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8 欢迎你成为我
百万余年前,三位道祖突然陨世,广乐天发生大战。
青索是鸿元道祖的佩剑,亦随之一同陨世,惟有青索剑鞘,遗于人世。
多年过去,青索剑鞘在漫长的岁月里,诞生了新的元灵。
剑鞘与剑本为一体,亦留有不少青索剑气。这个新的元灵,在蒙昧中诞生,凭借着残留的记忆,误以为自己就是青索。
她的形貌、气息,与青索一般无二,甚至连个性都极其相似。
特殊的诞生过程,她与普通的元灵并不相同。残缺的记忆,使得她连自我都没有认清。非要说的话,这确实是只脑子有坑的剑灵,因为她根本没有衍化完成。
所以,在那位大乘的推算中,似是而非,似非而是。
她既是青索,又不是青索。她的实力稍弱,并不是因为受损的缘故,而是本身只是剑鞘,当然比不上真正的青索。
青衣女子抬起头,眼睛里透出迷茫:“我……不是青索?”
“你不是青索。”回答她的,是紫郢平静的声音。
“我不是青索?我不是青索?!我不是青索!”青衣女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他的方向走去,“紫郢,你在骗我是不是?”
“我没有骗你,你不是青索。”
“不,这不可能!我有记忆!我记得,我还记得你刚化灵的时候,我还记得我们一同侍奉老君,我还记得我们切磋……”
“那你可还记得,我们在同一座剑炉之中?”
“记得!”青衣女子眼睛亮得惊人,这一刻,终于像个人。“我记得我们一起在炉火之中煅烧,我们一炉所出,如同一母同胞……”
紫郢看着眼前的她,完美冷漠的脸上,露出少见的悲悯。他轻轻道:“青索先我而炼,与我并不同炉,反倒是青索剑鞘。乃是后铸。确系同炉……”
青衣女子愣在那里。眼里的光芒迅速破碎。
所以,她真的只是青索剑鞘,而不是青索剑?
“不。不,不!”青衣女子抱着自己的脑袋,大喊起来,“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不是早就察觉了吗?”紫郢淡漠地道,“不然。先前为何认为我背叛了你们?”
她的心里,隐隐感觉还有一个青索存在。只是,她这个元灵诞生,一直没有衍化完全。灵智亦存在缺陷,不会去思考自己言行的矛盾之处。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青衣女子蹲下身。几乎崩溃。
紫郢闭了闭眼,淡淡道:“你虽非青索。却与她同源,以后便唤你小青吧。你的元灵衍化不全,还是回到剑鞘之中,继续衍化的好。”
说着,他伸出手,青衣女子身上的青气迅速散去,化为青烟,纳入他的袖中。
广乐天外,玄武真君眼神痴迷:“师尊果然是师尊,真是举重若轻。”
青索剑鞘的元灵,亦有大乘的实力,如果换成他们,哪能这么轻易将她收服?
“剑尊,那是剑尊?”周围的弟子这时纷纷回过神来。
“剑尊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剑尊和我们一样来参加考核的?”
“开什么玩笑?剑尊哪用得着来考核?”
“可是,刚才剑尊还跟我们一样,是炼虚期呢!”
“还有……”
灵玉呆呆地看着。这个人,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样貌,可他的神情,他的气息,他的举动,却是完全陌生的样子。
徐逆,她的徐逆呢?到哪里去了?
紫郢抬起头,身上紫气升起,这个即将崩溃的秘境停下了崩溃,空间规则被迅速地修复,迷雾散去,露出山水。
他平静无波的眼眸,扫过眼前弟子,袖子一振,剑气飞出,将众多弟子裹住,送出秘境。
“快,把封禁打开!”广乐天外,冷山真君喊道。
众多大乘忙活了这么久,总算将禁制打开了一个缺口,留下一半人维持,另一半人进入广乐天。
看到被送出来的弟子,冷山真君回身道:“玄武师弟,你先将他们送回去。”
玄武真君略一犹豫。
“这里交给我。”冷山真君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吧。”玄武真君接过那些弟子,开启通途,准备回上真界。
“师尊。”冷山真君来到秘境之中,对着紫郢大礼参拜,口吻激动,“弟子冷山,恭迎师尊回归!”
紫郢淡淡点头:“辛苦你了。”
“弟子该做的,不敢当师尊夸奖。”冷山真君仰起的目光里,充满崇敬。
“恭喜紫郢天君,回归正位。”另外几位大乘也到了,纷纷上前恭贺,一派欢欣。
说完了恭喜的话,冷山真君道:“师尊,我们先回上真宫,如何?”
紫郢轻轻点头。
“站住!”灵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色苍白,面无血色。
众人转头看来,冷山真君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灵玉一步一步地走向前:“徐逆,跟我回去。”
紫郢看着她,面无表情。
“跟我回家,婆婆、阿碧,她们都在等我们回去。还有徐月,段飞羽,袁复……我们回家吧,好不好?”像是知道他已经不会回去了,她的声音带着祈求。
求求你,不要忘了你还是徐逆,不要忘了那些人,不要忘了我们的家,不要忘了……我……
“徐逆……”
“姑娘。”冷山真君冷冷开口,“我家剑尊记忆未复,之前的事,本座不与你计较,但从此以后,还请不要再提!”
灵玉好像根本看不到他,仍然向前:“徐逆,你快说啊,你会跟我回家的是不是?”
终于走到他的面前。跌跌撞撞地向他扑过去:“徐逆……”
剑光一闪,灵玉僵住。
凌厉的剑锋,对着她的眉心,紫郢剑如水的剑身上,倒映出她的面容。
她从来没有离紫郢剑这么近过,近得寒意透骨。
“紫郢!”柳西燕愤怒的声音响起,她冲了过来。“你敢伤我家帝君!”
紫郢微微眯起眼。目光在柳西燕身上落了一瞬,又回到灵玉脸上。
这是一张……与怀素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容,只是脸上的表情。是怀素绝不会有的。怀素不会有这样伤心欲绝的表情,怀素不会用这种爱恋眼神看着他,怀素也不会……流泪。
好奇妙的感觉,明明是怀素。又不是怀素。更奇妙的是自己的心里,亦涌出说不清的情绪。是……那个转世之身的?哼,真是荒唐的一生……
可是,为什么持剑的手再也递不出去一分一毫?为什么看着她的眼神,自己的心也在收紧?
“怀素。过去之事,我只当是一场梦。下次再见,休想我再留情!”说罢。剑锋一闪,收回袖中。紫气扬起。身化遁光,冲天而起。
“徐逆!”灵玉冲过去,“把我的徐逆还给我!!!”
“柳西燕,”冷山真君在她面前停了停,“剑尊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我们上真宫不是好欺负的,别再有下次,哼!”
说着,亦扬袖遁走。
一干大乘,互相打了个眼色,除了护着柳西燕的德昌元君,走得干干净净。
柳西燕冲着半空怒喊:“谁欺负谁啊?上真宫的你们这一群剑(贱)人!”
柳西燕气个半死,就算她想拆散帝君和紫郢很久了,可也不能让上真宫的欺负啊!紫郢那个剑人,果然不是个好人!
气够了,回头看到灵玉,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帝君什么时候这么颓废过?都是紫郢那个剑人害的!
灵玉坐在地上,垂着头发呆。
走了,真的走了。
这一次跟以前不同了,以前只是紫郢占据了徐逆的躯壳,而这一次,却是徐逆主动与紫郢融为一体。也就是说,徐逆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
如果徐逆不存在了,那么她呢?以后这世上,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主上。”柳西燕走到她身边蹲下,长叹了口气,“你不必伤心了,早晚有一天,我们把上真宫给掀了!”
灵玉没有理她。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男人吗?要男人多得是,我每天送一个给你,绝对上品!”
灵玉抬起头,露出一个虚虚的笑:“是吗?”
“是啊!”柳西燕见她搭话,来精神了,“你喜欢什么样的?英俊的,可爱的,斯文的,豪爽的……保管要什么有什么!”
“行了。”德昌元君看不下去了,踱过来,横了柳西燕一眼,“有你这么劝人的吗?”
柳西燕摸摸鼻子。本来就是嘛,帝君以前都是这样的啊,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要不到就抢,有什么了不起的?
德昌元君蹲下身:“怀素?”
灵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却没有焦点。
“我是德昌,记得吗?”
灵玉没有反应。
德昌元君就笑了笑:“也是,你已经没有记忆了,怎么会记得。”她轻叹一声,正色道,“事到如今,你还不回归吗?”
“回归?”灵玉终于有了反应,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对啊!”柳西燕忙道,“赶紧回归,把紫郢那个剑人给弄死!你不回归,怎么打得过紫郢?”
回归?是指成为怀素吗?灵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是啊,她不回归,打不过紫郢,打不过紫郢,就没办法让徐逆回来……
可是,她回归成为怀素,灵玉还存在吗?如果灵玉不存在了,徐逆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如果灵玉和徐逆都不存在了,这个世界又与她何干呢?
灵玉痴痴笑了。原来,他们根本跳不出这个圈,难怪徐逆要说,有些事,不是有决心就行的。
可是,他们挣扎这么多年,努力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紫郢和怀素的重新现世吗?如果是这样,程灵玉和徐逆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主上?”看到这样子的灵玉,柳西燕都快吓呆了。该不会帝君受刺激过大,变傻了吧?
这些年,她逃出丹霄观,努力修炼,意义到底在哪里?在哪里?
灵玉伸出手,眼睛发直地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半晌,轻声道:“原来,一切都要在这里结束吗?”
“主上!”柳西燕吓得不行了,干脆伸出手在灵玉后脑勺一敲,把她打晕了,然后扛起来,“不管了,回去再说!”
德昌元君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遁光一闪,广乐天里最后三个人冲了出去。
外面留守的大乘修士,迅速将封禁重新关闭。
……
灵玉仿佛在做一个梦,自从碧落之晶的力量被她一性次抽空后,再也没有见过的怀素重新出现在她的识海里。
她静静地坐在黑暗的虚空里,看着怀素一步步向她走来。
素衣黑发,与她分外相似,却又格外不同。
怀素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温和。
“你终于赢了。”灵玉轻声道。
怀素笑了起来:“我不就是你吗?我赢了,何尝不是你赢了?”
灵玉木然摇头:“我怎么会是你?怀素,你不必再用这种话来忽悠我,反正你已经赢了。”
“好吧。”怀素笑得前所未有地开心,“我确实不应该再刺激你,从现在开始,我活着,而你死了。”
灵玉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果然,还是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不过,你情愿就这样死去吗?”
听到怀素的问话,灵玉轻轻笑了:“我怎么会死去呢?当我成为你,不是会在你意识里继续活下去吗?”
怀素随即大笑:“对!只要我活着,你也会活着。”
“那么,他呢?”灵玉抬起头,“是不是紫郢活着,他就会活着?”
怀素一愕:“你……”
灵玉的目光,透着森森的寒意:“一切都还没有到结束的那一刻。是你在我的身体里活着,还是我在你的意识里活着,那还不一定!”
怀素再也笑不出来:“你怎么……”
这次换成灵玉笑了:“你们一个个,逼我们到这样的地步。徐逆为了让我活着,选择自己成为紫郢。既然如此,我就要让你们一个人给他陪葬!如果他不能活下来,那么,丹霄观也好,上真宫也罢,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
“怀素,欢迎你成为我。”
灵玉站起身,向前迈去,两个人影合为一体。(未完待续)
1139、各得其所
天色刚放白,丹霄观主殿外已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女修。
她身上的白衣,与丹霄观弟子的衣着样式并不相同。神态也过于拘谨,并不像寻常弟子那样随意自然。
丹霄观,历来是崇尚自由的地方。它的主人性子随意,弟子们大都也是如此。哪怕是洒扫的小弟子,身上亦有一种悠然自在的闲适。
太阳升起,阳光渐渐热烈,这年轻女修始终微微低首,以一种恭敬的姿态等候着。
终于,有人从殿里出来。
“凌芝?”
白衣女修抬起头,恭敬应声:“弟子在。”
出来传话的,是个高挑英气的女修,身上穿着皮制的短袄,妖娆野性,与丹霄观的风格大不相同。但这年轻女修知道,这位在丹霄观地位不凡,无论多么老资格的弟子,都要恭敬地称一声:柳姑姑。
“进来吧。”
“是。”年轻女修跟在柳西燕身后,踏入殿中。
这间大殿,跟自家宗门比起来,要简朴得多呀!与凡间道观相比,好像也没强多少,真是大乘道场丹霄观的主殿吗?
年轻女修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不敢有半点逾越,半低着头,跟随柳西燕走到座前。
“主上,人到了。”柳西燕禀道。
“嗯。”上面传来轻应声,低柔的语调,明明只是一个音节,听在耳中却有别样的韵味。年轻女修极力压抑自己的激动,然而,手还是忍不住颤抖。
她真的要见到那位传说中的人物了吗?
深吸一口气,她大礼参拜:“弟子凌芝,参见祖师婆婆!”
上面传来淡淡的一声:“此处是丹霄观,祖师婆婆之称,还是免了吧!”
凌芝一愣,一向被师长称为有急智的她,此刻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是对她的称呼不满意吗?那她该如何称呼呢?
“就叫帝君吧!”柳西燕的声音拯救了她,“大家都如此称呼,你们不好例外。”
凌芝松了口气,重新叩下头去:“弟子凌芝,参见帝君。”
“免礼。”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并不包含多余的情绪,好像对她也没有不满之处。
凌芝站起身,飞快地瞟了上面一眼。
上面坐着的,亦是个白衣身影,姿态随意,一只腿支在那里,显得有点……没规矩。
“别紧张,本座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带着些微笑意的语气,让凌芝放松不少。
“喏,坐吧。”柳西燕向旁边努了努嘴,“帝君这里没什么规矩,你别自己吓自己。”
“是……”话是这么说,凌芝还是战战兢兢的。这位可是站在人界巅峰的前辈高人之一,举手毁灭一界不在话下,她实在不敢不敬。
说起来,自己有这个机会见到这位,已经很难得了,原本预定来的,并不是她。
小心翼翼地坐了小半边,那边柳西燕甩着手离开了,殿中只剩下她们二人。
凌芝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着帝君的问话。
“太白宗如何?”上座的人,语气随意地问。
“回帝君,”凌芝答道,“宗内近年发展良好,已有五位化神。”
五位化神,这在丹霄观的分支里,简直不值一提。然而,对于一个数千年前,化神还是传说的宗门而言,已经很难得了。
“端木澄呢?他何时可以炼虚?”
凌芝答道:“师父已经化神圆满,打算近年就闭关冲击炼虚。不过……”
“不过什么?”
凌芝犹犹豫豫地答道:“师父对此不是很有把握,托弟子求问帝君,时机是否合适。”
上座那人闻言,伸指掐算了一下,道:“你告诉他,他尚有一劫,那劫过后,才是最好的时机。”
凌芝的心提了起来:“帝君,我师父他这一劫难吗?是什么劫?”
上座之人轻轻一笑:“天机,不必多问。”
“……是。”
凌芝感到自己被人盯着看了许久,心中七上八下。帝君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呢?是她哪里让帝君不满吗?
“你如今一千二百岁吧?”上面传来问话。
凌芝低头答道:“是。”
“这般年纪化神,差强人意。”上座之人淡淡道,“化神与炼虚不可同日而语,你若有志炼虚,最好克服自己的心理缺陷。”
凌芝怔了怔。她的心理缺陷?
“……莫要对师父太过依赖。”
凌芝惶恐起来:“帝君,我……”
“好好磨练,方成大器。”
“……是。”凌芝到底不敢辩驳。
“退下吧。”
“……是。”
凌芝毕恭毕敬地退出大殿,殿中恢复了安静。
片刻后,一道声音钻了出来:“真是难以置信,她居然是你那个陆师姐的转世。”
不言身影化实,蹲在宝座的龙头上。
灵玉伸了伸腿,往后面一靠,枕着手臂道:“转世毕竟是转世,不可能一模一样。何况,她在我面前才会这么拘束,若是在端木澄面前……”
陆盈风到底没能化神成功,当年灵玉回归不久,就收到了她坐化的消息。端木澄亲自赶来明尘界,求她推算陆盈风的转世,她答应了。
再后来,端木澄便收了一个女徒,就是凌芝。
回想起记忆中的陆盈风,灵玉对凌芝并不满意。她心目中的陆师姐,应该是神采飞扬、飘逸如仙的,凌芝虽有几分相似,但形貌不及陆盈风,更没有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潇洒高傲。
但是,她知道这样对比对凌芝来说不公平。
陆盈风毕竟只有元婴修为,现世的凌芝,保留下来的痕迹相对较少。这不是谁的错,而是必然的规则。
只是,灵玉难免有一种物人两非之感,陆盈风不存在了,转世的凌芝,和她并不是一个人。
自己站的位置越来越高,熟悉的人越来越少。
灵玉放下腿,施施然站起,出了大殿,往外面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弟子,无不向她恭敬行礼,有的称呼帝君,有的称呼观主。
她神情淡淡,一路来到花林。
如今的她,已经很习惯现在的身份了。
“你最近修为进步不快啊!”不言坐在她肩头说。
灵玉一掌把他拍下来:“你还指望多快?”
在此之前,这具身体毕竟只有炼虚期好吗?就算接受了怀素的力量,也需要重新把修为提升到大乘。
她毕竟不是徐逆,紫郢的本体就在徐逆手上,二者合一,就可以迅速回归。而她,怀素提升了她的境界,力量却不能一蹴而就。
她现在的情况是,境界上已经到了大乘,但没有足够的力量。不过,修炼不再有瓶颈,不会卡在某个境界。
“紫郢恢复得很快,我这不是担心吗?”不言说。
听他提到紫郢,灵玉神情平静:“放心吧,他离真正恢复还早得很。”
“是吗?”不言怀疑地看着她。
灵玉笑了笑,伸指一弹他的脑门:“你还以为我是当初的我吗?都这么久了,还不习惯?”
不言诚实地答道:“是挺不习惯的。说来也怪,其实与那个你相处最短,但印象最深。”
灵玉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你”指的是程灵玉这个人。不言跟随怀素几十万年,自然最习惯与怀素相处。然后是她,如今也快两千年了。
但是,奇怪的是,不言记忆里最深刻的,是和那个灵玉在一起的日子,明明那段日子,不过百余年。
“好好习惯,以后我就是这个样子了。”灵玉伸手接了一片花瓣,将之碾碎成汁。
这就是现在的她。拥有怀素的记忆,通晓怀素的妙法,大部分时候,有着怀素冷静无比的内心,但,当她沉静下来,却知道自己是灵玉,程灵玉。
她不知道怀素到底是失算了,还是成功了。她与怀素合二为一,但怀素也成了她。
灵玉想,也许怀素知道这个结果,也不会在意吧?她只在乎本质,只要还是这个真灵,那就是她自己。
也好,这样的存在,怀素满意,她……好像也满意。
那一年,广乐天的痛不欲生,好像离她很远很远了,那种感觉回想起来,似乎是别人的经历。那么激烈的感情,怀素也曾经有过,但被她亲手斩去了。而现在,她有着同样的感触。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明明还留在心底,却不再有任何波澜。
然而,有件事她从来没有放弃。
“紫郢已经回归成真正的灵体,他现在和你一样是器灵。不错,他的修为恢复得比我快,但是,身为器灵,恢复起来可不容易,尤其是没有主人的器灵。”
“这样啊……”不言想了想,“那对我们挺有利的,只要他不来骚扰,等主人你修为恢复,就能去收拾他了。”
“想太多!”灵玉点了点他的脑袋,“你真以为紫郢那么容易对付?我没打算收拾他。”
不言露出疑惑的表情:“真的?”他还真是不相信……
灵玉轻轻一笑:“用不着收拾他,该他的劫数还没到呢!”
“……”不言暗想,为什么这个主人,看起来比前头两个都要可怕呢?怀素阴险,但大多数时候明明白白。灵玉狡猾,但其实挺正气的。可眼前这个混合体,却总是给人高深莫测摸不透的感觉……
“咦,”灵玉突然挑了下眉,“有客来访?”
“谁啊?”不言随口问。
……
高冠阔袖的年轻公子,被引入丹霄观中。
“贵客,这边请。”
“多谢。”他微微一笑。
对上他的笑容,引路的女弟子不由脸庞一红。这位客人,笑起来真是温柔无限啊!明明没有什么心思,对着他这样的笑,都有点扛不住……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引着客人来到花林之中。
花林的小亭里,坐着一个白衣女修,神态安详,眉目间有着以往没有的沧桑悠远。
她抬起头,朝这边看来,也是微微一笑。
女弟子脸色红得更厉害了。观主笑起来,怎么跟这位客人这么像呢?真是魂都要被勾走了……
“别来无恙?”灵玉端起手中茶杯,对面前的年轻公子示意,“我应该叫你仙石呢?还是老简?”
“还是叫我仙石吧。”这年轻公子,就是范闲书,他用同样的笑容问,“那我应该唤你灵玉,还是怀素?”
灵玉笑道:“我喜欢灵玉这个名字,不过,你想叫怀素,那也可以。”
范闲书点了点头。
短短两句话,已经交待了彼此的状况。
范闲书还是范闲书,就算有了简不凡部分记忆,并没有被简不凡影响自我。而灵玉,显然被怀素影响得更深。
“真是不可思议。”范闲书笑道,“有一天我们会坐在这里。”
“是啊,”灵玉单手支颐,懒懒地道,“本以为会在一起的人没在一起,而应该反目的人却一派平和,真是挺有意思的。”
当初放过范闲书,有着多方面的考量。灵玉也想过,如果范闲书与简不凡的争斗中失败的话,自己要怎么办。她早有准备,如果范闲书失败,那么她再不忍心,也只能与之为敌了。
现在倒好了,范闲书没有斗败,还能与她坐在一起。反倒是徐逆,已经与她陌路了。
“对了,韩师叔呢?你与他之间有魂契在,应该有联系吧?”
范闲书笑道:“以你现在的修为,推算一下不就好了?何必问我?”
灵玉摇头:“推算很累,我还没完全恢复,不想浪费。”
这是灵玉式的回答,让范闲书笑容加深。
“他回到了冥河界,想必已经掌握了幽都。”
灵玉点点头。他们一个个,果然都顺着前世的轨迹各归各位了。本来最坚决的人是她和徐逆,结果,他们俩反而是回归最早的。
“双成有消息吗?”灵玉心情不太愉快,所以她想让范闲书也稍微不愉快一下。
可惜,范闲书道行太高深,听到她的问题,笑容完全没有变化:“她很早就回了广寒界,现在如何,倒是不大清楚。”
“你有点不负责任啊!”灵玉瞅着他似笑非笑,“明心是灵族,双成回归的话,她和明心会合为一体。也就是说,她的感情应该不会变。你是不是应该交待一下?”
范闲书但笑不语。
灵玉没趣地撇撇嘴:“又是一个负心汉,唉!”
1140、问题严重
负心汉范闲书淡定以对,完全没有自觉。
他与其他人的情况都不同,简不凡和他之间,是完全敌对的,感情也是完全割裂的。
所以,范闲书不以为,简不凡的感情债,要算在他的头上。
“仙石,我想问你个问题。”
范闲书示意她说。
“简不凡当初决定连明心一起算计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灵玉问,“他对明心的感情应该没有变过吧?既然如此,为什么可以做出那种事?不会违背他的本心吗?”
范闲书道:“你是想问,为什么简不凡的七情与他的大道不冲突吧?”
灵玉忍不住笑,这句总结真是太犀利了。
“我知道简不凡的道,并不包括斩断七情。但是,他算计了明心,与斩断七情好像也没有差别。”
范闲书轻轻一笑:“很简单,因为他的道只有两个字,自我。”
“自我……”灵玉慢慢回味这两个字。
“对简不凡来说,与明心在一起也好,算计她也罢,都是为了自我,所以,也就没有违背本心一说。他算计明心,与斩断七情完全没有关系,只是为了我。”
简不凡的道,就是自我之道。他喜爱明心,所以与明心在一起。当他觉得别的事更重要,就可以连明心一并算计。对他来说,一切都是从心出发,没有任何冲突。
灵玉若有所思。
所以,除了斩断七情之外,还有另外的选择。就像她当初说服不言的那些话一样,求仙即是求我,只要塑造出一个没有矛盾的“自我”,也就无需挣扎了。
“多谢。”
范闲书看了她两眼,问道:“你的自我还没有塑造完成吗?”
灵玉笑:“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吗?”
其实,这个问题范闲书不该问的,关系再好的修士,涉及到根本大道,都是禁忌。
范闲书当然懂得,所以他只是笑笑,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其他人呢?你有联系吗?”
灵玉道:“方师姐那边,前些日子联系过,她和参商都回归了。”
方心妍和参商是最顺利的两个,身为妖修的他们,根本不存在纠结。
“这么说,就是缘修那边没消息了?”范闲书若有所思。
有简不凡在,范闲书当然不会回归洞玄宗,他现在的处境比较尴尬。而其他人,双成、韩抚宁、方心妍、参商,全都回归了。
“嗯,这和尚不知道搞什么,算不出他的去向。”提到缘修,灵玉也头痛。
他们几个人里,缘修本来是最稳的一个。他累世功德,佛心坚定,没意外的话,这一世定然可以顺利回归。但是,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甚至推算不出来。
“当年的悟嗔,不知道转世过多少次,应该不会有事。”
灵玉摊手:“我倒是不担心他有事,就是怕他有事会把祸水往我们头上引。”
缘修那个人,她还不了解吗?以他的心眼,想有事挺难的。但是,他要真有事,一定不会有那个节操自己扛下来。
她可没忘记,简不凡背后还有别人。沧溟界那个天地轮回锁,还在那里放着,背后隐隐约约有圣人的影子。
他们八人,未转世前可说是人界最顶尖的修士,敢将他们八人一起算计,此人的厉害可想而知。
“仙石,这些年,你真的没探出什么吗?”
范闲书摇头:“简不凡防我防得很严,当年他发现他争不过我的真灵,就直接将那些记忆抹掉了。”所以,他虽然吞噬了简不凡的真灵,却只得到零星的记忆,重要的东西一点也没有。
这对范闲书来说是好事,他不用像灵玉这样,跟怀素争夺自我。但是,也遗失了重要的线索。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灵玉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你指的哪方面?”
“总不能一直在外面流浪吧?身为大乘修士,你不觉得自己太可怜了吗?”
范闲书笑道:“洞玄宗我不能回,可另寻一界开宗立派,我又不喜欢,只能在外面流浪了。要不然,你收留我?”
灵玉连忙摆手:“收留一个大乘,我可不敢!你还是继续流浪去吧!”
范闲书哈哈一笑:“真让人伤心,你居然这么对我,你还是灵玉吗?”
“抱歉,我现在还是怀素!”
灵玉也许会收留仙石,但怀素不会收留范闲书。现在的范闲书,虽然站在他们这边,可他跟简不凡毕竟是同一个真灵。卧榻之侧,留个不稳定因素,不是怀素会干的事。
在丹霄观留了两天,范闲书离开了。
他没有说去哪里,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分界之战后,人界再也没有哪个大乘修士如他一般,没有道场,没有门人,四处流浪。
灵玉不免想起当初,他们从玄渊界来到沧溟界的时候,她去了太白宗,罗蕴去了紫霄剑派,范闲书却留在了星罗海。
从那个时候起,他好像就注定了流浪的命运。不管加入什么组织,有过什么好友,最终都只剩一个人。
……
北极上真宫。
周若瑾身姿挺拔,守在雪原入口。
当年的入宗考核,引发了一场意外,死了不少人。而幸存的弟子,全都破格进入本宗。
周若瑾亦在其中,并且,运气很好地被萧煜收入门下。
“叶师弟,剑尊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周若瑾看着极光下的身影很久了,忍不住问跟他一起接了守卫任务的叶一舟。
叶一舟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答道:“不知道啊!”
“为什么你会不知道?”
“因为我也没见过剑尊。”叶一舟如此回答。
“不会吧?”周若瑾不相信。
“剑尊之前一直在闭关,也就是你们运气好,一来剑尊就出关了。”
“哦……”周若瑾点点头,表示了解。
他确实运气好,入宗当年,正好剑尊破关而出,所以他们这一批弟子,破格入宗的名义是,庆贺剑尊出关。
不过,周若瑾知道这个理由只是用来糊弄外人的。当年广乐天发生的事,他被警告过,不许泄露出去。
这件事他放在心里很久了,总觉得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比如,剑尊当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和他们一起参加考核?为什么只有炼虚修为?还有那个骆小兰骆师妹,又是怎么回事?她是丹霄观的传承,怎么会混进考核队伍中呢?而且还和剑尊很熟的样子……
周若瑾思来想去,总觉得当年那个剑尊,并不是剑尊,而像是——化身!
他隐约知道,当年之事涉及到剑尊的一项秘密,如果不是为了封存这件秘密,也许他们这些人,不会全部破格入宗——就算他们条件够了,入宗的名额也没有那么多。
只是,理智知道这件事不能外泄,他内心还是很好奇啊!
那位骆师妹和剑尊是什么关系?对了,她说她叫程灵玉,她冒名顶替,到底想干什么?丹霄观的人,怎么会和剑尊有关系呢?她后来又去了哪里?
这些问题一直憋在心里,不敢告诉别人,周若瑾心里就跟长草了似的。
好想知道为什么!
“剑尊是在修炼吗?”周若瑾没忍住,又问了句话。
叶一舟木然看了他一眼。这位周师兄,话怎么这么多?他们只是负责守卫而已,剑尊怎么着,是他们该问的吗?
“周师兄。”
“什么事?”
“我能换个班吗?”
“为什么?”
因为再跟你一起,我就要疯了!
雪原上,紫气腾空,剑光耀目。
等到剑光消逝,紫郢的身影落了下来。
“恭喜师尊!”萧煜迎上去。
紫郢漠然看了他一眼:“有何可喜?”
萧煜道:“师尊修为大复,难道不应该恭喜?”
紫郢语气淡淡:“谁说我修为大复了?”
“呃……”萧煜没想到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不对吗?刚才那一剑,威力多大啊!
“看来这万余年,你还是没什么长进。”紫郢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萧煜的汗一下子下来了:“师尊……”
“罢了,你天分不及冷山他们,不是你的错。”
听到师尊这句话,萧煜默默捂住胸口。内伤啊!他要天分比得上冷山师兄,也不至于在合体期蹉跎这么多年,迟迟无法迈入大乘了。
“弟子让师尊失望了。”
“没有,你难以迈入大乘,为师早有预料。”
萧煜继续捂胸口。他都快忘了,有一个有什么说什么的师父,时不时被插一刀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了……
紫郢没管现任大弟子伤痕累累的心灵,走进小亭坐下,一边擦拭自己的剑,一边问:“怎么,有事?”
听到这句话,萧煜精神大振:“师父,丹霄观那边有动静了!”
紫郢拭剑的手顿了顿。
萧煜继续道:“不久前,丹霄观有一位客人到访。”
紫郢停下动作,望向他。
“那位出自沧溟界,名唤范闲书。”
片刻后,紫郢手腕轻轻一振,紫郢剑归于无形。
“具体说来。”
“是。”萧煜详详细细地道,“那位三天前去的明尘界,在丹霄观留了两天……”
萧煜全部说完,紫郢点点头:“继续盯着。”
“是。”看看没自己的事了,萧煜躬身,“弟子告退。”
刚刚走开一会儿,萧煜匆匆折返:“师尊,有客人来访。”
紫郢连问都没问:“请过来。”
“……是。”萧煜心道,能让师尊直接请到这里来的客人可不多啊,那位之前与师尊好像没有这么深的交情,难道是转世结下的情谊?
唉,师尊转世的那一世,真是乱七八糟的。有了好友倒没什么,要命的是,居然有了道侣。说起来,师尊一直命人盯着丹霄观,该不会还没有死心吧?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两位师兄呢?
萧煜一通胡思乱想,那位客人已经被引了过来。
宫裙高髻,眉目若雪,站在这冰雪之中,如同冰雪仙子。
“晚辈拜见明心天君。”萧煜恭敬行礼。
双成——或者说明心轻轻抬手,笑道:“不必多礼。”
“师尊已经等候多时,请。”
明心跟着萧煜,抵达雪原小亭。紫郢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座冰雕。
明心脸上泛起笑容:“紫郢,多年不见了。”
紫郢转回身,仍然面无表情:“确实多年不见了。”
眼前这个人,形貌已经完全恢复,她是明心,而不是双成。
身为灵族,当然回归本体最合适。
“你恢复得不太好。”盯着紫郢看了一眼,明心如此说道。
紫郢的眉头微微一动,没回答。
“两千年,才恢复成这样,你好像遇到了麻烦。”
紫郢淡淡道:“你不也如此?”
这句话透着隐隐的敌意。
明心双眉一轩,似乎很诧异,最后笑着摇头:“紫郢,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紫郢没有说话。
“看来你的麻烦不小。”
“你来,就是说这个?”他的语气已经透出些微不悦。
明心微微一怔,随即摇头:“我本来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现在看来,你的问题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
紫郢沉默。
明心叹了口气:“我不是来揭你伤疤的,你不用这么抵触。”
紫郢眯起眼:“我何来抵触?”
“你不愿意与我说,不就是抵触?”
“我怎么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情,有好到这个程度?”
明心的神态,有点无奈:“转世之后的我们,好歹有过命的交情,你这样,太无情了吧?”
紫郢淡淡哼了一声。
明心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莫非,你不愿意承认那一世?”
紫郢没有回答。
明心皱起眉:“紫郢,你这么做,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不管你承不承认,那一世都存在,你用这种方式隔绝,恐怕会弄巧成拙。”
“你说够了?”
明心叹了口气:“我来,本想告诉你,已经有所发现了。但是现在看来,你自身问题太大,已经不适应讨论这个了。”
紫郢皱眉。
“别否认。”明心微笑道,“我也是灵族,你身上发生的问题,我很清楚。”
“你不必多管。”
“我们是同伴,我怎能不多管?”说罢,明心审视地看着他,“不要告诉我,你连这个也不承认。”
1141 旧缘
明心没留多久,一个时辰都没到,她就离开了。
她走之后,紫郢独自默默地坐在小亭中,半晌不语。
他伸手探进袖中,慢慢拿出一支竹笛。
这只笛子,并非当初那只,而是后来重新削的。材质比原来的好,手艺比原来的精细,可样子却相差不离,几乎一模一样。
紫郢默默地看了许久,轻呵一声,仍旧将竹笛放了回去。
“师尊。”一道人影在亭中浮现。
少年似的清瘦身躯,配上一张娃娃脸,正是冷山真君。
“你怎么来了?”紫郢淡淡问,声音里不包含一丝情绪。
冷山真君的表情很复杂。
“您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吗?”
紫郢默然不语。
其他人,包括一直随侍在紫郢身侧的萧煜都不知道,紫郢曾经有过一次走火入魔。
那是在他回归不久的时候,为了将转世之身完全融入自身,紫郢进行了一次闭关。
师尊好不容易回归,冷山真君和玄武真君商议,二人轮流护法,以免出了差错。
就在冷山真君轮值护法时,紫郢走火入魔,险些功亏一篑。幸好,他反应及时,令紫郢强行停止,才没有惹出祸事。
但剩余的那一点自我,却是怎么也融合不进去了。
两千年,紫郢的修为已经回到了大乘,但始终没有达到巅峰期。
这件事,紫郢不欲让人知道,就连玄武真君都没有告诉。
一个只有炼虚期的转世,居然有那么强烈的信念,冷山真君实在想不通。都两千年了。师尊也没能将之融合。
那一生,就那样值得他留恋吗?
想到这个问题,冷山真君的表情有点古怪。
别人不清楚,他对师尊那一世的事情却是清清楚楚。就说沧溟界,如今还流传着他们的传说。
冷山真君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那些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在师尊的身上?他思来想去,觉得问题应该出在那项秘术上。
定是当年那人暗算师尊,令他身在母腹时。便与他人换了精血。染上七情,因而才有后来的祸事。
可惜,他们知道得太迟了。
染上七情容易。斩去七情却难。
尤其是师尊这种情况,严格来说,这具身体是徐逆的,他才是原主。
“师尊。如若不然,你重新转世如何?”冷山真君提出建议。
那位都已经炼虚了。再想斩七情可不容易。如果重新转世,一开始就斩断,应当容易得多。
上真宫和丹霄观不一样,就算紫郢转世去了。有他和玄武真君两位大乘在,也没有人敢欺。
“不必了。”紫郢淡淡的声音传来,“为师算过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此乃为师命中一劫。若是逃避,飞升无望。”
“师尊!”冷山真君脸上乍惊乍喜。
惊的是,原来此事乃是命劫,喜的是,命劫来临,莫非飞升之机也来临了?若是师尊有机会飞升,那他也有机会……
“明心那边,你多盯着些。”紫郢道,“她的情况有点不对。”
话题突然被他转移,冷山真君一怔:“师尊,明心天君究竟是……”
紫郢脸上浮起淡淡的,带着些许讽刺的笑:“她看出了我的问题,难道我看不出她的问题吗?她的问题,不比为师小。”
“您是说……”
紫郢淡然道:“简不凡,哼!真是个祸害!”
冷山真君觑着他的脸色,心道,应该说,情之一字,就是个祸害吧?那位明心天君出的问题,与此有关,剑尊出的问题,好像也与此有关……
唉,转世转出个大麻烦,真是搞不明白,明明仇人似的两个人,怎么转个世,就黏糊上了呢?他至今还记得,自家师尊与那位相斗的情形,难道说,这就叫孽缘吗?
送走范闲书,灵玉从花树下挖出珍藏的酒,一个人悠然喝完。
“主人,你在干什么?”不言冒出来。
“这悠闲的日子,近期不会有了。”灵玉晃着手中的酒杯,感叹似的说了一句。
不言听得稀里糊涂:“什么意思?”
灵玉点了下他的脑袋:“意思是,我要出门。”
“出门?去哪?”不言兴致勃勃。
这两千年,他们几乎没出过门,闷了好久了。
灵玉掐指算了算:“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先回一趟南天吧。”
是时候把债还一还了,了结干净了,才好无牵无挂地做大事。
……
南天,沧溟界。
守在结界入口的修士,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唉,可真无聊啊!”
与他一同守结界的修士笑道:“无聊才好啊!说明太平无事,要是有聊,我们才糟糕呢!”
那人想了想:“这倒也是。”
说起来,沧溟界在如今的南天,也是个传奇了。
万余年前,沧溟界附近曾经发生一场大战,使得沧溟界隔绝于世。后来,沧溟界内部出了天命之人,终于将通途打开。
这件事,原本没有多少人关心。沧溟界只不过是个小界,修为最高的才化神期,哪值得关注?
可就在这千年时间里,关于沧溟界的消息整个南天传得沸沸扬扬。
比如,原来当年大战之后,有多位大乘直接在沧溟界转世,他们所谓的天命之人,其实就是大乘转世。
又比如,因为多名大乘在此,沧溟界气运聚集,人才越来越多。
再比如,那几名大乘归位后,在沧溟界留下了一脉传承。
因为这件事,近年来沧溟界探听的人不少。其实,沧溟如今修为最高的。也不过炼虚期,在中等世界中,还排不上号。
传说始终只是传说,从来没有确切的消息,沧溟界的哪个宗门是大乘的分支,过了最火热的阶段,来沧溟界参观的人少了很多。
不过。总是有无聊人士来沧溟界游玩。顺便打探消息。
结界入口人影一闪,一个白衣修士落了下来。
守结界的两名元婴修士一看,面露疑惑。
他们俩守结界也挺久了。来来往往的修士见了不少,大部分修士能够一眼辨认出修为。可这一位……化神以上是肯定的,说炼虚,身上气息凝实。说合体,威压又没那么重。到底是什么修为呢?
不管什么修为,称前辈就对了。
“这位前辈,欢迎光临沧溟界。”两人迎上前。
这白衣修士,就是灵玉。她朝这两个勾了勾手指。
两人都是一愣:“前辈……”
“不是要登记吗?拿来呀!”灵玉本来不想说话的。见他们这样,心里嘀咕了一句,两个傻小子。
两人如梦初醒。忙将登记名册递上去。
灵玉随意一挥手,在上面留下姓名。便扬长而去,压根没给他们再开口的机会。
这两名元婴面面相觑,等她走远了,其中一人摸摸头:“这位前辈好生潇洒……”本来想介绍一下,得点赏赐的,都没机会。
另一人翻了翻名册:“唔,这位前辈叫程灵玉啊?名字倒是普普通通挺正常的……等等!”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低头。
“程灵玉?”
“是那个程灵玉吗?”
两人异口同声。
“白衣女修!”
“清俊如少年!”
“好像还真是!”两人又是同声说。
“快快快,传消息!”
有些事,外界的人不清楚,他们本界的修士却是如雷贯耳。
程灵玉,就是传说中的八位天命之一啊!如果传闻没错的话,这位可是大乘呢!
大乘,他们有生之年,居然见到了大乘?不行,一定要把这件事记下来,让子孙后辈铭记于心!
另一边,灵玉身影一闪,已经出现在星罗海上空。
两千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星罗海变化极大,各方势力起此彼伏。
范闲书当年的群英会,已经没落了。无双城倒还是大商盟,但地位也不如以往。玄渊观曾经崛起过,最厉害的时候,能够与群英会相提并论,但随着高手坐化,现在也没落了。要不是还有她这个名头在,估计连名字都没了。
现在的星罗海,最厉害的几大势力,灵玉连听都没听过。
灵玉来星罗海,当然不是为了扶持势力。玄渊观里,她的熟人都坐化了,连后辈程放,也死了多年。现在的玄渊观,对她来说,除了名字熟悉,其他跟陌生势力没有差别。
她站在半空中,掐指算了算,自言自语:“来得刚刚好。”
丰隆岛上,一个少女站在街边,正茫然失措。
她年纪不大,大概只有十七八岁。苍白的脸色,消瘦的身材,说明她的身体并不好。五官倒是有几分清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此刻,她手中提着剑,站在街边,不知道该往哪去。
灵玉在不远处停下,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来来往往的人群,走过她的身侧,好像没看到这么一个人似的。
“谢瑜君,你在干什么?”不远处响起声音,另一个少女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过来。
苍白少女看到她,不自觉地往后一缩:“贺师姐……”
那位贺师姐走到她面前,单手叉腰,柳眉倒竖,喝道:“不是让你去抓药吗?在这里发什么呆?要是大师兄有个好歹,你负得起责吗?”
谢瑜君低下头,小声道:“师姐,可是我没有钱……”
“不是让你想办法吗?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干什么?”贺师姐喝斥,看到她手中的剑,便道,“你的剑不是还在吗?去当了!”
谢瑜君手往后面一缩:“师姐,这剑是我娘留下的……”
“到底是东西重要,还是命重要?现在大师兄命在旦夕,你还在乎这些外物?”贺师姐很有气势地训斥。
灵玉眯起眼,目光扫过这贺师姐全身。这位贺师姐,头上戴着灵珠钗,腰间缠着金丝带,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货色,好像也能卖几个钱吧?
谢瑜君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虽然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把剑拿出来的意思。
贺师姐又大声喝道:“怎么,师父刚刚去世,你就不听话了?你要知道,师父对你恩重如山,要不是师父,你早就死了!现在师父尸骨未寒,你就想弃宗门不顾了?你对得起师父吗?”
“我没有弃宗门于不顾……”谢瑜君低声辩解。
“那你干嘛吞吞吐吐的?快去抓药!大师兄等着救命呢!”
谢瑜君被斥得无奈,只能转身进了当铺。
灵玉身影一闪,出现在当铺内。
谢瑜君徘徊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朝奉:“那个,能活当吗?”
朝奉瞟了她一眼,爱理不理道:“当然能,东西拿来。”
谢瑜君咬咬牙,将手中剑放上去。
朝奉拔出剑看了看,拖长声音道:“破剑一把,活当两块灵石,死当五块灵石。”
谢瑜君急道:“怎么就是破剑呢?我这剑虽然只是下品灵器,可材质很好的!”
师父在的时候说过,这把剑的材质,本来可以炼成中品灵器的,就是炼制的时候失败了,所以变成了下品灵器。就算这样,卖二三十块灵石不成问题,如果遇到识货的,能卖到五十块灵石!
现在这朝奉一张口,就变成了破剑一把,活当还只给两块灵石,这也太亏了!要知道,活当的利息很高呢,当的时候只给两块灵石,没十块灵石别想赎回来。
“那你当不当?”谁知,朝奉根本不跟她讲价,把剑身往里一推,丢给她,“不当就走!”
谢瑜君纠结了一会儿,没奈何,仍旧把剑放回去:“活当……”
朝奉开了当票,谢瑜君把当票小心地收藏起来,拿着两块灵石,拐到隔壁的药铺去。
照着方子抓了药,一块灵石就去了,她拿着药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进了小巷,绕了好一阵,敲了敲一扇破旧的门。
门开了,一个比她还要小些的少女惊喜地唤道:“谢师姐!”
“唔,我把药买回来了,快煎给师兄喝吧。”谢瑜君进了院子,把药包递过去。
“太好了!大师兄有救了!”小少女提着药包,奔进厨房。
谢瑜君在院子里徘徊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敲开了其中一间房门。
这间房里,床上躺着个病号,旁边守着两个人。病号是个青年,两个人则是一男一女。
“师兄,师姐,药买回来了……”
听到她这句话,那一男一女爱理不理,其中那女的道:“那你还不快去煎药?要是小玉兰煎坏了怎么办?”(未完待续)
1142 有意思
“童师姐,我有话想说……”
“有什么话等大师兄醒了再说。现在什么时候了,哪有心思计较小事?快去煎药。”
“我……”
“还不快去?”
只要一开口,就会被打断,谢瑜君没办法,只能先去厨房。
厨房里,那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少女刚刚把药包解开,看到她进来,说道:“谢师姐,你跑了一天了,怎么不去休息?这里我来就行了。”
谢瑜君扯出一个笑容:“没事,我不累,药我来煎吧!”
“谢师姐你脸色这么难看,怎么会不累呢?放心好了,煎药我还是会的!”小少女不由分说把她按在旁边的小凳上坐下,自己将抓来的药放到砂锅里,开始生火。
谢瑜君露出一个笑,小声道:“谢谢你,小玉兰。”
他们师兄妹六人,对她好的,只有这个小师妹小玉兰。
“其他事情都是师姐做的,我只是煎个药算什么?”小玉兰往里头加水。
“等等。”谢瑜君阻止了她的动作,把其中几种药捡出来,说,“其他的先煎,这些烤一烤再煎。”
小玉兰没有异议,师姐妹两人,一个煎药,一个烤药,厨房里满是药香。
“谢师姐,你有心事?”小玉兰问。
谢瑜君无声地叹了口气:“小玉兰,现在师父不在了,我们以后要怎么办呀?”
说到这个,小玉兰也满脸愁苦,纠结了一会儿,道:“先等大师兄好了再说吧,大师兄一定有主意的。”
谢瑜君摇了摇头。小声道:“大师兄就算好了,修为也没有了……”
小玉兰吓了一跳:“谢师姐,你说真的?”
谢瑜君点点头,看了眼厨房门口,压低声:“我不敢说,你千万别让师兄师姐们听见。”
“嗯。”小玉兰相信她,谢师姐是他们师兄妹中。医道最有天分的一个。
“我本来想找师兄师姐商量一下。现在师父不在了,大师兄又受了伤,得想个办法找个营生。可是师姐不听我的……”
小玉兰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可想,她年纪更小,师姐不听谢瑜君的,更不听她的。
炉火映出两人年轻的面容。厨房里安静无声。
谢瑜君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从小命就不好,还在母亲腹中。父亲就去世了。一岁多,母亲也去世了。母亲与她师父有点交情,去世前把她托付给师父。
师父是个小宗门的宗主。说是宗门,其实几代前就已经没落了。连宗门驻地都丢了,只剩下一部门派传承的医经,其他跟散修没有区别。就连那本医经。都是破破烂烂的,遗失甚多。传承的医经残破。师父一生都只有炼气十层的修为,连筑基都没达到。
谢瑜君在医道上很有天分,因而师父对她不错。但是,就因为师父对她不错,几位师兄师姐很不喜欢她。当着师父的面,还会装装样子,背着师父,不理她就不用说了,时常言语讽刺,还会下绊子。
谢瑜君是个性子很淡的人,能够不跟他们争,就不跟他们争。
这种性子,说是软弱,不如说是冷漠。谢瑜君心里清楚,她之所以默默忍受,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他们,没有感情在,那些冷言冷语,当然伤不到她。
只是,以前就算了,有师父在,大家相当无事。不久前,师父出海时受了伤,回来撑没多久,伤重不治去世。这下子,麻烦来了。
先是大师兄跟别人斗气,被人打成重伤。然后,为了谁继承宗门的问题,闹起了不愉快。
那几位师兄师姐,谢瑜君没什么感情,并不在乎他们的下场。但是,师父对她不错,她不希望师父去世,整个宗门就这么崩了。
可是,她能怎么做呢?
谢瑜君盯着炉火出神。
首先,大师兄受了重伤,需要长时间医治。她这回当了母亲的遗物,才换回两块灵石,吃药只能吃两天。其次,他们师兄妹六人,总要有地方落脚,有收入维持生活。现在这个院子,租金每个月八块灵石,师父之前付的租金,还够住两个月。生活的话,估计几位师姐手里还有十来块灵石,但她们肯定不会愿意拿出来。
越想越是心烦,谢瑜君很想抛开这个烂摊子,自己走人算了。反正,自从师父去世后,因为她最得师父欢心,几位师兄师姐一直防着她,巴不得她走。
谢瑜君算了算,离开的话,她一个人养活自己,估计没什么问题。虽然自己的身体并不好,可医经学得不错,到药铺去找份活不难……
“师姐,烤好了吧?”小玉兰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智。
谢瑜君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把烤好的药放到药钵里碾碎,倒进药罐。
算了,看在师父的份上,还是忍一忍吧。再怎么样,也要努力一下,要是努力了还不行,那她离开,也不算愧对师父。
谢瑜君打起精神,琢磨着赚钱的事。
那把剑她一定要赎回来,她得先想个办法赚钱。
又抓了一次药,当剑的钱用光了。
幸好,两帖药的药效不错,大师兄醒了。接着大家发现,大师兄修为没了。
谢瑜君坐在院子,听着屋里传来的吵闹声,一阵心烦。
本来,大师兄修为比他们都高,又长他们好几岁,在他在的话,其他人就算心思浮动,也争不过他。这下好了,大师兄修为没了,其他人哪肯服他?其他三位师兄师姐,谁也不服谁,吵吵闹闹的,都认为宗门应该交到自己手上。
谢瑜君皱着眉头,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争的,整个宗门,除了一本残破的医经。也只有一个掌门戒指值点钱,难道争到掌门戒指,拿去当了吗?
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然后是桌椅摔打声。
谢瑜君霍然站起。怎么回事?难道还打起来了?
她刚想完,那边门被撞开了,贺师姐叉着腰喊道:“童小菲,你凭什么当宗主?长幼有序。我才是大师姐!”
童师姐也以同样的态度回敬:“贺子慧。你除了占了长字,还有什么?论修为,你可不如我!”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扭打到了一起。
“谢师姐!”小玉兰被吓得够呛,躲到她身后。
谢瑜君额头青筋狂跳。她并不是个外向的人,很少在别人面前大声说话,以至于别人一直以为她性情软弱可欺。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与别人起冲突。她最想做的,就是能静心研究医经。不管那些是非。
但是……
“你们都给我闭嘴!”
突然一声大喝,把贺子慧和童小菲两人都吓到了。
她们齐齐转头,看到谢瑜君苍白着一张脸,幽幽地看着她们。
看清说话的人。贺子慧眉毛一扬,怒道:“谢瑜君!是你喊闭嘴的?你胆子真大!”
“谢瑜君,谁让你开口的?知不知道长幼有序?”这回说这话的人。是童小菲,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对着师姐大吼大叫。
谢瑜君眼神幽幽地看着她们。因为胎里带病。她的脸色一直很苍白,一双眼睛生得大,黑白分明,再加上一头长发乌黑,这么看着她们,还真是挺吓人的。
刚才还争得要死要活,谢瑜君一张口,那两人就一致对上她了。贺子慧和童小菲其实有点心虚,她们都知道,师父生前最看重的是谢瑜君,大师兄出了事,最有可能传位给谢瑜君。因为有这么个隐秘的心理,谢瑜君一说话,她们俩立刻转移了目标。
谢瑜君不难对付,她胆子小,平时欺负她也不出声,只要吓一吓她就行了。
两人都这么想着,对着谢瑜君的脸色就更凶了。
谢瑜君实在是忍到了极致,如果她们安生一些,她根本不想开口说话。可是,由她们再吵下去,就连今天都过不下去了。
大师兄已经这样了,两位师姐还打起来,剩下那个二师兄也是个冷漠自私的货色,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要拆伙也行,但是,怎么拆伙?师父的传承就得交给一个人吧?怕只怕,掌门戒指一分,拿到的那个人真的往当铺那边一丢,来个死当。
“你们都别吵了。”谢瑜君皱着眉头道,“掌门戒指交出来,这个宗主我来当。”
这话一说出来,院子里鸦雀无声。
躲在谢瑜君身后的小玉兰被吓住了,另外三个人,也被震惊了。
他们没听错吧?谢瑜君居然跑出来说要当宗主?那个被欺负了也不出声,平时说话低声弱气的谢瑜君,居然跑出来要抢宗主?开什么玩笑……
谢瑜君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她实在是受够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谢瑜君,你失心疯了吧?”贺子慧先反应过来。
随即,童小菲也道:“你是不是没吃药?病得不轻!就你,凭什么当宗主?”
“我为什么不能当宗主?”谢瑜君仍是那样一字一字地说话,声量没有提高,语气也没有变得强硬,但是却清清楚楚的,传到其他人耳朵里,“论修为,我比你们都高,论医经,我懂得比你们多,为什么我不能当宗主?”
“你……”
一直逆来顺受的人,突然语出惊人,贺子慧和童小菲都有点反应迟钝。
谢瑜君的话在她们脑子里过了一圈,她们突然发现,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大师兄是他们之中入门最早的,修为也最高,是炼气七层。剩下的几个,年纪相近,修为相差仿佛,都是炼气五、六层,小玉兰是炼气三层。
谢瑜君是炼气六层,除了大师兄,修为确实是她最高。而且,他们看不顺眼谢瑜君,不就是因为她医经学得最好,所以师父喜欢她吗?
贺子慧和童小菲发现,自己竟然反驳不了。
但是,她们怎么可能情愿把宗主之位交给谢瑜君?谢瑜君性格软弱内向,上不了台面,哪一点适合当宗主?
“你们不愿意让我宗主,那好,”谢瑜君又道,“我们手底下见真章,谁打赢了,谁当宗主,行了吧?”
贺子慧和童小菲都是眼睛一亮。
对啊,谢瑜君虽然修为高医术好,但是,她很少跟人动手,整天躲在自己屋里,要论打架,自己哪会输给她!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童小菲抢先说。她认为自己的实力比贺子慧还强一些,动手的话,自己最有把握。
贺子慧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比童小菲强一些,也答应了。
“谢师姐……”小玉兰担忧地看着谢瑜君。
谢瑜君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
如果可以,她只想一个人躲在屋里,慢慢琢磨医经。但是,不把这两个人打服,她就连这么个小小的愿望,都没办法实现。
小小的院子里,一阵乒乒乓乓,等到安静下来,小玉兰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师姐。
赢了?谢师姐居然赢了?
虽然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面前,泼辣的贺师姐和霸道的童师姐,居然都输了……
谢瑜君喘了口气,对贺子慧伸出手:“掌门戒指。”
贺子慧一脸不情愿,但是刚刚被谢瑜君揍了一顿,不得不把掌门戒指拿出来。
谢瑜君把戒指往手上一套,说道:“今天开始,我就是药王宗宗主。如果你们不愿意承认,没关系,从这道门里走出去就是。”
院子里一片安静。
贺子慧和童小菲被打得浑身酸痛,大师兄躺在床上动不了,二师兄震惊地看着谢瑜君,小玉兰早就被吓呆了,没人说话。
“既然没人反对,那就这么定了。”谢瑜君生平第一次说话这么强硬,“贺师姐、童师姐,你们两个把院子打扫干净。郑师兄,你把大师兄挪到旁边那个屋去。收拾好了,你们跟我一起出门找活干,小玉兰留下照顾大师兄。”
还是一片安静。
谢瑜君提高声音:“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小玉兰小声应道。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彼此对视,衡量了一下现在翻脸的可能性,最终不情不愿地听从谢瑜君的话,开始收拾屋子。
灵玉看着那脸色苍白的少女,领着一干师兄师姐出门找活干,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
“有意思……”(未完待续)
1143 抢人
跟着这病弱少女,灵玉看到了一场好戏。
这少女绝对不是个强势的人,恰恰相反,她性格内向,为人孤僻,不爱跟人争长短,更不喜欢牵涉进是非。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少女,先是被逼当了宗主,努力立足于丰隆城。然后,一步步壮大药王宗,成了星罗海小势力中的一号人物。
两百年时间,药王宗从籍籍无名到小有名气,谢瑜君也成了结丹修士。
有时候,并不是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未来就会变得怎么样。十几岁的谢瑜君,一定想不到,内向孤僻如自己,未来会是这个样子。
她的运气并不好,资质普通,运道普通,从炼气到结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灵玉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孤僻的少女,如何被局势一步步逼得自立更生,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结丹女修。
“这就是命运吗?”灵玉低喃。明明没有想过的未来,自己却被一步步地推着,走到那样的人生里。
星罗海,谢瑜君伏在一艘小舟上,随风漂流。
两百岁的她,看起来和当初的病弱少女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两百年时间,她逐渐有了药王的名号,可能医不自医,在她身上体现得很彻底。哪怕已经结丹了,看起来还是那样一副苍白病弱的样子。
而现在的她,真的苍白病弱着。
被人邀请去探秘地,结果遇到内讧,人几乎死个精光。而她,抢先一步逃出来,但却身受重伤。只能一个人躲在小舟上,指望着自我恢复,逃过一劫……
流年不利啊!
谢瑜君在内心感叹。事实上,活了两百岁,她就没有利过。不知为什么,她的运气一直不怎么好,进秘境遇到秘境塌。结伴冒险不是遇到内讧就是全队覆没。寻个宝通常会引发个大灾——总之,她身上似乎有霉运存在,沾上了就倒霉。
所以。如果不是必要,谢瑜君一般不跟人组队。跟她组完队,能够安安全全地回去的机率实在太小了……
动弹不得地伏在小舟上,谢瑜君任由自己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其实。她现在的伤势,昏迷之后就等于失去了行动力。如果遇到个心怀不轨的,麻烦就大了。但是,没办法,伤势实在太重。如果强撑着,对她半点好处也没有。
只希望这一次别那么倒霉了……
昏迷前的谢瑜君,脑子里浮出来的是这么一个念头。
等到她悠悠转醒。天色已经昏暗了。
星子在夜空闪烁着,海浪声拍打着岩石。风声过耳。
这么宁静而悠然的夜晚,让谢瑜君感到很满足。这次她的运气不错,没有遇到倒霉事——等等!她不是在小舟上吗?为什么身下硬硬的?
谢瑜君动了一下,倒抽一口凉气。
伤口扯到了,这次的伤,估计得花个十来年才能养好。
她勉强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束缚,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吃力地转动头部,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好像是个小岛,她被胡乱丢在一块岩石上,不远处生着火堆,没有人在。
那人是干别的去了吗?谢瑜君试了试,发现自己仍然没有行动能力,很干脆地断了逃跑的念头。算了,就现在这个样子,她怎么跑?如果发动秘术,金丹能不能撑住都不一定,万一金丹碎了,修为下降,她到哪哭去?别看她两百岁金丹,听起来不错,这中间经历了多少艰辛,不足为外人道。要是金丹碎了,谢瑜君真的不敢肯定,自己还能修炼回来。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这种霉事,谢瑜君已经很习惯了。
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耳边终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谢瑜君睁开眼,吃力地往火堆处看去。
火堆旁坐着个男人,脸庞在阴影里,看不清长相,不过好像挺年轻的。身上的衣着很普通,看样式,似乎是剑修常穿的剑袍,而他手中也确实拿着一把剑。
是个剑修吗?谢瑜君在心里评估了一下,觉得自己这次运气不是太糟。剑修往往行事干脆,如果想杀她的话,早就杀了,现在她好端端地躺着,看来对方没有杀她的意思。
既然不要她的命,那这人想要什么呢?财?她不是太富有,不知道能不能满足对方的胃口。色?算了吧,虽然她略有几分姿色,可这病病歪歪的样子,应该没什么人看得上。
谢瑜君有时候很庆幸。她运气虽然糟糕,但到现在为止,还没遇到过劫色的人。身为修士,想要美女不难,她生得病弱,姿色也说不上多出众,而且还会玩毒药,干嘛放着美女不要,找她麻烦?
她正琢磨着,要怎么跟这人搭话,这人忽然抬起视线,看了过来。
这一瞬间,她脑子里所有的浮想,都消失了。
风停了,海浪声远去了,连天上的星子都不再眨眼,整个世界一片寂静,皆是荒芜。而在这个人的注视下,荒芜里慢慢开出花来,春光灿烂,阳光明媚。
后来,谢瑜君一直觉得很荒谬,她甚至连这个人的长相都没有看清,却觉得世界在那一刻都明亮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到那人站起来,一步步往这边走来。
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张沉默安静的脸庞。
这个人,不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但却奇妙地,将容颜轻易地刻入她的心扉。无论睁眼闭眼,都能想起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之处。
“喂……”许久以后,她才想到出声,“你……救了我?”
男子低低应了声,双手在她身上摸索。
谢瑜君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以为。自己真的遇到了劫色这种倒霉事。对方的手根本一点顾忌也没有,在她身上随意摸索。
不过,片刻后,这双手离开了,让她松了口气。
回过神来,谢瑜君发现自己紧张过头了。这人摸的,是她身上受伤的地方。已经简单治疗过了——换句话说。人家要看早就看过了。
摸完了,这人摘下她的乾坤袋,回到火堆旁。
“你的伤处理过了。报酬我自己拿了。”低低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半点起伏。
然后,谢瑜君呆呆地看着。他打开自己的乾坤袋,在其中摸索着。找出好几只玉瓶。
“绿色的那个是伤药。”她开口。
对方看了她一眼,打开来嗅了嗅,取了一颗,剩下的放回去。然后继续翻其他的。
谢瑜君在心里叹了口气,再次开口:“上面有朵梅花的,是我刚炼的固神丹……”
剑修挑出那瓶丹药。想了想,取了两颗。
一个说。一个挑。总共取了五颗丹药,这剑修大概觉得够了,把杂七杂八的丹瓶放回去,将乾坤袋抛回她的身侧。
然后,他自顾自地开启防御阵法,在火堆旁修炼起来。
谢瑜君躺在地上,看着低垂的夜空,怔怔地发呆。
这大概是她经历过的,最奇妙的夜晚了。
有个人救了她,然后自顾自取走了报酬,将剩余的东西扔回到她的身上。
她转运了吗?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
要是以前,她就算被人救人,也会被人洗劫一空才对。可现在却……
一夜安静过去。
这剑修结束修炼,灭了火堆,撤了阵法,收拾东西。
看他唤出飞剑,似乎马上就会走的样子,谢瑜君急切地喊了一句:“这位道友!”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称得上俊逸的脸庞,干净得好像透明。
都说剑修多美男,谢瑜君以前没有感觉,但今天却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一点。
挺拔的身姿,干净的面容,在阳光下分外清透。
这人没有出声,目光转了转,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在询问。
谢瑜君深吸一口气:“能不能带我走?”
对方没有说话。
“固神丹,一整瓶你都可以拿走。”
剑修垂下视线,似乎在考虑。片刻后,剑光从袖中飞出,将她裹住。
“去哪里?”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
“随便去哪里,只要安全。”谢瑜君这么答道。
走了两百年霉运的她,意识到这一次是自己难得的机会。这个剑修,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却是个难得的好人,帮了她,再收取相应的报酬,在星罗海这么个地方,有原则得让人痛哭流涕。
她最起码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任何自保能力,这么个人摆在面前,不及时抓住,那就太傻了!
几天后,他们到了灵枢岛,安顿下来。
一开始,他们之间只是交易。一个需要保护,一个需要丹药。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谁也没有再提报酬的事。
十几年一晃而过,他去哪里,都带着她一起。
直到有一天,她的伤终于好了,必须回药王宗。
“我要走了。”海边高岩上,海浪不停地拍打着岩石。
这个剑修——他说他叫观复,他没有动,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伤好了,得回去了。”
他还是没有动。
谢瑜君看着他平静的眉目,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那句话:“你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长久的沉默,谢瑜君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了他的声音:“好。”
天际两道遁光掠过,这两人离开灵枢岛,回星罗三岛去了。
灵玉在高岩上现出身形,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逐渐消逝的遁光。
明明已经转了好几世,明明性情与当初亦有差别,为什么他们相遇后,还是相爱得那么理所当然?
谢瑜君不是当初的药王灵枢,她在星罗海长大,为了支撑药王宗,见过不知道多少黑幕,根本不相信人性。但是,她见到这个男人,还是直觉地相信他。
而观复,他也不是行端。星罗海的剑修,过得总是比陵苍要难。他比谢瑜君经历过更多的黑暗与厮杀,明明对一切人和事都敬而远之,却还是愿意随她回去她的世界。
为什么有的人转世后,忘得那么彻底,成为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而有的人,却还是保留了本该早就消散的感情?
灵玉长叹一声,下一刻,脸色突然一变。
她掐指一算,袖子一挥,消失在原地。
还没有到丰隆岛,那两人就被拦下了。
一个紫衣人,出现在半空中,观复被他的剑气裹着,束缚在身侧。
“紫郢,你做什么?”灵玉身影一动,挡在谢瑜君面前。
紫郢当然不会动谢瑜君。当年的因果,他同样欠了药王的。
紫衣人平平静静地看着她:“结束因果。”
听到这四个字,灵玉冷笑一声:“人我已经盯了两百年了,你随随便便一来,就要抢么?”
紫郢淡淡道:“那人说过,会收他入门。”
他说的那人,指的徐逆。徐逆已经融入他的身体,当然因果也归到他的身上。
灵玉道:“当年为何会欠因果,不用我说吧?你既然已经与我一刀两断,我的事,不需要你来还因果。”
紫郢一句话也不说,只看了观复一眼,紫气一扬,便要动身走人。
“休想!”灵玉喝了一声,一道灵光飞出。
紫色剑气扬起,与灵光一撞,消散无踪。紫郢冷淡地道:“怀素,你当真要与我在此动手吗?”
两位大乘,在此动手,沧溟界还要不要了?尤其紫郢的剑气,以破坏力著称。
灵玉脸色微微一变。
紫郢又道:“人,我给你留下一个,这个我带走了。”
说罢,剑光一闪,他带着观复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前辈!”谢瑜君脸色苍白地看着她。刚才之事,发生得太快了,她根本没反应过来。
灵玉转回来,看着她:“谢瑜君,我乃明尘界丹霄观怀素元君,你可愿入我门下?”
“什、什么?”谢瑜君怔怔地看着她。大乘离她太遥远了,对于刚刚结丹的她来说,如雷贯耳的是那些元婴修士,努力的目标也是那些元婴修士。大乘?没有那个心思去关注。
不过,明尘界丹霄观,她却是听说过了。
几千年前的天命传说,至今还在沧溟界流传。
明尘界,丹霄观,难道是真的?但是,为什么要选择她呢?
谢瑜君迷惑了。
还有刚才那人,为什么要带走观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未完待续)
1144、那个答案
“前辈……”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谢瑜君到现在还没有多少真实感。
刚才,她和观复飞遁到半途,那个紫衣人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真的是突然,没有遁光,没有波动,就这么凭空冒出来。
观复第一时间唤出飞剑。
然而,紫衣人只是抬了抬手,观复的剑气便消散于无形。下一刻,观复被他的剑气裹走。
再然后,灵玉就出现了。
谢瑜君甚至连问一句的机会都没有,观复就这么被带走了。接着,灵玉便问她可愿入自己门下。
这两人,分猪肉也没这么快的!
把整件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理出头绪,谢瑜君深吸一口气:“前辈,您是说,您是大乘修士吗?”
灵玉点头。
“明尘界,丹霄观,丹霄帝君?”
灵玉含笑:“这个名号确实更多人知晓。”
她真正的称号是怀素元君,然而,丹霄帝君威名远扬,怀素元君反而没多少人知道。
“您不是在骗我吧?大乘修士……”
大乘,离她太远太远,就连元婴,对谢瑜君来说,目前都是难以企及的。谢瑜君一向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何德何能,会被大乘看上?沧溟界本身并没有大乘修士,对方居然为她跨界而来?
灵玉道:“你觉得你值得本座远来沧溟,跟你开玩笑吗?”
谢瑜君直觉摇头。
她只是个小小的结丹修士,各方面都不出众,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炼丹术。但她的炼丹术在真正的大家面前,不算什么。
要说灵玉的身份,谢瑜君至少能肯定一点,她的修为超过化神。就算她并非丹霄帝君,这般修为,自己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一个化神以上修士,跑来拐骗自己?谢瑜君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分量。
“方才那位,又是何人?他为何要带走观复?”
灵玉淡淡道:“那位,是紫郢天君。”
谢瑜君瞠大眼:“上真界,紫郢天君?”
灵玉轻轻点头。
现今的沧溟界,不再是当年与世隔绝的沧溟界。因为天命之人的传说,本来就鼎鼎大名的紫郢天君在沧溟界可说是无人不知。紫霄剑派近年越来越强盛,背后站的就是紫郢天君。
谢瑜君难以置信:“紫郢天君为何要带走观复?”
她和观复,只是星罗海众多散修中不起眼的两个,何德何能,引得两位大乘出手?
灵玉道:“你与观复二人,在数世之前,与我们有些因果。你放心,紫郢带走观复,是要收他入门,不会对他不利。”
“紫郢天君,收观复入门……”谢瑜君喃喃道。观复是个剑修,谢瑜君很清楚,剑修对于他们的剑尊紫郢天君何等崇拜。观复只是个散修,连正式的传承都没有,如果他能够拜入紫郢天君门下,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果真如此,她只能替观复高兴。然而……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灵玉淡淡一笑:“化神之前,无法离界。若是有朝一日,你成就化神,那便可以去上真界找他了。”
至于见不见得到,她不保证。
同理,观复想见她,也得成就化神。
“化神……”谢瑜君低喃。她的资质不是很好,运道更差,能够结丹,已是千难万难。谢瑜君一直以为,除非撞大运,自己这辈子大概结不成婴了。可现在,灵玉却告诉她,除非成就化神,否则再也见不到观复。
灵玉静静地看着她。
药王和行端真人逆命而行,故而他们转世之后,会走上几世的背运。
前几世,他们甚至没有机会相遇,以凡人之身结束一生。
熬过几世,这一世,终于迎来了转机。
灵玉算到了这一点,才会在那个时机,来到沧溟界。
她跟着谢瑜君,观察了两百年,便是打算收她为徒。
药王于她有大恩,理应给她一个光明前程。
至于行端真人,她原打算一并带回丹霄观,没想到,会被紫郢截了胡。
也罢,观复是剑修,能入北极上真宫,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前程。
至于谢瑜君,只要她愿意,灵玉就会尽力助她得偿心愿。
她资质虽然不佳,但心志、才智都不缺,只要熬过去,达到化神,不再受资质所限,前程可期。
只是,她和观复这一世会如何,灵玉也不敢保证。
观复入了上真宫门下,修习的便是无情道。他会不会因此斩断七情,灵玉不敢断言。紫郢教弟子,向来有一手,他的弟子,皆对他言听计从。
何况,从结丹到化神,需要的时间太长,他们二人如今尚未成夫妻,感情有多少,灵玉也说不好。也许,在漫长的时间里,感情淡去,最后无疾而终也说不定。
这一切,都要看谢瑜君自己的选择。
“弟子愿意拜前辈为师。”
听到谢瑜君断然的声音,灵玉笑了一下。
“很好,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丹霄观弟子。”
谢瑜君的想法很简单。她想再见观复,就要达到化神,以她如今的状况,要资质没资质,要资源没资源,凭什么化神?她惟一的希望,就在灵玉的身上。拜入大乘门下,或许有那么一线机会成就化神,那时,便可去寻观复问个清楚。
“师父,我是不是要随您去明尘界?”
“当然。你不随我回丹霄观,我如何教导于你?”
谢瑜君咬了咬唇:“弟子还有些门人需要交待,恳请师父……”
“手伸出来。”
谢瑜君怔了怔,依言而行。
灵玉轻轻一点,谢瑜君的手心,出现一个复杂的图纹。
她道:“你处理完毕,引动手中道标,便可传送至为师身边。”
“谢师父。”
谢瑜君行了大礼,毅然往丰隆岛飞去。
灵玉看着她的背影,静静站了一会儿,轻叹一声,身影慢慢消散。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观复是剑修,入上真宫比跟着她合适。而谢瑜君,她外柔内刚,看似软弱,实则心性执着,更合她的口味。如果好生教导,千年时间,踏入化神应不是难事。
灵玉再出现,已是陵苍太白山前。
两千年,太白宗一如既往。不,应该说更繁荣了。
五位化神,且有明尘经传世,如今太白宗的传承,已经不是九大圣典,而是明尘一脉。
大乘传承何等强势,只到化神的九大圣典,又怎么相比?
身影闪动,灵玉出现在观云峰中。
观云台上,一个秀美少年,半躺着饮茶。他姿态悠然,背影却充满了孤寂的味道。
灵玉目光微微闪动,恍惚想起,曾经祖孙三人在此闲聊的情形。
如今,苍华真人坐化多年,已经转了好几世,而她,也不再是当年的灵玉了,只有师父,孤独一个人。
蔚无怏仿佛感应到什么,忽然回头:“灵玉?”
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微风轻轻吹过。
蔚无怏怔怔看了半晌,怅然一叹。
灵玉,再也不会回来了。就算她回来,也不是灵玉了。
两千年前,灵玉被带回丹霄观,消息传到神霄界的时候,丹霄帝君已然重新现世。
自家门下出了一位大乘,若是换成别人,定会欣喜若狂吧?可蔚无怏知晓此事,却呆坐了半天。
原来灵玉是丹霄帝君转世,那丹霄帝君回归,灵玉也就不再是灵玉了。
他钟爱的弟子,再也不存在了。
就算现在再见,不是对方唤他一句师父,而是他要唤对方一声帝君。
蔚无怏眼角微现泪光。
有些事,虽然明白,但始终是遗憾。
他不知道的是,他回头之后,有个人出现在他背后,看了他许久,眼角亦有微微的水光。
灵玉出了太白宗。
没有人知道,那位丹霄帝君曾经来过一趟。
她来得无声,去得无息,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帝君,别来无恙?”
半空中,灵玉看到一个身穿紫袍的身影,对她一本正经地深揖为礼。
她微微一顿,嘴角勾起:“徐正?”
眼前之人,可不正是徐正?多年未见,徐正已经褪去了当初的轻狂,稳重不少。仔细观察,能从他身上看到些微昭明剑君的影子。
物是人非,不过如是。
徐正如今是炼虚修为,沧溟界第一修士。
谁能想象得到,当初被徐逆这个替身顶掉身份的正主,会有这么一天?
当然了,更加没人能想象,那个替身徐逆,真身居然是威压人界的紫郢天君。若是知道,借昭明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徐逆做出那种事。
“你怎知我在这里?”
徐正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注视着她:“我感应到剑尊来了,就与他见了一面。”
“他说的?”
徐正摇头:“他没说,不过,我看到了他新收的弟子了。那位与你们之间都存在因果,他又只带走一人,我想,你可能也来了,就到太白宗外守株待兔。”
说着,徐正笑了起来。这个笑里,灵玉看到了当年那个徐公子的影子。
她不再是当年的灵玉,徐逆也不再是当年的徐逆,只有徐正,还是当年的徐正。
“赏个脸,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如何?”
灵玉本想拒绝,稍一犹豫,同意了:“好。”谢瑜君没那么快回来,她总得有地方去吧?与其留在太白宗感叹物是人非,到紫霄剑派溜达一圈也好。
两人身影化虚,再出现,已是紫剑峰。
灵玉与徐正并肩而行,慢慢循着台阶往上。
看到此处景物,她才发现自己失策了。
紫霄剑派,对她来说亦是熟悉无比,来到这里,何尝不是物是人非?当初她在这里,可是人人都唤一句剑君夫人的。
“你有什么打算?”她随口问。
徐正漫不经心:“什么?”
“你已经炼虚,留在沧溟界没什么前途,不打算去上真界吗?”
徐正笑道:“不瞒你说,我早就去过上真界了。可惜,没通过考核。”
托徐逆的福,如今的紫霄剑派,算是上真宫的直系下院,有资格参与入宗考核。
“不会吧?你好歹算是紫郢的直系传承,居然没通过考核,也太丢人了!”灵玉一点也没顾及他的面子。
徐正也不觉得尴尬,反正他在灵玉面前,向来没有自尊可言——每回遇到灵玉,他都被比成渣渣,早就习惯了。
“没办法呀,他们都太厉害了。”
徐正说是紫郢的直系,其实授他功法的,是当年的徐逆。仅一部功法,没有亲身传授,他这个直系要打不少折扣,哪里比得上那些数万年乃至几十万年底蕴的分支传承?
徐正向来有个优点,不如就是不如,不给自己脸上贴金。
“再说了,上真宫那群人看我不顺眼,给我加了不少难度。”徐正满不在乎地说,“我想,再努力个几百上千年,应该有希望通过入宗考核。”
灵玉奇道:“他们为何看你不顺眼?你与紫郢容貌相似,他们不应该宽待你吗?”
“算了吧!”徐正挥挥手,“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们似的,不计较当年之事吗?他……这辈子那么多磨难,大部分要算在我的身上。”
这个他,指的是徐逆。
灵玉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我知道还有一个理由。”徐正停下脚步,看着她,“如果不是与我互换精血,也许他就不会和你……对上真宫的人来说,我算是罪魁祸首吧。”
灵玉目光闪了闪,提了提嘴角,继续往上走。
是啊,如果不是和徐正互换了精血,就算转了世,他也不会那么容易沾染七情。没有徐正的存在,紫郢还是紫郢,不会有徐逆。
“喂!”身后传来徐正的声音。
灵玉停下来,转过身。
徐正看着她:“你们还能在一起吗?”
听着这句话,灵玉有些恍惚。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说出这句话,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之间的一切结束了。
紫郢已经回归,她也成了丹霄帝君,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下去?
“现在这样不好吗?”
“不好。”徐正静静地看着她,“你装得再像,我也认得你是程灵玉。他表现得再冷漠,我也知道徐逆还在。既然都在,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是啊,为什么呢?
灵玉转身,继续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面走去。
“我不知道,我也在找那个答案。”
1145、我们看家
身侧光芒闪动,谢瑜君的身影由虚化实。
“行了,”灵玉起身,对徐正道,“我该走了。”
徐正问:“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灵玉笑道:“你若想见我,直接去明尘界就是。只不过,我看你不方便去。”
徐正叹气。他确实不方便去,本来就已经得罪上真宫那些人了,要是还去明尘界找灵玉,他还想不想进上真宫了?
“后会有期吧。”传送的光芒将灵玉和谢瑜君裹住,她的声音传来,“只要活着,总有机会再见。”
光芒逐渐散去,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徐正坐在那里,半晌才悠悠叹息一声。
“活着吗?”他低声道。
对谢瑜君来说,这是一次新奇的经历。
引动灵玉留下的道标,传送到她的身边。接着,灵玉的气息裹着她跨虚空而行,再落地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景象。
灵气充沛,仙禽飞舞,奇花遍地,异草丛生,来来往往的修士,修为高得不可思议,大部分自己分辨不出修为,最起码是化神修士。
谢瑜君看着这一幕,对灵玉已经没有了怀疑。
这里显然不是沧溟界,沧溟界没有哪个地方,有这么多的高阶修士。
“师父,”谢瑜君带着几分怯意问,“这里就是明尘界吗?”
“不,这里是神霄界。”灵玉说着,带她拐进一条小道。
小道走到尽头,是一座府第,旁边写着“初心居”三个字。
两扇大门开着,两个绿衣女子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似乎在玩斗花的游戏,看起来就像寻常婢女一般。
可谢瑜君看了一眼,便暗暗吃惊。
这两个女子,最起码是化神修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两个守门的婢女,居然也是化神修士?神霄界,难道住的是师父的友人?
谢瑜君自知见识浅薄,老老实实跟在灵玉身后,多看少问。
随着她们走近,其中一个绿衣女子感应到什么,抬眼看了过来。
然后,谢瑜君就看到她惊喜无比地跳起来,往这边跑过来:“主人!”
主人?谢瑜君的目光落在绿衣女子的身上。这位是师父的仆从?
“真人!”另一个绿衣女子跟着站了起来,同样面露惊喜。
直到这时,谢瑜君才发现,她们身上带着淡淡的妖气。
原来是妖修吗?
“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看,我化神了,是不是很厉害?”那个跑过来的绿衣女子站在灵玉面前,喋喋不休,满脸得意,仿佛在说,夸奖我,快夸奖我吧!
灵玉笑着伸出手,弹了弹阿碧的额头:“都快四千年了才化神,你好意思说!”
“我是妖修嘛,跟你们不一样……”阿碧心虚,看到谢瑜君,露出警惕的表情,“你又收仆从了?”
阿碧有种失宠的失落感。灵玉已经离开得太久太久,她都要以为,自己被抛弃了。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身边却带着个陌生的小女修。
“不是,这是我新收的弟子。”灵玉淡淡解释。
谢瑜君犹豫了一下,向阿碧点点头:“我叫谢瑜君,请多指教。”
论理,她见到化神修士,应该行礼才是。但是,从灵玉和阿碧的言谈中,她听出来,阿碧是灵玉的妖仆。她是弟子,阿碧是仆从,身份上来说,她比阿碧要高一些。她对阿碧行礼,并不合适。
不过,对方怎么说也是化神,谢瑜君的态度还是很客气的。
“我叫阿碧。”对着谢瑜君,阿碧就没那么好的态度了,随便说了一句,又缠着灵玉叽叽喳喳,“主人,你是不是回来带我走的?好无聊啊,无梦山都没什么好玩的了……”
灵玉举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行啊,你想走那就跟。”
“太好了!”阿碧跳起来,“我们去哪?回沧溟界吗?还是去什么明尘界?或者上真界?”
谢瑜君跟在灵玉身后,满肚子疑问。
回沧溟界她懂,去明尘界她也明白,去上真界是什么意思?那不是紫郢天君的道场吗?师父和紫郢天君的关系好像不怎么好,去上真界打架?
时光是最好的遗忘方式,几千年,足以将一段感情埋入尘土。
紫郢天君与丹霄帝君各自归位,曾经的那段感情,知情人三缄其口。两千年时光,弟子不知道换了多少代,知晓前事的,也只有寥寥几位高层。
天命传说在沧溟界多有流传,可那些事迹,早已失真。谢瑜君不过是星罗海一个普通修士,当然无从知晓。
“真人?”厅堂外,仙娥还是一身黄裳,看到灵玉,手里剪枝条的大剪子差点掉到地上。
灵玉离开得太久了,久到他们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仙娥随即反应过来,挤出一个笑:“不,应该是帝君。”
灵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仙娥,还是熟悉的模样,但表情却是陌生的。不同于单纯的阿碧和翠羽,仙娥通晓世情,知道眼前的灵玉,已经不能当成当初的程真人对待了。
这样恭敬中带着三分疏离的表情,是灵玉这些年见过的最多的模样。他们尊敬她,崇拜她,仰慕她,却不会亲近她。
丹霄帝君,大乘修士,威压百界,谁人敢轻怠?
“婆婆,多年不见,可还好吗?”
熟悉的称呼,带着淡淡的陌生的语调,让仙娥感慨万千。她道:“多亏帝君命人赠送秘药,属下已经炼虚,先前的种种隐患,都消除了。”
灵玉淡淡一笑。以前的仙娥,可不会自称属下。
她继续往前,绕到后院,进入玄天仙府。
仙府里守卫的弟子,看到她,都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她离开那么久,这些人甚至不知道此处真正的主人是谁。
“真人!”徐月从塔中奔出,看到灵玉,怔怔地不敢上前。
灵玉静静地看着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却有着和徐逆几乎一模一样的气息。
看着这样的徐月,她的心好像被针轻轻刺了一下,一闪而逝,却又清楚明白地记得那种尖锐的疼痛。
“徐月,好久不见。”
踏入塔中,一切都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灵玉看了一圈,在中间坐下来。
初心居里,只剩下这些人了。端木澄回了沧溟界,剑侍们去了上真界,紫霄剑派的那些剑修,从两千年前开始,就不再到此处落脚。
花了那么多心力建起来的初心居,拆分起来却飞快,有如风流云散。
只有她们四人,还留在此处,和那段被尘封的过往一起。
“帝君,您这次回来,可是有事?”仙娥仍旧按照以往的习惯,给灵玉奉了茶。
灵玉饮了一口,说道:“唔,我那边已经告一段落,想来问问你们,是不是要随我去明尘界。”
“好啊好啊!”阿碧拍掌,“无梦山早就不好玩了!翠羽,我们一起去!”
翠羽看了她一眼,面露难色。
阿碧眼睛一瞪:“怎么,不愿意和我一起?”
翠羽看向仙娥:“我、我和婆婆一起……”
一直以来,她跟的是仙娥,而不是灵玉。
“婆婆?当然一起去啦,对不对?”阿碧扯着仙娥的衣袖。
仙娥顿了顿,对她一笑,没有马上回答:“阿碧,你先别急。”
她转回来,对灵玉道:“帝君,您觉得,我应该去吗?”
灵玉扬了扬眉:“你只要考虑想不想去就行了。”
仙娥却露出一丝为难:“帝君,当日追随你们,说好了做你们的管家……”
是你们,而不是你。
灵玉突然笑了:“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不去也没关系。”
仙娥如释重负:“我还是留着看家吧,这里……”她抬头巡视,“总是要有人看家的。”
家……
灵玉垂下视线,看着手中清碧的茶水。
“徐月,你呢?”
徐月几乎没有犹豫:“我也看家。”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身体是上真宫捏出来的,与徐逆同源,也就是与紫郢同源。而且,她身上还有徐逆的一丝意念,至今没有收回。这样的她,跟灵玉回丹霄观不合适。
去上真宫,同样不合适。因为她这张脸,与灵玉有几分相似,紫郢不会把她留在身边。
曾经,徐逆给她的使命是,跟随灵玉,侍奉她左右。他们两人,无论哪一个,都是她的主人。
现在,主上与主母分道扬镳,她反而去哪里都不合适了。
还好,初心居还在。
灵玉回以沉默。
“主人……”阿碧怯怯地道,“大家都不走,那我也……也不走了……”
灵玉闭上眼。
阿碧莫名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看到落泪的,可结果看到的却是笑容。
灵玉睁开眼,露出浅淡的笑:“也罢,都留在这里吧,有些东西,带不走的。”
仙娥心中一动:“真人……”
谢瑜君默默地在旁边看着,内心被一种莫名的悲伤淹没。
明明她们什么也没说,为什么她此刻感受到的气氛,却比痛哭出声还要伤怀?
灵玉站起来,慢慢从塔中走出去。
“若有什么难处,传信来明尘界。”
“……是。”
“瑜君,我们走。”
“是,师父。”
从初心居出来,一步一步,顺着小道离开。
那四名女子,默契地站在门口,目送她们。
初心居,这三个字仍然带着锐利的锋芒,似乎能感觉到写下这三个字时,那人坚定的心情。可这三个字,慢慢远去,最终看不见了。
“师父。”
“嗯?”
“这里……是您的别居吗?”
听到谢瑜君的话,灵玉的脚步微微一顿,又继续向前:“应该说,是曾经的家吧。”
曾经……
只是曾经。
她带着谢瑜君,一路往上行去。走到梦阁入口,阮唐候在那里。
多年不见,阮唐已经是炼虚修士了。
她看到灵玉,张了张口,最终俯身见礼:“阮唐见过丹霄帝君。”
若是以往,她应该唤程师妹才对。
“不必多礼。”灵玉站在她面前,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好像她们一开始就是这么相处的。
“师祖……已经在等候帝君了。”阮唐道。
灵玉淡淡一笑:“有劳了。”
阮唐在前引路,一路沉默着进入梦阁。
论理,身为丹霄帝君的她,不应该直接传送进无梦山。大乘修士之间,一直有着不成文的规矩,擅自传送入对方的道场,是对彼此的不尊重。丹霄帝君来无梦山,应当传送到神霄界入口,由结界入内,再上无梦山拜访才是。
不过,灵玉没费这个事。她带着谢瑜君,直接引动道标,传送到无梦山的地界。
丹霄帝君来访,无梦真君怎能没有察觉?灵玉踏上无梦山的同时,阮唐便奉命到梦阁入口等候了。
顺着台阶,踏上梦阁之巅。
熟悉的小道观,熟悉的大树,熟悉的背影。
阮唐躬身一礼,直接退离。
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个负着手望着远处,一个垂手侍立。
看到她,那个垂手侍立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大礼叩拜:“弟子孟天玑,拜见师父。”
谢瑜君眼中闪过讶意。这位……居然也是师父的弟子?看他的衣着和气质,跟刚才那位阮前辈很相似,她还以为,他们才是同门呢!
灵玉伸手虚虚一抬,口中淡淡道:“以后不必如此。如今身份不同,你再唤我师父,已经不合适了。”
孟天玑站起身,脸上闪过纠结:“可是……”
“就听她的吧。”无梦真君的声音传来。
负手眺望的年轻道人转过身来,嘴角仍旧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你唤她师父,却唤我祖师爷,这个便宜,我可占不起。”
曾经的灵玉唤他师祖,是灵玉占了便宜。可在丹霄帝君面前,他是货真价实的晚辈。
灵玉微笑起来:“抱歉,如今可不能唤你师祖了。”
“不敢。”无梦真君看着她的眼神,已经不带一丝昔日的痕迹,“该我唤你前辈才是。”
灵玉轻笑着摇头:“前辈就不必了。我怎么说也是转世之身,受你一句前辈,就太占便宜了。”
无梦真君正色道:“本质是谁,那便是谁,转不转世,又何需在意?”
听到这句话,灵玉默了默,仰头笑了起来:“转个世,竟连这点也没勘破,倒是我着相了。”
无梦真君回以微笑:“怀素道友,请。”
1146、不知好歹
谢瑜君静立在灵玉身后,听着两位大乘修士云淡风清的对谈。
他们的对话,听起来平平常常,细细思量,又好像有着无尽的深意。
谢瑜君还没琢磨透,这边已经谈完了:“……俗务未了,就不久留了,无梦道友,告辞。”
无梦真君起身相送:“再会。”
光芒起,灵玉和谢瑜君的身影慢慢消失。
无梦真君转过目光,孟天玑怔怔地看着灵玉原先坐的位置出神。
“怎么,舍不得?”
孟天玑回神,低声问:“师父她……真的回不来了吗?”
无梦真君轻笑起来:“你师父一直都在,只不过,已经不方便让你唤一句师父了。”
“一直在吗?”孟天玑喃喃道。
“嗯,在的。”无梦真君语气笃定。
……
双脚再次踩到实地,谢瑜君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道观之中。这座道观,看起来平平常常,似乎就是座凡间小观。
“观主!”有弟子看到她们,惊喜地行礼。
灵玉“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谢瑜君跟着灵玉一路进去,路上不停地听到“观主”“帝君”的称呼。
她满肚子疑问。并非怀疑灵玉的身份,而是,身为大乘修士,鼎鼎大名的丹霄帝君,居然就住在这么一座小观中?这气派,连星罗海的小门派都不如啊……
“主上。”柳西燕看到她们,提着的心终于能放下来了,“您可算是回来了!”
灵玉扬了扬眉,往椅子上一坐,接过弟子奉来的茶,不紧不慢地道:“怎么,你怕我离家出走吗?”
“知道就好!”柳西燕在她面前,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这种事,你也不是干不出来。”
灵玉嘴角翘了翘:“你还真是了解我。”
谢瑜君默默看灵玉一眼,不知道这句话是开玩笑,还是讽刺。
“这是谁?”柳西燕看向谢瑜君。
“我新收的弟子。”灵玉道,“你把她安顿一下,就住我那边的厢房吧。”
柳西燕多看了谢瑜君几眼。帝君的住处,从来只有她一个人,能够随意进出的,惟柳西燕一个。这次居然安排新弟子住厢房,不寻常啊!
奇了,就这破烂资质,到底哪里入了主上的眼?
柳西燕满肚子疑问,脸上扯出笑容,对谢瑜君道:“这位……”
“我叫谢瑜君,见过前辈。”谢瑜君极有眼色地自报姓名。柳西燕虽然唤灵玉为主上,但她言谈态度,并没有仆从的低眉顺眼,而且,修为高得离谱,谢瑜君心里一掂量,直接以前辈相称。
态度不错。柳西燕的笑容真诚了一点:“你是主上的弟子,不用叫前辈,跟岳少宁他们一样叫柳姑姑就行。”
“是,柳姑姑。”
“谢瑜君是吧?随我来吧。”
谢瑜君看向灵玉,见灵玉点了头,方才跟在柳西燕身后出去。
“柳姑姑,这是做什么呢?帝君回来了吗?”刚出门,就看到岳少宁甩着扇子走过来,一副风流书生的模样。
“屋里呢!喏,快来见见,这是你的新师妹。”柳西燕指了指谢瑜君。
“新师妹?”岳少宁的目光落在谢瑜君的身上,扇子支着下巴,目光带着审视。
谢瑜君向他行了一礼,低声唤:“见过师兄。”
岳少宁看她小心翼翼带着几分怯意的样子,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小师妹啊,客气!我叫岳少宁,你以后叫我岳师兄就行了。”
“是,岳师兄。”
“你是帝君才带回来的?之前在哪个界?我……”
“废话以后再说行吗?”看岳少宁这热络的样子,柳西燕不耐烦,“一把年纪了,别想着吃嫩草!”
“柳姑姑!”岳少宁抗议,“我哪里一把年纪了?我还很年轻的好吗?”
柳西燕甩给他一个冷笑,对谢瑜君道:“我们走,别理他。”
“哎!”岳少宁追在后面喊,“小师妹,我就住在西院,你住哪?咱们没事可以……”
“她住厢房!”柳西燕回过头,目光像在看死人,然后招呼谢瑜君,“走。”
“……”岳少宁看着她们的背影,下巴快掉了,“厢房?是……帝君那边的厢房?不能吧?难道这小师妹是帝君的私生女?”
帝君不喜欢跟别人一起住,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哪位同门住过厢房啊!
“咳咳!”
屋里传来清咳声,岳少宁后背窜上来一阵凉气。当下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跨进门槛:“帝君……”
“私生女?”灵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岳少宁当机立断,“啪”一声甩了自己一个嘴巴:“帝君,这嘴就是不听话,我打死它!
灵玉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袖子,看得岳少宁胆战心惊。
“少宁,为师这里有个任务交给你。”
“您、您说……”岳少宁悔啊,为什么他要嘴贱呢?丹霄观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不好惹,突然来了个文静秀气的小师妹,他就是想献一下殷勤而已。私生女什么的……真的只是他嘴贱……
“广寒界的金桂长得不错,再过几百年,就该开花了,你去帮为师弄一点回来。”
“……帝君,能换个任务吗?”岳少宁哭丧着脸。
灵玉喝了口茶,吐出两个字:“不行。”
“我……”
“怎么,不愿意?”
“没有。”岳少宁咽下苦水,“弟子马上去……”
灵玉露出笑容:“安心去,不用急着回来。”
“是……”
岳少宁垂头丧气地走了。等他走后,灵玉收了笑,摸出一件信物。
这是当年在沧溟界的时候,徐逆交给她,用来跟双成联络的。如今双成已经成了明心,可两人之间,多少还有交情。
广寒界的情况不大对,希望岳少宁去了以后,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
光芒散去,观复抬起头,将四周的景物收入眼底。
蓝荧荧的天空,极光横贯,视线所及,皆是冰雪。一座宫殿,立于冰雪之中,遗世独立。
观复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旁边守卫的两个弟子,快步上前。
这两个弟子,皆是紫袍负剑,身上剑气浑厚。
观复感觉到他们身上的剑气,心中大骇。这么凌厉的剑气,这两人的修为,定在化神以上!
怎么回事?这个将他掳来此地的人到底是……
观复想起他被劫的时候,那个赶来的女修。紫郢……她说的是紫郢吗?紫郢天君的紫郢?难道……
心中念头起伏,那两名弟子已经在他们面前弯下腰,抱拳行礼:“剑尊!”
紫郢淡淡应了声,举步往前。
他走了两步,转回身,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观复。
观复心潮起伏,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他是个剑修,对剑修来说,天底下只有一人,能被称为剑尊。
紫郢天君,剑修始祖,剑道至尊。
这紫衣人出现,他做不出半点反抗,就被劫走了。
此地的环境,虽然从未见过,却有一种熟悉感。冰雪中的宫殿,与典籍中描述的剑修圣地,毫无二致。
而这两名紫衣修士,拥有化神以上修为,却仅仅只是守卫,还称呼他为剑尊。
难道真是那位?怎么可能呢?他只是沧溟界一个小小的散修,修习剑道,只是初入仙路时获得了一本剑谱,从此痴迷于此。他连正式的传承都没有,根本比不上那些名门弟子。像他这样的修士,在星罗海毫不起眼,那位高高在上的剑尊,怎么会看上他?
“前辈……”观复犹豫了一下,还是谨慎地选择了这个称呼,“您劫晚辈来此,到底有何见教?”
此话一出,那两名弟子——周若瑾和叶一舟,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什么?这个小子是剑尊劫来的?开什么玩笑?剑尊居然劫人回来?这小子看起来平平常常,资质也不算好,剑尊劫他回来做什么?
随后,他们听到紫郢如此答道:“你之前不是听到了吗?我欲收你入门。”
周若瑾和叶一舟大吃一惊,看向观复。剑尊要收徒?剑尊已经几万年没收过徒弟了,这次劫了个人回来,居然是要收徒?这小子到底哪里好啊?根本看不出来啊!凭什么剑尊要收他为徒?
观复被他们两个盯得不自在,硬着头皮道:“前辈,晚辈对您一无所知,此事是不是再议?”
周若瑾听到这话,瞪圆了眼睛。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剑尊收他为徒,他居然还要再议?真恨不得把这小子踹出上真界,自己顶上去。
“这位……”叶一舟忍不住开口,“你知道眼前这位是谁吗?剑尊欲收你入门,你居然拒绝?”
上真界每年那么多剑修来来去去,只求见诸位剑君们一面,这小子有机会拜入剑尊门下,居然还拒绝?!
观复低下头,并没有因为叶一舟的喝问而露出惶恐的情绪,声音仍然稳定:“晚辈并不是拒绝,只是不了解情况,所以想问个究竟。”
叶一舟和周若瑾对视一眼,齐齐望向紫郢。
“况且,”观复继续道,“您突然将我劫来,我那位朋友……”
“你想回去?”紫郢打断他的话。
观复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是。”
紫郢冷冷地看着他,突然袖子一拂:“哼!心思不纯,何求剑道!”
说罢,他身影化光,消失在原地。
叶一舟和周若瑾目瞪口呆。怎么回事?剑尊这是生气了吗?那这位……
他们俩齐齐看向观复。
观复抬起头,却没有多少懊恼。
他看了看周围,向两人抱拳:“两位前辈,这里究竟是何处?”
这情形太诡异了,剑尊带了个人回来,打算收他为徒,结果这小子不知好歹,好像还把剑尊惹生气了。
周若瑾不知道该同情还是该嫉妒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口中答道:“这里是上真界,北极上真宫。”
意料之中的答案。
观复看着那座冰雪中的宫殿,神情仍然很安静。
“那么,刚才那位前辈是……”
“你还不知道剑尊是谁?”叶一舟忍不住了,嚷道,“剑尊这个称呼,你身为剑修难道不懂?人界这么大,但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为剑尊,这个人就是天下剑修始祖,剑道至尊的紫郢天君!”
叶一舟等着他露出震惊的表情,可惜让他失望了,观复还是那样镇定。
“喂,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糊弄你吧?”周若瑾好奇了,“看你这样子,之前应该在哪个小界吧?”
小界修士,眼界低是当然的,说不定根本不相信,自己有那样的好运道,碰到了紫郢天君。
“当然不是。两位前辈有化神以上修为……”
“炼虚!”周若瑾纠正。
观复继续道:“两位是炼虚前辈,在他界足可呼风唤雨,在此处却只是守卫。且此地与典籍中所描述的北极上真宫相符,晚辈并不怀疑。”
“既然如此,那你拒绝什么?”周若瑾好想和他谈谈人生,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蠢蛋?
观复答道:“晚辈并非拒绝,只是有事情未了。”
“哦,什么事情?”
观复沉默了一下:“剑尊突然将晚辈劫来,晚辈有位朋友……”
“什么朋友?”
观复不说话了。
“……周师兄,别说了,这小子粘粘糊糊的,没意思。”叶一舟不耐烦了,“既然剑尊生气了,我们把他送出去好了。”
“等等!”周若瑾却道,“你确定剑尊生气了,就不会收他为徒了吗?”
“呃……”叶一舟愣了愣,“应该……”
“这不是咱们能作主的事,还是不要擅自行动的好。”
“可是,”叶一舟为难地看向观复,“剑尊走了,我们怎么处理他?”
周若瑾眼珠子转了转:“剑尊把他丢下,也许是考验他呢?咱们还是别多管了。”
“不管?”
“对,不用管!”周若瑾语气肯定。这件事吧,可能剑尊生气了,想晾这小子一会儿。不管怎么说,剑尊亲自把他带回来,不可能不管他的。
周若瑾想着想着,也生气了。这个小子,何德何能啊!看他资质普通,剑术更是学得一塌糊涂,到底剑尊看上他什么?为什么他有这个运道,被剑尊看上眼呢?唉,自己从小那么优秀,为了加入上真宫,费了多大的劲啊!
嗯,让他在这里吃吃苦头也好!北极上真宫,位于上真界极北之地,寒冷得很,这小子只有金丹修为,一定撑不住!哈哈!
1147 为什么拜师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半空落下来,给天地裹上了一层银妆。
叶一舟和周若瑾一个坐着一个蹲着,看着不远处的青年。
他们都是炼虚修士,就算领了守卫一职,也没有那么严苛,行动举止,并不受拘束。
比如现在,叶一舟坐在地上把玩几颗矿石,周若瑾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把瓜子,“咔嚓咔嚓”蹲着嗑。
“叶师弟,你说他能撑多久?”周若瑾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朝观复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叶一舟百无聊赖,说道:“以他结丹期的修为,能撑一天就算不错了。”
北极上真宫很冷,这里常年冰封,时时飘雪,那些结丹期的杂役弟子们,通常都会留在上真宫内,不会外出。元婴期能熬比较久,化神期就无碍了。
观复只是结丹初期,而且,在叶一舟和周若瑾看来,他的修为实在是……他们就没见过这么驳杂的真元!剑气也是各种杂乱,一看就是那种没传承的散修,根本就是野生的。
这种野生修士,本来就是修仙界的最底层,拥有正式传承的小宗门弟子,都看不上他们,何况叶一舟和周若瑾这样的上真宫嫡传。就算是那些所谓的名门弟子,在他们眼里也是不值一提。
不过,人家运气好啊,居然被剑尊看上眼。
想到这个,叶一舟和周若瑾就各种羡慕嫉妒恨。
叶一舟在北极上真宫第三代弟子中,只能算是中流,并不起眼。而周若瑾,为了进入上真宫,费了多少劲。要不是那次考核出了意外。幸存的弟子全部被破格收入上真宫,周若瑾不敢保证,以自己那倒霉的运气,不会被淘汰出局。
如果换成他们,能够当剑尊的弟子,做梦都要笑醒。结果这个野生的小散修,居然还推三阻四。简直不可原谅!
“你说。剑尊到底看上他什么呢?”不知道第几次了,周若瑾又问了这个问题。
“天知道。”叶一舟拿着两块矿石甩来甩去,“像这种弟子。送到我面前都懒得看一眼。”
他们两个是炼虚修士,对大众来说,修为已经很高了,而且还出身名门。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入他们门下。就算是那些人。也是个个天资出众,剑术卓然。总之,左看右看,他们都看不出观复到底哪里值得剑尊另眼相看。
自身资质也就罢了。有剑尊亲自教导,只要他剑术天分不是太差,总能教个差不离。让叶一舟觉得万般不解的,是观复的态度。
为了一个朋友。所以想回去。听他说起那个朋友的神情,叶一舟敢肯定,是那种朋友。
别的分支他不管,上真宫本宗,走的可是无情道。这么多年来,若是有弟子有了双修的念头,就会离开上真宫,另立门户。留在门内的弟子,每一个都是孤心守剑,他的诸多师叔师伯,一律打光棍到底。
这是对剑尊剑道的尊重。师父走无情道,弟子却双修结缡,不是抽师父的脸吗?
“多看看,也许真有什么特殊之处。”周若瑾嗑完了瓜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碗热腾腾的茶水,往嘴里灌。
不同于叶一舟,周若瑾对观复是真的很好奇。他很想知道,自己千辛万苦都难入本宗,为什么这个弟子,却能得到剑尊的青眼,是不是他身上缺了哪个东西?
一天过去了,观复没动。
“你说他不会冻死了吧?”周若瑾担心地问了一句。
叶一舟神识一扫:“活得好好的呢!”说着,有点惊奇,“意志倒是挺坚定的。”
北极之冷,一天时间,大部分结丹修士捱不过去,观复却没有心志动摇的迹象。
周若瑾心念一动:“看我的!”
他站起身,端着那碗热腾腾的茶水,踱到观复面前。
“咕噜。”
“呼……”
喝茶的声音,传到观复耳中。
盘坐在地上,运气抵挡寒气的他,慢慢睁开眼。
被紫郢抛在冰原上,他问了叶一舟和周若瑾,可有离开之法。这两人很光棍地答复他,既然是剑尊把他抛下的,别人就不敢擅作主张,带他出去。他想离开,那也简单,靠自己的双腿,走出去!
北极皆是上真宫的地盘,有禁制存在,以他的修为,飞是飞不了的。
观复还真的问了一下,走出去需要多久。而答案是他不能承受的。
上真界比沧溟界大得多,北极广阔无垠,别说走了,就算飞,以他结丹修士的遁术,也得飞个好几年,才有机会飞出北极圈。
观复只能死心。他是不用吃喝,可要是刮起暴风雪,以他的修为,只有葬身冰雪的份,还不如留在北极上真宫的范围,至少这里有结界,那些狂暴的风雪,会被隔绝。
可是,冰原上冷啊!他已经尽力运气抵挡寒气了,可一天下来,还是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冻成了冰砣砣,除了心头一点暖意,全身都是硬梆梆冷冰冰的,想动一动都不听使唤。
他睁开眼,看到周若瑾蹲在他面前,手里捧着热乎乎的茶水。
本能的渴望,让观复动了动嘴唇。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碗热茶了,如果有热茶入腹,暖流顺着喉咙,散入四肢,一定很舒服。
可是,周若瑾并没有那个意思,享受无比地把一盏热茶喝完,捧着余温尚在的茶碗暖手。
观复直勾勾地看着他手中的茶碗,没有掩饰自己的渴望。
“想喝吗?那就乖乖向剑尊道歉,留下来如何?”
观复喉咙滑动了一下,重新闭上眼。
周若瑾惊讶地挑了挑眉:“咦,你不愿意?”
观复不动。
无论周若瑾再说什么,他都不动。
周若瑾说了许多话,都没得到回应。很是无趣。
“算了,既然你不要,那我回去了。”
周若瑾起身,回到原位。
“周师兄,怎么样?”叶一舟的声音有点幸灾乐祸。
周若瑾撇撇嘴:“你不是看到了吗?这小子,确实有点本事。”
北极上真宫的寒冷,跟普通意义的寒冷不一样。这里的冰雪。会冻入骨髓,连元神魂魄都会受到影响。结丹修士,能忍到这个份上。确实不容易。
“等着瞧吧!”叶一舟挺淡定的,“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几天。”
第二天,观复还是不为所动。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周若瑾和叶一舟不敢再小看他了。
忍一天不稀奇。两天算能耐,三天四天意志惊人,五天?实在没想到,一个结丹修士有这么坚韧的意志。
两人小声商量。
“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他弄点保暖的东西?”周若瑾问。“他意志再强,修为摆在这,再这么冻下去。可能会伤到元神魂魄。”一旦元神魂魄受创过重,根基就算坏了。而且基本没有修复的可能,除非转世。
周若瑾从一开始的不信,到现在已经有点佩服这个跟野生没两样的结丹小修士了。
“这……剑尊把他丢在这,我们却给他方便,剑尊会不会生气啊?”叶一舟在这方面有点死脑筋。剑尊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这是上真宫弟子不变的信条。
“叶师弟,你想太多了!”周若瑾说,“你想啊,剑尊可是堂堂大乘修士,难道跟个结丹小修士计较?把他抛在这,八成是考验他。我们只是稍微给他点方便,免得元神受损,剑尊不会在意的。”
叶一舟想想也有道理。剑尊何等人?怎么会故意折腾一个结丹小修士呢?
“我去!”周若瑾再次蹲到观复面前。
今天的观复,只有心口还余了一丝暖气,全身冻得跟冰块没两样了。他根本感觉不到周若瑾的到来,也睁不开眼睛了。
周若瑾见状,搭上他的手,输入一丝真元。
观复全身一暖,从冻僵的状态中缓缓苏醒过来。
“喏,喝碗茶吧。”他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
观复疑心自己出了幻觉。他是不是太冷了,所以想象了一腾热茶?这里怎么可能会有热茶呢?
“喂!你别不识好人心啊!”周若瑾粗鲁地把他冻僵的手拉过来,热茶放到他的手上,转身回去。
观复僵了好一会儿,意识才慢慢回归。真的是热茶,不是他的幻觉。
他看向不远处的周若瑾和叶一舟,他们一个盘坐在那里,双手化出剑气,模拟斗剑,一个蹲着嗑瓜子,顺便看斗剑。
他慢慢把热茶端起来,凑到唇边。因为手抖,倒出了一些。
滚烫的茶水,稍微冷却一些,热热地倒入口中,温暖顺着食道,滑入腹中,散入四肢。热流在他体内滚了一圈,最后盘踞在他的心口,护住他的心脉。
不愧是炼虚前辈,仅仅只是一口茶,居然有如此功效。
观复慢慢把一碗茶喝尽了,捧着尚有余温的茶碗,整个人暖洋洋的,终于感觉活过来了。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慢慢向他们走过去。
周若瑾看着观复把茶碗奉到他的面前,低声道:“前辈。”
他挥挥手:“一个破碗,我要来干什么?”
观复犹豫了一下,收回手:“多谢前辈馈赠。”
周若瑾“唔”了声,继续嗑瓜子。
他最近才发现,嗑瓜子真是打发无聊时间最好的消遣了。
观复没有回去,看了看自顾自玩互搏的叶一舟,对周若瑾道:“晚辈有些疑问,不知前辈可否解惑?”
“什么事?说来听听。”周若瑾饶有兴致地问。这个野生的小子,会问什么问题呢?他的基础肯定渣得不行。
出乎意料,观复没有问剑术上的问题,斟酌之后,如此问道:“不知前辈可曾听过一个人?”
周若瑾好奇地挑起了眉。
“名字似乎是……怀素,是个女修,外表十八九,着白衣,相貌……”观复顿了一下,才道,“甚是俊俏。”
叶一舟忽然一收剑气,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
周若瑾脸上的表情也很变得很严肃。
观复见他们这反应,心提了起来:“两位前辈……”
“你在哪里见到的?”问话的是叶一舟。
观复想了想,如实回答:“沧溟界,星罗海。”
什么星罗海,叶一舟和周若瑾没听过,沧溟界却是如雷贯耳。
“你是沧溟界的修士?”叶一舟眯起眼。
观复点头。
叶一舟和周若瑾互视一眼。
周若瑾问:“你找那个女修做什么?”
观复道:“我那位朋友,可能在她手中。”
他被紫郢带走时,听得很清楚,那个叫怀素的女修,自称盯了他们两百年之久,而紫郢则说,人给她留下一个。当时的情景,紫郢所说的只能是谢瑜君。换句话说,谢瑜君很可能被怀素带走了。
“是你的情人吧?”叶一舟直言不讳,语气中有着淡淡的不屑。上真宫弟子,岂能困于情爱。
观复抿着唇,没有说话。
周若瑾同情地看了观复一眼,说道:“你说的那位,应该是明尘界的丹霄帝君。放心好了,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堂堂大乘修士,岂会与你们这样的小修士为难。”
说这句话时,周若瑾全然忘了,自家剑尊把观复丢在这,就是在为难他。
观复心里已有准备,能与紫郢针锋相对的,定是大乘无疑。这会儿听了周若瑾的话,倒是放心了一些。大乘修士,盯了他们两百年,能让一位大乘修士花这么多时间,谢瑜君肯定安然无恙,说不定也像他这般,被带回明尘界,想收她入门。
她安全就好。
三人各怀心思,气氛变得很诡异。
这时,一道紫衣身影在观复不远处浮现出来。
周若瑾和叶一舟见了,连忙起身行礼:“剑尊!”
紫郢神情淡淡,问观复:“你可愿拜我为师?”
听到这句话,周若瑾和叶一舟简直……剑尊那天好像很生气,把这小子扔在这里,五天了不闻不问,这会儿出现,问得居然这么平和淡定。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观复站起身,低头行礼:“弟子愿意。”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拜师还要问什么?周若瑾和叶一舟在心里嘀咕。这不是废话么,剑尊问要不要收徒,谁会不答应啊?这小子前两天脑抽了,现在总算正常了。
观复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若是不能化神,我就不能离开上真界吧?”
紫郢的目光变得幽深:“离开上真界?你想去哪里?”
“……明尘界。”
周若瑾和叶一舟大惊。这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尘界?那位可是剑尊的大敌!完了完了,剑尊肯定要生气了。
谁料,紫郢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走吧。”
光芒一闪,他和观复已经消失在了原地。(未完待续)
1148 求师父成全
紫郢和观复消失了好久,周若瑾和叶一舟一直维持着张大嘴的状态。
他们俩一定是脑门撞坏了,才会出现幻觉的!
片刻后,叶一舟还是忍不住问了:“周师兄,你说,剑尊怎么就没生气呢?”
“我怎么知道?”周若瑾比叶一舟更茫然,“我是半路入门的,你是直接被楚剑君收为弟子的,难道不是你更清楚吗?”
叶一舟道:“我入门的时候,剑尊早就不在了。”换句话说,他也没见过之前的紫郢。
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茫然不解。
先不提资质什么的,就说观复心心念念着见情人,剑尊就不该看上他啊!北级上真宫走的是无情道,什么叫无情道?整个北极上真宫,不管男女,全都打光棍!
不止如此,他们对待同门、朋友,感情都极淡,将自己一颗剑心修得如同铁石,这才是北极上真宫的道。
像观复这样的算什么?难道他要打破北极上真宫的传统,找个道侣双宿双飞吗?
周若瑾不由地想起,那位与他在小清都并肩作战的人。
而叶一舟,却想到青锋界。
两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在同一个人身上打转。
片刻后,周若瑾轻咳一声:“叶师弟,我们一同守卫于此也有好几百年了,是吧?”
叶一舟漫不经心“唔”了一声。
“相处这么久,怎么说都有点同门情,对吧?”
叶一舟斜眼看他:“周师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若瑾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我要是说了什么不合宜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如何?”
叶一舟扬了扬眉。
“叶师弟?”
叶一舟有点无奈:“说吧!”
相处了几百年,就算感情再淡,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周若瑾勾勾手指,示意了凑过来。两人蹲在冰原上,周若瑾轻声问:“剑尊……与那位是不是那个关系?”
叶一舟眯起眼,盯着他。
话都说出口了。周若瑾也就敞开说了:“当年在小清都里。那位还未回归,我听她的意思,剑尊的转世。似乎与她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叶一舟声音冷下,“周师兄,有些话不能乱说!你对剑尊还有没有崇敬了?”
周若瑾提高声音:“我没有乱说!小清都的事,我们那么多人亲眼看到的!”
“住口!”叶一舟低喝。“就算你亲眼看到了,也作不得数!”
“可是……”
“你要再说下去。我就上报了!”叶一舟打断他的话。
周若瑾无奈嘀咕:“都说好了,不合时宜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呗!”
叶一舟被他气到了,僵着脸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低喝:“周师兄,你想说什么?剑尊转世出了差错,难道你还要四处宣扬吗?就算他们以前真是那种关系。以后也不可能了。剑尊走的是无情道,懂吗?”
关于那件事。其实叶一舟知道得并不多,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些传闻。可他身为上真宫的真传弟子,当然知道,这种事话不能传出去。
剑尊那一世,发生那种事,只能是出了差错。他们这些弟子,难道还要给他添麻烦吗?
其实,叶一舟感觉也怪怪的。原本以为,剑尊只是之前出了差错,现在已经拨乱反正了,可听那个结丹小子说,他们同去沧溟界收徒,又好像有什么牵扯……
“那可不一定。”叶一舟的反应这么激烈,周若瑾没敢继续说下去了。他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在广乐天的情形。
那个没有回归的剑尊,抱着她的时候柔情脉脉,看起来那么真诚,难道回归之后,真的就这么消失了吗?周若瑾不相信。他半途入门,与叶一舟这样的弟子不同,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如今见了观复,那个念头怎么也抹不去了。
今日的观复,与那日的剑尊,何其相似?剑尊会收他为徒,不正说明了一些问题吗?
……
萧煜急急地走进来:“师尊。”
紫郢指了指观复:“这是为师新收的弟子,你安排一下吧。”
“是。”萧煜心想,剑尊已有数万年不收弟子,究竟是何等人物,让剑尊又起了收徒之心?
他向观复看去,神识一扫,下巴差点掉下来了:“师尊?”
开什么玩笑?这么烂的资质,这么杂的剑气,就是剑尊千挑万选的徒弟?
紫郢抬起头,注视着他。
萧煜及时想到个理由:“徒儿想问,可要举行拜师仪式?”
紫郢道:“过后在你们师兄弟面前拜师就可以了,无需仪式。”
“是。”萧煜躬身行了礼,对观复道,“小师弟,请随我来。”
观复对紫郢抱了抱拳,沉默地跟在萧煜身后,踏出殿门。
萧煜带着他,在庭院间穿行。
离开一段距离,萧煜问:“小师弟怎么称呼?”
“晚辈名观复。”
萧煜道:“你是师尊新收的弟子,就别自称晚辈了。我姓萧,萧煜,如今上真宫排行最长,你唤一句萧师兄就是。”
啧,这么烂的资质,他走路上,连一眼都不会看,如今竟成了他的师弟。要是让那些剑修天才知道,还不呕死?
“是。”
“师弟你是哪界人士?似乎不是上真界的吧?”
萧煜问了好些问题,把观复的来历掀了个底朝天,还是一头雾水。
完全没有特殊之处啊,师尊到底想干什么?
几天后,观复在上真宫诸位剑君的见证下,正式拜师。
从这天起,观复就成了一盏闪亮亮的明灯。这些剑修天才、天之骄子们,个个盯着他。想知道这位小师弟,怎么能凭着这么烂的资质、这么杂的剑气,获得剑尊青眼的。
观复好像什么都没发现,沉默着做自己的事。紫郢让他废了先前修炼的剑法,他废了。紫郢让他去洗剑池洗去剑心中的杂质,他去了。紫郢让他从最基础的剑术开始学起,他学了。
随着观复一步步提升剑术。一口气冲进元婴期。迈向化神,剑君们终于他有所改观。
这位小师弟资质是挺烂的,可意志着实坚定。而且。他在剑术上的悟性极佳,足以弥补他资质上的不足。若是细心教导,熬过化神,资质的影响没那么重要。说不定真的能赶上他们……
……
冬去春来,谢瑜君在自己的门板上。再次添上一画。
一、二、三、四……不知不觉,门板上已经划了二三十个正字。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
“瑜君。”她听到唤声,转头看去,灵玉朝这边走来。
“师父。”她连忙见礼。
与诸位师兄师姐不同。谢瑜君始终不习惯唤她为帝君。其实上,刚入门的时候,她很疑惑。为什么师兄师姐们不叫师父,要叫帝君呢?这个称呼。别人叫就算了,自家弟子也这么叫,不嫌太生分了吗?
柳西燕这么懒洋洋地告诉她:“谁知你家师父的名号太响亮了呢?连自家弟子都被她的霸气折服了,还是唤帝君顺口些。”
师父?霸气?
谢瑜君总觉得,自己看到的师父,和他们看到的不一样。明明师父是那么和善的一个人,哪里霸气了?
比如现在,师父笑起来总是这么如沐春风。
“陪师父走走。”
“是。”
谢瑜君跟在她身后,从观门出去,一路溜达下去。
丹霄观很小,但是周围地界很大,风景极佳。蓝天、绿水、花林、清风……那是纯粹的天然的美。
谢瑜君总觉得,会把自家道场布置成这样的师父,内心是个柔软的人,而不是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心狠手辣,霸道自我。
“觉得明尘界如何?”
她听到灵玉的问题,回神答道:“回师父,弟子觉得明尘界很好。”
“丹霄观呢?”
“也很好。”
“师父待你如何?”
“师父待我如同己出。”谢瑜君说这句话时很真诚。她自小没了母亲,不知道母亲该是什么样的。她想,如果有的话,也不会比师父更好了。
“同门呢?”
“师兄师姐们待我极亲近。”
灵玉在一株花树前停下,侧身笑问:“既然这么好,你不离开可好?”
谢瑜君怔了怔,沉默下来。
“怎么,不好?”
今天的师父好像有点不同,似乎一心想要问出答案。
谢瑜君顿了顿,答道:“徒儿不管去了哪里,都会回明尘界的。”
灵玉的笑收了起来,望着她的目光幽深:“所以,你还是要去找他?”
谢瑜君低下头。
本想沉默以对,可在师父这样的目光下,谢瑜君的心有点泛酸,犹豫之后,轻声道:“师父,徒儿……不知道像断情绝爱是什么感觉,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不做的话,一生都不会忘记。”
灵玉收回目光,抬头看着灿烂的花树:“在你心中,难道情爱就如此重要,比仙途更重要?”
谢瑜君认真地答道:“这个问题,徒儿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一定要去做,不想放弃。”
“如果大道和观复放在你的面前,你会如何抉择?”
谢瑜君张了张嘴,露出困惑的表情:“师父……”
“回答。”灵玉的神情很严肃。
谢瑜君想了想:“徒儿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择其一。”
灵玉漠然道:“我之道,是绝情之道,你若接受传承,总有一天要面临选择。”
谢瑜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师父,徒儿现在回答不了。”
“怎么,难道一个仅仅相处十几年的人,比你追逐几百年的仙路还要重要?”灵玉的声音带了一丝厉色。
“不。”谢瑜君直觉摇头,“这并非谁更重要的问题,而是,徒儿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做这样一个选择。师父您曾说过,大道无形,既然无形,那就是没有束缚的。既然大道没有束缚,为何要用大道捆住自己,给自己做一个囚牢呢?徒儿修为不足,也许这些话在师父听来极为可笑,但,师父您也说过,仙路要自己一步一步去走,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徒儿不敢妄言。也许有一天,徒儿有了师父您这样的修为,可以解答这个问题。”
灵玉仰着头,看着高高的枝头上,花瓣一片一片地飘落。
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师父?”谢瑜君略带惶恐的声音传来。
灵玉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露出笑容:“所以,束缚住我的,并非大道,而是自己?”
“师父?!”
灵玉转回身,对她道:“你去吧。”
谢瑜君略一犹豫,问:“师父,您……不会阻止徒儿离开的,是吗?”
灵玉淡淡道:“我丹霄观,从来不勉强弟子。”
她的弟子中,不是没有人走双修之道。便是走了双修之道,她也不会责备。道的选择,要看自身,强压着没有意思。
只不过,选择了双修之道的人,都会自觉离开,有的人会坚持去寻找自己的道。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做到。
如果谢瑜君做到了,也许她就开创了丹霄观的先河。
时间继续向前。
一年又一年,谢瑜君门板上的“正”字,又多了六七十个。
一次漫长的游历归来,她闭关冲击化神。
相对于丹霄观诸多弟子而言,谢瑜君的资质可以说很差。不过,放在所有修士中,亦能算是中流。有大乘修士指点,有高阶妙法修炼,还有顶级的灵脉、上好的丹药辅助,她争气的话,完全可以迈过这一关。
数年后,天劫落下,谢瑜君化神了。
“谢师父多年教诲,师父再造之恩,徒儿此生不忘。”
谢瑜君很清楚,如果没有灵玉,别说化神,她连元婴都迈不过去。
看着跪在面前,毕恭毕敬的少女,灵玉脸上露出淡笑:“起来吧。”
谢瑜君站起身,恭敬垂头,等待她的训诫。
而灵玉,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如果你要去,那就去吧。”
“谢师父。”谢瑜君再次跪下来,叩头行了大礼。
然后,她站起身,脚步坚定地踏出了殿门。
……
北极上真宫。
紫郢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弟子:“你当真要去?”
“是。”观复如此答道,“请师父成全。”
“如果为师不成全呢?”
观复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弟子求师父成全。”
紫郢闭了闭嘴,抬手摆了摆。
“谢师父。”(未完待续)
1149 明心
灵玉在溪边漫行。
“怀素,你是在怀疑自己的道?”
灵玉转回身,看到凭空出现的德昌元君。
她淡然道:“德昌,你这么出现,会吓坏弟子的。”
德昌脸上浮起略带古怪的表情,袖着手,向灵玉走近:“你真的与以前不同了。”
灵玉淡然一笑。
当然不同了,程灵玉那一生,虽然只有千余年,可留下的印记何等深刻?那些东西,全都保留了下来。
两位大乘元君,沿着小溪漫步而行。
“改弦易辙,可不是容易的事。”德昌元君道。
灵玉轻声道:“我们在大乘停留得太久,久到自己都不相信,这世界可以飞升。”
德昌元君眯起眼,看向她。
“就算从头再来,那又如何?”
德昌元君许久不曾言语。
是啊,她和怀素二人,进入大乘都有几十万年了。这几十万年来,有多少后来者,一个个踏入大乘?虚掷的时光,足够她们从头修炼好几回了。
只是……
“要推翻几十万年的道,岂是容易?我们已经化身天道,与那个境界,只差一层纸而已,若是失败的话……”
“德昌。”灵玉从旁边的树上,折下一枝花来,春光正好,花儿开得极艳,“你可曾觉得,活得太久,亦是无趣?”
德昌元君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晦黯,望着灵玉:“你想说什么?”
灵玉举起那枝花,对着明媚的阳光:“花儿会开会谢,所以盛放的时候。特别值得珍惜。倘若只会开不会谢,这一成不变的灿烂,又有什么趣味?”
德昌元君袖手站着,定定地看着她。
灵玉吹了口气,花瓣从花托上掉下,落到地上,混入泥中。
她把光秃秃的花枝抛入小溪中。拍了拍手。
“怀素。你的想法……很危险。”德昌元君慢慢说道。他们求的是长生,倘若自身对长生已无所求,还谈什么度劫升仙?
这些年。不是没有大乘修士意外身故。在德昌看来,那些意外,根本不能称之为意外。以大乘的本事,当真不想死。有的是办法保留住真灵。那些人,多数是因为漫长的生命和难以看到曙光的未来。失去了生的乐趣,才会选择湮灭。
大乘最大的敌人,从来就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比如。从洪荒活到现今的古修士,一百多万年下来,什么都看遍尝够。飞升之路却遥不可期,活着逐渐无趣。
活了几十万的她们。也快到那个阶段了。
灵玉轻轻笑道:“危险?你怕我自毁吗?”
德昌元君没有接话。
“还是……你亦有同感,被我说中了,所害怕?”
德昌元君的身躯微微震动了一下。
灵玉笑了起来,笑容很快活。
她伸手拍了拍:“德昌,你发现没有,我们远不如自己以为的那么强大。即使心境通明,久了也会落尘。我们内心有着自己不敢承认的惧怕,这样的我们,如何升仙?”
德昌元君一怔,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灵玉又道:“放心,我还远远不到活着无趣的时候。只是,转世了一回,突然发现,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我们以为的大道,也许并不是那么真切。”
比如,怀素从来不知道,自己转世之后,竟然会那么轻易地走上另一条路。她没有去寻罗白的转世,因为她成就大乘,罗白已不知转了多少世,再找到,也不是罗白了。她以为是自己舍了,可她成为灵玉,才发现自己内心仍然有那炽热的感情。
大乘之道,没有那么容易动摇。紫郢是因为出了意外,那么她呢?这只能说明,她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自己。
怀素,是被命运一步步推到那个位置的。给了她重新选择的机会,走出的是另一个人生。
这么容易就推翻的道,如何称之为道?这个问题,倒是谢瑜君看得更加透彻。
对大乘修士来说,飞升之路,离他们太近,只要一步,就轻轻跨过去了。离得近了,反而看不清了,因为伸手便可得到,便害怕失去。而飞升之路,又离他们太远,这么多年,他们都找不到升仙之法。久而久之,无趣的人生,令人生出自毁之念。
世人皆以为,大乘修士强大无比。而事实上,他们早就因为这漫长的生命,而遍生尘垢。
灵玉终于了解,悟嗔为什么要一世一世地转世,也许,他就在寻找这个答案。
佛门更重修心,杜绝人伦贪欲,反而更容易看清问题。
“怀素,莫非你已经……”德昌元君目光闪烁,既有惊喜又有担忧。
灵玉笑道:“我不知道,也许这条路是错的,走到最后,我会承受不住而自毁。倘若这条路是对的,这漫长的生命,终于有尽头了。”
谢瑜君离开后,灵玉没再关注她。
在此之前,她已经推算过谢瑜君的运势,她此行虽有波澜,但大抵平顺,想来应能顺心如意。
只是,不知道紫郢以何等心情来成全他们。
北极上真宫不同于丹霄观,他们对于双修之事,可没那么宽容。
心念一动,灵玉突然感应到什么。
“德昌,没功夫招待你了,你自便吧。”说完这句,灵玉袖子一拂,人已经消失了。
德昌元君被她抛在溪边,哭笑不得地摇头:“有你这么当主人的吗?”
自家道场,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抛给她,就不怕她干点坏事?
德昌元君正要回转,忽然福至心灵,伸指掐算。
这一掐算,她的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好像有些麻烦,我要不要去呢?”
考虑了一瞬。德昌元君叹了口气:“去就去吧,万一有什么意外……”她的身影也跟着消失了。
广寒界。
这个大千世界,极为特殊。整个世界,皆是白茫茫一片,覆满了冰雪。极低的温度,使得广寒界人丁稀少,反倒妖兽横行。
广寒界中。生有一种金桂。此桂生长数千年方可长成。数百年开发,数百年结果。
几百年前,灵玉借机把岳少宁打发来广寒界。让他等金桂开花。其实金桂早就开花了,灵玉仍然没有让他回来。
方才她感应到岳少宁的求救信号,匆忙赶来广寒界。
“唔,好像更冷了。”灵玉进入广寒界。看到白茫茫没有生气的大陆,眉头皱了皱。
广寒界是明心天君的道场。不过。明心的遭遇有些特殊,广寒界不能当成普通的道场对待。
当年陨世之战,明心亦参加了。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在此战中失踪。
等到她再现世。已是很多年后,那时,怀素已经成了丹霄帝君。
失踪的那些年。明心一直在广寒界沉睡着。把她唤醒的人,就是简不凡。
明心现世之后。引起了一番风潮。广寒界虽是她的道场,然而她并没有收徒,且后来随简不凡去了极光界洞玄宗。
所以,广寒界这个道场,是大乘道场中最特殊的一个。
灵玉在金桂处现身。
这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岳少宁呢?他虽然平素油嘴滑舌,然而,面对自家师父,是从来不敢打折扣的。
灵玉推算了一下,眉头一下子皱紧。
“明心,难道是你做的?”她自言自语,抬头看了下天色,举步往不远处的宫殿走去。
都说上真宫如同冰殿,但在这座宫殿面前,上真宫也带了一丝温度。
这座广寒宫,不得如同一座冰宫,而且,连一丝人气都没有。
明心早年并不住在这里,所以这里压根就没什么弟子仆从。她若是有需要,大可以随手变幻,所以也就没有收徒的必要。
灵玉走近,看到外层的结界,伸出手。
青蓝色的光芒漫延开来。
冰宫之上,突然浮出一轮圆月。冷月无声,光芒寒彻心扉。
灵玉轻哼一声:“你们的主人出现,或可拦住我!”
青蓝之气一顿,而后无声爆开,圆月碎裂成片,掉落下去。
整座冰宫,如同虚幻中走入现实,有了踏足之处。
灵玉踏了进去。
里面同样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好像一个荒废的道场。
灵玉眯起眼,站在大殿前不语。
方才她的推算结果,岳少宁就在此处,可这会儿,她进了冰宫,反而找不到岳少宁的踪迹。
岳少宁是她的弟子,身上有她留下的印记,寻常情况下,不管他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只要稍一推算,就能找到他的去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手段可以阻断这种联系?
灵玉慢慢地想着,忽然按了按额头。真是糟糕啊,两个自我融合的时候,实力并未全复。
“师父!”正在沉思,忽然神识中传来岳少宁的声音。
灵玉猛然睁开眼。
她看到岳少宁就在不远处,跌坐在地上。
“师父救我!”
她快步走去。
及至眼前,岳少宁突然变得狰狞,向她扑来。
灵玉一拂袖,青蓝光芒溢出,岳少宁的身影消失。
她站在原地,冷冷地道:“明心,用这种法子,不觉得太老套了吗?”
岳少宁出现,她就觉得不对了,岳少宁从来不会喊她师父,而是喊她帝君。
可惜啊,她没来得及抓住那个岳少宁,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明月心镜,极擅拷问内心,难道是明心在作怪?
灵玉现在的感觉很不好。她与双成有旧,交情还算不错,双成回归成为明心,但她以为,多少还有交情保留,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只是,她本能觉得古怪。如果是明心作怪,为何不直截了当呢?都是大乘修士,玩这种手段有意义吗?就算明心什么手段也不用,直接传等方面给她,让她到广寒界来,她也会来的。
明心的身影幽幽浮现——她的容貌,与双成像得不是很多,但气质却如出一辙。她的身影,和方才的岳少宁一样,周围隐隐有虚光,并非真实,应该只是投影。
“怀素,好久不见。”明心对着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这个笑里,有双成的影子。
灵玉按下怒意,说道:“是你扣下了岳少宁?”
明心微微颔首:“不错。”
“你要做什么?”
“只是想请你来一趟而已。”
“请我来,不需要用这样的手段。”
明心笑了起来:“抱歉,是我小人之心。”
灵玉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这个明心,让她觉得陌生。她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双成的影子,但与原来的明心相比,又有很大的不同。
这太古怪了。灵族和人族可不同,灵玉与怀素的自我融合,等于两人合为一体。而融合后的灵玉,既有灵玉的性格,又有怀素的影子。
照理说,灵族融合起来,会比人族更彻底才是,端看紫郢,回归之后,几乎找不到徐逆的影子,就知道了。
不管是哪一种融合,明心和双成谁占优,都不应该这么陌生。
眼前这人,到底是明心还是双成?又或者,谁都不是?
灵玉的后背竟然冒上来一阵凉意。
“你是谁?”
明心淡淡答道:“我是谁,你认不出来吗?”
灵玉眯起眼:“明心是你这样子的吗?”
“不是我这样,又是怎样的?”明心幽幽道,“怀素,你可从来都不了解我。”
灵玉怔了怔,没说话。
不错,她确实不了解明心,甚至可以说,整个人界,除了简不凡,没有人了解明心。
与她同期的修士,在陨世之战和分界之战都死得差不多了。等她醒过来,人界早已大变。她甚至除了简不凡,没有一个好友。
——等等!灵玉本能地觉得不对。
明心,除了简不凡,没有一个好友。现在简不凡不在了,真灵被范闲书融合,而范闲书又与简不凡大相径庭……
灵玉有了个猜测,因为这个猜测,全身颤抖起来。
“明心,你……”
明心的笑容还是那么从容,就像那月色,清冷而无瑕。
“你猜到了?”明心轻声道,“我不应该回归的,当双成挺好的。”
灵玉注视着她:“所以呢?你到底想做什么?”
明心叹了口气:“你不是猜到了吗?既然我回不去了,又不想继续存在下去,当然是消失了。”
“那关我什么事?”灵玉突然暴怒,“你要死就死,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想跟你殉情!”(未完待续)
ps:咳,如有名词上的差异,以后文为准。我忘了,前文提广寒界的时候,是不是把名字弄错了……
1150 有你也好
灵玉着实没有想到,自己刚刚跟德昌元君谈过自毁的事,明心就会想自毁。
早在数百年前,她就推算到广寒界可能出了问题,才派了岳少宁过来。名义上说,让他守着金桂,其实就是盯着明心的意思。
广寒界实在太特殊了。别的大乘坐镇的界,哪个不是人来人往,一派修仙圣地的样子?惟有广寒界,这里有如冰雪世界,只有少量人烟。明心不收徒,也没有仆从,一座广寒宫冷冷清清,连带的,没有多少修士会来这里。
大乘坐镇的大界,之所以人来人往,人烟稠密,就是大乘弟子带动起来的。大乘修士本身不会现身于人前,然他教导出来的弟子,一脉脉传承下去,其他人与之交流,等于间接得到好处。还有众多珍品,皆是通过弟子流出去。
明心没有弟子,没有仆从,无所谓交流。其他修士就算进了广寒界,也不会得到好处。是以,多年以来,只有一些有特殊目的的修士,才会来到广寒界,或是寻找广寒界的特产,或是借助广寒界特殊的环境修炼。
这么个特殊的情况,就算广寒界有了变故,外界也会很久才得到消息。
灵玉之前没有担心过,明心会对岳少宁出手。一则,她与双成有交情在,就算她归位成了明心,应当不至于与她为敌。二则,岳少宁不过是个弟子,大乘修士的争斗,通常不会连累弟子。
千算万算,灵玉没有算到,广寒界异状,是明心想要自毁。而且。还是拖着她一起自毁!
“明心,你若想殉情,该找简不凡才是!”灵玉冷冷说道。
明心轻笑起来:“简不凡?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叫简不凡吗?”
她的声音飘忽,幽幽的,如同梦呓。
听到她这句话,灵玉哪还会看不出来,让明心做出这番举动的人。就是简不凡?
万万没有想到。明心竟然会受困于感情。
她可是明心啊,成钧道祖的灵宝明月心镜的器灵。明月心镜攻击心灵漏洞,自身一片冰清。谁能想到,她自己却已经被感情束缚了呢?
明心一向表现得很强大,她的实力,甚至比简不凡还要强些。在此之前。他们是人界惟一一对大乘夫妇,明心是灵。简不凡是人,许多人都以为,就算两人出了问题,也是简不凡的问题。
而现在。简不凡决绝地弃了这块感情,双成回归成明心,却要自毁!
“不过一个男人而已。你需要这样吗?”灵玉重新冷静下来,“要是我像你。是不是也不用活了?”
简不凡好歹不会当面对明心动手,她可是被紫郢的剑指过,灵玉毫不怀疑,当时她是不依不饶,紫郢的剑绝对会斩下来。
“呵呵呵……”明心笑了起来,她仰起头,看着这座冰冷的寒宫,晶莹剔透,美不胜收,却也毫无人气,死气沉沉。
笑声止了,她道:“怀素,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得感同身受的样子。身为程灵玉的你,当然撕心裂肺,可是,身为怀素的你,能感受到一点心湖波动吗?”
灵玉双唇抿紧,没有说话。
明心的声音幽幽传来:“两个真灵相融,你当然不同于以往的断绝七情。可是,那些刻骨铭心的东西,也变得淡漠了吧?”
“是又如何?”灵玉定定地看着她,“你活了那么久,见过那么多事,修炼到大乘,难道不知世事无常,七情起灭,惟天道恒在的道理吗?”
明心淡笑:“所以我觉得,活着分外没意思。你看,以为握在手心的东西,随随便便就不见了。整个人被挖走一大块,却要装作什么都不在乎。我们是大乘修士,与天道同在,倾手可覆灭一界。可是,为什么我们要习惯失去呢?难道我们求长生,就是为了让自己失去,而不是得到吗?力量越大,失去的东西越多,这样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谁说失去的东西越多?难道不是力量越大,所能做到的事情越多吗?什么都能做到,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难道不是如此?”
明心讽笑起来:“怀素,你是不是以为我疯了?这种话,你拿去骗骗元婴以下的小修士就算了,拿到我面前说?”
灵玉闭嘴了。
是啊,这种话,也只能骗骗小修士。修炼的过程,是得到的过程,也是失去的过程。他们一点点,增强着实力,也一点点,把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抛下。
那个目标太高太远,背负太多,会因为负累而走不下去的。只是……
“难道你想失去,就能不失去吗?看看那些小修士,他们失去的东西,只会比我们更多。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你习惯也好,不习惯也好,它就是不在了。除了去习惯它,又能如何?”
“是啊,又能如何?”明心语气萧索,“所以啊,我觉得活着分外没意思。再漫长的生命,也不过是重复而已。小修士需要承受的东西,我们还是得承受,那么修炼是为了什么?长生又是为了什么?活着,永远地活着,仅此而已吗?那么我们与那些无能无知的石头、尘埃,又有什么区别?”
“……”
“无话可说了?”明心露出笑容,长袖宫裙的她,飘飘欲仙,无瑕如月中仙子。美丽的脸上,却有萧索死寂不停地漫延出来。
“有。”
突兀的一个字,让明心顿了一下。
灵玉冷冷地看着她:“你想死就死,把我骗来作甚?我又不是你的情人,想殉情也不必找我。”
明心轻笑起来:“是啊,想殉情也不该找你。不过,你来了,那个人应该会来吧?”
灵玉一怔,那个人?她突然明白过来:“你拿我当诱饵。骗范闲书过来?”
明心笑容清丽,双眸闪亮:“难道不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吗?”
灵玉一顿,无话可说。
不错,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她感应到广寒界可能有变,派了岳少宁过来,正好便宜了明心。顺手而为的事,干嘛不做呢?
“你根本不是觉得活着无趣。才要自毁的。”灵玉突然说道。
明心的笑容淡下去。
“你心中还有所求。只是求不到,所以自厌。”
“那又如何?”
灵玉露出冷笑:“所以,你装什么高深呢?哪是活着无趣?只不过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而已。”
广寒宫中。一片清冷死寂。
半晌后,明心的声音幽幽响起:“怀素,你不必白费力气。你说得再多,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大家都是大乘。你以为你就强过我?”灵玉回以冷笑。
无论是身为怀素的她,还是身为灵玉的她。从不都不惧明心或双成。紫郢声势比她大,威望比她高,不过是活得久。真论实力,大家都是只差一线便可升仙。谁比谁更强?
“那就试试吧。”明心的声音透着索然,“正好让我看看,回归之后的你。到底实力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灵玉心觉不妙,明心的这个虚影。说完这句话后,便突然四散。
月光浸透,整个广寒界,如同蒙上了一层轻纱。
广寒界关闭了。
周围雾气越来越浓,她身处之地,已经不是广寒宫中。
灵玉不急不惧,略微一推算,轻哼一声:“不过如此。”
她实力未复,难道明心就全复了么?大家都不是全盛,彼此彼此。
拨开迷雾,她脚下步履从容,一时向左,一时向右,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十几步,眼前出现了一株金桂。如今正是花期,一树怒放,满眼金灿,花香袭人。
树下,岳少宁坐在那里,双手抱膝,冻得哆嗦,甚是可怜。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脚,岳少宁一怔之后,猛然抬头,脸上绽出惊喜,喊道:“帝君!”
灵玉神情淡淡:“哼,真是出息啊!”
岳少宁跳起来,蹭过来,委委屈屈地道:“那位可是大乘,弟子哪有那个本事对付她呀!能把消息传出去就不错了。”
灵玉心想,你能把消息传出来,是因为人家故意放水好吗?
“谁跟你说这个了?”灵玉斜眼看他,“你好歹也是合体修为,居然被个迷境冻成这样,丢不丢人?以后出门,可别说是我的弟子。”
“帝君!”岳少宁喊道,“您这么说可不公平,这个迷境很玄妙的!我到外头去,说自己被明心天君困在广寒界,一点也不丢人。”
“呵呵!”
“真的真的!您看,我撑到现在都没事,不该罚,该奖励的,是不是?”
“你还想要奖励?”
“我可在这里守了五百多年啊!”岳少宁叫道,“这鬼地方,冷成这样,容易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难道您不该鼓励一下弟子?”
没见过这么涎着脸要奖励的,灵玉一巴掌拍到他头上:“赏你!”
……
广寒宫的穹顶,一道影子独立月下。
寒风呼啸,匹缎一般的黑发,和着裙摆在风中飞舞。雪花落下来,映着她冰冷的脸,整个人如同冰雕一般,冷得不可思议,也美得不可思议。
若是凡人见了,定会以为月中仙子下凡吧?
可这样的美丽,在广寒界却无人欣赏。
此时此刻,在诸多世界流浪的某个人,突然感应到什么,抬头看向空中。
他略一犹豫,宽袖一扬,人已出现在广寒界上空。
这个世界,已经被整片迷雾覆盖了,与记忆不太一样。
他从结界入口进去,封堵着结界入口的迷雾,看到他踏进来,纷纷退避。
于是,对别人来说,已是无处可入的广寒界,对他来说却是如入无人之境。
月下仙子静静地看着充塞天地的冰雪,冰寒一片的眼眸里,出现了一道人影。这人一步一步,踏着冰雪向她走来。
直到她面前停下。
她露出轻浅的笑,这个笑容里,甚至让人觉得温柔:“你来啦!”
范闲书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静静地看了许久,才开口吐出两个字:“明心。”
明明他是范闲书,不是简不凡,可他吐出这两个字时,却心潮起伏,似乎那漫长的几十万年的岁数,都在这一句话里道尽了。
“你能来就好。”明心喃喃道,“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
范闲书目光闪动,却没有开口。
“可是,我又好恨你来了。难道她在你心中,比我更重要吗?”
长久的沉默后,范闲书道:“我,不是简不凡。”
“我知道。”明心定定地看着他,明明没有流泪,却比泪流满面更让人觉得悲哀,“他没有争赢。”
“所以,你要杀了我,让他回来吗?”范闲书轻声问。
明心露出一个笑:“杀了你又如何?就算他回来,也不再是属于我的那个男人了。”
她幽幽叹息,声音散在风雪里,既冰冷,又柔情:“你虽然不是简不凡,可你融合了他部分记忆。”
“是。”
“所以……”明心痴痴地望着他,“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范闲书沉默着点头。
“你……如果有机会,会爱我吗?”
风雪刮得更大了。
很长的时间里,范闲书都没有回答。
明心耐心地等待着,仿佛等到地老天荒,她都会等待下去。
终于,范闲书抬起头,直视着她:“会。”
明心笑了。身上的冰雪,仿佛在这瞬间融化。
“你没有骗我,是吗?”
“我……不会骗你。”
明明知道这句话,根本不能当作誓言,明心的眼泪却终于滑落下来。
这些话,都是简不凡说过的,可他没有遵守誓言。他骗了她,甚至想要她的命。那个把她从漫长的沉睡中唤醒的人,把她带回极光界的人,与她恩爱几十万年的人,想要她的命。
“如果我当初遇到的是你,该有多好。”
范闲书沉默。
说这种话,正是因为做不到。
他是范闲书,明心或许对他有所移情,但他永远也代替不了简不凡在她心中的位置。
他们八个人,经历了转世,简不凡是幕后的推手,可是,到了今日,其他人都回归了,只是范闲书没有。
明心再也见不到简不凡了,因为范闲书是新生。
“那么,和我一起走吧?就算他不在,有你也好。”(未完待续)
1151 病了
“走,走去哪里?”范闲书轻声问。
明心注视着他,目光温柔:“去一个永恒的地方。”
“死亡吗?”
“是啊,只有消失了,才是永恒。”
说得那么温情脉脉,却透着彻骨的杀意。
“明心,你想要他的命,问过我了吗?”突兀响起的声音,插入他们中间。
一道着黑袍的影子缓缓浮现,衮服玉冕,正是当年的鬼帝,现在的转轮王。他的脸上,没有了鬼帝时期的死气,露出韩抚宁清秀的脸庞。
明心看到他,目光微微转动了一下,冷冷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转轮王轻笑起来,黑袍拂动,带着睥睨的傲气:“明心,你转世之后,脑子好像不太灵光了呀!你以为关闭了广寒界,我就进不来了吗?这人界的地府黄泉,皆归我所有,只有要轮回之所的世界,我来去自如。”
明心面无表情。她确实没有想过,自从回归后,她的自我就不是很清楚。就像此时此刻,她一心想的就是,和范闲书同归于尽,其他事,根本不在意。
“你来了,也不能改变什么。”明心淡淡道,“还是袖手旁观的好,免得被殃及。”
“我很想听你,可是,我不管也不行啊!”转轮王的脸上,露出平和从容的笑,“他与我之间,有同心契在,如果他死了,我也得跟他一起死。你看,你找他殉情,自是想两人双宿双飞,要是多加我一个,那多没趣啊!”
明心眯起眼。看向范闲书:“他说的是真的?”
范闲书轻叹一声:“明心,你归位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意外?这件事,你不是也知道吗?”
当初他可是在其他人的见证下,和鬼帝立下同心契的,双成当然看到了。
明心的记忆明显有所缺失,她到底有没有将双成的自我融合?还是说。这个明心。只是取代了双成?也不像啊,她的样子,看不出有夺舍的迹象。
“罢了。”明心道。“多一个人虽然无趣,但也无妨。”
转轮王讶然挑眉:“明心,我从来不知,你的口气这么大。这小子就罢了。他跟老简不能比。连我你都想一并吞下?你确定你吞得下吗?”
明心轻笑起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转轮王眸光渐深。眼前的明心,透着一股诡异。其实。那个同心契达到大乘后,用处就没那么大了。就算他这具身躯因范闲书陨落而消失,他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复活。然而,范闲书如今也是大乘。就算他只是刚刚迈入大乘,实力与他们有差距,也不可能杀死了——他定然也有其他分身。
明心这么做。倚仗到底是什么?她真的能杀死大乘吗?
来的时候,转轮王没想那么多。这么儿越想越是觉得事情不简单。
“你可真自信。”
“是啊,你可真自信!”迷雾中,一道人影踏步而来,衣袂和发丝在风中飞舞,洒了一身的风雪。
灵玉的身影逐渐清晰,看着穹顶的明心:“你真有自信,以一敌三?”
“你出来得真快。”明心叹息一声,“原以为,能困你半天的。”
灵玉笑道:“你实力未复,怎么可能困得住我半天?明心,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没疯吗?”
“无所谓,”明心淡淡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只管做我要做的事。”
灵玉收起笑容:“你要拖简不凡殉情,我半个字都不说。可他是范闲书,你有什么资格要他殉情?”
明心目光淡漠:“什么时候,大乘修士也变得讲道理了?怀素,现在的你,可真不像你。”
不错,大乘修士从来不讲道理,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道理。明心不需要什么理由,更不需要谁赋予资格,她就是想要范闲书陪她,这么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浪费的时间太多了。”明心垂下眼眸,自言自语,“还是早些了结得好,反正也没有什么趣味。”
话一说完,一面古朴圆镜抛了出来。圆镜之中,倒映着一轮明月,冷冷清清,光芒仿佛能直接照入人的心中。
灵玉三人早有戒备,明心一有动作,立时应对。
灵玉身影化虚,再现身,已在高空之中。她的周身,青蓝色的灵光闪烁,绵延不尽。
圆月照来,仿佛能冻结一切。天地之间的万物,被月光照到,纷纷停滞。
灵玉身影连闪,她闪到何处,光芒便照到何处。
明月心镜的威力,没有人敢小看。若是被它照到,灵玉不敢肯定,自己能否躲过其拷问心灵之力。只要停滞微乎其微的一点时间,就会被明心找到机会。
她在闪躲的同时,明月心镜亦朝转轮王和范闲书动手了。
这事情绝对有问题。明心哪来的底气,对付他们三个?灵玉还以为,她会动用早先备好的线索,没想到明心会这么光棍,直接对他们三人同时动手。
她真的这么肯定,自己能行?
广寒界外,德昌元君的身影浮现。
她望着脚下的广寒界,若有所思。
“被关闭了?”她自言自语,“那怀素她……”
德昌元君犹豫不定。她与怀素是好友不假,但,广寒界已被关闭,若是强行闯进去,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而她对上明心天君,又没那个底气。
有件事,德昌元君不得不承认,打架这种事,她怎么都比不上怀素。天分问题,没办法的。
力所能及地帮助怀素,她当然会做。可有可能涉及性格之危,少不得要迟疑一下了。
“德昌?”一个陌生中带着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德昌元君向来人看去,只见此人一身红衣,脸庞清艳,秀丽绝伦。浑身花香隐隐,仿佛由花精幻化而成。
“……江蓠?”
江蓠神君微微颔首:“好久不见。”
这个江蓠神君,仍然保留了方心妍的外貌,但她的语气与神情,与方心妍有着微妙的差别,显然二者已经统一了。
八人之中,她和参商的回归是最顺利的。身为妖修的他们。压根没有其他人关于自我的挣扎,他们原就认为,自己和前世本质上是同一个人。回归时也就没有半点抵触。
江蓠神君在众多大乘之中,并不起眼。她居于兰泽界,自从得道后,很少现于人前。略有几个好友。也都是淡淡相交。她的性格说不上孤僻,只不过。带着草木妖修的天然清高,不喜凡俗。
但,论及实力,江蓠神君在大乘之中。也是排得上号的。一个心思极静的人,容易把一件事做出成绩,江蓠神君就是如此。
“你……”
两人一同开口。又都闭上了。四目一对,忽然觉得有趣。一起笑了起来。
“我来看看情况。”江蓠神君道,“广寒界好像出了点问题。”
德昌元君点点头:“怀素已经来了,不过,广寒界好像被关闭了。”
江蓠神君上前,查看之后,轻一挥袖。花瓣如雨,落入迷雾之中,二者相触,花瓣迅速消融,被迷雾融化,消失无踪。
江蓠神君微微蹙眉:“明心这是下了血本啊!”
德昌元君轻轻点头:“是啊,她到底想做什么?”
灵玉离开后,德昌元君也推算了一下,但不知为何,她看了来的只是一片迷雾,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如此可见,明心根本是早有准备。
灵玉就这么贸贸然地过来,危险性可想而知。
江蓠神君当着她的面,掐算了起来,随后脸色一变:“这……”
“怎么了?”德昌元君追问。
江蓠神君半晌后方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要拔出萝卜带出泥啊!”
“呃……”德昌元君在心里嘀咕,这个江蓠,当初多么清高婉约的人物,怎么如今说话这么怪?那怀素也是,多少与怀素有所差别。转个世,居然就转成这样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怕是进不去了,明心早有准备。”江蓠神君如此说道。
“这么说,我们只能离开了?”
江蓠略一沉吟:“我还是在此稍等一会儿,说不定会有什么变故。”
变故两个字刚说罢,广寒界突然震动。
她们身在界外,居然感应得如此剧烈,里面的动静该有多大?
德昌元君脸色微变:“这是……”
“不好!”江蓠沉声道,“这个明心,是想将整个广寒界毁了!”
“什么?”德昌元君大吃一惊,“毁了广寒界,那她……”
还从来没有人哪位大乘,会毁了自己的道场。看烦了,弃之而走倒是有,自己辛苦建起来的道场,毁了岂不可惜?
“里面一定发生了不可预料之事。”江蓠飞快地道,“德昌,我们快些离开,免得被波及……”
广寒界内,灵玉更是吃惊。
山河挪位,规则崩塌,明月心镜高悬于广寒界半空中,清冷的月光照到哪里,就毁到哪里。
“明心!你竟要毁了广寒界?”灵玉高声喊道,万没料到,明心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寒宫之顶,明心神情漠然:“毁了又如何?一切都没必要存在了,不如一并毁去。”
“疯子!”灵玉再也忍不住了,骂道,“你真是疯了!”
“呵,”明心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疯了不好吗?以前不敢做的事,都可以去做了。不必再受束缚,担忧因果,这才是真正的肆无忌惮。”
她抬起眼,目光穿过幽远的虚空,仿佛看着灵玉的眼睛:“怀素,你嚣张了一世,其实从来没有肆无忌惮过,倒不如我这个疯了的人。”
灵玉一怔,突然哑口。
她竟然反驳不了明心的话。
不错,自从有了足够的实力,她横行人界。可是,肆无忌惮?她的心里始终有所求,怎么会不忌惮?天道,人道,因果……这些东西,从来就没有被抛弃。
明心的话,竟然一点也没有说错。
“她是在扰乱你的心境!”范闲书的声音传来,“灵玉,你别忘了明月心镜最大的用途是什么。”
差点陷入迷境的灵玉,被范闲书一喝,突然清醒过来,额上差点冒出冷汗。
果然是转世久了,都不习惯了。明心只是玩了个小小的花招,她居然就差点中计了。看来这段时间,她放松不了,又或许,是她自己的疑问太多了,以至于明心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她给绕进去了。
“明心。”范闲书的身影,重新回到寒宫之顶。恍惚中,明心看着他从风雪中踏出来,不禁想到许多万年前,曾经有一个青年,也是这样来到广寒界,踏入广寒宫,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那是简不凡,仅仅只有化神的简不凡。
许多年了,明心都快忘了,简不凡当初是什么样子的。后来,他也成了大乘修士,人界最顶尖的天才,光芒耀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再看不清他的内心。那个风雪中向她走来的青年,就那样远去了,消失在了记忆中。
“收手吧。你现在出了问题,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我,也不想死。”范闲书的声音轻轻响起,到了这个时刻,他对明心的态度仍然是温和的,似乎并不生气。
“收手?”明心漠然看着她,“你不愿意陪我死?”
范闲书摇头:“我不想你死。”
“不想……我死?”明心重复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是,你只是病了,不是真的要死。”
“病了?”明心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丝情绪。
“是,你病了。”范闲书一步步地走向前,越来越近。
“为什么要死呢?仙路还没有走到尽头,这世界的奥秘也全未得知,为什么要死?”范闲书轻柔地道,“还有,你不想看到简不凡的结局吗?他还遗留了那么多分身,哪怕现在活着的人是我,他也未必甘愿认输。”
“结局?”明心喃喃道,风雪慢慢弱下来。
“对,只有活下去,等待下去,才能看到结局。”范闲书终于走到她的面前,慢慢伸出手。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明心的时候,明心的神情猛然一变,长袖一挥,将他挥退。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这个无趣的世界,我不想再等待下去了。”
明月心镜飞回,月光全部照在了范闲书的身上。
而此时,广寒界的崩塌,将将困住了灵玉和转轮王。(未完待续)
1152 一起走吧
“咦,那不是广寒界吗?发生什么事了?”
广寒界虽然人烟稀少、环境恶劣,却是名符其实的大界,周围有不少中小界,拱卫在周围,常有修士来往。txt小说下载
这时,便有几名修士,正好瞧见广寒界的方向,传来极大的波动。
这种波动,定是发生了大事,不是大缘,就是大劫。
几名修士见状,隐隐露出兴奋的情绪。
广寒界可是一位大乘修士的道场,虽然冷清,但不影响它在修士们心中的位置。要不是明心没有门人弟子,广寒界比之其他大界,也不会逊色。
这样一个大界,正在发生大事,如果是大缘的话,自己赶个正着,指不定就仙路有望了!
这几名修士,基本都是化神,只一位是炼虚。
他心中念头一起,目露厉色,扫向其他人:“本座在此,速速退去!”
在这炼虚修士的威吓之下,那几位化神面露惧意,没敢动弹,但也没走。
他们怕这炼虚修士不假,可是,这么大的事情,有可能关系到大机缘,怎么能轻易放弃?
那炼虚修士再次瞪视了他们一眼,袖子一拂,向广寒界飞掠而去。
没时间在此耽搁,万一真是大缘,迟了别人可就来了。
那几名化神彼此互视,不知道是谁,突然紧随着那炼虚修士往广寒界赶去。其他人见此,不再疑心,亦跟了上去。
“止步!”一声清喝传来。
那炼虚修士跑得最快,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红衣清艳的绝色女子。
她目光平和。却也淡漠,身上自有清华之气,见之忘俗,拦在炼虚修士面前,淡淡说道:“广寒界即将崩溃,还不速速离去?”
那名炼虚修士迟疑,紧随而来的几名化神也停下了。
他们不退。红衣女子冷哼一声。身上气势顿涨,威压骤然压下。
几名修士心神摇动,血气翻涌。其中修为低者,甚至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好强大的威压!
那名炼虚勉强维持站立。这么强大的实力,自己在她面前。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好像天道都与她融为了一体……
他心中一动。再次向这红衣女子看去。
这形貌,这气度,还有其身上清香脱俗之气,莫非是……
炼虚修士心中一骇。连忙躬身下拜:“晚辈不知是江蓠神君在此,冒犯了!晚辈这就离开!”
说完,机缘不机缘的。也不敢再想,扭头就走。远远遁离。
那几名化神听说,大吃一惊。神君,这位是大乘修士?那么强大的力量……
“晚辈马上就走!”
几人眨眼间退得干干净净。
他们不但退得远远的,甚至在守在外围,若有人过来,便拦下劝阻。
江蓠神君见此,微微一笑:“倒是机灵……”
说完,看向广寒界的目光又露出了忧虑之色:“明心怎会变得如此癫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说完,周围空间波动了一下,一个紫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800】
江蓠瞥到此人,叹了口气:“紫郢,你来作甚?”
紫郢的目光古井无波,平静地看向崩溃中的广寒界:“来的人不止我,你何不问他们?”
江蓠神君一怔之后,哑然。
这么一会儿时间,广寒界的周围出现了为数不少的大乘。广寒界发生这种事,他们就算算不到,也会感应到,只是,除了紫郢外,没有人过来,都选择躲在附近窥视。
“紫郢,广寒界已被封闭,明心到底想做什么?”
“我如何知晓?”紫郢淡淡答道。
“你也是灵族,当然问你。”江蓠道,“你们灵族到底有什么毛病?双成一回归,就疯癫成这样,你也怪怪的。”
紫郢双目倏然眯起,视线凌厉地投到江蓠身上。
江蓠却不惧他:“看,你以前可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发怒。”
紫郢仍然面无表情,江蓠却感觉到他身上的情绪波动,不禁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只有人族才会出问题,没想到,你们灵族问题更大。”江蓠道,“你可别哪一天突然发疯,把整个上真界给毁了,那整个北天都要完蛋了。”
广寒界几乎没有人烟,明心也无弟子,就算毁了,顶多周围几个界受到影响,但并非致命。而如果上真界一旦毁了……呵呵,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身为北天最古老也庞大的大千世界,上真界影响着北天的格局,更不用说,整个界那么多的高阶剑修了。到时候,剑修一脉必会没落。
“哼!”听了江蓠的话,紫郢面沉似水,突然一拂袖,出现在广寒界前。
江蓠勾起笑容,自言自语:“怎么,被说中了?”她有一种报仇的快意,当她还是方心妍的时候,跟徐逆几番来往,都是结仇。
紫气升腾而起,剑气暴涨。
江蓠忽然感到不对,转头一瞧,脸色大变:“紫郢,你做什么?”
话音刚落,暴戾的剑气已无遮无挡地降了下来。
广寒界内,天地异变。陆地开裂,海水倒灌,山石崩毁,暴风雪呼啸着仿佛要将一切都毁灭。
这样一副末世来临的情形,本该日月无光,可此刻的广寒界内,日不见踪影,月却独照天地。
平日清冷无害的月光,此刻却挟带着万千杀机。
“帝君!”狂风暴雪中,岳少宁喊道。
这是要死啊,他不就是随口向小师妹献一下殷勤吗?莫名其妙被打发来广寒界,又莫名其妙卷入大乘的战斗。
“帝君!”岳少宁要哭了,“徒儿错了,以后再也不随便乱勾搭了,您再收十个八个小师妹。保管改过自新!”
脚下大陆震裂,岳少宁及时跃到半空中,然而,暴风雪狂卷而来,似乎要将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撕毁。
这个时候,站在广寒界的结界外围,便能看到一个个旋涡。在广寒界的高空滚动不止。
“师父。救命啊——”岳少宁一边逃,一边痛哭流涕,急得都改口喊师父了。
眼看自己即将被一个旋涡追到。身体突然一轻,迫近的暴风雪被隔绝开来。
“叫你平时不认真。”灵玉的声音懒懒的,提着岳少宁的衣领,在高空飞遁。
岳少宁拍着胸口。脱离了危险,贫嘴的毛病又来了:“徒儿哪里不认真了?您不在的时候。我可是每天都很认真地在修炼!”
灵玉斜过视线:“既然这么认真,那这么久都没长进,看来你活着也没什么用了。”
“帝君……”岳少宁哀叹。
灵玉哼笑一声,把他往结界入口一推:“蹲着!不要乱走。”
“哦……”
一眨眼。灵玉的身影又消失了。
岳少宁左看,那是大片大片的暴风雪旋涡,右看。原本以为是冰原的地方,坚冰裂开。露出汹涌的海水,在山崩地裂之势下,海水都快灌到天上来了。
看来看去,只有结界入口这么一小块地方是安全的。
他唉声叹气:“合体期也不管什么用啊……”
离大乘不过一步之遥,可在这样的大乘战斗中,他跟只蚂蚁什么两样,想想真是气馁。
岳少宁乖乖蹲下来,让自己缩成一团,尽量让自己在结界入口的天然阵法保护下。
百无聊赖地左看右看,突然眼角扫到一片颜色,岳少宁诧异。
真是怪了,广寒界不都是白的吗?哪来的紫……
他猛然抬头,对上一双冰冷的双眸,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紫紫紫……紫郢!”
紫郢离他极近,就隔着结界。
“让开!”他听到紫郢冰冷的声音。
“你想干嘛?”岳少宁跳起来,双手护在身前,仿佛遭遇调戏的小媳妇,而紫郢就是那个恶霸。
紫郢周身,剑气暴涨:“如果想死,你也可以不让开。”
我了个去!
岳少宁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也不管海水还是暴雪了,身影连闪,一直闪到安全的范围。
哗啦!
海水倒卷上来,浇了他一头一脸。
岳少宁吐出一口水,脖子一扭,把湿发甩开,然后伸手抹了把脸,幽幽道:“总是承受我这个修为不该承受的风雨,真是没办法。”
结界震动,剑气再一次落下。
范闲书动弹不得,明月心镜的光芒,全部落在他的身上,将他全身禁锢住。
他感到自身的力量在一点一点失去。
原来,大乘也是会死的吗?
“明心,住手!”剑气急掠而来,向明心斩落。
明心动都没动,身上月光暴涨,剑气被一寸寸化解。月光笼罩下来,将她和范闲书,与外界隔绝开来。
灵玉大骇。与怀素融合,她就没怎么用过剑术,好像已经法术都恢复了原状。而事实上,她不用剑术,只是不需要用,修为已经达到大乘,她的剑术自然也达到了大乘。就算不及紫郢,与他门下的冷山、玄武还是能比一比的。
她之所以选择出剑,就是剑气暴裂,先救下范闲书再说。
可是,明心面对她的剑气,居然这么轻松就防住了!
这怎么可能?明心的实力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强了?就算是全盛时期,也不可能这么做到这个程度吧?
“明心,你这又是何必?”星空在范闲书身上出现,幽暗中,星光熹微,“就算这具身体逃不了,你也杀不了我。”
星空越来越大,旋涡逐渐形成。
身上束缚慢慢松了,月光被星空逐渐吞噬。
青莲法阵一个一个地铺开,几乎充塞天地,向月光压下。
二者合击,里应外合。
“别忘了我啊!”转轮王在空中踏步而来。
他手中玉笏一变,化成一把古琴,右手一拉,琴声铮铮,如金戈铁马。其他人听到耳中,却如同死亡之音。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韩师叔!”灵玉轻笑道。
转轮王瞥向她:“这句师叔,可真不容易啊!”
灵玉淡笑。对转轮王来说,韩抚宁一生的结束,才是他新生的开始,但对她来说,还是那个韩抚宁亲切些。
三人合击之下,明心居然纹丝不动。
广寒界已经沦为天崩地裂,这一战过后,不管结束如何,这个大千世界,必将毁灭而荒废。
终于,明心的月境出现了一丝裂痕。
灵玉趁机逼上,剑气落下。
转轮王感叹道:“你倒是挺占便宜的,转个世居然学走了紫郢的根本剑法。”
灵玉嘴角一提:“是啊,多占便宜啊……”语气却有些萧索。
“哼!一个个还真是……”眼看裂痕越来越大,明心低语。
“小心!”月境之中的范闲书,发出警示。
然而,就算听到了警示,也没有用。
“都去死吧!”明心突然暴喝一声,出尘脱俗的月中仙子,忽然变成了杀气凛凛的九天玄女。
与此同时,无数个大千世界里,一个个分身的力量被剥离,汇合到明心的身上。
“不好!”转轮王骇然,“她居然将分身的力量,全都抽回来了!”
灵玉的脸色难看起来。明心是真的想死啊,分身的力量抽回,那死她要是在这一战里,元灵被打散,那就真的死透了!
“不对劲!”转轮王又道,“她好像有什么秘术……”
灵玉也感觉到了,明心的力量在慢慢加强,简直不可思议!分身的力量抽回,确实能加强本尊,但是,怎么可能加强到这个程度?简直就是把明心的实力生生拔高一截!
现在的明心,实力已经超过了怀素的鼎盛时期,更不用说,现在的灵玉,还没有达到全盛。
“夫君,我们一起走吧。”
漫天的风雪里,杀机四处的天地中,却听到了这么一句温柔婉转的话。仅仅两个字,那一声称呼,仿佛凝聚了他们几十万年温情。
范闲书心中一酸,抬头看向明心。
她的长发在风雪中飞扬,目光却迷离,那样温柔而深情地注视着他:“我们——永世在一起!”
暴风雪的旋涡突然止住了,一瞬间的无声后,整个爆开。
岳少宁感到自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跌而去。
但在此刻,他没有心思担忧自己的安危,满心都是恐惧:“帝君!师父!”
剑气落下,结界入口被撕开,岳少宁跌势一止,人被提了起来。
紫郢将他往后一甩,丢出结界,抛给江蓠,就要入内。
“紫郢!”江蓠喊道,“别进去,广寒界要塌了!”(未完待续)
ps:不知道下个月是不是本书的最后一个月,应该不超过两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