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6、都走了
宋诩没有收徒,他的师父元宁子已经坐化,所以,他的遗产全部归入宗门。
端木澄从宋诩的洞府出来,看到外面的灵玉。
两人一起往外走。
“后事都处理了?”灵玉问。
“嗯。”端木澄的声音很沉重,他失去恩师没多久,现在还在悲痛中。宋诩与他关系不错,即使这些年因为接任掌门而忙忙碌碌,与宋诩还是常有往来。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灵玉忍不住问,声音有些尖锐,“看顾他结婴的是谁?难道没有发现他不对吗?”
“是我……”端木澄说,眼里有着深深的愧疚。
灵玉怔了一会儿,垂下视线,说道:“对不起,端木师兄,你比我更伤痛才对……”
她和宋诩来往不多,虽然对彼此印象不错。真要说感情,是比不上端木澄的。
端木澄苦笑着摇头:“是我的错……宋师兄决定结婴的时候,我本该阻止他的。”
宋诩的功法一直不完整,这一点,他们都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结婴,本来就勉强。”端木澄轻声说,“我那时就应该发现,他情况不对。”
宋诩看起来冷漠,其实只是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本质是个老实人。像他这样的性格,很容易让人放心,也很容易让人失去警惕。
宋诩决定结婴,端木澄尊重他的选择,因为他相信宋诩有判断的能力。
可是,现在想起来,他才发现自己疏忽了。
这是他的责任,他是掌门,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
“端木师兄,你的意思是,宋师兄闭关之前就不对了?”
端木澄深吸一口气,回想这件事:“当时,宋师兄来找我,说要结婴,请我帮他看顾,我没多想就答应了……”
他垂下头,低声说:“他结婴的时候,我发现他情绪有点不对,可是太迟了,他已经碎了丹……”
碎丹之后,就算端木澄在旁看顾,也无力阻止了。
灵玉明白了,这件事,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出在宋诩自己身上。
他功法不全,始终不能结婴,陆盈风结婴后,他内心有一种急迫感。可是,他表面又是个很稳重、让人很放心的人,就连端木澄都失了警惕心,认为他有能力判断自己的状况,从而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说到底,还是别人对他关心不够的缘故。
他们几个中,宋诩的师父修为最低,走得也最早。他又是一个不容易与别人建立起关系的人,以致于心态出了问题,都没有人提醒。
端木澄自责不已。一则,他身为掌门,二则,他也是与宋诩关系最近的朋友,如果他能对宋诩多关心一些,也许就可以阻止这个意外发生。
“端木师兄……”灵玉心中后悔,早知道看顾宋诩的是端木澄,她不应该放任自己的情绪,说出那句话。这种情况,端木澄比谁都自责。怪到他身上,是没道理的,如果风险可以完全规避,岂不是没有了意外?结婴本来就是充满风险的事。
“不关你的事,我也是他的朋友,根本没发现他不对,我比你还不如……”
宋诩结婴之前,当然见过她。结婴是大事,必然会通知宗门。
灵玉想,如果她修为还在,如果她对宋诩再多关注一点,是不是可以避免吧?
可意外已经发生了,回不到过去……
紫盖峰,显化真人最常坐的树下,寂静无声。
显宣真人也在,师兄妹两个谁也没说话,静静地坐着。
两人之间的石桌上,摆了一副棋,可半天没人落子,好像根本没有在下一样。
这是以往紫盖峰常见的一幕,显宣真人无事,时常来此与显化真人对弈。
风吹过,树叶簌簌响动,宁静而安逸。
可今日的气氛却有些奇怪,安静中,多了一份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显化真人长叹一声,悠悠道:“走了,都走了!”
宗门一代代更替,他们这辉煌的一代,终于到了落幕的时候了。
显宣真人眼中有寂寥,脸上却笑道:“师兄何必感怀?还有我在呢!”
“是啊,还有你在,只有你在了……”
顾杨两位走得太突然,到现在,显化真人还回不过神来。
显宣真人也是如此,总觉得,只要一个传讯符,就能见到两位真人,可每当要发传讯符的时候,又想起来,他们已经天人永隔了。
人越老,越是怀念从前,也越发觉得孤寂。
年轻的显化真人,可不会这般伤感,能够修炼到元后,心境早已勘破。可他现在已经放下了化神的希望,心态就像寻常老人一样。
显宣真人明显感觉到显化真人情绪低落,便笑道:“师兄,盈风那丫头,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显化真人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和阿澄啊!”显宣真人说,“既然他们都元婴了,该办就办了吧!”
想清楚显宣真人说的什么,显化真人笑了:“师妹,你怎么也纠结于表相了?盈风和阿澄如今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可是……”
“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清楚,就这样过一世,也没什么不好的。”显化真人淡然道。
“以前是这样没错,可现在……”显宣真人坦白直言,“师兄,盈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总觉得去之前没个结果,心里不安定。”
“结果?你要什么结果?”显化真人摇头取笑,“师妹啊,你这念头可不好。对修士来说,什么才是结果?两情相悦,喜结连理?那是凡人的想法,凡人讲究的是成家立业。可我们呢?就算喜结连理又如何?该分开还是要分开。盈风不是会为难自己的孩子,她若是有这样的念头,自然就去做了。既然她没有做,就说明她觉得现在这样最好。”
显宣真人细细想了想,愕然失笑:“果然是我想差了。我还当他们是孩子,其实,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显化真人的笑容有些苦涩,孩子们长大了,他们可不就老了?
……
灵玉坐在修炼室内,静静沉思,门外,有人恭声禀道:“师父,徒儿明章求见。”
她收回思绪,出声:“进来吧。”
方明章推开门,行礼之后,在灵玉对面的蒲团坐下。
来到天池峰已经四十多年了,方明章已经了解自家师父的性格,不会再像刚开始那么战战兢兢。
方明章已经筑基圆满,他的修为,可以说是被催生出来的。
这五个筑基弟子,丹田种药后,待遇羡煞旁人。
元后修士每月讲道,元中修士随时解惑,还有数不尽的灵药,只要允许,无限供应。
就算是结丹修士,也没有这么财大气粗。
谁叫他们现在是天池峰的人,而天池峰的程师祖就是这么地财大气粗……
“什么事?”
方明章定定神,躬身一礼,开口:“师父,上次在三世镜中,遇到了一些事,徒儿不大明白,特来请教。”
不仅修为是催生的,灵玉还打算连阅历也一并催生出来。
她筑基之初,没少被三世镜折腾。决定种药的时候,就从蔚无怏那里借来了这件宝物,交给徐月精炼,将之修复得更完美。
方明章五人圆满之后,每隔一段时间,灵玉便会把他们扔进三世镜。
这样一来,他们既能得到历练,有徐月看顾又不会出事。
只是,其他人事后总有种懈怠心理,觉得三世镜的经历毕竟是假的。灵玉发现这个苗头,正在琢磨用什么法子把他们扭过来。
方明章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明知道自己的修为是催生出来的,也知道三世镜的历练是假的,却一直认认真真对待。
其他人知道,灵玉会把他们催生至结丹,自己等着成为结丹真人就好。而方明章,却有着自主结丹的念头,甚至到,还想更进一步。
灵玉喜欢有野心的人,但凡方明章来问,她都会详详细细地解答。
解答完,方明章正要告辞,忽听灵玉问:“结丹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他愣了愣,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答道:“若是能够结丹,徒儿就在天池峰附近寻个洞府,等稳固了修为,再出去游历一番。”
“你的家人呢?”
方明章默了默,说道:“母亲几年前已经故去,徒儿已经没什么牵挂了。”
“你家中不是有产业吗?”灵玉继续问。方家不是什么大户,可方明章的父亲,留了一份不大不小的产业。灵玉记得,雷天曾经去查过,方明章来天池峰后,家中产业都归其兄所有了。
方明章摇头,重复一句:“徒儿已经没什么牵挂了。”
灵玉明白了。她说:“你结丹之后,若是能静心打磨百年,不急于求成,基础可以一步步夯实。”
方明章愣了愣,眼中绽出惊喜,声音颤抖着问:“师父,徒儿可以成为正常的结丹修士吗?”
灵玉笑道:“结丹哪有不正常的?差别只在于,有的人基础薄弱,有的人基础雄厚。那些薄弱的人,若是不能够弥补自己的缺失,想要继续走下去,就很难了。”
方明章把这几句话在心中回想了几遍,慢慢明白过来,突然“扑通”跪地,叩了几个头:“谢师父教导之恩。”
767、成熟
太白宗内,不知道哪里刮来一阵大风。
正在山门值守的弟子搔了搔头,奇怪地问同伴:“今天下雨吗?”
“不知道。”他的同伴抬头看了看突然昏暗下来的天色,很是困惑:“刚才还大太阳,怎么……”
话没说完,一声闷雷炸响,狂风骤起。
“哎呀!”两名弟子连忙抱住一旁的石柱,感觉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去。
“天池峰又有哪位师叔结丹了。”其中一人大声喊。
大风起得突然,刮得猛烈,灵气往同一个方向涌去,灵气旋涡成形,所在方向正是天池峰。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另一名弟子淡定了:“这都第几次了?”
“好像……第四次吧!”
两名值守弟子,就这么淡定地在大风中交谈起来。
太白宗内,弟子们各找地方躲避,秩序有条不紊,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结丹天象来得快去得也快,大概半个时辰就结束了。于是,众弟子继续干之前没干的事,好像刚才只是下了一场雨似的。
这时,外面飞来一道遁光,落在太白宗山门外的玉阶上,往上行去。
此人身穿紫衣,面容俊美,身上剑气盎然。
他一出现,山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的身上。
“这是谁?”有值守弟子悄声问同伴。
“你不知道?”被问到的弟子面有得色,“这位就是紫霄剑派的剑君前辈。”
紫霄剑派的剑君,那不就是……
这名女弟子忍不住抬眼往那人看去,都说紫霄剑派新任剑君容色过人,果然如此……
这么一会儿时间,徐逆已经到了他们面前,一枚令牌从袖中飞出,落在值守弟子手上。
灵玉收了他那枚印信,也找端木澄做了个身份令牌。太白宗没有紫霄剑派的规矩,一般来说,弟子的道侣修为资质过关,也会收入门中,不过关或是他派弟子,那就是家眷,宗门有所宽待。
值守弟子看到令牌角落里刻着“天池峰程灵玉”的字样,再对照了两者的真元,将令牌还回去:“令牌无误,剑君请。”
徐逆点点头,收回令牌,进了山门,便身裹剑光,往天池峰飞掠而去。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值守弟子这边才有人敢说话:“原来这位就是紫霄剑派的剑君啊,既然他拿的是程真人的令牌,为什么没有双修大典呢?”
便也有人回答:“谁说双修一定要举办什么大典?咱们程真人又不是那种高调的人!”
不高调吗?那人怀疑地看着他。
想了想程真人生平,这位坚定了信心。是不高调,程真人连元婴大典都没办,算什么高调?
徐逆到达天池峰时,灵玉正在训诫徒弟。
“……不管你因何结丹,也不管怎么结丹,在你成为结丹修士的那一刻,就是货真价实的结丹真人。希望你们时时刻刻谨记这一点,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
除了跪在中间的那位,其他三人亦躬身下拜,恭敬应是。
看到徐逆踏进来,灵玉摆摆手:“你们三人先退下吧。”
“是。”三名弟子转身,见到徐逆,恭敬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剩下那名弟子,也就是今天结丹的弟子,站起身,立到一旁。
“怎么这次来得这么快?”灵玉笑问。
徐逆道:“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么巧,正好就是今日。”
“那倒好,省得我再传讯了。”说着,灵玉站起身,“安媛,随我来。”
“是。”等到灵玉和徐逆都出去了,这个名叫安媛女弟子跟了上去。
进入密室,安媛非常自觉地坐到中间去。
她已结丹,随着金丹凝成,丹田内诞生了一颗绿莹莹的丹果。这颗丹果的存在,让刚结丹的她就有比同阶修士更澎湃的真元,但她知道,这颗丹果马上就会失去。
这让安媛有些可惜,如果这颗丹果一直是自己的……
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徐逆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若是心思不净,取丹有可能伤及自身。”
安媛一颤,不敢面对徐逆的目光。
灵玉随意在旁坐下,笑道:“安媛,还记得之前说过的那个故事吗?”
之前说的过……是星罗海第一修士的故事?
安媛脸色一变,连忙撇开自身的浮想,收束心思。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平静下来,低声道:“师父,徒儿准备好了。”
灵玉点点头,示意徐逆。
徐逆一掌落在安媛天灵盖上,真元灌了下去。
安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徐逆的剑意锋锐,真元似乎也带了攻击性,一入体,便让她感到疼痛。
但这个时候,不能半途而废,她只能深吸一口气,将这痛忍了下来,开放自己的经脉,让徐逆的真元进入。
真元游过经脉,慢慢抵达丹田,安媛耳边听到灵玉的声音:“放松,不会很痛苦的。”
安媛刚刚紧张起来的情绪慢慢放松下来,假装不属于自己的真元不存在。
徐逆的真元在丹田入口停了许久,等到安媛真正达到放松的一瞬间,倏然探入,将其中的丹果一卷而走,迅速游出。
丹果从她体内慢慢浮出,徐逆的真元也退了出来。
“唔……”安媛感到丹田剧痛,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剥走了。
这颗丹果,在她体内生长了将近五十年,就跟她的血肉一样。
丹田一下子空了许久,刚刚结丹的那股充实感也没有了。
安媛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取出早就备好的丹药,服了下去。
徐逆拿到那颗丹果,稍稍检查了一下,对灵玉点点头。
灵玉起身:“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将修为稳固了再出去。记住,不要贪快,你的根基本来就不稳,一定要把持住!”
安媛点点头,声音微弱:“是,师父。”
出了密室,徐逆将这颗丹果放到早就准备好的玉盒当中,贴上符纸,交给灵玉:“四颗,差不多了。”
药王说过,大概需要两三颗丹果修复她的伤,有四颗,算是多上了一重保险。
两人回到灵玉的修炼室,对坐下来。
四个玉盒摆出来,灵玉问:“你说,我现在就修复,还是等第五个也结丹?”
提到这个,徐逆轻轻皱起眉:“还没结丹的那个,叫方明章是吗?我记得当年你说过,他的资质不错,心性也非常好,为什么会是最后一个结丹的?”
灵玉摊了摊手,无奈地道:“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才迟了。”
徐逆不明白。
灵玉解释:“他虽然是在三世镜里历练的,但心性进步非常明显,自主结丹的可能性很大,倒是让我下不了手……”
所谓助他们结丹,说白了,就是用丹药催熟的,这种方法,有后遗症,会使得结丹到元婴的路很难走。但对有些资质不显的弟子来说,连结丹的可能性都小得抓不住,又怎么会奢望元婴?所以,灵玉才会找这些资质普通的弟子做宿体。
这四个人,对于能迅速结丹,都是欣喜若狂,灵玉并不觉得亏心。
可是,方明章却让她不忍心。如果强行用药助他结丹,心性上的不足,以后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弥补。这几十年来,方明章一直默默地修炼,没有消极怠工,也没有刻意表现。就好像,不管这是条什么样的路,他都尽自己的能力做到最好。
他们之间是公平的交易,如果方明章恳求了,也许灵玉不会动容,正因为他没有求,反而让灵玉不忍了。
这一步走出去,将来要花费数倍甚至十数倍的精力去弥补。
徐逆不以为然:“以当年他的处境,如果不是助你种药,别说结丹,可能连筑基后期都突破不了。今日得到这一切,又有什么不满足?”
“是我不舍得。”灵玉叹息,“不管怎样,这几十年来,我在他们身上耗费许多心力,就算只是记名弟子,也是我的弟子。就好像,把自己亲手打造的精品,给削成了凡品一样,下不去手。”
徐逆有些无奈,说道:“这件事应该让我来办,只是……”只是那时候紫霄剑派的事情太多,他腾不出手。
灵玉也跟着无奈苦笑。从某个方面来说,徐逆比她更能下狠手,因为他面对过太多的生死抉择,关键时刻能够毫不留恋地放弃。
“问题是,他还有多久结丹?”徐逆说,“五年十年倒罢,几十年的话,难道你无限期等下去?”
灵玉拨弄着桌上的玉盒,道:“不然的话,先着手恢复修为吧。”四颗丹果,虽然品相一般,但也够了。
徐逆考虑了一会儿:“好吧,这次我会留比较久,你可以慢慢想。”
灵玉惊喜:“比较久?那是多久?”
看着她眼睛发亮的样子,徐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只要没发生什么要事,留个几年不成问题。”
这些年来,一直是徐逆两头跑。
刚开始的十几年,他着手清理紫霄剑派的旧势力,最长的时候有三年没有到太白宗来。那时甚至风传,他们二人已经翻脸……
之后好一些,但每次来太白宗,最多也就留个把月,一年也就两三次。
灵玉倒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她事情多着。教徒弟,研究云篆什么的,不是不修炼就没事情做。
可是,有更多的时间相处,她会更高兴。
“紫霄剑派那边,你理好了吗?”
“嗯。”徐逆说,“现在就等徐正后期了。”
768、心向菩提
徐逆夺了剑君之位没多久,徐正就闭关冲击中期了。
他资质本来就好,遭遇了那番变化,心境通透,突破中期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
几十年下来,徐逆从来没有打压过徐家,更没有欺压过徐正,慢慢地,紫霄剑派那些人明白过来,他们根本猜错了徐逆的心思。
后来,徐正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不再有人刻意为难徐家,那些人也不再避他如蛇蝎。
他晋阶中期后,徐逆把他叫过去。
“你的修炼速度太慢了,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后期?”
看着皱着眉头,老爹训儿子似的对他说话的徐逆,徐正闷闷地道:“我倒是想快,可再快,境界就要不稳了。”
以前徐逆训他,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怎么现在觉得,换没换剑君,对他都一样呢?
“不要拿你的标准来要求我,你那是非人的速度!”
“……”徐逆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什么才是你的标准?”
徐正大概推算了一下,说:“剑君从中期到后期,花了两百多年,我就算快,也要一百多年吧?”
他说的剑君,指的昭明。
徐逆反问:“你就拿剑君当参照?”
他的语气听得徐正很不痛快,语气很冲地道:“不然呢?以你为标准?我可没有紫郢天君的传承!”
徐逆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手指。这让徐正有一种错觉,仿佛徐逆下一刻就会痛揍他一顿。
当然,这种事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徐逆只是把一枚玉简抛到他身上,然后说:“现在你有了,一百年,做不做得到?”
徐正握着那枚玉简,半天回不过神。
没等到回答,徐逆的声音凌厉了起来:“我不把这十几年算进去,从现在开始一百年,你做不做得到?”
徐正低头看着那枚玉简,整个人还是茫然的。
紫郢天君的传承?剑君到最后整个人都疯癫了,也没有弄到的紫郢天君的传承,就这么轻轻松松落到他手里了?
“你……”徐正声音有点哑,“你在开玩笑吗?”
“我开什么玩笑?”徐逆不耐烦跟他解释了,挥挥手,“滚回去练剑,不相信就别练!”
徐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离开了剑宫。
后来,袁复过来禀报,说徐正似乎换了功法,正在洗涤自己的剑气。
徐逆长出一口气。他担心这件事很久了,徐正的功法与昭明剑君一致,虽然他们性格完全不同,可修炼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徐逆不敢肯定。
《先天紫气诀》是剑道的根本功法,徐正换了这部功法,既不会与他现行的功法冲突,想要有所创新,也有了基础。至少,不会再和昭明剑君一样,以为自己达到了极致,其实早就已经剑走偏锋。
这件事,徐逆和灵玉说过。
此时,听徐逆提起徐正,她有些懊恼地道:“这个小子,这五十年,也没给我来封信,真打算与我绝交呢!”
徐逆就笑:“他没时间给你写信。”
灵玉不信:“他再忙,不可能连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吧?”
“就算有时间,也没有心力。”
灵玉睁大眼:“什么意思?你把他怎么了?”
“没什么,”徐逆语气轻松地说,“只是把试剑洞改造了一下,让他尝尝我以前过的什么日子。”
“……”灵玉在心中为徐正默哀没多久,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你确保他能活着吗?”
徐逆一声冷笑:“他都元中了,连这个都忍受不下了,还不如不活算了。”他自己可是炼气开始,就被昭明折腾,他都忍下来了,徐正有什么理由忍不了。
好吧,灵玉不得不承认,这个理由很正当。
天池峰顶,还在清晨的薄雾笼罩下。
又到了一个月一次的讲道时机,方明章迈着稳健的步伐,踏上峰顶,向灵玉揖了一礼,在巨石下面盘坐下来。
那几位同门,都不在了。结丹早的那几个,已经另外寻了洞府居住,刚结丹的那个,还在密室里稳固境界。可让方明章好奇的是,来听道的不止他一人。
一名青年,坐在离他不远处,闭目养神。此人已是结丹圆满,因此,方明章给灵玉行过礼后,向他欠了欠身,坐得稍后一点,以示敬意。
真是奇怪,这位穿的是太白宗的道袍,可他在天池峰快五十年了,都没有见过这个人。到底是宗门哪位真人?
“今天来讲两个凡间的故事。”灵玉手撑下颔,很随意地说了起来,“在我出身的下界,史书上记载了这么两个故事。第一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凡人国家的皇叔。这位皇叔是太宗皇帝亲弟,天下初定未久,太宗皇帝病重,皇叔曾以册告天,愿以身相代,将册文藏于金滕之匮中。后来,太宗皇帝故去了,新帝年幼,尚无法主持大局,这位皇叔挺身而出,抱着幼主,朝见众臣。因为有他的震慑,无人敢起异心,幼主安安稳稳地长大成人。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皇帝,一个权威。有人散播流言,说皇帝有夺位之心。年轻的皇帝逐渐对自己的皇叔产生了戒心,这位皇叔不得已退出朝堂,远避他乡。后来,雷电劈开了金匮,皇帝看到了那篇册文,才知道自己误解了皇叔,将他迎回朝中。这位皇叔,被后人称为圣德公,列为人臣楷模。”
“第二个故事,说的是一位权臣。这位权臣家世显贵,族中多为声色犬马之辈,惟独他为人谦恭,礼贤下士。好家世加上好名声,他的官越做越大,名声也越来越响亮,逐渐被称为当代圣德公。后来,他大权在握,开始排除异己,诛杀政敌,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终有一日,他篡位了。”
故事说到这里,灵玉停下来喝了口茶,问方明章:“有何感想?”
方明章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道:“有些人,你所看到的,未必是他的真面目。倘若那位皇叔的祷告册文未被发现,也许人们记得的,就是他野心勃勃,欲篡幼主之位。而那位权臣,要是早些故去,恐怕又是一位圣德公,为世人所赞颂。”
说完,方明章困惑地问:“师父,您想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吗?”
灵玉轻笑着摇头:“为师只是想说这两个故事而已。”
方明章当了她几十年的徒弟,清楚灵玉的性格,知道她这里不会有标准答案,便又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继续道:“依徒儿所见,这两位之前的名声未必是假的。就算初时,皇叔的祷天册文为真心,后来见新帝年幼,说不定也起过取而代之的念头。至于那位权臣,初时谦恭,后来篡位,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掌权之后,慢慢生了权欲。”
灵玉含笑道:“今日讲道到此为止,你慢慢体会吧。”
方明章没有任何怀疑,起身施礼离去。
他知道灵玉的习惯,有时兴起,会讲上大半天,没什么兴致,就随便讲两句,两者都很正常。
等到方明章离开,灵玉慢悠悠饮了口茶,问那位青年:“孝玉,你觉得呢?”
这名青年,正是程孝玉。当年莲台之会结束不久,他就晋阶圆满了,四十多年过去,还未结婴。
程孝玉睁开眼,抬起头:“在师姐心中,我到底是那位皇叔,还是那位权臣?”
“我怎么知道?”灵玉给了个非常标准的答案,“重要的是,在你自己心中,你是谁?”
程孝玉沉默了许久,道:“师姐觉得,我也不曾看清过自己吗?”
灵玉长叹一声,眺望着远处的青山碧水:“孝玉,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吗?”
“……记得。”程孝玉轻声道。就是那次相遇,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你觉得,当初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是否同一个人?”没等程孝玉回答,灵玉抬起手,阻止他说话,“不用告诉我,我不是在暗示你任何事情。你把这个问题,放在心里仔细地想一想。”
程孝玉果然闭上眼睛,静心思索起来。片刻后,他睁开眼睛:“是同一个人。”坚决的语气。
灵玉便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心中还有那么多的犹疑?”
“犹疑……”程孝玉喃喃地重复。
“这不是你渴望的生活吗?你希望有一个光明的身份,能够叫出口的名字,可以亲近的亲友长辈。你明明都得到了,为什么反而犹疑了?”
“我……”程孝玉直觉地想要为自己的辩解,可张开口,却发现自己辩解不了。
“有些人不了解别人,而有些人,连自己都不了解。你过着自己渴望的生活,却在内心怀疑现在的自己是假的,你连自己都不相信,又怎么能坚定道心?”
程孝玉半晌没有说话。
他追寻了十几年,都理不清自己的内心。明明一切都好,为什么不敢迈出那一步?明明他什么都有,为什么这么害怕?他害怕失去的,到底是外物,还是他自己?
“还记得我让你挑选名字时,你的选择吗?”灵玉静静地道,“笑,孝,你选择了孝。笑是为了自己,孝是为了他人。从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选择了自己的方向。你害怕真实的自己,与渴望的自己是两个人……我只能送你一句佛门之语:身在地狱,心向菩提。”
769、恢复修为
程孝玉没在宗门留多久,再次外出游历。
徐逆问她:“教徒弟就算了,连师弟也归你教?”
灵玉伸了个懒腰:“师父在闭关冲击后期,我不教谁教?”师祖吗?算了吧。
“原来是这样。希望大吗?”蔚无怏讨厌徐逆,从一开始的咬牙切齿,到后来也就是视而不见。徐逆倒不讨厌蔚无怏,他对灵玉的师长保持了敬意,但要说感情……那绝对没有。
“师父修炼得很稳。”灵玉说,“我不能肯定,他这次能够晋阶元后,但目前的太白宗,最有可能突破元后的人,就是师父了。”
蔚无怏已经七百多岁了。他三百多岁结婴,算得上优秀,之后修炼得不快不慢,晋阶中期失败过,如今也不是第一次冲击后期。
撇除那种修炼飞快的天才,蔚无怏这样,是正常的水准。大部分元后修士,是在六百岁至一千岁期间晋阶的。如果这次蔚无怏能够突破后期,还算不错。
徐逆道:“希望蔚真人能够顺利突破,这样你也就放心了。”
灵玉点点头。她不知道自己会在宗门留多久,快的话百余年,慢的话两三百年,总是要离开的。那个时候,如果太白宗没有元后修士,地位一定会下降。但她不可能因此而停下自己的脚步。
这件事她没有详说,但蔚无怏等人已有察觉。
只要灵玉化神,她就不会再留在太白宗,以她的修炼速度,得回修为,恐怕化神不会太远了。
徐逆突然很想笑:“我怎么觉得,太白宗也没占什么便宜?明明出了元后修士,也安生不了几百年。”
灵玉晋阶后期还不到百年,太白宗就要考虑后路了。
“难道你不是?”灵玉横了他一眼,不然徐正为什么被操练得那么可怜?
灵玉最终决定先恢复修为。
她早日恢复修为,也好早日化神。
结婴之前,灵玉晋阶一直没有徐逆快,好不容易后期比他早了几年,结果又浪费了五十年时间。要是化神比徐逆慢,她可要呕血了。身为法修,连化神都比剑修慢,真是没脸出去见人啊!
事情重大,显化、显宣两位真人,以及自家师祖苍华真人,和现任掌门端木澄,都接到了消息。
五十年时间,她终于可以恢复修为了。
密室内,灵玉盘坐在正中央,现场留下了显化真人、苍华真人,还有徐逆三人。
显宣真人在外面等候,端木澄镇守主殿。
天池峰的峰顶早就布下了重重的禁制,端木澄更是悄悄启动了护山大阵。无事便罢,一旦出了什么变故,护山大阵就会立刻开启。
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出去,就连陆盈风都不知道今日就是灵玉恢复修为的日子。
各大宗门,基本都有那个幕后人安排的眼线,这一点,已经可以肯定。灵玉可不想这么关键的时刻,被别人给打扰了。
一切如常,显宣真人在外面的修炼室盘坐下来,主持禁制,给他们护法。
灵玉深吸一口气,说:“开始吧。”
四个玉盒,逐一排开,悬在半空中,徐逆一弹指,第一个玉盒打开了,里面的丹果绿荧荧闪动着光芒。
他将丹果托在掌心,站在灵玉面前:“忍着点,可能会很痛。”
灵玉笑了:“放心吧。”一路走来,她受过的伤还少吗?疼痛如影随形,早就习惯了。
徐逆不再多说,真元催动,掌心的丹果变成一团绿光。
他缓缓将手掌按在灵玉的天灵盖上,慢慢将丹果化成的绿光压了下去。
绿光入体的一瞬间,徐逆立刻感觉到了反弹。
灵玉不是那些被当做宿体的小修士,即使她没了修为,身体也是货真价实的元后修士,对于非自身所有的真元,存在本能的反抗。
徐逆没有退缩,他缓慢地将真元调动起来,进入灵玉的经脉。
这过程被他拉得很长,紫气一点点地渗透,让她的经脉习惯紫气的存在。
反弹的力量慢慢弱了下去。
灵玉也修炼过紫气,她的剑气与徐逆如出一辙。经脉渐渐适应了紫气的存在,绿光被压了进去。
徐逆迅速收回紫气,将手掌抵在灵玉的后心,真元含而不发。
灵玉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丹果入体,不属于自己的真元灌注下来。
这疗伤之法,无非是将不属于自己的真元强行化为己用。这么一来,她不需要用漫长的时间恢复,丹田被修复的同时,就能得回修为。
但这个方法,刚开始会很痛苦,因为丹果的真元不归自己所有,而灵玉现在经脉空空,只能强行忍耐。
经脉好像一寸寸地被割开,豆大的汗珠从灵玉脸上滚落下来。
徐逆沉声道:“药效化开之后,立刻告诉我,明白吗?”
灵玉顾不上回答,她的意念在和疼痛较量。
其实时间持续得并不久,可对灵玉来说,每一息都因为痛苦而被无限拉长。
徐逆贴着她后背的手掌,已经感觉到衣衫湿透了。
可这个时候,他不能动,丹田的伤势还未修复,他现在注入自己的真元,灵玉不能转化,对她一点帮助也没有。
终于,在灵玉的内视中,丹果化成的那道绿光,滑入了她的丹田。
药效散发开来,疼痛止住了。清凉的感觉传遍全身,绿光散开,小菩提树强大的生命力,快速地修复着丹田。
“好了。”灵玉吐出两个字。
下一刻,徐逆的真元从她的后心涌入。速度并不快,因为太快的话,灵玉来不及转化。
借助这股真元,灵玉缓慢地将丹果中蕴含的真元剥离出来,化为己用。
许久,灵玉睁开了眼睛,同时,徐逆收回真元。
“如何?”显化真人关切地问。
灵玉露出一个笑容,点点头:“恢复了一点点,四枚丹果,应该够了。”
休息了一日,继续第二枚。
有了第一枚的基础,第二枚丹果入体,不再那么疼痛,速度快了许多。
到第三枚,灵玉的丹田已经被完全修复,修为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徐逆托着最后一枚丹果,说:“再加这颗丹果,你的修为不但能够完全恢复,还会有所增益。”
灵玉点点头,露出轻松的笑。这五十年,她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可一位元后修士,骤然失去修为,怎么可能习惯?
每个人都在进步,惟有她,失去修为,停滞不前。要不是心境修炼还不错,这种焦灼感就能让她度日如年。
第四枚丹果入体,效果显著,不需要再修复丹田,它蕴含的真元几乎完全被灵玉化解吸收了。
当灵玉停下调息,身上的灵息,甚至比往日还要深厚。
苍华真人惊叹不已:“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奇特的宝物,这才几天,修为就完全恢复了,而且还涨了些。”
“是啊,真是不可思议。”显化真人看着灵玉喃喃道。
灵玉心里却没那么轻松,她的修为是恢复了不错,可这些真元,并非由她自己修炼得来,且其中蕴含了小菩提树的霸道力量。她现在的身体,就是一个容器,里面包含了许许多多驳杂的力量,想要将之完全化解,还需要几年时间。
“灵玉,”显化真人问,“这个方法如此简单就将他人的真元化为己用,岂不是可以不劳而获?”
灵主笑着答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此物得来不易,整个沧溟界,恐怕再也找不到了。再说,只有真元,没有足够强度的肉身容纳,也不行啊!”
“原来如此……”显化真人笑道,“我还在想,此物效用如此神奇,万一被他人用来提升修炼速度,岂不是乱套了?”
“显化师伯说的是杜晋吗?他用的是小菩提树的果实,里面保留了树的意识,邪得很……”
其实灵玉也有点担心,万一药王没有把小菩提树的意识全部抹去怎么办?不过,没有更好的方法恢复修为,只能冒险了。
“还有一名弟子没有结丹吧?”显化真人关切地问,“怎么回事?修为跟不上?”
“哪是修为跟不上!”苍华真人插话,“那个小子是太好了,她舍不得。”
“哦?”显化真人说,“很出色?”
“很出色谈不上。”灵玉说,“不过,他应该能凭自己的能力结丹,我觉得,没有必要强行催熟。”
“这样啊……”显化真人笑道,“若是看得过眼,你不妨收他为正式弟子,这样,也算给我们太白宗留下了一脉传承。”
灵玉笑道:“师伯这是什么话?难道我现在没有给太白宗传下传承吗?”
她可是将《玄真谱》的前几个境界的功法留在太白宗了,用《明尘经》的名义。这些年来,修炼这部功法的结丹修士逐渐增多,有朝一日灵玉离开,太白宗也能说自己是怀素元君的一脉传承。
四人从密室出来,显宣真人站起来,紧张地望着灵玉:“如何?”
灵玉笑着点头,伸手化出一道灵光。灵息澎湃,灵气盎然,她已经完全恢复了。
显宣真人拍了拍胸脯:“恢复了就好了,总算能安心了。”
他们给镇守主殿的端木澄传了消息。端木澄握着阵令,松了口气:“终于……”自从灵玉开始修复伤势,他一刻都不敢放松,就怕出什么意外。
770、最后一个
上真宫的主殿中,灵玉睁大眼睛看着。
一团朦胧的紫气,出现在眼前,随着徐逆的操控,一个虚幻人影渐渐显露出来。
这个人影有着灵玉熟悉的面容,脸庞清秀,此刻眼睛闭着。
灵玉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这是段飞羽的本来面貌,并非他深受摧残后的模样。可是,能看到这个样子的段飞羽,说明他已经抛弃了肉身。
熬了五十年,段飞羽最终身殒,徐逆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他的魂体留在上真宫内。
“他现在怎么样?”灵玉问。
“寿元终尽,我用上真宫截留了他的魂体。”徐逆皱着眉头说,“但是,重塑身体之事,我还没有头绪。”
灵玉安慰他:“他的魂体还在,将来就有希望。”
“是……”徐逆轻声道,“如果让他转世,现在的我们,无法推算他的下一世在哪里。只有还他一个正常的身体和人生,我才能安心。”
他叹了口气,振袖一挥,段飞羽的魂体被紫气包裹着,慢慢消失于面前。
……
清晨,雾气未消的问剑峰顶,紫气映照,剑气纵横,引得诸多在小剑池修炼的炼气弟子伸长脖子看着。
有结界在,上面的剑气不会影响到他们,那些绝妙的剑意,也只能感受到些微分毫。不过,能学到些微分毫,于他们已是天大的机缘。
上面那两位,可是本门第一修士,天池峰的程真人,以及她的道侣,紫霄剑派的徐剑君。
程真人是闻名的剑道高手,剑法双修的天才人物。那徐剑君更是身怀剑祖传承,一身剑术绝妙难言。
传说当年的莲台之会,徐剑君出了一剑,在陵苍呼风唤雨横行无忌的昭明剑君,就落败了。
如此剑术,说是沧溟第一,也不算夸张吧?
众弟子看得如痴如醉,一道遁光飞掠而来,停在上方的巨岩之上。
这人身穿太白宗高阶道袍,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不小心,就会把他看成女子。
不过,在小剑池的大部分剑修,都认得这位。这是剑修一脉擎岳峰的钱真人,当年也是小剑池出身。
小剑池的弟子们很是兴奋,难道钱真人也要露一手?
钱家乐到了问剑峰,静静地站在巨岩之上,看着峰顶二人的比试。
等到红日升起,峰顶的紫气消散,灵玉和徐逆各自收回剑气。
“这些真元,你已经运用自如了。”徐逆说。
灵玉感受着真元在经脉中奔腾不息,愉快地点头:“五年时间,总算没有白费。”
用丹果恢复修为后,她花了五年时间,将体内杂乱的真元全部化解理顺,今天正是功成之时。
“钱师兄。”灵玉转头唤道,“你怎么来了?”
“来学习一下啊!”钱家乐飞到他们面前,笑眯眯地说,“你们两位交手,可是难得的机会。”
灵玉弹了弹手中的剑,说:“更难得的机会你也有,我们过过招?”
“好啊!”钱家乐欣然同意。
徐逆让到一旁,问剑峰顶再起剑光。
钱家乐的剑气,原本走的是暴戾的路线,后来,他得到断岳真人的看重,授他真传,剑气逐渐浑厚凝重,补上了之前的缺点。
不提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钱家乐是个很难缠的对手。他善于捕捉漏洞,剑气暴戾霸道,而防御方面也不弱,很难抓到他的弱点。
不过,他会的东西,灵玉也会,而且,她的剑气更敏锐。
这场战斗持续得并不长,一刻钟后,问剑峰顶的剑气消散了。
钱家乐收回自己的剑,吐出一口气:“程师妹,你不修剑真是太可惜了!”
灵玉毫不谦虚地回答:“很多人都这么说,我也这么认为。”
钱家乐失笑,拍了拍她的肩:“走了,你们继续。”
说着,身裹剑光,远遁而去。
“我们也走吧。”灵玉说。
徐逆点点头,已经试过剑了,他们没必要再留下去。
回到天池峰,方明章已经在等在那里了。
灵玉一直不去解释,为什么不让他结丹,这使得方明章一直处于流言之中。有人说,是他表现太差,程真人不满意,也有人说,他得罪了程真人,所以在其他四人都已经结丹的情况下,迟迟没有让他结丹。
方明章表现得很从容,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按部就班地修炼,磨练心性。
灵玉回到厅中坐下,问跟进来的方明章:“有什么想问的?”
今天不是讲道之期,方明章来求见,必是因为心中有了困惑。
可是,这回好像有些不同,方明章面露踌躇,似乎难以启齿:“师父,我……还不能结丹吗?”
灵玉喝茶的动作一顿,将茶杯往桌上一搁,淡淡地问:“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因为别人的眼光?”
看出灵玉的不悦,方明章按下心中的惶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说:“师父,我自觉已经做好了准备,已经没有顾虑了,可是您迟迟不提……”
听到这句话,灵玉的语气缓了缓,问:“你说做好了准备,意思是不是可以随时闭关?”
“是。”这个问题,方明章答得毫不犹豫。
灵玉轻轻点头,说:“既然如此,你今天就闭关吧!”
“师父!”方明章愕然。
他初时还以为灵玉恼了他,才刻意说这种话,可抬头一看,灵玉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快。
他试探地问:“师父,您……不生气吧?”
“我为何要生气?”灵玉道,“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就闭关,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这确实理所当然,可是……
“还是说,你其实并没有准备好?”灵玉抬手阻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用顾虑为师,你自己用心想想。”
方明章低下头,片刻后,他下了决心,抬头对上灵玉的视线:“师父,我准备好了。”
“好。”灵玉袖口一拂,案几上多了几件东西,“拿去吧,今天就闭关。”
结丹时聚灵的阵法,防御的禁制,理顺灵气的丹药,定神静心的宝物……原来,师父早就准备好他结丹所需?
一时间,方明章心潮起伏,几乎热泪盈眶:“师父……”
灵玉挥出一道灵气,阻止他下跪,口中淡淡道:“如果你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还是过些天再闭关比较好。”
……
方明章当天就闭关了。
他的磨练已经圆满,无论修为还是心境,都达到了结丹的要求,可以让他自主结丹了。
“如果他结丹失败,你会不会给他服用丹药?”徐逆在她身边坐下,看向她目光的落点。
方明章没有去宗门清修之地静思谷,而是就地闭关了。
“要是他要求的话,我会同意。”灵玉说。
徐逆就笑:“以前我总觉得,你不会是个好师父,可这几十年,你做得比谁都好。”
“那是。”灵玉大言不惭,“只要我认真投入地去做,少有做得不好的。”
“不害臊!”徐逆这么说着,却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灵玉突然开口:“要不要打个赌?”
“什么?”
“就赌方明章会闭关多久。”
徐逆奇道:“这有什么好赌的?结丹闭关,少则一两年,多则十来年,这可说不准。”
“可我觉得,他不需要十来年,最多一年,就有结果了。”
看灵玉这笃定的样子,徐逆笑道:“如果不准呢?”
“那就……”灵玉想了想,她和徐逆之间好像没什么可以拿来打赌的……
想了半天,她一拍掌:“这样好了,如果我说准了,以后你跟我住在太白宗。如果我说得不准,那我跟你去紫霄剑派,怎么样?”
徐逆失笑,口中却道:“好。”
两人都没把这个赌约放在心上,仍旧每日修炼、练剑。
一年转眼过去,天池峰忽然风起云涌。
近年来,太白宗的弟子已经很习惯这一幕了,看到天池峰起了天象,就近找地方躲避,找不到的,就随便抱个什么东西,防止自己被刮走,然后,等待天象过去,该干嘛干嘛。
“这是第五次了吧?”两名弟子抓住栏杆,互吼着聊天。
“对!好像是最后一个了!”
“终于完了,这几年老是动不动刮风……”
“可不是?还好就一会儿!”
可惜这一回,他们猜错了。
风起云涌之势,久久未歇,甚至有云霞涌起,铺满天际,蔚为壮观。
这结丹天象,怎么好像不对啊!
天池峰一座侧峰上,安媛愣愣地站在洞府门口,看着天池峰顶的霞光。
如此结丹天象,堪称近年第一,是方明章结丹了?这怎么可能!他们四人结丹的时候,天象不过持续短短半个时辰,没有云霞,灵气旋涡也较小。可现在呢?周围的灵气全都往天池峰顶涌去,旋涡的虚影清晰可见。
不可能!难道结丹的另有其人?
安媛心潮起伏,没等天象结束,便起身往主峰飞去。半路上,遇到了另外一名同门。
“汤师兄!”安媛唤道。
“原来是安师妹,你也去主峰?”
“是,也不知道是谁结丹了……”
师兄妹都是心思重重,到了天池主峰,一路踏上峰顶。
云霞铺得天池峰锦绣无边,原本氤氲的峰顶,更是一片瑰丽。
“师父。”两人向霞光中的灵玉见礼。
灵玉淡然道:“你们来得正好,再等一会儿,明章就该出关了。”
果然是方明章结丹了?
771、多活几年
天象持续了大半天才散去,灵气旋涡慢慢平息,灵光却在天池峰顶久久不散。
终于,方明章修炼室的门打开了,他仍然穿着那身衣袍,走了出来。
尽管容貌和衣着与之前一模一样,整个人的气势却全然不同。
他落在峰顶,俯身跪下:“谢师父多年教导之恩,明章刻骨铭心!”
灵玉拂袖,一道无形的力量将他扶起:“再多的教导,也要你自己努力才行。”
安媛两人这时已经看明白了。同样是结丹,方明章出关,气势强了他们一大截。
他并非强行结丹的,而是水到渠成。
两人心中不是滋味。之前他们不是没有偷偷笑话过方明章,既然应了种药之事,师父自然会助他们结丹,何必装出一副苦修的样子?他们又不是正式弟子,修炼得再刻苦,也讨不了师父的欢心吧!
看看吧,他们四个人一个一个地结丹,而方明章,却要在筑基圆满苦熬。结丹之后,他们更加心安理得,在什么位置,就该做什么事,何必多此一举搏表现呢?
可是,他们还没得意几年,方明章结丹了。而且,从他的天象看来,并不是像他们这样,只是仓促结丹。
能够出现云霞,足以说明,方明章这个结丹修士,不说基础多么扎实,最起码也是正常的,而他们……
安媛两人只能挤出笑容,向方明章道喜:“方师弟,恭喜了!”
方明章还礼,没有得意洋洋,仍如往常一般:“多谢汤师兄、安师姐。”
他们几人,被灵玉收为记名弟子时,平均年龄也就七八十岁,其中方明章最年轻,如今算来,一百二十岁未到。
一名一百二十岁未到的结丹修士,就算他的修为是大量丹药填出来的,也不容小觑。
想到这一点,安媛二人心中更难受了。要说方明章的资质,比他们好得有限,他能做到,他们也能做到。早知如此,当初他们也坚持一下就好了……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灵玉!”正说着,显化真人来了。
显化真人可是稀客,自从把印信交给灵玉,宗门之事他就放手不管了,平时也很少出紫盖峰。
灵玉迎了上去:“显化师伯,您怎么来了?”
显化真人含笑,看向方明章:“这结丹天象有些怪,所以来瞧瞧。这位就是你刚结丹的弟子?”
“弟子见过显化真人!”方明章忙上前见礼。
显化真人目光一扫,诧异:“怎么会……”
以他的眼光,怎么会看不出方明章是自主结丹的?虽然他筑基的修为也是丹药堆的,基础还差了些,可结丹这一步,却是实实在在自己跨过去的。
灵玉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笑道:“显化师伯,我们到里面说话。”
安媛两人相识地告退,灵玉将显化真人和方明章领进了自己的修炼室,把方明章的情况说了一遍:“……大概就是如此。”
显化真人摇着头说:“当初你说舍不得,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又对方明章道,“你基础不够牢固,以后还要多多磨练。别怕花时间,你还年轻,现在花时间夯实基础,将来受益非浅。”
方明章恭敬地行礼:“多谢显化真人教诲,弟子一定铭记于心。”
显化真人摆摆手:“该谢你师父才是,没她给你这个机会,你也不会有今日。”略顿了顿,他面露困惑,“如我所料不错,那丹果已经不在你身上了,怎么回事?”
灵玉也看向方明章。这一点,正是她想问的。
方明章结丹之后的灵息,比另外四名弟子充沛得多,可她觉得,从天象看来,方明章修为应该更充沛才是。
“是……”方明章面露赧然之色,从袖中摸出一物,“师父,其实我……在结丹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把丹果摘下来了……”
看到他手中的丹果,灵玉和显化真人都大吃一惊:“这……”
方明章这颗丹果,比其他四人大多了,滚圆滚圆,绿光饱满。他一拿出来,纯粹的木灵气扑面而来,透着一道生机。
灵玉和显化真人对视一眼。
“不知不觉?”灵玉接过丹果,问。
“是……”方明章道,“徒儿结丹之时,可以感觉到丹果也在拼命吸收灵气。清醒之后,才发现丹果已经摘下来了……”
他有些担心:“师父,该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灵玉和显化真人都没说话,两人各自拿着丹果细看了一番,显化真人叹道:“瓜熟蒂落。”
“是啊。”灵玉看着桌上的丹果,漂亮的绿光让人移不开视线,“这颗才是真正的丹果。”
那四名弟子,结丹是药物催动的,所以结出来的丹果太小。而方明章这颗,却是他自主结丹而成,在他结丹的关头,丹果吸收了足够的灵气,瓜熟蒂落。
这才是丹果最终成熟的样子。
大概解释了一下,方明章明白了,他喜滋滋地问:“师父有了这颗丹果,是不是修为会更上一个台阶?”
灵玉含笑点头:“一时不忍,没想到还有后报。”她取出玉盒,将这枚丹果放进去,贴上玉符。
显化真人也道:“如此,我也放心了。”
不多时,显化真人和方明章都离开了,徐逆从休息室过来。
“方明章情况不对吗?怎么不用取丹了?”他都准备好了,结果看方明章回洞府去了。
灵玉拿出那颗丹果,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用取了。”
徐逆打开玉盒,不禁一愣:“怎么这个不太一样?”
灵玉便把方明章的特殊情况说了一下,而后笑道:“你说我心软,这不就是心软附带来的好处吗?”
徐逆也笑:“是我说错了,这是你宽待他的回报。”
摸着这颗丹果,灵玉道:“我有预感,这颗丹果,说不定能让我省却几十年功夫。”
……
显化真人回到紫盖峰,看到显宣真人坐在树下棋盘边,自己和自己下棋,自得其乐。
“你什么时候也有阿澄的怪癖了?”显化真人笑问,坐到对面。
“闲着无聊啊!”显宣真人回了一句。
两人默契地收拾了棋子,慢慢地下起棋来。
“天池峰没事吧?”
“没事。”显化真人有些心不在焉,“就是那名弟子结丹了,如今丹果已经取出。”
“那就好。”
无声地下了一会儿,显宣真人突然发出一声叹息,幽幽道:“师兄,我怎么觉得最近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无聊了?”
显化真人笑道:“哪里无聊了,不和以前一样吗?”
“以前……”显宣真人苦笑了一下,“修炼,教弟子,出去历练,寻宝……以前总觉得,时间怎么都不够,每天忙忙碌碌。可现在呢?修炼也没什么用,历练、寻宝更是提不起劲,只能闲来无事教弟子了。”
显化真人静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这样过,还能如何?”
“不是我想如何,”显宣真人喃喃道,“而是我还能如何……”
显化真人没有回答,两人沉默地下着棋。
棋盘渐渐被黑白子铺满,显化真人突然道:“人要有所求啊,无所求,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
寿元终尽,无法再进一步,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们两百年。两百年前,他们差不多已经知道,自己几乎没有希望再进一步了,只能放弃晋阶,将余生奉献给宗门,也算还了宗门的培育之恩。
可是,身为修士,他们怎么会甘心?
做出一副为宗门奉献一切的样子,只是因为自己无能为力!
老朋友一个一个地离世,除了本宗门的顾、杨两位真人,其他宗门的老面孔也一个接一个地长眠了。
显化真人甚至有一种冲动,很想跑到紫霄剑派去,跟昭明剑君叙叙旧。
要是以前,他绝对不会有这个念头,就算自己的亲朋好友全都不在了,也不会想跟昭明那个变态打交道。可是,也许是顾、杨两位真人的故去,触动了他的心弦,竟觉得昭明也没那么可恶了。至少那张脸是熟悉的老面孔。
没有目标,无所寄托,大概就会变得特别空虚吧?
显化真人自嘲地想。
“师兄,你说,我们下辈子会是什么样呢?”
显化真人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也会想这么无聊的问题了?”
“就是因为无聊,才想这个问题啊……”显宣真人望向观云峰的方向,“灵玉修为恢复了,应该还会在宗门留百来年,如果她能留下一脉传承,无怏再晋阶后期的话,宗门就无忧了。”
显化真人道:“师妹,天命之子聚气运而生,灵玉入了太白宗,同样会给太白宗带来气运。别的不说,至少千年内应该不会有危及传承的事情发生,我们没必要担忧。至于千年之后,我们管不了许多,哪个宗门能长盛不衰?当年魔门也曾大兴过,如今还不是被道门压得喘不过气?”
“是。”显宣真人收回目光,“我太多虑了。唉,管了多么年,想到要离开了,真是有点舍不得。如果可以,还想多活几年……”
显化真人在心里说,我也想多活几年。
772、借取
有点起风了。
显化真人站在树下,眺望着远处苍莽的山脉。
还记得年轻的时候,他站在这里,看着远处的风景,想的是,天地洪炉,山河广阔。而现在,他想的却是,天阴得怎么这么快呢?
显化真人叹了口气。他真真切切,发现自己老了。
尽管外表还年轻,心却已经苍老得失去了进取的动力。
不认命又能怎样?寿元已到,化神无期,多少前辈就是这么过来的?不能化神,那就等死……
显化真人不由自主想起方明章拿出来的那颗丹果,绿荧荧的颜色,生机盎然。
还有许久以前,端木澄似乎曾经跟他说过这么一句话:“显化师叔不必担心,程师妹说,只要能顺利结出丹果,她就能恢复修为,还能助她化神呢!”
化神……
显化真人在心中咀嚼这两个字。
明明心已经老了,为什么想到这两个字,还是那么火热?
如果化神,寿元就能增长到万载。如果化神,他还可以继续追寻前路。如果化神,他说不定还能离开沧溟界,到外面看一看……
显化真人按了按胸口,阻止自己想下去。
可是,他怎么能不想呢?这两个字有着非一般的魔力,从年轻想到年老。
年轻的时候,他还有许多的牵挂。宗门、师长、亲友、后辈……现在,宗门后继有人,师长亲友逐渐坐化,后辈也成长起来了。没有了其他挂心的事,能够牵动他的,只有这两个字。
化神。
显化真人抬起头,看着天空。
心跳已经慢慢平缓下来,可热度却不止。
他从袖中摸出一张传讯符,说了一句话,发了出去。
不多时,陆盈风上来了。
“师父!”她笑嘻嘻地跑过来,“想我了?”
显化真人忍不住露出笑意。他喜欢这个小徒弟,并不是因为她资质好,而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这种生命力,他在灵玉身上也看到过。这就是年轻人,哪怕被打压了,也是暂时的。他们热烈地活着,生机勃勃。
“你都元婴了,也稳重些。”显化真人说,“不然,为师坐化,紫盖峰可怎么办?”
“不是有两位师兄吗?”陆盈风满不在乎地说。
显化真人门下,还有两位元婴徒弟,这才是紫盖峰在太白宗最强势的原因。
不过,那两位仍然停留在初期,等到显化真人故去,紫盖峰的风头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盛了。
这些话,显化真人没说,陆盈风未必不懂,但她并不觉得需要在意。宗门尚且有起伏之时,何况一峰传承?
“盈风,”显化真人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涩,清了清嗓子,“你去帮为师办一件事。”
“什么事?师父尽管吩咐,徒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好听的话陆盈风顺口就来。
显化真人深吸一口气,慢慢说出那句在心里不知道滚了多少遍的话:“你到天池峰,向灵玉借那颗丹果,就说,为师想研究一下。”
“好!”陆盈风丝毫不疑,“师父稍等。”
说着,她下了紫盖峰顶,往天池峰飞去。
落在峰顶之侧,陆盈风跟值守的弟子招呼一声,直接上去了。
奇怪的是,还没上到峰顶,就看到徐月站在入口处。要不是她没有隐藏气息,陆盈风几乎把她当成块石头。
“徐月,你站这里干什么?”
徐月看了她一眼,没有动。
徐月虽然长得像灵玉,可那性格,更像徐逆,陆盈风有点怕跟她打交道。她缩了缩脖子,打算自己上去:“怪怪的……”
没等她踏出去,徐月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陆真人若要见主母,暂且等等。”
陆盈风眨眨眼:“哦,我上去等……”
“在这里等。”徐月寸步不让。
“为什么?”
徐月不说话。
陆盈风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了什么。峰顶的禁制一向开着的,这会儿好像关了?
她脸上慢慢泛起红晕,小声问:“那个,你家主上也在?”
徐月点点头,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陆盈风伸手盖住眼睛。怎么这么巧,就碰到这个时候?还有这徐月,她到底是不是人啊,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吗?
可她现在转身走人也不对,好像太刻意了……算了,等吧……
没等太久,峰顶的禁制打开了。
徐月退了一步:“陆真人,请。”
陆盈风清咳一声,拍了拍自己有点红的脸颊,假作正经地踏了上去。
灵玉仍然坐在她们惯常坐的温泉边,翻着一本道经。
不过,陆盈风还是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发尾有点湿,身上似乎有一股雾气。
灵玉被她贼溜溜的样子弄笑了:“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陆盈风一脸无事。
可她是什么性格,哪里忍住不笑话。看了一圈,没发现徐逆,便凑过去小声取笑:“你这叫什么?白日宣那个……”
“哪个?”灵玉气定神闲。
陆盈风没想到她一点也不脸红,可那个字就算是取笑她也说不出来,只能悻悻地败退:“程师妹,你就不会脸红一下吗?”
“我脸红什么?”灵玉的表情比她更无辜,“我在自己的地方泡温泉,为什么要脸红?”
“呸!”陆盈风毫不客气的揭穿她的谎言,“你要只是泡温泉,徐月会守在下面?连我都骗……”说得她都要脸红了!
灵玉不跟她开玩笑了,陆盈风私下说话是比较随便,可也没随便到荤素不忌。
“你今天就是找我闲话的?”
“哦,有件事。”陆盈风说,“我师父想借你的丹果研究一下,没问题吧?”
灵玉想了想:“问题是没有,不过,显化师伯想研究多久?”
“应该不会太久。”陆盈风从盘中拿了颗灵果,“咔嚓”咬了一口,“我师父什么人啊,不会误你事的。”
灵玉想想也是,冲修炼室喊了一声:“徐逆,帮我把丹果拿过来。”
过了一会儿,徐逆走过来,把玉盒放到桌上,对陆盈风点点头就回去了。
陆盈风反倒心虚,不敢看他。
“拿去吧。”灵玉扬了扬下巴。
“谢了!”陆盈风把玉盒一揣,起身走人,“我就不留在这里碍你们的眼了,继续泡温泉吧!”
灵玉失笑。
徐逆重新出来,问:“显化真人要丹果做什么?”
“不知道。”灵玉答得干脆。
“不知道你也敢借?”
“为什么不敢?”灵玉挥挥手,“别拿你们紫霄剑派那套放在我们太白宗。显化师伯经手的宝物多了去了!”
“话是这么说……”丹果到底不同。徐逆看灵玉满不在乎的样子,把下面那句话吞回去。
就算他和灵玉关系非同一般,有些话还是不好说,不然,别人还以为他挑拨离间。
算了,反正灵玉的伤已经好了,就算真的有什么,也不是什么不能挽回的大事。
紫盖峰顶,显化真人不知道第几次看向天池峰的方向。
其实,陆盈风离开并不久,可他却度日如年,脑海里时时刻刻翻滚着几个念头:怎么还没有过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灵玉不借怎么办?他还能找什么借口把丹果弄过来?
他若自己前去,未免显得急躁。派遣别的弟子,又不够熟悉。只有盈风,一向和灵玉交好,不存在信任的问题……
心绪起起伏伏,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陆盈风的遁光飞回,落在下面不远处。
显化真人激动得想亲自迎下去,发现自己这反应不对,连忙稳住。
不多时,陆盈风回到峰顶:“师父!”
显化真人极力保持镇定,扯出笑容:“如何?”
看到陆盈风手伸进袖子,拿出一只玉盒,显化真人提在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放松了。
“辛苦你了。”显化真人说,力持镇定地接过玉盒,收回袖中,“去休息吧。”
“师父这么快就想赶我走啊?”陆盈风笑嘻嘻,“难道不喜欢徒儿多陪您一会儿?”
显化真人心中焦灼,脸上却还笑着:“你都多大了?还在师父面前撒娇?别闹了,为师想一个人静一静。”
“哦。”陆盈风摸摸鼻子,“那徒儿回去了。”
“去吧!”
陆盈风下了峰顶,总觉得有点奇怪。师父的脸色好像不大好看呢,难道修炼出了差错?
等到陆盈风的身影消失,显化真人按捺不住激动,从袖中摸出那只玉盒。
不对,这样不对。
看着玉盒上的封印的灵符,显化真人有刹那的清醒。这不是他的,这是灵玉的东西,他怎么可以将宗门小辈的东西据为己有?再说,这件宝物关系到她化神……
化神……
想到这两个字,显化真人的心神定住了。
这两个字有一种魔力,吸引了他所有的心神,让他不由自主地着迷。
化神啊……如果化神了,他就不会受到寿元终尽的困扰;如果化神了,他就可以继续在仙路上走下去;如果化神了,他能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整个人界是什么样子。说不定,以后还能炼虚、合体,乃至大乘……
化神的机缘,不就是要自己争取的吗?平白把机会推出去,岂不是白白错失机缘?
对,这是他的机缘。如果是灵玉的,就不会这么轻易把丹果给他,既然给了他,就是他的机缘!
显化真人劝服了自己,眼中闪过毅然的光,快步往洞府走去。
773、滋生
玄女峰上,显宣真人正在给弟子讲道。
显宣真人门下,亦有两名元婴弟子,其中一位就是丹锦真人,另一位自号拂衣。
显化、显宣门下元婴弟子虽多,却无一人突破至中期。
他们这一批老修士坐化,太白宗元中以上修士就少了。苍华真人,方入微,蔚无怏,总共才三个,如果蔚无怏晋阶后期,就只有两个。
目前看来,有希望突破的也就是纪承天和端木澄。最可惜的是蓝沐阳,本来他跟蔚无怏差不多,那次受伤时机不对,接下来就处处蹉跎,能不能跨过中期还未知。
差不多讲到尾声,那边弟子来报,陆盈风来了。
显宣真人向陆盈风招招手,笑问:“你可是稀客,自从结丹后,就不爱来玄女峰了,怎么今日这么难得?”
陆盈风嗔道:“师叔这话说的,哪是我不爱来玄女峰?师父说了,结婴了就要有长辈的样子,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天天玩呢?”
显宣真人失笑:“这么说倒怪不得你了。”
陆盈风是显化真人的幼徒,也是显宣真人看着长大的,两人情分不同一般。说笑了一会儿,显宣真人道:“你啊,无事不登三宝殿,快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嘿嘿……”陆盈风笑得有点心虚。
显宣真人就道:“师叔面前,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陆盈风犹豫着说:“师叔,我师父这几天有点怪怪的……”
这几天?
显宣真人问:“怎么个怪法?”
陆盈风抓了抓头:“昨天有名值守弟子声音稍微大了些,吵到了师父,被痛骂了一顿。”
显宣真人愣了愣,这可不符合显化真人的个性。显化真人很少会责骂弟子,更何况,只是一名值守弟子,就算有什么事做得不好,吩咐执事换了就是。
“师叔,我师父最近心情不好吗?”
显宣真人突然有不妙的预感。她问:“紫盖峰这几天有发生什么事吗?”
陆盈风困惑地摇摇头:“没有啊……”
说完,她突然想到:“对了!师父向程师妹借了那枚丹果,说要研究一下,应该是研究那枚丹果的时候被吵到了吧。”
“丹果……”显宣真人心中一跳,“他向灵玉借了丹果?”
“是啊。”显宣真人的样子,让陆盈风很奇怪,“师叔,怎么了?那丹果有问题吗?”
丹果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显化真人!
显宣真人深吸一口气,果断地说:“我马上去紫盖峰,你把灵玉叫过来——别惊动别人。”
所谓别人,只能是留在天池峰的徐逆。
陆盈风本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显宣真人的脸色,她慢慢猜到了。
她脸色渐白,想为师父辩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艰难地道:“好,师叔放心。”
显宣真人二话不说,甩袖往紫盖峰飞去。
她才几天没去紫盖峰,怎么就……
想到前几日的对话,显宣真人心里一直在打鼓,她早该想到的,师兄最近情绪不对。
这几十年来,先是断岳真人之死,给他们蒙上了一层阴影。然后顾真人意外陨落,让他们多了一分悲痛。紧接着,杨真人坐化,悲痛之余,又觉得兴致索然。
自身没有了前进的希望,他们就把精力放在了后辈身上,长此以往,忽略了心境的修炼,情绪也跟着波动。
心境修炼,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时时反省,方才心如明镜。
有些德高望重的老修士,临到坐化却把持不住,反倒入了魔障,这种事情,不独一例!
显宣真人只希望,自己猜错了,她的师兄,并没有犯这种错误!
“人要有所求啊,无所求,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想到这句话,显宣真人心头抽紧,她觉得,自己八成猜对了……
踏上紫盖峰顶,挥退值守弟子,显宣真人进入洞府。
她站在显化真人的修炼室前,涩声唤道:“师兄……”
里面没有声音。
可显宣真人分明感觉到,显化真人就在里面。
显宣真人力持镇定,假装轻松:“师兄,你闭关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显化真人的声音终于响起:“只是闭个小关而已,师妹,你不用担心,回去吧。”
“是吗?”显宣真人想要表现得高兴一些,却根本笑不出来,“师兄,我这里有件事要请你帮忙,你先帮我看看,再回去闭关,行吗?”
“我现在没时间!”声音已经带了生硬,拒绝得毫不犹豫。
显宣真人心头更凉。连什么事都不问就拒绝,还有这不耐烦的语气,要说显化真人没事,她怎么也不会相信!
她坚定了决心:“师兄,你先出来吧,我这里真的有要事,说不定关系到我们的前途。”
洞府里静默了一会儿,显化真人幽幽道:“师妹,你知道了是不是?”
显宣真人握紧掌心,没有答话。
“你知道我在干什么?”显化真人突然沉下声音,“如果你还当我是师兄,就不要来打扰我!还是说,连你也想抢我的机缘?”
“师兄!”到了这个时候,显宣真人只能直言了。她望着洞府的门,痛心地道:“你看看你在做什么!骗了小辈的宝物,妄图化神?师兄,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什么叫骗?”显化真人冷冷道,“它到了我手里,自然就是我的!这就是机缘!”
“无主的才叫机缘!”显宣真人的心一直凉下去,没想到显化真人的心魔已经到了这个程度,“灵玉是我们太白宗的希望,你夺了她的宝物,让她怎么办?师兄,你忘了吗?她是我们一路护持着长大的后辈啊!我们曾经亲手教过她,一点一点,看着她成长,看着她结婴,看着她元后!你怎么忍心抢夺她的东西?”
修炼室内,显化真人半晌没有回应,不知道是不是在挣扎。
显宣真人稳了稳声音,继续道:“师兄,你还记得我们入门时,师父说的话吗?这条路上,有太多的诱惑,如果不能把持住,就会堕入魔障……这一千多年来,我们把持住了,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难道,你要让自己晚节不保吗?”
修炼室里,一直没有声音。
“师兄……”
显宣真人还想再说,却被打断了。显化真人轻声道:“假如我们的生命到了尽头,把持住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不能再活下去,一切都是空的……”
“师兄!”没想到劝了这么久,显化真人最终还是堕落了,显宣真的声音悲痛起来,“你这样没办法化神的,心境都动摇了,怎么化神?你在元后停留了那么久,难道不知道化神的要点吗?张千影在元婴圆满停留了五百多年,都没有摸到化神的门槛,你想冲过元婴圆满,直接化神?不可能的!”
“住口!”显化真人厉声道,“你若还认我是师兄,就从这里出去!我就算化不了神,迈出这一步,也无怨无悔!”
“师兄!”显宣真人知道语言已经劝不住他了。一咬牙,打算强行阻止。
他们师兄妹先后入门,千余年的感情,现在,同辈都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再让师兄出事。为宗门辛苦了大半生,奉献了余生所有的光辉,她不能让师兄这样不光彩地结束他的一生!
磁光在显宣真人指间闪动,她回想着洞府的禁制手法。
他们师兄妹之间几乎没有秘密,这个洞府的禁制手法,她大多知道。如果她愿意,大可以强行破开修炼室。
“师兄,对不住了……”
……
“什么?”灵玉惊讶地望着陆盈风。
陆盈风一脸沮丧:“对不起,程师妹……”
灵玉一挥手,这事没什么好道歉的,她都想不到,何况陆盈风?
冷静地想了想,她说:“显化师伯可能是被心魔困住了。在一个境界停留太久,容易滋生心魔,何况这几十年来,接连受到打击。”
陆盈风还想为师父辩解一下:“程师妹,你先别急,说不定我师叔不是那个意思。我师父不会那样的,不会……”
说到最后,陆盈风自己也不相信了。她回想起那天借丹果时,显化真人表现出来的异常。她怎么就不多想想呢!
“我知道,我不着急。”灵玉起身,“走吧,我们先去看看什么情况。”
她真的不着急。那颗丹果,没了就没了,不过多花时间而已。
只是,她很奇怪,就算显化真人滋生了心魔,怎么会被丹果引动呢?这丹果虽然稀奇,但吃了它,顶多增长二三十年的修为,就算他服用了,也没办法化神啊!对显化真人哪来这么大的吸引力?
两人刚刚飞出天池峰,忽见紫盖峰的方向传来灵气大爆的声音,两道人影飞遁而出。
陆盈风脸色大变:“是师父和师叔,他们怎么会……”
元磁之光散去,露出显化、显宣两位真人的身影,元磁之力纵横,两人竟然交起手来!
这动静,立刻引起了太白宗修士的骚乱,尤其是紫盖峰。
宗门内没有闭关的元婴修士都飞了出来,惊诧地看着这一幕。
初时,他们还以为他们在切磋,可仔细一瞧,根本不是!
端木澄飞过来:“程师妹,发生什么事了?”
灵玉已经镇定下来,她袖袍一挥,在周围布下结界,将此处空间隔绝开来。而后对端木澄道:“端木师兄,你去安抚弟子,这里我会处理。”
端木澄看了看两位真人的身影,点点头。
他修为不足,这种事,还是交给灵玉比较合适。
774、走到最后
混乱的元磁气流中,法阵一个接一个地出现,符文流转,将两道对冲的元磁气流隔绝开来。
苍华真人赶到,数条水龙交汇,直铺而下。
显化真人被网住,一时难以动弹。
正要大发神威,一个白光隐现的云篆飞出,倏然扩大,整个压覆下去,定在显化真人头顶。
灵玉身影一闪,掠至显化真人身后,伸手一压,将云篆一点点地压下去。
云篆散发出圣洁的光芒,显化真人的眼神一点点地恢复清明。
“师兄!”显宣真人冲上去,悲痛地喊,“你醒一醒,不要被心魔控制了!”
显化真人呆呆地看向她,伸出手:“师妹,我……”
显宣真人心中更痛。他们师兄妹自从入门,相处了一千多年,她几时见过英明神武的师兄露出这么迷茫的神情?
显宣真人飞过去,安抚道:“师兄,没事,别多想……”
显化真人面容扭曲了一下,突然将她狠狠甩开,在她手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喊道:“你骗我!师妹,没想到连你也骗我!你阻止我的机缘,想干什么?”
看着这个样子的显化真人,显宣真人又伤心又痛惜:“师兄!你忘了自己的心了吗?你苦心孤诣,扶持宗门,提拔后辈,眼看着太白宗欣欣向荣,难道你要毁了这一切吗?那颗丹果不能助你化神,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不!”显化真人眼神迷乱,“你在骗我!阿澄说过,这颗丹果,可以让灵玉化神,既然她可以,我一定也可以!等我化神了,宗门自然能够再上一个台阶!”
显宣真人正想反驳,忽然听到灵玉冷静的声音:“谁说这颗丹果可以让我化神?”
显宣真人一愣,看着操控着云篆的灵玉。
听到她的声音,显化真人安静下来,他眼神游移,似乎在寻找着谁:“阿澄,阿澄说的!他说是你亲口说的,你休想骗我!”
“我是对他说过。”灵玉淡淡道,“我说,这些丹果可以修复我的伤势,增长修为,甚至助我化神。”
显化真人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显宣真人:“看,我没说错吧,我没骗你吧?”竟像个孩子一样。
“可是,”灵玉续道,露出一丝苦涩,“我那是骗他的。”
显化真人的笑陡然停住。
他呆呆地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灵玉:“你说什么?”
灵玉深吸一口气:“我说,这丹果并没有助我化神之效,它只是能缩短修炼的时间。当日,端木师兄担心我蹉跎时日,我就编了这些话安慰他……显化师伯,没想到这句无心之言,竟让你记了几十年。”
显化真人呆住了,张大嘴巴,望着灵玉。
灵玉悲伤地看着显化真人。她万万没想到,真相竟会如此简单。
当年,徐逆从药王那里讨回丹果的种子,她请端木澄帮她寻找种药的人选。端木澄很担忧,她就随口说了这些话……想必端木澄向显化真人回报过她的情况,谁也没有想到,这句话竟然会被显化真人记了几十年!
这几十年来,他接连受到打击,心中早就种下了心魔。随着坐化之日临近,心魔越来越深,贪念越来越大。
心魔没有被引动的时候,只是内心煎熬着。当这颗完美的丹果出现,深藏在他内心的心魔蠢蠢欲动,终于伸出了爪牙。
一旦被心魔蒙蔽,那个呕心沥血、为宗门几乎付出余生的显化真人没有了,变成了一个只想着化神的疯狂修士。
“这颗丹果是很珍贵,它可以助我省却二三十年的苦修。”灵玉说,“可是,显化师伯,你想过没有,阻止你迈向化神的门槛是什么?是因为你缺少二三十年苦修吗?哪怕二三百年,对你来说,又算什么?”
她低下头,不忍去看显化真人的眼神,绝望得仿佛身处永夜,等不到光明。
“显化师伯,你缺少的不是修炼的时间,而是过不了瓶颈。就算这颗丹果能助你迈过瓶颈,达到元婴圆满,那又如何?难道你不曾听过那句话?结丹勘破心境,元婴坚定道心,化神体悟世情……真华仙门的张千影,在元婴圆满停留了那么多年,尚不能完全体悟世情,突破化神,就算你圆满了,又能如何?”
这是第二个人跟他说张千影的例子。
元婴圆满啊,当初张千影七百岁达到元婴圆满,多少人羡慕感佩,以为她必能成就化神?
显化真人自己也是元后修士,怎么会不知道元婴到化神这一关有多难过?
修为越高,突破越难。有多少天才之士,顺利达到元后,却被卡在瓶颈,就算像张千影那般顺利修炼到元婴圆满,仍然几百年寻不到化神契机。
而他,竟然想凭借一颗果子,迈过元婴圆满,直接化神?
真是可笑……
“假的,都是假的……”显化真人喃喃念着。
就算元婴圆满了,凭借他仅剩的百年寿元,又能做些什么?身体已经衰落,恐怕化神时的天地元气都调动不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显化真人忽然狂笑起来,直到笑出满脸眼泪,又呜呜哭了起来。
梦,只是一个不甘心的梦而已。
寿元到了,他也该向那些早早离去的师兄弟一样,埋入黄土了。不甘心,不放手,最后只是让自己成为一个笑话。
他一生自持,没想到临到坐化,却犯了这么一个错误。一辈子的光鲜,也抵不过最后这个污点。夺了小辈的宝物,妄图化神,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笑!可笑!!
“师兄,师兄!”显宣真人飞上前,抱住痛哭失声的显化真人,自己的眼睛里也有了泪水。
她抱住显化真人的头,像抱着孩子一样:“别怕,师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都走了,还有我陪着师兄呢!还记得我们刚刚入门的时候说过的话吗?你说,我们要努力晋阶,结成元婴,还要像师祖一样化神!现在,我们走到了元婴……我们没有辜负当年的誓言。这一千多年,我们一直都这么努力,没有白白活这一场。寿元终尽,又有什么了不起,转世之后,我们仍然可以踏上仙路,继续今生的梦想……”
眼泪不停地滚落下来,显宣真人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伤心还是欣慰。
他们确实努力了,努力一千多年……可他们最终没有完成当年的梦想。
陆盈风在旁看着,泪流满面。
“师父!”她喊道。
显化真人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徒儿曾经期待仰慕的眼神,现在变成了悲痛伤心。
他闭了闭眼,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师妹,”他轻声说,“我们,这辈子是不是该结束了?”
显宣真人温柔地回道:“如果师兄这样觉得,那就结束吧。”
“你说的对。”显化真人说,声音恢复了平稳,“我们这辈子,没有白活。努力过,拼命过,只是,没有走到最后而已……化神,我们达不到了,但愿下辈子,还有机会踏上仙路。”
说罢,显化真人一挥手,一颗丹果飞了出去,落在灵玉手中。
他淡淡笑着,仍像往日那样,目光温和。
“灵玉,太白宗就交给你了。”显化真人道,“你希望你能答应我,在你离开宗门的时候,宗门已经出现了另一位元后修士。”
灵玉握着丹果,心中不是滋味:“我……我答应。”
他又看向陆盈风:“盈风,记住师父的教训。时时警醒,不要以为自己元婴了,就可以随意行事。时常拂拭心境之尘,万万不要行差踏错。”
陆盈风怔怔地听着,突然惶恐起来:“师父,你要干什么?”
苍华真人也叫道:“显化师兄,你别做傻事!”
显化真人却只是淡淡一笑,全身真元逆冲,经脉瞬间断裂。就连元婴,在这一冲之下,也被震碎了。
他身躯一软,往下跌去。
鲜血从七窍流出,嘴边却带着笑。
“师父——”陆盈风有如五雷轰顶,冲了上去。
显宣真人将显化真人的尸身抱住,目光却平静。
仅剩百年寿元,她心里早就有了准备。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无论是显化真人,还是她自己。
灵玉愣愣地站着。没想到显化真人自绝得这么坚决,竟然会引动体内真元逆冲,她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盈风。”显宣真人平静地说,“不要伤心,这样去了,对你师父还好一点。”
入了魔障,做出那种事情,显化真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顶着这个污点活下去?就算灵玉不怪罪,师门无人在意,他也不能原谅自己。
怪只怪,他放松警惕,给了心魔滋生的机会。
所幸,太白宗现在就算没有他,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丹锦,拂衣。”显宣真人唤道。
丹锦和拂衣飞上前来,眼里带着哀痛:“师父……”
显宣真人的目光在她们两人身上流转而过,叹道:“玄女峰……就交给你们了。”
两人大惊:“师父,您……”
显宣真人笑道:“我曾经立下过誓言,会陪着师兄走到最后,现在,是实践的时候了。”
没等两人再说什么,真元同样从显宣真人身上逆冲而起。
鲜血一滴滴落在显化真人衣襟上,显宣真人声音轻如叹息:“这样走到最后,也算是一起走到最后了吧……”
她留恋地闭上眼睛,松开手。
775、喜事
钟声悠长,在太白山各峰之间回荡。
一声一声,仿佛没有尽头。
灵玉默默地坐在天池峰顶,动也不动,有如一尊雕像。
这是显化真人和显宣真人的丧钟,在隐瞒死讯和公开发丧之间,他们选择了公开。
两位元婴修士一起陨落,而且还是一名元中,一名元后,这对于太白宗弟子而言,太突然了。可无论是灵玉,还是端木澄,都不想隐瞒死讯,否则,好像他们两个的死,见不得光似的。
太白宗对外宣称,显化、显宣两位真人修炼时真元逆冲,走火入魔,为了不伤及无辜,自裁身亡。
至此,太白宗辉煌的一代落幕。
断岳、杨真人坐化,顾真人陨落,显化、显宣自裁……
灵玉握着那枚丹果,心情沉重。
如果这枚丹果可以挽救他们的性命,她并不吝惜,可是……
徐逆在她身边坐下,说:“别太伤心了,最起码,这是两位真人自己选择的结局,也算是死得其所。”
灵玉苦笑了一下。
死得其所?如果有得选择,他们何必自裁?这是无可奈何啊……
显宣真人便罢,她自尽时很冷静,显然心中早有决议,可显化真人呢?
一生自持,一世清名,只因不小心被心魔所趁,无法面对失控的自己,只能自尽了事。
他们本可以风风光光地离开,再入轮回。
“这条路,真难啊……”灵玉低声说,“我真怕有一天,自己也会把持不住。”
徐逆道:“这话可不像程灵玉说的。”
灵玉笑了,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涩:“你当我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徐逆没再说什么,叹息一声,伸过手臂,将她揽过来,按在怀里。
“没事,有我呢。”灵玉听到他平和沉稳的声音,“我总会在这里,如果有一天,你走错了路,我会把你拉回来。”
灵玉靠在他肩上,闷闷很久,才问:“如果拉不回来呢?”
“那就一直拉,直到再也拉不动为止。”
听着这句话,心中的酸涩终于有了出口。灵玉闭上眼,眼泪溢出来,渗入他的衣裳。
“这条路真的好残酷。明明那么温和可亲的长辈,被心魔所惑,竟也会做出这种事。我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可以做得比显化师伯更好,也许有朝一日,心魔滋生,我会连他都不如,变得面目全非……”
“所以,我们要互相监督,彼此提醒。”徐逆说,“不管是谁走错了路,都有人可以求救……”
显化和显宣真人之事,给太白宗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们的故去,给太白宗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元婴修士数量变少了,还有高阶修士接连坐化的低落。
算起来,太白宗如今亦有十四位元婴,并且,年轻人居多,形势大好。可是,士气被打击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转的。
……
主峰太一殿,没在闭关的元婴修士相继踏进殿中。
灵玉进来,招呼一声,在掌门之侧的位置坐了。
她现在是太白宗第一修士,决策权仅次于掌门,怎么也要有点区别。
陆盈风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便笑道:“怎么今天来得这么齐。”
“是我召集的,”端木澄道,“没事的都来,有事也放一放。”
陆盈风寻了个位置坐下,笑问:“这么慎重,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也不算什么大事。”看看人也来齐了,端木澄放下手中茶杯,清了清嗓子。
其他人停下交谈,看向端木澄。
“各位同门,此次召集大家来,有两件事。”端木澄看着底下的人,丹锦和拂衣脸上虽然没有悲容,却郁郁寡欢。陆盈风倒是笑着,但她的笑一点也没到眼睛里。还有其他人,都没有高兴的感觉。
“第一件事。”他说,“显化和显宣两位师叔已经故去几个月了,师门的气氛还是很悲伤,希望大家能够注意一下。我们倒还罢了,那些低阶弟子,容易受宗门气氛影响,要好好引导才是。”
听他此言,底下几人若有所思,有的人当即调整了脸上的表情。
“第二件事……”端木澄顿了顿,道,“我要闭关了。”
众人讶然。
“你要闭关?”陆盈风惊讶,“怎么之前没提,突然就决定闭关了?”
端木澄道:“原本,我准备再等几年,可现在宗门什么情况,你们也看到了。这种时刻,最好有人结婴或者晋阶,来件喜事冲淡一下氛围。既然如此,我就趁这个机会闭关吧。”
“阿澄。”苍华真人皱着眉头说,“如果你闭关的目的,就是想给师门带来一件喜事,那还是不要闭关的好。”
苍华真人说得直白。他现在是太白宗辈分最高的长辈,这种话,也只有他说最合适。
端木澄道:“苍华师叔,我知道你的心意,但……”
“我也这么觉得。”陆盈风说,“阿澄,你不要总是忽略自己。我师父的例子还不够吗?这件事对你同样有影响,你在这种情况下闭关,对自己太不负责了!”
没想到有一天会被陆盈风说不负责,端木澄有点想笑,仔细想想又觉得无法反驳。
“端木师兄。”灵玉也道,“此事你还是慎重考虑吧。既然决定几年后再闭关,最好还是按照计划来,贸然提前,还是在如此情况之下,我也觉得不妥当。”
显化真人这般身死,对他们每个人的打击都很大,端木澄也不例外。尤其,他知道是自己一句话让显化真人起了心魔。
如果不是他多嘴说了那句话,也许显化真人不会一念之差行差踏错,也就不会落到这样的结局。尽管他的死是大家早有准备的,可这样自裁而死,比寿元终尽而坐化惨烈得多。
尽管这几个月来,端木澄没有表现出异常,但灵玉还是觉得,稳妥些比较好——就连陆盈风都这么认为,何必要冒险?
“这……”没想到他说出来,就遭到了反对,另外几个没有发言的,看起来也不赞同。
“端木师兄,”钱家乐说,“你这个掌门闭关,宗门事务总要交待一下吧?我们这些人,都不是代理掌门的料,怎么也要给我们点时间适应啊!”
这句话说得众人笑了起来。
确实如此。适合代理掌门的蓝沐阳和方入微都在闭关,纪承天到溟渊坐镇去了,剩下他们几个,都是什么货色?
灵玉就不提了,真说起来,她也是个修炼狂,当个首座马马虎虎,反正那些杂务不用她管。苍华真人说是辈分最高的长辈,可他那脾气阴晴不定的,谁敢让他代理掌门之责?陆盈风和钱家乐也是两个不靠谱的,能把紫盖峰和擎岳峰的事务处理好就差不多了。丹锦和拂衣还过得去,可拂衣性格太软,丹锦有点孤高。反正谁干都不合适。
端木澄原本打算,把宗门事务交待给各堂堂主,有大事再向灵玉请教一下就行了。听钱家乐这么一说,也不放心起来。
可是,不闭关的话……
“端木师兄,”灵玉又说,“如果你觉得累了,不妨休息休息,但闭关之事,还是慎重考虑吧。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陆师姐。”
“对对对,紫盖峰的事我还没有上手呢,你闭关了我问谁去?”陆盈风接得顺口,丝毫没发现灵玉话里的隐藏的含意。
她一接话,其他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钱家乐忍笑道:“端木师兄,你听到了,陆师姐离不得你,怎么能扔下她闭关去呢!”
陆盈风这时才明白灵玉这话的意思,瞪大眼睛:“原来你们在笑话我!”
人人掩袖暗笑。谁说端木澄呆?明明陆盈风更呆吧?
端木澄被笑得不好意思了,只好挥手道:“好了好了,我暂时不闭关还不行吗?要你们这么东拉西扯地找理由。”
钱家乐还想笑两句,灵玉用眼神阻止了他,免得陆盈风等下恼羞成怒。
“端木师兄,这晋阶之事,急不来的,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陆师姐和钱师兄结婴不久,暂且不提,纪师兄和蓝师叔都已经到了晋阶的关头,说不定哪时就突破了。急于求成的话,欲速则不达啊!”
端木澄要闭关的心被他们接连泼了冷水,稍稍冷却了一些,想着重新考虑此事。
他正想说什么,忽然耳边传来一声闷响。
众人收起笑容,往外看去。
外面灵气涌动明显加速,风声骤然加大。
这看起来像是天象,又达不到天象的程度,似乎是哪位高阶修士突破了小境界。
钱家乐想了想,说道:“是蓝师叔突破中期了吗?”
其他人没有说,但看他们的神情,也是这样想的。
但灵玉觉得不是,蓝沐阳闭关之前,她在蔚无怏那里见过,就算闭关顺利,应该也只是达到初期顶峰,没那么容易中期。
那这灵气旋涡是……
感觉到灵气的去向,灵玉脸上突然出现惊喜:“师父!”
众人望向她。
“应该是师父后期了!”说着,她从殿中飞遁而出,往观云峰掠去。
接着是苍华真人,他也满脸喜色:“没错,是观云峰!”紧跟灵玉之后。
殿中其他人似惊似喜。刚刚还在想,要来件喜事才好,蔚无怏就突破后期了?
776、赔罪
灵玉站在水潭边,有些焦灼地看着水中起伏的宫殿。
来到观云峰,她基本肯定,是蔚无怏晋阶后期了。
在这么沉重的氛围中,蔚无怏这次晋阶恰到好处。老一代修士纷纷坐化,现在正是太白宗需要昭示实力的时候。这么快的时间,太白宗又了出一名元后修士,足以说明他们的底蕴。
另外,对她私人来说,也是一件大喜事。师父后期,等到通途开启,化神希望大增,将来说不定能在他界重逢。
如果显化师伯能看到就好了。
灵玉不由地想,要是蔚无怏晋阶后期提前几个月,显化真人得知这件喜事,是不是能把心魔冲淡一些?
可她也知道,这种想法毫无意义。
死去的人,不能再复活,就如同逝去的时间,无法倒流。
太白宗只有向前,她也只能向前。
不知何时,众元婴修士全都来了。没有人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
日头偏西,水中宫殿终于有了动静。
殿门的禁制打开,蔚无怏飞掠而出。
他面带笑容,意气分发,身上灵气浑厚,果然已经后期了。
灵玉上前一步:“恭喜师父,晋阶后期,大道可期。”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恭贺。
蔚无怏笑着将他们扶起,自己向苍华真人行礼:“师父,徒儿终于后期了,总算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苍华真人满怀感叹。
他虽然不是太白宗最优秀的修士,但一定是太白宗最优秀的师父!他的徒儿后期了,徒孙也后期了,观云峰一脉,终于迎来了辉煌。
观云峰蔚真人后期的消息迅速传开,太白宗一扫几个月来的颓唐。
而那些大宗门,还没高兴几个月,又郁闷了。
显化刚刚坐化,蔚无怏后期了,这叫什么事?太白宗就不让人痛快了是吧?
可事实如此,他们还能如何?打点贺礼吧!
“……没想到我才闭关十来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事后,听灵玉说了宗门近年的变迁,蔚无怏感叹。
他闭关之时,顾真人意外陨落才数年,本以为能够赶在杨真人和显化真人坐化前出关,没想到,他闭关期间,不但这两位陨落了,连显宣真人也……
没有了这几位前辈,感觉太白宗一下子空寂了许多。
“真是世事无常,”蔚无怏轻声道,“一转眼,连我都成了长辈。”
现在的太白宗,年纪最长的是苍华真人,接着便是显化真人两位长徒,然后就是拂衣、丹锦、方入微、蔚无怏他们这辈。
蔚无怏算来算去,自己的年纪都是靠前的。他还没八百岁呢!
不过,换个角度想,现在的太白宗,高阶修士大多年轻,四五百岁是主流,前景无限。就算灵玉走了,最起码也能兴盛千年。
蔚无怏自认比不得张千影那样的天才,少说也要三四百年,才有希望元婴圆满,再加上寻找化神契机的时间,就算天途开启之后,晋阶容易些,怎么也要留在宗门五六百年。这个时间,足够太白宗下一代成长起来了。
况且,他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够化神。普通修士中,他称得上天才,元后扎堆的话,一比之下,他也只是寻常。
“灵玉,你修为已经恢复,目前有什么打算?”
师父问讯,灵玉当然要慎重回答。她仔细想了想,说道:“要说目标,自然是早日化神。徒儿修为刚刚恢复,恐怕需要几十年好好打磨,争取尽早达到圆满,然后寻找化神契机。”
听她这么说,蔚无怏忍不住心生羡慕。要说他对这个徒儿有什么嫉妒的,大概就是她修炼过程中瓶颈极少,就算一时卡住了,往往没多久就会突破。
这一点,在其他修炼《明尘经》的弟子身上也有体现,虽然他们不如灵玉这么顺畅,但瓶颈相对同期修士少得多。这就是一部好功法的价值所在。
可惜的是,他的基础已经牢固,现在转修功法,代价太大。
“这么说,短期内你应该不会离开宗门了?”
“是的。”瞅了瞅蔚无怏的脸色,灵玉谄笑着挨上前:“师父……”
“又打什么鬼主意?”蔚无怏瞟了她一眼。
灵玉叫屈:“师父!哪有您这么说徒弟的?我哪有打什么主意,只是孝敬孝敬您还不行吗?”
“得了吧!”蔚无怏说了句绝对不能让外人听到的话,“你屁股一撅,为师就知道你想拉什么屎!摆出这副嘴脸,又想忽悠人了吧?”
“师父,形象,形象!”灵玉忙道,“身为元后大修士,说这种话合适吗?再说了,您徒儿我好歹是太白宗首座,给我留点脸面行吗?”
长这么张脸,怎么能说这么粗俗的话呢?何况,他们已经不食人间烟火,不吃当然也就不用拉了……
“就是给你留点脸面,为师才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蔚无怏冷笑两声,“行了,有屁快放。”
灵玉无奈,摸出一只玉盒,递过去:“喏。”
蔚无怏接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打开玉盒。
刹时,他眼睛就直了。
玉盒里,躺着一颗鸽蛋大小的水蓝色珠子,珠子外层笼罩着一层蓝色浅雾。仔细看去,就会发现,珠子里好像有海浪起伏,仿佛那里面藏着一片海洋。
“纳海珠?”蔚无怏握着这颗珠子,眼睛眯起,“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这东西,可是修炼水系至宝,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颗珠子似乎在紫霄剑派的秘密宝库里……
灵玉嘿嘿地笑:“当然不是我的,您不是猜到了吗?”
蔚无怏哼一声,把盖子一合,堂而皇之地收进自己袖子里,然后道:“别以为这样就算了啊,我徒弟没那么不值钱!”
“您徒弟当然值钱了!谁敢说不值钱,看我不灭了他!”灵玉义愤填膺地说完,话意一转,“可是,师父您看,徒儿不是好好在这吗?谁也抢不走。”
“哼哼!”蔚无怏只是冷笑,他已经被忽悠过一回了,这次休想他会相信!
灵玉只好又拿出件东西:“师父,还有这个。”
“这什么?”蔚无怏瞅着她手中的印信,看起来好像是紫霄剑派的东西。
灵玉说:“这是紫霄剑派的剑君印信啊!以后师父您有什么要求,徒儿就拿着这枚印信,去紫霄剑派作威作福,让他们给您办得妥妥的!”
蔚无怏继续冷笑:“为师虽然见识少,可也知道剑君印信不能离开本人,否则就会失效,你哄谁呢?”
“……”灵玉蔫了,苦着脸说,“师父,您直说要怎么办吧,徒儿任您处置还不行吗?”
蔚无怏悠闲地喝了口茶,摆足了架子,方才道:“为师不要如何,你当初答应了什么,现在照办就是。”
灵玉脸色有点苦:“您说真的?”
“你当为师和你一样,哄人的话张口就来?”
灵玉心道,我也没张口就来啊,这世上有几个人值得我哄……
“可是,这事不好办啊……”
蔚无怏斜眼看她。
灵玉一脸无奈:“好吧,我这就回去说……”
蔚无怏满意地点点头:“去吧。”
看着灵玉有气无力的背影,蔚无怏心情愉快。哄他说娶回来?行,先学着受夹板气吧!
一出蔚无怏的洞府,灵玉来精神了,她向等在洞府外的徐逆挤眉弄眼:“师父在里头等你呢!”
徐逆看她这样子好笑,错身时,低声道:“我懂,放心吧。”
看着徐逆进去,灵玉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回天池峰了。
师父大人的脾气,她还不了解吗?主要就是让他出了那口气。徐逆肯伏低做小,这事就成了一半,她再装装可怜,完成了。
嗯,过些天就跟师父说,她要闭关吸收丹果,师父总不能不放徐逆回来吧?事关重大,要有人护法才行。
才过几天,灵玉到观云峰汇报去了。
“哦,闭关啊,”蔚无怏挥挥手,“为师知道了。”
于是,灵玉就这么把徐逆领回来……
到了天池峰,把门一关,她问:“师父没为难你吧?”
“算是……没有吧?”
“算是?”
徐逆摊摊手:“就是让我端茶倒水干干杂活。你师父脾气果然怪,说什么做什么,从来不顶嘴,他还生气。”
灵玉怀疑地瞅着他:“你真的没干什么惹他生气?”
“真没有。”
灵玉觉得奇怪,这不可能啊!对别人来说,蔚无怏和苍华真人脾气怪,对她来说,他们的脉络很好摸,只要让他们气顺了,万事好说话。蔚无怏看徐逆不顺眼,是因为他脾气太傲,照理说,徐逆在他面前任打任骂,应该心情很愉快才对。
灵玉正要细问,突然悟过来了:“你在师父面前,不会也是这副表情?”
徐逆莫名所以:“什么表情?”
灵玉捂住脸,她怎么忘了呢?端茶递水是没问题,可徐逆干这事的时候,肯定板着个脸,师父大人能高兴吗?
这次修补不了关系,下次更难了,难道她真要把徐逆当小白脸一样养在天池峰吗?
观云峰那边,蔚无怏一脚把小几给踹了,破口大骂:“就知道胳膊肘向外拐,这才几天呢,就跑来要人了!闭关?迟几个月能死啊!”
777、离山
日子就这么平静而略有波折地过着。
蔚无怏看徐逆不顺眼,徐逆又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两人实在没法交流。灵玉无奈,干脆断了这念头,偶尔领着徐逆给师父大人喷一顿,调解一下心情,就算是孝顺到了。
用掉最后一个丹果,休养小半年,灵玉修为大涨。
前些日子,范闲书送信过来,说他要闭关冲击圆满境界。
除了缘修遭遇佛心之变,以及本来就慢了一拍的参商,其他人纷纷向元婴圆满发起冲击。
就连徐逆,也隐隐靠近那个境界了。
灵玉决定外出游历。
这次游历,不同以往。以前的游历,主要是见识各方同道,经历冒险。这次游历,她打算隐姓埋名,见识各处风土人情。
她这是为化神做准备。
失去修为五十年,刚刚恢复不久,闭关并不妥当。既然如此,那就出去游历一番,为体悟世情做准备。
她把这个打算一说,徐逆十分赞同,决定跟她一起去。
两人轻装简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太白宗。
这次外出,灵玉没公布消息,除了亲友,其他人并不知道她不在宗门内,天池峰更是宣称程真人闭关了。
……
陵苍西北,一座凡人修士混居的小镇,出现了两个人。
这两人外表看来毫无修为,骑着马踢踢踏踏地进了这个叫做曲阳的小镇。
“张家祖籍就在这里?”灵玉问。
“应该是吧。”徐逆答道。他知晓自己身世后,悄悄查过,他的父亲张麟光出身于陵苍西北的曲阳镇,家里有几位低阶修士,勉强称得上修仙家族。
至于他的母亲文芳,虽然出身也很普通,可比张家好多了。
当初他的父母结缡双修,几乎可以说是私奔,因为文家并不同意文芳这个难得的筑基修士嫁给同是筑基的张麟光。
张麟光无论出身还是人才,都算不上出众,至少达不到文家的要求,两人的结合,不会给文家带来任何好处。
文芳嫁给张麟光后,一直得不到家族的谅解,只有几个姐妹,与她关系不错,私下有来往。
后来,徐逆的身份揭晓,文家也曾想与他搭上关系。可惜,徐逆完全没有跟他们认亲的打算,文家只能作罢。
而张家,出了张麟光这个筑基修士,曾经兴旺过几十年,可惜,张麟光死在了临海战场,张家仍然没落下去。
以张家的等级,根本接触不到高层面的消息,以致于他们根本不知道,紫霄剑派的现任剑君,与自家有着这样的机缘。
“这算不算是寻根?”灵玉搓了搓手臂,“想到你原本姓张,我就有点……”
不在于名字好听难听,习惯之后,她觉得徐逆这个名字跟他很配,再换成什么正常的名字,反而不习惯了。
“我没打算换回姓氏。”徐逆说,“不管换不换,都是我自己,何必多此一举?”
修仙之人,没有那么重的宗亲观念,并不觉得姓氏有多重要。
再说,对徐逆而言,不管姓张还是姓文,自己都不够资格,因为,现在的他,与张家或文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张麟光和文芳是他的父母,这一点不会改变,哪怕他不再有他们的精血,生命总是他们赋予的。可张家和文家,于他不过是两个陌生的家族而已,如果不是灵玉感兴趣,他甚至根本不想来看一看。
他们进入镇中,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看衣着,似乎出身不凡,可身上没有任何的修为,好像只是凡人而已——修仙之人,谁会骑马?就算只是炼气修士,骑灵鹤岂不是更有仙气?
其实,他们之所以骑马,只是灵玉在路上看到别人骑马,心痒而已……
一名刀疤脸的男子,正在路边摆着小摊,看到他们二人,转过头,望向铁匠铺。
铁匠铺里,一名长脸汉子点点头,示意小学徒跟上去。
走了一小段路,灵玉突然笑道:“真有意思,被人当成肥羊了。”
徐逆说:“别理他们,我们走我们的。”
两人慢悠悠地走过长街,绕过小巷,最后在小镇一角停了下来。
“应该是这里吧?”灵玉看着那破旧的门匾,上面写着张府两个字,“看起来,张家过得不怎么样。”
徐逆道:“他们要是过得不错,也许早就到紫霄剑派找我了。”
灵玉想想也是。
两人下马,上去扣了扣门环:“有人吗?”
过了许久,一名老仆开了门,睁着一双老花眼打量着他们:“两位,你们找谁?”
灵玉露出亲切地笑:“老人家,这里是张家吧?”
“张……哦,对,不过,再过两天就不姓张了。”
灵玉奇道:“为什么?张家不是曲阳镇几百年的家族吗?难道你们要搬迁?”
老仆叹了口气:“搬迁,是啊,不得不搬呢!两位,你们要是来讨债,现在怕是没什么可以让你们搬的了,这不,连宅子都卖了。”
灵玉与徐逆对视一眼,两人都很惊讶。就算张家没出修士,好歹对凡人来说是个大族,怎么会混到这个程度?这房子看着这么破,也值不了几个钱。
“老人家,我们不是来讨债的,是来访友的。”
“访友?”老仆困惑,“不知你们要拜访是……”
“他叫张麟光,说自己是曲阳人氏。”
“张麟光……”老仆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念了一遍,摇摇头,“没有这个人,恐怕两位记错了。”
灵玉笑道:“可他说的很清楚,否则我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老仆实在想不出来,就道:“要不这样吧,两位进来坐会儿,等主母回来了,也许能想起来。”
灵玉与徐逆一进去,发现里面比外面更破旧。
这张家,恐怕败了有段日子了,里里外外,看起来几十年没修缮的样子,许多屋子门窗都坏了。
他们进来之后,也没见到什么人,只有这个老仆,在前面带路,絮絮叨叨地说着。
“两位看起来不像坏人,就算是坏人,张家也没什么可以抢了。你们看看,这宅子都破成这个样子了,就算不关门,小偷也不上门。只有地基还值点钱,可惜也卖喽!”
“老人家,为什么要卖这宅子?”
“还能为什么?家败了呗!”老仆说得直白,“这几百年的大家族,生出个败家子,也就完了!”
灵玉听了奇怪:“张家不是有很多人吗?”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至于这么空荡荡的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老仆带着他们往看起来勉强还算整齐的正房走去,“当年老爷过世,祈少爷接掌家业。可祈少爷……唉,一言难尽,总之,张家败了,那些旁支嫡支都跑了个干净,现在只剩下我们了。两位坐吧,家里没茶,喝口水将就一下。”
正房的家具,大多缺胳膊少腿,老仆找出一条还算完好的长凳,用袖子擦了擦,请他们坐下。
桌上摆的一个粗瓷茶壶,不过,就像老仆说的那样,连茶叶也喝不起了,倒出来的只是水。
灵玉和徐逆坐下,继续套话:“老人家,您说的祈少爷是……”
给他们倒了水,老仆坐到角落的小凳上,拿起地上的细竹条,编起了箩筐。他老眼昏花,编起来却快,手上厚厚的茧,想必就是常年编箩筐弄出来的。
“祈少爷是我们张家现任的家主。”反正宅子都卖了,老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唉,小时候的祈少爷可聪明了,老爷还指望他入道,成为仙师。后来,祈少爷真的入道了,老爷还以为后继有人,谁知道……还好老爷死得早,不然,非给气活过来不可!”
听这老仆说得有趣,灵玉兴致勃勃地问:“既然入道了,就是修士,为什么张家会越过越落魄?”
老仆说:“祈少爷沉迷丹道,天天关起门来炼丹,家里的钱财,都让他换成了炼丹的材料,就这么败啦!”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灵玉看了眼徐逆,笑道:“除了炼丹呢,他还喜欢做什么?”
老仆摇摇头:“祈少爷只喜欢炼丹,其他事情一概不理。”
灵玉这下是真的笑了。遇到过吃喝嫖赌把家败了的,还没遇到过喜好炼丹把家败了的。这个祈少爷,到底是个不通事务的呆子,还是个炼丹狂人?张家越过越差,难道他就没有感觉吗?
“你家祈少爷呢?”
老仆答道:“不知道,大概又跑到哪里采药去了吧!唉,早说他炼丹没有天分,他就是不听!”
到了这个程度,心里还惦记着炼丹,还真不是一般人,灵玉产生了一点兴趣。
聊着聊着,大门被推开了,一名妇人踏进屋中。
这妇人四十岁光景,风韵犹存。衣着虽然破旧,举止却大方。
看到屋里有客人,她愣了愣。
老仆放下编到一半的箩筐站起来,唤道:“主母。”
妇人向灵玉二人点点头,笑道:“老孙,这两位客人是……”
老仆正要开口,灵玉截住了他的话头:“这位就是张家主母?我们是令郎的朋友,听说你们遇到点困难,特意来瞧瞧。”
老仆听得发愣,他刚才听到的好像不是这样,是他人老了记错了吗?
778、后辈
“老孙,客人来了,你去买几个小菜。”妇人说着,摸出几个铜钱,递给老仆。
老仆还在发愣,收到妇人眼神示意,喏喏地应了两声,退出去了。
妇人转回来,笑道:“家中穷困,招待不周,见笑了。”
灵玉却道:“张夫人好气度,岂敢见笑。”
那老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这妇人一见到他们,眼里就有警觉。刚才把老仆打发出去,八成是请救兵去的,也不知道请的救兵是谁,该不会就是那个炼丹成痴,以致于败了家业的张家少爷吧?
重新请他们坐下后,张夫人道:“看两位衣着气度,想必不是凡人,小妇人见识少,不知两位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灵玉看了看徐逆,说:“我姓程,外子姓徐,我们从东边来的,外子也算是祖籍曲阳。”
张夫人眼神闪动:“是吗?倒是不曾听说过曲阳有公子这般人物,不知徐公子老宅在哪条街?说不定小妇人还认得公子同族。”
这张夫人还真是精明,这个问题,外乡人如何答得出来?一答就露馅了。
灵玉淡然自若:“外子父辈就离开了家乡,因此,外子也是第一次回到曲阳。”
“是吗……”这说法还真是无懈可击,让张夫人无话可说,“两位认识犬子?”
灵玉笑着致歉:“夫人见谅,其实我们并不认识令郎,只是听说了令郎的事情,很感兴趣而已。”
“……”张夫人沉默了片刻,说道,“两位也见到了,我们张家已是这般光景……没什么招待二位的。”
“夫人,”灵玉好像听不懂张夫人的意思,说,“能否让我们见见令郎?”
张夫人还未答话,外面那扇勉强还保持完整的大门“咣当”一声,被人从外面踹进来:“谁敢闯我们张家门?快放了我娘!”
这个声音很张扬,冒冒失失的,一看就不是什么稳重人物。
“阿祈!”张夫人隔门叫道,“别动手。”
话刚说出口,那边火球就到了,直扑正房而来。
徐逆一弹指,火球应声而灭。
灵玉哭笑不得,还好他们不是真正的强人,否则,依这张家公子冲动的性格,张夫人岂不是更危险?
说话间,那张家公子张祈已经闯进门来了。
“娘!”他一把将母亲拉到身后,“您没事吧?孩儿来保护您了。”
而后警惕地看着灵玉和徐逆,喝道:“呔,看你们两个衣着光鲜,为何行此龌龊之事?”
徐逆面无表情,灵玉忍笑不语。
张夫人刚才看到徐逆出手,心中暗暗吃惊。张祈好歹是个修士,两人看到火球迎面而来,脸色不变,还能这么轻松把它灭掉,肯定也是修士了。
儿子的水平,自家知道,张夫人忙道:“阿祈,不可对客人无礼!”
张祈扭过头:“娘,你说什么?”
张夫人暗暗捏了他一把,说道:“这是上门来的客人,你怎么可以对客人如此无礼?”
张祈挠挠头:“老孙不是说,娘让他出去求救吗?”
“……”灵玉暗笑。真是难为了张夫人这么个精明的人物,一老一少,老的老糊涂,小的小糊涂。
说着,那老仆老孙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他一边跑进来,一边说:“祈少爷,马跑了!”
“不是让你看着吗?”张祈急道,“说不定又被王大眼给偷回去了!”
老孙喘着气说:“老奴,老奴拉不住啊……”
“真是没用……”张祈急吼吼地跑出门了,压根忘了屋里还有两个“强人”……
张夫人尴尬地笑笑,对灵玉他们道:“两位见笑了,犬子……唉!”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对着这么个儿子,张夫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灵玉想着,自己要有这么个儿子,也够头疼的。
不过,这位张家少爷,好像有点怪怪的……
重新坐下来,灵玉问:“夫人,听说令郎痴迷于炼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拜师学艺呢?”
张夫人苦笑道:“不瞒两位,犬子自小不同于常人,所以……”
应该是,脑袋有点问题吧?灵玉如此想着,笑问:“可曾访过名医?”
“幼时也曾访过,可那些名医都说不出究竟,也只能任由他去了。况且,犬子其他方面一如常人,只是不大能自控而已,不是什么大毛病。”
如果不是大毛病,张家也不会败了吧?灵玉心中暗想。听张夫人这么说,这张祈就是行事无法自控,所以沉迷炼丹而拔不出来,以致于整个张家都被连累了。
“张家这一代没有别的修士?”
张夫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张家不是每代都能出修士,这一代只有阿祈入道了。正因为阿祈这毛病古怪,所以小妇人早早将那些旁支分出去,免得被他给拖累了。”
之前灵玉还在想,张家绵延几百年的家族,不应该散得这么快才是,原来是张夫人刻意如此。
“唉,事到如今,小妇人什么也不求,只求阿祈能够平平安安……”张夫人意有所指的看向他们,“若是能够让阿祈和正常人一样,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小妇人都愿意。”
“夫人,”灵玉好像没听到张夫人话意中的恳求,转了话题,“这老宅卖了,你们打算去哪里?”
张夫人目光黯了黯,说道:“小妇人在镇外找了个小院子,一家人搬过去,平日里干些洗洗刷刷的活,也能度日。至于阿祈,我活着一日,自然要护他一日,等到我死了……也只能看他的命了,他好歹是个修士,自保不是难事。”
短短一句话,包含了许多心酸。张夫人再能干,生老病死,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说话间,门口又喧闹起来,张祈牵着两匹马进来,对老孙说:“回头你去镇上找找,有没有两个陌生人,这马肯定是刚来镇上的陌生人丢的。”
灵玉看着那两匹马,笑了。
这正是她和徐逆骑过来的那两匹,他们过来时,丢在张家门口没管。那铁匠铺小学徒跟踪过来,顺手就给偷了。
两匹马而已,他们懒得要,没想到被张祈给追回来了。
老孙连声应着,打算出门去。
灵玉起身,冲门外喊:“老人家,你不必去了。”
老孙停下脚步,迟疑地看了看他家少爷,又看着灵玉。刚来镇上的两个陌生人,他们两个不就是……
“诶,你什么意思啊?”张祈嚷道,“难道想把马贪了吗?你知不知道两匹马多贵啊?别以为本少爷跟王大眼一样……”
灵玉没理他,转身对张夫人说:“夫人,介不介意我们给令郎看一下病?”
张夫人闻言惊喜。她隐约猜出,他们身份不凡,可惜刚才语言暗示,他们也没有反应,她也就死了心。没想到峰回路转,对方直接提出了这个要求。
“当然,当然!”张夫人深深福礼,“多谢两位。”
“娘,你干什么?什么病?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没……”话没说完,张祈突然眼睛睁大,向后摔去。
徐逆手一招,将张祈摄过来,推到椅子上坐好。
老孙大吃一惊,连连擦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是法术?这么厉害,连少爷都不会呢!
徐逆先摸了摸张祈的脉,又按住他的天灵盖,紫气蒸腾而出,注入张祈体内。
张夫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一幕。
她越发肯定,这两位跟以前见过的修士都不相同,一定传闻中的高阶修士。
曲阳镇上也有修士,但都只是炼气期的小修士,就算有筑基的,也不会留在镇上。张夫人见过的修士,大多只是半调子,就跟张祈一样。
“怎么样?”灵玉问。
徐逆眉头微合,说:“有点怪,他的识海里有什么东西。”
识海里有东西,那可麻烦了。张祈修为太弱,擅自进入他的识海,一不小心会伤到他本人。
徐逆说:“我先把他的肉身洗涤一遍,识海交给你。你的真元比较柔和,不容易伤到人。”
“好。”
灵玉应了之后,徐逆身上紫气大盛,压入张祈体内。
张祈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五官扭曲起来。
张夫人很紧张,却不敢开口询问,生怕打扰了他们。
灵玉翻翻找找,找出一个丹瓶,从中倒出一枚丹药,丢到张祈嘴里。
张祈的表情迅速平定下来。
不多时,徐逆收回紫气,而张祈出了一身的油垢,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酸臭。
灵玉对张夫人道:“先把他清干净。”
张夫人连忙答应一声,和老孙二人搬着张祈到后面去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灵玉道:“你这后辈,还挺有意思的,稀里糊涂遭遇了夺舍,居然还能自己挺过来。”
识海里有东西,可不就是被人夺舍了吗?
徐逆眼里有笑意:“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吧。”
灵玉点点头:“按张夫人的说法,他这‘病’幼时就有了,很可能那时还没有自主意识。还好他神识天生强大,否则的话,早就被夺舍成功了。”
“嗯。”
灵玉思索:“到底是谁对一个孩子夺舍?这曲阳镇,突然出现一个能够夺舍的高手,肯定是路过的修士。”
779、延寿秘法
张家老宅,张祈躺在简陋的木床上,昏睡不醒。
张夫人和老孙已经把他洗刷干净了,身上没有了那股酸臭。
恐怕张夫人也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机缘,为了增强他肉身的抵抗能力,徐逆用紫气给他洗涤了一遍,等于提前给他洗髓了。也就是说,等到张祈修炼到炼气圆满,筑基会比别人容易得多。
当然,张祈想要筑基,也不是容易的事。他已经年近三十,却只有炼气三层,除非接下来他能够像大宗门弟子一样,专心修炼,且修炼得法,才有可能在四十岁前迈入圆满。若是过了五十,还不能够筑基,以后想晋阶就难了。
灵玉站在床头,看着床上的张祈,伸手按在他的头顶,真元小心地探了进去。
温和的真元,缓缓进入他的识海,灵玉很快发现了徐逆说的东西。
这东西就在张祈的识海之中,堂而皇之地占据了一个角落。
“还真是嚣张啊!”夺舍失败,换成其他人,早就被灭了,这人却还有神念残留在识海之中。
而张祈,因为被夺舍时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就不知道识海里有这么个东西。
想必就是此物蒙蔽了他,令他不能自控,说不定那个炼丹的爱好,也不是他自己的。
灵玉突然觉得这孩子有点可怜,活了这么久,估计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着另一个“灵魂”。
真元裹住那团异物,慢慢往外面带。
那团异物即将拖出张祈的识海时,突然挣扎了起来。
“居然还没完全死去……”灵玉说着,毫不留情地打算将那团异物捏碎。
夺舍,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成功还好说,一旦失败,真灵会被一并抹去,无法转世。
既然选择了夺舍,就要承担起这个风险。何况,这团神念只是残留而已,他的真灵早就在夺舍时泯灭了。
不要,不要杀我……
意念顺着真元透出来,灵玉眯了眯眼,略微停了停。
这团神念就像落水者抓到了一根浮木,拼命地向她求饶:前辈饶命,我愿为前辈效劳,只求前辈饶我一命。
灵玉淡淡道:“继续放任你留在这孩子的识海里吗?你已经失去真灵,就算还有神念,也不能完整地夺舍,这种‘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灵玉不再搭腔,真元用力。
前辈不要,我有秘法要告诉前辈!
灵玉放慢速度,却又持续压下去。
压力下,这道神念叫了起来:我有秘法要告诉前辈,只要前辈饶我一命。
灵玉理都没理,继续施压。
那道神念终于喊了出来:前辈难道不想知道延寿的秘法吗?我这里有秘法,可以增寿五百载!
灵玉一顿,没再继续压下去。
五百载,对于修士来说,还真是无法拒绝的数字。
如果能多活五百载,也就多了无数的可能。
压力一轻,那神念迫不及待地说:只要前辈放过晚辈,这延寿之法就是前辈的。
灵玉笑了起来:“延寿五百载,还真是无法拒绝。不过,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前辈一听就知。
这神念信心满满,灵玉倒是有了点好奇心。
“说来听听。”
神念道:前辈先放了我。
“你真当我非听不可?”灵玉毫不在意,真元持续压下。
前辈饶命。神念大叫起来,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前辈可知道赤霞宫的井宿真人?就是用这种秘法活到现在的。
灵玉心中一动:“哦?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晚辈性命就在前辈之手,听听对前辈来说,又没有损失。
“那你说来听听?”
要将秘法交待清楚,恐怕需要很长的时间。如果前辈非要将晚辈从此人身上剥离,还请前辈将晚辈安置于一件容器之中。前辈真元深入此人体内,也不是长久之计。
灵玉略一思索,笑道:“暂且信你。”
安置神念,需要特殊的容器和手法。灵玉当年从东溟得了不少古怪的矿石,其中正好这类玉石。
她取了一块带有阴气的玉石,将这团神念拖出张祈的识海,引入玉石之中。
“怎么?”张祈识海中的对话,徐逆听不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夺舍的人,神念没有全消。”灵玉说,“他说有秘法要告诉我。”
徐逆摇摇头,对这个不感兴趣。就算张祈天生神念强大,当年被夺舍时,不过是个孩子,这人夺舍失败,除了自身受了重创外,本身也不会多强大,也就是结丹而已。这个等级的秘法,能高深到哪里去?
“解决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吧。”灵玉说。
两人从房间出来,张夫人和老孙立刻围上去。
张夫人紧张地问:“两位高人,犬子……”
“夫人安心,他休息一晚便好。”
张夫人露出惊喜的表情:“高人的意思是,阿祈好了?”
灵玉点点头:“等他醒了,一如常人。”
张夫人的眼泪涌了出来。这么多年了,求医无门,她只能放弃了希望,安慰自己,至少儿子好好的在自己面前,就算呆一点,至少他活着。可她身为母亲,怎么会不希望儿子一如常人?
他要是像常人一样,自己就算去了,也不用挂心了。
“多谢两位高人,小妇人无以为报,只能给两位高人磕头了。”张夫人“扑通”跪下,重重地叩地。
老孙也跟着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念着:“老仆也谢谢两位高人的大恩大德……”
坦然受了他们这一跪,灵玉道:“跪过了就起来吧。”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徐逆也算他们家祖宗,这一跪他们受得起。
张夫人已经收拾了客房出来,让他们安顿下来。这大概是张家难得还算完整的院落,门窗勉强还能掩上。
灵玉布下个简单的阵法,将那块存放了神念的阴气玉石抛在桌上,道:“你说,你知道井宿活下来的秘密?”
“井宿?”徐逆推门进来。
灵玉向他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阴气玉石上,慢慢现出一个虚影,低低的声音传出来:“晚辈若是说了,前辈可否给晚辈找个肉身?”
灵玉冷冷道:“我可不曾答应你什么,爱说不说!”
虚影动了动,说道:“就算前辈不肯给晚辈找肉身,那找个灵气充足的地方安置晚辈,总是可以的吧?”
灵玉撑着下巴道:“你这人真有意思,都只剩下这么一抹神念了,还想求什么?真灵已散,就算夺舍,也不过苟延残喘。这么活着有意思吗?”
虚影悲愤地道:“前辈修为高深,岂懂得我们小修士的苦处?正因为夺舍失败,倘若就这么放弃,晚辈再也不能活了。”
“……”灵玉竟然无话可说,他说的倒也不错,就这么放弃的话,他连下辈子都没有了。而如果能够夺舍成功,就算最终神念还是会消散,怎么也能多“活”一段时间。
“好吧,这个要求我能答应。”灵玉思考了一下,答应了。
虚影长出一口气,情绪稳定下来。他不敢让灵玉发誓或者什么,免得激怒了这位前辈。元婴修士很少有说话不算数的情况发生,这种情况,他只能相信这位前辈的操守了。
“实不相瞒,晚辈其实是赤霞宫的弟子。”虚影说,“晚辈资质寻常,在炼丹上却颇有天分,炼气时被宗门前辈看中,做了个炼丹童子。后来,筑基成功,升为炼丹房丹师,好运结成金丹。”
“晚辈的炼丹术,在赤霞宫结丹修士中也算数一数二。那时,井宿真人受伤,点了晚辈炼制延寿丹药,晚辈欣喜若狂,还以为自己的机缘到了,若是能得井宿真人看中,传授一二,说不定我也有机会元婴……”
虚影语气中对元婴充满了向往,不过,他的结局可想而知。
“谁知道,炼丹之后,晚辈就失去了自由,井宿真人多少年没有外出,晚辈就被囚了多少年。可恨的是,我侍奉他多年,最后仅存数十年寿元,他却不肯替我寻找那延寿丹的炼制之材。无奈之下,我只好逃出赤霞宫,一路被追杀,最终伤重,而不得不放弃了肉身。看到那小孩时,晚辈还以为自己运气不错,竟然遇到了适合夺舍的身体,可结果……”
结果,张祈天生神识强大,他受伤过重,竟然没有夺舍成功,只留下一抹神念,在张祈的识海中苟延残喘。
“前辈,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晚辈这就把延寿之法告诉前辈,还望前辈遵守诺言。”
此人将那延寿丹的炼制之法缓缓说出,灵玉和徐逆听着,表情越来越凝重。
他说完之后,灵玉轻轻敲了敲桌面,问:“所以,井宿现在就是不死不活的怪物?我还以为是什么秘法,这种活着,有什么趣味?亏你也想步他后尘。”
虚影的声音带了悲意:“我虽不知前辈是谁,可听前辈这些话,想必是英才之辈。像前辈这种优秀弟子,不曾面临过寿元终近的苦恼,也不知道卡着瓶颈迟迟不能更进一步的悲哀,又怎么会明白我们的挣扎?就算活得惨了些,好歹还能活着,等到前辈寿元终尽,自然会明白这种想法。”
灵玉却道:“我若寿元终尽,不如干干净净地去投胎,下辈子说不定还能踏上仙路,岂不比这样活着痛快?”
“下辈子与我何干?”虚影道,“说是同一个真灵,可没有记忆,与另一个人何异?再说,谁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踏上仙路?晚辈不想赌,也不敢赌。”
听着这番话,灵玉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个怕死的神念,居然看得这么明白。不过,太执着于现世的记忆,又有什么用呢?死了就是死了。
780、叔祖
虚影所说的秘法,其实也简单。排除意外,人之所以会死,是体内的本源不断地流失的缘故,本源流失殆尽,生命自然就停止了。
这本源得自先天,落胎之时就已经决定。而修士修炼,从某个角度来说,实是逆天之举。在修士晋阶的一瞬间,本源会得到补充,这就是修士晋阶寿元延长的原因。
至于延寿丹药,并不能直接补充本源,而是利用各类珍稀药物滋养本源,令本源流失变慢。
井宿炼制的延寿丹却不同,他的延寿丹药,用的不是灵气充沛的天材地宝,而是用的阴气森森的幽冥之物。
他以幽冥之物入丹,制出一颗阴丹,这颗阴丹服用之后,直接将元灵像魂体一样困在肉身之内!
换句话说,他自身的寿元其实已经终尽了,本源也都流失了,身体变成了一个容器,装着魂体,外表看起来还是人。
魂体天生会滋生阴气,用这种秘法延寿,需要长期洗炼身体的阴气。如果不能将阴气及时洗掉,长此以往,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鬼。
这种方法,不仅逆天而行,也违背了生命的原理,想要再晋阶,难上加难。不过,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能搞出这个秘法的人,想必也是天才之辈,说不定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
灵玉不相信井宿这种人,会跟当年在汇灵湖遇到的忘离居士一样,放弃晋阶,只是为了“活着”。
不过,就算能晋阶又怎么样?这样违背天地法则的晋阶,肯定越走越难,想要迈入大乘,几乎是妄想。
所以,听这虚影说了延寿秘法,灵玉和徐逆都不甚在意。如果真有寿元终尽而无法晋阶的一天,他们宁愿再入轮回,重新踏上仙路。
就算没有了记忆又怎么样?他们上辈子还是怀素和紫郢呢,身为大乘修士,都能够舍得如此干脆,他们为什么下不了这个决心?
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不想这么“不人不鬼”地活着,那也只是“活着”罢了。
“井宿的秘法,是从哪里来的?”徐逆问。
延不延寿的,他不关心,反倒是这个秘法的来历,他很关心。
灵玉也盯着这个虚影,他们认定井宿与幕后人有关,这个延寿秘法,很可能跟昭明那个融合精血的秘法一样,来历可疑。
毕竟,修为达到井宿这个程度,那个幕后人想操控他,决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能够让当年的井宿感兴趣的,大概只有这么个延寿秘法了吧?
而这秘法也很古怪,他们都觉得,不像是本界的东西,除了幕后人,还能是什么来历?
“这个……”虚影踌躇。
“不好说?”
“不不不,”虚影不敢得罪灵玉,忙道,“说实话,晚辈并不清楚。晚辈虽然侍奉老祖宗数百年,可只是个炼丹师,根本称不上心腹……”
如果他真是井宿的心腹,想必井宿不会拒绝他的要求。话说回来,赤霞宫和化阳门最不缺的就是炼丹师,这东西既然是秘法,用到的材料一定很贵重,哪有可能他想要井宿就给?大不了换个炼丹师就是了。
灵玉却道:“你也说了,你侍奉井宿数十年,想必知道他许多秘事。就算不知这秘法从何而来,总有什么蛛丝马迹吧?”
“……”虚影踌躇。
灵玉一看有门,又加了句话:“我虽然答应了你的要求,可到底把你安置在哪里,那就看我的心情了。如果我心情好,放在某个人来人往的地方,说不定你能在消散前遇到个合适的对象,在对方身上寄居个几十年。要是我心情不好,呵呵,放到哪个人迹罕至之处,你等个几百年都没人来……这块阴玉又不是什么古宝,虽然可以减缓神念消散的速度,可也不能完全停止……”
“前辈,我说!”虚影叫道,“无论您问什么,晚辈知无不言!”
灵玉和徐逆对视一眼,露出满意的笑。
“好,你仔细想,慢慢想,我们有的是时间。”
……
张祈悠悠转醒,愣愣地看着屋顶。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刚刚才清醒过来。
全身很舒服,经脉畅通,真元奔流,似乎蠢蠢欲动地想要突破。
可是……
他按住头,迷迷糊糊地想着,为什么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也变得不清晰了呢?他到底是谁,真的叫张祈吗?
门被推开,接着响起了惊喜的声音:“阿祈,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好点了吗?”
他的眼睛慢慢聚焦,定在对方身上。
洗得发白的的袄裙,挽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虽然眉眼间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但还是能看出昔日的美貌。
他迟疑地唤:“娘……”
“诶!”张夫人应了一声,又细细地问,“阿祈,你真的好了吗?没有不舒服吗?能不能起床?”
张祈坐起身,看着屋子里摆设,眼中露出微微的困惑。
他记得,小时候家里还算富有,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回想了一下,记忆实在模糊,只记得他总是在炼丹,家里怎么样,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了。
真是奇怪,他怎么会那么喜欢炼丹呢?现在想起来,炼丹也没那么有趣啊!
张夫人仔细地观察他,见他神情迷茫,担忧起来:“阿祈,到底怎么样,你跟娘说说!”
张祈回过神,笑道:“没事,娘,我好着呢!”
比之前二十多年都要好,这一次,他真正醒来了,身体里真元充沛,相信很快就会晋阶。
张祈没有急着出去,而是慢慢翻找着自己的记忆,一年一年,跟现实对应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但大概明白,好像摆脱了什么东西,前所未有地轻松。
“娘,家里是不是又没钱了?”
张夫人顿了顿,沉默地点头。
张祈却笑道:“娘,你别担心,这房子……我们暂且卖了还债,以后我好好干活,让您和老孙过好日子。”
这句话听着好像做梦一样,张夫人望着儿子,热泪盈眶:“阿祈,你真的想开了,不是故意哄娘的?”
张祈又露出那种困惑的表情,说:“孩儿也不知道以前怎么想的,居然把家败成这个样子,就连老宅都只能卖了还债,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那是你病了。”张夫人抹掉自己的眼泪,“你病好了就好,祖宗不会怪罪你的。”
“放心吧,娘。”张祈露出笑容,安抚自己的母亲,“我会赚钱把宅子赎回来的。”
“好,好!你这么想,娘就放心了。”
母子俩说了一会儿话,出去吃饭。
老孙去请客人,可惜两位客人都说不吃,让他们自便。
回来时,老孙还嘀咕:“主母,要不,我们去酒楼里订一桌?也许是我们太寒酸了。”
张夫人正想说话,张祈道:“老孙,不用忙活了,两位高人不食人间烟火,并不是嫌弃我们寒酸。”
老孙奇道:“祈少爷,人怎么能不吃饭呢?又不是神仙……”
张祈笑道:“可不就是神仙?你见识少,筑基以上修士,不用吃饭的。”
“呀!”老孙大惊,“原来那两位也是仙师啊!”
张祈哭笑不得:“老孙,你这老花眼得多严重?自己想想看,两位高人救我的手段,怎么不是仙师?”
张夫人看着眼前的儿子,心中幸福满满。听这话,多有条理,儿子是真的好了!
吃过饭,老孙再去请人,这一次,灵玉徐逆都出来了。
他们进了正房,张祈端端正正地坐着,看到他们过来,起身行礼:“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对两位前辈多有冒犯,还请前辈不要见怪。”
没了那股疯疯癫癫的气质,张祈也是个面目端正的好青年。看张夫人的长相,但凡遗传些,张祈长得就不会差。
“不必如此,你没有什么冒犯之处。”说话的是灵玉。
“是……”
张祈看看她,又看看徐逆,心中暗暗奇怪。别人男主外女主内,这对高人倒好,男的沉默女的外向,不过,看起来有种奇妙的和谐之感。
“你心中有什么疑问,尽可以问了。”徐逆突然开口,把张祈惊了一惊。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试探地问:“敢问两位前辈,与我们张家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灵玉笑道:“小家伙,挺聪明的。”
“……”张祈心说,外表看起来,我可比你大多了。不过,他知道那些前辈驻颜有术,看起来十七八,未必真的十七八。
他恭敬地道:“两位前辈的来意,小子都听家母说了。两位来到曲阳镇,直奔张家而来,可见之前早有目标。小子实在想不出,哪里能够吸引两位前辈,只能是张家与前辈们有渊源了。”
灵玉微笑,这张祈恢复正常之后,不但稳重许多,人也聪明了。
这孩子,要不是当初被夺舍,倒是个好苗子。可惜啊,现在年纪有点大了,就算现在开始苦修,也未必能赶上那些优秀弟子了。唔,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徐逆的后辈,要不要给他个机缘呢?
灵玉正在这想着,忽听徐逆道:“不错,我确实与张家有渊源。论辈分,你可称我一声叔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