阿哥这个奏章写得洋洋洒洒,头头是道,简直是吏治清平,天下安定,干坏事的、贪赃枉法的似乎只有那十几个看押监牢、掌管文书的小书办、小衙役和禁卒们。看书的朋友们自然明白,八阿哥所以要这么办差,是为了维护任伯安,维护阿哥党,为了在大臣中落个“宽厚”、“慈悲”的好名声。他采用的是老十四的办法,打大雷,下大雨,却不办实事。真正贪赃枉法的人,被八阿哥保下来了,刑部和顺天府里经任伯安的手换的几个“白鸭”,当然是更不能申冤了。八阿哥心里有数,反正这些事皇上都不知道,他老人家也不能亲自来查,这么一糊弄,天大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八阿哥却在自得自满之中犯了一个大错,他太低估了父皇了。今天,皇上拿着这份奏章,越看越好笑,越看越纳闷,越看越怀疑,到最后,是越看越上火儿。康熙登基四十多年,亲政也已三十多年了。处置过多少复杂难办的案件,经历过多少惊心动魄的斗争啊。虽然他现在老了,可是还远远没糊涂,更没昏聩。老八这小小的花招能瞒过康熙的眼睛吗?更何况邱运生的案子是康熙曾经亲自过目、御笔亲点,而且还亲自审问过张五哥,可以说,康熙对这个案子是了如指掌的。现在可好,全变了。邱运生明明有三个儿子,三个媳妇和一群孙子,如今却成了“五代单传”,被奸污致死的佃户女儿,忽然成了卖身的奴婢,该杀的犯人邱运生落了个“判刑过重”,替人当“白鸭”的张五哥倒是“按律该斩”。老八呀老八,你真行啊。太子只是懦弱无能,你可好,竟敢当面撤谎。你,你你你,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上,你心中还有朕这个父亲吗?!想到这里,康熙忍无可忍了,他“啪”的把奏表扔到地下,怒声骂了一句“真是屁话满篇”。说完,忽地站起身来,急促地在养心殿里走来走去。突然,他来到张廷玉面前,颤声问道:“张廷玉,八阿哥这份奏章,你们几个上书房大臣看了吗?太子他看了吗?太子怎么说?你们几个又有什么想法?”

    张廷玉当上书房大臣二十多年了,康熙的脾气他摸得一清二楚。他知道,一遇上难以决策的大事,或者生气上火的时候,皇上总是这样走来走去的。这是他紧张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所以,张廷王并不害怕,而且,八阿哥的奏章他张廷玉早已读过。他知道,皇上一看非要生气发火,也非要问他张廷玉不可。他早就想好词儿了,皇上一问,他马上躬身回答:

    “回皇上,八爷的奏折臣和上书房几个人都看过了,太子也看过了。因为这次让八爷到刑部,是圣上亲自决断的,太子不敢说长道短,只让把奏章进呈御览。臣等以为,八爷办差还是肯卖力的,事情办得也很快。只不过“宰白鸭”这件案子太巧了一点儿,而且全案皆翻,冤枉的是邱运生,该死的倒是张五哥,有点出乎意料。似乎……哦,这是臣的一点儿小见识,佟国维和马齐他俩倒没说什么。”

    康熙一肚子的气突然发作:“哼!没说话不等于没看法。张廷玉,你也用不着跟朕绕弯子。巧事儿?哼,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朕撞见了一件冤案,果然就这么一件,真成了今古奇闻了,鬼才相信呢!廷玉呀,你在朕身边多年了,你知道朕从来不怕事,咱们办的大事还少吗?可是朕如今害怕了,害怕自己的儿子了。连他们都在骗朕,都在和朕说假话,这还不可怕吗?!刑部的差事因为事先不便和太子商量就派了老八,于是这位太子就隔岸观火,站在一边看热闹。朕特意派了老十三,哪知道,这小子因为对户部差事停办心里不服气,又不肯听从老八,所以,人去了刑部,却什么事都不管。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反正在朕的面前也是装聋作哑。剩下老八、老九、老十这哥儿仨抱成一团,弄虚作假,欺君欺父。这情形,朕心里雪亮。廷玉呀,这才真让朕心惊胆寒哪!”

    康熙对几个皇子的看法,张廷玉也早有同感了。可是,他更清楚地知道,这几年康熙对太子和阿哥的态度。在用谁、信谁这件大事上,皇上一直举棋不定,难下决断。这事儿说小了,是皇上的家务事,外人不好过问;说大了,关乎社稷命运,臣子更不能随便进言。所以,张廷玉就是看得清清楚楚,也从来不敢张口。就是今天,皇上亲口说出来了,他还是不敢附和,只能从旁劝解:

    “皇上把话说得过重了,只怕众阿哥承受不起……”

    他的话没说完,康熙就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什么,什么,承受不起?张廷玉,你太老实了。他们几个要是知道承受不起,就不会这样做了。朕心里一直纳闷,这些个儿子,从他们懂事的那天起,朕就送他们进学,为他们精心挑选师傅。他们读着圣贤书,听着朕的教训,一个个既不傻,又不笨,可是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儿呢?看来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是别有用心!”

    “不不不,圣上千万不要这样想,据臣看,太子和阿哥们对皇上都是敬畏和孝顺的。请皇上不要多疑。”

    听了这话,康熙发出一阵令人胆寒的冷笑:“嘿嘿嘿……敬畏?孝顺?算了吧!张廷玉,你不要再劝朕了。朕知道,你心里也清楚得很。俗话说,猫老了也怕老鼠。他们这是鼠欺老猫。哪有一个是真心敬畏,真心孝顺的?!他们现在想的是朕老了,不中用了,他们在盼着朕早一点儿死,早一点儿把皇位让给他们!你懂吗?”康熙皇上越说越气,越说越激动,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狂跳,头在轰鸣,手脚冰凉却全身燥热。他快步来到养心殿门口,失神地看着远处的天空。阵阵秋风劲吹,卷起团团的枯枝败叶,一大块铅灰色的浓云掠过殿顶,飞驰而去。鸿雁哀鸣,秋色败落,儿子不孝,国事日非,更加重了康熙心中的悲切之情。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侍候在门口的太监、侍卫们早吓得手足无措,大气儿都不敢出了。张廷玉连忙给副总管太监邢年递了个眼色。邢年快步进殿,取出一件披风来,小心翼翼地给康熙披上:

    “皇上,外边风大,小心着了凉。主子爷要是觉得累呢,不如到里边躺一会儿,歇歇神儿。奴才去传一碗参汤来可好?”

    康熙默默地点了点头,又顺手把披风取下来,披在张廷玉的身上说:“廷玉,这件披风赏给你了。别看朕老了,其实身子骨比你结实得多呢。秋天风凉,你常常要在夜里当值,披上它也可挡点儿风寒。唉,朕身边可资信托的也只有你了……”

    康熙说得凄惶,张廷玉听得激动,他连忙跪下,叩头谢恩:“谢主子赏赐。请皇上容臣再进一言。俗话说车到山前自有路,请圣上不要过于烦恼,以免伤神。圣上龙体康健,才是万民之福啊。”

    这句话是张廷玉随口说出来的,却不料正中康熙下怀。他想:对呀!儿子们越是胡闹,朕就要越加保重;他们越是狗急跳墙地要抢江山,朕就越不能把江山轻易地交给他们。前些时听说太子常常和侍卫们在一块,长夜吃酒,既坏了宫中的规矩,又失了太子的身份。他们是在寻欢作乐,还是另有图谋呢?如果酒宴上有外臣介入,小人参加,他们会不会鼓励太子弑君谋位呢?嗯——朕不能再掉以轻心了。对太子,对阿哥们的行为,朕要一个个地亲自查一查,访一访。看他们几个到底谁优谁劣,谁忠谁奸。对,这事说办就办,就从太子查起,而且就从这夜宴侍卫的事儿上查起。想到这儿,康熙向殿外侍候的太监吩咐一声:“派人到毓庆宫传旨,着太子的师傅王-和朱天保、陈嘉猷速来见朕。”门外太监答应一声刚要抬脚,领班侍卫鄂伦岱却进来奏报:“皇上,王-和朱天保递牌子请见,不知主子见不见他们。”

    康熙微微一笑说:“啊?!巧事都在今儿碰上了。朕正要见他们,他们倒自己来了。好吧,传他们进来。”

    “扎!”

    张廷玉一边搀扶着皇上,到养心殿西暖阁的炕上休息,一边在心里琢磨,皇上急急忙忙地要见王-和朱天保他们,为的又是什么事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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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介绍:
<SPAN id=gintr>二月河作品集 本书是一部系列长篇小说,它通过《夺宫》《惊风密雨》《玉宇呈祥》《乱起萧墙》等四卷书,描述康熙自八岁即位至驾崩在位六十一年里,充满传奇色彩,波澜壮阔的一生。终康熙一朝,清朝政治一直沿着正确的轨道发展,以至使清朝统治也进入了它的全盛时期。</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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