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九 蹊跷
马车是从阊阖(音:昌合)门驶入宫城的。在宫城门口,一队羽林军立即挡下了马车。不过,当看到车里面的白无沙,带队的军官立即肃然行礼:“白总镇,原来是您,不好意思了,请进吧!”
马车缓缓驶入了攻门,那由长条巨石砌成的城墙深沉而巍峨。
一路上,一座座气势恢宏、飞檐梁柱的宫殿从孟聚面前掠过。
北魏以武立国,他们的建筑崇尚胸大,不尚奢华,宫殿以黑白两种颜色为基调,显得简朴而大气,那无形的威压如山一般凝重。
虽然平素孟聚和易先生说话时总是“鞑(河蟹)子”、“蛮(河蟹)夷”地形容鲜卑皇族,对他们鄙夷又轻蔑,好像弹指间就能把他们灰飞烟灭一般。但此刻真要直接面对鲜卑皇帝时,心怀鬼胎的孟聚还是感觉压力蛮大的。
看着孟聚神色忐忑,白无沙笑说:“孟聚,别怕。陛下很和气的,他最喜欢的就是忠心又能打的猛将。就算你有什么对答失误,他也不会怪罪的。”
“是,卑职第一次觐见天颜,没见过大场面,实在紧张。倘若有什么纰漏,还望总镇大人帮我多多弥补。”
“呵呵,你放心便是。礼仪上不必太担心的。粗陋一点无所谓。”
景穆皇帝喜好豪迈武夫,其实按白无沙的想法,他恨不得让孟聚扮成大字不识的粗鲁武夫型,说话粗声粗气,憨厚的一口一个“俺”――只是孟聚一副白脸书生的样子,那气质,怎么扮也不像头脑简单的粗鲁武夫。
在宫城内,马车一路前行,经过了好几个门口,途中被羽林军拦住检查了好几次,但看到白无沙时,他们都是立即打礼放行了。
孟聚不懂宫廷礼节,但也知道能在宫城里坐车骑马,这种特权不识一般大臣能够享受的――看来白无沙与景穆皇帝关系密切的留言还真是不虚。
马车顺着御道试过了气势宏大的宫殿区,前方出现了绿意盎然的园林。从车窗里一路望过去,眼见重楼起雾,高台芳榭,还有一路上的太监和宫女,孟聚不由得大惊失色:“这里好像是后宫吧?我们做外臣的,进了陛下的后宫皇苑里,这不是犯禁了吧?”
“陛下已经退早朝了,他等下会在芳华苑见我们――谁说外臣不能进后苑的?孟聚,难道你还盼着陛下在正殿见我们吗?”
“卑职以前听说过的,说是外臣不得擅入后宫,擅入者死什么的。”
“那是外边人乱传的,我大魏朝没这样的规矩,历代陛下都常常在宫苑里召见臣属。来,前边就是御园芳华苑了,我们下车吧。”
在一个繁花似锦的大花苑前,马车停了下来。白无沙领着孟聚下车。花苑门口也不见羽林士兵站岗,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红色衣裳的侍卫。
他们也不带兵器,或站或坐地在那聊天,很悠闲的样子,浑然不像护卫天子的精锐人马。
见到白无沙,几个侍卫笑着打招呼:“白头儿,这可是好几天没见了!”
白无沙也很客气:“龙大哥,陆老弟,邱老弟,今天又是你们当值?我带着新晋的东平同知镇督来给陛下过目――孟聚,这几位都是大内高手,陆大人,邱大人,龙大人。你要好好向几位大人请教,倘若能得几位大人传授个一招半式,这辈子就受用无穷了。”
三个红衣侍卫一胖一瘦一个矮子,都是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只是气度颇为沉稳。白无沙说他们武功很厉害,孟聚倒也看不出。但知道这几个人都是皇帝的心腹,他不敢怠慢,恭谨地打礼道:“卑职孟聚餐间诸位大人。”
几个侍卫点点头就当回礼了。那个矮子问白无沙:“最近我们听说东平那边出了个猛将,一人杀穿了魔族的军阵,很是了得,好像也是姓孟的……”
“哈哈,小伙子误打误撞运气好,就是他了。”
听到白无沙这句话,几个侍卫都是悚然,他们眼中陡然发光,认真地打量着孟聚,啧啧称赞道:“瞧不出孟镇督年纪轻轻,武功这般了得。改天我们得好好切磋切磋领教了。”
白无沙对众人拱手笑道:“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识几手粗来粗去的粗浅刀法而已。论其武功来,怎能跟御前的大内供奉相比?以后还盼诸位多多指点他――诸位老兄,回头聊,我得进去见陛下了。”
“呵呵,陛下在泉亭那边,白头儿你自己过去就好,我们也不用带路了。”
告辞了侍卫,白无沙领着孟聚进了花苑。虽然是寒冬,但进入了花苑,孟聚就感到了一股暖洋洋的气息,眼看着一路花草茂密,繁花似锦的,倒像是春夏一般情景。
在冬日里看到如此的奇景,孟聚不禁大为惊奇,白无沙解释:“说白了倒也寻常,在芳华苑中挖出了温泉,水龙浇灌,这里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所以陛下平素也最爱留驻此处的。”
他突然压低了声量:“外边那几个侍卫,你觉得武艺如何?”
白无沙突然转换话题,孟聚一愣,答道:“那几位大人?既然是宫廷里的侍卫高手,无疑想必是很高明的吧?”
“很高明?真要厮杀起来,你多少招能收拾他们?”
孟聚听得一惊:“那几位大人都是大内供奉的好手,卑职如何是对手?”
白无沙冷笑:“什么供奉好手,欺世盗名罢了!陛下好武,有爱听江湖的演义传奇,于是就有拍马屁的臣子去招揽一些江湖人士回来给陛下凑趣,那几个家伙匪号‘神拳无敌’、‘铁掌震中原’、‘塞外神龙’――都是吹出来的!真那么厉害的人物,怎么不去边塞拿军功换富贵?
偏偏陛下对他们还稀罕的不得了,高奉厚赏地侍候着他们,还给了他们大内供奉的职位――呸!这帮家伙除了会吹牛,还会什么?真打起来,不用孟聚你,我拿块砖头都收拾了他们!”
孟聚不禁莞尔,看来白无沙对那群大内供奉的怨气还真不是一天两天的。只是这些话,白无沙能说,他却不能说――天知道这花苑里还隐藏着多少大内侍卫在窃听着。只要其中有一两个有真本领的,自己就麻烦了。
看来白无沙对后苑很是轻车熟路了,他也不需要太监带路,带着孟聚在花苑间小径上几个曲折,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温泉。在温泉旁边的亭台上,一群宫女太监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中间一个黄衫的男子。温泉中白茫茫的水汽如云雾一般笼罩了整个亭台,那群衣装华丽的人物便如云中的神仙一般飘逸。
不必白无沙说明,在宫中能有如此做派,孟聚知道那黄衫男子肯定便是北魏朝当今的皇帝――也就是易先生常用鄙夷的口吻提起的“鞑(河蟹)子头目”――景穆皇帝拓跋晃了。
虽说非议君皇是大罪,但这种事也是无论哪个朝代都免不了的。按照民间的说法,景穆皇帝不是昏君――也就仅仅不是昏君而已。
八年前景穆皇帝即位,他实在算不上一个勤勉的皇帝,他喜欢美色、美食和各种新奇的游园嬉戏玩乐,虽然每天的早朝都能出席,只是奏章送上去他常常要拖上一两个月才能批复。有时候大臣等得不耐烦来催他,他倒也不发脾气,只是腆着脸保证:“明天一定批。”但回头又把奏章给忘了。
好在皇帝虽然惫懒,但他任用的大臣们却都称职,这些年也倒也没出很么大漏子。
“你在这边等我。”
白无沙抛下一句话,离开孟聚朝那群人走过去。
孟聚远远望着,看着白无沙对着那中年人施礼,两人坐在亭台里交谈,景穆皇帝笑吟吟的,显得与白无沙对答甚欢,旁边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们都是笑容满面,气氛很和睦。
过了一阵,白无沙回头朝孟聚招手,示意他过去。
孟聚压抑一下紧张的心情,沉稳地走过去。靠近那亭台,他感觉到了一股腾腾的热气迎面扑来,暖烘烘的。
在亭台前,他跪倒行礼:“微臣孟聚扣减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顶上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孟聚,这不是朝廷上,不必那么多礼。起来吧,让朕看看你。”
“微臣遵旨。”
孟聚长身而起,抬头望向高高的亭台上。
一身黄衫的皇帝拓跋晃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他面目白净,脸庞圆圆的,脸上带着笑意,十分和蔼――他的相貌与六镇大将军拓跋雄有几分相像,只是更年轻、气度也更雍容些。只是他的眼睛有些浮肿,脸色微微苍白,一眼便知是因为酒色过度了。
拓跋晃也在打量着孟聚,看到面前的年青军人挺拔如松,气质英武又儒雅,他微笑着点头:“果然气度不凡,一表人才。白卿,你们东陵卫出人才啊!”
白无沙在旁边微微欠身,笑道:“是我们东陵卫的人才,更是陛下的臣子啊。上天降下此等猛将为陛下效力,正是因为陛下德行深厚啊。”
“哈哈~”拓跋晃看来心情很好,微笑着说,“孟聚,你的事,兵部和东平都督府都给朕禀报了。你在靖安大战中斩将夺旗,很为朕争气。今后,还望你继续努力了。”
孟聚响亮地答道:“微臣不才,愿为陛下效死!”
“呵呵,好好!你虽然不是国人,但我朝唯才是举,针对国人和华族都是一视同仁。只要你尽心尽力,朝廷是不会亏待你的,好生做去吧。”
“谨遵陛下旨意。”
白无沙在旁边插嘴:“孟聚,陛下很关怀你,还不叩谢?”他使个眼色,孟聚便知道,觐见到此结束了。
“圣恩如山高,如海深,微臣感激涕零。圣恭安康,请容微臣告退了。”
“嗯,边塞苦寒,你也要保重身体――你下去吧。”
他向皇帝拓跋晃叩谢辞别,然后退了下来,这才发现,手心已满是汗水了。
没有白无沙领路,孟聚也不敢乱走,怕被宫廷侍卫抓住说不清楚。他站在原来的位置,等着白无沙退下来好歹自己出去。
遥望着那边谈笑风生的皇帝和宠臣,孟聚感觉如释重负。当今皇帝拓跋晃和蔼平和,一双眸子却甚是深沉。不知是真有所谓的皇威还是心理作用,在他面前,孟聚感到了很深的压力。
孟聚本还以为皇帝会问一下叶迦南阵亡的经过或者拓跋雄的事,他还打好了腹稿想暗暗告拓跋雄一个黑状呢,但预料中的对答场面却是没有出现,皇帝只夸了两句就让自己退下了,让孟聚满肚子话都是憋在肚子里。
这时,身后传来了??的脚步声,几个捧着酒具器皿的太监正顺着花苑的小径走过来。
看到这几个太监,孟聚心头轻咦:白无沙虽然把宫廷侍卫们说的很不堪,但宫中其实还是有高手的。比方这几个太监,步履沉稳又轻盈,目中神光湛然,都是难得的好手――只是他们有此等武功,为何要从事这等贱业?真是可惜了。
太监们顺着小径一路走来,孟聚主动避在道边让他们过去,走在前面的太监望孟聚一眼,眼中有些诧异。他客气地向孟聚道谢:“谢谢大人借过。”声音有点沙哑。
“公公不必客气,请吧。”
孟聚避在道旁,几名太监从他身边鱼贯经过。这时。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香料味。
孟聚不由多望了太监们几眼,他又发现了一个古怪:在几个太监脸上,他都发现了细密的胡子茬。
太监们也能长胡子吗?真是稀奇了。只是,刚才那个太监说话的声音,好像很耳熟啊?自己到底在哪听过呢?
孟聚绞尽脑汁思索着,陡然,他整个身子僵住了:那个沙哑的声音,几天前自己刚刚听过的。
“白狼,有种的从狗窝里爬出来!”
一瞬间,孟聚陡然醒悟:对方身上用了很重的香料,那是为了掩饰身上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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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 投靠
自己也太倒霉了吧?走到哪都碰到这种无妄之灾!
这瞬间,孟聚感到的不是震惊,而是愤怒。
鲜卑人谁当皇帝,孟聚并不在乎,他也没什么忠君之心,刺客们就是把皇帝宰了剁成包子馅,他也不觉得可惜――皇帝死了无所谓,但前提是不要牵连到自己。
皇帝被刺客所害,在场的宫女太监们能不能活命,孟聚不知道;但自己是东陵卫军官,还是有着“万人敌”美誉的猛将,倘若皇帝在自己面前被杀,这个“保护不力”的罪名,那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孟聚恨得咬牙切齿:“这群王八蛋!早不来迟不来,偏偏挑自己在的时候来刺杀――还来了两次――这哪里是刺杀皇帝和重臣啊,这简直是刺杀自己。”
但对方敢这样猖獗地连续刺杀皇帝和重臣,那肯定也是很有分量的势力。自己破坏了对方一次刺杀,还可以说是无意碰上的;但倘若在破坏一次,对方搞不好就要记恨上自己了,下次的刺客说不定就是冲自己过来了。
犹豫一阵,孟聚扬声叫道:“几位公公,麻烦留步。”
面前几个“太监”齐齐回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领头的太监沙哑地问:“这位大人,请问有何指教?”
“公公,你们掉东西了吧?”
几个太监面露惊愕,领头的太监一脸的茫然:“请问大人,咱家丢什么东西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是几块布。”
“布?”
孟聚微笑着:“前几天,几位公公是不是把家里的布落在邙山脚下的小木屋旁了?诸位公公走得太急,没来得及拿走,在下就帮公公们建起来了。”
几个太监顿时脸色大变,他们立即散了开来,纷纷把手缩进袖子或者衣襟里。
孟聚急退两步,他警惕地盯着对方的肩头和手,腰弯得低低的,那弓起来的身形像豹子一般蓄势,充满了爆发力。
几十步开外的亭台上,欢声笑语和琴乐鼓声还在不住传来――沉浸在欢乐中的宫廷贵人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他们目光所及处,竟隐藏着一触即发的生死凶险!
对峙片刻,那汉子沙哑地说:“好眼力,家看面(原文如此)都被你认出来了――你想怎样呢?”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来觐见陛下的,我只要平安地过来,平安地回去,其他人的事,我不想管。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过了今天,你们干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几个刺客交换眼色,领头的刺客森然道:“说得容易!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我们走人,面子未免也太大了吧?大人,你今天觐见皇帝,不敢带兵器吧?我们还是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离开的好。”
孟聚叹息:“没办法。倘若你们非要今天办事,皇帝死了,我在场保护不力,肯定也是一个死字――与其被灭三族,不如跟你们拼了,那样家里人还能得点抚恤。我没带兵器,不过你们不妨试试我拳头?江湖相见留一线,你们把我逼绝了,那我也没办法了。”
几个刺客都是面露凶光,跃跃欲试,但却被那个领头的喝住了:“住手!”
他眉头一皱,旋又舒展,顷刻间,他已想清楚了:这武官说的是真话。皇帝若死了,在场的他也肯定活不了。所以,今天他肯定会豁出性命来阻止自己的。
这家伙那天杀了自己七个同伴,武艺十分了得。就算他现在没兵器武功打个对折,他拼死厮杀,总能耽误自己一阵,说不定还能杀伤自己一两个同伴。更关键的是,刺杀最要紧的是出其不意,但这边若打斗起来,那边便有了防备。皇帝身边,三五个高手总是有的,有备之下,自己无论如何也行刺不了。与其白白丧命,还不如下次寻找更好的机会。
他点头,缓缓说:“好吧,就当是给江湖朋友面子,我们今天便放过狗皇帝了吧。大人,下次你可不要再碍我们事了。”
孟聚苦笑:“诸位,搞错了吧?难道你们以为我很喜欢见你们几位大爷?”
那刺客一愣。想到两次都是被孟聚搅了事,他嘴角扯扯,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刺客们转身离开,他们依然是学着太监那种低眉顺耳的恭谨模样,规规矩矩地排着队向外走。
看着他们渐渐远去,孟聚如释重负: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这是,总算没跟对方结下死仇。
他很好奇:这伙刺客专挑皇帝和近臣下手,到底是谁派来的?
不会是慕容家吧?这些年,慕容家可一直是对皇位死心不息的(看不清,读不通,改了点,意思是一样的);
六镇大将军拓跋雄也很有嫌疑:拓跋雄与白无沙有私仇;而且,若是皇帝遇刺,从血缘上说,作为皇叔的拓跋雄比外人有更大的机会。他在北疆把持重兵,一旦中枢出现混乱,他率领两千北疆斗铠南下,以理家务的名义扶持某个皇子尚未,自任摄政王,也能名正言顺地掌控中枢。
不过,当皇帝当到拓跋晃这份上也够惨了,外有拓跋雄,内有慕容破,朝廷外还有个坐山观虎斗的叶家,中原有个黑山贼,北疆有魔族,南边是南唐,西边有蜀中。皇帝上朝时一眼望下去,人头济济,都他妈的是叛贼――难为这胖子老兄这八年来是怎么熬下来的?他还能这么笑眯眯地左拥右抱,真是了不起。孟聚自问,倘若换了自己,早嚎啕大哭躺倒不干了。
孟聚琢磨着,倘若六镇大将军拓跋雄真的篡位成功,掌控北魏大权的话,那自己怎么办?尽管自己一直避免参与政治,但不知不觉间,自己这小人物的命运却是已与北魏政权紧紧相联了。皇帝拓跋晃若倒台,白无沙也会失势;白无沙若失势,那自己这个东平同知镇督也是死路一条。
虽然还有南朝那边的退路,但孟聚也渐渐觉察了,大策北府在南朝的地位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肯定没有东陵卫在北魏的地位那么重要。
东陵卫的总头目能与皇帝谈笑风生,东陵卫在各省都有自己的情报机构、司法机构和武装部队,行动自由,经费充足――相比之下,北府更像一个纯粹的情报机关,只能对外,不能对内。
现在,自己在北魏这边已是一省的实权监察大员了,南朝能给自己这么高的地位吗?
不必问易先生,孟聚就知道了,这是不可能的。从北朝来的疑人,北府最多给一个虚衔的官位,把自己安置了就罢,说不定连人身自由都没有,更不要说能掌握实权了。
以前孟聚只是个低阶小军官,这种无忧无虑的安逸生活倒也不错,但如今他地位渐高,尝到了手握权柄的滋味,他渐渐有了别的想法:受人尊敬和奉承,能随心所欲地掌控他人生死命运,这样的生活,好像也不错――孟聚自己都没察觉,不知不觉间,某种异样的东西已在他的心头渐渐萌芽了。
他正遐想着,皇帝和白无沙的聊天却也到了卫生。白无沙向皇帝行礼告辞,朝这边走来。他满面春风,神采飞扬:“孟聚,等久了吧?跟我出去吧。”
两人沿着花苑小径返回。看孟聚的神色恍惚,白无沙以为他还在担心,于是主动告诉他:“孟聚,不用担心,陛下对你印象很好。回去以后,你给陛下写个感恩折吧――忘记告诉你了,各省镇督都有权直奏陛下的,以后你也有资格直接向陛下进奏了。
如果不懂写奏折,你就请个师爷吧。你独当一面了,身边是要准备些幕僚的。若是没有好的人选,我给你推荐几个。”
孟聚灵机一动,说:“总镇大人,卑职有一事请求。”
“什么事?”
“承蒙总镇大人您错爱,卑职认了镇督,但卑职才疏学浅,什么事都不懂,只怕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以后,卑职呈送陛下的奏折,想先麻烦总镇大人您帮卑职把关过目一下,有什么纰漏,大人您帮修改好了再交给陛下吧――实在不好意思,辛苦总镇您了。”
白无沙眼睛一亮:虽然没明说,但很明显,这是孟聚在表露投靠之意了。自己费尽心血、放下身段地笼络,终于换来这个绝世骁将了的效忠,这可真是不容易啊!
白无沙心头喜悦,脸上却不显露,只是淡淡说:“谁生下来就懂得当镇督的?年青人要有闯劲,做错事怕什么?谁不做错事?你只管放心去做吧,总署支持你。”
“是,有总署和大人您的支持,卑职什么也不怕。”
“有不明白的,写信回来问我就是了。外边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总署帮你出头。”
孟聚正待说话,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铛铛、铛铛”几声急速的锣声,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吆喝声。
听到这声音,白无沙顿时脸色大变,失声道:“不好,有刺客进了御苑!孟聚,快跟我回去护驾!”话音未落,他已经一阵风般顺着原路冲回去了。
孟聚一愣,赶紧跟着白无沙向回跑。奔跑中,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顿时吓得全身冰冷:“如果那帮刺客被捉了活口,他们若供出刚才的事来,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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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一 灵异
孟聚的跟着白无沙回去,亭台那边也是一片慌乱。开始时孟聚还以为是刺客们反悔了,掉头回来再行刺一次呢,不过细看之下,却又不对:皇帝还是安然坐在中间,周围也不见什么打斗。
白无沙匆匆跑过来,一边叫道:“陛下,微臣前来护驾。”
景穆皇帝很高兴:“白卿,你上来陪朕坐着。
好像有些宵小混了进来,想对朕不利?”
“陛下放心,臣这边的孟镇督有万夫不敌之勇,有他在,陛下安危决计无恙。孟聚,你在下边守着,有不对的人莫要放近来。”
白无沙上了亭台,孟聚则老老实实的守在下面,他四处张望,却也不见此刻的踪影,心中纳闷:刚才的示警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阵红衣侍卫们大呼小叫的从御苑各处赶来,将景穆皇帝的亭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侍卫们都拼命往皇帝身边挤,孟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忽然莫名其妙的就被挤到了外圈。
“刺客在哪里?刺客在哪?”
侍卫们互相问着,大家都是一头雾水。
过了一阵,又有个侍卫跑过来,大声嚷嚷着:“大伙小心!有几个太监被杀了,他们都被人剥去了衣裳!小心,刺客会扮成太监进来!”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侍卫们把警惕的目光投向了太监们――皇帝身边的近身太监不会有问题,但那些低级的杂役们就倒霉了,纷纷被推到外圈充当肉盾。
孟聚是唯一明白真相的人,站在大群挥枪舞刀的“大内高手”当中,只有他两手空空,感觉滑稽又尴尬。
侍卫们大惊小怪,孟聚开始还觉得他们小题大做,但随后,他陡然醒悟:此时不扮忠心,还待何时?他猛然从人堆里跃了出来赤手空拳的站在人群的最前头,昂首挺胸,一副甘愿用胸膛为陛下抵挡刀剑的忠勇架势。
他这一番做作,不知后面的景穆陛下看到没有,在场的侍卫倒是看得清楚。
众侍卫都是嫉恨的盯着他,那恨恨的目光分明在说:“都是朝廷的大官了。还来跟我们抢饭碗,真是没公德。”
这样折腾了好一阵,外围的羽林军这才赶到,在外围布置了一圈保护,一个羽林军都将在场吆喝指挥了,秩序这才恢复了正常。
眼看着皇帝的安全已经没问题了,白无沙这才告辞,带着孟聚退了下来。
经过这么一通折腾,白无沙也有点疲惫。在回家的道上,他在马车上叹道:“这真是多事之秋。前两天是我出事,今天又轮到了陛下。”
“总镇大人,说起来也真是稀奇,那么森严的禁宫,怎么就混了刺客进去?他们又是怎么进去的?想着都不可思议。”
“看着森严,其实宫城也未必真那么牢不可破。太监、宫女都有自己的小门出入,那里检查的不是很严格,混几个人进来也不难――刺客混进了后苑杀人,羽林镇将汤耀这次估计麻烦不小。希望他能把事情尽早解决了吧,不然这麻烦事多半又要交给我们陵卫了。这种案子,轻不得重不得,也没个头绪,棘手啊!”
可能因为孟聚已经对他投靠,大家是自己人了,白无沙说话显得很坦率。他感叹道:“就算想篡位也得守着规矩啊,到街上花几两银子招几个打手就敢行刺皇帝了,这也未免太儿戏了。大家都跟着学,京城不乱套了?”
就算想篡位也要守着规矩――孟聚有点想笑,他问:“总镇,那这事到底是谁干的呢?”
白无沙摇头:“还没抓到人,天知道。”――但看他的眼神,孟聚就知道,他应该是知道一些内幕的。
马车将他们又送回了总署,白无沙下了马车,孟聚也想跟着下去,但白无沙阻止了他:“你就不用下车了,让车子送你回住处吧。”
“啊,这是总镇您的马车,卑职怎么敢当?”
“不用客气啦。你会东平之前,去刑部、大理寺、兵部、户部等各个衙门都跑一下,不用干什么正事,就是跟那边的人混个面熟,以后办事方便――尚书、侍郎那级的,你就不用费什么心思了。要结交的,倒还是各部的员外郎、主事、这些官员,你要结交一下。他们官位不高,但很管用。”
看着孟聚面露为难,白无沙笑笑:“到时我会安排人领你去的,他会给你指点――你也不用担心花钱,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大家见个面认识,摆几场酒宴应酬,应该用不了多少银两,总署帮你出就是。”
孟聚有点感动。他不知道,其他的镇督上任前,白无沙会不会这么细心叮嘱,但总署出钱出人帮一个新镇督拉关系,这种特殊的关照绝对不可能是每个镇督都能享受的。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很俗套的说了一句:“总镇,谢谢您。”
白无沙深深的望着孟聚,此刻,在这深沉的中年男子眼中,孟聚竟看到了一丝慈祥的温情。他看着孟聚,很像亲近的长辈在看着晚辈一般,目光里带着温情和期待。
他没说什么,只是拍怕孟聚的肩,点点头,转身向官署里走去。
看着白无沙沉重而萧瑟的肩头,孟聚有些感慨。
今天向白无沙的投诚,看似突然,但其实也是孟聚的真心实意――当然,这个“真心实意”并不包括南唐那边。
叶迦南“死”后,有不少人向孟聚伸出了橄榄枝,试图将他招揽至旗下。有皇亲的元义康,有势力很大的叶剑心,还有野心勃勃的慕容家――但最终,自己还是选择了白无沙。
白无沙的权势虽然也很大,但论起地位来,他却是这几人当中最脆弱的一位。他虽然权倾朝野,但他的权势都是来自景穆皇帝的信任――也就是旦皇帝对他不信任了,或者说是皇帝死掉了,那顷刻间,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而相反,叶家也好,慕容家也好,他们都有自己独立的势力。不管谁做皇帝,对他们的影响都不会太大。倘若从长远稳妥的角度来说,投入叶家的怀抱其实是最合适的,而且大家同为华族,他又是叶迦南的父亲,感情上也没那么抵触。
但可惜,人与人的缘分真的很奥妙,孟聚怎么看都觉得叶剑心不顺眼,倒是对白无沙看得很顺眼――虽然一见面白无沙就把自己投进了黑牢,但孟聚却并无多少怨恨。
这个文弱的东陵卫总镇身上,有某种吸引人的魅力,让人觉得跟他相处很舒服,心甘情愿的为他效劳。跟着他做事,有一种很踏实很安心的感觉――孟聚觉得,这恐怕就是所谓的“王者之气”吧。
有传言说,白无沙出身贫寒,在投靠景穆皇帝之前,他是乡下私塾的教书先生,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
倘若这传言是真的话,能从一个乡下书生走到今日,白无沙真的很厉害――起码比含着金调羹出身的叶剑心要厉害得多。
孟聚回到自己的宅院,刚进门,忠叔就禀报了:有人来求见,已经在侯见室等了很久。
孟聚进去侯见室来人正是吕六楼。他十分高兴:“六楼,你可是来了!呵呵,我说这阵子怎么没见你呢。”
十几天没见,吕六楼脸色苍白,憔悴,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是由衷的欢喜。
他单膝跪倒行礼,双手奉送上一个盒子:“恭喜大人!总署的人到那边找我们,说大人您当了东平镇督了,这是大人您的告身和任命书,卑职给大人您带来了。”
“是同知镇督,六楼,不是镇督!六楼,我们之间不必这么客气,快起来。”
孟聚接过公文,顺手扶起了吕六楼,让他到椅子上坐好。吕六楼走路的时候身子有点摇晃,步子踉跄了一下。
孟聚立即注意到了,他诧异道:“六楼,你受伤了?啊,还有你的脸色这么差?怎么回事?”
“没多大事,过去就算了。”
孟聚神色严厉起来:“六楼,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再怎么说我们也是陵卫军官,我们不欺负人,但也不能让人欺负了!竟有人敢伤你?你跟我说,我处置不了的,就跟白总镇说,再怎么也要帮你找回这个公道来。”
吕六楼苦笑:“大人,这个公道,怕我们是没办法讨回了――是总署内情署的人用刑伤了我们。”
“啊?”孟聚霍然站起:“你说,怎么回事!”
吕六楼吞吞吐吐的告诉了孟聚经过,就在孟聚在拘禁的同时,他们也被内情署抓了进去,被拷打了一通――说到这,吕六楼惭愧的低下头:“这个,大人,卑职实在是受刑熬不住了,就顺着他们口风乱说了一通,实在对不起大人您了。”
孟聚很理解,他说:“这种事不要放心上了。内情署那样搞法,我都差点招了,何况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接着内情署莫名其妙就把我们放了出来,说是搞错了,说是个误会,他们也道歉了,赔了医药钱也帮我们找了郎中来治伤。我们住回了洛京陵署的舍馆那边,直到前两天总署又有人来找我们,我们都吓坏了,心想莫不是又要‘误会’一次吧?
好在这次他们很客气,说大人晋升为东平镇督了,想把任命书和告身发给大人。卑职擅作主张,就把那些公文都领下来了。后来找洛京署的同行打听了,才知道大人您一直住在总署里边,今天才上门来恭贺大人了。”
孟聚不禁惭愧。自己在总署这边悲花伤月的哀叹,却浑然忘了自己的部下们还在外面熬着,他们为自己受了苦,自己却连个慰问都没有,也够无情无义了――不过,关键是自己没想到萧如风做事会那么绝,不但抓自己,连自己的随从都不放过。若不是吕六楼找上门来,自己还以为他们在洛京的花花世界里正享福呢。
他愧疚的说:“我在总署这边,一直都不知道这事。都怪我,牵累大家了。”
“大人,您别这么说。大伙都明白,您也是被冤枉的。好在总署英明,还了大人您清白,还提拔了您,那我们受一些小苦算得了什么。”
孟聚叹气,他在心中暗想,回去以后,自己一定好好提拔重用吕六楼这帮人,也当是对他们的补偿吧。
两人闲聊了一阵,孟聚看出,吕六楼好像有什么事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他主动问他:“六楼,你是想说什么吗?”
吕六楼犹豫了一下:“大人,这事有点古怪,大人您是读书人,未必信这些东西……不过卑职想,大人您一向宽宏大量,就算卑职说错什么也能原谅我吧?”
“嗯嗯,你说就是了。”
“昨天,有个女的来洛京署指名找大人您,说是要见东平行省的孟镇督。当时我出去看郎中了,是几个弟兄接待了她。我回来时,那女的已经走了。不过,接待的几个弟兄们都吓得够呛,说的话我都不敢信了。”
“啊?怎么回事?”
“这事实在有点古怪,那几个弟兄说,那女的长得跟……跟叶镇督生前一模一样,连说话的声音、口气都像,活脱脱就是她!而且她也自称说是叶家的叶迦南,说她有事找您,让大人您有空时去找她……呃,反正,当场就把几个弟兄吓瘫了。大家都是众口一词的说,由不得我不信。”
偷看孟聚发愣的脸,吕六楼小心翼翼的说:“光天化日之下出这种怪事,卑职猜想,怕是叶镇督去的太冤,怨气冲天,她心有不甘啊!您是她最亲信的人,她英灵不灭,就会来找您了,恐怕还是想托您为她报仇吧?
大人,卑职没读过书,倘若说错什么您别怪。这个,虽然生前叶镇督是很照顾您,您对他也很感恩,但毕竟是阴阳有隔了,被……这种……这种东西缠着,好像也不是个好事。
洛京附近有些很有名的寺院和道观,我们是不是出钱请几个有德的大师或者道士回来,做两场水陆法会,化解一下怨气,也好让她早日升天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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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二 不见
暮色中,冬雪飘飞,超过三百年光阴的叶家庄园在茫茫大雪中屹立着。散发着充满历史沉淀的沧桑和庄重气息。
孟聚到来时,迎接他的依然是那位老态龙钟的徐管家。见到孟聚,他很客气:“孟少爷,您又过来了。请问,您是要见少爷还是小姐呢?”
“打扰了,徐管家。我这次来,是有点事想求见府上的叶小姐。”
“哦。”不知是否孟聚错觉,这瞬间,徐伯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说:“好的,老奴这就去问姐是否有空。孟少爷,您先用茶等一阵吧。”
他颤巍巍的走了,留下孟聚在客厅喝着茶。
这一通茶,喝得孟聚足足大半个时辰,侍女都添了三次茶水了,徐管家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见到他一个人孤身回来,孟聚陡然觉得不妙,他站起了身:“徐伯?”【《《书海阁》》倾情手打】
“孟少爷,小姐正在跟师傅学刺绣花,她今天怕是没法跟您见面了,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了一趟。”
孟聚微微蹙眉。他可是太了解叶迦南――当然,是三年后的叶迦南。不过两个叶迦南性格上也不回有什么差别。她那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说他挥刀舞剑,孟聚信,但说她有那个耐心拿起针线来学刺绣――那真的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样啊,那是我今天来得不巧了。那我明天再过来求见吧。不知小姐明天何时比较空暇?”
徐伯眯着一双细缝眼,慢吞吞地说:“明天,小姐要跟师傅学女红,怕也抽不出时间来。”
“那,后天?”
“很抱歉,后天,小姐要去跟夫子念书,也没空。”
孟聚沉默了。他再迟钝,也知道叶家的态度是不愿他再见叶迦南了。
“那,叶公爷可有空?在下想求见他。”
仿佛早就在等着孟聚问这句话了,徐伯立即说:“少爷在。孟少爷,请随我来吧。”
寒冬,花苑里的梅花却是开的正盛。叶剑心伫立在一片梅花林中。一身纯黑的丝绸长袍随风飘荡着,漫天飞花中,他挺拔的身形消瘦又憔悴。但当他抬头望过来的目光,却是明亮犀利。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把竖着的剑,锋芒毕露。
叶剑心无端阻碍自己与叶迦南见面,对他,孟聚是很不满的。但不知为何,真见到叶剑心本人,在他淡淡的威压下,孟聚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但他也什么都不用说,叶剑心什么都知道。他也不望孟聚,背负双手观赏着梅花,身形挺拔如松。淡淡的说:“孟镇督,前两天发生的那件事,完全是个意外。”
“意外?”
“这件事,家里看护得有疏忽,但是一向温顺听话的小女突然间闹出这么一出来,我们也很吃惊――她偷偷从家里偷跑出去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大厅的,知道东平陵署来的人住在洛京署那边,他就这么径直跑去找你了――这件事,委实让我们吃了一惊。打扰了你的平静,我们家也觉得很抱歉。”
叶剑心嘴上说抱歉,脸上却是半天歉意都欠奉,一张英俊挺拔的脸板得跟冰窟里刚拿出来似的。
孟聚苦笑:“我倒是无所谓。但我的随从中,有人是见过她的,他们给吓坏了,以为是大白天里见……见那种什么东西了。”
“哦?你那边,有多少人是知道这事的?”
“不多,十几个护卫而已。”
“能控制住吧?消息应该不会外传吧?”
“都是我的亲信,我已经下了封口令,他们不敢乱说的,公爷您放心就是。”
叶剑心点头:“孟镇督你做事稳妥,我自然放心的――好在她去那边找你也没惊动洛京陵署的人,不然就麻烦了。”
“啊?为什么?”
“洛京署的宇文镇督和苏芮同知镇督都是认得她的,尤其苏芮还是她的师傅,去东平商人之前她就跟着苏芮学过不少东西,大家很熟。倘若让他俩看到小女,那就没法解释了。”
叶剑心叹口气:“总算是走运。她没闯祸之前,家里人就找到她带回来了。”
叶剑心的烦恼,孟聚并不感兴趣,他在意的是叶迦南为什么找他:“公爷,听说那天,叶镇督找我有事?”
叶剑心打断他:“世上已再无叶镇督*6*k*x*手机站x○m)只有叶小姐。”
“好吧好吧――那,贵府的叶小姐找我,不知有什么事呢?”
叶剑心望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没什么事吧。”
“这样?我可不可以直接向叶小姐询问下……”
“她没空。”
孟聚心头微怒,他按捺住火气:“叶公爷,我知道上一次是我做的不对,但这次见面,我绝不会乱来的。当着您的面,我就见贵府的叶小姐,问清楚她有什么事,然后三两句话把事说清楚了,绝不纠缠,这样总可以了吧?”
也坚信你淡淡地说:“有这个必要吗?”
“东平的种种,已经是过去了。我不想小女再与那边的事扯上关系――人也好,事也好,都不希望。所以,不管小女找你事为什么事,那都无关紧要了。孟镇督,你就安心会东平去吧,大好前途在等着你。你放心,小女是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那,公爷,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呢?瞒,迟早是瞒不过的。”突然,孟聚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公爷,难道你要这样永远圈着叶小姐?永远不给她自由,不让她与外界接触?”
叶剑心蹙眉,他冷冷望着孟聚:“要怎么处理,现在我还没想好――不过,我怎么管教女儿,这似乎与孟镇督你没什么关系吧?”
原先,孟聚一直以为,这世上最可恶的人无过于易先生和高晋了。但现在看来,这句话还是说的早了:叶剑心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可恶上一万倍。【倾情手打,仅在《《书海阁》》】
“叶公爷,有一句话,叫做掩耳盗铃。不看、不听、不接触,就可以当做事没发生吗?
叶小姐曾就认东平镇督,政绩卓越,她壮烈牺牲在抵御北魔的战场上,这段历史,朝廷的史官已经记载丹青,皇帝知道,总镇白无沙大人知道,慕容家知道了,千千万万为国戍边的北疆将士也记得――叶公爷,叶家的暝觉师很强大,你们的势力也很大,但无论怎么,千百人的记忆,那是不可能篡改的!
而且,公爷也无法向叶小姐解释这三年时间的空白!只要叶小姐出去,随便一个人都能告诉她,现在已不是太昌五年而是太昌八年――叶公爷,你人力再强也不可能逆天!
叶公爷,这并非仅仅贵府教导女儿的家事!叶小姐是你们的女儿,但她也是深受东平军民敬重的镇督。为了她,无数热血好男儿英勇战斗、慷慨赴死。
在靖安大战的时候,我亲耳听到,一个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的陵卫士兵最后说的话,他去救叶镇督;
我也亲眼看到,为了护卫她,卫队官兵与凶悍的申屠绝叛军厮杀。前赴后继地倒下,直到在场的最后一名侍卫被砍死,申屠绝才能到得叶镇督跟前。
叶公爷,您要明白,那些死去的和活着的人,他们都是为了叶镇督而战、而死的!这些牺牲,这些鲜血,这些真是发生的事,你无权对叶镇督隐瞒,那是对许多人的不公平。叶镇督她有权知道!”
孟聚心中愤怒,话语犹如火山喷发一般一气滔滔不绝地说了下来。
叶剑心望着他,目光中有一些惊讶。随即又变成了淡漠。他冷冷地望着孟聚,仿佛是望着一个白痴,问:“孟镇督,你说完了吗?”
孟聚喘了口粗气,说:“是的,我说完了。”
“那好,徐伯,送客。”
叶剑心长袖一拂,转身向梅林的深处走去。那一身黑衣的消瘦身影消失在灿烂绽放的梅花丛中。
望着他离开,孟聚愣愣站在原地。忽然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跟这个傲慢的冷血动物谈什么热血和牺牲,那不是对牛弹琴吗?
“孟少爷,请随老奴出去吧。今天来得不巧,请您多多包涵了。”
孟聚闷哼了一声:“不劳远送了,我知道怎么出去。”
他气鼓鼓的大步走出了庄园。回首望去,只见大雪中的庄园暮色沉沉。笼罩在一片阴沉沉的乌云中,看着就让人感觉十分压抑。
孟聚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不跟叶家打任何交道了!
总署的马车依然在叶府的庄园门口等候着,孟聚上车坐好,吩咐车夫:“回总署吧。”
“好的,孟长官。”
马车顺着大道一路驶出去。
想着这次来见不到叶迦南,也不知她找自己到底是什么事,孟聚心情郁闷。
突然,一个熟悉的纤细的窈窕身影在道边的树林一晃而过,孟聚陡然直起了身子,叫道:“停车,马上停车!”
马车缓缓在道边停下了。孟聚飞快地跳下马车,急不可耐地冲着来路跑去,好在那个女子还是站在道边的树下,并没有走开,他这才松气。
他走过去,平和地打着招呼:“柳姑娘,好久不见了,您还好吗?”
柳空琴一身青衫,亭亭玉立。清淡素雅一如昨日。她淡淡说:“我不是很好。孟长官,你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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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四章 理论
孟聚一愣,柳空琴的回话很古怪。不过他也知道这女子一向特立独行,干咳一声装作没听清:“我这边还好。柳姑娘,上次打仗时,你的眼睛出了点小问题,现在没事了吧?”
柳空琴淡淡摇头:“那是冥觉用的过度了,损了视觉,修养好了,现在没事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那以后可要当心了。”
自靖安大战后,孟聚已有两三个月没见过柳空琴了。
看到这个俏丽女子,孟聚就不由回忆起东平时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是,柳空琴还是叶迦南的亲信。自己也只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候督查。小军官,跟着刘真到处去干点私活找外快,叶迦南则还是高不可攀的恐怖美女蛇镇督长官。
短短数月,世事变幻,沧海桑田恍如隔世。
想起了往事,孟聚感觉温馨又悲伤,甜蜜又苦涩。
在东平时,他与柳空琴也没有多深的交情,但突然在叶家门外重逢,看着她的容貌秀丽依然,他忽然觉得说不出的亲切,感慨道:“柳姑娘,你可是一点没变啊!”
柳空琴玉容沉静,看不出什么波动着。他淡淡地微笑着:“你倒是变了——听说,孟督查你已经升任镇督了。先恭喜了。”
“谢谢,其实,若不是柳姑娘您大力相助,我早死在靖安外了。这个同知镇督,我受之有愧啊。”
“孟镇督莫要客气,你是有才能的人,叶镇督省钱最赏识的就是你。你接任她的位置,那是最合适的,她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孟聚蹙眉,柳空琴一口一个“生前”,又是“在天之灵”,说的好像叶迦南死了一般。不过,既然对方提起了这个话题。他也顺着问:“柳姑娘,最近您可见过叶镇督吗?”
“见过。我现在每天都见到叶小姐。”
“哦?她如何?还好吗?”
柳空琴侧着头想了一阵,还是叹道:也不怎么好——她怎么可能会好呢。。?“
孟聚也跟着叹气。说真的,他真的很同情叶迦南:一觉睡醒,现整个世界都变了,自己突然长高长大,身边的人都是古古怪怪的。齐心合力瞒着她一个秘密,一些熟人不见了,却多了许多陌生人。自己哪都去不了,被关在院子里养着,就跟笼子中的金丝鸟一般——碰到这么多诡异的事情,倘若是东平时的那个我行我素,风风火火的“叶镇督“,她怕不得疯掉?”
“柳姑娘,提说前两天,叶小姐去洛京署那里找过我,这你知道吗?“
“知道。事实上,还是我帮着叶小姐找回来的。“
孟聚默默点头,他又问:“叶小姐找我有什么事,你知道吗?”
柳空琴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她摇头说:“知道”
“啊?能告诉我吗?”
“叶小姐说,她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她说。她是准备要任东平同知镇督的人了,突然被你抢了这个位置,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于是决定来找你麻烦了!”
孟聚不禁摇头苦笑。他暗暗庆幸。自己没被叶迦南找到了,不然的话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好。
柳空琴话锋一转:“不过,我猜测,这个不过是表面的理由吧?”
“表面的理由?”
“孟镇督,叶小姐所说的理由,并不像她一贯的风格。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突然偷溜出家门。就为了找一个陌生人算账——我觉得,这只是她的借口罢了,应该还有别的原因,真正的原因。”
“柳姑娘,你指的是什么?”
?这个姿势我的推测,未必确实。不过,上次,在家主面前,叶小姐与你见过一面,听说,孟镇督你对叶小姐说了些器官的话?回去以后,叶小姐就问我了,问我知道你这个人吗。她对你感觉很好奇,找人打听你的事——我觉得,她对你感兴趣的程度,不同寻常。
最近,叶小姐碰到了许多奇怪,难以解释的事,我想,她该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去找你,怕是希望能在你身上解开这些谜团吧。“
“为什么是我?叶小姐身边有她的家人,她的父亲,佣人,侍从,那么多人,而我只与她见过一面,为什么她会觉得我能帮她——难道,叶小姐,她还记得我?“
柳空琴淡淡望了他一样,目光里带着一丝怜悯。
“孟镇督,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第一次见面,但莫名其妙的觉得某人很可亲——或者很可恶?或者,你第一次到某地。或者经历某场面,忽然觉得这地方很熟悉,周围的环境也似曾相识,好像来过一般?“
孟聚肯定地说:“有!好像什么时候梦到过,但又记不起来了。“
“这就对了,叶小姐的主魂魄丧失了,但她还有剩下的残余魂魄。这部分残余魂魄对你会有什么反应,谁也不知道。或许她觉得你十分可亲,可以信任,或许他恍惚觉得你很熟悉,仿佛哪里见过,可能连叶小姐本人都没意识到,也说不清楚,但她就是觉得你很亲近,能帮她,所以想方设法找借口接近你。
孟聚点头,他明白柳空琴的意思。两人伫立良久,心中感慨。却都无法言语。
孟聚郑重,字斟句酌地说:“柳姑娘,您是冥觉大师,也是亲身见证过这件事的人。无论是出事前的叶镇督,还是现在的叶小姐,您都见过也相处过。我想请教您一件事,可以吗?”
“孟镇督,。”
“您觉得,出事前的叶镇督和现在的叶小姐,她两还是一个人吗?”
孟聚问的有点没头没脑,柳空琴确实明白他的意思。
她微微蹙起秀眉,平静眺望着身边起伏的树林,却是久久没有回答。
孟聚也不催,他伫立着,安静地等候着。
呼啸的北风吹过,晶莹的雪花落在他们身上,两个人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良久,柳空琴坚决而缓慢的摇头:“她们决计不是同一个人。”
两人四目默默相对,孟聚颓然地低下头,心中悲楚:除了相貌相同外,两个“叶迦南”并无丝毫相同之处。
他苦涩地说:“谢谢,柳姑娘,谢谢您告诉我。毕竟三年了。”
柳空琴摇头:“孟镇督,你听我说完。现在的叶小姐,那当然与你认识的叶镇督不同,但他也不是简单地回到三年前。
那是的叶小姐,并没有如今的叶小姐这么坚决,勇敢。比如突然离家出走跑去偷见你——从前的叶小姐两步不出深闺,她没胆子也没勇气做出这种事,她也不懂得撒谎骗开守护的家人,被抓回来时已经准备好了借口应付家主——虽然不是很完美。但也能交差了。这种周密的计划,以前她不懂。
还有一些细微的地方,现在叶小姐生气时会脱口骂出:“老娘怎么怎么的——三年前,叶小姐虽然脾气掘了一点,但她骂不出这样的市井话语的,我记得很清楚,这分明是小姐到了东平后才跟丘八们学的。”
“啊,柳姑娘,你的意思是。。。。。?”
问话的时候,孟聚的声音微微有点颤,心中忐忑。
“冥觉之事,死生之事。真正的魂魄到底怎么回事,叶家虽然研究了很久,其实所得还是很浅的。家中的理论认为,储存冥觉复活,就等于魂魄回到了三年前,但从目前的情形看,我倒是觉得,应该说是三年前储存的魂魄和如今残余的魂魄结合的作用,诞生了一个不同于两者的新魂魄。”
柳空琴说了一通理论,孟聚听的头大,他艰难地理着思路:“这就是说。。。。。”
“就是说,现在的小姐不是三年前的叶小姐,但也不是出事前的叶镇督,她是一个有着两者特点的新人。她会做出什么反应,做什么事,谁也预料不出。
也正是因为复活魂魄的脆弱又不稳定,所以叶公爷一直不敢让小姐接触外界,也不敢告诉她东平的事,就是怕她受到刺激会生什么变故。
孟镇督,你的心意,我也明白。但人力有时而穷,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揪住不放,痛苦的是你自己。”
以前,孟聚最欣赏柳空琴的就是这点,她做事也好,说话也好,干脆明快,从不拖泥带水——但此刻,他却深恨柳空琴的坦率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问:“叶公爷。他可是直到我与叶镇督的事了?”
“我没报告过,但家主高深莫测,谁也看不出他知道什么。。。或者不知道什么。”
“是啊,叶公爷高深莫测,哪怕泰山崩东海倾,他也不会动一下眉的——柳姑娘,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后会有期,你多保重,先告辞了!”
孟聚失魂落魄,他匆匆对柳空琴行个礼,回头走向马车,但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孟镇督,我不明白一件事。”
孟聚站住了脚步,他回头:“嗯。柳姑娘有何指教?”
“你在战场是纵横驰骋,也有勇气跟家主脾气,既然你喜欢小姐,为什么你不敢堂堂正正的向家主提亲呢?”
一百五十五 应酬
孟聚缓缓转身,柳空琴一双秋水妙目静静的注视着他。
他心情悲愤,胸中激荡着千言万语,但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对视良久,在对眸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双方都已心知。
柳空琴轻叹,她微微欠身,转身飘然而去。
孟聚孤零零的站在风雪中,怅然若失。
当孟聚回到总署的宅院时,天已经暗下来了。管家向他禀报,有一位总署的军官在屋里等着他了。
“总署的军官?”
孟聚走进客厅,一位便装的陌生男子迅速的站起身来,向孟聚躬身行礼:“卑职廉清署督察陈云清参见镇督大人。”
“陈督察莫要多礼,请坐吧。不好意思,出去办点事,让你久候了。”
“孟镇督客气了,卑职也是刚来不久。”
孟聚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陈云清年纪不大,身材微微发福,穿着一身做工精良的绸缎长衫。他有一张很有亲和力的圆脸,笑眯眯的,目光灵动,气质朗朗大方。倘若不是他自报身份,孟聚会把他当做某个二世祖员外而不是一个东陵卫军官。
陈云清也在打量着孟聚。来之前,他已知道,东平行省的同知镇督孟聚是一位“绝世骁将”。总署的嘉奖令上写得很清楚,这位猛人在靖安战役中单刀匹马的杀入魔族军中,一人斩了魔族的国师和几十员战将,夺了魔族王旗后安然退出。
这样的说法,总署的军官们私下都是嗤之以鼻:瞅准空子冷不防冲进去偷袭或者抢了敌棋就跑,这种事事有可能的,但一人横扫千军,这种事怎么可能?
不过再怎么吹,里面肯定也有一两成真实,在陈云清印象里,孟聚定是个身材壮硕、肌肉发达、声若洪钟的粗莽悍将!
此刻,看到孟聚真人,陈云清吃惊的合不上嘴来。
面前的男子是很青年――不过之前已经有一位更年轻的叶迦南了,所以二十来岁的同知镇督倒也不是很稀奇。令他吃惊的是孟聚的相貌:这个英俊的年轻男子,身材消瘦,举手投足间带着浓浓的书卷气,说话和气有礼,只是神情不知为何有些恍惚,心不在焉――这哪是什么猛将?分明只是一个白面书生而已!
“边军那群瘟生,也不知收了这厮多少银子?居然硬生生把这个白面书生捧成了‘绝世骁将’,委实也太无耻了――这厮也真是好命,靠着吹捧居然混了个同知镇督,真是气死了人。唉,这世道,还是我这种老实人吃亏啊!”
想是这么想,陈云清脸上却是丝毫不敢流露,对着孟聚毕恭毕敬。并非因为孟聚是同知镇督――同知镇督虽然在地方上很了不起,但总署这边的镇督、同知镇督大把,见惯了倒也无所谓。但一个深得总镇白无沙信任和赏识的同知镇督,那就不可轻视了,同时孟聚对白无沙是有救命之恩的――这种背景的同知镇督,哪怕就他烂的跟一坨屎般也没人敢招惹啊!
“孟镇督,听说您这几天要去京里各个衙门走动一下,上头差遣卑职来协助您。卑职听候您的差遣,有什么吩咐,您只管交代下来就是了。”
心头还挂念着与柳空琴提亲的建议,孟聚有些心不在焉。陈云清把话说了两遍,他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哦,是这个事啊?陈督察,老实说,这些事,我还真的一窍不通。总署既然派你过来,那肯定因为你是行家,就拜托你代为筹划了。”
陈云清心下鄙夷,脸上却依然笑吟吟的:“是是,孟镇督事忙,自然顾不上这些琐事了。卑职这里有点想法,孟镇督您看着有什么不对,卑职这就顺便改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恭敬的双手递给孟聚。孟聚接过来,展开看了下,纸上密密麻麻,都是跟各部官员的应酬日程安排。
“二十一日,白天拜见兵部的高官外郎、崔主事、黄令使、卢令使,约下晚宴定在西坊的群芳楼;
二十二日,约见户部的陈主事和李主事,约请在西坊的宴歌台酒楼;
二十三日,约请刑部北疆清吏分司的南木主事、白主事、陈令使等人,约晚宴在西坊的天河酒楼;”
孟聚看那日程,排的密密麻麻,一直排了十几天,名单上的官员怕不有近百人,他不禁咂舌。看着孟聚面露为难,陈云清恭敬的说:“孟镇督,这是卑职初步拟的计划,您看着有什么不妥的,请只管提出来就是了。”
“陈督察,这么多人,是不是多了些?”
“孟镇督,名单上的官员都是在京里各衙门能说得上话的、跟我们陵卫关系也不错的。有些官员,卑职估计未必能请得到,在名单上就没列上,将来真的弄起来,说不定还要临时增加一些的。”
“哦!”孟聚暗暗头大。看来无论哪朝哪代都一样,京城的官多这是从来不变的真理。自己一个同知镇督在外省可以称霸一方了,但在京城这边,各部里随便揪个斟茶倒水的出来说不定都是四品官。
他又看下名单,忽然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徐员外郎和高员外郎都是刑部的,为什么不把他们一起请呢?还有大理寺的几个判案官都是,和在一起请呢,也能节省点时间。”
陈云清含含糊糊说,虽然同在一部,但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融洽,放到一起反倒不好――话没说完,孟聚已明白过来,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了。”――拉关系应酬也是学问,稍不留神,不说拉关系了,不得罪人就不错了。
再看了一遍,孟聚将纸递回陈云清,沉吟着说:“陈督察,你计划的很好。只是我这边,怕抽不出那么多时间来――这样吧,你提出两点要求:第一,按照规定,接到任命书一个月内,我必须得走马上任了,所以,时间上你得压缩一下了;第二,我虽然就任了东平行省的同知镇督,但跟总署这边的各署长官来往的不多,希望有机会能与他们结识一下。陈督察您是否能帮着安排一下?”
陈云清苦着脸:“孟镇督,您一边要减少应酬的时间,一边又要添加总署这边的人,这两个要求让我很难安排啊!”
“辛苦陈督察了。你一定有办法的。”
经过一番商议修改,两人终于拟定了日程表,将时间压缩到了八天――亏得有陈云清这个对洛京官场了如指掌的地头蛇指点,不然面对那密密麻麻的官员名单,孟聚还真不知如何着手。在他建议下,一些不是很关键的官员,孟聚就不用亲自上门拜访和宴请了,改由陈云清代他送礼递帖和问候,省下来的时间则安排来拜访总署各衙门的镇督和同知镇督。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孟聚忙的天昏地暗,感觉自己像个陀螺一般转着。
京城的衙门确实大,不但官衙的建筑雄伟,官员的架子也大。各部衙门,连门房的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若不是有那熟悉门路的陈云请带路,孟聚说不定就连各衙门的门都进不去。每天白天,他的任务从一个衙门跑到另一个衙门,陪着笑脸听那些半大不小的芝麻绿豆官打官腔,然后奉送红包,对方爱理不理的手下,态度总算好了点:“啊,东平啊,你们那地方我知道!那是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堂官大人一直很关心你们那里嘛。”
趁着对方心情好,孟聚递上帖子请对方赏脸光临酒席,官员们的态度都很暧昧,不说去,也不说不去:“这样啊……你们先玩吧,有空我就过去。”
孟聚最怕的就是听到这种话了。对方说得含糊,孟聚却不敢随便应付,他每晚都和陈云清在酒楼包了一桌酒席等着,有时等到月上西头也不见人来,孟聚与陈云清相对无语,彼此都尴尬。
在东平,孟聚怎么说也是省里的监察大员,但在这里,他觉得自己跟进京告御状的冤民差不多。他暗骂自己犯贱,自己上门找的屈辱。
陈云清安慰他说:“孟镇督,没法办法的,京官架子大,历来都这样的。现在不打个招呼,将来真有什么事求到他们就更麻烦了。”
好在,跟东陵卫内部打交道就痛快多了,各衙门对孟聚都很客气。孟聚摆酒宴请客,不论是军情署、内情署、兼知署还是廉清署,收到帖子的镇督和一些资深督察都很赏脸的全数出席。内情署的黄兴镇督参加酒席时,他还特意带了萧如风过来。
萧如风一见面就向孟聚跪下了,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黄兴很响亮的说,先前因为误会,对孟镇督和东平的各位兄弟多有得罪,现在特来道歉。当着各衙门镇督的面,他对萧如风又打又骂,说他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误信奸人情报,弄伤了东平署的好兄弟,还伤了陵卫兄弟之间的和气――说到愤慨处,黄兴不知从哪里抄来根大木棒,朝萧如风劈头劈脑的打了下去,像是恨不得当场将他打死。
下得孟聚和在场的镇督连忙上来抱住他,抢过了木棒:“黄镇督,使不得,使不得!”
萧如风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泣不成声:“孟镇督,卑职罪该万死,对不起您~”
黄兴喘着粗气说:“孟镇督,按我说,你干脆见这个蠢货抓回东平的黑牢去算了!忠奸不分,是非不明,这种蠢货,您就是把他弄死了我也不心疼!”
孟聚心知肚明,对方这番表演顾忌的不是自己东平镇督的身份,顾忌的是自己是白无沙的亲信。不过对方既然把姿势摆的这么低了,孟聚也不想跟内情署结下死仇。
“黄镇督,你这是干什么啊!萧兄弟又不是跟我有什么私人恩怨,大家都是为了公务,一些误会罢了。大家都是干陵卫这行的,公务身不由己的道理还能不明白吗?来来,大家干一杯,这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孟聚亲手扶起了萧如风,敬了黄兴一杯,接着又敬了萧如风一杯。
大家相视一笑,仿佛真的心中再无芥蒂了。
在场的镇督们都鼓掌,说孟镇督年纪轻轻,但这番胸怀可真的了不起。这下好了,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陈云清领着孟聚介绍在场的镇督,每介绍一个,孟聚都客气的敬酒,自称晚辈向前辈学习,自己刚刚做镇督,什么都不懂,还望前辈多多提携,多多指点。
镇督们都知道,这个新同知镇督是总镇白无沙跟前的红人。所以也没人敢倚老卖老摆架子,大家都很客气,说孟镇督年纪轻轻就是镇督了,以后前途无量,我们这帮老家伙还指望您关照呢。
接下来便是杯觥交错,喝到酒酣处,镇督们一个个拍着胸口保证,以后凡是东平的公务,孟聚怎么报他们就怎么批,绝没二话!
虽然明知道酒席上的保证跟放屁也差不多,但孟聚还是连声感谢,装出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
几天下来,孟聚把总署的各衙门都拜访了一遍,镇督们都交口称赞,说是东平的新镇督孟聚懂事会做人,出手大方――反正是总署出钱,孟聚也不心疼。
后来还是总镇白无沙看不下去了,他将孟聚叫过去训了一通,说总署拨银子是让他跟外面的衙门拉关系用的,怎么孟聚反倒假公济私,用它来给总署的镇督们发红包了?
孟聚嘿嘿的笑,厚着脸皮任白无沙训――他心里有数,挥霍几千两银子算不得什么大事,自己挨训一顿换来了跟各衙门的关系和睦,太划得来了。
见孟聚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白无沙没好气的说:“赶紧收拾包袱,滚回东平去。你再呆下去,总署的经费都被你挥霍光了――对了,你上次提议的事,在东平设立一个斗铠机动镇,支援六镇的陵卫,陛下已经同意了,同意划拨三百五十具斗铠给你。圣旨在此,你拿着它跟兵部交涉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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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六章 偶遇
既然皇帝陛下已经下了圣旨,那自然一切都没问题。自己只需拿着圣旨跑到兵部一亮,兵部的官员就会乖乖听令,如数给付自己三百五十具斗铠——孟聚已经不是初到贵境的初哥了,他再傻也不会这么天真了。
到洛京这么久,又跟随陈青云跑了这么多衙门,孟聚对大魏朝的朝政运转也有了些粗浅的了解。
拿这个事来说,皇帝下圣旨调拨给东陵卫东平分署三百五十具斗铠,这份圣旨其实是一份“允许”公文而不是一份“命令”公文,意思是,兵部、户部等相关部门,如果库存有的话,你们可以调拨三百五十具斗铠给东平陵署——至于兵部愿不愿意拨出这批斗铠,那就谁也说不定了。世上最不缺的是理由,兵部愿意遵旨调这批斗铠,他可以找出一百个理由;兵部若是不愿意遵旨,他也可以找出一千个理由。
所以,孟聚知道,自己还没到可以举杯庆贺的地步。拿了圣旨,他掉头就去找陈云清,向他打听这个事该怎么办理。
拿着圣旨,陈云清看了半天,最后说:“这个事,我们还是找兵部武库司的崔主事吧,我跟他熟点,有点小交情。”
“武库司的崔主事?”
“对。其实您这两天也是见过他的,前两天孟镇督你还和他在南苑喝过酒呢。”
“是吗?”
孟聚有点怀疑,他在脑海搜寻着这个名字,却怎么也没办法把脑子里的人和姓名联系起来。最后,他干脆放弃了:“走吧,我们去一趟兵部,直接找他去!”
兵部位于洛京内郭南苑大街的西侧,黑色的大门森然耸立。孟聚和陈云清这几天来得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对门口的卫兵打个招呼就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武库司是位于兵部衙门西侧的一个小官署。外表虽然不起眼,但孟聚已经知道了,这是大魏**队最关键的要害部门。这个小小的衙门负责整个大魏**队的装备分配,可想而知,这是个油水很肥的衙门。
按照陈云清的说法,在洛京,一般京官都是很希望能外放地方任实职的,但唯有武库司的官员是例外。每次把他们外调,他们都哭得死了爹妈般凄惨。武库司的一个七品主事被外调到徐州这样的繁荣大城当五品知府,外线羡慕的不得了,他自个却整日里唉声叹气,连声说:“亏大了,亏大了!”——由此可见,这个衙门的油水有多么充足。
孟聚和陈云清拜访进去,崔主事恰好在。
崔主事四十多岁,长得又干又瘦的,狡黠的三角眼,尖嘴猴腮——他的相貌总让孟聚联想起某种繁殖茂盛的嚼齿类小动物身绿色的官袍穿在他瘦巴巴的身上象偷来的。
见到孟聚和陈云清,崔主事很热情:“呵呵,老陈你过来喝茶了?哦,这位是……这位是……唉呀怎么这么面熟?你是李什么吧?还是赵什么?”
孟聚苦着脸,心想前几天吃喝的那顿就当喂狗了,眼前这“人形老鼠”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孟聚倒是立即就记起他了——倒不是这厮长得特别英俊玉树临风让人印象深刻,只是因为酒宴后这“老鼠”点了三个头牌姑娘陪过夜——当然,账单是孟聚负责的。
陈云清打圆场:“唉呀,老崔你糊涂了!这不是前两天我们一起出去玩的孟镇督吗?你忘了?”
崔主事拍着自己脑袋,很懊恼的样子:“唉呀,瞧我这记性,名字都记错了!不好意思了,孟镇督,来来,喝茶喝茶!这是从南方带来的龙井茶,很难得的!”
于是三人坐下喝茶,崔主事吹嘘了一通这茶叶的难得,说是朋友带着这茶叶如果躲过了南唐巡哨和北疆边军的盘查,好不容易才**来的。陈云清和孟聚都跟着附和,说确实难得,真的很好喝啊——起码比地摊上十文铜钱一斤的拜神茶好喝,孟聚想。
双方品了一通茶水后,孟聚这才说到了正题:“崔主事,今天您这边拜访,是有一件事想拜托您帮忙的。”
“呵呵,孟镇督太客气!我跟老陈是什么关系了?再说了,我虽然与孟镇督您初识,但大家是一见如故,什么事,只要我这边能帮的上忙的,你说就是了!”
孟聚从袖子里抽出圣旨的卷轴来双手递过去:“陛下有旨,需要从兵部武库调一批斗铠配给北疆陵卫。呃,说白了吧,这批斗铠是要调到我麾下的。所以,这个事……就拜托崔主事帮忙了。”
崔主事干瘪的脸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他恭敬的接过了圣旨,展开来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不到一百字的圣旨,他足足看了半刻钟,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盯着那圣旨,仿佛里面有不穿衣裳的姑娘在跳舞。
孟聚和陈云清大气不敢喘,充满期待的望着崔主事那张干瘪的脸。
过了好久,崔主事才咂咂嘴,摇头叹道:“三百五十具斗铠?孟镇督,不是咱不帮你,但这么大的数目,委实有点困难啊。最近,各处都在申请更换装备,斗铠抢手又紧张,我们武库司这边也是头疼啊……”
陈云清笑呵呵的说:“自然是有困难的,不过我们老崔哥是什么人啊!兵部你都能当半个家了,这么三五百具斗铠算得了什么?你想想,我们孟镇督接圣旨后不去找兵部尚书,不去找侍郎,而是直接找了崔老哥你,这不说明,兵部武库司这边,真正说了算还是老哥您啊!”
“啊啊,老陈你这么说,我可是不敢当啊!我老崔是那块草料,敢当兵部的家?”
嘴上是这么说,但崔主事脸上还是笑吟吟的,显得被奉承的十分开心,孟聚会,给陈云清使个眼色,后者迅的往崔主事手中塞了个信封。
崔主事在袖子里掂量了一下信奉的厚度,脸上绽开了微笑:“这个,老陈,孟镇督,你们太客气了!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见外呢?”
“哪里,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的。”
崔主事沉吟片刻,他直接对孟聚说:“孟镇督,说真的,斗铠一向都是最紧俏的装备。偏偏这玩意生产的太慢,又太容易坏了,一场仗打下来总要损个一两百的。
现在,北疆边军整日里嚷着说战事危急要补充斗铠,而江淮边军也说南唐势大,必须要编组新军,汉中西征军说吃紧,还有洛京的金吾卫,各省的督标军,至于殿下的羽林军和你们东陵卫那就更不用说了……
大伙都嚷着要斗铠,在我们武库司这边的申领单不下上百份,象汉中的西征军提出申请都两年了,现在都没办法给他们补充,因为没货啊!按规矩,你们东陵卫的这份申请也要排队的。”
“但我们可是有陛下圣旨特批的,怎能跟他们一样呢?”
“呵呵,孟镇督,您就有所不知了:上百份申请,每份申请陛下都是签名同意的。没经陛下同意的,根本进不了我们这边排队。”
孟聚倒吸一口冷气:排两年的队?景穆皇帝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看着孟聚不知如何措辞,陈云清再次适时的插嘴了:“崔老哥,是有些困难,但这事你一定有办法的!”
“是啊是啊,拜托了,崔大人,想想办法。”
说话的时候,孟聚自己都忍不住脸红:自己好歹也是个五品官,要向一个七品小官这么低声下气的求情还喊人家大人,出去真是没脸见人了,他使个眼色,陈云清赶紧往崔主事袖中又塞了一个红包。
崔主事拿了红包,摇头晃脑一阵,最后很为难的叹口气:“孟镇督,既然是陈老哥出面介绍,我又跟您一见如故,那还有什么好说?这样吧,我就拼着被员外郎大人责骂,帮您把这事优先办了!”
孟聚和陈云清鸡叼米般点着头:“谢谢,谢谢~谢谢崔大人您了~”
崔主事拿出毛笔,在纸上写了一阵,将纸递了过来:“孟镇督,您看,这样如何?”
孟聚接过纸,看着纸上洋洋洒洒写着几行字:黑狼式斗铠壹佰伍拾具、野狐式斗铠伍拾伍具、贪狼式斗铠3拾,豹式斗铠壹具。
“呵呵,那是自然!孟镇督,这可是看在咱们兄弟情面上,特意照顾的。您出去可不要声张了,要不金吾卫和西征军那边要来找我麻烦的。”
看到这些斗铠,孟聚眼泪都差点下来了:“黑狼”斗铠和“野狐”式斗铠?这两种型号的斗铠久远的差不多能追溯到天武帝时期了——武库司该不会是刚挖掘了哪个远古战场的遗址了吧?
“崔主事,这个,黑狼和野狐这两种斗铠,型号是不是旧了点?这个怕是……”
“不怕,老是老了点,但这种经典型号,穿上去绝对死不了人的,孟镇督你放心就是。”
孟聚被哽得说不出话来。他又想:圣旨批的是三百五十具斗铠,就算有两百具是废物,但只要剩下的能用,那倒也勉强凑合了。
“那,崔大人,剩下的能不能给我们安排一些王虎式斗铠?或者不用王虎,普通的虎式就可以了,实在不行全是豹式斗铠也能凑合了!”
崔主事很吃惊:“剩下的?什么剩下的?”
“啊?陛下批说调拨三百五十具斗铠给我们,但您这单子上只有两百四十五具……”
“孟镇督,忘记跟你说规矩了:咱们兵部武库司的规矩,装备七成——都在这了。”
孟聚面色大变,失声道:“崔主事,这两百多具废铜烂铁,这就打我们了?我带这堆废物回北疆去,那不是找死吗?连魔族的斗铠都比这个好啊!”
崔主事的脸色顿时拉下来,寒若冰霜:十“六孟开镇督,这可是咱看在朋友面子特意帮你调出来的头寸,你要是不喜欢……那算了吧。咱公事公办,您的单子放这里,啥时有货,等排队轮到您再过来领吧!”
“那,什么时候有货呢?”
崔主事哼着鼻音说:“这个说不好,三五个月有可能——三五年也是可能的。”
孟聚一怒起身:“崔主事,你给脸不要脸!陛下的圣旨,你也敢克扣!你不要命了?”
崔主事冷笑:“孟镇督大人,您可是吓死我了!说真的,咱在这个位置上,见得最多就是丘八武夫了!他们拿刀子架我脖子上都不知几回了,咱老崔却也没服软过——孟大人,要不要咱家借把刀给您?要不,您去陛下那参我一本?去吧去吧!”
孟聚又气又怒,却是拿这滚刀肉没一点办法。
他深感悲哀: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想做事、成就一番事业的,另外一种人却做不了任何建设性的事情,他的任务就是专门给自己人捣蛋,那些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的名将总要被朝中的小人欺辱,自古如此。
眼见僵了,陈云清慌忙出来打圆场:“崔老哥莫急,孟镇督不懂行情,我来跟他说说。
他扯了孟聚出去,埋怨他道:“镇督啊,你不能火啊!武库司的官,怎能得罪?几百具斗铠还是小事,要跟他们弄坏了关系,那以后咱们东陵卫都不用领装备了。”
“但他是在欺人太甚,克扣三成不说,还给了一批废物……”
“再怎么废物,总比没有的好吧?按老崔说的,起码还有几十具是能用的。真要公事公办排队,那还不得等个三五年啊!那还能干什么?算了算了!”
被陈云清这样劝着,想着有一些总比完全没有的好,孟聚不禁犹豫。
“唉哟孟镇督啊,洛京这边的陈云清又扯了孟聚回去,陪着笑脸说:“崔老哥,行!我么商量好了,就按您说的办吧。”
崔主事打量了一下气鼓鼓的孟聚,不屑的出“嗤”的一声,他对陈云清说:“老陈,我可是完全看你的面子啊,不然……哼哼!”
“是是,崔老哥辛苦了,辛苦了!我实在不知如何感谢的好。”
崔主事拿出一张公文,挥挥洒洒写了几页,然后,他让孟聚在申领表上签名。
孟聚很勉强的签了自己名字,气鼓鼓的将笔一搁。
崔主事倒也没生气,他收起那张签字的公文,拱手说:“陈老哥,孟镇督,麻烦等一下。我拿去给员外郎审一下,如果没问题,应该今天就能提货了。”
三百五十具斗铠只给了七折,给的还是一堆破烂货——孟聚的心情糟透了。
他琢磨着,拿着这堆废物回北疆能干什么呢?装备黑室部队肯定没门了,卖给黑山军如何?但这么旧的型号,只怕黑山军未必肯买啊,他们是要斗铠,不是要古董……
“大人,“仿佛看出了孟聚的心事,陈云清低声说:“其实旧斗铠还是有点用处的。”
“呃?”
“我跟金吾卫那边有熟人,他们那边需要一些破烂的废旧斗铠可以入库冲账。我可以拿去跟他们交换啊,约莫十具旧斗铠可以换一副新的……我们的批量这么大,跟他们砍一下价,说不定八具旧斗铠就能换一副新的了。”
孟聚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一阵,最后点头:“知道了。回去你联系吧,起码将那两百具什么狗啊狐啊的斗铠换成五十具贪狼——或者三十具豹式也行。”
“这个有点难度,不过卑职尽力吧……”
两人正谈着,忽然那崔主事急急忙忙的从门外奔了回来。他满头大汗,陪着笑对孟聚连连作揖:“孟镇督,下官觉得,方才的单子有点不妥,我们要重新改一下,呵呵!”
孟聚无所谓,反正“黑狼”斗铠都拿到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去?他忍不住讥讽道:“崔大人,莫非‘黑狗’斗铠还不行,还得换成‘大白兔’式斗铠吗?”
崔主事汗流满面:“镇督大人恕罪,恕罪!”
他双手递上一张纸:“这是新换的斗铠单子,请孟大人您过目一下,看看有什么不妥的?若有,请您只管说,下官立即改!”
孟聚狐疑的接过来,一看之下顿时愣住了,单子上清晰的写着:“豹式斗铠两百具,王虎式斗铠一百五十具。”
看着孟聚脸色古怪,崔主事小心翼翼的解释道:“这是下官设想的初步方案,豹式和王虎式斗铠目前是大魏国最先进的斗铠。我们也不知道孟大人您更喜欢哪种,所以差不多各挑了一半——您看看,这个比例要不要调整一下?”
孟聚和陈云清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迷惘。
孟聚小心翼翼的问:“这个,是给我们东平陵署的?”
“是是,就是给孟大人您的。您看着还有什么不妥的?”
“不用扣三折了?”
“啊……这,孟镇督,您何必跟下官开这种玩笑呢?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求您莫要跟下官计较了,下官向您赔罪了——陈老哥,您快帮我跟孟大人说说情啊!”
崔主事神情慌张,脸上冷汗直流,看他的表情,都快哭出来。孟聚心下大奇:“崔主事,你为什么突然改了单子?”
“这个……孟大人,您就不要取笑下官了,您既然有这层关系,您为何不早说啊,还得下官刚才冒犯了您。古人说,不知者不怪,求您了……”
崔主事语无伦次,孟聚越听越是糊涂:“崔主事,你说的是什么?什么关系?”
“哈哈!”一阵清越的笑声从门外传来,一个风采俊逸的青年官员从门外跨步进来,他冲着孟聚爽朗的笑道:“孟老弟回了洛京,居然不来见我,真不够意思!今晚,孟老弟你起码要自罚三杯才能过关!”
见到这穿着绯红色官袍的英俊青年官员,孟聚失声叫道:“慕容兄,怎么是你?你在兵部当差了?”
见到慕容毅气势轩昂的走进来,崔主事脸色惨白,他出哀鸣般的惨叫:“侍郎大人,卑职这边已经帮孟大人处置好了!您看,我们已处理好了,孟大人已原谅我了~”
一百五十七一百五十八
瞪崔主事一眼,慕容毅低叱一声:“出去。(全文字小,?在c文.??))”
“是是,侍郎大人,卑职这就告退~诸位大人慢慢聊,慢慢聊。”
崔主事卑躬屈膝的倒退着走了出去。慕容毅这才恢复了笑意,他对孟聚摇头:“孟老弟,真是不好意思,我管教不严,让你见笑了。”
“哪里,树大有枯枝,这种事,哪都免不了的。”
慕容毅笑吟吟的,显然见到孟聚十分开心。但看着孟聚身边还有一名陵卫军官在,他微微蹙眉,询问的望着孟聚。
陈云清甚是乖巧,不用孟聚说话,他自己站起来行礼道:“侍郎大人,孟镇督,卑职出去下马车,暂时失陪了。您二位慢聊!”
“嗯,你去吧,在外面等我一阵。”
慕容毅穿着一身绯红色官袍出现,这让孟聚十分惊讶。按照北魏规制,四品官以上才能穿绯红色官袍。听那崔主事说的,慕容毅好像是“侍郎”?
“慕容兄,你当兵部的侍郎了?”
“上个月刚任的武库司侍郎,从四品――见笑了,我这个二世祖,那是滥竽充数的。倒是孟老弟你当上东平镇督,那才是名至实归啊!倒是没想到白无沙这么有魄力就把你这个华族督察提拔了起来,他倒是不管不顾、唯才是举啊!”
“惭愧,侥幸而已!”
连自己这个华族平民都能突然升到了五品的同知镇督位置上,慕容毅这开国皇帝的正统后裔,他升官岂不是更加理所当然?这么一想,孟聚也释然了。(看章节请到
“今天这件事,幸得侍郎大人援手,下官感激涕零,实在不知如何……”
“等下――”慕容毅板起了脸:“孟老弟,你刚才叫我什么?有种你再叫一遍我不叫卫兵赶你出去!”
“这个……慕容兄,小弟失言了。”
“呵呵,这才对嘛!孟老弟,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们兄弟之间,这点琐碎小事,说他做甚!说起来,我管教部下不力,让你受窘,该道歉的是我才对!不过,若不是他拿着公文进去,看到你的名字,我还真不知道你已是同知镇督了。”
“惭愧,我无德无能,比起先前的叶镇督来,我真是差的太远了。”
“孟老弟,咱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好像也没多久吧?这么一晃眼,我成了兵部的侍郎,你当了东平的镇督,坐了叶迦南的位置――知道这件事,如果她在天有灵,也一定会高兴吧。”
慕容毅流露出缅怀的深情(神情?),孟聚也不禁感叹,心中却想:“侍郎大人,你可想错了。知道我抢了她的位置,叶镇督可是半点不高兴,整日想找我算账呢!”
两人回忆起东平的过往,闲聊了一阵,孟聚恭贺慕容毅就任兵部侍郎,进入大魏国高级官员序列,后者长叹一声:“别提了,武库司侍郎――这官名外面听着光鲜,但其实没啥意思,整天对着账本和仓库,拿着算盘敲打着,我都快被闷死了,还真不如当初在东平当那副管领呢,起码还能跟魔族打上两仗。x?s!”
孟聚笑问:“不会吧?慕容兄,我虽然刚到洛京,但是听说武库司衙门,那可是很有实权和油水的啊!”
慕容毅摆摆手,神态说不出的雍容华贵:“武库司是来钱的部门,这没错,不过孟老弟,你觉得我是在乎这些东西的人吗?”
想着慕容毅的出身,孟聚不得不承认:“呃,这倒也是。以慕容兄你的眼界,确实也看不上这点小钱。”
“其实刚调回来时,我是想去兵部的职方司那边当侍郎,那边的胡侍郎也快告老还乡了――不料却是到了武库司。”
孟聚知道,兵部职方司,其职责类似于后世的总参谋部,负责制定北魏整体的总体防御和进攻战略,掌握北魏武装部队的兵力情况,制定作战战略并有权向北魏的地方驻军下达军令――这个部门与武库司恰好相反,权限重、压力大,油水却没多少。在兵部,这个位置被视为一桩苦差事,远不如武库司那么实惠和炙手可热。
“慕容兄,我来洛京没多久,但也听说过,兵部三大侍郎,武库司最热门,其次是武选司,职方司是最没人愿去的――你能当武库司的侍郎却当不了职方司侍郎?这太奇怪了!到底是谁在作梗呢?”
慕容毅冷笑:“谁作梗?除了景穆还有谁?方案呈上去,他把我跟武库司的高斌搞了个对换,高斌当了职方司侍郎,我却当了武库司侍郎,嘿嘿!”
孟聚微蹙眉,这件事,看似平常,但他越琢磨越觉得意味深长。想去职方司拿军权的被调去了武库司,想去武库司捞实惠的却被调取了职方司――景穆皇帝的这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
孟聚喃喃说:“帝皇心术,深不可测。慕容老哥,你可要多加小心了!”
“哈哈,孟老弟你也看出来了?无妨的,拓跋家提防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拓跋晃真要够胆的,他索性就不让我当侍郎,我倒也佩服他有种,可他又不敢!拓跋家的人,从来只敢在背后捣鬼,孬种没气魄!”
孟聚干笑两声,眼睛却不住的往门外瞟,生怕有人经过。他心中惊骇。在兵部的官衙里,慕容毅就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就算自己跟他交情不错,但自己毕竟还是东陵卫新提拔的镇督,白无沙的亲信――而白无沙又是死忠于皇帝拓跋晃的人,他怎么就这么有信心自己不去告密呢?这些话,传出去自己就倒霉了――皇帝拓跋晃或许拿慕容家的大少爷没办法,但整自己这个小镇督还是不难的。
“慕容兄,隔墙有耳,这种话,您还是小心吧。毕竟,这里已不是咱们北疆了,兵部鱼龙混杂,让人传出去就不好了――呵呵,说不定我自己跑去报告了,你莫要忘了,我可是陛下亲军中的一员镇督啊!”
慕容毅笑笑,那神色是颇不以为然的。他笑笑:“孟老弟你的立场为难,我知道。但要说你会自己跑去告密,我却是不信的。”
“啊?慕容兄对我这么有信心?”
“呵呵,那是当然。
咱们是什么交情?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咱们可是生死之交。”慕容毅说着,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孟老弟,我又怎么会信不过你呢――其实,你对拓跋家也没什么好感和忠诚吧?”
孟聚条件反射般立即否认:“谁说的?我可是最忠于陛下、忠于大魏的!”
“哈哈,孟老弟你不用说了,有些事,大家心照就放心,我对你是绝没有恶意。”
着慕容毅那信心十足的笑脸,孟聚暗暗心惊,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试探着问:“听说,前两天,景穆陛下和我们东陵卫的白总镇先后遭到刺客行刺,这件事,慕容兄你知道吗?”
“呵呵,这么大的事,我当然知道了。”
“这事……该不会跟慕容家有什么牵涉吧?”
慕容毅大有深意的望了他一眼,他笑吟吟的说:“孟老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这么大的事,你说这种话,那可得有根据的。”
慕容毅没承认,但他脸上那暧昧的表情、古怪的眼神,再清晰不过的表达一个意思――他甚至都不屑否定,只是说孟聚“没有根据”!
孟聚暗暗心惊,他小心翼翼的问:“那照慕容兄你的看法,对方连搞两次行刺,目的是什么呢?”
慕容毅望了孟聚一眼,他淡淡说:“照我看,这两次刺杀一虚一实。”
“啊?请教慕容兄?”
“针对白无沙的那次,应该是真的,对方真的想要白无沙性命;但针对景穆皇帝那次,应该只是虚晃一枪而已――皇帝身边高手如云,真想要他性命的话,怎可能随便派五个二流刺客过去?这明显只是恫吓而已。”
孟聚听得心惊肉跳。他几乎可以断定,慕容家就是指使者――羽林卫至今还没破案,案件细节外面也不知道,慕容毅怎么知道刺客是五个人?
而且,慕容毅也没怎么掩饰:“这次行刺,只是对景穆皇帝的一个警告而已,吓唬一下他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要他性命。”
“吓唬一下他?为什么?”
慕容毅语重心长的说:“孟兄弟,有些东西,很复杂的,也很难跟你解释。总之,这件事,你不参合进去,那是对的。”
“我一个华族小镇督,这种事,我是不敢也不想参与,更不想与谁作对。只是,当时我身不由己,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慕容毅拍拍他肩头:“你恰好碰到了,那是你运气不好。你若不反抗,刺客们便不是连你也杀了?你杀他们,那是很自然的事――放心吧,没人会怪你的。”
两人说的隐晦,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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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八章 惊喜
慕容毅转换了话题,他看着文案上的公文,问:“孟老弟,你们今天,就是为东平陵署申请斗铠来的?”
“是的,这事亏得有慕容兄你帮忙,不然真拿了一堆狗式狐式斗铠回去,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慕容毅走到案前,拿起申领表和圣旨看了一阵。他抬起头,目光炯炯的望着孟聚:“三百五十具斗铠?还不到一个镇的装备啊!够用了吗?”
“马马虎虎吧,我本来盼着能有五百具斗铠的,这样可以组成两个师,一个是支援各地陵署的机动师,一个护卫东平本地的镇守师,但陛下只批了这么多,凑合着用吧。”
“机动师,镇守师?”慕容毅眼睛一亮,他嘴角浮上了笑意:“看来,孟老弟你真的要打算在北疆大干一场了?给地方陵署批下一个斗铠镇——景穆和白无沙看来是打算在北疆砸根钉子放着拓跋雄那老匹夫了?”
孟聚嘿嘿笑着,笑而不答。
慕容毅蹙眉道:“只是景穆忒也小气,只有三百五十具斗铠,能干什么?倘若真有什么事,跟(好像少了啥?仗就没了——孟老弟,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不到一刻钟,慕容毅就回来了。他笑容满脸:“行了,事情办妥了,给孟老弟你加了一百具王虎式斗铠和两百具豹式斗铠进去,总共六百五十具斗铠,到时你拿着单子到司库那边提货就行,我打了招呼,他们不敢弄鬼的。”
孟聚很吃惊。自己和白无沙痛说厉害,白无沙又去求皇帝,圣旨都下来了,总算才批下三百五十具斗铠。而慕容毅只是上下嘴皮轻轻一碰,就给自己添了三百具斗铠——这个武库司侍郎的权利未免也太大了吧?
“这,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库里少了三百具斗铠,慕容兄,你到时会不会有麻烦?”
“呵呵,没事的。孟老弟,你回头以东平陵署的名义补充一个申请过来,就说北疆东平那边与魔族大战,斗铠部队损伤严重,申请补充一批部件回去维修——还是不明白吗?”
着孟聚茫然的眼神,慕容毅解释道:“整套的斗铠,那确实是要景穆皇帝的圣旨才能划拨的,我是无权擅自调拨;但是分散的维修零件,只要各地驻军写申请单来请求补充,我这个武库司侍郎却是有权同意的——不然,每维修一具斗铠都要陛下同意,那景穆不给烦死了?”
“但是部件与整套的斗铠,怎么(不?)同呢?”
“部件就是拆散的成品,成品就是组装好的部件,这有什么?出库时掩饰一下就好了,大不了在年末的维修报表里填几个数字罢了,账面上摆得平的。
呵呵,孟老弟,你真是个老实人。当了镇督,你还是这么死心眼啊!反正,老弟用不着担心。以前的武库司,更过分的事都干过,把斗铠卖给民间帮派甚至是西蜀南唐的都有,我给你,毕竟还是给了陛下的亲军,咱们是公对公,查出来也不怕,都是大魏国的军队,肉烂在锅里,有什么好怕的?“
慕容毅解释了,孟聚才释然,心头对慕容毅的感激直是无以复加——虽然慕容家行刺皇帝,但那是鲜卑人自己内斗,跟自己有什么相干?站在南唐的鹰侯的角度来说,鲜卑人斗得越厉害才越好呢!
自己对慕容毅是有救命之恩的,他若是当上了皇帝,说不定自己还更好混点!
孟聚袖子里还有几个备着行贿的红包,他犹豫片刻,还是拿出来:“这个,慕容兄,咱们交情那是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也不在乎这些东西的,不过规矩毕竟是规矩,一点小心意,给手下兄弟们喝茶吧。”
慕容毅淡淡一笑:“这样,我就代手足们谢过老弟了。”
他接过放在桌面上,扬声叫道:“来人啊,把崔管事叫来。”
很快,崔管事躬着身子踩着碎步急匆匆的从外面过来,他小心翼翼的对着慕容毅鞠躬:“侍郎大人?”
慕容毅指着桌面上的银票:“这是孟镇督赏你们的,拿去分给弟兄们喝茶吧。”
“啊,这个,卑职不敢……”
“叫你拿你就拿,别那么啰嗦!还不谢谢孟大人!”
崔主事战战兢兢的接过银票,点头哈腰的行礼:“啊,是!谢谢孟镇督,谢谢侍郎大人。”
慕容毅威严的说:“以后,孟大人来我们武库司办事,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侍郎大人您放心!以后,孟大人的事,那就是卑职自己的事,一律放行!”
“那你可要记住了!下去吧。”
崔主事恭恭敬敬的退下,慕容毅对孟聚笑笑:“没办法,武库司的陋规由来已久,我这个上司都没办法,让孟老弟你破费了。这群小吏,若不是给点好处他们,他们会以为我一个人独占吃光了,以后老是给我弄别扭也麻烦。”
“呵呵,世风如此,这种事,谁也没办法的。”
孟聚笑着,心中却在想事后该给慕容毅多少好处呢?那几个红包,打几个管事是够了,但要来给兵部的侍郎,那确实是不怎么像话的。
仿佛猜透了孟聚的心思,慕容毅说:“孟老弟,你也不用费心思在那琢磨了。咱们之间,就用不着这套了。你知道,我也不稀罕这些东西的。孟老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就是。”
因此(为?)彼此惯熟,孟聚倒也不尴尬,笑说:“再怎么的,也得意思一下吧?慕容兄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一毛不拔,那也实在说不过去——你也不用替我担心,反正经费是东陵卫总署出的,公家的经费,我也是借花献佛而已。”
“嗯,其实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
慕容毅笑容一敛,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今天我给你多拨了三百具斗铠,这事,你最好不要让给白无沙或者你们总署的人知道。到时提货时,你带着自己的亲兵过来,不要让总署的兵来提。”
“啊,这个是好消息,为什么……”
话刚出口,孟聚就明白过来了:“哦,明白了!”
“嗯,孟老弟你也想到了吧?你们的白总镇,对我,恐怕是有点看法的。我倒是无所谓,但他若知道你与我关系这么好,只怕对你多有不利。”
孟聚点头,他问:“慕容兄,我想问一个事,若是说错了什么,你别怪我。”
“哈哈,咱们兄弟,有啥说啥,你说就是。”
“慕容兄,你们慕容家既然与拓跋家的关系……不是很融洽,你有明知道东陵卫是皇家的亲军,那你给我那么多斗铠,增强我们陵卫的实力,岂不是……岂不是……?
“岂不是养虎为患——孟老弟,你的意思是这个吧?”
慕容毅哑然失笑:“我倒是没想这么多,孟老弟你提醒我了——对,我改变主意了,斗铠不给了,王虎和豹子也收回来!孟老弟,不好意思了,你还是抱着那堆狗式狐式回东平吧!”
“啊,这,怎么可以……”
孟聚大惊失色,慕容毅哈哈大笑:“开个玩笑,孟兄弟莫要当真。”
他站起身,对着孟聚深深鞠躬:“孟兄弟,我有一事相托,拜托你一定要答应我!”
孟聚吓了一跳,急忙扶住他:“慕容兄,如此重礼,我怎么担当得起?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就是了,我一定尽力!”
他暗暗恐惧:难道,慕容毅就要旧事重提,要他加入慕容家?或者,让他在东陵卫内部做慕容家的卧底?现在,双方矛盾已激烈的要派刺客了,自己要卷入了,那真要死无葬身的!
慕容毅点头,他的语气十分低沉:“兄弟,迦南的大仇,我时刻不忘!但如今,我在洛京不能抽身,只能拜托你了。兄弟,你会东平去,跟拓跋老匹夫好好干一场,连我的份一起,好好收拾那老畜生——可以吗?”
孟聚如释重负。他认真的说:“叶镇督的血仇,申屠绝是凶手,拓跋雄是指使——他们两人,我一个都不放过!慕容兄,你放心,此仇不报,我孟聚誓不为人!”
“好!”慕容毅神采飞扬:“兄弟,跟拓跋雄干仗,你只管放手去干,我全力支持你!我保证:你跟拓跋雄干仗,打坏一具斗铠我就给你补充一具,只要你报告一上来,我就立即货,缺钱缺人,你跟我说就是!”
在从兵部回东陵卫总署的路上,孟聚坐在马车上,一路默默沉思,半道上,他忽然笑出声来。
陈云清诧异道:“镇督大人?”
“没事,想到一些事,自己好笑。哈哈!”
洛京政坛风波险恶,倾轧激烈,慕容家跟皇帝斗得正欢,叶家在旁边冷眼旁观——各大势力针锋相对,但在对待自己的问题上,他们的立场却是惊人的一致:全力以赴的栽培自己,盼着自己跟六镇大将军拓跋雄斗个你死我活!
想到自己背负着这么多人的期望,孟聚不禁莞尔。
这个世界,真是太有趣了。
一百五十九章 回家
在洛京跑了一个多月,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孟聚准备出回东平。
孟聚车队里有数百具斗铠,为了护卫车队的安全,白无沙特意派了总署直属部队的一个差距铠旅来护送孟聚上任。
另外,东平陵署在上次靖安大战中伤亡惨重,很多中级军官的位置都出现了空缺。白无沙与孟聚商量,从总署这边抽调一批实习军官去充实东平陵署的军官队伍——白无沙一再保证,自己并非有意侵犯孟镇督的自主任命权,这批军官由孟聚自主任命,想用就用,不想用也无妨,给他一个闲职在那边锻炼锻炼就好。
“都是一些世家子弟,三十多人。安排在总署这边做实习军官。总署这边没什么职位给他们,他们都不服气,说我看不起他们——反正,孟聚你看着安排就是了,用不用都无所谓,但记得不要安排太危险的岗位,不然出事了我也不好跟他们家里交代。”
对白无沙的安排,孟聚欣然接受。
孟聚知道,自己年纪轻,资历浅,在东平那边,很多人都对自己的来历知根知底,眼看三个月前靖安分署的一个侯督察忽然一跃成了省署的同知镇督,统掌整个东平陵卫——将心比心,假若刘真突然当了镇督,孟聚自己都不服气,更不要说那些曾出生入死跟魔族x(555,我不认识这个字)战的军官了。到时他们若是闹起来,自己也很棘手的。
就像后世的黑心老板对员工说的:“街上到处都是求职的,不勤快就炒你们鱿鱼!”——有一批洛京来的储备军官,自己用不用是一回事,但这帮公子哥在那边晃荡,对企图捣蛋的问下也是个威胁,他们说不定会收敛点。
另外,在孟聚临行前一天,叶家的除管家忽然到总署来找他,说叶家收到情报,申屠绝还在北疆的东平、武川等省活动,叶家准备派遣一支小分队去缉捕他,希望能得到孟镇督的支持和庇护。
虽然上次跟叶剑心闹得不欢而散,但叶家要追杀申屠绝,孟聚没有理由不支持。他立即静态同意,第二天,柳空琴就带着二十个青衣武士出现在他面前。
孟聚惊喜:“柳姑娘,去东平的是你?”
柳空琴微微一躬:“孟镇督,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柳姑娘您技艺高强,也熟悉那边局势,您亲自过去,我就放心了。”
“孟镇督,出之前家主已经跟我们交代了,去东平那边,我们是客,您是主,客随主便,要捉拿申屠绝,这事需要当地陵卫的情报支持,请您多多帮忙。当然,除此之外,您若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出手的,也只管吩咐就是了。家主吩咐了,在东平期间,我们听您指挥。”
叶家武士本就强悍,再有柳空琴这位天级冥觉师亲自压阵,这支小分队的战力十分恐怖。
有了他们的参与,孟聚对返程的安全更加放心了。
太昌八年的十二月十日,新任东平同知镇督孟聚从洛京赶赴东平行省上任。
长长的车队从洛京北门出,一路向北前进。
担心车上的斗铠装备安全,虽然有一个旅高押送,但孟聚还是十分小心,,他专挑大路行走,从不在野外留宿,食宿和休息都是在城镇中,行军度比来程时慢了很多。
柳空琴带领着叶家的青衣武士们默默地跟在车队的后面,他们自己搭帐篷吃住,并不与东陵卫的兵马混到一起。
白无沙派给孟聚的预备军官总共有三十二人,其中十九个男军官,十三个女军官。他们大多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但官衔可不低,都有着七、八吕官的头衔或者世爵。他们都有着自备的马车和随行佣人,用食讲究,衣裳华丽,气度雍容。
世空少年初出茅庐,意气风,少年军官们总爱聚在一起谈舌,欢声笑语给肃穆的车队增沫了几分欢乐的气氛。
孟聚也是年轻人,听到他们大呼小叫,嬉戏打闹,他也只是一笑置之而已。倒是总署派来的护卫车队的几个军官看不下去了,他们跑来找孟聚:“孟镇督,行军是至阳肃穆之举,这群家伙在那嘻嘻哈哈、打情骂俏,太也不像话,让士兵看着怎么想?身为车队的指挥官,您该管管他们。”
无奈之下,孟聚只得如今少男少女们谈话。他说,大家有缘同行、同事,这是很难得的,但军队与民间不同的,军队有军队的规矩和纪律,大家以后玩乐时不要太张扬了,以免影响到其他人。
按照白无沙的说法,这帮小军官都是洛京的世家子弟,官衔虽然不高,来头却不小,这些纨绔子弟,有时连白无沙都头疼他们。
不料这次,很出孟聚的意外:他只,小军官们马上鸡叼米般点头答应了,第二天就开始收敛行径了。他们老老实实坐在自己马车里,再没有大声喧哗吵闹等行为了。
这次事件,让孟聚注意起这帮少男少女们,他觉得,他们只是少经世事,性子倒不是很顽劣。有几次落脚歇息时,他特意请他们去馆子吃饭。在孟聚面前,少男少女们都显得很拘谨,话都不敢多说,大气不敢喘的样子。
想着当初的叶迦南也是这个年纪就被派到了东平,孟聚对这群小小年纪就抛家万里的少年们也蛮同情的,他对他们嘘寒问暖了一番,问想不想家啊、辛苦吗、伙食吃得还习惯吗?
,小军官们才现,原来孟镇督还是很和气很好说话的,并不是想象中那种喜欢吹胡子瞪眼训人的老派军官,他更像一个和气的领家大哥哥。
,少年们也放开了,很轻松地跟孟聚聊了起来。
这时,孟聚才知道,原来当初军官们怕他是因为听说了孟聚的绰号“血豹”——在大家想象中,一个以“血”为绰号的家伙多半是很嗜血好杀的,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
家伙们机灵得很,在洛京,他们敢闹得白无沙头痛,但却不敢招惹孟聚这个“凶汉”——东平天高皇帝远,这么一个煞星又是顶头上司,招惹了他,死得不明不白都有可能。
混熟以后,世家少年们很喜欢问孟聚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孟镇督,听说东平那边经常有魔族来进攻的,你们常常打仗吗?要杀多少个魔族兵才能升官呢?”
孟聚老老实实地答道:“东平虽然是边关,但也并非经常跟魔族打仗的——在靖安大战之前,东平已经和平十多年了。不过,我们倒是常常跟境内的土匪和山贼开战,要清剿他们,护卫商大家放心,陵署赏罚分明,只要作战勇敢,升官不难。”
“孟镇督,听说东平那边草原,我们都要住帐篷里的,赶着牛羊到处游牧的——这是不是真的呢?”
“没有的事。东平是大省,省内有靖安、平江、连安等十几个府县,我们都是居住在城里住房子的——只是吃的肯定比不上洛京了,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区别,大家不用担心。”
“孟镇督,听说魔族的女子漂亮又热情,很多都是美女。他们经常会进城来挑选一宿情郎的,是吗?”
“呃……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听说草原上有好多宝藏的,遍地都是黄金和宝石,很多人在边关都财了!”
“倘若真有这样的事,魔族也不用来抢我们了,他们老老实实拿着黄金白银来跟我们交易岂不是更好?”
一百六十章 到任
东平行署的廉清处已给孟聚安排了住处,是在东平署后院里的一个小院子。
“镇督大人,您看着还可以吗?倘若您不满意,我们给您另外再找合适的住处。”
省署廉清处督察欧阳辉亦步亦趋地跟在孟聚身后,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在靖安署时,孟聚对欧阳辉就早有所闻。这个四十多岁人督查,已经侍候了近五任督查,传闻中式个非常圆滑而有手段的人,是省属屹立不倒的常青树。
孟聚本还以为他该是个满脸油光的世故胖子,不料见面一看,却现欧阳辉相貌儒雅期限文工团,身形修长,说话温文尔雅,气质成熟稳重,他一看便顿生好感。
孟聚进院子里看下,院子不在,但也有七八间房,书房、卧室、会客室都是一应俱全,房间窗明几亮,摆设简洁而清雅。院子就在花园边,春天只要打开窗户便能看到百花争艳的胜景了。孟孟聚集转了一圈,觉得房子干净而雅静,很合心意。
“不错,这房子不错,我就住这边了——欧阳督察做事很妥当啊。”
孟聚正说房子,突然没头没脑闹出了一句,欧阳辉立即脸露喜色。他是多年的老官员了,新镇督的意思,哪还不明白?
“承蒙镇督大人夸奖,卑职一定尽心竭力效忠大人,绝不辜负大人的厚爱——有做的不倒的地方,也请大人多多批评、指点,卑职一定努力改正。”
孟聚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了,他随手翻了几页,有放了回去,谈谈笑到:“没那么严重,我也不是难伺候的人。欧阳督查,你以公心处事就好。”
“以公心处事?”琢磨着孟聚的话,欧阳辉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却迅达到:镇督大人的教诲,卑职将时刻牢记在心。请问大人,这房子您今晚要入住了吗?”
“先搁着吧。今晚我会靖安那边住,我整理点东西,明天再搬过来。”
“是,哪明天,卑职带人过去帮大人您搬家吧”
孟聚也没客气:“好吧,明天午后你们过来,到靖安署我住处找我,我若不在,哪就找江蕾蕾或苏文清吧,她两知道该搬什么东西”——作为上官,要给机会下属来拍自己马屁,帮点小忙,这样自己方便,下属也安心,大家的关系才能融洽。那种满心想着一成不然的官员都是读死书的呆子,在官场上纯粹是给大家造不自在。”
“请问大人,这边的护卫如何安排?是由省属派人安排,还是由您原来的护卫担当?”
“警卫还是原来的人吧,原来靖安署的斗铠队长吕六楼负责这事,人员由他指定,到时说不定要从省属这边调人——对了,你帮我拟文我要从靖安署提几个人到省属来帮忙”
“是,请大人您吩咐”
“吕六楼调任我的卫队长,官衔提为八品主办;靖安署军情署领衔曹敏提为军情室主办,官衔八品主办;靖安署执勤武士队长王北星调入省标,担任副管邻,从六品;靖安署刑案科主办宋若锦提到省属刑案处担任副管领,负责重建省属刑案处的工作,从六品;靖安署侯督察刘真,这个这个……还是算了吧”
孟聚随口说着,欧阳辉却不敢怠慢,记录的飞快。想着自己随口说出的话讲决定很多人的命运,孟聚不禁微微熏醉:权利在手的滋味,竟是如此快意啊!
孟聚说完,欧阳辉也写完了,他复述了一遍,孟聚点头确认:“没错,就这样”
“大人这个……卑职有点小意见,不知该不该说?”
孟聚微微诧异:“怎么?欧阳督察有什么看法?”
“大人,恕卑职多事,您是不是漏了一个人?您提拔了宋若锦主办到省属刑案处负责业务,但刑案处原来的督察于书剑没安置,不知大人您对他有何安排?”
孟聚豁然转身,诧异道:“于书剑?不是说余督察易经遇害了吗?”
欧阳辉恭恭敬敬的说:“先前大家都以为余督察失踪是遇害了,但其实并没有。大概一个月前,也就是孟督察您在洛京的时候,他重新出现了——不过,他像是受了伤,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卑职于几位同事去探望过他,他的精神很消沉,也不肯根我们说什么。这阵子,他虽然在岗,但经常酗酒,什么案子和公务都没理,刑案处基本瘫痪了。”
孟聚沉吟片刻:“这样啊,宋若锦的这个任命先不要布吧。等过两天有空的时候,你让那个余督察来见我一下,我跟他谈谈——对了,来给我准备一分省属和各地陵署副管领以上军官名单还有他们的档案履历,我这两天看看,不要在闹出这种笑话来。”
“是,大人,廉清署有军官们的档案,卑职尽快给您整理出来。”
欧阳辉小心翼翼地说:“镇督大人,您来上任,卑职和一些同事斗胆,想请您吃个饭,也算是为您接风洗尘吧,不知您是否有空赏光呢?”
“哦?都有哪些人?”
“除了卑职以外,还有省署搜捕处的宁南督察、内情处的李明华督察、军情室的许龙督察等——大人您放心,这次聚会没外人,都是我们的自己人。”
孟聚淡淡一笑:“欧阳督察太客气了,请我吃饭怎么就成了斗胆了?我也没那么可怕吧?”
“见孟聚在笑,欧阳辉微微也放开了,笑道:“呵呵,大人虎威,卑职望之凛然,不敢冒犯亵渎。”
“好了好了,欧阳督察,你也少拍马屁了。这顿饭,你看着安排吧,我也想见见大家。刚才迎接时,人多又杂,我还真记不得多少人了——对了,我记得,省署黑室部队里好像有位曹无伤管领吧?他是我的熟人,吃饭时也叫他一起来吧,好久没见了,我也想见见他。”
欧阳辉一愣:“曹无伤管领?这个……”
他面露黯然之色,肃容道:“大人,卑职得向您报告坏消息了:在靖安大战中,曹管领身先士卒,与魔族和叛军英勇作战,为护卫叶镇督,曹管领已经成仁,英勇殉国了。”
孟聚一震:“啊,曹无伤……战死了?”
“是,请您节哀。”
孟聚叹口气,他摇摇头,踱步到了窗前跳目远望。
对曹无伤,孟聚并没留下多少印象,只记得他是个很严厉的军官,满脸的胡子——但,他是为了护卫叶迦南死的,那粗豪军人顿时在孟聚心中变得高大起来了。
日头西垂,红色的余晖将省署的花苑洒得一片鲜红。在花苑的旁边,有一片焦黑的废墟触目惊心。在那片废墟上,本是该有一栋漂亮的红色小楼,那是心爱姑娘居住的地方。
想起了逝去的叶迦南,想起了靖安大战时牺牲的同事们,孟聚感觉心情悲壮又伤感。
如画江山,多少豪杰以血染之。
随即,孟聚想起一件事,暗暗暗骂:自己以继承叶迦南的衣钵身份出现,要想收拢人心,确立自己的权威地位——这么重要的大事,自己居然差点忘了,真是糊涂!
“欧阳督察,上次打仗时,省署战死了不少好弟兄吧?”
欧阳辉黯然道:“是。省署阵亡将士共八百二十一人,其中军官七十三人——唉,有几个都是卑职很好的朋友,几十年的兄弟。至今想起来,卑职还是很难过,一阵阵的心痛。”
他偏过了头,夕阳的光芒照耀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批殉国的弟兄,他们都葬在了哪里呢?”
“启禀大人,他们的遗体,我们都安葬在西郊军墓区,这也是靖安城的惯例了,阵亡的将士大多都安葬在那里。”
孟聚缓缓点头,沉声说:“欧阳督察,对叶镇督,还有那些殉国的弟兄们,我同样十分怀念,痛为哀悼。他们是为了保卫东平、保卫靖安这座城市而战死的,我想,搞一个规模较大的亡灵祭奠活动,抚慰英灵,稳定人心,请靖安城里找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父老来主持祭奠,也请附近寺庙的有道高僧和道士为他们祈祷,你觉得如何?”
欧阳辉目光一闪,他也是人精,立即便明白孟聚有用意了。
他沉声道:“孟镇督所言要搞祭奠,卑职十分赞同。但卑职觉得,您怒冲冠,九死一生地为叶镇督复仇,斩杀无数魔族军将,追杀得叛贼申屠绝无路可逃,此等英雄佳话已传遍北疆大地。知道此等壮举,叶镇督和诸位弟兄地下有灵,想必也会含笑九泉——若由您主持叶镇督和诸位弟兄的亡灵祭,必能让阵亡弟兄心感欣慰。卑职斗胆认为,您那是众望所归,主持的人选,就不必外求他人了吧?”
“这怎么可以?我年纪轻轻,何德何能能担当主祭?”
但欧阳辉态度非常坚决,他代表全体陵卫官兵向孟聚请愿——甚至连那些阵亡的官兵他都代表了——他声泪俱下:“倘若不是由在靖安大战中立下大功的孟镇督您亲自主祭,向阵亡的弟兄们报告这次大捷的消息,弟兄们只怕死不瞑目啊!孟镇督,为了抚慰英灵,这个重任,您万万不可推辞啊!”
无奈之下,孟聚也只好勉为其难了:“既然这么说的话,那没办法,我也只好厚颜担当了。欧阳督察,这件事交由你全权负责了。
通知省署所有在职军官、靖安署所有在职军官,所有人后天已时在省署集合,然后出前去西郊军墓区,祭拜叶镇督和在靖安战役中牺牲的弟兄们,祈祷他们英灵不灭——这是大事,祭拜仪式要隆重、庄严,不可轻忽,银子花多点无妨。”
欧阳辉明白,这是新镇督到任后办的第一件大事,是确立形象的大事,意义重大。镇督将如此重任交托自己,倘若能办好,那自己就能赢得他的信任,今后风光无限;但这事倘惹办砸了——自己干脆趁早打辞职报告算了。
压抑住心中的兴奋,欧阳辉肃容行礼:“是,卑职遵命——只是,镇督大人,有件事您可能不清楚:叶镇督的父亲叶公爷将镇督大人的遗体带回了洛京安葬,在靖安这边没有叶镇督大人的墓园,卑职怕……”
孟聚心想这事我可比你清醒得多,他喝道:“糊涂!没有叶镇督的遗体,就不能弄个衣冠墓立个碑吗?”
“啊,多亏大人提点,卑职连夜去办,请大人放心,卑职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去吧,辛苦你了。”
欧阳辉告辞而去,孟聚接着又在侯见室接见了一批人。来迎接他这个新镇督的人当真是五花八门。在靖安府的知府、东平都督府派来的代表——知道孟聚来就任,易小刀、肖恒等驻军将领都派了代表过来祝贺,其中肖恒的代表就是齐鹏。
见到孟聚,齐鹏连连道歉,说肖将军实在抽不出空来,不然他该亲自过来道贺的。孟聚则很开朗地说无妨,肖将军德高望重,乃靖安军界的泰山北斗,该是自己去拜访他才对。
其实两人都是心里有数,作为旅帅,肖恒是很忙,但也未必真忙到个把时辰都抽不出来。他多半还是在避嫌。
对肖恒的处境,孟聚很理解。以前孟聚只是一个小督察,肖恒为报答救援之恩出手保护他,大家只会说肖将军重情重义,肯为一个小人物得罪上官,即使拓跋雄知道了也不会很介意,说不定也会赞叹两声老将军果然有风骨,重情义。
但现在不同了,孟聚已是东平陵卫的脑了,肖恒若再靠近孟聚,那就意味他背离边军倒向东陵卫这边——这种关系十分微妙:孟聚是小督察时,肖恒能与他亲热来往;但现在孟聚当了镇督,不管肖恒心里怎么想的,他就必须在面上与孟聚划清界线了。
齐鹏能被肖恒派来代表,自然也明白其中奥妙。送上贺礼,他寒暄几句,很快就告辞了。临走前,他很有深意地对孟聚说:“孟镇督,对您,肖将军一直是很钦佩的,他想做您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孟聚微笑着拍齐鹏肩膀:“齐大哥放心,我们一直是朋友,不是吗?大家互相关照吧。”
“对,互相关照吧,呵呵!”
两人眨眨眼,都是默契于心。
一百六十一 失踪
接见完最后一个客人,夜幕已经降临。孟聚从窗口望出去,星星点点,各处都亮起了灯火。他从椅子上站起身,伸个懒腰舒展僵硬的身躯,推门走了出去。
两个卫兵守在门口,见到孟聚出来,年青的士兵拘谨地行礼:“镇督大人!”
孟聚点头:“辛苦了。”
两个士兵都是生面孔,应是省署派来的警卫。孟聚这才记起来,自己已给吕六楼等护卫放了假,让离家两个月的他们回家休息了。
在总署的大院里,孟聚慢慢前行。淡淡的月光下,花园中的树木和花草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枯枝,凄凉又萧瑟。
看着眼前的冬景,孟聚不禁回忆起当自己第一次来到总署,那时候,花园中百花争艳、草木繁茂——凋零的花朵还会重新绽放,枯萎的枝条还会再次发芽,但那逝去的人,却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在出省署大门的时候,看门.的老头叫住了孟聚:“喂,后生,你的证件呢?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没登记?”
孟聚一愣,看到那老头一脸的认.真,他才记起,自己进来时确实没登记——被大群人马前呼后拥簇拥进来的镇督大人,怎可能登记?
好在靖安署副总管的腰牌还.是在身上的,孟聚拿出来出示了,那老头怀疑地盯了他半天,最后表情才缓和下来:“我记得你了,后生,上次,霍镇督办丧事的时候,你来过的,我记得你。”
“是的,上次我们见过,你还给过我一朵纸花,老先生——.前几次过来,都是警卫在看门,没见您?”
老头子嗤之以鼻:“那时在打仗嘛!欧阳大人说,不放.心我这个老头子把门,换一些年青小伙子来——结果怎么样?我说了,要是我在,那绝不会出这样的事!
我看门已经近十年了,没有哪个毛贼蒙得过我.的眼睛,好人歹人,我火眼金睛,一眼就能辨出来,署里从没出过事!换那些毛头小伙子,他们懂什么?还不是让人把叶镇督给害了,把楼都给烧了!”
听看门的老头.絮絮叨叨,孟聚忽然来了兴致,他问:“老先生,你在这里做了十年?那你见过镇督大人吗?”
“怎么没见过?我见过不知多少任镇督了!我刚来的时候,还是杜镇督在位,后来是武镇督、李镇督,接着就是霍镇督——霍镇督对我们最好,关心我们是不是吃得饱、穿得暖,每逢节日还给我们发红包,可惜他死得早,唉,好人总是不长命啊。。。”
“哦?那,叶镇督如何?”
“叶镇督?”老头子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她可比霍镇督差远了!那个女娃子心肠歹毒,办事也不稳当,歪门邪道心思太多,成不了大气。虽然说不该说死人坏话,但叶镇督真的比霍镇督、武镇督他们差得太远了,她没那个气魄——女人当家,始终不行啊!”
听到对方说叶迦南的坏话,孟聚顿时愠怒,他闷哼一声,转头就走。
走出两条街外,回头一想,孟聚也好笑:自己又是何必呢?一个镇督,跟一个门卫老头子计较,那也太有**份了。
正是华灯初上时分,靖安的街上灯火通明,各处酒店和青楼门口都是彩灯招展,道上人流熙攘,川流不息。
在一处分岔路口,孟聚停住了脚步:向左边是信和茶行的东街,向右是靖安署所在的西大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了左边。
信和茶行门口灯火稀疏,门板都拉上一半了,快要打烊的样子,一个穿着长衫的陌生胖子正在整理货柜,却不见了易先生和小徐。
孟聚心中奇怪,暗暗提高警惕。他走进去,慢慢打量货架上的茶叶,却不出声。
看店的胖子站起身来,很客气地跟孟聚打招呼:“客官想买些什么茶呢?”
孟聚漫不经心地说:“我随便看看——今年的新茶可有吗?”
“抱歉,客官,这时节怕是难找新茶了——请问客官您要哪里的新茶呢?”
“西湖边上三月初八摘下的龙井茶,可还有货?”
胖子望着孟聚,目瞪口呆:“客官,西湖的龙井茶我们是有的,但什么时候摘下的,这可不知道了。要不,您尝尝我们的龙井,也是蛮香的。”
孟聚心下微微一沉。他装模作样地闻闻茶叶:“嗯,茶叶不错,确实很香。来,帮我装上半斤。”
眼看着快打烊了还能做成一单生意,那胖子显得十分开心,他欢快地用荷叶帮孟聚装茶,一边絮絮叨叨地介绍说自己的茶叶货真价实,从不用劣质茶充数,价钱也实惠便宜。
孟聚“嗯嗯嗯嗯”地听着,他不动声色地问:“伙计,你们掌柜的呢?我有点生意想跟他谈谈,说不定还多要点货。”
胖子喜形于色:“客官,在下就是敝店的掌柜,您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我能做主的。”
“啊?我记得,你们信和茶行的掌柜不是一位白头发的先生吗?他去哪了?”
“哦,您说的是先前的苏掌柜啊!他已经不干了,把铺子顶给了在下。您有什么话,跟在下说就行,以前苏掌柜的生意,在下也能做的。”
孟聚震惊:“易先生——呃,我是说,苏先生不做了?他去哪了?”
“听说是他母亲有急病,他要赶紧回去照顾,他已经回老家了——呃,我们也不知道他老家在哪,他没跟我们说。
哦,原来客官您是苏掌柜的老客户啊!苏掌柜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待人和蔼,说话又风趣,他走了,好多街坊都说可惜,挂念着他呢!这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客官,您可是想进些什么货吗?不妨跟我说说,苏先生能做的生意,我也能做的!”
孟聚盯着眼前满脸和气的胖子掌柜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北府的人。他含含糊糊地说:“这样吧,掌柜的,你要是见到白头发的苏掌柜,麻烦您跟他递个话,就说债主在找他,他还欠人三万两银子没给呢!”
胖子掌柜大惊失色:“啊?苏掌柜竟欠人三万两银子?这。。。这。。。可不关我们的事!我接他店铺时,大家可是银钱两讫,也签了契约,地保和里正都见证了的,他的债,可不关我们的事啊!”
“那是当然。我只是想知道苏掌柜去哪了?”
但胖子掌柜惊慌失措,他实在说不出易先生的去处,到后来,他竟怀疑孟聚是来讹诈的地痞了:“这位先生,你莫不是来捣乱的吧?你跟苏先生的事,只管找他去,莫找我们!你再啰嗦,我可是要报官喊公人来了!”
孟聚也不想事闹大,应付几句便快步走了。在他身后,胖掌柜手忙脚乱地关门,仿佛怕他再回来一般。
孟聚还怕那胖子是东陵卫内情署派来钓鱼的探子,他接着又跟旁边的几家文具店买了点笔墨,旁敲侧击地打听信和茶行的事,说听说信和茶行的苏掌柜犯事了被衙门抓起来了,有这回事吗?
众位店铺掌柜都异口同声地表示,没有啊!那位苏掌柜是自己卖了铺子回老家的,临走前他还请了街坊们吃饭呢。尤其是隔壁文具店一位颇有姿色的少妇,说起易先生时显得满脸的眷恋,不舍之色形于脸面——能把间谍当到这份上的,易先生也算能人了。
孟聚一路走回陵署,心头狐疑。在从前的交往中,北府的情报站并非没有紧急转移的情况,但都会通知自己一声新的接头地址。但这次,无论洛京的情报站也好,北疆情报站也好,都没有人跟自己说一声,北府在北疆的情报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易先生并非匆忙跑路的,他好整以暇地把店铺卖掉,还有时间跟街坊们吃饭告别呢——既然北疆情报站并未暴露,他为何要突然转移?为何又不告诉自己?
上次,易先生的失误,让孟聚险些命丧洛京——这次回来,他本就想找易先生好好谈谈,见面时,孟聚本还打算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要求他赔偿损失呢,不料这老流氓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跑掉了,害得孟聚酝酿了半天的怒火却找不到对象发泄,实在郁闷。
待孟聚回到靖安署时,天色已经入黑了。孟聚偷偷摸摸地从边门进入,顺着小道回家——饶是他如此低调,但路上还是被几个熟人认出来了。
老同事们认出孟聚,他们都显得很惊慌,喊着:“参见镇督大人!”,一边犹犹豫豫着不知该不该跪下行礼,那尴尬的表情让孟聚看着都难受。
到后来,他干脆避开了小道,从花园里摸黑一路小跑地回了家。
看到那熟悉的馆舍门口露出的光亮,孟聚感觉十分温馨。他敲响了房门,里面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谁啊?”
听出是江蕾蕾的声音,孟聚顿时童心大起,他捏着鼻子粗声粗气地说:“我是房东,来收房租的!你们住了几个月,该交屋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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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二 牵连
门里一阵细细簌簌的慌乱响动,过了一阵,孟聚听到苏雯清说:“夜深了,家里都是女眷,多有不便。要收房租的话,请您明天与署里的刘真长官联系吧,我们会把钱给他的。”
不错,两个丫头警觉还是不错的。
孟聚微笑,虽然两个女孩子从里边锁了门,但他知道门边有个隐蔽的缝隙。他伸手进去,轻巧地拨开了门闩,轻轻把门推开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幕温馨的景象。两个少女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缝补着旧衣裳。黄色的油灯光亮照着她们柔顺的侧脸,两个女孩子恬静又美丽。
听到门响声,两个女孩子同时望过来,看到一个男子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她们顿时大惊失色。苏雯清一手把桌上的剪刀抓起,厉声喝道:“是谁?我们要喊人了!”
“是我,雯清,蕾蕾,我回来了。”
孟聚走进房间的光亮处,对她们笑笑:“有吃的没有?我可是饿坏了。”
认出孟聚熟悉的身影,两个.女孩子惊喜万分:“孟长官,您回来了?!”
“嗯,回来了。”
孟聚的笑容和语调都十分平静,.一点不象出远门走了上千里的人。被他的镇定感染了,江蕾蕾也定了神,笑说:“都听说孟长官您回来了,还当了大官,我们还以为您今晚不回来了呢——啊,刚才的人是您吧?真是把我们吓坏了,还以为是哪来的贼子呢。。。”
苏雯清笑着推了她一把:“蕾蕾.真是啰嗦,还不赶紧热东西给孟长官吃——话也说回来了,听说孟长官您都当大官了,怎么还那么狼狈,连一顿吃的都混不着啊。”
孟聚笑笑在桌边坐下了,也不吱声——当然不可能象.苏雯清说得那么惨,堂堂镇督连一顿吃喝都混不上。从省署内部的官员到东平当地的军政官员,想请新镇督喝接风酒的人能从省署一直排队排到靖安署。
喝了两碗肉粥,吃了点咸菜和咸豆皮,孟聚顿觉浑.身清爽。在洛京应酬吃喝得多了,他也真怕了,在家吃点家常小菜,感觉比在酒楼吃喝山珍海味舒服多了。
他躺在椅子上摸着肚皮:“蕾蕾,雯清,这阵子我不.在,家里有什么事吗?”
苏雯清平静地微笑着,摇头说:“没什么大事,蛮好的。”
“孟长官,你别听.雯清姐的,天快塌下来了她都会说没事!
前一阵子,刘哥急匆匆跑来找我们,说孟长官您在洛京出事了,被人抓起来了。他让我们快跑吧。我们吓坏了,商量了两天想跑,但已经走不掉了。房子被人监视了,我们出不了门,只能待在家里。”
“被监视了?”孟聚一震,微微怒道:“敢监视我的住处和家人?谁干的?”
“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他们轮流换班监视,有些是靖安署的人,有些是我们不认识的人——有一次我还看到刘大哥王大哥他们守在外面呢,他们愁眉苦脸很不情愿的样子,好可怜。”
苏雯清抢过话头:“还是我来说吧,蕾蕾——下令监视我们的人是省署内情处的长官,靖安署只是被迫协助的。刘大哥和王大哥,他们都是被上头逼着来做的,蕾蕾你不说清楚,万一让孟长官误会刘大哥他们就不好了。”
孟聚默默点头,他大致能猜出事情缘由,自己在洛京出事被抓,省署这边接到消息,肯定要对自己家人和住处采取措施的——只是,省署内情署的手段何时变得这么温柔了?只是监视居住而已,甚至连抓人和审讯都没有?按照常例,作为叛贼的家人,苏雯清和江蕾蕾早该被投入黑牢里严刑拷打了吧?
“他们——我是说省署的人——有没有对你们怎样?他们打你们了吗?”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苏雯清犹豫了一下,说:“他们倒没怎么样,就是一次,有一个高瘦的长官带着几个人进来对我们问话,他们问起孟长官您的一些事,问您平时爱去哪啊、有些什么爱好啊、有什么朋友啊、平时有什么人爱来家里之类——这长官倒也不是很凶,但就是阴测测的,那眼神很冷,让人看着就怕。他说,我们如果不老实回答,就把我们丢进黑牢里,关到烂死,蕾蕾都被吓哭了,好可怜。”
江蕾蕾急道:“雯清姐不许乱说,人家是装的啦,人家才不怕呢!”
“哈哈,不怕吗?那时是谁抱着我。。。啊,不许咯吱那里,孟长官在呢,别胡闹。”
两个女孩子扭打逗趣,孟聚也不禁莞尔。但很快,他的脸色阴下来了,说:“内情处那边,带队的人是谁?告诉我他的名字!”
看到孟聚神情严肃,苏雯清和江蕾蕾都收敛了笑容。苏雯清正色道:“我们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旁人都很恭敬地管他叫李督察。”
“李督察?”孟聚蹙眉,他想起了内情署督察李明华,他心下冷笑,脸上却是不露声色:“后来呢?”
“后来,蓝长官很快也带着王大哥刘大哥他们进来了,两边都好多人涌进来,把我们的屋子都快挤破了。那天的气氛很紧张,看到蓝长官进来,李督察说话阴阳怪气的,他问蓝长官带这么多人来,是想干什么?是想妨碍内情处办案吗?
蓝长官脸色也很冷,他说,他也想问李督察,没有靖安署的人陪着,省署内情处打算对孟督察的家人干什么呢?说大家先前不是说好的吗,要对孟督察家人问话,必须有靖安署的人在场,内情处怎么突然就自己行动了?
那李督察冷笑说,荒谬,莫非省署内情处办案还得经过靖安署同意吗?
蓝长官立即顶了他一句,说内情处在哪里办案他管不着,但在靖安署的地头,牵涉到靖安署军官的家属,这就必须要经靖安署同意!
那李督察冷笑,说靖安署好大的胆子,敢妨碍上级办案,以下犯上,还包庇逆贼亲属——他话没说完,蓝长官立即就问他,上级?哪个是我上级?他说我蓝正是六品督察,敢问阁下是几品官?要当我的上级,阁下还不够格,找镇督来跟我说话吧!”
苏雯清记忆好,理解力也强,将那天双方的对话重复得惟妙惟肖,连蓝阵的语调都学得很象。想到在那种不利的情况下,蓝正还是不惜一切的维护自己的家人,孟聚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他感慨道:“宇正兄果然够朋友,有担当——后来怎么样了?”
“被蓝长官这么一说,那李督察也下不了台,他冷笑几声,说蓝正,你也等着瞧吧。姓孟的在洛京迟早要定罪的,到时你莫要落个跟他同党的下场就好。说完,他就带着人走了。
接着,过了几天,我们一觉睡醒,忽然发现门外看守的人都没了,我们正奇怪呢,又是刘大哥跑来,他欢天喜地地跟我们说,孟长官您是清白的,已被无罪获释了。再过两天,那个李督察自己跑来找我们,我们还以为他又来找麻烦呢,却不料这次他的态度很客气,提了一篮水果和两百两银子,说不好意思,上次的事是一场误会,他过来向我们道歉了。”
江蕾蕾插嘴道:“都是苏姐姐脾气好,跟他和和气气地说话,要换了我,早拿笤帚打他出去了!”
苏雯清笑笑,她温柔地说:“接下来这几天,很多人来找我们窜门问候,都说是孟长官您的好朋友,老同事,给我们送礼压惊。银子和礼物我们都收下来了,也登记好了,孟长官您方便时再看吧?”
看苏雯清的眼神,孟聚就知道了,她并非没有怨气,她也很想拿起大笤帚赶人的。只是她顾全大局,不想擅作主张替孟聚结仇,把决定的权力交留给了孟聚。
望着这个善体人意的女孩,孟聚微微感动。他点头:“你们受苦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会给你们有个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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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床铺特别舒适,孟聚一觉睡醒到天大亮。
起床舒服地吃过一顿早餐,孟聚叫来两个女孩子,告诉她们要搬家的事。
听说孟聚找到了一个面朝花园的大院子,两个女孩子欢欣雀跃,吱吱喳喳说个不停。两个女孩子都说要找刘真过来帮忙搬家,那胖子经常来这边骗吃骗喝,现在是该他出力的时候了。还有王九也要叫来,那小伙子很勤快,搬家能帮忙的。
孟聚听得好笑,告诉她们,只需把值钱的细软东西收拾好就行,家具在新居那边都准备好了,也不用找刘真王九他们了,等下会有人过来帮忙的。
正说着,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孟聚开门,欧阳辉就站在门外,笑容可掬:“没打扰大人您休息吧?我提前过来了,看着有什么可以帮忙收拾的。”
“欧阳督察还真是客气,这么早就来了。来来,进来先喝碗粥当早餐吧。”
欧阳辉身后有四五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好像有点面熟,孟聚也对他们打招呼道:“都是省署的弟兄吧?进来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有力气再干活吧。”
几个汉子点头哈腰地说不了,都吃过了,孟大人请便吧。
孟聚猜他们是省署的士兵,他对欧阳辉低声说,等下干完活,记得给大家发点银子,让大家买碗酒喝。
欧阳辉苦笑,他拉着孟聚到边上:“大人,不好意思,卑职怕是把事办砸了。”
“呃?出什么事了?”
“实在抱歉,卑职本想从值勤武士里叫几个小伙子过来帮忙的,但您搬家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就传出去了,结果好多人都跑来跟我说要跟着来帮忙——差不多有两三百人,都是署里的军官。其他人我都赶走了,但是平级的军官,同僚情面上,卑职实在没法拒绝。。。”
孟聚隐隐觉得不妙:“你的意思是?”
“其实这几位,昨天迎接时,卑职都给您介绍了,您怕是没记住。他们都是省署的督察,那位是兼知处的聂平督察,那位是搜捕处的宁南督察,这位是军情室的许龙督察,内情处的李明华督察——给您添麻烦了,卑职实在很抱歉。”
欧阳辉惴惴不安地望着孟聚,生怕他发火。
只有督察以上级别的军官才有资格来给自己当搬运工——看着这支高规格的豪华搬运队,孟聚啼笑皆非。
孟聚能猜到军官们的矛盾心理。其实,倒也不是每个人都想来拍孟聚马屁的,不过所有同僚都去帮长官搬家了,唯有自己不去,那岂不显得自己对长官不满,与同僚们也格格不入?
孟聚也能理解欧阳辉的为难:现在,有没有资格来帮孟长官搬家,俨然已成为某种特权的象征了——除非欧阳辉想成为众矢之的,他确实是没办法拒绝同僚们的。
同样的道理,孟聚也不能把督察们赶回去——官场就是如此奇怪,一件明知很荒谬、吃力不讨好的事,大家却都不得不做,不但自己做,还得勉强别人也跟着做。
孟聚过去跟各位督察见礼:“不好意思,刚才没认出各位来。今天的事,辛苦大家了。”
部下们笑容满脸,都很开心的样子:“不辛苦,不辛苦!大人要忙大事,这些琐碎小事交给我们就好了!”
在搬家的时候,孟聚对李明华尤其留意。这是个瘦高的中年人,满脸谦卑的笑意,眼睛笑得快眯成一条缝了。在搬家时,他干活最积极,常常一个人搬两个人的重物,气喘嘘嘘,汗湿重衣。
孟聚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心下却在冷笑:“孙子,你就等被玩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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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三 报复
要搬动的家具没多少,一辆马车就运完了,很是轻松,倒是布置新居时花了不少时间,督察们为了显示自己对孟镇督的关心,七嘴八舌的出着馊主意,一个青花瓷盆景就换了七八个地方,桌子、窗台、床前等各处摆了个遍,孟聚被这帮伪装热情的家伙们烦的够呛,他大手一挥:“就这样搁着吧。走,大家辛苦了,我请大家吃饭去。”
众人欢天喜地,丢下摆了一半的花瓶拔腿就跑。
省署的食堂也有贵宾室,专供高级军官用餐的。知道今天新镇督首次光临用餐,大师傅们使出看家本领,将菜肴做的繁花似锦美味无比,众人吃的赞不绝口。
饭桌上,新任孟聚自然是众人奉承的焦点了。督察们纷纷给孟聚敬酒,马屁和奉承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涌上来,说来说去都是新镇督年少有为、精明强干、前途无量,套话听得多了,孟聚倒也麻木了。
倒是军情室督察许龙让孟聚觉得特别。在众人争先恐后拍孟聚马屁的时候,他一言不发,脸色阴沉。
孟聚忍不住好奇,出声询问:“许督察,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许龙督察连忙道歉,他表示,自己是个耿直的粗人,只会卖命干活,平时从不懂奉承上官的,有得罪的地方,孟镇督莫怪。
接着,“耿直的粗人”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了,他一边哭一边着孟镇督赴任,他不由想起了前任的叶镇督来。
他泪水满面,哭着说,他平生最敬爱的人,那就是叶迦南镇督了。自从知道叶镇督遇害的噩耗,他就一直处于极端的悲恸中,简直活不下去了。
幸好,在这绝望的时刻,一位了不起的英雄横空出世,他手持争议的长刀,斩杀奸邪,横扫千军,为叶镇督报仇雪恨,大快人心。对这位英雄,他心中的感激怎么说也说不完啊!
“孟镇督,您帮叶镇督复仇,这个恩情对卑职来说比什么都大!卑职的性命,这就交托给您了!今后,水里来火里去,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大人您一句话,卑职万死不辞!”
“耿直的粗人”目光涟涟,用崇拜和感激的目光注视孟聚――被人这样望着,便是铁人也要飘起来了。没被捧得当场飞上天去,实在算新镇督孟大人意志坚定了。
孟聚不由感慨道:“许龙督察,你身为军情室督察,对兵法一定有极高的造诣!”
许龙面露喜色,他说:“卑职一点浅薄见识,怎敢当大人谬赞呢?”
“不必客气。我觉得,你一定深通迂回侧击的精髓,造诣炉火纯青啊!”
督察们纷纷露出夸张的微笑,那个许督察倒也是个人物,脸不红耳不赤,肃容道:“大人实在过奖了。能得您金口一赞,卑职实在三生有幸。来,大人,卑职敬大人您一杯!”
一顿饭吃了约莫半个时辰,宾主尽欢,孟聚起身告辞,督察们纷纷起身送他出去。
在告辞时,孟聚的手被人碰了一下,他转头望去,有人恭敬的说:“镇督大人,卑职有下情启禀,请容单独报告。”
看着眼前的人,孟聚微微蹙眉,很快就舒展开了:“哦?李督察有事找我?跟我过来吧。”
在刚收拾整齐的会客室,孟聚请李明华坐下。他笑咪咪的看着眼前的人:“李督察急着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李明华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高瘦的像根竹竿。虽然苏雯清说他相貌阴森森的,但在孟聚看来,这分明是诋毁:眼前的人笑得脸都绽开了,眼里闪烁的是诚恳与敬意,哪有半分阴森的样子?
听孟聚问话,李明华一下子跪了下来,他连连磕头:“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卑职有眼无珠,误听谣言,冒犯了大人家眷,实在罪在不赦!请大人重重责罚!”
孟聚冷笑。其实,按规矩来说,李明华做的也没什么大错,自己若是南唐的间谍,他抓自己家眷那也是执行公务而已――话是这么说,但孟聚可没有原谅他的意思。
自己这个新镇督上台,总得找两条肥鱼来开刀立威的,恰好这厮就这么撞巧送上来了,那只能算他倒霉了。倘若就真么放过了他,不要说屋里的两个女孩子要嘟嘴,只怕部下们都会觉得新镇督太软了,这么欺负上门的都不收拾。
孟聚抬抬眼皮:“李督察,起来吧。李督察你秉公执法、例行公事,何罪之有呢?这件事,就不必再提了吧――李督察,你说你有要紧事禀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
听孟聚淡淡的语气,李明华就知道,长官心里的怨气怕是大了去,自己想凭几句空口白话的求饶就能求得宽恕,那是不可能的。他犹豫一下,还是下了决心:“启秉镇督大人,卑职接到线报,靖安知府马志仁私下收受城中大户贿赂,贪赃枉法数额巨大,有近万两银子!”
孟聚微蹙眉:内情署的主要职责是反间谍、邪教等对政权构成威胁的敌人。查办官员贪赃受贿的不法行为,这虽然勉强算是内情处的职责范围,但并不是主要职责。这种事的主办部门该是御史台,东陵卫只是兼办而已,办了也不算什么成绩,反而让上头觉得多管闲事――李明华这么郑重其事的向自己报告,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淡淡说:“李督察,既然有证据,那你就去查嘛!”
李明华恭谨的弯着腰,低声说:“大人,这么重大的案件,卑职能力浅薄,怕是没能力办好,恐怕得劳动大人您亲自出马了。”
孟聚狐疑的望了李明华一眼,却见他也在望过来,两人的目光稍一接触,他立即移开了视线,脸上脸上现出讨好的笑容。
见孟聚不明所以,李明华有点急了,凑到孟聚耳边说:“大人,您若是不便出面,卑职可以代劳。卑职愿出面,拿到证据给马知府看,吓唬吓唬他。到时,他自然要求到大人您这的。最终抓不抓,卑职听您的,您拿主意就好了。”
孟聚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查办这个案子,可以敲诈那马知府好大一笔银子――想来那马知府在靖安经营多年,官囊肯定丰厚。为免牢狱之灾,从他身上敲出几万两银子都毫不困难。李明华送这个案子给自己办,那明摆着是送钱给自己了。
这厮的借花献佛,倒也用的漂亮,不必自己花钱又讨好了上司――几万两银子,若在以前,孟聚还真要动心了。但如今,他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
地位的高度决定视野和眼界,镇督和督察只差一级,但地位差的就是天差地远了。
在李明华看来,把这么一个能赚几万两银子的机会送给镇督,这当真是了不起的人情了,应该能弥补先前得罪孟聚的过失了吧?但在洛京打转了一番,孟聚的钱包没增长多少,但做官的见识倒是大为增长。
马知府虽然不成器,但他毕竟是东平都督府下辖的重要文官,是元义康的部下。自己任镇督以后,与都督府的关系就很微妙,自己若是初来乍到就拿元义康部下的官员开刀,那不是明摆着要给他打脸吗?――自己的大敌是申屠绝和拓跋雄,无谓四处树敌。
何况,自己若想捞钱,随便敲打东平省辖区内哪个官员不能弄一把,还用得着你这厮来卖好?
看着孟聚沉默不语,李明华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您的意思是……抓还是不抓呢?”
孟聚面无表情,他淡淡望了对方一眼:“李督察,查处贪赃官员,这好像不是内情处的主要任务吧?有心思去打探这些琐碎细事,内情处是不是闲的没事干了?
这样吧,既然李督察这么有空,我就给你布置一个任务吧――南唐鹰侯破军星的案子,你该听过吧?这个案子,如今可破了吗?”
听到“破军星”三个字,李明华的脸色立即就变了。他隐隐猜出了孟聚的用意,恭恭敬敬的答道:“卑职知道,这个案子,从霍镇督时起就是悬案了,内情处……”
孟聚打断他,自顾自的说:“南唐鹰侯破军星,此贼隐于我大魏朝廷内部,知悉我朝内情,不断向南朝通风报信,泄露我朝的机要军情,实在是我大魏朝廷的心腹大患,此案数年不能告破,可见尔等无能,实乃我东陵卫的奇耻大辱!
在洛京时,白总镇已给本官下达严令,要我们东平陵卫必须尽快破案,揪出破军星这个大间谍来!而兼知署蒙镇督和内情署的黄镇督也十分关切此案,多次跟我商议,十分忧心。”
孟聚口沫飞溅,说的爽快无比:当长官的滋味确实爽快,自己扯着大旗胡编乱吹,量李明华也没本事去找白无沙对质――这种谎话根本没法戳穿的,自己说白总镇很关心“破军星”一案,难道他还会否认不成?
孟聚严厉的板起脸:“李督察,我想问你,对这个白总镇十分重视的大案,作为破军星一案的承办人,你们内情处取得了什么进展,有什么成绩?”
李明华脸露尴尬,他低声解释:“大人破军星的案子,我们内情处也是做了大量工作的,但案子的线索实在太少,资料也不足,案情一直没什么进展。这几年,换了几任镇督,他们都知道这事的,他们也能理解内情处的难处……”
孟聚摆摆手,再次打断他:“李督察,不好意思,我不是来问你难处的,我也不会理解你们――正如白总镇管我要结果一样,我也只跟你们要结果,其他事我不管!
查了几年都破不了案,我很怀疑,内情处是不是在认真办案――李督察,再拖延着不能破案的话,你这个内情处督察也不用再干了!”
终于听到这句最害怕的话,李明华心下惊骇:图穷匕首见,新镇督终于露出獠牙了!
这不是阴谋,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拿一个数年未破的悬案为借口撤掉一个督察,这摆明是赤裸裸的报复――但偏偏孟聚举着“白总镇很关心”和“事关大魏朝社稷安危”这两面大旗,谁也不能说他错。
虽然心中不服,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李明华也没办法。他躬身道:“镇督大人,卑职知错了!回去以后,卑职知错了!回去以后,卑职立即投入内情处所有力量,全力查办此案,请大人放心就是!”
孟聚斜眼望望他,似笑非笑:“李督察,你的意思是,你以前都没全力办这个案子?”
李明华一愣,嗫嚅着不知该怎么答,孟聚却已站起了身:“李督察,你自己说吧,还要多久才能破案?”
“这个,一年以内,卑职保证……”看着孟聚脸色沉下来,李明华立即改口:“半年!半年以内,卑职一定破案!”
“半年?总署等不了这么久。”孟聚斩访问wacom钉截铁说:“李督察,只能再给你一个月时间,你好自为之吧!”
李明华几乎要惨叫了:没有一点线索的陈年积案要自己在一个月内破案,这怎么可能?去去洛京内情署出差交换情报跑一趟来回都不止这个时间了!
他哀求道:“大人,时间实在也太短了,请多少宽容一些日子吧!”
“先前给你们给的太多时间了,你们已经浪费几年了,难道还要白总镇再等你们几年不成?一个月内,必须查出破军星来――如果没信心的话,李督察你不如现在就让贤算了!”
听出孟聚语气坚决,李明华便知道,此事已无法挽回,新镇督下定决心要收拾自己了――谁让自己当初不长眼,跑去欺负人家家眷呢?
他颓废的低下头,惨笑道:“遵命,镇督,一个月之内,卑职若破不了案――不必劳动大人下令了,卑职就自己辞职吧。”
“好!李督察,本官预祝你马到成功、接报佳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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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四节 财政
孟聚搁下狠话,至于倒霉的李明华如何在一个月之内破案,要上吊自刎还是跳楼,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不讲理是领导的特权,孟镇督新官到任,要忙的事多呢,那有功夫管你一个小督察的死活。
接下来,孟聚开始全面接手东平陵卫。
东平行省下辖七郡十八县,分别是扶风郡、延桑郡、虎头郡、靖安郡、连江郡、包镶郡、龙江郡等七个郡。按照东陵卫的编制,陵署设到郡一级,所以东平省署也下辖七个地方陵署,在册的各级军官和士兵总共九千四百多人,其中各地陵署兵员从五百到九百不等,而省署直属的军官和士兵共有四千七百人。
手下有近万小弟听候差遣,这种事情想起来是很爽,但手下有近万张吃饭的嘴要养,孟聚可一点高兴不起来。
接手省署的第一天,孟聚就唤来廉清署的欧阳辉和他的副手,询问东平陵署的财务收支情况。
看着面前的账本,孟聚眉头紧蹩。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截止上个月月底,陵署财库里还有银子二十一万七千二百两。
二十一万七千两银子,看上去不少了,但这笔钱是要维持整个东平陵署正常运转到今年七月份的——洛京总署那边,经费是每年下拨两次,分别在一月和七月。
而东平陵署光是每个月给省署和各地分署的军官和士兵的正常饷银就要两万三千多两银子,还有省署的办公经费、办案经费、战场犒赏开支、阵亡抚恤、伤残补贴、招募新兵的安家费,哪项不是要大笔银子填进去的?
孟聚粗粗一算,这半年时间里,光是省署的经费,自己的经费缺口就起码有三十万两银子,还有下属的七个陵署,哪怕每个陵署的经费只要省署经费的十分之一。那加起来也要二、三十万两银子了——怎么看叶迦南做镇都就那么快活,好像一点没为银子过愁?
孟聚愁眉不展:“欧阳督察,林副督察,往年,我们要给下面各地陵署拨多少经费的?”
欧阳辉和同来的廉清署副督察兼司库官林四海对视一眼,他们都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像是孟聚问了个很不可思议的问题。
欧阳辉督察干咳一声,他微微欠身:“大人,按照惯例,省署是不负责下面分署经费的。除非一些特别的任务会拨比款子外,我们只负责官民的饷银,至于其他经费收支由各地陵署自己负责筹集,省署不负责拨款——正相反,各地陵署,每半年都要上缴一笔”桩供银“给省署,具体上缴多少,那要看当地的收入情况了,比如,靖安署的”桩供银“是五万两银子。”
孟聚虽然在靖安署做过副督察,但他做的不怎么用心,对署里的财政和经费情况还真不是很了解。他诧异道:“陵署自筹?地方署也不做生意,他们到哪弄银子回来?”
欧阳辉神情有点尴尬:“这个。省署就不管了——就像洛京总署不管我们经费够不够一样,我们也不管下面的陵署去哪找银子。反正,出了事,他们自己负责摆平,省署是不管。镇督大人,您刚才看的只是省署的大帐,我们还有账的》”
“哦?小账?”
司库官林四海变魔法般从身上拿出一本账来,恭敬地双手递给孟聚:“大人,请过目。这是除了大帐以外的省署收入。”
孟聚翻开账本看了几页,眼睛顿时亮“账本上乱七八糟的一堆收支名目,什么”桩供银“、”户供银“、”月例银“、”茶水银“、“慰劳金”、“罚没金”——名目虽然不清楚,但数目孟聚还是能看懂的,账上总共有银子一百一十万七千多两。
孟聚很欢喜,但脸上却保持着镇督的矜持:“这个余额,不会有错吧?”
“不会有错,大人,我们都清点过的。”
一百多万银子在手,孟聚心下大定,他轻松地往太师椅上一靠,说:“跟我说说,小账上的钱是怎么回事?‘桩供银’、‘户供银’、‘月例银’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东西?”
“大人,这也是历来的惯例了,大帐是给朝廷看的,上面的钱是朝廷拨来的钱粮,小账则是东平省署自筹的收入。”
欧阳辉给孟聚解释,‘桩供银’是各地陵署给省署的进贡——就如孟聚当初知道的,猪拱、大脚罗等黑帮大佬要给靖安陵署进贡好处,同样,靖安署的各种明暗收入也必须给省署提成上缴一部分。
“户供银”则是地方官员送来慰劳东陵卫的银子了——东平是边塞,又实行军管,地方官也不怎么买东陵卫的账,所以“月供银”少得可怜,才不到三万两银子。欧阳辉说,若换在内地行省,地方官吏怕东陵卫怕的要命,一年弄个百来万银子不成问题。
而茶水银,则是从刑名司法上收的钱了,东陵卫分管地方司法刑律。缉捕缉盗,老百姓打起官司自然要花钱——孟聚也是做过刑案官的,没等欧阳辉说完他就点头:“这个我懂,这就不用说了。”
“慰劳金”则是地方民间的大户对东陵卫的进贡的好处,以换取不受骚扰的保护——这个收入也不高。只有五万两银子。
倒是“罚没金”这块很大,一共有五十三万两银子——林四海副督察解释说;“在叶镇督领导下,省署去年办了几个大案子,尤其是秦家谋反的案子,抄没了他们的家产,所以罚没金这块就上去了,在往年,罚没金顶多也就二三十万而已。”
抄家罚没的钱财可以进省署的私库——这种法律不是鼓励东陵卫去抢吗?
孟聚不以为然,脸上却是不露声色:“ 那月例银又是怎么回事呢?”
说到“月例银”,欧阳辉轻松了很多,他笑道:“镇督大人,这是我们东平陵署与几家商行合作的收入,这也是叶镇督给我们留下的德政了。”
叶镇督刚上任时,省署的财政紧张得一塌糊涂,连镇标的装备修理钱都拿不出来,捉襟见肘。但叶镇督上任以后,她的人脉广,路子宽,联系到洛京的几家大商家,与商行们合作,商行组织商队来我们东平采购皮毛和出售日杂用品,我们东平陵署则负责给他们安全保护,然后大家平分收大人,这个收入,可是清清白白的合法收入啊!”
孟聚冷冷扫他一眼,心想你也知道刚才的收入不清白也不合法啊?
望着账本上的数字,孟聚沉吟不语,两位部下也识趣地保持沉默,房间里一片寂静。
过了好久,孟聚才问:“我们私下这个小账,总署知道这事吗?”
欧阳辉和林四海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紧张:潜规则毕竟是潜规则,虽然大家私底下都认可,但真要摆到桌面上说事那还是有点风险。
欧阳辉肃容道:“大人,小账的事,我们是没跟总署报告过。不过我们私下了解,周边各省陵署暗地里也都是有私下小库的。
全国所有的陵署都这样的,大家都有两套账,来钱的路子也差不多是这下,这差不多是公开的秘密了,总署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装糊涂罢了——不然的话,总署给我们拨的经费这么少,还经常克扣和延误,倘若没有小账,全国的陵署都关门算了。”
林四海副督查也说:“大人,我们的小账才百来万收入,这算得了什么?看人家陕西、鲁东、江淮、洛京这些富裕地方,哪个署的小账没有五六百万两银子的经费?
我们东平署弟兄的收入算是低的,大伙只有饷银,其他津贴和补贴也很少,人家内地行省,出了朝廷的饷银以外,士兵和军官还能每个月得一笔补贴呢,那补贴比现因还要高呢——听说,他们的小兵比我们当军官的都有钱。
孟镇督您是从下面干上来的,也知道弟兄们的苦处。我们东平这疙瘩,穷山恶水,除了羊皮以外就出产魔族了。弟兄们抛家弃子提着脑袋来戌守边疆,也不就是图两个银子吗?
倘若没有小库,我们拿什么给弟兄们奖金和杀敌犒赏?没有钱,弟兄们怎么会卖命?弟兄们不肯出力,下次魔族打来了怎么办?
镇督大人,卑职不是贪财,但这世道,没有银子真的玩不转啊!”
孟聚摆摆手,他说:“欧阳督察,林副督察,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你们不必担心。这笔银子,是前任的叶镇督和弟兄们辛苦积攒下来的,我是不会上交总署的。”
闻言,两人都松了口气:“他们最害怕的就是这个了。听说这个孟长官,的秀才出身,万一这书呆子忠君爱国的毛病作,说这是不义之财什么的把这钱交了上去,他自个说不定能得个嘉奖,但整个东平陵署上下近万人今年就得跳楼了,更不要会所还要得罪其他各省陵卫到了——这个公开的秘密,你们东平陵卫这么多事说出去干嘛?
林四海笑道:“孟镇督您这么说,卑职也就放心了。镇督大人,卑职说句该掌嘴的话,上任就有一百多万的小账可以用,您算是幸运的了。”
“呃?怎么说呢?”
“这也是惯例了,卑职以前也侍候过几任镇督,每任镇督在离任前,他们都要想办法把小账的钱花个干净的——顶多留个一两万两银子给下任,这就算对得七他了。
新镇督过来,忙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银子,运气好的能弄到钱,运气保护好就要焦头烂额了!以前的武镇督手段高,能弄来不少银子,官兵们的补贴都很高,大家都很服气他。
接他任的李镇督是个书呆子,对东平情况也不熟,弄不到外快,大家的补贴一下没了,于是弟兄们都很不满,对他很有意见,省署镇标甚至闹出兵变的笑话来,结果没干完一年,李镇督就不得不自己请辞走人了。
孟镇督,您的运气不错,前任叶镇督还没来得及花银子就背叛军干掉了,留下这么大笔的。。。”
“咳咳咳!”欧阳辉使劲地咳嗽,他瞪了林四海一眼,后者才想起,孟聚与叶迦南的关系不是平常的前后任——自己真是昏了头,在孟聚面前这样说叶迦南!
他吓得脸如土色,慌忙起身跪倒:“卑职失言,卑职有罪!请镇督大人重重责罚,卑职愿领军棍!”
这位林四海口无遮拦,但说的倒也是实情,孟聚叹口气,厉声喝道:“林四海!”
“是,是!卑职在,卑职知罪!愿领大人责罚!”
“以后说话注意点,下不为例!”
“是是,谢大人开恩,谢大人宽恕!卑职就是这张臭嘴,胡说八道,卑职以后一定改!”
孟聚摇头叹道:“其实,你说得倒也没错。我确实是在领受着叶镇督的遗泽——叶镇督留给我们的,又何止这百来万两银子啊!”
不清楚孟聚的意思,两个部下都不敢出声应口。
孟聚把账本又翻看了一遍,他抬起头:“欧阳督察,林司库,以前的,那是前任镇督的事,我不评论,也既往不咎,但今后,在我任上,你们需记得我的话:可以犯国法,不可伤天理。”
“可以犯国法,不可伤天理?”欧阳辉琢磨着,他恭敬地问:“大人,您的意思是。。。”
孟聚摆摆手:“罚没金,茶水费这种收入,最好以后不要搞了,民怨太大,也弄不来多少钱,倒是搞坏了我们陵卫的名声,倒是月例银这块,我们可以跟商家聊聊,看还有什么生意可以合作的
其实,按我看,来钱的路子还是很多的,只是大家胆量不够大,还想不到罢了——这句话,我就不细说了,你们自己慢慢想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