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神识
灵玉开始为加入门派忙碌起来。
既然有了目标,就要有的放矢,紫霄剑派怎么收徒,如何测资质,会有什么考验,都要了解清楚。
范闲书在这件事上给了她很大的帮助,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竟给灵玉带回来一沓厚厚的兽皮纸,上面记载着紫霄剑派近百年来招收弟子的情况,从如何测资质,到怎么考验,应有尽有。
灵玉大致分了一下,紫霄剑派招收弟子,主要看三项,一是资质,二是心性,三是悟性。剑修走的也是道门的路子,道门与佛门,除了资质外,最看重的就是心性;儒家略有不同,他们讲究悟性,若无悟性,天生蠢笨,心性再怎么好,天资再怎么高,也无法领悟儒家功法;魔道随性得多,除了资质,悟性和心性都不怎么要求,只要对了脾性,就会收入门中;武修要求更纯粹,强悍的身体和坚韧的意志,除此之外,其他只是附加。
所谓测资质,就是看根骨。在下界,测资质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炼气五层以上的修士,将灵气注入所测之人体内,看灵气的截留情况。凡人之身,灵气入体,只会慢慢地散去,天资高的人,在灵气入体的时候,肉身会自动地去截留。在上界,测资质的方式复杂得多,也正规得多,其中最准确的方法,就是使用仙缘灯。
仙缘灯,是专门用来测资质的法器。被测之人,将仙缘灯捧在手中,最少一弹指,最多半刻钟,仙缘灯就会放出各色光华,明暗代表资质,颜色代表五行。
那本名字很坑爹的《成仙的十种方法》说,天下生灵,皆有仙缘,差别者,在于仙缘的深浅。为什么世间十之八九的凡人,未能踏入仙途?因为他们仙缘寡淡,连踏入仙途的门槛都迈不过去。就算迈过去,其中大部分修士,只能在炼气五层到炼气圆满之间徘徊,无法筑就道基,纵灵飞仙。
仙缘灯可以很直观地展现这个差别,无法点燃仙缘灯,就表示根骨不佳,仙缘浅薄;仙缘灯越亮,资质就越好。
看了这个,灵玉很想去测一下自己的资质,她之前从未担心过资质的问题,因为入道以后,就时常听别人说,她根骨上佳。可这里是上界,不能筑基,就表示仙缘浅薄,谁知道她的资质放在上界是不是能入眼。
可惜,范闲书告诉她,仙缘灯的炼制方法是不传之秘,只有大势力才有,他们就算有钱,也没地方弄去。
只能看机缘了,希望自己真的根骨上佳,不然,就错过这个机会了。
罗蕴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沉默了很久。灵玉知道,他在自我怀疑,因为他一到炼气五层,修为就再无进步,很可能资质不行。但这件事,她帮不上忙,现在自顾还不暇。
“神识……”灵玉翻着手中的书,喃喃自语。
那天她在书店看到别的修士查看玉简,自己却不得其门而入,后来翻看书籍,才知道看玉简要用神识。
说到神识,就要从丹田说起。在下界,所谓丹田,也就是脐下三寸这个位置,灵气入体之时,会在体内开辟出丹田,真元在经脉流转,最后归于丹田,循环不止。在上界,却不是这样,所谓的丹田,认真说起来,分成三个。
上丹田,印堂之后,双眉之间,俗称脑子,是记忆思考的地方。中丹田,双乳之间,也就是心,藏气之府,生机所在。下丹田,便是脐下三寸的丹田。
通常情况下,丹田没有特指,说的就是下丹田,中丹田一般被称为心府或气海,上丹田则唤作识海。神识,就产生于识海。
灵玉不自觉地摸了摸眉心,她想到那个往自己脑子里钻的灵网,莫非,就是栖身于识海?
书上说,神识,由识海产生,是修士真正的耳目,神识强化到一定程度,周围一切,皆逃不过它的感应。
灵玉看罢若有所思,神识的使用,与灵网相差不离,只不过,灵网其实就是灵气所化,它却是无形无质。
她敏锐地意识到,神识对于战斗的重要性。眼睛所见,耳朵所闻,都有其局限性,哪怕修士目力、耳力都十分惊人,也是一样。神识却没有这种局限性,它惟一的局限,就是距离。试想,战斗之时,周身皆在神识感应之中,该有多么得心应手?再配合灵网,她就等于比别人多了一重神识。
这个想法,让灵玉迫不及待地想去尝试。
于是,她又去了一趟书店,买了一本《基础炼神术》。临走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一本《基础御剑诀》,顺手也买了。
这两本书,涉及到具体的修炼方法,价钱比她那天买的杂书略高,要五块灵石一本。
灵玉毫不犹豫地付了,这关系到修炼的基础,不能马虎。
随后,她开始闭门修炼。
修炼神识不难,确切地说,灵气入体之后,三个丹田都会自动开辟,只是下界功法缺失,修士不知道如何去感应识海和气海的存在。灵玉按照《基础炼神术》所说,集中精神,感应识海。
如此三天,她忽然感觉眼前一空,进入一种玄而又玄、难以言说的状态。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置身于一个虚无的空间,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这黑暗却又有一种温暖、安心的味道,让她感觉到绝对的安全。
“这是哪里……”她自语,仿佛是用眼睛在看,耳朵在听,又仿佛根本没有睁眼,也没有开启听觉。
黑暗中,她看到一个小小的光点,这光点悬浮在空中,平和、安宁,朦胧的光晕,带着让人安然的气息。
忽然,光点展开,倏然间铺成一张网。组成这张网的,是一根根近乎透明的线,每一根线都极细腻,只要轻轻一触,就会弹动不止。
……这里,就是她的识海?
“灵玉!”外面传来声音,灵玉陡然从这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中退了出来,她懊恼地皱起眉头,再有一点时间,就能把神识分出来了。
但她听出这是范闲书的声音,他不是个毛糙的人,突然喊她,肯定有事。
她起身开门,看到范闲书就在门外:“仙石,什么事?”
范闲书没有立刻回答,先进了屋,把房门关上,才道:“我觉得罗蕴有点奇怪。”
“怎么了?”灵玉这几天埋头修炼,没见过他们几次。罗蕴出去跑了几天,说是找到活干了,之后就早出晚归的。
范闲书道:“这么说吧,他每次回来,都躲躲闪闪的,好像有什么事不想让我们知道。就在刚才,他进门的时候,我正好出来,他一看到我,就赶紧把手藏在袖子里。”
灵玉不解:“他手里有什么东西?”
“不是手里,是手背上。”范闲书说,“我刚才晃到一眼,怀疑他受伤了。”
“他做的是什么工?”
“不知道。”范闲书摇头,“我问过他,他只说在一家店铺干活,具体做什么没说。”
这么一说,灵玉也觉得奇怪了。飞廉城内,凡人占了半数以上,主要替修士们干些杂活,店铺里大半的活计,都能让凡人去做。因为没有危险,修士在店铺里干活收益并不高,罗蕴缺钱,照理说,应该会选个报酬更丰厚的活计才是。
这件事,范闲书早就打听过了,他之前也打算在附近找个活干,就是因为报酬不满意,才迟迟没去,近来也在看书,准备多了解一些事情,再去找个报酬丰厚的活计。
想了想,灵玉说:“我们直接去问他好了。”
范闲书道:“他既然躲躲闪闪的,就是不想让我知道,我们这么去问……”
“怕什么?”灵玉打断他的话,“我们三个人,怎么说一起经历过生死,在这个世界,不相信对方,又相信谁?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也许觉得不方便说,我们担心他,又不是害他,又有什么不能问的?”
范闲书看着她,默然许久。
灵玉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就问:“怎么了,不对吗?”
范闲书轻轻摇头,叹息一声:“不知道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总觉得,我们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语气沉重,让灵玉跟着难受起来,她低声道:“我知道你吃过很多苦,不再像以前一样,对别人总是充满信任,可我们……”
“不是。”范闲书始终带着微笑,笑里却有着她看不透的东西,“你这样,很好,就听你的吧。”说着,转身开门,向罗蕴的房间走去。
灵玉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胸口很难受。
“罗师兄,你在吗?”
“罗师兄?”
过了好一会儿,罗蕴的房间开了。他脸色苍白,神情紧张:“程师妹,范师弟,你们找我有事?”
灵玉和范闲书对看一眼,忽然齐齐向前迈了一步,一个扣住罗蕴的肩,按住他一条手臂,另一个拉起他的左手,去捋他的袖子。
“喂,你们……”
两人不管他的挣扎,仍然扯开了袖子。
只见罗蕴小臂上,布满了青紫的痕迹,似乎是鞭伤,又似乎是烧伤,上面敷了药,还没干透。
076、仙书再有字
“罗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堂屋内,罗蕴被按在椅子上逼问。
罗蕴很不自在,他不自觉地躲开他们的目光,无意识地按着自己受伤的手臂。
灵玉忍耐不住,皱着眉头问:“难道你不相信我们?”
“不是。”罗蕴连忙否认。
“那为什么不说?”
罗蕴低头,纠结地对手指。再看看这两个人,范闲书仍然一脸淡漠地坐在那里,目光却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灵玉倒好,干脆就站在他前面,大有他不说就不走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仍然不见这两个人态度软化,他只好认输:“我……我要是说了,你们不许笑我。”
“我们笑你做什么?”灵玉翻白眼,“都伤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笑的?”
“……好吧,”罗蕴低了头,好半晌,小小声地说,“我……我在飞天阁干活……”
“飞天阁?这是什么地方,卖什么的?”灵玉随口问。
下一刻,却见范闲书一口茶喷了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罗蕴:“飞天阁?”
罗蕴头更低了,点了两下。
灵玉看看罗蕴,又看看范闲书:“飞天阁怎么了?”
“呃……”范闲书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为什么在飞天阁干活会受伤?难道那里是专门打人的?”这两人的态度让灵玉更奇怪了。
“灵玉……”范闲书纠结了一会儿,索性直说,“飞天阁,其实就是青楼。”
青楼?灵玉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仙城也会有青楼?开玩笑的吧?再说了,罗蕴在青楼干什么?总不至于做小倌吧?她看了罗蕴几眼,嗯,要说罗师兄长相也颇俊秀,虽然已经十九了,但还是少年样貌……
罗蕴被她看得脸色通红,又羞又怒,急道:“我不是那个……”
“咳咳!”范闲书道,“灵玉,飞天阁只有花娘,没有小倌。”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灵玉奇道,“你去过?”
范闲书咳得更厉害了,脸色涨得通红。好半晌,他才顺了那口气,不自在地道:“只是听隔壁的说过。”
他们住的这个小院,周围都是修士,大部分跟他们一样,修为不高不低,在飞廉城讨生活。范闲书这段时间时常外出,了解仙城生活,也结识了几个修为相当的修士。
“罗师兄,你在飞天阁做什么?为什么会弄得自己都是伤?”两个少年尴尬不已,万幸灵玉已经拉回了话题。
罗蕴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们一眼,说:“我不是缺钱吗?城里报酬丰厚的活实在不多,想出海猎兽,我修为又不够,找来找去,最后找到飞天阁,看到他们招护院……”
一番解释,灵玉总算是听懂了。
飞天阁在飞廉城是数一数二的青楼,背后有仙盟做靠山,一般情况下,没有人敢到飞天阁砸场子。但,没有人砸场子,不代表没有人闹事,闹事的人,不是修为颇高的修士,就是有背景的公子哥。飞天阁招护院,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没事的时候,护院是个清闲的活,一旦有事,他们就是让人出气的。
“……我看他们出的工钱很高,所以,就去应征了。”
“罗师兄……”灵玉目光复杂地看着罗蕴,回想第一次见他,还是个春风得意的傲气少年,如今却已经懂得为五斗米折腰了。
“其实也没什么,”反正都说了,罗蕴表情淡淡的,“没事的时候很清闲,而且,我白天上工,客人并不多,这些天来,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闹事。”
“可你这伤……”
罗蕴道:“只是皮肉伤,并不影响修为,除此之外,还有另外的补贴。程师妹,范师弟,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灵玉默然,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告诉他,让他别做了?她有什么资格对罗蕴说这句话?她给不了罗蕴更好的选择。何况,每个人的路,都要自己去走,想要得到,就要付出,罗蕴懂得这个道理,也有忍耐的毅力,不需要别人多事。
她只能期望,他经历过这些,最终能得偿所愿。
…………
当天晚上,灵玉就修炼出了神识。她欣喜若狂地跑出去,跟另外两人分享,然后大方地把《基础炼神术》借给了罗蕴。
范闲书这些天东游西逛,早就知道神识的事了,只是还没有着手练习,罗蕴在外面干活,接触的人多,一些常识知道得比他们还清楚,但他缺钱,只能等灵玉或范闲书学过了,再从他们手上借。
分享过后,灵玉回屋,翻起了那本《基础御剑诀》。原本,她只是想将自己所学跟上界的剑修对应一下,不料这一看,脸色越来越凝重。
一个时辰后,灵玉放下《基础御剑诀》,长出一口气。看了这本书,她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那就是,下界所谓的剑修,在上界根本算不得剑修!
什么叫剑修?《基础御剑诀》开篇就说,以剑为本,以剑为生,御剑飞天,心剑合一,这才叫剑修。剑修与世间的剑客,都追求剑的极致,二者区别何在?除了力量的差别,最根本的在于,剑修的剑是活的。
柳威意教她的所谓剑修三关,并没有错,这确实是剑修修炼的步骤:入门之时练剑气,筑基之时悟剑意,结丹之时寻剑心。只是有一点错了:握在手中劈砍挑刺的剑,不是剑修的剑。
什么是剑修的剑?灵玉正式入道之后,本以为只是胡言乱语的凡人传奇话本,说的却是事实。御剑飞仙,上天入地,才是剑修的剑!
如果不是来到上界,灵玉不敢相信,原来,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奇妙的世界,她小时候的向往,并非只是天真的妄想。
她抚平心潮,再次翻起《基础御剑诀》,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
所谓御剑诀,其实就是以神识御剑,如此,剑就不必握在手中,也不用被剑招限制。下界剑修之法遗失,大概跟神识失传有关,御剑要神识,连神识都不存在,又如何会有真正的剑修?
灵玉暗暗佩服丰老等前辈高人,他们在剑修之法根本不对路的情况下,还能悟出剑意,实在是了不起,何况,修为也没有到达筑基。
还是要先修炼神识啊,等到神识强大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修御剑诀,成为真正的剑修了。
灵玉这般想着,再次进入神识的修炼当中。
结束修炼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屋子的另一角,传来阿碧轻微的鼾声。这只笨妖睡得极熟,灵玉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多管。她算是看出来了,阿碧就是只不务正业的妖,别的妖天天想着修为精进、脱离妖身,她却不然,不爱呆在灵兽袋,非要留在外面,一天十二个时辰,修炼的时间只有三分之一,有时候还不到,睡觉的时间倒是雷打不动的四个时辰。
晚上月华明亮,正是她这种得帝流浆而化成人形的妖修炼的好时候,她却从来不管,想睡就睡,想起来了修炼个把时辰。
也罢,她本来就没指望这只妖成为自己的战斗助力,只要她处理好杂务,偶尔把精元珠子拿出来用用就行了。
说到精元珠子,灵玉想起怀中的仙书。仙境中,仙书吃了不少妖兽尸体,却迟迟未能出现下一页内容,不知道需要多少精元,才达到目标。
这样想着,灵玉从乾坤袋掏出那本书,随手翻了翻。
这一翻,她立时吃了一惊,只见仙书的第二页、第三页,都出现了字!
怎么会这样?她在仙境中明明偷偷看过的,来了上界,根本没喂过它妖兽,什么时候出现了新的内容?
随后,她定睛一看,面色古怪了起来。
第二页的开头,赫然写着五个字:基础炼神术。再翻到第三页,开头又是五个字:基础御剑诀。
刚刚把这两本书看完,仙书上就出现了这两本书,灵玉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其中必有关系。莫非她看过的书,都会出现在仙书当中?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推测,她看过的书何止这三本,确切地说,应该是她修炼过的功法。
《太素紫云心经》是她修炼的第一本功法,她除了柳威意教的剑招,只修炼这一本功法。然后就是刚买来的《基础炼神术》和《基础御剑诀》,她先照前者修炼出了神识,然后按照后者记载强化神识。
灵玉很快又想到,仙书上的《太素紫云心经》,可是比原版强得多,那新出现的《基础炼神术》和《基础御剑诀》会不会也这样?
按捺下激动的心情,灵玉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越看脸上的笑容越大。
果然,仙书上出现的,比原来的好多了!这篇《基础炼神术》不但修正了原书中的几个错误,还详细地讲述了修炼神识的原理,以及如何修炼才能事半功倍。而《基础御剑诀》除了原文中强化神识的内容,更是手把手地教授了御剑的技巧。
直到这一刻,灵玉终于确定了仙书的价值。从今往后,她不必担心没有合适的功法,只要仙书有足够的精元,就能给她修正出最好的功法!
077、不速之客
时间就在灵玉埋头修炼中过去了。范闲书游荡了几个多月后,顺利找到了一份工。他并不着急赚钱,针对性地看了许多书,最后找到的这份活计,相当地让人眼红:多宝楼拍卖行解说!
飞廉城内修士能做的各种活计,最让人眼红的就是拍卖行的工作,因为它不但没有危险,有机会接触众多灵宝,还能接触高修为的修士,好处说都说不尽。这种地方,没有背景的修士很难进去。
灵玉和罗蕴都没想到范闲书能进拍卖行,惊讶之后,拉着他去酒楼庆贺一番。
当晚,灵玉略有醉意地对范闲书说:“仙石,我知道你这个时候去拍卖行,就是不想加入门派的意思。我很想劝你,可我也明白,人各有志,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没什么主见的仙石了……就这样吧,只希望,我们再见的时候,仍然把对方当成最好的朋友。”
范闲书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沉默许久,方才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轻声道:“会的。”
五个月很快过去,陵苍各派在灵玉和罗蕴的期盼中到来了。
灵玉这五个月埋头修炼,除了日常支出,剩余的灵石大半买了聚气丹。飞廉城浓郁的灵气,配上比养元丹好上十倍的聚气丹,再加上被仙书修改过的顶级功法,她竟在这五个月内,飞越了两个等级,晋阶炼气八层。
范闲书和罗蕴啧啧赞叹,他们两人都要上工,修炼的时间不多,服用的丹药也少,只是晋阶了一层,目前同是炼气六层。
这一晋阶,范闲书也就罢了,罗蕴大大松了口气。他之所以被打回原形,就是因为炼气五层之后,迟迟未能晋阶。在玄渊观,有没有前途,端看能不能迈过炼气五层这个门槛,一旦迈过去,哪怕修炼慢些,都有修炼到炼气九层的希望。
再过一个月,陵苍各派招收弟子的法会就要开始了,范闲书依旧每日上工,显然不准备参加,罗蕴则辞了工,专心准备法会之事。飞天阁这份工作,虽然令人尴尬,报酬却极丰富,罗蕴这五个月,赚了三百来块灵石,不但还清了欠款,还小有积蓄,让他得以购买法会之物。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
半夜,门口传来清脆的叮叮声,仿佛风铃被吹响。
灵玉正觉得奇怪,就听院子里传来动静,透过窗户缝隙,她看到右边的房门轻轻开了,罗蕴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小院的阵法打开,一个披着暗色斗篷的人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罗蕴惊讶,没等这人回答,警惕地看了周围两眼,压低声音,“先进来再说。”
两人很快进了罗蕴的房间,自始至终,这人都没说过一句话。
灵玉从窗缝看到这人的走路姿势,袅袅婷婷的,八成是个女子,心中更觉奇怪,罗蕴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子,关系好到半夜上门找他……
突然想到他这五个月在哪里上工,灵玉心口陡然一跳,莫不是……
那里结识的女子,半夜上门来寻,还这样遮遮掩掩的,怎么想都不是好事。
可这件事罗蕴从来没对他们说过,是不是不想让他们知道?灵玉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摸出门,轻轻敲了下左边的房门。
门马上就开了,范闲书以眼神询问。灵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进去关了门:“有人来找罗师兄,你知道吧?”
范闲书轻轻点头。
他这般淡定,倒让灵玉踌躇了:“这个,我们……”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没等她说完,范闲书便打断了,“罗师兄没说,你这样不是太多管闲事了吗?”
“……”
范闲书看着她,叹了口气:“灵玉,你这习惯,最好改改。在那个世界,没有太多利益冲突,你可以随性一些。这个世界不一样,各人自扫门前雪,哪怕再亲近的关系,也要保持距离。”
灵玉听得一怔,迟迟没有说话。她早知道仙石已经不是当初的仙石,无论是性格还是行为,都跟当年大不相同,可是……
“我并非想多管闲事,”许久后,灵玉慢慢说道,“可罗师兄这个人,你是清楚的,他虽然比你我都要年长,性情上却保留了更多的纯善,我不希望在仅剩一个月的情况下出了事,更不希望因为他出事,而影响到自己。在没有分道扬镳之前,我们是一体的。”
接下来,换范闲书沉默良久,最终,他点了点头:“好吧,等一会儿我们去探一探,无事最好,有事的话……”
半个时辰后,罗蕴的房门再度轻轻打开了,他很小心地看了一圈,听到灵玉房里传来阿碧轻微的鼾声,心情略松,回头招了招手。
那穿着斗篷,遮挡了容貌的女子走出来,轻手轻脚地离开。
灵玉紧盯着她身上的斗篷。这女子很奇怪,不管是凭感觉还是用神识,根本分不出她是凡人还是修士,多半身上这件斗篷,是功能特殊的法器。不过,就算是她是修士,修为应该也不高,不然,她进门之时,就不会惊动她和范闲书了。
待罗蕴回房,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方才悄悄打开房门,出了小院。
修为超过炼气八层的修士,几乎不用睡觉,因此,仙城都是名符其实的不夜城。
两人急速追出小巷,没有看到人影,立刻分头去找,一个走大街,一个走小巷。范闲书对地形较熟,因此走了小巷。
灵玉追出大街,一路追到飞天阁外面,路上人群熙熙攘攘,没看到那女子的身影。无奈之下,只好往回走,希望范闲书追到了她。
等她进入院子所在的小巷时,忽然脊背一寒,不假思索地一侧身,下一刻,“刷”一声一道凉风擦过脸颊,给她留下一抹刺痛。
灵玉伸手一抹,脸上一道三寸长的伤口,正哗哗地流血。
“呛”一声坎离剑出鞘,仿佛气势万钧地向前扑去,划出一道寒芒,身子却是一歪,人迅速地往小巷外跌去。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状况,她只能期望,自己及时退出小巷,保住一条小命。
可惜,她的身体还在半空中,却有一道更亮的光芒出现,一闪而没,然后,她重重摔了下来,动弹不得。
尽管如此,她感觉到两股强大威势,无遮无掩地向自己压迫而来。
筑基期修士!她心中冒出这个念头。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双着白底紫纹男靴的脚在她面前停住了。
“是个剑修。”那人说,声音低低的,又刻意模糊了,听不清音质。
过了一会儿,这人又道:“原来还是个女人。”
仍然没有人接话。
“徐师兄,怎么办?”
灵玉听着,提心吊胆,希望她接下来听到的,不是个“杀”字……
片刻,一个同样模糊的声音传来,淡漠的,却让人从心底冒出寒气:“两只小虾,翻不出浪来。回去吧。”
“是。”男靴很快离开了,两道压迫人的威势也随之消失。
灵玉心口一松,趴在地上好半天,才慢慢缓过来。她气运丹田,真元缓缓在经脉走了一圈,身体慢慢恢复知觉。
过了一会儿,她翻身坐起,深深吐出一口气。
飞廉城内,是不能斗法的,一旦以法术伤人,仙盟的法宝立刻就会感应到,维持秩序的修士马上赶来现场。这两个人,并没有动用法术,出手却犀利无比,那道贴着她脸颊划过的剑气,应该只是随手而发,却有着让她胆寒的气势。
筑基修士,而且,还是剑修!
灵玉得出这个推断,苦笑起来。她只是想和仙石追到那个女子,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两个人——对了,那人说两只小虾,莫非还有人被他们打趴了?
灵玉转头一看,却见范闲书躺在十多丈远的地方,无声无息。
她大吃一惊,拼命爬起来,跑过去:“仙石,仙石!”
一摸范闲书的脉门,很好,还是跳动的。她的心定了定,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喂了进去。
过不多久,范闲书呻吟一声,睁开双眼。
“仙石,你怎么样?”
听到她的声音,范闲书的眼神渐渐清醒过来,看到她,呆了一呆:“灵玉?你怎么在这?”
见他眼神明亮,口齿清晰,灵玉放下心:“没事就好……”
范闲书看看她,又看看巷口,脸色一变:“那两人……”
“走了。”灵玉问,“怎么回事?难道你见到什么不该见到的东西了?是两个筑基修士么?”
范闲书松了口气,道:“回去再说,总之倒霉透顶。”
这确实不是谈话的地方,小巷随时都会有人进来,就算没人进来,万一哪个邻居修炼到半夜出来逛逛,看到他们在这也不好解释。灵玉便扶起仙石,一路沉默地回了小院。
轻手轻脚地打开禁制,两人一句话也没说,默契地进了范闲书的房间。
直到门合上,自己私下买的防护阵法开启,范闲书像是突然失去了力量,跌坐在椅子上。
078、报名
“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历?”
范闲书半天才答道:“我不知道。”
灵玉怔了一下,又问:“那你怎么惹上他们的?”
“我没惹。”范闲书满脸无奈,“我们分手之后,我一路追过去,都没看到人,没办法,只好回来。刚走进巷子,就撞到那两个人,然后就对我出手了。”
他怔怔地道:“筑基修士,原来这就是筑基修士,他们根本没有真正出手,我却如此不堪一击……”
灵玉心思被他引动,回想之前那一幕,说来一息不到,她连人影都没见到,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
两人各怀心思地沉思许久,最后灵玉先回过神:“仙石,你说,这两个人,跟那女人有没有关系?”
范闲书迟疑了好一会儿,不确定地道:“不知道……”他按了按眉心,“这两人出现得很突然,我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我想,如果只是路过,应该不会对我出手吧?一则,我没惹他们,二则,虽说晚上出没的人不多,可我们是修士,不管日夜,都有可能出门,难道他们见人就动手?”
这附近住的修士不少,如果只是他们无意中撞上……他们好像没看到什么东西吧?
可要说是针对他们,今晚除了跟踪那女人的事,好像没什么了。而且,那位被称为“徐师兄”的修士,说了这么一句话:两只小虾,翻不出浪来。如果他们真的只是无关的人,似乎不应该这么说。
“灵玉,你的脸……”范闲书注意到脸上的伤口,血已经不流了,可这道伤口,从颧骨一直划到下巴,斜过半张脸,几乎等同于破相。
“咝……”灵玉这时候才觉得痛,被他一碰,倒吸一口凉气。更要命的是,伤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灼烧着皮肉。
“你等等。”范闲书把她按下来,拿出乾坤袋翻翻找找,最后找到一只玉瓶,“这是我前些日子在拍卖行顺手买的,生肌续骨有奇效。怎么说你也是女孩子,脸上留道疤可不好。”
灵玉坐着,看着范闲书一边在自己脸上忙忙碌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心中一阵温暖。尽管仙石变了,变得让她陌生,但他的内心,仍然是那个仙石。
抹完了,范闲书把玉瓶递给她:“收着,每天抹一遍,应该很快就好了。”
“嗯。”灵玉接过,放进怀里。
两人相对看了一会儿,最后灵玉问:“这事,怎么说?”
“说?要说什么?”
灵玉指了指对面,罗蕴的房间。
范闲书略一思索,便道:“既然我们找不到人,罗师兄又根本不想我们知道,那我们就当不知道。暗中观察吧,如果他有什么不对,立刻阻止。”
“好吧。”灵玉也没更好的主意。她把这件事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总觉得不是好事,恐怕罗蕴已经被卷进是非之中,他却毫无所觉。
第二天,罗蕴看到灵玉脸上的伤,大吃一惊:“程师妹,你怎么了?”
“哦,”灵玉想要去摸,手伸到一半忍住了,“练剑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
罗蕴却道:“你别骗我了,我也是个剑修,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是剑气所伤?而且这角度,分明是从对面划过来的,你的御剑术没差到这个地步吧?”
“……”灵玉面不改色,“我没说全,练剑的时候,仙石划的,他刚学御剑术,手法糙得很。”
“是吗?”罗蕴半信半疑,“这么干脆利落,范师弟的天赋很好啊……”
灵玉与对面的范闲书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低头扒饭。
两人心惊胆战地观察了一个月,罗蕴始终好吃好睡,灵玉不禁怀疑,自己猜错了?可如果只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为什么罗蕴要瞒着他们?她跟范闲书并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就算那天被他们看到,罗蕴只要一句话,他们就不会多问半句,可他却神神秘秘的……
说到底,是罗蕴的态度太奇怪,才让灵玉起了疑心,后来追出去,又发生那样一件事,连范闲书也觉得不简单了。
终于到了陵苍各派招收弟子报名这天,一切都风平浪静,灵玉稍稍安下心,与罗蕴结伴去报名。
他们两人的目标一致,都是紫霄剑派。
走到飞廉城庶务堂附近,一转过大街,灵玉就傻眼了:“这么多人?”
只见庶务堂平时不轻易开启的正殿,殿门大开,从里面开始,排队排出八条长龙,如今天色还没亮,就已经排到了大街上!
“程师妹,我们赶紧!”罗蕴拉着她,火速跑到紫霄剑派报名点,在他们站位的瞬间,又有两个人挤上来。接着没过多久,队伍已经把整条街占满了!
“照这趋势,报名得上万人吧?”罗蕴看着队伍,担忧道,“听说每个门派只招收一百名弟子,我们轮得到吗?”
罗蕴说完,排在旁边极意宗队伍里的一名修士看了他两眼,说:“兄弟,第一次吧?”
“啊?”罗蕴被问得摸不着头脑。
这名修士道:“难道你不知道,这个什么法会,是有彩头的吗?”
罗蕴想了一下,点头:“知道,听说法会排名前列的,会有奖励。”
“这就是了,有奖励,来的人当然就多了。”
罗蕴思索了数息,忽然悟过来这话的意思:“这位道友,你是说,很多人是冲着奖励来的,并不是想入门派?”
“当然!”这名修士挥手,“谁耐烦加什么门派,哥在星罗过得多痛快!听说在陵苍,入了门派的人,不能随意离开,不然就是叛门,门派师父说什么就要做什么,不从就要受惩罚,还有,除了修炼,还要干活——你说,干什么要入门派给人当孙子?在星罗,哥干活收报酬,要什么都可以买到,想去哪去哪,自由自在,哥蛋疼才给人当孙子!”
一番言论说下来,罗蕴和灵玉都呆了,他们都不知道加入门派有这么多缺点!偏偏周围听到的修士,不少人附和:“就是,咱们星罗多好,自在!想要靠山,那也没问题,加入某个势力就是了,也没人在上头指手划脚,真不晓得陵苍的修士怎么活……”
“可是,可是……”罗蕴想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个,好像说得很有道理啊……
“小兄弟,别听他们瞎说!”也有人不赞同,“背靠大树好乘凉,加入某个势力,自由倒是自由了,可真犯了什么事,势力会替你出头?别傻了!再说了,加入势力不干活倒是可以,可你每个月要上交五块灵石。就这样,你在势力里还得缩手缩脚地做人,万一犯个什么事,立马把你踢出去。”
“哼!”先前那修士驳道,“什么缩手缩脚地做人,是你自己没本事!再说了,留下不爽,那就退出,势力可不会强求你终生不能离开。”
“有本事?你要有本事,在门派一样过得很好!”那人不甘示弱。
“哥有本事为什么要去门派里装孙子?叽叽呱呱……”
“在势力里你就不用装孙子?呼噜呼噜……”
两人就这么吵了起来。
灵玉和罗蕴大开眼界,听了好一会儿,眼见他们俩快要动手了,维持秩序的城卫终于插手,喝令他们不得喧哗,这才把冲突消弥了。
两人听了这么一场,大致明白了:这些来排队的人,大半是冲着奖励来的,真正想入门派的,半数不到,按以往的惯例,大概也就三四千人,五取一的概率。
“五取一,好像也挺难啊……”罗蕴喃喃自语。
…………
“报名单。”庶务堂正殿门口,一名着紫霄剑派道袍的炼气修士向罗蕴伸出手。
罗蕴连忙把自己报前填好的报名单递了过去。
这人接过,看了一遍,又施个法术,检查了一下罗蕴的骨龄,向旁边一名修士点点头。那人便道:“跟我来!”罗蕴连忙跟了上去。
紧接着,灵玉不用他说,就递上了报名单。
这修士看了一遍,同样检查过骨龄,正要挥手,忽地顿住,仔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灵玉奇怪,想摸摸自己的脸,忍住了。她脸上的伤早就好了,范闲书给的药膏还算管用,现在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疤,虽然还能看到,却算不上破相了。这人需要看这么久吗?
最后,这修士迟疑地问:“你……是男的?”
灵玉摇头:“不,我是女子。”
这修士眉毛一轩,便把报名单扔了回来:“既是女子,你来凑什么热闹?”
灵玉听得诧异:“这位道友,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不知道修仙界还歧视女子?”
此人轻哼一声,说:“修仙界当然不歧视女子,但我们紫霄剑派,不收女弟子!”
“啊?”灵玉愣了,紫霄剑派不收女弟子?她为这事忙了半年,居然没人告诉她?
灵玉看看周围,一指他们身后不远处,同样着紫霄剑派道袍的女修士:“既然你们不收女弟子,那这位道友是怎么回事?”
这修士慢悠悠地瞥了一眼:“你若成为紫霄剑派弟子的道侣,自然也能像她一样。”随后接了一句,“不过,看你这样子,应该也不可能。”
他话音落下,周围看到这一幕的修士窃笑起来。可不是,这女修女生男相,虽然样貌俊俏,可哪个男人会要这么一个道侣?瞧这平板的身材,摸起来跟男人没两样吧?唔,也不是,指不定会有哪个爱好特殊的……
079、测资质
灵玉的脸当场就黑了,她不在意自己的相貌,但不代表可以接受轻视的目光,她深深吸一口气,扬起笑脸:“看不出来,道友修为不显,居然精通卜筮之事,连未来如何,都算得清清楚楚。不过,在下劝道友一句,剑修的心装了太多的东西,剑就不纯了。”
明着是说他外道学多了不好,却是暗指他心思不净。
这修士先是一怔,而后面色冷了下来:“我紫霄剑派弟子,何须他人告诫?你既然不是来报名的,那就请走吧!”
灵玉继续笑:“自然是要走的。不过,我瞧阁下似乎太自高了一些……”她慢悠悠地瞥了周围一眼,“在下修为不显,没资格告诫,可星罗散修,未必没有能指教阁下之辈。”
她话音一落,这紫霄剑派的弟子立刻收到周围不太友善的目光,脸上现出怒色:“你——”
“告辞。”灵玉没给他机会,干脆利落地一挥手,转身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这修士一口气出不来,半晌后,愤愤地一挥手:“不过是个散修罢了,竟敢讽刺……”
他话没说完,身边另一名弟子立刻拉了他一把,低声劝告:“师弟不可胡言,这里是星罗,不是陵苍。”
“那又怎么?我又没说错,不过是个散修……”这次不用同门阻止,他收到了数以百计不善的目光。
排在最前列的星罗散修,纷纷瞪视着他,逼得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反应最过激的,是紫霄剑派报名队列里排在灵玉后面的人,已经准备好的报名单没递上去,冷冷地盯着这修士一会儿,哼了一声,甩袖走了。
这修士伸出去接报名单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后,超级没面子地收了回来。
“这里是星罗……”他有点明白同门师兄话里的意思了。
星罗之散修,如同陵苍之门派,大梦泽之世家。别以为散修就地位低下,星罗海域,是崇尚自由的散修的天下,陵苍宗门的派头,在这里不好使。
已经走掉的灵玉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她并不像离开时那么潇洒,报名被拒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干脆在大街旁的石墩上坐下,仔细琢磨。
紫霄剑派不收女弟子,这是事前没想到的,她排队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这点,别人大概当她是男的,也没有提醒。
现在,紫霄剑派已经拒绝了她的报名单,她又忍不住讽刺了人家一通,再想进紫霄剑派,已经不可能了。总不能真像那名弟子说的,找个紫霄剑派的弟子,成为他的道侣吧?这么一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既然紫霄剑派不行,那只能再挑一个了。
她想了想,取出那块太白宗弟子令牌,摸着上面那朵小小的白云。不能入紫霄剑派,入太白宗也不错,也算是追寻祖先的足迹了。
这样想着,还没起身,旁边就有一个人走近,相当自然地跟她打了个招呼:“这位道友。”
灵玉把令牌塞回怀中,顺着声音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外貌二十左右的青年,长相寻常,却带着一股孤傲之意。这种孤傲,跟罗蕴曾经有过的傲气不同,罗蕴当初的傲气,来源于他的身世与资质,自身还是个没有经过历练的少年,所以也是稚嫩的。这人却不然,他气质沉稳,仿佛身经百战,因而这孤傲显得理所当然。
灵玉瞥了一眼,确定自己不认识,所以只是站起来,对他礼貌地笑笑,拱手为礼。
这人接着就问:“道友可想好了去处?”
灵玉困惑地眨眨眼。
“我就排在你后面。”这人指了指紫霄剑派的队列,“正好也不想进紫霄剑派了,如果你有目标,参考一下?”他语气随意,不是刻意亲近,却能很自然地让人接受。
灵玉默了一下,想到刚才的事,问:“道友不想进紫霄剑派,不会是因为我吧?”
这人淡淡一笑:“看不爽那个人而已。”
“……”瞥到这人身上的剑,她微微挑眉,“看阁下的样子,应该也是剑修,不入紫霄剑派,不可惜吗?”
这人又是无所谓地一笑:“无论入哪个门派,修的都是剑。”
灵玉肃然起敬,就冲这句话,这人值得一交:“在下程灵玉,请问道友如何称呼?”
“伏元青。”他抬手见礼。
“原来是伏道友。”灵玉眼中掠过好奇,“看伏道友这气度,不像是愿意受拘束的人,怎么想要入门派呢?”
伏元青道:“自由固然是好,可陵苍各派传承已久,有许多秘传,我很想见识一下。”
“这……如果是这样,好像还是入紫霄剑派更好……”
“紫霄剑派是纯剑修门派,可不代表其他宗门就没有剑修分支。”伏元青淡然道,“就说这次没有来收徒的真华仙门,剑修传承不比紫霄剑派晚多少,另外太白宗、极意宗都有剑修分支,同样有着剑修秘传。”
“哦?”灵玉颇感兴趣,她之前了解过收徒的道门四派,赤霞宫走的纯正法修的路子,几乎没有别的分支;太白宗、极意宗则是典型的仙家大派,包涵各种分支,但,不管怎样,法修始终是最势大的。这个伏元青,似乎知道得比她详尽。
伏元青语气平淡地说:“陵苍道门七大派,真华仙门、太白宗、极意宗、紫霄剑派四派实力相差不大,有一个纯正剑修门派在其中,其他三派如何吸引剑修弟子?总不可能都挑紫霄剑派剩下的吧?”
灵玉想想也对,如此说来,加入太白宗和极意宗,差别也不大?
“当然,对剑修来说,紫霄剑派还是最好的。因为它满门都是剑修,那种氛围,绝非其他门派可比。”
伏元青最后一句话,让灵玉泄气了,她叹了口气:“伏道友,我怎么觉得你说这么说,是想让我懊悔不已呢?”
两人目光相对,同时笑了起来。
最后,灵玉说:“既如此,我去太白宗试试。”
伏元青挑了下眉:“为何不选极意宗,而选太白宗?”
灵玉不好说自家祖先就是太白宗的,跟没听过的极意宗比起来,她当然偏向太白宗,便道:“极意宗,极意二字,煞气未免太重。身为一个剑修,已是满身锐气,不宜再多加煞气。”
她只是随口胡诌,不料伏元青竟然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最后点头:“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剑若失去理智,只会疯狂。”
“……”
“那就去太白宗吧。”伏元青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一说罢,就转身往太白宗队列走过去了。
灵玉无语了一会儿,跟了上去。
他们之前排队已经排了很久,再加上聊天又聊了一会儿,八大派的执事弟子们动作很快,只剩下大约千把人还在排队,分配到八大门派,多一点的两三百人,少一点的几十个。太白宗算是中等,大概也就是一百多人。
很快的,半个时辰后,就轮到他们了。
伏元青率先递过报名单,太白宗弟子审核了一番,又测了下他的骨龄,示意他进去。
接着是灵玉,这弟子接过她的报名单,又开始盯着她看。
灵玉无奈了,没等人家问出口,她就说了:“太白宗收女弟子的吧?”
这太白宗弟子下意识地点头,扭头看了眼紫霄剑派的位置,刚才那一幕,他可是看到了的。从他的角度来说,必然不喜欢灵玉的行为,但他也没有理由拒绝她的报名。算了,接受了报名,能不能入门派还是两说呢!宗门为什么要定期来星罗海域招收弟子?不就是为了挑选出一批天资过人的修士吗?换句话说,在星罗招收弟子,比在陵苍要求高多了。
测过骨龄,确认无误,这太白宗弟子挥了挥手:“进去测资质吧。”
“多谢。”灵玉越过他,接过另一名弟子递来的木牌,进入庶务堂正殿。
飞廉城的建筑都很宏伟,城墙高达几十丈,有如高山,就连这座庶务堂,也有七八丈高,一眼望不到顶,里面占地亦广,十来亩总是有的,分配给八大派,每一派都有一块颇大的场地。
灵玉拿着太白宗的木牌,找到他们测资质的地方。伏元青早她一步进来,没看到人影,紧接着,她被引入一个小房间。
房间里,除了一男一女两名炼气九层的修士,还有一名威压极重的中年修士,应该是筑基修为。
炼气九层的那名女修看了眼送进来的报名单,开口:“程灵玉?”
“是。”灵玉应声,态度不卑不亢。
女修一指桌上一盏完全不起眼的青色石灯:“捧住仙缘灯。”
灵玉照做。
仙缘灯测资质需要时间,那女修一边翻看着报名单,一边问:“你是剑修?”
“是的。”灵玉感觉到仙缘灯里传出来一股热力,源源不断毫无阻碍地往她的经脉涌进去,力量很温和,却不可阻止。
“几岁入道,修剑多久?”
“十二岁入道,修剑将近三年。”
“嗯……你如今十八,六年时间,炼气八层,差强人意。”女修掐指算了算,“如果顺利,五年后就能炼气圆满,冲击筑基,按平均十年计,也差不多了。”
她这个修炼速度,在下界绝对算天资过人了,没想到在上界只是差强人意,而且其中两级还是这半年来疯狂修炼才提升的……上界人才济济啊!
就在此时,仙缘灯开始放出光芒,幽幽的略带蓝色。
080、特殊之处
灵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仙缘灯,看着它光芒渐放。
灯光很温和,从朦朦的一点,慢慢溢出来,如流淌的水,并不多么明亮,却有着让人安静的力量。它的颜色很淡,是一种月白色,过了许久,月白里的蓝渐渐汇集,成了浅蓝。正是这一点蓝,使得灯光如同一泓月下温泉,柔和宁静。
那名替她测资质的女修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你真是剑修?”
灵玉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严肃,点头道:“不错。”
女修正身旁的同门对视一眼,除了诧异还是诧异。
灵玉听到他们互相低声讨论:“以前有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那名男修思索片刻,摇头:“我在剑宗分脉十年,从来没见过。”
“这就奇怪了……”
“傅师伯……”女修扬声,正要唤那位筑基修士,忽地目光一顿,“咦”了一声。
只见灵玉手上的仙缘灯,蓝色慢慢流转,没有变得更亮,颜色却慢慢变暖,先是浅淡的一抹流虹,然后渐渐浮出橘色,接着与蓝色融合,成为浅紫,紫色越来越浓,最后是深紫。
“紫霄剑气!”女修失声喊道,猛然站了起来,碰落了桌上厚厚的一叠宗卷。
她身旁男修连忙将宗卷捡起来,低声道:“何师妹,镇定。”
女修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情绪,转向那名筑基修士:“傅师伯,您看……”
这名中年修士一直坐在角落里,静静打坐,此时已经睁开了双眼。
他看着灵玉手中的仙缘灯,先是不解,再是疑惑,最后惊起:“莫非……”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心情,开口道:“这不是紫霄剑气。”
“可是,傅师伯,这与紫霄剑气明明是一样的……”女修看看仙缘灯,又看看他,“如果不是修炼了紫霄剑气,仙缘灯应该是白、绿、红、蓝、红、黄、金六色才对。”
“你说的那是寻常情况。”中年修士目不转睛地盯着仙缘灯。
这女修已经混乱了,思索良久,仍然想不出头绪:“仙缘灯测资质,通常情况下是五行灵体,所谓特殊情况,不就是白色吗?”
灵玉听得迷迷糊糊,她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对沧溟界的常识还不够了解?
中年修士没有回答,他看灵玉手上的仙缘灯已经稳定了,舒出一口气,对她露出亲切的笑容:“这位小友,如何称呼?”
这还是灵玉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筑基修士,平日就算在飞廉城看到,人家也不会对她这个炼气小修士多看一眼,何况如此和善。她还算镇定地答道:“晚辈姓程,道号灵玉,见过前辈。”仙缘灯在手,不好见礼,就这么将就了。
中年修士见状,示意她把仙缘灯放下,继续面露微笑:“老夫傅长春,太白宗执事。”
“原来是傅前辈。”灵玉拱手为礼。对方这态度,她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只是,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仙缘灯出现紫色,代表着什么?她的资质很特殊?
傅长春轻轻颔首,道:“小友资质不错,很值得培养,不过,我们宗门收徒,不可能这么草率,请三天后再来参加法会。”
听到这句话,灵玉放下心,露出笑容:“多谢前辈。”
傅长春摆摆手,转头对那女修道:“晓诗,给这位小友登记入册,发放法会令牌。”
这位名叫何晓诗的女修一怔之后,很快点头:“是,傅师伯。”而后公事公办地唤过灵玉,“这位道友,麻烦再填一张单子。”
灵玉点头,接过她递来的绢帛。这张单子,比报名单更详尽,甚至还要求留下真元印记。每个人的真元印记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有真元印记,才能保证不被他人仿冒。
灵玉离开后,何晓诗没有立刻唤下一名修士,而是看着傅长春:“傅师伯,她的资质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傅长春回到角落坐下,恢复了古井不波的表情,不答反问:“依你所见,她资质如何?”
何晓诗眉头微皱,思考了一会儿,方才答道:“仙缘灯在她手上,光芒并不算太亮,别说跟端木师兄、陆师姐那样的天纵奇才相比,就算是在这个法会当中,只能是优秀,达不到顶尖。不过,我感觉,她的光芒很稳,这种稳定,从来没在别人身上看到过……”
傅长春微笑点头:“你这次来星罗,长得不少见识。不错,论仙缘灯明暗,她的资质只能算不错,在我们太白宗,像她这种资质的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不过,她的稳定性是其他人没有的,甚至,已经达到了筑基的程度!”
“筑基……”何晓诗惊骇。
“正是。”傅长春淡淡说道,“众所周知,众生皆有仙缘,只是仙缘有深有浅。所谓根骨,虽是最重要的资质,却并非不可改变,这个改变,贯穿修行的始终,你的修为越来越高,资质也就越好。修仙,本就是在不断地完善自己,改造灵体。”
“……像你们这样的炼气修士,还只是入门,连辟谷都做不到,仍是肉身凡胎,还谈不上所谓灵体。因为人生来就有先天之气,所以即使是肉身,也保留了一些灵性,能被仙缘灯准确地感应到。”
“除了先天保留的灵性,后天的修炼,这也就是肉身凡胎不断地被灵气锤炼的过程,直到后来,一举突破,筑就道基,修炼出初步的灵体。仙缘灯测出来的,就是修士保留先天灵性的程度、最适合的灵气类型,以及,最有可能修成的灵体。”
何晓诗点头:“这些,听问道宫的师叔师伯说过。”
傅长春继续道:“一般情况下,修士最适合的灵气类型,只会有一个,所以,仙缘灯出现的颜色,也只会有一种。”
“是啊,除了代表五行的五色,还有就是可以修成特殊灵体的白色,比如剑修最钟爱的剑心之体。”
“可这个修士有一点不同。”傅长春终于说到了重点,“她的仙缘灯先是蓝色,又出现红色,最后成为紫色,这说明,她最少有两个发展的方向,可以修出水、火两种灵体,甚至可以修出两者混合的灵体!”
“啊……”何晓诗呆了一会儿,急急道,“那岂不是跟蓝师祖一样?”
傅长春轻轻颔首:“不错,蓝师叔就是水木相合的灵体。”
“这么说来,她的资质相当好了……”何晓诗喃喃自语。
“这样说太简单了。”傅长春却又摇头,“修仙界有一些功法,是可以改变灵体的。比如紫霄剑派的紫霄剑诀,就是用先天紫气慢慢淬炼身体,最后修出紫霄剑体。为什么紫霄剑派仅凭一部功法,就可以确立它在陵苍的地位?就是因为它这个功效,哪怕你本身资质不适合做剑修,它也可以慢慢将之修正。”
何晓诗眼中露出钦羡:“可不是,据说这部紫霄剑诀传承自紫郢天君,这可是传说中的大能人物。”
傅长春笑着摆手:“别被紫霄剑派忽悠了,什么紫郢天君的道统,你看天下剑修,有几个不是号称传承自紫郢天君?”
“啊?”何晓诗惊讶,“紫霄剑派在说谎?”
“这倒不是,紫郢天君本就是剑道至尊,剑修这一流派,多半传承自他。只不过,紫霄剑派牛皮吹得有点大,那点关系根本不足以称为紫郢天君的道统。”临时解释了一下,傅长春拉了回来,“但是,改变灵体,并不是简单的过程,紫霄剑派号称天下剑修第一派,门下弟子比我们多得多,为什么高阶修士反而比我们少?就是因为改变灵体,很容易造成不稳定的情况,既然不稳定,筑就道基的可能性就降低了。”
“……”何晓诗若有所思,有点明白过来了。
“现在你知道这修士的资质难得在什么地方了吧?她修炼的灵体有着好几个方向,偏偏还十分稳定!水火本就是相克的五行,在她的体内完好地共存,甚至比别人单一的灵体更稳定!如此一来,她筑基的可能性,比同资质的修士要高得多。”
何晓诗目光闪动,又羡又妒。筑基的可能性,这可是所有炼气修士追求的目标啊!天下修士,借助灵脉和灵药,只要努力修炼,都有可能达到炼气圆满,但筑基这一关,却将大部分修士斩落马下。没想到,刚才那个她没怎么看在眼里的女修,居然有着这样的优势。她想像得到,如果那人真的顺利进入太白宗,必然会很快引起高层的注意。
“更可怕的是……”似乎还嫌没打击够她,傅长春又悠悠说道,“这种稳定,不仅会影响筑基,还会影响结丹……唉,老夫倒宁愿资质差些,与她相换啊!”
何晓诗怔怔地说:“这么说,宗门一定会招收她入门了?”
“这倒不是。”傅长春冷静地说,“光有资质,远远不够,若是如此,我们招收弟子,哪还需要设什么法会?如果她不能通过考验,资质再高,也不能收入门中。”
081、出发
灵玉回到小院的时候,罗蕴已经回来了,看到她,一把抓住:“程师妹,你到哪里去了?”
“我?去报名啊!”灵玉笑问,“罗师兄,看你这样子,拿到法会令牌了吧?”罗蕴的神情只有焦急,没有颓丧,想必只是因她晚归而烦躁。
罗蕴面露笑意,放开她:“嗯,紫霄剑派的人说我资质过得去,虽然不大适合剑修,但对剑修来说,最重要的是执着,所以让我三天后去参加法会。”答完了,他又紧张地问,“程师妹,你呢?我出来一问,才知道紫霄剑派不接受你的报名。怎么会这样?之前也没听说紫霄剑派不收女弟子啊!”
“我去太白宗报名,已经通过了。”灵玉轻描淡写,“大概这是常识,没人想到我们会不知道吧。”
罗蕴叹气:“师妹修剑的资质可比我好多了,不能入紫霄剑派也太可惜了。”
“没事,太白宗也有剑修分支,一样的。”既然紫霄剑派进不去了,纠结也没有用,灵玉也就不再想了。
事到如今,麻烦的就是,她这半年来所有的准备,都是针对紫霄剑派的,对太白宗不甚了解。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上范闲书回来,听说灵玉被紫霄剑派拒绝,懊恼地一拍额头:“都怪我,没打听清楚!”无论是他们之前生活的下界,还是星罗海域,从来没有不收女弟子这种事,他也就没想到。
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三天后灵玉要参加的太白宗的法会。
“我打听过了。”第二天,范闲书捧着一叠厚厚的卷宗,放到灵玉的桌上,“太白宗的法会,跟紫霄剑派比起来,轻实力而重心性。这是他们历次法会的情况,我把它分成了三类……”
灵玉接过,大概翻了一遍,就放下了:“我知道了。”
范闲书挑眉:“你不多看看?”
灵玉摇摇头:“这么多,只怕我越看越乱,倒不如保持心境平和地去参加。再说了,就算重点不同,都是道修门派,相差也不会太大。”
“也是。”范闲书想了想,同意她的看法,“那你随意,我先出去了。”
范闲书离开,灵玉看着这些卷宗,吐出一口气,闭上双眼,入定打坐。
…………
三天后,灵玉与罗蕴结伴前去庶务堂。比之那天报名,庶务堂门口大概汇集了四五千人,少了一大半。
两人在庶务堂外等了一会儿,殿门大开,数名形容各异的筑基修士走了出来。
这些筑基修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惟一相同的是,个个气势不凡,威压过人。
灵玉在飞廉城不是没见过筑基修士,整个飞廉城,足有一万名筑基修士,每日在庶务堂进进出出的,就有不少。但,这些陵苍大宗门的筑基修士,与他们都不同,举手投足间展露出来的威仪,是星罗散修们没有的。一尘不染的着装,镇定自若的态度,实实在在表露出他们内心的优越。
最先站出来的,是一名纤弱少女,她一抬手,一条方帕从她袖口飞出,急剧变大。
灵玉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奇的场景,这跟凡人话本里描述的神仙手段简直没两样。想必,这就是筑基修士所用的高阶灵器了?
法器,在沧溟界是灵器和法宝的统称。无论是灵器还是法宝,都分为低、中、高三阶,前者为炼气、筑基修士所用,后者只有结丹以上修士才能使用。炼气修士因为真元薄弱,一般只能用低阶灵器,而且只能驭使一件。筑基修士真元充沛,可以同时驭使多件灵器,无论是中阶还是高阶,都能运用自如。
灵玉的本命灵剑坎离剑,从本质来说,其实只是低阶灵器。毕竟下界炼器水平很低,能用上灵器,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强求品阶?再说了,就算炼制出中、高阶灵器,炼气修士的真元也不足以使用。
本来,按照常理,修士筑基或者结丹之后,都会更换法器,但剑修情况特殊,他们的剑,都是一经认主,终身相随的。所以,他们会不停地寻找合适的材料,养剑护剑,将本命灵剑的品阶提上来。
灵玉还没有到这个阶段。有朝一日,她若筑基,第一件事便是全力寻找合适的材料,将坎离剑提炼成中阶、乃至高阶灵器。
正想着,那少女已经扬声开口了,明明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条大街:“参加刑天门法会的,请上来。”
刑天门?灵玉愣了一下,这少女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居然是武修门派刑天门的!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随后就看到,人群一阵涌动,报名刑天门的武修站了上去。
灵玉扫了一眼,这些武修,大部分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这才对嘛!身为武修,怎么可以长得那么纤弱,这不是欺骗群众么?
等了一会儿,再无人上来,少女一扬袖,方帕载着两三百名修士,飞上半空。
接着出列的,是一名从容优雅的中年文士,他放出来的飞行法器,是一只巨型毛笔:“参加森罗殿法会的,过来吧。”
灵玉的眼珠差点又掉了一次。森罗殿?这不是魔修门派吗?为什么是个外表如此正派的文士啊?难道沧溟界的修士都是这样的吗?武修装娇弱,魔修装正派……
幸好,第三个出场的人,挽救了她的眼睛,这是个面目阴沉的修士,穿着一身黑衣,身上黑气隐露,非常符合魔道修士一贯的特征。紧接着,他手一抬,变出了一口棺材!
“报名幽冥教的,都过来。”
灵玉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难道天天睡棺材?”魔道修士,真是爱好特殊!
接着出场的,是一名看起来七老八十的婆婆,眼睛精光四射,一看就是厉害人物:“赤霞宫的,出发了!”
一只仙鹿,拉着辆巨型马车,出现在半空中。
这一次过去的修士,比刚才多得多。刑天门最少,只有两百多人,站得稀稀落落的,森罗殿和幽冥教多了一倍,各有五六百人,赤霞宫大约七八百,好不容易全部挤进马车当中。
待到赤霞宫离开,一名背负剑匣的青年站了出来,骈指一挥,一道紫色剑气从剑匣飞出:“参加紫霄剑派法会的,都上来。”面容俊美,寒气森森,配上那身浅紫剑袍,当真潇洒无比。
灵玉看得羡慕,本来她也有机会这么潇洒的,可惜……都怪紫霄剑派的创派祖师,居然不收女弟子!
“程师妹,我先走啦。”罗蕴拉了拉她的衣袖,“你自己多加小心。”
“罗师兄放心吧。”灵玉给了他一个笑脸,“好好表现,我进不了紫霄剑派了,希望你能替我圆了这个梦。”
罗蕴使劲点头,深觉自己责任重大,深深吸了口气,昂首挺胸,自信十足地踏上了那道剑气。
灵玉衷心希望,他的自信能一直保持下去,虽然他并不适合做剑修,但,正如紫霄剑派所言,身为剑修,执着更重要,只要他坚持下去,未必不能成为强大的剑修。
紫霄剑派离开之后,出场的就是傅长春,他放出的飞行法器很寻常,是一艘飞舟:“太白宗的,上前来。”
灵玉举步,迈了上去。
此时,庶务堂正殿门口,只剩下一名身披袈裟的青年和尚、一名煞气很重的老者,想必前者是观慧寺的,后者是极意宗的。灵玉转过头,看看神情平和的傅长春,觉得自己那天胡扯的话,可能说对了。这极意宗的修士,一看就是个性情厉害的人物。
不多时,人都到齐了,傅长春带着十几名炼气弟子,连同七八百参加法会的修士,驾起飞舟,升空而起。
“哇!”她耳边传来少女惊喜的声音,“原来从上面看飞廉城,这么漂亮。”
少女身边,一名青年笑道:“飞廉城平日禁止飞行,如果不是这个机会,恐怕我们终生都看不到这样美丽的景观。”
“嗯,一生只有这么一次,我们可要看个够!”少女连连点头,神情迷醉地看着脚下的飞廉城,为它的美丽叹息,“你看,原来城楼会反射阳光,好像都是金子做的!”
又有人豪气万千地说:“一生只有一次?倒也未必。等我们哪日成就金丹,飞廉城的禁空令就对我们无效了,想看多少遍都有。”
灵玉听得一笑,低头看去,只见下方的飞廉城,恢宏壮阔,玉色流转,令人目炫神迷。
她轻叹一声,飞廉城固然美丽,可身在其中,她始终融入不进去。也许,她还是更适合门派一些吧?
这样想着,她抬头远望,飞舟缓缓飞行,不多时,离开了飞廉岛。从空中看过去,蓝色海面平静悠然,金色的阳光漫天挥洒,温暖祥和,大大小小无数的岛屿,如同星罗棋布,散落分布。蓝色的大海、白色的沙滩、金色的阳光、绿色的岛屿……一切美丽悠然,如同仙境。
她迎着海风,感受着衣袖在风中猎猎飞扬。这是飞廉岛,这是星罗海域,这是沧溟界,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仙境,她将在这里,一步步走下去,看看仙路的尽头,是不是真的有那样一个世界,移山倒海、举手风云的神仙世界。
082、法会开始
飞舟降落的时候,众修士们看到的是一个连环岛。
十余座小岛,似断实连,形成一个圈,而中间,是一座耸立的孤峰,不高,却有着嶙峋的气势。
飞舟在其中一座小岛落下。岛上地形平坦,建有数间简洁的房屋,中间是数十根四五丈的石柱,以一种奇妙的规律排列,占据了大半个岛。
几百名修士中,有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立时低呼:“好高明的阵法!”
灵玉对阵法一窍不通,只觉得这些石柱,排列得十分微妙,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就好像她画符的时候,拆解那些符文,有时候会有一种感觉,这些符文的扭转、变形、拆分,都有迹可循,每一个符文,都在最美的位置上。
傅长春将飞舟收起,走到房屋前,那里或站或坐着二十来名修士,其中五六名是筑基修士——毕竟这里有七八百名弟子,仅一名筑基修士,恐怕镇不住。
就在几名筑基修士交流的时候,灵玉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程道友!”
灵玉一转头,眼前出现一张笑脸,是伏元青。当日两人去测资质,就分开了,并没有留下联络方式,没想到今日七八百个人中,伏元青竟看到了她。
“伏道友!”灵玉笑道,“你眼睛可真尖,这么多人,都让人你看到了。”
伏元青摇了摇手指:“不是我眼睛尖,是感觉灵。”
“啊?”
伏元青没有继续解释,转而问起:“怎么样,心情如何?”
灵玉老实说:“有点紧张,我之前没有想过拜入太白宗。”
伏元青笑了,平凡的脸庞顿时生动起来:“别担心,各大宗门的法会都是异曲同工,差别不大。而且,法会的设计,针对个人特质,你我是剑修,就要用剑修的标准。说实话,剑修想加入太白宗,比紫霄剑派容易多了。”
“伏道友似乎对几大派很了解的样子?”灵玉好奇,她也看了不少资料,却没有这般详尽。
伏元青轻笑:“自然,我本就是陵苍人士。”
“哦?”灵玉惊讶,“既然道友是陵苍人士,怎么不回陵苍去?我听说,各大派在星罗招收弟子,比陵苍要求高得多。”
“这事说起来复杂,与长辈有关,就不与道友详说了。”伏元青一语带过,继续道,“紫霄剑派收徒,对资质要求不高,但在其他方面,简直可以说是残酷。各大派招收弟子的法会,惟有紫霄剑派有可能重伤。太白宗却不然,它对资质要求高,其他方面要放松得多。假如我们参加的是紫霄剑派的法会,还要去拼去抢,置之死地才有胜出的机会。”
灵玉将这话细细思索了一番,再回想一下看过的资料,好像是这么回事,便道:“伏道友对紫霄剑派如此了解,想必之前下过苦功,轻易放弃,不可惜吗?”
伏元青轻笑:“为什么要可惜?修仙修仙,修的不就是个自由自在?我之前想加入紫霄剑派,是觉得它最合适,现在看它不爽,那就不加了。”
这番话说得潇洒,灵玉听得一怔,心弦不由地被触动。她自小向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不就是为了那强大的力量和随心而为的逍遥吗?就该是这样的态度才对!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此人言行十分合自己心意:“伏道友说的有理,修仙之人,要的就是这样的自在!”
伏元青望着她笑:“程道友果然是我辈中人,难怪我一见道友如故。”
两人说笑两句,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伏道友既然是陵苍人士,想必对陵苍各派十分熟悉了,不如给我这个土包子讲讲,如何?”
伏元青笑着点头:“程道友想知道什么?我必定知无不言。”
灵玉也不客气:“就说说太白宗的具体情况好了。星罗散修追求自由,总觉得门派太过拘束,不知道进了门派,是不是真的这样。”
“呵……”伏元青轻轻摇头,“星罗散修到底不是陵苍人士,知道的只是表面。不错,跟星罗散修比起来,陵苍各派的弟子确实没有那么自由,但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可怕。”
伏元青仔细地说了起来:“各大宗门,治派手段相差无几,就以太白宗为例,门中弟子分为普通、精英、真传三个层次。其中普通弟子无师承,由问道宫统一管辖。精英弟子有师承,由各自师尊教导。真传弟子则是荣誉,只有对宗门贡献极大,或者十分优秀的弟子,才能得到这样的称号,而且,非筑基以上不得授予真传。除此之外,真传弟子也有着极大的权力,比如,管束普通弟子和精英弟子,可以直接求见掌门,还能在万法阁随意进出,挑选功法……好处不尽,所以,每个宗门弟子,没有不想成为真传弟子的。”
随着伏元青慢慢说来,周围的修士都聚拢了过来。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星罗散修,对陵苍各大宗门,只知大概,像这些详细的资料,是没有的。
“像我们这样,通过法会,入门之后,就是普通弟子,如果有人资质很高,或者运气很好,有可能直接被结丹修士收为弟子,但这种情况很少,大部分人都是筑基之后,才能得到拜见结丹修士的机会,看看有没有人对自己感兴趣,如果没有,那就还是普通弟子。只有被结丹修士收入门下,才能成为精英弟子。所谓精英弟子,其实就是有师承的弟子。”
“那普通弟子岂不是很吃亏?”旁边有人听到,出言相问。
伏元青笑着摇头:“吃亏?在星罗,难道你就能无付出地接受结丹修士的教导?不如反过来想,普通弟子,才是正常的状态。何况,做普通弟子没什么不好,门中杂务,自有杂役承担,我们只要完成几件任务,就可以享受宗门的资源,安心修炼,比之精英弟子,虽然东西少一些,可也清净一些。”
“那任务多不多,难不难?”
“还好吧,整个门派筑基修士没一千也有八百,哪有什么重要的任务需要炼气弟子去做?加入宗门,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全心全意地修炼,为筑基做准备。”伏元青说着,扫过周围的修士,“难道你们想加入宗门,不就是为了筑基吗”
此言一出,众人默然。可不是?他们都是在星罗长大的修士,为什么想要加入宗门?除了想拿奖励、并不是真心想入门派的那些,就是为了更多的资源,更方便地筑基啊!
话说到这里,那边太白宗的筑基修士已经交流完毕,傅长春站了出来,扬声道:“诸位,太白宗弟子法会,这就开始了。”
场面顿时一静,整个小岛七八百人,全部闭上了嘴巴。
傅长春扬手一挥,十几名炼气修士,各自拿着一个灵石袋,走到石柱外围,往地上一块一块地嵌入灵石。
灵玉这时才发现,石柱外围的地上,绘着隐隐约约的星图,因为颜色极淡,很难看清,现在,星图的交叉点都被放上灵石,整个星图都显现了出来。
待到所有交叉点,都被灵石占据,众人听到一声嗡鸣,淡淡的白光从灵石上升起,沿着星图的线条延伸,直到交汇在一起。白光冲天而起,将石柱包围,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的光罩,将整个阵法覆盖。
灵玉听到耳边传来抽气声,有人低呼:“不愧是大宗门的阵法!”
“诸位。”傅长春再次扬声,指着阵法东边的空位:“此次法会,只有一关。你们入阵之后,就会受到考验,通过考验,自会从阵中出来。在阵中,任何法器、工具都可以使用,惟有一点,不得借助他人的力量。好了,请入内吧。”
他话音一落,便有炼气弟子站在阵外,高声报出姓名。
七八百名炼气修士,依着序号,验过法会令牌,纷纷进入阵中。
伏元青序号在灵玉之前,向她招呼一声,就先进去了。
紧接着轮到灵玉,她也跟着入了阵。
进入阵法,灵玉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人就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站稳脚跟,抬目四望。
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但应该是白日,周围很亮。身边白茫茫一片,似乎是迷雾,迷雾中,隐约露出深色的岩石……不对,这不是雾,而是云。
灵玉一扭头,看到右边就是悬空的山崖,因为极高,而被茫茫云海包围。
她现在站的地方,是一条位于半山腰的山道,蜿蜒着通往山顶。因为山实在太高了,半山腰就已经被云海包围,所以看不到太阳。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山高万仞,云海茫茫,孤身一人被扔在这里,越发显得渺小。
灵玉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别人,心中寻思:莫非,不得借助他人的力量,就是要一个人接受考验?
她反正没有同伴,也没什么好在意的。观察完周围的环境,就举步往山顶走去。
山壁陡峭,山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若是不小心滑上一跤,不用想,肯定会摔下去。灵玉扭头看了旁边一眼,就转回来直视前方——太高的地方,不能多看,只怕看多了,会受不了那个压力,直接跳下去。
山风凛冽,吹在身上生疼,山道狭窄,时不时有石子滚下,周围只有一个人,连只鸟都没有,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死的。灵玉慢慢走着,越走压力越大,额头的汗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083、问仙路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狂风暴雨,没有隐藏的杀机,只有孤独耸立的高山,不知尽头的山道,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
这种压力,不在于实力,不在于智慧,而来源于内心。
山高入云,仿佛没有尽头;身边就是峭壁,只要走错一步,就会跌下去,粉身碎骨;山道蜿蜒崎岖,举步难行,时不时有碎石阻路。偏偏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人陪她同行,甚至没有一个活物,证明她在一个活着的世界里。
艰苦,孤独,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看不到目的地,无尽的寂寞涌上来,无处排解,无可言说,只能忍受,任由那寂寞一下一下敲在自己心上,忍耐,然后习惯。
一开始,灵玉走得轻松,精力充沛的情况下,对于修士来说,山路没什么难走的。但没多久,她就感受到了这种压力,整个人被孤独无声无息地包围。
身侧的高山,仿佛向自己压下来,令人喘不过气,脚下的深渊,好像时时呼唤着她,让她往下跳去,一了百了,便能永远解脱。
这就是考验的玄机吗?灵玉走着,默默地在心中背诵起道经来。
孤独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小时候,她总是痴痴地听着神仙故事,梦想自己如故事里的神仙一般,呼风唤雨。可没有人能理解,他们都以为,这只是孩子的天真无知。
枯燥也算不得什么,当年在白水观,玄尘子教导何等严厉,日夜背诵道经,早起晚歇。一开始她忍耐不住,后来渐渐就习惯了。
然后是玄渊观,看似一帆风顺的修道之途,却又隔着看不见的阻碍,不知道通仙之路究竟在哪。
孤独、迷茫,不被理解……在它们的围困中,她一步步地走到现在,修道、练剑、寻找上界之路……
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还有很多的难关要过,她还有的精彩要去经历。
不知道走了多久,灵玉抹了抹额头的汗。仍然无日无月、云海茫茫,走了这么久,仍然不见路途缩短,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山道上,不时有石子滚落,骨碌骨碌,最终听不到声响。
这里很高很高,如果掉下去,大概就会像这些石子一样,连回声也没有。
灵玉觉得自己有些累了,不是身体累,而是内心渐渐被烦躁占据,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不然,再怎么意志坚定,总是会被慢慢吞噬。
她想了想,干脆停下脚步,直接在山道上盘坐下来。
为什么觉得很难受?因为看不到尽头,所以枯燥烦闷。而枯燥烦闷,是因为没什么事可做,没什么事可想。既然如此,她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找点事情想。
灵玉掏出那本仙书,翻到第三页,《基础御剑诀》她练了半年,但总觉得,这篇数千字的功法里包含的东西,一直学不完。
其实这篇功法她已经倒背如流了,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将它看了一遍,然后,收起仙书,一边继续爬山,一边慢慢揣摩,想到疑难处,手心时不时冒出蓝色或红色的剑光,模拟剑气来去。
不知不觉,又走了很久。天际忽然轰隆一声,惊雷炸响,然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就砸了下来。
灵玉仰头看了看,一振衣袖,运起护体灵光,继续一边爬山,一边琢磨御剑诀。
“这里,也许可以这样……”手中红光隐没,蓝光升起,而后变成紫光,三色光芒,不停地流转。灵玉仔细思索了一下,大喜:“原来三种剑气可以这样转换!”
话音刚落,释放出去的灵网,有一根丝弦急剧震动起来,灵玉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只见漫天的石块,向她砸了下来。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灵玉这样想着,动作却丝毫不慢,向前急速飞奔,若有躲不到的石块,剑光就会出手,将之击得粉碎。
没空再去钻研御剑诀,风雨乱石之中,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山道崎岖,行走都要小心,何况是奔跑,再加上风狂雨骤,山道越发湿滑。更要命的,是头顶的乱石,仅凭炼气期的护体灵光,还无法阻挡,要时不时地发出剑气,将有可能砸中自己的乱石击碎。
眼见自己快要跑出乱石的区域,山道忽然被一条深渊截断。
这个时候,灵玉已经无法停止了,她的速度到了极致,加之风狂雨骤,乱石落空,如果生生停下,不一定能站稳,说不定还会被掀下山崖。
千钧一发之际,灵玉的手一探乾坤袋,一张神行符拍在身上,本来就已经极快的速度再次提升,身影如闪电,高高地跃起……
不行,去势已尽,速度不够。灵玉眸光一转,坎离剑化为一道剑光,脱鞘而去,“吭”一声,在山壁上击出一串火花。山壁反弹之力,再助了她一把,灵玉轻飘飘地落在了对岸。
而那道剑光,在山壁间一绕,又回到了她手中。
一渊之隔,如换青天。
灵玉抬头看着头上晴空万里,风平浪静,吐出一口气。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样,头顶落石,周身狂风,脚下泥泞,深渊相隔,仿佛生路尽数断绝,但只要用力一跃,过了那道深渊,就会发现柳暗花明,风和日丽。
灵玉转过身,继续前进。没走多远,就是一怔。
刚才还不知尽头的高山,竟然就这样到了顶峰,她只是转过了一处山壁,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攀上了刚才还远不可及的顶峰。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了这么远,爬了这么高。
灵玉昂首站着,感受到凛冽的山风吹在自己脸上,发丝与衣袂一起飞扬。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她忽然想起从前看过的一句诗。刚才走在山道中,扑面而来的压力已经没有了,绵延的峰峦,皆在自己脚下,原来走到顶峰,曾经高不可攀的山峰,竟也是如此渺小。
她不由地抬头看天。那么,这里是不是还有最高的地方?青天上面,是不是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让这座最高峰,看起来也如此渺小?
就在她仰头看天的时候,一道虚幻的人影无声无息地在近旁浮现,从衣着到外貌,皆是傅长春的样子。
“程灵玉。”
灵玉吃了一惊,看着这个人影,这不是实体,她能透过虚影看到背后的风景——这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心中这么想着,人已经很快反应过来,向这人影见礼:“傅前辈。”
傅长春的虚影对着她微微一笑,问:“你可有收获?”
收获?灵玉偏头,看着自己一路走上来的山道,看着那道截断路途的深渊,回想一路过来的经历,回想自己的感受和变化。
孤独、寂寞,没有人陪伴;烦躁、不安,看不到目的地而焦虑;枯燥、艰辛,山路难以攀爬;狼狈、不安,风雨侵袭;危机,难测,闪避落石的紧张;还有万般艰难中,突然截断前路的惊骇;直到最后,一跃而过,豁然开朗的轻松。
想到最后,她露出笑容,向虚影深深一揖:“多谢前辈,就算此行落选,晚辈也大有收获。”
傅长春笑容更盛:“说来听听。”
灵玉定定神,慢慢说道:“求仙之路,崎岖难行,时时刻刻如临深渊,只要踏错一步,就会跌下去,粉身碎骨,没有足够的勇气,就没办法走下去。同时,仙路难见尽头,你不知道你要走多久,才能走到目的地,如果不能克服焦虑的情绪,只会越来越远。同时,这条路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走,没有人可以帮你,孤独无从排解,寂寞无人相伴。你会遇到风雨,遇到危机,甚至遇到前路断绝,很多很多想像不到的困难,都会横亘在眼前。除了勇气、信念,还要有实力和决断,风雨来时,抵御风雨,危机降临,面对危机,前路断绝,鼓起勇气一跃而过,如此,才能走到顶峰,占据最高的地方。”
傅长春含笑,轻轻点头,却又问:“还有呢?”
“还有?”灵玉想了想,抬头看天,半晌后,自语一般地说道,“还有……我还想去更高的地方,感受更多的风雨,看更美的风景。平原之上有高山,高山之上有险峰,险峰之上有青天,青天之上呢?或许还有更高的地方。”
“上到最高峰,还想去更高的地方,岂不是永无止境?”
灵玉反问:“不到最高,岂知还有更高?仙路本无止境。”
“深渊可以一跃而过,青天又从何越?”
灵玉毫不犹豫:“我到青天之时,便知青天如何越。”
傅长春不再相问,只是微笑抚须,他的虚影如沙而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袅袅余音:“程灵玉,问仙路,甲等。”
话音散去,灵玉眼前景物变幻,高山险峰,尽数虚化。
等到一切落定,她站立之处,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地方。
灵玉抬起眼,看着眼前的东西,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她站立的地方,是一座仙山,灵气充盈,仙鹤飞舞。高高的山门,挑出绝尘的风姿,上书三个金光流转的符文:太白宗。
084、宗门试
灵玉仰头看着太白宗的山门,内心被深深地震撼。
她不是没见过更宏伟的建筑,玄渊观的山门,何等气势。她也不是没见过更精美的建筑,阳光下的飞廉城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但这些都及不上眼前的太白宗山门,简简单单的白色玉石,没有多余的精雕细刻,就那么随意地立在那里,却带着遗世独立的风姿。
如果要做一个比喻,玄渊观就像一个俗世道人,穿着华美的道袍,梳着整齐的发髻,全套家当,风度俨然。而飞廉城,则是一个宫裙高髻的仙子,有着绝美之姿。太白宗则不然,他是一个世外高人,已经不在乎穿什么,长相如何,只要这么站着,就已经是仙人风采。
她不由自主地举步,沿着玉阶往上,迈向山门之内。
“君影!”身后忽然传来唤声,熟悉的声线,令灵玉一震。
“君影,君影!”女子的声音越发凄切,一名年约三十保养得宜的美妇急步冲上前,不顾长裙曳地,钗环叮当,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哀求,“君影,别走,娘对不起你,你回来好不好?以后娘再也不会忽视你,一定好好疼你。君影……”
“二姐,二姐!”少男少女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一男二女,三个孩子跟着冲过来,拉手的拉手,抱腿的抱腿。
“二姐,你别走。娘想你,我也想你,你以前总是带我玩,大哥二哥欺负我,你就跟他们打架。你走了,再也没有人帮我打架了。”十五六岁少年,已经长得与她一般高了,以前那个跟在她后面,需要她保护的三弟,转眼就是大人了。
“二姐,我,我也想你……”十三岁的少女,声音怯怯。这是她的妹妹海棠,她离家出走的时候,她还只有四岁,明明一母同胞,却与她大相径庭。海棠长得肖似母亲,偏又有着她们母女没有的安静,如果说母亲对女儿还有关爱,这关爱就在海棠的身上。她曾经嫉妒过,但后来明白了,在母亲眼里,海棠需要保护,而她不需要,并不是对她的爱比较少。
“二姐,我……”这是个七八岁的女孩,面目陌生又熟悉,大概就是小妹铃兰吧?她并没有见过铃兰,只知道,她们的名字,是同一种花草。
君影,铃兰,正是这个名字,让她明白,母亲对自己的爱,一直都存在。
“君影,别走,回来陪着娘,好不好?”
“二姐,三弟想你……”
“二姐……”
灵玉闭上眼,任由这些人拉扯着自己,一动不动。
九岁那年,她离家出走,心里想着,永远也不要回那个家了,那个让她厌烦透了的家。荒唐的父亲,从来不在乎她的母亲,争斗不休的姨娘,以及互相敌视的兄弟姐妹。她要去追求自己的梦想,成为故事里的神仙。
后来,她遇到了玄尘子,跟着他清苦度日,背诵道经,心就慢慢地静了下来。
原来求仙之路这么难,所谓神仙,只是凡人的臆想。她将这个梦想放进了心里,闲来无事,拿出来翻翻晒晒,让它不至于发霉,而不再心心念念地想着。
直到六年前的那个晚上,她遇到了四个修士,被之胁迫,终于知道,那个世界是存在的,并不是看不见摸不着。
她的心前所未有地热切起来,拼尽全力地活下来,拿着玄尘子的度牒,去了玄渊观。
入道、修炼、练剑,枯燥无味的生活,她却甘之如饴,因为她知道,一步步走下去,她就可以触摸到那个世界。
终于,她来到了上界,年幼的梦想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这里有仙人,有法术,有排山倒海的力量,有不老不死的长生。
这是她梦想的世界,是她追求的人生。
“娘。”灵玉平静地睁开眼,“你有儿有女,老来有靠,弟弟妹妹,各有前程,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轻轻一振臂,挥开缠着她的四双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程家,是你们的位置,而我,有自己要走的路。”
她抬起脚,一步一步,跨过玉阶,向太白宗山门走近:“尘缘永绝,不必再见,山水依旧,各自安好。”
在她踏入山门的那一刻,母亲、弟妹,全部如烟消散。
一名白衣玉钗的女修笑意吟吟地迎了上来:“程师妹,欢迎加入太白宗。”
灵玉看着她,不言不动。问仙路的时候,最后出现的傅长春是个虚影,刚才母亲他们虽有实体,却双手冰凉,并非活物,眼前的何晓诗呢?
不容她思考,何晓诗已经转身引路:“师妹请随我来。”
灵玉想了想,也许这就是考验之一,那就跟着去吧。
何晓诗带着她,不知怎么走的,转眼就过了许多宫殿,最后到了一处大殿,殿上匾额写着三个字:执事堂。
然后就是登记名册,发放令牌。办事的弟子笑意盈盈,要不是灵玉意识清醒,几乎以为这一切是真的。
但她知道,这并不是真的,灵网加上神识,周身三丈,尽在她的耳目。何晓诗和办事弟子所在的位置,只是一团灵气波动,别无他物。
等到办完了手续,何晓诗道:“入我门中,即我弟子。凡为普通弟子,每年需领两个任务,才可以享受门派福利。程师妹,你且挑上一件吧。”而后铺开一张卷轴,里面写着密密麻麻的任务,诸如看守药园、矿山,照顾灵兽,寻找灵材等等……
灵玉随意指了一件,看这出戏要怎么演下去。
“程师妹要去药园,这好办。”何晓诗一拍手,立时有低阶弟子过来,“带程师妹去药园,教她如何照顾灵草。”
“是,程师姐请随我来。”这弟子转身离开。
灵玉没有多作思考,跟了上去。这一关要怎么过,还要看他们怎么引导。
这名弟子将她送到一处草木繁盛的药园,处处是百年灵草、千年灵树,聚灵阵全力启动,源源不断地供给最充裕的灵气。
“程师姐,这片药园归你看守了,这是要点。记住,不能有一丝差错,出了问题,后果你承担不起。”明明是个低阶弟子,却有着高傲的态度,丢给她一本书册,吩咐完毕,就转身离开了。
灵玉打开书册,只见里头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药园内灵草的种类,如何种植,如何剪枝,如何杀虫,如何收获,巨细靡遗。
她仔细看了一遍,对照着书册,慢慢熟悉药园,然后,就在药园里的茅屋住了下来。
…………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刻,灵玉发现,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她知道自己身处的地方,是那个法阵,并不是真正的太白宗,现在经历的事,也只是一个考验,但她渐渐觉得,这一切与真实没什么差别。
她开始认真地去照顾灵草,将那些种植经验牢记于心,闲暇之时,才回到茅屋修炼。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会想,这个考验到底是为了什么?问仙路是考验修仙的勇气与信念,山门之前亲人的挽留,则是考验她是否能够斩断尘缘,坚决地走下去。现在呢?就这么丢在这里,一个人照顾灵草,看她能否适应这种枯燥的生活吗?
没想多久,她又要忙碌地去照顾灵草了。
等到一批灵草成熟的时候,何晓诗出现了。
“程师妹,灵草是否已经成熟了?”
“是,何师姐。”灵玉将装着灵草的乾坤袋递给她,“请师姐查验。”
“好。”何晓诗笑吟吟的,接过乾坤袋,毫不客气地将灵草倒了出来,仔仔细细地点算,“千年八仙果树一颗,可得八仙果十枚。百年石桂十株,可得子株三十。草芝、木芝、肉芝各三十株,尽数可收……”
何晓诗点算完毕,将各种灵草装回乾坤袋,意味深长地看着灵玉:“程师妹,你收获的数量不合格啊,是不是照顾得不周到?”
灵玉微微皱眉,虽然这一切并不是真的,但她自认照顾的过程并无差错,按照书册所言,她收获的灵药数量,完全在正常范围内。
“何师姐是不是记错了?师妹一直尽心照料,并无偷懒。”
“哦?”何晓诗拖长了声音,“既然你一直尽心照料,那是不是偷偷留下了一部分?”
灵玉看着眼前的何晓诗,只见她脸上仍然带笑,目光却没有什么善意,斜睨着她,闪动着贪婪的光芒。
“师姐……”
何晓诗干脆地伸出手:“师妹,这件事要报上去,只怕你不好过关啊……”
灵玉看看她的表情,再看看她伸出的手,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几枚灵石,放到她手上。
何晓诗整个人陡然僵住,随后,身影慢慢消散,灵石掉落在地。同时,傅长春的虚影再度出现。
“程灵玉,不要以为,进入宗门,就事事顺心。就算你斩断尘缘,要面对的,除了枯燥的任务,还有轻视、不公。你可以选择忍受,但那需要付出代价,你也可以选择反抗,可能撞得头破血流。你,准备好了吗?”
灵玉怔了怔,原来,这一关,并不是考验,而是体验?
对太白宗,她倒没有太美好的幻想,只是觉得,自己更适应门派的修行方式。况且,于她而言,再多的困难,也只是修仙路上的小石子,哪怕绊倒了,爬起来踢开就是。
于是,她轻轻点头:“是,我准备好了。”
虚影又一次消散,留下几句话:“程灵玉,宗门试,乙等。”
085、第三试
就在周身的景物再度变幻的时候,灵玉眼前消散的烟雾陡然一顿,然后,毫无预感地黑了。
“什么情况?”她第一时间放出灵网,唤出坎离剑,一蓝一红两道剑光围绕着她的右手不停地环绕。
可她只感觉周围震动了两下,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与此同时,阵法之外,连环岛上,已经一片混乱。
“傅师伯,阵法,阵法没法动了!”一名弟子惊慌地叫了起来。
傅长春就在阵眼的位置主持阵法,岂会不知?最先感觉到不对劲的,就是他了!
他一句话也没说,再度一掐法诀,往阵眼打去,结果那法诀却泥牛入海,丝毫不见动静。
这下子,他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周围护法的其他筑基修士,也围了过来:“傅师兄,怎么回事?”
“是啊,我完全感觉不到阵法了,好像被人切断了联系。”
没错,是切断了联系,而不是阵法完全停止运转。整个阵法仍然在运转,灵石仍旧输出灵气,可他们却无法操纵!
“这可是个幻迷复合阵,要是失控了怎么办?里面那么多人……”有人急道,“万一折上一些人,要出事的!”
星罗不比陵苍,在陵苍,他们这些大派,就算招收弟子的法会出了事,也没人敢责怪他们,因为各大宗门足以一手遮天。星罗却不然,要是这些人在法会上出了事,传了出去,星罗散修震动,各大势力必定会插手,要他们给个交待。
星罗势力的嘴脸,他们还不知道吗?在这些人眼里,利益就是第一,哪怕不关他们的事,有了由头,也要剥下一层皮!陵苍宗门当然不怕他们,但谈判是免不了的,到时候,他们这些办事的弟子,就要受责罚!
他们这些人,万里迢迢来星罗招收弟子,不就是为了赚些花费吗?平白摊上责罚,实在不划算。
“要不,我们把灵石拿出来?这样阵法就没办法运转了。”有人提议。
“别胡说!”傅长春眉头紧皱,斥道,“这个大阵,何等繁复?突然切断灵气,你能肯定不会出事?”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
傅长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一道传音符飞了过来。他伸手一捏,传音符无火自燃,里面传来苍老却威势的声音:“傅道友,有要事,请过来一叙。”
听到这个声音,傅长春一怔,心中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莫非出事的,不仅仅是太白宗?这么一想,他心中一凛,立刻交待道:“我去别的岛看看,这里有劳师弟师妹。”说罢,放出飞行灵器,向赤霞宫的岛屿飞去。
连环岛各岛距离极近,以筑基修士的飞行速度,不过片刻就到,他落下来时,除了赤霞宫的老婆婆,刑天门的少女、森罗殿的中年文士都已经在了。
之后,观慧寺的和尚,幽冥教的黑衣修士,极意宗的老者,纷纷到了。
人来得越多,傅长春的脸色越难看,他问:“各派的法会,都出事了?”
不出所料,众人尽数点头。而后将情况各自一说,竟然一模一样!都是阵法突然失去联系,无法掌握。
刑天门的少女惊怒:“莫非有人从中动了手脚?”
这个答案几乎是肯定的。这座连环岛,是各派在星罗海域的据点,不但一直有人看守,阵法也会时时检查维护,怎么可能会同时出事?
“好大的胆子,莫非以为我们本宗远在陵苍,好欺负不成!”森罗殿的中年文士阴沉着脸。
观慧寺的和尚神态平和,宣了一声佛号,缓缓问道:“绝音婆婆,为何紫霄剑派的徐道友没来?”
经和尚这么一提醒,其他六人才发现,本该八派汇集,如今却少了一派。
“老身已经向他们发了传音符……”绝音婆婆话音未落,就见天边飞来一道剑光,一名紫袍青年落了下来,向他们一抱拳:“诸位,我派徐师兄已经进了法阵,特来告知诸位一声。”
七人一阵愕然,东道主绝音婆婆开口道:“徐道友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可有什么解决方法?”
青年答道:“阵法失控,必有灵气波动,不是很容易就感觉到了么?徐师兄说,不可放任不管,又无法夺回控制权,除了入内一探,难有他法。时间紧迫,故而就不等各位了。”
七人视线相对,傅长春缓缓点头:“徐道友所言有理,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入阵。”
“傅道友,”少女急道,“明知道有人刻意使坏,我们还要进阵吗?万一折在这里……”
“不错。”中年文士撇嘴,“紫霄剑派都是一群崇尚武力的疯子,我们难道也跟着他疯?”
他话刚说完,少女就黑了脸:“苟道友,你这话什么意思?”要说剑修还有道修的底子,武修眼里才真的只有武力……
“没说你。”中年文士没好气,“什么时候了,尽想着抬杠!”
“你——”明明说错话的人是别人,却反被扣了一顶帽子,少女大怒。
“好了!”绝音婆婆一顿手中拐杖,“口舌之争,毫无益处,我们不如想想,要不要随紫霄剑派行事。”
七个人,七双眼睛,全都看向紫袍青年。
紫袍青年轻轻一笑,挥手放出剑光:“几位道友随意,在下只是来告知一声。”连个招呼也没打,化为剑光离开。
现场安静了数息,一直没说话的幽冥教黑衣修士开口了:“诸位行事之前,不妨想想,徐正是什么人?他这么做看似没脑子,可我以为,这个选择对他而言再正常不过。”
“不错。”极意宗的老者接过话头,“来星罗海域招收弟子,并不是什么好差事,我等是身份所限,徐正却不然。各位应该听说过,他此次来星罗海,是因为在门中惹了事,昭明剑君为堵他人之口,特意让他接了这趟差事,等同放逐。可再怎么样,他也是昭明剑君的心头肉,岂会让他在星罗海出事?所以,依老夫所见,他的提议,各位还是再斟酌斟酌的好。”
此言出口,场面再度陷入沉默。
不错,那个人,跟他们可不一样……
众人各怀心思,安静了一会儿,傅长春长叹一声,下了决心:“话虽如此,可要真的出了事,我们不入阵,也没有好果子吃。傅某自认承受不起宗门的怒火,只能冒险了。各位随意,告辞。”说着,抛下众人,驾起飞行灵器离开。
而后是观慧寺的和尚,他口宣佛号,说道:“因在我身,岂能由他人受果?贫僧也去了。”
紧接着是森罗殿的中年文士,他冷笑一声:“我魔道中人,岂是怕事的?”瞥了幽冥教修士一眼,转身离去。
刑天门的少女咬唇挣扎,片刻后,一跺脚:“罢罢罢!我身为武修,连这点勇气也没有,不是丢了祖师爷的脸面?”
四个人都离开了,只留下绝音婆婆和幽冥教、极意宗两位提出异议的修士。
“哼,不识好人心!”幽冥教黑衣修士也冷笑一声,离开了。
剩下极意宗的老者没动,瞅着绝音婆婆:“老太婆,进不进随你,反正我是不会进的。”
绝音婆婆“呸”了一声:“彭老头,徐正有靠山,你就没有?你是彭家的人,就算真出了事,只会轻罚,不会重惩,老身可没这个福分!”
“这么说,你也要进了?”老者挥挥衣袖,驾起飞行灵器,“那我就祝你平安归来。”说完这句毫无诚意的祝词,就消失了。
绝音婆婆苍老的脸上黑白交错,最后咬咬牙,一顿拐杖:“罢了,老身一把老骨头,反正结丹也无望,就算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可遗憾的?”说着,转身往法阵走去。
…………
黑暗中,灵玉放出剑光,一番试探,始终没有发现。
“莫非,这就是第三试?”她心中暗想。可这第三试,考验的是什么呢?就这么把人丢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总不会是试探他们怕不怕黑吧?
她不禁笑了一声,宗门大派,岂会这么无聊?
或许,考验他们的警觉心?黑暗中,实在太适合潜伏危机了。
这么一想,她越发小心翼翼,手中的剑光游走不定,随时准备出击。
没过多久,黑暗中真的传来波动,有什么东西急速靠近,挟带着危险的气息。
灵玉不假思索,剑光出手,准确地击中那东西。
“噗!”没有惨叫,没有巨响,只有轻微的一声,那气息就消散了。
什么东西?灵玉警觉。这玩意儿看起来好像不强大,可实在诡异,行动又快,动静又小,如果不是她有灵网在身,又苦练了半年神识,只怕就中招了。
紧接着,又有动静向她逼了过来。
灵玉来不及多想,抬手放出坎离剑的剑光,将之斩落。
之后,仿佛开启了某个机关,动静越来越大,东西越来越多,她识海中的灵网弹动不停,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灵玉不敢大意,神识放出,灵网铺开到极致,专注地捕捉此物,不停地放出剑光,将之一一灭杀。
难道第三试,试的是实力?
086、池鱼之殃
同样是一片黑暗中,伏元青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终于到正题了。”
他背后长剑出鞘,挥开华丽的剑光,卷起寒风,狠狠地向前方劈下!
惊人的气势,根本不属于炼气期的实力,黑幕仿佛被撕开一部分,光线泄了进来。
只见,灰蒙蒙的世界,飞舞着无数拳头大小的灰色雾团,四处游荡,遇到活人,就一窝蜂地涌上前。
“游魂……”伏元青笑了,“真有意思,原来在这个地方!不错,很近。”
他收回飞剑,一边随手击落游魂,一边往某个方向走去。
就在伏元青击破黑暗的时候,灵玉感觉到眼前渐渐出现了亮光,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无天无日,一片灰暗,仿佛太阳落山,即将进入黑夜的那一刻,只能勉强辨清眼前的景物。
无数的灰色雾团,在这个世界漂浮飞舞,近一些的,纷纷向她扑来。
“这是什么?”她震惊。这些灰色雾团,离得近了,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张张人脸,男女老少,逼真至极。她刚才击杀的,就是这些?
灵玉仰头看着成千上万漫天飞舞的雾团,不禁毛骨悚然。
好恶心,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脸?而且还在雾团之中,每张脸僵硬麻木,既真实,又诡异。
她无法多作思考,近处的游魂不停地向她袭来,她举剑,再度释出剑气,将之一一斩落。
不管是什么东西,她能感觉到释放出的恶意,既如此,那就斩杀。
雾团被剑光击中,就会化为灰雾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杀着杀着,灵玉心生疑惑。真是奇怪,这个东西并不强,她随手出剑,都能斩杀,这真的是第三试?不可能吧,实力这么弱……
——也不对,虽然很弱,却多得可怕,而且,气息诡异至极,谁敢让它近身?刚才没有光线的时候,她的压力就很大。不过,没关系,现在她知道是这种东西了,将之斩落就是,坚持下去,问题不大。
…………
一刻钟后,伏元青终于离开游魂遍地的所在,进入一条狭窄的峡谷。峡谷两旁皆是嶙峋怪石,复杂交错。他提着自己的灵剑,慢慢前进,比刚才游魂遍地的情景更加小心。
终于,他一步步走过峡谷,眼看就要进入一条石道。
“袁师兄,你想去哪?”石道斜上方的巨石上,站着一名神情冷峻的紫衣青年,身负剑匣,冷冷地望着下面的伏元青。
伏元青一惊,缓缓抬头,看着这名青年,半晌没有言语。
“怎么,太震惊了吗?”紫衣青年目若结冰,语气却淡然。
伏元青吐出一口气,笑了:“徐师弟,几年不见,你还是这般英俊潇洒,风采过人啊!”
紫衣青年哼了一声:“要说皮囊,袁师兄原来也不错,可惜,现在这模样,差多了!”
“哦?”伏元青促狭地向他抛媚眼,“徐师弟这么关注我的皮囊,莫非喜欢我不成?让师弟失望了,为兄爱的是女人,没办法与徐师弟结为双修之好。”
算得上是被调戏,紫衣青年却不气不怒,语气仍然淡漠:“无妨,袁师兄随我回去就好。”
伏元青哈哈一笑:“徐师弟,你这算是抢亲吗?”
“随你怎么理解。”紫衣青年淡然说罢,一振臂,一道剑光从背后剑匣飞出,浮在他身侧。与所有的紫霄弟子一般,这剑光为紫,只是,上面似有雷光缠绕,噼啪不停。
“紫雷剑!”伏元青瞳孔一缩,“剑君竟将紫雷剑传给你!”
“有什么好惊讶的?只要我愿意,整个紫霄剑派将来都是我的,区区紫雷剑,又算得了什么。”平淡的语气,像是在陈述某个微不足道的消息。
伏元青听了,却露出古怪的笑意:“徐师弟真的这样认为吗?”没等到回应,他又说,“你到底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紫衣青年闻言,双眸微眯,目光如利箭,望着伏元青。
伏元青大笑起来:“看来,徐师弟是在装糊涂了!我真是为你感到悲哀。别人都说你天资过人,是剑修的奇才,可我知道,你从小到大,为了修剑付出多大的代价。结果如何?你做这么多,只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何必呢?徐师弟,你付出这么多,也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紫衣青年静静地等他说完,嘴边忽然露出一抹微笑:“袁师兄似乎以为,自己了解什么内幕。真是奇怪,我徐正身为剑君惟一后人,得其真传,将来继承剑君之位,有什么可惊讶的?”
伏元青笑容一收,用一种很古怪的语气问:“你是徐正?”
紫衣青年微微挑眉,继续用那种轻蔑的目光看着他:“袁师兄年纪不大,怎么就老糊涂了?我不是徐正,又是谁?”
熟悉的轻蔑目光,让伏元青迷惑了:“剑君居然让你来星罗海?怎么可能……”
“哼!不过是不小心将一名弟子击成重伤,剑君小题大作罢了!”徐正毫不在意地说,“本来觉得,这一趟差事很无聊,没想到能遇上袁师兄,呵,倒是不怎么无聊了。”
他手指轻轻一弹,紫雷剑上“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口中漫然道:“说吧,你想怎么死?或者主动跟我回去,也是可以的。”
伏元青的目光渐渐平静下来,原本,他看似句句嘲弄,却带着警惕,如今却放松了:“徐师弟,你筑基不过三年,刚刚境界稳固,而我,高你一个小境界,已经筑基中期了,你凭什么和我斗?”
徐正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就凭我是徐正。”说罢,不待伏元青接话,袖子一挥,紫雷剑化成一道紫色雷光,向伏元青袭去。
面对这道剑光,伏元青不敢大意,一掐指诀,一直浮在身侧的飞剑同样化为一道剑光,迎了上去。
伏元青的剑光,同为紫色,却带着强烈的生机,与紫雷剑大大不同。两道紫色剑光一触即分,各自飞回主人手中。
伏元青面色凝重:“紫雷剑,不愧是紫雷剑!”
徐正却冷哼一声:“只是紫雷剑吗?”话音落,紫雷剑光再度飞出,光芒大涨,忽地一化为三,分成上、中、下三路,上路直取面门,中路断其后路,下路直逼下盘,竟是路路精妙。
伏元青大惊,他修为虽然较高,可剑修要的就是先发制人,势如雷霆,紫雷剑为剑君珍爱之剑,远非寻常剑修之剑可比。
危急之时,他的本命灵剑急速旋转,挥洒开一片剑光,将自身包围。紫雷剑到时,剑光往身上一覆,化为护甲。
“噗!噗!噗!”三声连响,竟是三剑皆中。
伏元青全身一麻,看到紫雷剑的剑光飞回徐正身边。他缓缓动了动身躯,发现只是被剑气扫过,舒出一口气。他就说嘛,虽有紫雷剑在手,徐正的实力却不足以发挥出紫雷剑的威力,何惧之有?
这般想着,他轻笑一声:“对不住了,徐师弟,若是再见,我一定会向你赔罪——如果我们还能再见的话!”
话音未落,飞剑已经出手,向徐正袭去,与此同时,身如闪电,向石道扑去。
杀了徐正,他是不敢的,再怎么样,自己也只是筑基修士,现在还能活着,是因为紫霄剑派根本不在乎一个筑基修士。如果杀了徐正,就触了昭明剑君的逆鳞,到时候,随意派出几名结丹修士,就够他吃一壶的。所以,只要逼退徐正……
下一刻,他却听到了一声不属于他和徐正的惊呼:“啊!”
略一分神,一道逼人的剑气划来,穿过他的肩胛,“噗”一声,鲜血洒出,他重重地跌了下来。
伏元青感到后背剧痛,但他不敢迟疑,剑光回绕,将自己护得严严实实,退回原来的位置。
“呵!”徐正漫然道,“还以为袁师兄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
伏元青没空与他作口舌之争,一扭头,看到不远处貌如少年的女修,不禁皱了眉头:“原来是你。”他还以为徐正来了帮手,没想到只是个小修士,刚才这一剑,受得也太冤了!
灵玉谨慎地看看他,看看徐正,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只是无意路过,两位前辈继续!”
伏元青想到什么,忽然喝道:“站住!”同时,身影如电,分出一缕剑光,抵住灵玉的脖子。
颈间传来的凉意,让灵玉倒吸一口冷气,她瞥着伏元青,小心地开口:“我说,伏……伏前辈,就算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得罪了前辈,好歹也相识一场,你……”
伏元青却不理会她,而看着徐正:“徐师弟,想必你不会看着她陨命吧?”
徐正的眉头微微合拢,看了灵玉一眼:“袁师兄,你是傻了吗?随便拉个人来威胁我?”
“随便?一点也不随便!”伏元青的视线扫过灵玉的脸,“这人的脸上,还留有你的剑气,要说你们没关系,我可不会相信!”
剑气?徐正目光一动,看着灵玉的脸颊,那里有一道已经很淡的疤痕,从颧骨划到下巴。
“哦……”他想起那天晚上,自己随意挥出一道剑气,好像击中了一名少年,可段师弟说是名女修,他没在意,后来就走了。
“是有点小关系,不过,无所谓,你杀吧。”他语气随意地道。
灵玉听他们这两句对话,立刻明白这紫衣青年,就是破她相的真凶,再看伏元青眼中冒出杀气,连忙叫了起来:“伏前辈!”剑气面前,她小心翼翼地道,“您是不是误会了?我脸上这道伤口,如果是那位前辈所留,也是我冒犯了他,您拿我的小命威胁他,是不是弄反了……”真奇怪,这不是很好理解吗?为什么伏元青看起来这么聪明的人,却转不过弯?
伏元青却冷哼一声:“不必辩解!徐正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他虽然胡作非为,却从来不会做出破女修的相这种事,如果你真的冒犯了他,他不会用这种方法惩戒你,如果你并没有冒犯他,嘿!他非得作出补偿不可!”
087、妍姑娘
灵玉再一次诅咒自己的运气!
她在原地坚持了一会儿,发现不动的话,真元消耗得很快,所以,她边打边走,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处峡谷。然后,顺着峡谷一路走过来,看到有两个人在动手。
当然,这没什么出奇的,发现这是两个筑基修士,她就想离开,可她偏偏多看了两眼,认出了伏元青的背影。
好了,这下被卷入筑基前辈的争斗之中了。更要命的是,这个紫霄剑派的青年,竟然就是那晚破了她相的人!
灵玉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一团乱麻了,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紫霄剑派的筑基前辈,居然是那晚上对她和仙石动手的人——对了,那人姓徐,刚才伏元青唤的正是徐师弟。而伏元青,不但是筑基修士,还跟紫霄剑派有关。她脑中闪出一个念头:莫非,那天伏元青跟她搭讪,就是因为看到她伤口残留的剑气?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巧合碰到了,跟这姓徐的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什么要拿她当人质?
正想着,伏元青又开口了:“徐师弟,你不是向来怜香惜玉吗?这女修被你破了相,你就这么坐视不理?”
徐正目光闪动,哂道:“她也算女修?”
“……”
一句话,五个字,灵玉眼睛冒火,狠狠地瞪着徐正。
紫、霄、剑、派!
她决定了,以后绝对不给紫霄剑派的好脸!一次就算了,再来一次是什么意思?全是臭男人的门派,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伏元青还没说什么,就听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而后,一个低柔婉转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两位道友,来得好快。”
灵玉转过视线,顿时呆了一呆。
来人一身红衣,面色如雪,袅袅婷婷地走来,仿佛冬日里的白雪红梅,耀人双目。
好美的女子!灵玉不禁在心中赞叹。曾经她以为,绯云那般妖娆风姿,最合适穿红衣,见了这女子,方才知道,穿红衣的女子,并不一定妖娆如艳鬼,也可能清逸如梅。
只是,这人的姿态着实熟悉,不由地让她想起那晚来找罗蕴的女子……
刚这样想,这女子就对她笑了一笑:“这位是程道友吧?听罗蕴说起过,那晚吓到你们了,真是抱歉。”
果真是她!灵玉目光一闪,发现这女子同样是筑基修为,到底是初期还是中期,以她的眼力,还分辨不出。
没等她应声,这红衣女子就转向了徐正,语调慢悠悠的,配着她低柔的噪音,有着别样的美感:“徐公子,莫非我飞天阁的茶不好喝?阁下来了一趟,未曾依红偎翠,却漏夜随行,让道友如此扫兴,实在是招待不周。”
“哪里,分明是妍姑娘魅力太大,在下忍不住,这才行事孟浪了。”说的是轻佻之语,徐正的神情却一如既往地冷峻,语气如冰,一听就知道是讽刺。
灵玉心中暗自奇怪,伏元青说徐正向来怜香惜玉,怎么对着这般美人,不但没有半分怜惜,还冷言冷语的?
“哦?”这位妍姑娘掩袖一笑,仿佛听不出他的讽刺之意,“能得徐公子青眼,奴家真是三生有幸。”
“行了,废什么话!”伏元青抽了口冷气,往伤口拍了张灵符,灵符光芒一闪,没入伤口,血流便止住了。
灵玉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妙的灵符,不禁多看了几眼。
伏元青对她露齿一笑,挥了下手,召回剑光:“用不着你了,自己找个地方蹲吧。”
“……”灵玉简直无语了。这算是容貌歧视吗?或者,性别歧视?
当然,得了脱身的机会,她不抓住才是傻子,连忙转身离开。
“慢着。”低柔的声音响起,那位妍姑娘冲她一笑,“程道友,你最好还是不要离开。”
灵玉一怔。这话什么意思?伏元青放过她了,这位妍姑娘反而不是好人?
没等她多想,妍姑娘紧接着说道:“我来之前,在外面设下了禁制,筑基以下修士是进不来的,同样,你现在便是想出去,也出不去。”
“这……”
妍姑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谁叫你来得这样快呢?若是迟上一会儿,也就留在外面了。”
“……”
“你们废话说够了吧?”徐正伸指弹了下剑身,雷光噼啪,闪烁不定,“我就觉得奇怪,以袁师兄你的本事,在各大宗门留守弟子眼皮子底下改造连环岛的法阵,未免太容易了!原来,是有这么个帮手。”又对着那妍姑娘冷笑,“不过是个千年前被掏空了的秘地,也值得你们费尽心思。”
妍姑娘却是不气不恼,微笑道:“奴家出身卑微,能踏上仙路已是不易,走到今日,全凭这点小心思,让徐公子见笑了。”
伏元青更直率:“徐师弟身为剑君后辈,生下来就金尊玉贵,哪里知道我们这种小人物的艰难之处。对你来说,是个被掏空的秘地,对我们来说,却是天大的仙缘。”
听得此言,徐正却黑了脸:“你还有脸说!剑君对你何等看重,你却不识好歹,私自叛门,你若留在紫霄剑派,什么仙缘求不到?”
伏元青听得哈哈大笑:“你果然是徐正,这般天真的也只有你了。剑君对我看重,不过是为了给你挡灾,谁爱做傀儡谁去!仙缘?我袁复情愿成为散修,在星罗海拼搏,也不想去做一个外表光鲜的工具!”
“哼!多少人想求个外表光鲜,还求不来!”徐正微微扬起下巴,倨傲之态表露无疑。
“算了,徐师弟。”伏元青收了笑,正色道,“对你们而言,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工具,有,用着还算顺手,没有,也不可惜,以你的身份,何必与我计较?”
这算是示弱吗?蹲在角落装蘑菇的灵玉默默地看着这出戏。
徐正道:“我本来不想跟你计较,可谁知道会这么巧,你躲到星罗海,我偏又来了星罗海。当初这份秘地宝图,你还是从我手上得到的,你拿着我给的宝图,破坏我的差事,还叫我不理——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那徐公子想要如何呢?”妍姑娘微微而笑,“就算你有宝剑在手,以一人之力,阻我们二人,也力不从心吧?”
徐正脸色一沉,没有辩驳。
“奴家有个建议,徐公子愿意听一听吗?”妍姑娘说完,停顿了一会儿,见徐正没有出言否决,便说了下去,“我们以二对一,胜券在握;你身份尊贵,我们也不敢随意动手。既然徐公子不甘心,不如,与我们一起进去?”
徐正冷淡道:“我为何要与你们一起进去?里面的东西,我又没兴趣。”
“那徐公子想要如何呢?当真以一敌二?”
妍姑娘说完,徐正眼中闪过一道光:“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紫雷剑陡然化为紫芒,向两人当头罩去。
灵玉没想到这人说动手就动手,连忙往边上缩了缩,确定自己躲的地方很安全,目不转睛地看起了斗法。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筑基修士动手,而且,对方还是紫霄剑派的剑修,多好的机会!
徐正这一剑,闪电噼啪,势如雷霆,灵玉只觉得眼前紫光一闪,剑光已经到了伏元青和妍姑娘的面门。
伏元青就地一滚,丝毫不顾及形象,闪过紫芒,抽剑回击。
妍姑娘却一挥手,丢出一张绣帕,上面绘着一个栩栩如生环抱琵琶的美人。紧接着,灵玉看到,绣帕上的美人突然活了一般,五指一拨丝弦,铮铮乐声响起,爆开一片音波,生生将紫芒挡了下来。
“有点意思!”见识到妍姑娘的手段,徐正眼中露出兴奋的光,一反手,将紫雷剑拔至眼前,紫芒聚集于剑身,渐渐化成旋涡。
灵玉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旋涡,是由纯粹的剑气组成,如同片片飞刃,看着就锋利无比,不知道出手伤人该是如何犀利。原来这就是筑基修士的手段,以她炼气八层的修为,剑气只能聚上两三道,这个旋涡中的剑气,何止百道!
“去!”徐正一挥剑身,剑气漫天洒出。
灵玉只觉得眼前被紫芒覆盖,什么都看不清了,一股强大的剑意笼罩下来,将她压得动弹不得。她想起初见丰老的情景,同样被剑意压住,只是徐正的剑意,比丰老强了何止十倍百倍!哪怕领悟了剑气,炼气圆满,与筑基也是天差地别。
等到她回过神来,伏元青和妍姑娘已经不见了,地上洒了一摊血迹,以及几片残破的衣袖。
徐正脸色阴沉地站在山石之上,看着石道入口。
显然,他没拦下那两人,就这么放过他们,实在不甘心,可要进去,又觉得掉价——他刚才摆明了态度,不稀罕这个秘地。
原地站着,挣扎了数息,最后吐出一口气,将紫雷剑唤回手中:“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得什么仙缘!”
正要进入石道,忽地停住,目光转向灵玉。
灵玉被他看得后背一寒,正奇怪这位徐公子想干什么,却见他抬起手,掌心聚起一团荧荧浅光,向她一弹。
灵玉来不及闪避,感到浅光正好打在自己脸上,出乎意料的温润,让她通体舒泰。
“女孩子家,破了相未免可惜。”等到她视野内重见景物,徐正已经不见了,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088、接二连三
“小辈,你在这里做什么?”清脆的声音响起,灵玉转过头,看到一名少女扛着把巨剑走过来。
这巨剑长达五尺,几乎与少女一般高,偏她提得轻轻松松,姿态闲逸。灵玉看看她纤弱的身姿,再看看她肩上扛着的巨剑,嘴角抽了抽。
“回前辈,晚辈无处可去,所以蹲在这里等搭救。”
“哦?”少女颇感兴趣地看着她,“你参加的是哪个门派的法会?”
“太白宗。”
听到答案,少女失望地叹了口气:“可惜,你根骨不错,身强体健,居然不来刑天门。”
“……”灵玉暗想,她怎么说也是剑修,就算去,也该去紫霄剑派吧?
——呸!想到紫霄剑派那群男人的嘴脸,灵玉暗自啐了一口,以后去哪里都不去紫霄剑派!
可一转念,又想起刚才徐正的行为,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脸颊。脸上那道疤已经没有了,完好无损,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想必是徐正抹去了她伤口残留的剑气。
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对她不假辞色,离去前却又记得抹掉她脸上的疤痕,还说什么“女孩子家,破了相未免可惜”,不久之前还嘲笑她不算女修呢!
不管怎么说,这人破了她的相,又替她抹掉了疤痕,就算扯平了,嘲笑什么的,她就当没听到算了。人家是筑基修士,她是无依无着的散修,记恨也没什么用,搞不好再见的时候,别人都不记得她了,还是少操这份心,当一切没发生过的好。
灵玉如此想罢,少女已经走到她面前来了,巨剑顿在地上,喝问:“小辈,我问你你怎么不答?”
灵玉眨眨眼,诚恳地道歉:“对不住,前辈想问什么?”
“我问你,可曾看到紫霄剑派的筑基修士,就是穿紫衣服的。”说着抓了抓鼻子,似在自言自语,“八家法阵,都被连在一起,只有这一处最古怪,应该是这里没错。”
灵玉心道,您老人家这是提醒我,别糊弄你么?放心,反正我没答应过什么。便道:“前辈说的那位,可是姓徐?”
“对,对!”少女大喜,“他是不是来了这里?”
“是啊,刚才晚辈看到那位前辈和另外两位前辈在这里打架。”灵玉据实以告,“后来他们就进去了。”
“另外两位?”少女奇道,“还有谁比我动作更快?喂,小辈,他们长什么样子?”
灵玉道:“一男一女,外貌都在二十左右,男的长相平凡,女的极美。”
“啊?”少女偏头想了想,“有这么两个人吗?”
灵玉没说话,要解释伏元青和妍姑娘的来历,就有点复杂了,且不说她对这两个人也不太了解,单说她如何认识伏元青,又在哪种情况下见过妍姑娘,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事。所以,没必要自找麻烦。
“不管了,进去看看再说。”思索了片刻,少女扛起巨剑,钻进了石道。
灵玉看着她进去不久,又有人来了,这一次来的,是两个人。一个是赤霞宗的绝音婆婆,一个就是傅长春。
看到灵玉,傅长春面露诧异:“你……叫程灵玉是吧?”
别人可以不理,傅长春却不行,灵玉起身,向他揖礼:“见过傅前辈。”
傅长春点点头,问:“外面有禁制,你是怎么进来的?”
灵玉答道:“回前辈,晚辈在禁制设下之前,就进来了。”
这个答案,出乎傅长春的意料,他与绝音婆婆对视一眼,接着问:“这么说,你看到禁制是谁设下的?”
“是。”灵玉十分乖觉,没等他问,就和盘托出,“方才,晚辈来到这里,见到紫霄剑派的徐前辈和一名筑基前辈斗法,然后,一名筑基女修过来,在外面设下了禁制。晚辈听徐前辈称呼那位女修,叫妍姑娘。”
“妍姑娘?”男声突兀响起,脚步声传来,森罗殿的文士出现在眼前。他手摇折扇,望着灵玉,“莫非是飞天阁的妍姑娘?”
灵玉瞅了眼傅长春,点头答道:“晚辈听他们交谈,好像是的。”
“苟道友,这妍姑娘是什么人?”绝音婆婆用沙哑的声音问。
“飞廉城数一数二的青楼,飞天阁的舞姬。”苟姓文士一合折扇,拍在自己手心,“传说这位妍姑娘,容貌倾城,和众多高阶修士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也算是飞廉城的风云人物。”
“哼!原来是个青楼女子。”绝音婆婆不屑道。她虽然年纪大了,可也是女子,本能地厌恶这种女人。
“一名筑基女修,去做舞姬?”傅长春的关注点却与绝音婆婆不同,他觉得这太荒唐了,“身为筑基修士,她有很多方法赚取灵石,不然,直接委身一名结丹修士也行,何必去做舞姬?”
“这位妍姑娘已经筑基了?”文士双眉一挑,自言自语,“这倒怪了,之前听说,妍姑娘数次筑基不成,为了求取筑基丹,才会到飞天阁当舞姬,莫非她已经凑齐了灵石,筑基成功了?”
“管她是怎么筑基成功的。”绝音婆婆丝毫不想掩饰她的不屑,转向灵玉,喝问,“小辈,他们现在人在何处?”
灵玉一指石道:“他们从这里过去了。”
不用灵玉说,他们三个人早就注意到这条石道,再看地上的血迹,基本能猜出他们的去向,听了灵玉这话,一点也没怀疑。
“傅道友,我们进去?”
傅长春没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苟姓文士。
这文士一撇嘴:“两位道友若是进去,我自然会跟。我们八派法阵,都被连到了一处,可见此事最好协同合作。”
傅长春轻轻点头:“苟道友所言有理,只是不知其他道友现下何处,要不要等等他们?”
“阿弥陀佛!”他话音刚落,一声佛号响起,身披袈裟、面带慈悲的和尚缓步迈了进来,“几位道友都到了吗?贫僧愿与诸位同行。”
“圆悲道友!”傅长春面露喜意,“现在我们只缺一人了,不知道裴道友何时能到。”
只缺一人?灵玉想到刚才已经入内的少女,举起了手:“那个……几位前辈。”
四名筑基修士的目光,全都落到她的身上。灵玉有点小紧张,咽了咽口水,道:“几位前辈来之前,那位刑天门的前辈已经进去了,不知道你们等的是不是她……”
“原来裴道友已经进去了,动作可真快!”文士轻哼一声,“既然如此,我们也进去吧?”
众人纷纷点头,简单地观察了一下,没发现异常,由绝音婆婆打头,鱼贯而入。
傅长春走在最后,在灵玉面前停下,嘱咐道:“程灵玉,你虽然还不是我太白宗弟子,到底是来参加太白宗法会的,老夫不想你出事。你的修为太低,这件事最好不要掺和。要知道,太贪心,是会惹祸上身的。”
说罢,也不等灵玉答话,就跟着钻进了石道。
灵玉看着他们离开,叹了口气,仍旧找个安全的地方蹲着。
傅长春的意思她明白,几名筑基修士在这里打起来,又进了石道,最大的可能就是石道里有什么吸引他们。对修士来说,最具吸引力的,就是宝物了。傅长春这番话,就是警告她,别妄想不该得到的东西,没有实力,就算她进去了,也是炮灰的命。
这个道理,灵玉懂得,当年白水观之事,不就是个实例吗?宝物再好,也要有命享受,她刚刚踏上仙路,现实就教了她这个道理。所以,她根本不打算入内,这些筑基修士,怎么抢怎么打都好,她这条小虾看看热闹就行。
说起来,这件事相当地有意思。
首先,伏元青——哦,他自称袁复,这应该是他的化名——他本是紫霄剑派弟子,还颇得师门看重,因为某个原因叛门。其次,他从徐正手里得到了一张宝图,跟妍姑娘勾搭上,大概是利用了研姑娘的人脉或者什么,将八派法阵秘密修改,然后他们二人伪装成参加法会的低阶修士,达到进入秘地的目的。其三,徐正早就有所察觉,曾经去过飞天阁,又跟踪了妍姑娘,也就是那晚,她和仙石无意中牵扯了进去。
光这三点,就已经很耐人寻味了,其中还有许多细节,更值得思索。
比如,他们口中的剑君,应该就是紫霄剑派第一人,元婴后期大修士昭明剑君,袁复说他只是一个傀儡,一件工具,昭明剑君特意准备为徐正挡灾用的——这个,似乎关系到紫霄剑派的秘闻了?
灵玉一激灵,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大宗门的秘闻,她知道了还活不活?其他的不说,她只要关心一件事就够了:这位妍姑娘,和罗蕴到底什么关系?那天晚上,她半夜去找罗蕴,为了什么?罗蕴想进的是紫霄剑派,如果让徐正知道,他跟妍姑娘有关系,还能得偿所愿吗?
她突然觉得有点头疼。她相信,在这件事里,罗蕴只是个小人物,且不说他的个性,单说他的修为,也不足以成为妍姑娘和袁复的合作者,八成只是帮妍姑娘办了些小事,如果因此而与紫霄剑派失之交臂,那就太可惜了。
089、过关
灵玉这一等,就等了两天。中间她偷偷出去看过,峡谷外面,被设下了禁制,几十名炼气修士,被挡在外面。不知道那几位筑基前辈说了什么,这些人都老老实实地等着,没有试图破禁。
两天后,就在灵玉修炼之时,石道方向突然传来一连串巨响,灵玉探头一看,山石崩裂,绝音婆婆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好狠的手段。”绝音婆婆咳出一口血,“要不是老婆子有点压箱底的宝贝,今天非折在这里不可!”
灵玉听得心口一跳。怎么出来的只有她一个人,其他人呢?
绝音婆婆说罢,就地盘坐下来,服药调息。
过了一会儿,傅长春浑身浴血,气喘吁吁地出现。
绝音婆婆睁开眼,眼中闪过意外:“傅道友,你竟逃出来了!”
傅长春抹掉手上的血迹,苦笑:“险死还生。”他如今的模样,着实狼狈,道袍上到处是血迹,半边袖子都没了,下摆被撕掉一块,哪里还有原来的高人风度?最可怖的,还是他腰上的伤,血肉一片模糊。
“其他人呢?”绝音婆婆咳了一声,又吞服了一颗丹药。
“唉!”傅长春面带伤感,“苟道友、裴道友、圆悲道友,已是折在里面了。”
绝音婆婆默然半晌,最后摇了摇头:“贪念缠身,合该有这一劫。”
灵玉听得怔怔的。这话的意思是,那刑天门的少女、森罗殿的文士、还有观慧寺的和尚,都死了吗?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她还记得,那刑天门的少女进去之前,与她谈笑,轻松自在的模样,还有那文士、和尚……两日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如今却再也见不到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沧溟修仙界的残酷,早就听说过,在这里,修士纷争、乱斗,多不胜数,却没想到,自己这么快见到了实例。
伏元青、徐正、妍姑娘三人没有出来,难道也折在里面了?
正这样想着,就听傅长春长叹一声:“不过一场寻常至极的招收弟子法会,居然陨落了大半主持之人,只怕陵苍各派都要被震动了。”
绝音婆婆嘿然道:“傅道友何必说得如此客气?岂止是震动陵苍各派这么简单,徐正陨身于此,昭明剑君必定震怒,元后大修士跺跺脚,陵苍非得掀起腥风血雨不可,便是星罗海,也不会平静了。”
徐正陨落了?灵玉大惊。听徐正和伏元青的对话,他分明是那位昭明剑君的心头肉,要是陨落于此……她不敢想像,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傅长春苦笑起来:“我们也不会好果子吃,以昭明剑君怒喜无常蛮不讲理的个性,指不定就认为是我们连累了他的宝贝玄孙,到时逼着我们给徐正陪葬……”
“这倒不必担心。”绝音婆婆很镇定,“不管如何,我们都不是紫霄剑派的弟子,昭明剑君再威风,也不能随手夺我们性命。无论是赤霞宫,还是太白宗,都有元后大修士坐镇,要是让昭明剑君夺了我们性命,两派的面子往哪搁?”
“唉!绝音婆婆,你说的那是好的情况,万一昭明剑君先一步赶到,随手将我们灭杀,又能如何?顶多你我二派的元婴师祖,跟他打上一架,难道为了我们两个小小的筑基修士,跟紫霄剑派翻脸不成?”
这番话,听得绝音婆婆默然。以她对紫霄剑派的了解,昭明剑君说不定真的会干出这样的事……
现场一片死寂,两人都不再说话。忽然,石道方向再次传来声音,一人提着剑,缓缓从石道出来。
这人正是傅长春和绝音婆婆都以为已经陨落的徐正!
他的模样,比绝音婆婆和傅长春都整齐得多,只是浅紫剑衣染上了大片鲜红,都是血迹,看样子也不轻松。
“徐……徐道友,”傅长春大吃一惊,“你没事?”
“我该有什么事?”徐正面色冷漠,扫过他们二人。
绝音婆婆不可思议地道:“徐道友,你被溟渊之气困住,居然能脱身而出?”
徐正哼了一声,懒得回答这个问题,目光如电地盯着他们二人:“你们来得还真是及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寻到机关的那一刻过来。”
这句话,让傅长春苦笑起来:“徐道友,法阵出了问题,我们身为主持法会的负责人,不来解决,还有谁来解决?只是没想到,八派法阵,原来被人改动了构造,通往溟渊绝地。早知事情如此严重,我们一定会上报宗门,而不是擅自进入溟渊。”
溟渊,将沧溟界劈成两半的无底深渊,传说溟渊深不知几万里,黑黝黝不见底,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气息,别说凡人,便是修士也难以进入。像他们这样的筑基修士,若是擅自进入溟渊,被溟渊之气包围,几乎无法生还。正是因为如此,傅长春和绝音婆婆才以为徐正已经陨落了。
此时见到徐正出现,他们大惊之余,也放下了心口大石。只要徐正活着,昭明剑君的气,怎么也发不到他们身上。两人顿时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放松。
“哼!要不是你们眼皮子浅,见到好东西就上前哄抢,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
徐正这话有些刺耳了,别说傅长春和绝音婆婆,连灵玉都皱起了眉头。这个徐正,个性也太讨人厌了,就算他是昭明剑君的爱孙,有本钱倨傲,也不必如此尖刻。他如果不是昭明剑君的后辈,说这种话,早就被人踹了!
一时间,绝音婆婆和傅长春脸色都很难看,偏偏他们不好说什么,这事他们确实干了。灵玉对这徐正也是印象大坏,她一向不认为,依靠长辈有什么值得自傲的,就算他说得没错,也太不留余地了。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徐正抹了抹脸,然后一脸厌恶地擦掉手上的血迹,“我们出去再说吧。”
这个提议,绝音婆婆和傅长春欣然同意。他们进法阵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怕这些炼气修士被困其中,惹出大祸来吗?什么渊溟,什么宝物,都是进来才发现的。
徐正率先离开,然后是绝音婆婆,最后是傅长春,他向藏在角落里的灵玉招招手,和颜悦色地道:“程灵玉,难为你小小年纪,克制得住自己,现在事情了了,我们出去吧。”
灵玉连忙起身,向他一揖:“是,多谢前辈。”
跟随着傅长春,出了峡谷。之后,就见他和绝音婆婆、徐正三人一番忙碌,打开法阵。
灵玉听到远处传来隆隆之声,天光顿时大亮,一道白光将自身包围,等到白光散去,人已站在连环岛上。
“傅师伯,傅师伯……”
“傅师兄!”
守在外面的太白宗修士看到傅长春,一窝蜂涌上来,纷纷关切地询问。
傅长春被搀扶着在屋前石椅上坐下,口中道:“不必惊慌,只是些皮肉伤。”
灵玉知道,傅长春必定不止是皮肉伤,法阵中,他从石道出来的时候,脸色灰败,分明连经脉也受了伤。不过,她知道,这么多弟子面前,他必须保持风度,再大的伤,也只能容后再说。
就听傅长春将事情吩咐下去:“……第三试就算了,法阵已经坏了,只能报请宗门修复,暂时弄不成了。”
“那成绩怎么办?”
“就按前两试的成绩算吧,反正,实力是可以培养的,我们太白宗招收弟子,一向不拘泥于实力。”
“好,就听傅师兄的。”
看着这些筑基修士叽叽咕咕地商议着,参与法会的炼气修士们紧张地盯着他们。刚才法阵中遭遇突变,许多人都是灵气耗尽,有的些险些被游魂夺魂,如果不是法阵及时被破,怎么也要折损一些人。现在听说不用参加第三试,前两试成绩不错的人安心多了,而成绩不佳的,却生怕自己过不了关。
灵玉暗自琢磨,自己第一试是甲等,不会有问题,就是第二试,评的是乙等,该不会两试都是甲等才能入门吧?那就太倒霉了。
没过多久,那边商议完毕,一名筑基修士走上前来,扬声道:“第一试,问仙路,甲等、乙等过关。”
随着这声音,有的人失望叹息,有的人欣喜若狂。
这名筑基修士又道:“第二试,宗门试,甲等、乙等、丙等过关。”
第二试是丙等的大大惊喜,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
紧接着,这名筑基修士道:“两关皆过者,可以来领取奖励了,愿意入门的,请留下姓名,不愿入门的,交回法会令牌。”
确认自己过关了,灵玉放下心中大石,听了这句话,才知道为什么第二试要放宽条件。这里是星罗海,许多散修不愿进入宗门,只是为了奖励才来参加,要剔除这部分,当然要放宽条件了。
果然,灵玉就见,许多人上前领了奖励,交回了法会令牌。这样的人,居然将近上百,两试过关的也不过三分之一,两百多人。
灵玉也上前领了奖励,却留下了姓名。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太白宗的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