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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悟道     国士无双txt下载     国士无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六章 虎父无犬女

    李花子突发急病,大家都慌了神,一个狗腿子扑上去猛掐书记大人的人中,把个李花子给气的,肚子疼你掐人中管蛋用,不过他已经疼的说不出话來,只能虚弱的唉哟哎哟的叫唤。

    陈嫣走过來摸摸李花子的肚子,找准位置压了压,李花子疼的差点背过气去。

    “这儿疼。”陈嫣问。

    李花子面色惨白,无力的点头。

    “急性阑尾炎,马上手术,不然病人会疼死。”陈嫣当机立断,对手足无措的狗腿子们道:“把李花子抬到手术台上去。”

    又对卫生院一干人等道:“准备手术。”

    院长慌手忙脚道:“咱卫生院沒这个条件啊。”

    陈嫣道:“手术器械我都带了,你们打下手就行。”

    院长等人忙不迭的准备白大褂、消毒水,公社卫生院条件很简陋,沒有手术台,沒有无影灯,连麻药都沒有,李花子躺在一张普通病床上,护士把他的衣服解开,露出精瘦的肚皮,李花子不讲卫生,身上散发着臭气,把陈嫣熏了个踉跄。

    陈嫣戴上口罩和手套,拿出雪亮的手术刀。

    李花子吓哭了:“我要打麻药。”

    院长道:“李书记,咱院里沒有麻药啊,要不,套车送你去县医院。”

    李花子疼得要死,哪能再经得起颠簸,可是又怕不打麻药开刀,正在犹豫,陈嫣道:“我有麻药,你躺好。”

    说着拿出一个小针筒來,李花子放了心,乖乖躺好,忽然又道:“你别乱下刀子把我好的部件摘了啊。”

    陈嫣道:“不相信我的技术,好啊,你去县医院开刀吧,各单位都忙着四清,等你到地方估计也疼死了。”

    “好,你下刀子吧。”李花子到底忍不住疼,只能选择相信。

    陈嫣给他打了一针,用碘酒一擦,拿起手术刀径直在他腹部开了个口子,位置精确无比,刀子一动,坏死的阑尾被夹了出來,丢在不锈钢托盘上。

    “好了。”陈嫣放下手术刀,摘下手套。

    “这就好了。”李花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窗外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这台手术呢,陈嫣娴熟的技术令人叹为观止,开个刀就几秒钟而已,简直太神了,太厉害了。

    院长端过托盘给李花子看,里面是一坨烂肉。

    李花子心里一惊,再看自个肚皮上一个大口子,吓得差点哭了:“赶紧给我缝上啊。”

    陈嫣道:“不慌,先开展四清运动,你不就肚皮上开了口子么,一时半会死不了,丁点大的事儿能和伟大的四清运动相提并论。”

    李花子气的差点吐血,群众们却齐声叫好,到底是陈子锟陈大帅的女儿,生的菩萨面孔,金刚心肠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其痛快。

    “陈大夫,算我求你行不,赶紧给我缝上吧,要命啊。”李花子放下他公社书记的尊严,苦苦哀求,几个狗腿子也跟着说好话,卫生院的院长也帮着求情。

    陈嫣道:“那四清运动怎么办,还开展不开展。”

    李花子忍痛道:“都随你。”

    陈嫣这才满意,三两下将李花子的肚皮缝好,道:“好了,回去养着吧。”

    李花子道:“怎么这么疼啊,不是打了麻药么。”

    陈嫣道:“哪有麻药,给你打的是生理盐水。”

    李花子气得半死,忍着疼在狗腿子们的搀扶下哼哼唧唧走了,陈嫣看了看托盘里的烂肉,道:“把这下水扔了吧。”

    院长偷笑,这位陈医生真有一套,把公社书记耍的团团转,以后有好戏看了。

    卫生院腾出一间屋來做陈嫣的卧室,知道陈医生爱干净,又发动群众把茅房掏了个干净,重新铺了茅草,用砖头垒了蹲坑,还撒了点珍贵的消毒水。

    陈嫣就这样暂时住了下來,每天忙着给社员们看病,rì子过的倒也充实,老百姓很淳朴,分得清好人坏人,且不说陈嫣医术高明,看好了大家的病,就是看她爹陈子锟的面子,也要好好招待人家。

    六零年,要不是陈子锟带着大伙分粮食,饿死的还要多哩,大家都这样说。

    每天午饭晚饭,都有社员端來家里的好吃好喝招呼陈嫣,新鲜蔬果蔬菜不断。

    消息传到卧床休养的李花子耳朵里,把他气的够呛,说这个资产阶级臭小姐把咱们公社弄的乌烟瘴气,一定要好好收拾她才行。

    公社会计说:“等李书记的病养好,咱就开四清批斗大会,连陈嫣带龚大鹏,一块斗倒。”

    李花子道:“那必须的,别看她爹是个人物,她可沒那么大本事,这回落到我手里,不死让她褪层皮。”

    会计桀桀的笑了,伸出大拇指:“李书记高。”

    ……

    傍晚,一个少年端着南瓜粥來到卫生院,敲敲陈嫣的房门,陈嫣出來道:“小猴子,你娘又做好吃的了。”

    小猴子放下碗,神神秘秘道:“俺娘说了,李花子要开会斗争你哩。”

    陈嫣鄙夷的一笑。

    小猴子道:“姨,俺娘说让你躲躲。”

    陈嫣道:“替我谢谢你娘,不过我不会逃避的,对了,你爹呢。”

    “俺爹在家。”

    “那你爹叫來,姨有事和他商量。”

    十分钟后,龚大鹏风风火火赶到卫生院,陈嫣道:“听说李花子要开批斗会,我想矛头肯定是指向你的,我不过是附带着批斗一下。”

    龚大鹏道:“李花子个狗rì的记仇哩,仗着杨树根当了地区副专员,就横行霸道,群众才不吃他这一套。”

    陈嫣道:“我找你來就是商量一下对策,把群众组织起來……”

    听完陈嫣的话,龚大鹏不由赞叹,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一星期后,苦水井公社四清大会在公社礼堂举行,公社书记李花子带兵主持会议,他先传达了地区、县里关于开展四清运动的指示。

    “四清,就是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清经济,目前來看咱们公社有些人的思想很反动,胆敢反对总路线,反对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这是严重的右倾主义,必须狠狠打击,让他们交代问題。”

    礼堂的水泥凳子上坐着的都是公社驻地各单位的工作人员,卫生院畜牧站农机站水电站党委zhèng府一干人等,其中不乏李花子的亲信,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听到李书记语气有加强,就拼命的鼓掌。

    李花子顿了顿,道:“还有一些省里來的同志,名义上是组织上派來蹲点指导我们工作的,可是呢,严重脱离群众,搞特殊化,住单间,吃小灶,多吃多占,搞资产阶级那一套,这是反对三面红旗,这是复辟。”

    矛头直指陈嫣,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射到卫生院职工这边。

    李花子继续道:“大家都知道,我说的某些人是,身份特殊,但我李花子就不信这个邪,我管你是老狐狸还是母老虎,到了我苦水井的地盘,就要坚决打倒你。”

    掌声响起,李花子喝了口水,示意下面心腹发起批斗。

    可是陈嫣先站了起來:“我有话说。”

    李花子道:“沒轮到你发言。”

    陈嫣道:“我是省里下派到苦水井蹲点的四清工作干部,是奉了,刘主席,郑书记的命令來指导你们搞四清的,谁给你的权力不许我讲话,你是不是土皇帝当的太过瘾了,连他老人家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话说的诛心,帽子扣的大,李花子的脑袋戴不下,理屈词穷,只好眼睁睁看着陈嫣走上來,将自己挤到一旁。

    陈嫣颇有乃父之大将风范,面对干部们毫无惧色,事实上她经常在大学讲堂里给几百名学生授课,业务学术上的辩论也经常开,人民大会堂都去过,苦水井这破破烂烂的小礼堂对她來说小菜一碟。

    “同志们,苦水井公社阶级斗争的形势很严重,很尖锐,很复杂啊。”陈嫣用了三个很字,一下就把听众的情绪带动起來了。

    “五月初,在杭州召集部分政治局委员和大区书记开会,会上说,先前对斗争形势估计不足,认为有百分之十到二十的大队很坏,现在看來,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大队很坏阶级斗争仍然十分尖锐,很多单位实际上已经烂掉了,领导权已经不在手里了。”

    台下瞠目结舌,不少人都听傻了。

    陈嫣语气激昂,抑扬顿挫,普通话标准,比起李花子磕磕巴巴的演说,强了岂止十倍,她话锋一转道:“我下基层以來,并沒有立刻开展工作,这是为什么,因为我沒有掌握情况,如同睁眼瞎一般,很容易被坏人利用,所以我沉下心來,借着给群众看病的机会,了解了苦水井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个别领导干部贪污腐化、多吃多占,比起解放前的国民党反动派來不遑多让,他们简直就是披着皮的rì本鬼子。”

    李花子气坏了,想制止陈嫣的发言,忽然礼堂大门打开,明亮的阳光照射进來,龚大鹏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群众,不由分说就往里面涌。

    “你们來干什么,谁让你们來的。”李花子喝道。

    “不是公社通知让俺们來开大会的么。”群众们七嘴八舌答道。

    陈嫣道:“是我让大家來的,现在我宣布,苦水井公社四清批斗大会,正式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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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卫生院的枪声

    公社礼堂太小,坐不下这么多群众,只能改在外面举行,大街上有座戏台,以前是镇上财主建的,逢年过节,或者红白喜事的时候,请戏班在上面演出,老百姓免费观看,解放后改成露天电影院,县里流动放映队每月來几趟,拉上幕布放革命电影,搞运动的时候还能做群众集会之用。

    龚大鹏是前任公社书记,在民间颇有些威望,李花子想办他沒那么容易,今天他是有备而來,连横幅都预备好了,两个小伙子爬上戏台将横幅挂上,红底黑字:苦水井公社四清批斗大会。

    戏台上摆了两张桌子,几把椅子,陈嫣英礀飒爽跳上台,道:“李花子,请吧。”

    李花子很生气,陈嫣从不尊称自己为李书记,而是直呼其名,这让他觉得在乡亲们面前很沒面子,他冷哼一声,倒背手上台了。

    会议改省里來的陈嫣同志主持,面对下面越聚越多的群众,她开门见山道:“乡亲们,社员们,你们还记得当初土改斗地主的时候么。”

    下面一片乱哄哄的回应,土改是解放前夕,距今不过十几年,大多数人都记得那些吐气扬眉、报仇雪恨的rìrì夜夜。

    陈嫣道:“解放了,地主被打到了,但新的剥削阶级出现了,基层干部多吃多占,欺压群众,打骂社员,逼死人命,和旧社会的地主沒啥两样,zhōngyāng开展四清运动,就是要坚决斗争这些腐化分子,新的恶霸,咱们今天就开个批斗会,大伙多提意见,帮部分领导干部端正一下思想态度。”

    李花子开始紧张了,本來是针对陈嫣和龚大鹏的批斗会,却莫名其妙变成批斗自己的群众大会,这话怎么说的,群众大会的威力他太清楚了,斗争起來是要人命的,他赶紧给手下递眼色,让他们上台发言挽回局势。

    但为时已晚,群众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來,往rì他们慑于李花子的淫威不敢反抗,今天有省里來的陈嫣撑腰,自然无所畏惧,争着发言,陈嫣指着一个农民道:“这位同志上來发言。”

    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农民上了台,畏首畏尾,说不出话,陈嫣道:“别害怕,乡里乡亲的说错也沒啥大不了的。”

    农民憋了半天,忽然道:“俺家一门五口,解放前沒饿死,六零年却饿死三个,本來家里有点粮食能熬过荒年,都让他。”一指李花子,“带着民兵搜走了,干部整天吃白面饼子,社员连树皮都吃不上,可怜俺那三岁的娃娃,六十岁的老娘啊,活生生饿死的。”说着抹起眼泪,痛哭失声。

    又有一个年轻人跳上台,怒气冲冲道:“我要揭发,李花子不但抢粮食,还糟蹋妇女,梁家庄的王寡妇就是让狗rì的糟蹋了,才跳井的。”

    群众沸腾了,纷纷举手:“我要揭发,我要揭发。”

    李花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想跑,却发现戏台周围都站着横眉冷目的年轻社员,分明是龚大鹏安排的打手。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喊:“打倒李花子。”

    “打倒李花子。”群众们排山倒海一般的怒吼响彻天地之间。

    这种情形土改时发生过,镇反时发生过,三反五反时发生过,反右时发生过,只是那些时候是李花子批斗别人,今天终于轮到他品尝被群众批斗的滋味。

    社员们对这些干部的积怨很深,今天只是寻到了一个合适的发泄机会,有人撑腰他们还怕啥,很快群众就不满于口头批判了,演化成拳脚相加,挨揍的不但有李花子,还有他的几个亲信,会计、民兵队长、大食堂厨子等。

    眼看要打出人命,陈嫣赶紧劝阻:“别打了,大伙儿冷静。”

    别人说话兴许不管用,陈嫣的威信还是很高的,群众们悻悻停了手,李花子和他的狗腿子们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直哼哼。

    批斗大会胜利闭幕,苦水井公社的修正主义分子被彻底打倒,虽然名义上还当着公社书记,但李花子的威信已经荡然无存,连镇上的狗见了他都要呲牙。

    李花子伤得不重,但心理很受伤,他连夜托人给市里的杨树根送信,报告发生的事情,但杨树根只是负责文教卫生这一块的副专员,鞭长莫及,只能回信劝李花子隐忍。

    数rì后,深夜,李花子仍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忍不下这口气,当了十几年的基层干部,好不容易树立权威,一朝尽失,这种失落感是难以忍受的,发生群众批斗公社书记的严重政治事件,县里恐怕也保不住自己,这回再下台,就沒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恨透了陈嫣,一个臭娘们而已,也敢骑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她不就是仗着有个好爹么,反正乡下天高皇帝远,不如弄死她算了,这事儿只要不找别人,自己亲自动手,公安也破不了案的。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李花子动了杀人的念头就再也压不下,他爬起來找了一把镰刀,在井口旁磨了起來,磨得风快,披衣出门,直奔卫生院。

    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李花子深一脚浅一脚來到卫生院墙边,噗噗吐了唾沫在手上,一跃抓住围墙爬了上,翻墙进,刚落在地上就听到一阵狗叫。

    卫生院里只住着陈嫣一人,夜里大门是反锁的,还养了一条小狗做护院之用,陈嫣睡的不沉,因为有时候会有急病患者來就医,但來看病的绝不会爬墙进來。

    “谁。”她喊了一声,匆匆披衣起來,摸到火柴和煤油灯,想了一下还是沒点。

    李花子不搭腔,拔出了镰刀摸了过,忽然他想到陈嫣水灵的脸蛋和苗条的身段,暗道计划不如稍作改变,弄死她之前先玩玩也不赖。

    廊下趴着的小狗勇敢的扑了过,李花子手起刀落,将这只三个月大的草狗当场砍死。

    小狗的惨叫声让陈嫣明白,自己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坏人,她沒有犹豫,立刻从床底下拖出箱子,取出一支双筒猎枪,撅开枪托,摸黑向弹膛里填了两枚霰弹,这把枪还是妈咪姚依蕾送给她的礼物,很有些年头了,据说二十年代的时候在南泰县里,妈咪用这把枪打死过军阀的乱兵哩。

    有枪在手,陈嫣心中打定,端起猎枪朝着窗外道:“再不站住我就开枪了。”

    李花子心道臭娘们你还挺会唬人,爷爷是吓大的么,不吃你这一套,他终于摸到了门把手,用力推了推,沒推动,便用镰刀柄打碎门上的玻璃,将一只手伸了进來,摸插销。

    忽然眼前一道橘红色的火光亮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劈面而來,火辣辣的感觉,如同沐浴着烈火,陈嫣开枪了。

    李花子在近距离内被一颗霰弹命中,十几枚铅弹深深打入身体,整个人被子弹的力量推出十几米远,一动不动了。

    陈嫣不敢确定只有一个坏人,她继续持枪戒备,此时镇上的狗狂吠起來,灯陆续点亮,脚步声响起,被枪声惊醒的人们担心陈医生的安危,纷纷舀着家伙奔着卫生院而來。

    大门被砸的山响,龚大鹏的大嗓门道:“陈医生,是我,快开门。”

    陈嫣这才点亮煤油灯,一手提灯,一手持枪,过开门,社员们舀着抓钩子镰刀斧头蜂拥进來,十几盏马灯高高举起,照着地上血肉模糊的犯罪分子。

    伤者的胸膛面门都被霰弹打烂了,嘴里吐出血泡來,只有出气沒有进气。

    “这不是李花子么。”龚大鹏道。

    “狗rì的想來暗算陈医生。”社员们立刻明白过來,恨恨朝李花子吐着口水。

    陈嫣道:“大家帮忙,把他架到手术台上。”

    龚大鹏瞪大眼睛道:“陈医生,让他自生自灭就是,救他干啥。”

    陈嫣道:“坏人也不能私刑处死,我先救活他,再让人民法庭來判处他的罪行,这才是正道理。”

    陈医生的话就是命令,大家将血淋淋的李花子抬到台子上,陈嫣给他实施手术,无奈近距离中弹,失血过多,无力回天,李花子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陈嫣摘下口罩,叹息道:“可惜。”

    龚大鹏道:“可惜啥,这种人死有余辜。”

    陈嫣道:“早知道救不活,就直接拉出了,可惜弄脏了台子还得清理。”

    群众们爽朗大笑起來。

    李花子无神的死羊眼望着天花板,死不瞑目。

    ……天亮了,公社派人报告县里,县刑警大队的三轮摩托载着几个公安人员突突突开到公社,现场勘察,询问群众,案情清晰明了,李花子被社员批斗后记恨在心,携带凶器跳入卫生院企图报复杀人,被陈嫣当场击毙,属于正当防卫。

    群众的证言,地上的脚印,带血的镰刀以及刀柄上的指纹,还有小狗的尸体,铁证如山,任谁來也翻不了案。

    消息传到地区,正在江北蹲点的郑泽如亲自做出批示,要求各级政法机关切实保护好蹲点干部的人身安全,为四清运动的顺利展开保驾护航。

    “陈家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陈子锟这个大女儿更是巾帼不让须眉,赶紧把她调回省城吧,免得搞出大乱子來。”郑书记这样对下面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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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风向

    省委第一书记郑泽如心里很乱,最近政治上的风向很不明朗,少奇同志在调研了河北、山东、江苏、安徽、上海等省份后,成立紧急委员会,提出“农业十六条”,“三自一包”等政策,推行自留地,zìyóu市场,自负盈亏,包产到户,仔细思量,这是和的三面红旗政策背道而驰,是路线斗争。

    对于四清运动,两位主席的看法也不同,少奇同志认为四清重点在基层的地富反坏右,而则认为矛盾重点在党的上层出新了官僚主义阶级,运动重点在打击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党的主席和国家主席之间对于政治路线有了分歧,这让身为省部级干部的郑泽如很难抉择,郑泽如早年在白区工作,虽然不受少奇同志直接领导,但有过一些交集,印象也比较好,高饶事件中,郑书记差点被殃及,幸亏少奇同志伸出援手挽救了他……所以,在陈嫣打死李花子事件中,郑泽如的态度很鲜明,这并非出于个人关系,而在于路线问題,他让宣传部门适度的宣传此事,表明江东省执行的是打击基层恶霸干部,地富反坏右的路线。

    从某些方面说,李花子死的很是时候。

    ……陈嫣离开苦水井的那天,全公社的乡亲们都來送别,大婶大娘们挎着篮子,装着熟鸡蛋和白面饼子,说啥都让陈医生带着路上吃,大伙儿都被三年自然灾害饿怕了,眼泪啪塔的拉着陈嫣说闺女拿着,路上别饿着。

    “乡亲们,我会回來看你们的。”陈嫣眼泪婆娑的站在汽车旁向大家挥手道别,这辆车是省委书记亲自批示,由地区行署派來接陈嫣的,随车还有一名配枪的公安人员,负责陈嫣的人身安全,这个细节很能表明省里的态度,也打消了李花子家里人告状的企图。

    汽车绝尘而去,苦水井恢复了平静。

    陈嫣先來到北泰探亲,住到高土坡哥嫂家里,最近全国范围内正流行“工业大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活动,晨光机械厂连天加夜的加班生产,陈北和马花都沒时间照顾孩子,当姑姑的肩负起照顾侄子的任务,给小陈光买了许多铁皮玩具,还带他去军分区看大炮。

    江北军分区司令员罗小楼的爱人戚秀是陈子锟的干女儿,这门战争时期认下的干亲最近得到了加强,两家经常來往,当然主要是戚秀热衷于此,罗小楼反倒刻意保持着距离。

    戚秀是风尘出身,性格泼辣豪爽,陈嫣是富贵人家大小姐,内敛孤傲,可两人偏偏能聊到一起去,谈三线建设,谈学大庆,谈美国轰炸越南,后來又说到苦水井一枪打死李花子的事情,戚秀一拍大腿道:“痛快,想不到妹妹看起來柔弱,杀起人來毫不手软。”

    陈嫣道:“学医的人什么沒见过,我解剖过的尸体不下百具,不过还是有些后怕,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扳机一扣,人就沒了。”

    戚秀道:“这种人死不足惜,换了我,就先阉了他。”

    正说着,外面忽然噼里啪啦炸起了鞭炮,紧接着锣鼓齐鸣,部队家属大院热闹起來,戚秀推开窗子问道:“小李,谁结婚。”

    小李兴奋的展开手里的报纸道:“咱国家也有原子弹了。”

    他手中报纸套红号外上印着“我国原子弹试爆成功。”配着大幅蘑菇云照片,极其震撼人心。

    陈嫣看了一下rì期,这个值得纪念的rì子是一九6sì年十月十六rì。

    ……李花子的老婆受不了群众们在背后指指戳戳,带着儿子赶往县里,以往书记夫人进城总要兴师动众,找几个老娘们陪着,叫上公社的拖拉机,耀武扬威就走了,如今人走茶凉,拖拉机也不听招呼了,那些老娘们也搭理了,只能背着行囊步行而去。

    先到县里找个旅社住下,等第二天一早來到县长途汽车站,六点钟出头,北泰來的客车风尘仆仆赶到,一群旅客蜂拥而上,李花子的老婆拖着行李带着孩子挤不上去,最后才勉强上车,早已沒有位子,只能坐在行李上,颠簸了一路终于來到北泰。

    中午时分,行署家属院门口來了一对母子,披麻戴孝背着包袱,一身臭汗两脚稀泥,不由分说就往里面闯,立刻被jǐng惕性很高的门卫拦住,问他们找谁,娘们说找副专员杨树根同志,门卫说中午领导不回家,娘们说俺进去等他,门卫说你就在外面等,行署家属院是有纪律的,不是什么人说进就进的。

    无奈,李花子的老婆只好带着小治安坐在门口,烈rì当头,连口水都沒得喝,想起横死的丈夫,如今人走茶凉到处碰壁,不由得悲从心头,拍着大腿就开始哭唱起來:“我苦命的男人哎,你被人活活打死就这么走了,丢下俺们娘俩可怎么活啊。”一把鼻涕一把泪,立刻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

    正好李翠在家午睡,听到外面吵吵闹闹,打开窗子一看,哟,楼下坐着的不是大嫂子么,赶紧下楼把人接上來,倒茶削水果好生招待。

    李花子的老婆又是一顿大哭,末了她说:“妹子啊,你可得让你们家老杨为俺们做主啊。”

    李翠说:“中,大嫂你先坐,等老杨再说。”

    傍晚时分,开了一天会的杨树根才回到家里,看到屋里多了两个披麻戴孝的人,不禁皱起了眉头,道:“大嫂,你怎么來了。”

    “大兄弟,你要给俺们孤儿寡母做主啊。”李花子的老婆又抹起了眼泪,杨树根立刻制止:“别哭了,注意影响,地委主要领导都住这个院子里。”

    李花子的老婆在乡下算是泼妇级别的,但到了城里气焰就降低了不少,到了行署家属院,气焰就降低到可以忽略的地步了,赶紧止住悲声道:“大兄弟,老李死得冤啊。”

    杨树根道:“李花子同志的死,我也很难过,但这是公安机关的事务我不好过问,这样吧,你们还沒吃饭吧,李翠你拿些钱和粮票,带嫂子和治安到机关食堂去吃饭,晚上就在招待所开个房间,记我的账上。”

    李翠早已从当年不谙世事的农村小丫头成长为察言观色的干部家属,丈夫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了,带着嫂子和大侄子去机关食堂饱吃一顿,招待所开了个单间安排住下,这才回家。

    杨树根很生气,责备李翠道:“把她弄家里來干什么,披麻戴孝的影响很不好,再说李花子是怎么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案子是铁案,翻不了的。”

    李翠道:“來也來了,总不能看着他们娘俩在外面哭丧,再说李花子这些年鞍前马后为你出了不少力,不能寒了人家的心啊。”

    杨树根道:“李花子出力那是他应该的,我把他从一个乡下二流子提拔成公社书记,他难道不该为我出力,李翠你要搞清楚一点,他是我的人,但我不是他的人,下属为领导背黑锅是理所当然,但领导给下属擦屁股就要看具体情况了,李花子这件事决不能插手,明天你买张票,把他们娘俩送回去,对了,给孩子买些玩具,给嫂子买些料子什么的。”

    李翠道:“我知道了,就是……李花子就这样白死了。”

    杨树根道:“娘们家家的,别管这些。”

    次rì,李翠拿了布票去百货大楼买了五尺布料,又给孩子买了个铁皮喇叭,二斤点心,來到招待所和李花子的老婆唠了半天,道:“老杨说了,等他这段时间忙完就处理这个事儿,嫂子你也不要急于一时,照顾好自己吧,看你都瘦了。”

    又拿出汽车票來说:“回去的票买好了,我就不留你了。”

    李花子的老婆见好就收,带着礼物回乡下去了,到家之后不免又炫耀一番,说自己在城里住的是招待所,吃的是行署机关食堂,还是副专员派了吉普车给送回來的哩。

    牛逼吹完之后,半年过去也沒啥动静,申诉信也被县法院驳回,李花子不但死翘翘了,还死的身败名裂。

    李花子的老婆后來又去了一次北泰,这回连杨树根的面也沒见到,灰溜溜回來之后,沒过多久就改嫁了。

    李花子的儿子李治安成了沒爹沒娘的孩子,被好心的姥姥收养,从此养成桀骜不驯的性格,和他爹当年一样成了祸害乡里的二流子,这些就是后话了。

    ……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在罗布泊试爆成功后,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从遥远的苏联莫斯科传來,苏共zhōngyāng全会解除了赫鲁晓夫zhōngyāng第一书记、部长会议主席的职务,破坏中苏关系的罪魁祸首赫鲁晓夫终于倒台了。

    中苏关系恢复在即,zhōngyāng随即派出周总理为首代表团赴苏参加十月革命纪念活动,但苏共新的领导层“三驾马车”坚持认为中苏关系破裂的责任在中方,对华政策不会有任何改变,会谈不欢而散,两党两国从此形同仇敌,持戈相向。

    中苏交恶的副产品之一是解放军取消军衔制,以前学习苏联的那一套东西全部都要废除,军衔制和肩章武装带这些象征资产阶级军队威权的东西怎么能保留,六五年六月,全军实行新的六五式军服,陆军上下全绿,空军上绿下蓝,海军也废除了白色军服,换穿蓝灰色军装,三军都取消军种符号,只在帽子上缀一颗红星,领子上缝两面平绒红领章。

    这就叫“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

    省城枫林路的jǐng卫们都换穿了新军服,人人手里都拿着新印刷出版的语录,随时随地学习,气象为之一新。

    住在十号的陈子锟站在窗前,看着一队年轻的战士高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从远处经过,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山雨欲來风满楼的感觉。

    这一天,郑泽如卸任省委第一书记,上调zhōngyāng另有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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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wu

    郑泽如终于如愿以偿进入中央工作,担任农牧部部长,他在踌躇满志之余也有些担忧,他对爱人潘欣说:“我这次进京意义如同攀登悬崖峭壁,爬得好可以一览众山小,爬的不好,就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潘欣很忧虑:“那还是不要去了,北京是权力中心,也是政治漩涡,斗争越来越激烈,这个时候调你进京,分明是把你放在火上烤郑泽如道:”我何尝不明白,可是身为党的干部,怎么能违背组织的决定呢,我只能尽力吧工作做好,把各方面关系维持好,不做出头鸟。”最新小说“”

    潘欣道:“你走了,我们娘俩怎么办?”

    郑泽如道:“此番进京,如履薄冰,你和杰夫还是留在省城吧,一来你的工作不宜变动,二来孩子转学改变环境对成绩有影响,三嘛,也是一种保护。”

    “好吧,我听你的。”潘欣道,开始给丈夫准备行李。

    郑泽如上调进京,枫林路一号的小洋楼却并未交还机关事务管理局,原来的省长接替了他第一书记的位子,而副省长马云卿晋级为省长,省里又提拔了一位副省长,枫林路的高级干部宿舍就有些不够用了。最新小说“”

    枫林路上住的都是党的高级干部,撵哪一个走也不行,管理局的干部没辙,找到马省长汇报,马云卿将枫林路住户的名单看了一遍说:“有些人既不是党的干部,也不是政府的领导,为什么还要保留住宅,你们的工作是怎么搞的?”

    于是乎,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干部再次来到枫林路十号,请求陈子锟搬家,地方已经找好,是市内户部街一处四十年房龄的四合院,说起来还是当年陈子锟买来给夏小青当外宅用的,也是陈家自己的产业。

    陈子锟没有让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干部为难,交出了枫林路十号的钥匙,搬出了这座住了近四十年的房子。

    搬离枫林路,意味着与江东省权力中枢彻底没了任何关系,陈家七口人搬到户部街十七号四合院,房屋面积小了很多,也不再有花园草坪游泳池,不再有警卫厨师驾驶员保健护士,不再享受任何特权。

    小女儿陈娇北京大学毕业出后,经陈子锟安排进了江东人民出版社从事编辑工作,一晃许多年过去了,她也从青葱少女变成了二十八岁的老姑娘,和姐姐陈嫣一样,高不成低不就,个人问题很难解决,不过姐俩都有一个优点,不显老,四十岁的陈嫣粗看就像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而陈姣走在街上有时候会被人误认为是高中生。

    ……

    时间长河慢慢东流去,国际形势风云变幻,前民国代总统桂系领袖李宗仁归国,中苏关系形同水火,美国轰炸越南北部,第七舰队陈兵台湾海峡,年轻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试爆了原子弹,与戴高乐的法国建立了外交关系……这些新闻,老百姓们都从收音机和报纸上获知。

    1966年2月,春寒料峭,户部街十七号院子里,屋檐下挂着冰溜溜,大街上响着震耳欲聋的革命歌曲,堂屋东厢房里,陈子锟正盘腿坐在炕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一旁收音机里传出播音员激昂有力的声音。

    “同志在上海召开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同志说,文艺界被一条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专了我们的政……同志号召要坚决进行一场文化战线上的社会主义大革命……”

    声音太吵吵,陈子锟把收音机关了,继续看报,今天的淮江日报上刊登了一则不起眼的消息,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被免职,国务院副总理、解放军总参谋长罗瑞卿阴谋篡军反党被逮捕。

    陈子锟叹口气,合上了报纸,他在政坛上也混了不少年,但越来越看不懂当下发生的事情了,他知道从去年底就开始批判《海瑞罢官》,醉翁之意在于北京市委,彭真和吴晗等人,党内斗争越来越激烈了,难不成要重演洪武年间的火烧庆功楼?

    天放晴了,冰溜子向下啪啪滴着水,形成一排小坑,窗台下摞着几十棵大白菜,那是陈家过冬的蔬菜,西屋的檐下是一堆煤,冬天取暖全靠这个。

    陈子锟下了炕,拿起铁锹铲煤做煤饼,过了一会觉得热了,脱了棉袄甩开膀子干得热火朝天,小女儿陈姣下班回来,急忙放下东西一起干,把黄泥和煤炭搀到一块儿做成煤饼,放在太阳下晒干,不大工夫院子里就摆满了煤饼。

    一阵自行车铃响,陈姣放下小铲子,往手上呵着热气道:“大姐回来了。”

    陈嫣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手里拿着一封信:“妈妈来信了!”

    是姚依蕾从香港寄来的家信,陈子锟赶忙接过仔细阅读,前年岳父姚启桢病逝,岳母也已经将近九十高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甚是思念外孙女,姚依蕾让陈子锟想想办法,把陈嫣尽快送到香港,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把陈姣也送来。

    “妈妈信上说什么?”陈嫣探头过来看。

    “让你去香港呢。”陈子锟将信纸递过去,自己拿着信封欣赏邮票图案,忽然发现信封末端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看,似乎有被拆开又粘上的迹象。

    不用问,这是有关部门在例行检查,这年头有海外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天,陈嫣让医院开了介绍信,来到公安局要求办理因私出国护照,却根本找不到办理机关,办公室的同志听说陈嫣要出国,如同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当陈嫣出示了香港来信之后,民警同志才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再看陈嫣的目光就冷峻严肃起来。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但比较特殊,一般来说很难办下来,需要领导特别批准,这样吧,你把资料留下,我们查阅有关文件后会考虑的。”

    陈嫣只好留下资料回去了,哪知申请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

    五月,中央成立了陈伯达为组长,康生为顾问,张春桥任副组长的中央文化革命小组。

    在中央文革小组领导下,全国范围内的大中学生被发动起来,造修正主义的反,无数红卫兵组织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的展开。

    枫林路二十八号,这里原来是财政厅长龚梓君的家,后来被分配给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长徐庭戈,徐厅长日理万机,平时不大回家,今天偶然回来,却发现家中客厅里乱糟糟一片,报纸墨汁毛笔满天飞,十几个半大孩子在自己儿子徐新和的带领下正写大字报呢。

    “爸爸,你回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学校东风吹战斗队的战友们。”徐新和自豪的说道,同学们一个个都穿着黄绿色的军装,扎着人造革武装带,胳膊上红袖章,上写“红卫兵”三个毛体黄字。

    “胡闹!”徐庭戈沉下脸来,他不是生气儿子搞政治,而是觉得不该把同学带到家里来。

    “我们这是响应中央号召,造修正主义的反。”徐新和气的脸通红,大声辩解道。

    “对,徐叔叔你落后了。”一个少年附和道,徐庭戈认识这是马省长家的儿子马京生,儿子这帮同学基本上都是子弟,红五类。

    “走走走,别在家里乱搞,把地毯都弄脏了。”徐庭戈下了逐客令,他才不把这些娃娃放在眼里,一个个吊毛都没长齐,就学大人搞运动,批斗老师,真是好笑。

    东风吹战斗队的红卫兵们很有志气,在徐新和的带领下卷起大字报就走,徐庭戈在后面喊:“新和,晚上别忘了回家,别在外面瞎混。”

    徐新和道:“爸爸,我现在是一名红卫兵战士,你不能干涉我的自由,我晚上和战友们住在司令部,你就别惦记了,还有,我改名了,现在不叫徐新和,叫徐红兵。”

    说完一帮学生扬长而去,直奔学校,他们是省城第一中学的学生,最大的徐红兵十八岁,是东风吹战斗队的司令,其他队员年龄不等,有高中的大哥哥大姐姐,也有初中的娃娃们,但全部都是省委省政府省军区高级干部的子弟,因为出身好,所以很容易弄到军帽和军装以及武装带,所以东风吹战斗队的军容是全市红卫兵组织里最严整的。

    他们赶到学校,立刻冲进老师办公室,将几个五十来岁的老教师拖出来,强行给戴上白纸糊的高帽子,脸上涂上墨汁,挥舞着红宝书将这些瑟瑟发抖的老人驱赶到大街上,游街示众。

    省城中央大街上,充斥着游行队伍,几乎全是大中学生,一张张年轻面孔上写满激情,满世界都是绿色和红色的海洋,绿的是军装,红的是旗帜和宝书。

    大喇叭里,革命歌曲斗志昂扬,百货大楼顶上,架着巨幅**像和红色标语革命口号。

    苍老的陈子锟推着自行车走在人行道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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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史无前例

    搬离枫林路,意味着与江东省权力中枢彻底没了任何关系,陈家七口人搬到户部街十七号四合院,房屋面积小了很多,也不再有花园草坪游泳池,不再有警卫厨师驾驶员保健护士,不再享受任何特权。

    小女儿陈娇北京大学毕业出后,经陈子锟安排进了江东人民出版社从事编辑工作,一晃许多年过去了,她也从青葱少女变成了二十八岁的老姑娘,和姐姐陈嫣一样,高不成低不就,个人问题很难解决,不过姐俩都有一个优点,不显老,四十岁的陈嫣粗看就像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而陈姣走在街上有时候会被人误认为是高中生。最新小说“”

    ……

    时间长河慢慢东流去,国际形势风云变幻,前民国代总统桂系领袖李宗仁归国,中苏关系形同水火,美国轰炸越南北部,第七舰队陈兵台湾海峡,年轻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试爆了原子弹,与戴高乐的法国建立了外交关系……这些新闻,老百姓们都从收音机和报纸上获知。

    1966年2月,春寒料峭,户部街十七号院子里,屋檐下挂着冰溜溜,大街上响着震耳欲聋的革命歌曲,堂屋东厢房里,陈子锟正盘腿坐在炕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一旁收音机里传出播音员激昂有力的声音。最新小说“”

    “xx同志在上海召开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xx同志说,文艺界被一条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专了我们的政……xx同志号召要坚决进行一场文化战线上的社会主义大革命……”

    声音太吵吵,陈子锟把收音机关了,继续看报,今天的淮江日报上刊登了一则不起眼的消息,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中央办公厅主任xxx被免职,国务院副总理xxx、解放军总参谋长xxx阴谋篡军反党被逮捕。

    陈子锟叹口气,合上了报纸,他在政坛上也混了不少年,但越来越看不懂当下发生的事情了,他知道从去年底就开始批判《海瑞罢官》,醉翁之意在于北京市委,党内斗争越来越激烈了,难不成要重演洪武年间的火烧庆功楼?

    天放晴了,冰溜子向下啪啪滴着水,形成一排小坑,窗台下摞着几十棵大白菜,那是陈家过冬的蔬菜,西屋的檐下是一堆煤,冬天取暖全靠这个。

    陈子锟下了炕,拿起铁锹铲煤做煤饼,过了一会觉得热了,脱了棉袄甩开膀子干得热火朝天,小女儿陈姣下班回来,急忙放下东西一起干,把黄泥和煤炭搀到一块儿做成煤饼,放在太阳下晒干,不大工夫院子里就摆满了煤饼。

    一阵自行车铃响,陈姣放下小铲子,往手上呵着热气道:“大姐回来了。”

    陈嫣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手里拿着一封信:“妈妈来信了!”

    是姚依蕾从香港寄来的家信,陈子锟赶忙接过仔细阅读,前年岳父姚启桢病逝,岳母也已经将近九十高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甚是思念外孙女,姚依蕾让陈子锟想想办法,把陈嫣尽快送到香港,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把陈姣也送来。

    “妈妈信上说什么?”陈嫣探头过来看。

    “让你去香港呢。”陈子锟将信纸递过去,自己拿着信封欣赏邮票图案,忽然发现信封末端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看,似乎有被拆开又粘上的迹象。

    不用问,这是有关部门在例行检查,这年头有海外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天,陈嫣让医院开了介绍信,来到公安局要求办理因私出国护照,却根本找不到办理机关,办公室的同志听说陈嫣要出国,如同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当陈嫣出示了香港来信之后,民警同志才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再看陈嫣的目光就冷峻严肃起来。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但比较特殊,一般来说很难办下来,需要领导特别批准,这样吧,你把资料留下,我们查阅有关文件后会考虑的。”

    陈嫣只好留下资料回去了,哪知申请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

    五月,中央成立了xxx为组长,xx为顾问,xx,xxx副组长的中央文化革命小组。

    在中央文革小组领导下,全国范围内的大中学生被发动起来,造修正主义的反,无数红卫兵组织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的展开。

    枫林路二十八号,这里原来是财政厅长龚梓君的家,后来被分配给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长徐庭戈,徐厅长日理万机,平时不大回家,今天偶然回来,却发现家中客厅里乱糟糟一片,报纸墨汁毛笔满天飞,十几个半大孩子在自己儿子徐新和的带领下正写大字报呢。

    “爸爸,你回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学校东风吹战斗队的战友们。”徐新和自豪的说道,同学们一个个都穿着黄绿色的军装,扎着人造革武装带,胳膊上红袖章,上写“红卫兵”三个毛体黄字。

    “胡闹!”徐庭戈沉下脸来,他不是生气儿子搞政治,而是觉得不该把同学带到家里来。

    “我们这是响应中央号召,造修正主义的反。”徐新和气的脸通红,大声辩解道。

    “对,徐叔叔你落后了。”一个少年附和道,徐庭戈认识这是马省长家的儿子马京生,儿子这帮同学基本上都是子弟,红五类。

    “走走走,别在家里乱搞,把地毯都弄脏了。”徐庭戈下了逐客令,他才不把这些娃娃放在眼里,一个个吊毛都没长齐,就学大人搞运动,批斗老师,真是好笑。

    东风吹战斗队的红卫兵们很有志气,在徐新和的带领下卷起大字报就走,徐庭戈在后面喊:“新和,晚上别忘了回家,别在外面瞎混。”

    徐新和道:“爸爸,我现在是一名红卫兵战士,你不能干涉我的自由,我晚上和战友们住在司令部,你就别惦记了,还有,我改名了,现在不叫徐新和,叫徐红兵。”

    说完一帮学生扬长而去,直奔学校,他们是省城第一中学的学生,最大的徐红兵十八岁,是东风吹战斗队的司令,其他队员年龄不等,有高中的大哥哥大姐姐,也有初中的娃娃们,但全部都是省委省政府省军区高级干部的子弟,因为出身好,所以很容易弄到军帽和军装以及武装带,所以东风吹战斗队的军容是全市红卫兵组织里最严整的。

    他们赶到学校,立刻冲进老师办公室,将几个五十来岁的老教师拖出来,强行给戴上白纸糊的高帽子,脸上涂上墨汁,挥舞着红宝书将这些瑟瑟发抖的老人驱赶到大街上,游街示众。

    省城中央大街上,充斥着游行队伍,几乎全是大中学生,一张张年轻面孔上写满激情,满世界都是绿色和红色的海洋,绿的是军装,红的是旗帜和宝书。

    大喇叭里,革命歌曲斗志昂扬,百货大楼顶上,架着巨幅**像和红色标语革命口号。

    苍老的陈子锟推着自行车走在人行道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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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大检阅

    因为红卫兵们堵住道路,陈子锟绕了小路才回到家里,家里人也都比往常迟了一些时间,可是直到晚上七点钟,在江大任教的林文静也沒回來。

    陈子锟亲自打着手电,带着陈姣去找,在江大校园里找了老半天,终于在一间教室里找到了林文静,头发花白的林教授正和其他几位教授一起,如同小学生一般乖乖坐在椅子上认真写着什么,后排坐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红卫兵,一脸正气的监视着他们。

    “妈妈,你怎么还不回家?”陈姣推门进來问道,林文静抬起头,一脸的惊恐,不敢回答。

    两个红卫兵跳了过來,义正词严质问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陈姣道:“我是林教授的女儿,接她回家,你们是什么人?”

    男红卫兵举起红宝书放在胸口位置,骄傲的说:“我们是江大丛中笑战斗队的红卫兵,负责看管这几个反动学术权威写悔过书,不写完不许走。”

    陈姣道:“胡闹,谁给你们的权力控制别人的人身zìyóu?”

    女红卫兵瞪大了眼睛,怒不可遏道:”斗争反动学术权威,是我们红卫兵的职责,你马上出去,不然连你一起斗争。”

    林文静道:“姣姣,你快走吧,妈妈沒事。”

    一直站在门口阴影处的陈子锟走了进來,虽然他年事已高,但身躯毅然高大,气势依然逼人,两个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子在他面前不由得倒退了几步,旋即想起自己的革命身份,又挺起了胸膛质问道:“你又是谁?”

    陈子锟道:“姣姣,陪你妈妈回家。”

    陈姣上前搀扶林文静,男红卫兵厉声喝道:“不许走!”上前欲拦,被陈子锟一把抓住了胳膊,铁钳一般的大手捏的他哎哟一声只喊疼,教室的rì光灯下,能看见男生嘴唇上淡淡一层绒毛,绿军装下是单薄的小身板,估计体重不足一百斤。

    女红卫兵扑上來掰陈子锟的手,骂道:“你这个反革命,敢打我们丛中笑的红卫兵,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见林文静已经被女儿搀走,陈子锟松开了手,冷冷道:“论年纪,林教授都能做你们的nǎinǎi了,她性子这个好,肯定沒有打骂过你们这些学生,你们怎么下得去手批斗她?”

    女红卫兵道:“可她是反动学术权威啊。”但底气已经有些不足了。

    陈子锟道:“干革命也要守法,不能为所欲为。”

    转头对那几位依然战战兢兢写着悔过书的老教授道:“你们也赶紧回家吧,别让家里人着急。”

    几个教授见有人撑腰,慌忙收拾东西走了。

    陈子锟又教育了两个孩子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俩红卫兵面面相觑。

    “他是谁?”

    “看起來是个大干部。”

    ……

    回到家里,林文静惊魂未定,给家里人讲起今天的经历,依然心有余悸,江大一夜之间冒出四五个红卫兵组织,各学院各系的教授都被学生们揪出來批斗,一群学生拿着红宝书围着这帮老头老太太痛斥,满嘴都是革命语言,想到先前多次运动,教授们早已是惊弓之鸟,哪敢反驳,只能低头认罪,争取宽大。

    听完母亲的叙述,陈姣哭了:“妈妈,咱不去上班了。”

    陈子锟道:“对,你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就别去学校了,这段时间不太平,这帮学生只在学校里闹腾是不够的,很快就会冲击机关企事业单位,大家都小心。”

    事实证明,陈子锟的预测是正确的,红卫兵们很快就不满足斗老师了,将矛头转向机关单位、科研单位,抬着主席像和大标语,到处冲击,据说连省委都遭到了冲击。

    zhōngyāng很快做出部署,各级党委派出工作组到大中院校指导运动,却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如同水泼进油锅,溅起了更大的反应,很快zhōngyāng就撤回了工作组,民间敏锐人士判断,这是上层在进行博弈。

    ……

    )

    暑假到了,由于学校老师已经被斗倒,沒人布置暑假作业,年轻的红卫兵们彻底得到zìyóu,到处肆无忌惮的玩革命游戏,东风吹战斗队的组织更加严密,人员也增多了,徐红兵自任战斗队司令员,不知道从哪里找來一套五五式马裤呢军装,整天穿着耀武扬威,还给自己封了军衔,陆军中校,其他战斗员也各有军衔,从准尉到少校不等。

    小杰夫心里痒痒,背着母亲参加了东风吹的活动,他也自备了一套绿军装,自己用纸板和水彩做了一副准尉肩章挂上,在学校后山的防空洞里,参加了组织的活动。

    徐红兵站在一口木箱子上慷慨激昂道:“同志们,战友们,我们东风吹战斗队准备搞一次大串连活动,全体奔赴běi精,探望他老人家,活动必须参加,不参加者就退出队伍。”

    说着,他居高临下看着年轻的队员们,大伙儿都是十五六岁年纪正贪玩,对běi精更是向往无比,哪有不愿意的道理,立刻举手表决通过。

    徐红兵很满意,道:“经费问題我來解决,到běi精之后的吃住问題嘛。”

    郑杰夫高高举起了手:“我來解决。”

    徐红兵点点头,很矜持的介绍道:“杰夫同志的父亲是国家农牧部的部长,由他來接待我们战斗队是很合适的。”

    大家纷纷鼓掌,东风吹战斗队的队员都是,虽然革命战友都是平等的,但少年人总免不了攀比谁家父母官儿更大,郑杰夫一直苦于沒有机会显摆,这回借着徐红兵的嘴说出來,赢得了大家的敬仰,心中得意洋洋。

    忽然大门被踹开,一队民兵在公安干jǐng的带领下冲了进來,将这群红卫兵全部逮捕,无视他们的抗议,用麻绳串起來押了出去,用一辆解放牌卡车送到了省公安厅大院里。

    东风吹的司令徐红兵是省厅一把手徐庭戈的儿子,大水冲了龙王庙,自然沒什么可怕的,公安人员将他们一一提审,得知家庭背景后吓了一跳,这帮孩子全都是,最低的也是十三级干部家的孩子,沒法处理,只能让家里领人。

    原來是有人告密,说东风吹私下成立小集团,分封官阶,什么国家主席,总理、国防部长外交部长什么的,这可是反革命大罪,省厅立即出动,结果却抓了一帮半大孩子。

    厅长办公室里,徐红兵无所畏惧的站着,坐在他面前的是威严的父亲。

    徐庭戈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这个司令员,怎么才是中校军衔?”

    徐红兵道:“卡斯特罗同志就是中校,我再有能力也比不过他,所以我最大只能当中校。”

    徐庭戈冷哼一声道:“亏你还有自知之明。”

    徐红兵道:“徐厅长,我要求你立刻释放我们东风吹战斗队的战友,你这种倒行逆施破坏革命的行为是逆cháo流而动,沒有好下场的。”

    徐庭戈道:“在你老子面前耍起了威风,你给我滚!”

    徐红兵道:“走就走。”扬长而去。

    徐庭戈骂道:“小x养的,比你爹都牛逼。”

    经历了一场小小的风波,东风吹战斗队更加团结了,八月初,组织的骨干成员在徐红兵的带领下,坐上回车奔向běi精,郑杰夫也在其中,他是征得母亲同意后,随队一起赴京看望父亲的,临上车前,潘欣还给儿子塞了两个苹果,两个熟鸡蛋,这让他很难为情,觉得母亲丢了自己的面子。

    火车北上,东风吹的红卫兵们斗志昂扬,唱起了革命歌曲,还帮列车员打热水,打扫卫生,沿途各站,又上來一些外地红卫兵组织,大家共同分享食物,拉歌对脸,一路充满欢歌笑语

    终于抵达běi精站,正是破晓时分,火车站广场上人头攒动,汇聚着來自五湖四海的红卫兵们,běi精方面有人接待,大保温桶里装满绿豆汤,免费喝,南腔北调都有,场面非常热闹。

    徐红兵展开红旗,上面是江东一中东风吹战斗队的字样,恰好红rì跃出地平线,朝阳洒在红旗上,映红了战士们的年轻的面庞,每个人都激动万分。

    běi精,我们來了!

    首都红卫兵组织负责接待來自全国的战友,给他们安排了免费的食宿,大家住在机关招待所,男生挤在一屋,女生挤在一屋,条件很艰苦,但每个人心里都很高兴,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干部來接见了他们,他说:”同学们辛苦了,你们这次到běi精來,到无产阶级革命的首都來,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策源地來,经过很多辛苦,不怕大风大雨,你们的行动很正确,也是大力支持,大力提倡的,你们要把革命的火种带到全国各地去!”

    大家拼命鼓掌,觉得这位领导说的太好了,事后才知道,这个人原來是zhōngyāng文革小组的组长,陈伯达同志。

    因为是集体行动,郑泽如就沒回家探望父亲,一直和战友们住在一起,直到八月十八rì这天,他们和來自全国的红卫兵一起,來到了向往已久的广场,接受他老人家的检阅。

    因为來的较晚,东风吹战斗队的成员们只能站在广场边缘,巨大的广场上,红旗飘舞,人cháo涌动,全是绿军装,红宝书,场面氛围令人心跳加速,斗志昂扬。

    城楼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更加看不到城楼上的人影,大多数战友都是第一次到běi精來,第一次看到革命圣地的象征,大家都激动得流下了泪水,也不管谁起头了,只要有人喊口号,就跟着大喊,喊到声嘶力竭,喉咙嘶哑。

    忽然,人群向前涌动,有人喊了一嗓子:“出來了!”不少女同学当场哭了出來,激动得飙泪,更有一些体质较弱的同学因为酷热和激动而晕厥过去,被人扶出广场。

    郑杰夫个子矮,跳起來也看不到什么,他和同学马京生商议:“我骑你脖子上先看,然后你骑我看,怎么样?”

    马京生个头也偏矮,正愁看不见,立刻答应下來。

    郑杰夫跨上马京生的脖子,整个人立刻高了许多,一览众山小,能看见远远的城楼上红旗翻滚,忽然高音喇叭里传出熟悉的声音:“同学们好。”

    是的声音!郑杰夫一激动,裤子就湿了,淋了马京生一脖子,伸手一摸,又热又骚。

    ♂♂

第七十一章 懵懂少年的成长

    八一八大检阅之后,來自全国的红卫兵回归四面八方,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燎原火种带回白山黑水之间,长江黄河两岸,带到全国每一座城市,每一个角落。

    郑杰夫沒走,他住进了西城区的一个小院子,这是农牧部高级干部家属区,组织上分给父亲的房子。

    父亲比以前更威严了,炎炎夏日,他和大多数领导干部一样,穿着白色短袖衫,银灰色裤子,赭色塑料凉鞋,深色尼龙袜子,出入乘坐一辆锃亮的伏尔加轿车,公文包让秘书拿着,每当父亲钻出司机拉着的轿车后门时,郑杰夫总被这种风度所折服,他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象父亲一样成为党的高级干部。

    这天傍晚,郑泽如倒背着手走进儿子的卧室,询问他最近的学习情况,郑杰夫直言相告,这几个月参加政治运动,沒顾得上学习。

    “你才十三岁,还是学习的年纪,政治运动对你來说太早了,你不要回江东了,就在北京住下,我会给你妈妈写信的。”郑泽如不由分说就剥夺了儿子革命的权力。

    杰夫还小,尚未到少年叛逆期,虽然对父亲的决定有千百个不满,也只得屈服,从此住在这里深居简出,父亲书房里上千本藏书是他徜徉的知识海洋,倒也能沉得下心來。

    殊不知外面早已翻天地覆,神州大地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破四旧”运动。

    父亲书房里有一部苏联进口的大型收音机,金色丝绒面,红木外壳,能收听短波,郑杰夫读书闲暇就扭开听一下音乐和新闻,舒缓一下情绪,这天当他打开收音机调到新闻台的时候,一个有力的女声响起:

    “我们为北京市红卫兵小将们的无产阶级革命造反精神欢呼!‘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红卫兵小将们以**思想为武器,正在横扫一切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灰尘。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千千万万红卫兵举起了铁扫帚,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把这些代表着剥削阶级思想的许多旧风俗习惯,來了个大扫除。”

    郑杰夫的思绪飞到了遥远的江东,若是和同学们在一起,他肯定也参加了这场伟大的破四旧运动,向剥削阶级发起雷霆万钧的总攻。

    忽然收音机被关上,父亲冷冷的声音道:“从今天起不许听收音机,爸爸帮你找了家庭教师,你专心学习吧。”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站在父亲背后,很知性很温柔的样子,一身白色布拉吉,宛如月色下荷塘里的的一株白莲。

    “孟晓琳老师是林牧学院的教员,她负责你的文化课程。”父亲说。

    孟老师上前伸出手:“你好,杰夫同学。”

    郑杰夫如梦初醒,和孟老师握了握手,他闻到了孟老师身上芳香的味道,很好闻,沁人心脾。

    林牧学院是农牧部直属院校,最近也在破四旧,学校早已停课,所以父亲请孟老师给郑杰夫辅导功课,孟晓琳年纪不大,二十二岁,说一口地道好听的普通话,她的俄语很好,卷舌音发的很标准,不愧是外国语学院的毕业生。

    这段时间,小杰夫忘记了革命,忘记了政治,满脑子都是孟老师曼妙的倩影,他甚至壮着胆子向父亲提议,让孟晓琳住在家里,也好早晚辅导自己。

    郑泽如严肃的批评了他,说孟老师也有个人生活,让人家住在家里,不和旧社会的资产阶级大少爷一样了么。

    郑杰夫接受了批评,他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父亲察觉了,不禁羞愧万分。

    孟晓琳依然每天來给郑杰夫辅导功课,除了语文数学俄语之外,还教他弹吉他,唱俄语歌曲,孟晓琳抱着吉他弹唱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裙下白皙的小腿交叠着,白色塑料凉鞋中,脚趾头晶莹剔透。

    “孟老师,为什么你只穿一件衣服?”郑杰夫犹豫再三,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題,他想不通孟晓琳一周七天都穿白色布拉吉,居然还能一尘不染,难不成她真的是白莲花的化身?出淤泥而不染。

    孟晓琳笑的前仰后合,俯身用春葱般的手指点着郑杰夫的额头道:“傻样,姐姐喜欢白色连衣裙,有七件一样的,每天换一件,懂了么?”

    一刹那,郑杰夫看见了不该看见的春光,如痴如醉,鼻血长流,孟晓琳慌了,赶紧让郑杰夫躺下,搅了一个冷毛巾给他敷额头。

    这一刻,郑杰夫觉得幸福的都快溢出來了。

    傍晚时分,父亲坐着专车回來了,孟晓琳正要回去,和父亲打了声招呼“郑部长好。”父亲和往常一样,和孟晓琳连眼神上的交流都沒有,不冷不热的点点头,道:“慢走。”

    吃过了晚饭,父亲拿起公文包说:“部里晚上要开会,你在家不要乱跑。”说完乘车出去了。

    郑杰夫看了一个小时的俄语书,思绪万千的睡着了。

    当晚,他在睡梦中见到了孟晓琳,两人在荷塘边手牵手漫步,奇怪的是自己长大了,比孟老师高了一头,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和灰色西裤,裤线笔挺,水中的倒影看起來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忽然孟晓琳跑了起來,边跑边喊:“來追我呀。”

    郑杰夫跑了过去,很快追上了孟晓琳,两人在碧绿的草地上打着滚……

    忽然,郑杰夫梦醒了,感觉裤裆里很湿,解开裤腰带一看,裤头上一片白色的东西,他觉得无比的羞耻,幸亏夜色已深,沒人发现,急忙脱了裤头去洗手间冲洗,冲洗的时候发现院门打开,两道雪亮的灯柱射进來,父亲的专车回來了。

    郑杰夫出了洗手间想上楼,正遇到父亲进门,郑泽如脸色不太好,冷冷道:“过來。”

    “爸爸,我……太热,冲了个凉。”郑杰夫说。

    “嗯,秋天了,小心着凉,早点睡,”郑泽如道,迈步上楼。

    忽然间,一股熟悉的味道飘进鼻子,郑杰夫脑子里轰的一声,如同被雷劈了一般,这是孟老师身上特有的香味,早已深深印在自己脑海中绝不会错!父亲身上怎么会有孟晓琳的味道!

    难不成……十四岁的郑杰夫不敢往下想,当夜,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次日,孟老师按时來给郑杰夫上课,她依然欢快的像只小鸟,只是偶尔会干呕,孟晓琳喜欢吃零食,特地带了话梅糖,还剥了一颗给郑杰夫吃。

    郑杰夫吃着酸酸甜甜的话梅糖,依然愁眉不展,他很想问问孟老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憋在心里。

    过了两日,父亲回到家里,并沒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进入书房,而是坐在客厅沙发上,把儿子叫到了跟前,语重心长道:“小杰,你该回去了。”

    “为什么?不是说留我在北京学习的么?”郑杰夫心里一慌,直觉认为父亲想把自己和孟老师拆开。

    郑泽如道:“形势发生了变化,北京也不是净土,你还是先回江东……”

    刺耳的门铃声响起,家里的保姆上打开了院门,一群穿军装带红袖章的年轻人涌了进來,卷着袖子,手拎人造革武装带,为首一个英俊青年喝道:“郑泽如在哪里?”

    郑泽如站在门口:“我就是郑泽如,你们是哪个学校的?还有沒有组织纪律性?”

    英俊青年道:“我们是林牧学院的红卫兵,今天來打到你这个农牧部最大的走资本主义当权派,我代表学院万里雪战斗队通知你,下午到学院礼堂接受批斗,迟到或者不到的话,一切后果由你自负!”

    说罢大手一挥:“战友们,咱们走,去下一家。”

    红卫兵们气势汹汹的來,气势汹汹的走,如同一阵龙卷风刮过,郑杰夫忽然明白父亲的苦心了,北京不但不是净土,而且极其的不安全。

    下午,父亲还是毅然前往林牧学院接受批斗,他不得不去,因为部里沒人保他,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

    临走前,郑泽如交代儿子不要出门,但郑杰夫还是换上红卫兵的装束,佩戴着袖章,偷偷赶往林牧学院。

    学院在海淀,坐公交车正好能到,一进校门郑杰夫就被这种革命的氛围感染了,到处都是大字报,到处都是高音喇叭

    荷花池旁,一个英姿飒爽的女红卫兵站在课桌搭成的台子上,手拿着铁皮喇叭喊道:“修正主义统治学院十七年,现在不反,更待何时!我们就是要狂妄,就是要粗暴,就是要将他们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下面大群红卫兵拍手叫好。

    郑杰夫的目光却被荷塘中的一株白莲花吸引住了,这朵白莲多像孟老师啊。

    忽然一个学生奔过來大喊:“大家快去礼堂,批斗大走资派郑泽如了。”

    同学们潮水一般涌过去,郑杰夫也被裹挟在其中,进了学院礼堂。

    礼堂内,碘钨灯发出刺眼的光芒,照着台上的走资派,站在正中央的就是父亲,他的两条胳膊被人按住架起,头向前探着,脖子上挂着一块大牌子,上面是黑色大字:大流氓,大走资派,郑泽如,名字上还用红笔画了个叉叉。

    郑杰夫赫然发现,孟晓琳竟然也在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身后站了两个英武的女红卫兵,她的白色布拉吉被泼了墨汁,一头乌黑的秀发被剪成了阴阳头,半边秃半边有头发,胸前的牌子上写着:女流氓,臭。

    礼堂内震耳欲聋,全是打倒某某某的口号,郑杰夫悄然退场,路过荷塘看了一眼,那株白莲已经被人折走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茎子。

    ♂♂

第七十二章 天下大乱

    深夜,郑泽如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里,拉亮客厅的电灯,发现儿子孤零零的坐在沙发上,抱着膀子仿佛很冷的样子。

    父子相对,久久沉默,郑泽如脸上依稀还有耳光的指痕,胳膊上有淤痕,他苦笑一声道:“小杰,你都看见了,爸爸沒用,被小将们批斗,北京不安全了,你今晚就走吧。”

    郑杰夫张了张嘴,想说话,却终于沒有开口。

    郑泽如道:“形势恶化的太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省城怕是也不安全了,当情况危急无路可走的时候,你就去北泰找这个人,告诉她你是我郑泽如的儿子。”

    说着拿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了几行字递给儿子:“拿好。”

    郑杰夫收起纸条,去卧室收拾了行李,郑泽如安排了司机送儿子去火车站,父子离别的时候,郑泽如终于流露出慈父的表情,抚着儿子的头发说:“小杰,经历过这些事情后,你就长大了。”

    “爸爸,我还能见到孟老师么?”郑杰夫还是忍不住问。

    郑泽如苦笑了一下:“孟老师去很远的地方,也许你们将來会再见的。”

    司机在门口说:“部长,火车半小时后开。”

    郑泽如摆摆手道:“小杰,你走吧,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不管世界怎么变化,知识永远是最有用的。”

    郑杰夫用力的点点头,拿着行李上车了,这是他第一次坐父亲的专车,也是最后一次,坐在伏尔加软绵绵的沙发座椅上,回望父亲的身影原來越远,郑杰夫觉得往日伟岸的父亲是如此苍老,如此不堪一击,他忍不住流泪了。

    司机将郑杰夫送到火车站,正好有一班去江东的火车半夜发车可以赶上,用不着买票,因为到处都是大串连的红卫兵,赴京的,离京的,只要带着红卫兵的袖章就能免票。

    郑杰夫艰难的挤上了火车,一夜未眠,次日下午终于回到了江东省城,走出车站的一刹那,他发现整个世界似乎都变了,所有的围墙上都刷着标语,所有的商店招牌都换成了红色,铺天盖地都是**语录,那些沿用多年的老字号商铺名字全都变成了“红卫”,“红星”,“井岗山”,“长征”之类。

    路过省府大楼的时候,广场上人头攒动,红旗招展,数千名红卫兵正在冲击大楼,大楼前站着三排解放军战士,手挽手组成人墙抵御冲击,一边是红五星和红领章,一边是红宝书和主席像张,却是泾渭分明的两派。

    声浪滚滚,口号震天,郑杰夫听的清楚,是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韩乐天,打倒修正主义保皇派马云卿,打倒叛徒内奸大特务徐庭戈!

    红卫兵们要打倒的人分别是现任省委书记,省长,还有省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长。

    这世界怎么了,**的党委和政府竟然成了红卫兵们打倒的对象,郑杰夫虽然也是红卫兵出身,但却无法理解事情在短期内演变成这种程度,正如他无法理解林牧学院学生批斗自己父亲一样,他不敢再看下去,匆匆回家。

    母亲沒在家,锅灶是冷的,饥肠辘辘的郑杰夫找了一些挂面下了吃,等了许久潘欣才回家,看到儿子回來,她又高兴又担忧,问了北京的情形,郑杰夫沒有照实说,只说一切都好。

    “你爸爸安全我就放心了,现在省城很乱,红卫兵冲击省委,要不是部队守着,领导们就要被批斗,咱们家也不安全,不知道哪天就被他们打上门來。”潘欣道。

    郑杰夫拿出字条:“妈妈,爸爸说有危险就去这里。”

    潘欣看了看,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你爸爸还是沒忘了他们啊,这地方应该是安全的,你明天就去吧。”

    郑杰夫道:“妈妈,你跟我一起去吧。”

    潘欣道:“孩子,谁都可以去,但妈妈不能去,将來你会明白的。”

    忽然外面一阵噪杂,潘欣站在窗口望过去,只见一群红卫兵冲破门卫的阻拦,径直奔着这儿來了,为首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人,束着武装带,高举红宝书,正是徐庭戈的儿子徐新和。

    夜袭省委家属院这一招是徐新和想出來的,省委大楼有解放军防守,实在冲不进去,不如抄其后路,直捣黄龙。

    郑杰夫也站在窗口观望,他发现徐红兵身后的人已经不是东风吹的队员,而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省委家属院是一栋栋苏式四层楼房,楼门从里面上锁,可是架不住徐红兵住在这儿,有钥匙,他打开楼门带领战友们长驱直入,直奔二楼自己家,房门反锁,钥匙也打不开。

    “徐二,你这个革命的叛徒,投降吧,红卫兵小将兴许能饶你一条狗命!”徐红兵大声嚷道,又低声对战友们说:“徐二很狡猾,小心他跳窗。”

    真被他料到了,徐庭戈被红卫兵小将堵在家里,情急之下狗急跳墙,从二楼阳台跳下,怎奈年纪大了,腿脚不如当年干中统特务那阵矫健敏捷了,一只脚崴了,一瘸一拐正想逃窜,红卫兵们已经从四面八方围拢过來,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上杀气腾腾,手中的武装带啪啪响。

    堂堂省政法委书记被一群毛孩子包围,徐庭戈觉得很屈辱,他厉声喝道:“你们这样干是要负责任的!”

    “负你妈了个比的责任!”一个红卫兵抡起武装带抽下去,铁头砸在徐庭戈脸上,立刻鲜血直流。

    徐庭戈从事政法工作多年,有配枪的习惯,掌管生杀大权的他当机立断,拔枪在手,这是一把五二式公安枪,仿自德国ppk,性能很好,隐蔽性强。

    红卫兵们见他拔枪,丝毫无惧,反而更加愤怒,一个个挺起胸膛道:“开枪啊,你胆敢杀害革命小将,定让你万劫不复!”

    徐庭戈不敢打人,但鸣枪示警的胆子还是有的,他朝天扣了一下,沒响,以为有臭子,拉了一下枪栓排出子弹,再次扣动扳机,依然瞎火。

    “你的子弹,都被我换成臭子了。”二楼上,徐红兵冷冷说道,一扬手,几颗亮晶晶黄澄澄的子弹落了下來,在水泥地上乱弹。

    徐庭戈无力的垂下了手,他败得不冤,家里出了内鬼,不败才怪。

    “妄图开枪杀害红卫兵小将,打死他!”红卫兵们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我來!”徐红兵一跃从二楼阳台上跳下,稳稳地落在地上,分开众人,抬起穿着四十三码军用胶鞋的大脚,狠狠朝父亲佝偻在地上的身躯踢去,一下,两下,三下,沉闷的声音如同踢在沙袋上一般。

    徐红兵叉着腰,一只脚踩在父亲身上,慷慨激昂道:“**教导我们说,敢造反是无产阶级革命家最可贵的品质,是无产阶级党性的基本原则,我们革命者就是孙猴子,要抡起大棒显神通,施法力,把旧世界打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红卫兵们热烈鼓掌,有个英姿飒飒的女战士还喊了一声:“说得好!”

    徐红兵骄傲的点点头,忽然发觉脚下的徐庭戈纹丝不动。

    徐庭戈沒了声息,红卫兵们害怕打出人命,虚张声势道:“徐二,你别装死,咱们撤。”

    人群呼啦一下全跑了,邻居们这才敢上前扶起徐厅长,掐人中,喂水,半天徐庭戈才醒过來,感觉肋间钻心的疼,他叹口气道:“新和这三脚够狠,将來这孩子一定有出息。”

    徐庭戈被送进了医院,经诊断被踢断三根肋骨,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红卫兵们到底还嫩,打人的技术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次日,郑杰夫带着行李去火车站,打算去北泰投亲,路上看见街对面一个少年走着走着,就被人抢去了头上的军帽,他想抢回來,却被人暴打了一顿。

    郑杰夫认出这是同学马京生,他爸爸是省长马京生。

    他上前打招呼:“马京生,怎么了?”

    马京生擦擦鼻血道:“沒事,几个小痞子抢我军帽,被我揍了一顿。”

    郑杰夫道:“有日子沒见了,你最近过的咋样?”

    马京生道:“到处串连,去了不少地方,大庆,大寨,井冈山,湘潭,都去了。”

    郑杰夫羡慕不已,又道:“咱们东风吹战斗队咋解散了?我看你的袖章都沒了。”

    马京生道:“你这段时间哪去了,连这个都不懂,**把刘主席打倒了,咱们**失势了,现在是那些泥腿子的天下,连老子的军帽都敢抢,要在以前,我就让我爸爸派民警把他们抓起來判刑,对了,你怎么样?”

    郑杰夫黯然道:“我刚从北京來,那儿的情况也不好,很多高级干部被打倒了,我父亲也沒逃过。”心里却想到了孟晓琳,沒來由的一阵疼。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后面过來一队红卫兵,一个个卷着袖子拎着皮带杀气腾腾的,队伍中一人振臂高呼:“打倒反动军阀陈子锟!”然后一帮人都跟着呐喊,路人为之侧目。

    “他们去抄陈子锟的家。”马京生道。

    “走,看看去。”郑杰夫忽然很兴奋。

    ♂♂

第七十三章 破四旧

    陈子锟,这个名字在江东三千万人民心中的分量之重,是这些年轻学生难以想象的,四十年來,陈子锟与江东休戚与共,同甘共苦,从驱逐孙督军,到改旗易帜率军北伐,到艰苦抗战敌后游击,再到毅然起义,投奔光明,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将江东人引领向光明,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深深刻在江东人的记忆深处,对很多上了年纪的人來说,陈子锟就是江东王,就是神!

    如今,神也要被赶下神坛了。

    这队红卫兵來自江东大学“搏浪击水”战斗队,是一支很有战斗力的红卫兵组织,昨天围攻省委的壮举就有他们的参与,今天乘胜追击,要把江东最大、最反动的军阀头子陈子锟彻底打倒。

    红卫兵们事先已经收集好了情报,知道陈子锟的家住在哪里,今天集合主力,浩浩荡荡杀奔户部街十七号,沿途又有一些好事群众加入,更显队伍雄壮无比。

    來到陈家门口,狭窄的巷子里挤满了人,两个红卫兵上前抡起拳头砰砰的砸门,门开了,一个保养很好看不出具体年纪的半老徐娘站在门内道:“你们找谁?”

    “找陈子锟。”红卫兵们粗鲁的推开门,一拥而入,站在院子里叉着腰大喊:“反动军阀陈子锟,出來向人民谢罪!”

    半老徐娘赶上來道:“他不在,你们改天再來吧。”

    领头的红卫兵司令挥舞着红宝书道:“这个狡猾的老狐狸躲起來了,小将们,把他揪出來!”

    红卫兵们立刻冲进屋子,四下乱翻,书桌衣柜五斗橱里的东西全翻出來丢在地上,墙上挂着的字画也扯下來,有经验的战士还敲打着墙壁和地板,试图找出暗道机关保险柜。

    今天家里人大都不在,只有鉴冰看家,面对穷凶极恶的小将们,她束手无策,正巧刘婷和林文静回來了,见到这副乱局,刘婷大喝一声:“住手!”

    红卫兵们顿时停止动作,恶狠狠地看着刘婷。

    “你是谁?”

    “这话应该我來问吧,你们是谁?凭什么闯进我家?”刘婷质问道。

    “我认识你,你叫刘婷,是陈子锟的秘书兼情妇!”一个女红卫兵跳了出來,指着刘婷的鼻子道:“你和陈子锟私通多年,你们的丑事全省人民都知道!”

    刘婷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林文静道:“你们不要含血喷人,他们是合法夫妻。”

    红卫兵们哈哈大笑:“合法夫妻?请问合法夫妻怎么一个丈夫四五个老婆,这不是封建残余三妻四妾那一套么,旧社会穷人娶不起老婆,富人却占了一大群老婆,过着荒淫无耻的生活,可笑你们竟然还不知羞耻的说什么合法夫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女红卫兵道:“我代表人民宣布,解除你们这几个可怜虫和反动军阀地主恶霸陈子锟的非法婚姻,你们解放了!”

    红卫兵们一起鼓掌,林文静等人却不说话。

    屋里出來几个红卫兵,手里都拿着东西:“看我们发现的战利品!”

    陈子锟当北洋上将时期陆军部发的九狮军刀,鎏金嵌玉,奢华无比,还有江北护军使的关防大印,各种花花绿绿的勋章、绶带,其中就有蒋介石授予的青天白rì勋章。

    “陈子锟妄图复辟,特意留着这些东西,同志们,铁证如山啊。”红司令激动的直抖手,猛然振臂高呼:“打倒陈子锟!”

    “打倒陈子锟!”红卫兵一起高呼,震得屋檐下的燕子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又有大量战利品被搜出,毛呢料子、绸缎布匹,旗袍西装礼帽貂裘高跟鞋,以及陈子锟各个时期的军装、武装带、马靴,还有夫人们的化妆盒、首饰盒、名牌手提包、披肩围巾手套等物,既有收藏价值,又有纪念意义。

    “这些散发着资产阶级腐朽味道的破铜烂铁,简直令人作呕!同志们,我建议把这些肮脏的东西一把火烧掉!”红司令的建议得到大家一致响应,一个红卫兵用汽油淋在陈子锟的一件军装上,擦着火柴点燃,火焰腾空而起。

    “烧得好!”红司令带头鼓掌,外面围观群众也鼓掌叫好,郑杰夫和马京生也被战友们的革命斗志所感染,情不自禁的鼓起掌來。

    “你们住手!”林文静挣脱抓住自己的手,冲了上去想从火堆里抢救东西,却被一个红卫兵伸腿绊了一下,摔在地上满脸血,痛苦的伸出手:“不要烧啊。”

    红卫兵踩住她的手,喝道:“烧,还有什么东西,全都烧掉!”

    大批书籍典册从书架上被掀下來,投入熊熊火堆,其中有陈子锟和吴佩孚的來往书信,有写给林文静的情书,这些故纸在烈火中迅速卷曲,化为飞灰,林文静和刘婷欲哭无泪。

    正烧着,一人从外面冲进,抓起墙角的大扫把试图扑灭火焰,红卫兵们立即阻拦,那人竟然挥动扫把将两名红卫兵打翻在地。

    “胆敢袭击革命小将,坚决打倒她!”红司令一声令下,小将们纷纷扑了上去,却又被一一打退。

    勇斗红卫兵的是夏小青,她虽年近七十,但到底是练武出身,一身功夫沒落下,古稀之年面对十余名青年游刃有余,如同泥鳅一般在人丛中钻來钻去,大耳光抽的红小将们鼻青脸肿。

    一个女红卫兵拎了根木棍藏在身后,一直偷眼观察情况,趁夏小青打倒两人喘息之机,猛然挥棍打向她的后脑,夏小青觉察到风声,身子一侧,棍子贴着脑袋砸下去,正中肩膀,毕竟年纪大了,骨头酥了,行动还算利索,但不抗打了。

    夏小青慢慢的倒了下去,红卫兵们一拥而上,抡起了拳头和皮带,雨点般打下。

    “砰”一声枪响,陈嫣端着袅袅冒烟的双筒猎枪站在屋门口。

    红卫兵们悻悻停手,横眉冷目看着陈嫣。

    “怎么着,你还想报复革命小将不成?”年轻的红司令走到陈嫣面前,毫无橘色的面对枪口。

    陈嫣将猎枪顶住他的胸膛,道:“带着你的人滚蛋,不然一枪打死你!”

    红司令轻蔑的一笑:“你太小看我们搏浪击水战斗队了,我正告你,我们不怕死!有本事你就开枪。”

    陈嫣镇定地扳动击锤。

    红司令脸色稍变,道:“不敢开枪了吧,告诉你,今天暂时到此为止,改天我们再來,同志们,撤!”

    一声令下,红卫兵们迅速撤走,林文静和刘婷鉴冰扶起了夏小青,检查伤势。

    “我沒事。”夏小青嘴角流血,气息很弱。

    “快送医院。”陈嫣放下枪道。

    ……

    当陈子锟回到家里的时候,院子里只剩下一堆灰烬和残骸,半个世纪的家当全部化为乌有,先是产业,然后是房子,最后是这些随身的细软,这些东西烧掉之后,陈家已经所剩无几了。

    夏小青的伤情不算严重,这倒不是小将们良心未泯不忍向老妇下手,而是陈嫣那一枪响的太及时了。

    陈嫣在医院威信极高,年轻医生基本上都是她的学生,所以夏小青受到极好的照顾,红卫兵只顾着冲击党委zhèng府学校机关,顾不上造医院的反,所以住在这里还是安全的。

    陈子锟坐在病床前,拉着夏小青的手责备道:“女侠,你还当是年轻时候啊。”

    夏小青道:“老胳膊老腿,打不动了,要不是嫣儿在家,我这把老骨头今天怕是就栽了。”

    陈子锟叹口气:“以后这种事情怕是还会有,再动手的时候,一定先把领头的放倒,不下狠手镇不住人。”

    夏小青道:“他们还是孩子啊……”

    陈子锟无语,只能安慰夏小青好好养伤,让鉴冰刘婷林文静她们轮流照顾。

    出了病房,正遇到在护工的搀扶下上厕所的徐庭戈,徐厅长伤得重,头上缠着绷带,胳膊上打着石膏,走路一瘸一拐,见到老熟人,徐庭戈让护工先走,问陈子锟:“有烟么?”

    陈子锟掏出两支香烟点着,递给徐庭戈一支。

    徐庭戈抽着烟,看着远方,久久不语。

    “世道变了。”徐庭戈道。

    “世道一直在变。”陈子锟道。

    “但这次不一样,我有些把握不住革命的脉搏了。”徐庭戈深深抽了一口烟,“国家主席被打倒了,失去了人身zìyóu,zhōngyāng很多高级干部,包括元帅在内,都被揪斗,你说,他老人家究竟想干什么?难道就这样纵容学生们闹下去么?”

    陈子锟淡然道:“乱了好啊,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

    徐庭戈苦笑摇头:“想不到啊,连你铁骨铮铮的陈子锟也会背几句语录了。”

    陈子锟道:“好好养伤吧,少陪。”转身离去。

    徐庭戈怅然若失,他和陈子锟认识快五十年了,前四十多年一直被对方压着,这两年才扬眉吐气,可这种优势似乎保持不了太久,在翻天覆地的文化大革命面前,所有人又都一律平等了。

    陈子锟回到户部街十七号,院子里冷冷清清,一片狼藉,锅里沒饭,屋里乱七八糟,被褥都被扯开,棉絮满地,墙壁也被凿了几个洞,红卫兵们抄家很有一套,陈家的存折、现金、粮票都被他们偷走了。

    黑暗中,门外传來一个冷峻的声音:“陈子锟,市高校红卫兵联盟通知你,明天上午八点到市体育馆接受群众批斗,到期不至,后果自负。”

    ♂♂

第七十四章 万人体育馆

    等陈子锟打开门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户部街十七号门上贴了一张油印的通知书。名字是手填的。可见明天的批斗大会不止陈子锟一人参加。

    “爸爸。你千万不能去。”陈姣吓坏了。

    陈子锟淡淡一笑:“看。这帮孙子有多大本事。”

    第二天上午。省城体育馆外人满为患。來自各学校、各单位的红卫兵组织汇聚一堂。召开振奋人心的万人批斗大会。

    体育馆内早已座无虚席。台上站着一帮老人。平均年龄在六十五岁以上。每人脖子上都挂着一块沉重的铁牌子。头上戴着纸糊的高帽子。如同阎罗殿里跑出來的老鬼。他们身后站着威风凛凛的红卫兵小将。叉腰怒目。不可一世。

    会场到处张贴着标语口号。主席台上方高悬像。上千人一起高唱革命歌曲。气氛十分热烈。

    在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声中。一队女红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走了上來。一水的绿军装红袖章红宝书。细细的小蛮腰上扎着武装带。黑布鞋踏着正步。小脸上充满虔诚与肃穆。一边正步走。一边喊着口号:“革命无罪。造反有理。”脚步将地板踏的山响。

    歌曲慢慢停下。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些英姿飒爽的女红卫兵身上。一个戴高度近视镜的男生抱着手风琴在舞台角落里弹奏起《在北京的金山上》。女红卫兵们在音乐声中跳起了忠字舞。

    忠字舞简单易学。动作模仿机械运动。只要会做广播操就会做。女学生们时而双手高举表示热爱伟大领袖。时而站出弓箭步表示永远追随伟大导师。时而手指怒指地面表示彻底砸烂资产阶级反动派。时而双拳紧握表示将革命进行到底。

    最后。女红卫兵们以经典造型结束舞蹈。紧跟着一个英俊的男生手持红旗跳了出來。挥舞大旗猎猎作响。动作潇洒无比。充满无产阶级豪情壮志。

    女生们都两眼放光。因为这个男生不是别人。正是省城全体红卫兵的一号。红总司的司令。陈忠。

    双喜被枪决之后。陈忠兄弟就进了孤儿院。组织上安排陈忠多次全国巡回演讲。见惯了大场面。也学会了不少东西。后來宣传力度降低。他也就沒了用处。学习成绩又落下。眼瞅考不上大学。机会忽然降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相对于其他学生。陈忠对政治事件的嗅觉更加敏锐。他不是江东第一个组建红卫兵组织的人。但却是搞得最成功的的人。经过整合。省城几十个红卫兵战斗队组成了联盟。而陈忠则担任红总司的司令。连那些大学生都要听他的命令。

    陈忠个头随他爹。足有一米七五。别人的青春期都吃不饱饭长不高个。他却因为小英雄的身份顿顿管饱。身强力壮。是学校里的体育生。短跑跳远扔铅球都是一把好手。模样生的周正。又顶着大义灭亲的光环。不少情窦初开的女生都暗恋他。绝对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一曲红旗舞跳下來。陈忠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进了后台将红旗抛给战友。接过助手王小飞递过來的茶缸子。喝了一大口凉白开。

    昔日高高在上的中队长王小飞。现在已经是陈忠的革命跟班了。他赞道:“总司令亲自上台暖场。效果出奇的好。革命群众的情绪被调动起來了。很多战士的巴掌都拍红了。”

    陈忠淡淡道:“小飞。批斗对象到齐了沒有。”

    王小飞道:“还差一个。”

    陈忠皱起眉头:“谁这么嚣张。敢不來。”

    “陈子锟。”

    “是他啊。这个头号反动派。”陈忠冷笑起來。

    “总司令。要不咱们先开始。”王小飞建议。

    “不。这场批斗大会。一定少不了陈子锟。不然就完全失去了意义。别人会说我们只拍苍蝇不打老虎的。”陈忠坚持道。

    “好吧。我派人去提他。”

    “不。我亲自去。你坐镇指挥。让乐队再演奏几首革命歌曲。”

    忽然王小飞眼睛瞪大了。指着体育馆的入口道:“他來了。”

    ……

    陈子锟走进了体育馆。他走的很坚定。很稳健。六十七岁的老人腰杆已经笔挺的如同标枪。睥睨天下的气概不像是登上批斗台。而像是到大学里作演讲。

    今天体育馆内外都是青年学生。这副情景和四十年前三一八惨案后。陈子锟在江东大学演讲时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当年他是意气风发的年轻督军。身后站着上千虎贲。如今他是古稀老人。手无寸铁。身后一个人都沒有。

    随着陈子锟步入会场。喧嚣的体育馆慢慢静下來。数千双眼睛随着他的步伐移动。这位退隐多年的老人。虎威犹在。

    陈子锟來到台下。慢慢观看四周布置。体育馆内挂满了十几米长的红色标语。这幅阵仗和1936年柏林奥运会差不多。标语、口号、图腾。都是能让年轻人肾上腺素分泌的极佳宣传工具。

    八盏高瓦数的碘钨灯从四面八方照过來。台上一片雪亮。批斗对象早已就位。因为当权派被军人保护起來。红总司只抓到了一些历史反革命和右派分子。台上的人都是陈子锟的旧相识。

    阎肃、陈寿、盖龙泉、王三柳、曾蛟、林文龙。还有一些当年跟随自己的工作人员。

    这些人。当年都是跺一跺脚江东震三震的人物。今天却成了阶下囚。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汗流浃背。瑟瑟发抖。因为惶恐。因为痛楚。因为脖子上的铁牌子太重。

    他们甚至沒人敢抬头看陈子锟一眼。

    “你们的头头是哪个。”陈子锟道。

    陈忠带着两名部下出现在台上。他穿一身洗的发白的军装。腰扎武装带。肩上披了一件军大衣。威风至极。居高临下看着陈子锟。

    这张面孔陈子锟太熟悉了。陈忠长得和十七岁的双喜如同一个模子里倒出來的。当年双喜还是苦水井杆子的一名小土匪。被年轻的江北护军使救了性命。从此鞍前马后。忠心耿耿数十载。

    陈忠很生气。因为自己的风头被陈子锟抢了。他断喝一声:“陈子锟。你还不坦白交代。向人民认罪。”

    这一声吼。将陈子锟从记忆拉回到现实吗。台上的年轻人不是双喜。而是他狼心狗肺的逆子陈忠。

    陈子锟略仰头。看着这个足以当自己孙子的年轻人。道:“你今年有十七了吧。当年你生下來的时候才这么点大。一头黄毛。你的名字还是我给起的。让你忠于民族。忠于国家。”

    “闭嘴。少和我们陈总司令套近乎。”王小飞指着陈子锟的鼻子喝道。

    陈子锟哑然失笑。道:“陈总司令。谁。陈忠么。你开过枪么。杀过人么。带过几个兵。打过几场仗。你毛扎齐了么。就敢自称总司令。”

    开始他的语气还很平和。到后面越來越严厉。简直就是怒斥了。

    陈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感觉自己虽然站的高。但依然比台下的陈子锟矮上许多。恼羞成怒的大声喝道:“陈子锟。你不要倚老卖老。越老越反动。越老越狡猾。來人啊。把他押上來。”

    两个红卫兵摩拳擦掌跳下來要抓陈子锟的胳膊。十七八岁的少年。青春期又摊上自然灾害吃不饱肚子。发育的很差。瘦的跟豆芽一样。个头不到一米七。站在陈子锟身后。宛如色厉内荏的草狗站在狮子身旁。

    陈子锟道:“不用押。我自己会走。”说罢径直上台。站在最前面。目光一一扫过老部下。这些风烛残年的老头都躲避着他的目光。不敢对视。

    一个红卫兵拿过早已准备好的铁牌子上面用黑色油漆写着“历史反革命。投机家。军阀头子”的字眼。还用红油漆打了个叉。

    陈子锟轻蔑的看了看。道:“我老了。挂不动铁牌子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大码的军装。显得很滑稽。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严肃至极的。他用尚在变声期的男生公鸭嗓厉喝道:“然你挂就挂上。不挂就是现行反革命。”

    陈子锟道:“我有沒有罪。由组织來定。法院來定。你们算什么机构。这叫滥用私刑。”

    少年道:“告诉你。我们是的好战士。红总司。我正告你。立刻挂上牌子。不然一切后果自负。”

    陈子锟还想逗逗他。忽然一旁的陈寿低声道:“挂上吧。早完早了。”

    老部下们都挂着铁牌子。正在吃苦受罪。陈子锟耽误的时间越久。他们吃的苦头越多。还不如尽早结束批斗。让这帮小孩玩过瘾。也好回家吃饭休息。

    无奈。陈子锟只好自己挂上了铁牌子。牌子很重。用一根铁丝悬在脖子上。要不是时值冬天穿着厚棉袄的话。能把脖子勒出血來。挂着牌子。头就不由自主的要往下垂。但陈子锟依然挺立。他本來个头就高。站在一帮低头认罪的人中间。如鹤立群鸡一般。不像是被批斗的历史反革命。倒像是反动派法庭上不屈不挠的革命先驱。

    一个扎羊角辫的女生走上台來。袖子卷着。露出白嫩纤细的胳膊。对着话筒敲了敲。一阵啸叫电磁音。女生调节了一下距离。喂喂两声。然后字正腔圆道:“战友们。同志们。万人批斗大会现在开始。”

    陈子锟认出來。这个女生正是阎肃的小孙女阎晓东。

    shuc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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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英雄迟暮

    批斗大会正式开始,披着大衣的陈忠再度出现,他对这些瑟瑟发抖,早已支撑不住的老反革命们说:“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谁交代的彻底全面,谁揭发的深刻入骨,谁就能得到人民的宽大,就可以回家,开始。”

    沒人说话,台上死一般的沉寂。

    陈忠冷笑道:“你们不说就以为能隐瞒住真相么,历史是不容篡改的,实话告诉你们,你们的罪证我早已掌握,现在是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小本子。

    依然沒人说话。

    阎晓松按捺不住了,上前踢了阎肃一脚:“阎肃,你先说。”

    阎肃道:“囡囡,别踢爷爷。”

    阎晓松叉着腰横眉冷目:“谁是你的囡囡,我已经和你这个历史反革命彻底划清界限了。”

    阎肃道:“爷爷沒什么好说的。”

    阎晓松道:“给你机会你不要,好,给他上喷气式。”

    两个小伙子上前叉住阎肃的胳膊揪住他的头发,摆出头向前胳膊向后的“喷气式”造型來阎肃受不住煎熬,喘着气道:“我说,我说。”

    阎晓松将话筒拿到他嘴边,道:“交代吧。”

    阎肃道:“民国十四年……”

    阎晓松猛踢他一脚:“说公元纪元。”

    “是,1925年,我给陈子锟当参谋长,多吃多占,每月多领一百五十块车马费,那时候勤务兵一个月才六块钱,我剥削下级,贪图享受,我有罪。”

    “不要避重就轻,说重点。”

    陈忠忽然道:“阎肃,你的罪行我们已经基本掌握,现在是你将功赎罪的时候,你揭发一下陈子锟的罪行吧。”

    阎肃摇摇头。

    陈忠大怒,道:“死到临头还不悔改,让他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

    阎晓松上前挥起巴掌,噼里啪啦打得阎肃一张老脸啪啪响,嘴角鲜血四溅,一个男生看着不过瘾,道:“我來。”抡起武装带抽下去,阎肃被打得皮开肉绽。

    陈忠站在麦克风前,道:“既然你们不愿意坦白,我就替你们说,陈子锟是老牌历史反革命,他鱼肉乡里,收编土匪危害一方;他骄奢淫逸,娶了五个老婆,外面还养了不少情妇;他为了自己享乐,驱使劳动人民为他修建行宫,耗费巨额公帑;他穷兵黩武,当军阀的时候购买了大量武器弹药,称霸一方,却从不为百姓谋福利;他反对革命,四一二时期杀害大批革命工农;他贪生怕死,面对rì寇进攻,拱手让出江东;他钻营投机,在革命胜利前夕改旗易帜;他就是一个车头车尾的投机家,反动派。”

    激昂的声音在体育馆里回荡,群众们都恍然大悟,陈子锟竟然是这么一号角色。

    陈忠厉声质问阎肃:“阎肃,我说的这些,可曾有半句假话。”

    阎肃抬起头來,眼睛已经被血污糊住,他艰难的说:“是真的,可是……”

    陈忠把话筒拿走了,阎肃后面的话谁也沒有听见。

    “打倒陈子锟。”陈忠振臂高呼。

    下面立刻传來排山倒海的怒吼,体育馆的屋顶都被震动了。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代。”阎晓松猛地推了一把阎肃,将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推倒在台上。

    “我揭发。”阎肃泪流满面,颤声道:“1942年,陈子锟和rì伪私下來往,从敌占区购买大批粮食……”

    陈忠眼睛一亮,大声道:”好啊,1942年正是抗战艰苦时期,陈子锟竟然和敌人暗通款曲,用后方人民的血汗钱资敌,原來他不但贪生怕死,还是个隐藏很深的大汉奸。”

    “打倒大汉奸。”群众们怒吼着,一些前排的人将手里的东西砸向陈子锟,一个铁皮眼镜盒砸中陈子锟的眼角,顿时流出血來。

    陈子锟感到彻骨的寒冷,他在呐喊声中第一次如此的无助和彷徨,活了快七十岁,一生功过已能盖棺定论,沒想到却摊上这场运动,晚节不保,成了人民的敌人。

    他徒劳的辩解:“我从敌占区买粮是为了赈灾。”

    可是沒人听见他的话,群众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爬上台來殴打这些老家伙,场面一度失控。

    红总司的小将们费了一番力气才将群众劝下台去,继续批斗。

    “我也要揭发。”陈寿喊道,他跪在地上,脸色蜡黄,汗水直滴。

    “说。”红卫兵薅住他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提了起來。

    昔rì苦水井的大杆子,杀人不眨眼的土匪陈寿,被一个瘦弱的少年掐住脖子,近乎哭腔的喊道:“我揭发,如果不是陈子锟私自放走rì本亲王清水宫,抗战早就结束了。”

    “说详细。”少年一个耳光打在陈寿脸上。

    “我说,咳咳。”陈寿吐出一口血來,血沫中有一颗牙齿。

    “我也揭发。”盖龙泉道,“陈子锟他他他,他制毒贩毒,偷运鸦片,名义上成立禁烟执法总队,背地里和上海滩的大流氓李耀庭一起垄断上海一半的鸦片市场,赚了无数金钱,用來购买美国造的洋枪洋炮,杀害人民,他手上的血债数不清啊,我是他的帮凶,干了许多昧良心的事情,我参与了江西苏区的围剿,手上的血债也不少,请红小将们惩罚我。”

    曾蛟也喊道:“我也坦白,我是淮江上的水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后來陈子锟看中我的本事,将我招安,委任我当他的jǐng察厅长,杀害了不少革命义士,我也是血债累累的历史反革命,我向人民认罪,我伏法,我交代,我坦白,我揭发……”

    说到后面,已经语无伦次了。

    “我坦白。”王三柳举起了手,“我是汉奸走狗,关东军特训空挺队,傀儡皇帝溥仪的卫队,我当过伪北泰jǐng备司令,后來被陈子锟拉拢,投靠了国民党,在他麾下当差,48年交jǐng总队和人民解放军在江北交锋,我也有份,我的一生,是无耻的一生,罪恶的一生。”

    “你有什么要交代的么。”红小将们将林文龙拖了过來,昔rì江大教授已经吓破了胆,两股战战,裤子湿了,嘀嗒滴水,他吓尿了。

    “我也揭发检举,陈子锟他贪图享受,三妻四妾,还在外面搞花头,二十年代包养女记者唐嫣,在上海金屋藏娇,还和女秘书刘婷长期保持不正常男女关系,他的小妾鉴冰,是旧社会上海滩jì女出身,他儿子陈北,是宋美龄的干儿子,他的女儿陈嫣,抗战一开始就送往美国读大学,陈子锟本人更是和各路军阀结交,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和学界反动权威是朋友,美国佬是朋友,和rì本人是朋友,和伪zhèng府官员是朋友,连蒋介石都是他的把兄弟。”

    陈忠点头道:“很好,越挖越深入了,不过陈子锟的罪恶远不止这些,你们明着揭发他,其实是保他,他阴谋篡党夺权,勾结美帝,家里私藏电台武器,挑动群众斗群众,反对三面红旗大跃进,反对,这些大罪行你们怎么不说,还是不老实,给我打。”

    小将们扑上去拳打脚踢,正乱哄哄的打着,忽然徐红兵等人押着徐庭戈來了。

    “陈总司令,我们逮到一条大鱼。”徐红兵兴高采烈道。

    徐庭戈被押上了台,他的分量不比陈子锟轻,那些小角色暂时被放过,火力集中在这两人身上。

    “徐二,你有什么要交代的么。”陈忠道。

    徐庭戈凄然一笑:“该交代的我全都交代了,要不你们提醒我一下。”

    徐红兵道:“还不老实,你不是说过,当年你和陈子锟一起在北大拉车么,他对颇多不敬言辞,现在不揭发,更待何时。”

    徐庭戈道:“对,陈子锟辱骂,说他老人家是湖南土鳖,还讥讽说小小的图书管理员,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

    这句话一出,体育馆简直开了锅,愤怒的群众们上前揪斗陈子锟,喝令他跪下向道歉。

    陈子锟被推來搡去,挨了多少巴掌也记不清了,他心如死灰,无力反抗,被亲人、朋友、下属出卖,被人民当成公敌,哪怕是死,也不能证明清白,只能背负上畏罪自杀的罪名。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不但要杀人,还要诛心啊。

    人群中,一身红卫兵装束的陈姣泪流满面,亲爱的爸爸被人折磨成这样,她却无能为力。

    批斗大会圆满成功,历史反革命们暂时放回家去,等待通知,随时接受下一轮批斗,而陈子锟和徐庭戈这两个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头子,则被关进了红总司的牢房。

    陈姣心急火燎,赶到医院将父亲被批斗扣押的事情告诉了大姐,陈嫣沉思片刻道:“红总司势力很大,省城沒人敢惹他们,想救爸爸,只有找大哥出马。”

    事不宜迟,姐妹俩立刻坐火车赶往北泰。

    北泰和省城一样,全国山河一片红,到处都是标语口号大字报主席像,到处响彻革命歌曲,到处大跳忠字舞,晨光机械厂也近乎停产,工人们都忙着闹革命。

    高土坡家属院,陈嫣姐妹将省城的事情一说,陈北怒发冲冠:“敢打伤我娘,批斗我爹,我打不死这帮小畜生。”回身从枕头下摸出五四手枪别在腰上就要动身。

    马花拦住了他:“别冲动,你单枪匹马斗得过红总司么。”

    陈北道:“那你说怎么办。”

    马花道:“想营救公爹,还是要请大妹妹出马。”

    陈嫣纳闷了:“我。”

    马花道:“如今能与红总司这样的组织相抗衡的,唯有南泰的红农会,请他们出面,以开批斗会的形式把公爹从红总司手里抢过來,不就万事大吉了。”

    陈北道:“红农会凭啥帮咱。”

    马花道:“公爹在江北农村威望极高,老百姓都念着他的恩,大妹也一样,治病救人万人敬仰,她一句话,红农会保准答应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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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江北救兵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有什么招用什么招了,陈嫣连夜下乡,去南泰搬救兵。

    省城淮江高级学,校园后山下有一处防空洞,陈子锟和徐庭戈就关在这里,防空洞里很cháo湿,墙壁湿漉漉的,一盏昏黄的电灯藏在铁丝罩里悬在拱形穹顶上,yīn暗压抑,令人绝望。

    遥远的钟声传來,今天是1966年的最后一天,再过一个小时就是新年了,国人沒有过公历新年的习惯,各企事业单位也忙于批斗走资派,不再像往常那样搞元旦联欢会,这个新年有些冷清。

    徐庭戈躺在冰冷的水泥台子上,低声呻吟,他断了三根肋骨,身上多处挫伤,头上缠着绷带,本该住在温暖的医院病床上,却被红卫兵拖到这yīn冷cháo湿的地下冰窟窿里,**的创伤倒在其次,想到儿子带人把自己从医院揪出來的场景,他就yù哭无泪。

    陈子锟静静坐了很久,忽然打破了沉默,道:“徐二,咱们认识多久了。”

    徐庭戈道:“民国八年,到现在四十八年了。”

    陈子锟感慨万千:“一转眼都快半个世纪了,沧海桑田啊。”

    徐庭戈道:“是啊,真快。”

    又过了一会,陈子锟道:“红总司的一把手陈忠,他父亲零年被你判了死刑,你被他整,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徐庭戈道:“呵呵,经我手杀掉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果都來找我报仇,我早死八百遍了,我不冤枉,倒是你陈子锟,被嫡系部下的儿子批斗,你又是造的什么孽。”

    陈子锟道:“说來这事儿也怨我,双喜这桩亲事是我给定的,若是我当年秉公执法,也不会有今天的陈忠了。”

    徐庭戈道:“沒有陈忠,会有王忠、李忠、张忠,时势造英雄,我不怪这些年轻人,时势造英雄,他们是摊上好时候了,说來我儿子新和也是个人物,踢断我三根肋骨,将來必有大成,我死也瞑目喽。”

    说着闭上了眼睛,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陈子锟摇摇头,不理他。

    忽然徐庭戈压低声音道:“老陈,你想不想出去。”

    防空洞的规格很高,配备一米厚的铁门,能防原子弹,从外面锁住跟本不可能出去,陈子锟狐疑的看着徐庭戈。

    徐庭戈道:“市内所有的人防工事图纸都有备份报到公安厅,我对防空洞设计结构了如指掌,向后走到头,右侧方有一个向上的紧急通道,可以爬出去,我受伤了,爬不动,你先走,然后再找人來救我。”

    陈子锟道:“我扶你一起走。”

    “不用。”徐庭戈很坚决的摆摆手,“你走,别管我,要不然咱俩一个都出不去。”

    陈子锟点点头,向后走去,按照徐庭戈的指点真的找到一个向上的旋梯,于是向上攀爬,爬到一半就听见徐庭戈猛力拍打着防空洞的大门,嘶喊道:“快來人啊,陈子锟逃跑了。”

    陈子锟一愣,赶紧加速向上攀登。

    负责看守的红卫兵们立刻打开大门冲进來,手里拎着棍棒和皮带,徐庭戈一指后面:“陈子锟在那儿,快去追。”

    红卫兵们迅速追过來,陈子锟加快速度向上爬,岂料通道上方的舱盖是锁死的,根本打不开。

    “妈的,计了。”陈子锟暗骂一声。

    “快下來。”红卫兵们在下面吼道。

    陈子锟只好慢腾腾的下來。

    下到地面,红卫兵们鄙夷道:“想跑,沒那么容易,放老实点。”

    押着他回到原处,忽然发现徐庭戈不见了,原來看守进來的时候忘记关门,被他溜了。

    “不好,了调虎离山之计。”一个红卫兵拍着脑袋懊丧道。

    “还不快追,他身上有伤跑不快的。”陈子锟道。

    红卫兵想去追,又担心陈子锟也跑掉,于是问他:“你不会也趁机又跑吧。”

    陈子锟觉得好笑,心道这些红卫兵表面上穷凶极恶,其实不过是些孩子,自己真想走的话,早就打翻他们扬长而去了,留下來只是想看看这帮小子究竟能闹多大。

    沒等他回答,徐庭戈就倒退着回來了,脸上略略露出惊恐之sè。

    陈忠带着一帮干将步步紧逼过來,依然披着那件军大衣,任凭怎么动作大衣都不掉落,身后王小飞、徐红兵等人手里拎着棒子,杀气毕露。

    陈忠看也不看两个反革命,走到zhōngyāng,王小飞搬过一把椅子,陈忠一撩大衣下摆,如同京剧武生般大马金刀的坐下,王小飞单手叉腰站在侧后方,威风凛凛。

    “想逃跑是吧。”陈忠叼上一支烟,王小飞拿出一个金壳朗声打火机帮他点燃,这还是破四旧的时候从某个资本家那里抄來的,成了他的战利品。

    陈忠吐出一口烟,淡淡道:“把他俩的腿打断。”

    终于要动手了,陈子锟反倒觉得心情骤然放松,他活动活动肩膀,握了握拳头,发出咔吧咔吧骨节摩擦之声,这副猖狂嘴脸让陈忠极为恼怒,将香烟往地上狠狠一扔,亲自抄起了皮带道:“动手。”

    红卫兵们自恃年轻力壮,一窝蜂的扑上去,却被陈子锟劈手夺了一条木棍,打得他们人仰马翻,这些年轻人沒学过武术,沒打过群架,光凭着一腔热血和革命豪情,哪里打得过老把式陈子锟。

    拳怕少壮,棍怕老郎,陈子锟轻松放倒七八个人,将棍子往地上一戳,气十足道:“再來。”

    红卫兵们不敢上前,都望着陈忠。

    陈忠大怒,扔下皮带,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镀镍的双筒体育发令枪改造的火药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陈子锟的胸膛。

    “给我蹲下。”陈忠喝道。

    陈子锟哑然失笑,一把火药枪就想让自己束手就擒,未免太过儿戏,正待说话,忽然外面一阵噪杂,负责外线守卫的红卫兵们收缩进來,大惊失sè道:“总司令,不好了,敌人打过來了。”

    陈忠脸sè大变:“哪部分的。”

    站在墙边的徐庭戈窃喜,心暗道公安厅的同志们终于來解救自己了。

    外面传來一阵爽朗的笑声,一群农民老大哥昂首阔步走了进來,都背着武器,三八大盖、七步枪,腰里还别着木柄手榴弹,那气派比红总司的人强太多了,简直就是正规军与童子军的差距。

    为首一人道:“我是江北红农会的总会长龚大鹏,特地來帮助省城红总司的小将们闹革命,有什么困难只管开口。”

    陈忠脸sè有些难看,但气势依然很足:“感谢红农会的帮助,我们暂时沒有困难。”

    龚大鹏道:“看來你们的工作开展的很顺利,走在我们前头了,那就帮我们一个忙吧,陈子锟这个历史反革命在江北欠下许多血债,我们要组织群众批斗他,先把他借给我们批一批吧。”

    陈忠道:“不行,我们还沒批斗完,怎能半途而废。”

    龚大鹏道:“你们前两天不是在体育馆批了一顿了么,怎么还要批,你们这些娃娃不能光顾着自己革命,把工农群众抛在脑后啊,江北百万农民都等的心焦呢,再说陈子锟也不是你们一家的俘虏,他是全省人民的斗争对象。”

    不待陈忠答话,龚大鹏一摆手:“同志们,把陈子锟押走。”

    十几个农民涌过來,将红卫兵挤到一边,用绳子将陈子锟胡乱绑了一下拉了出去。

    陈子锟心领神会,很配合他们。

    徐庭戈面如死灰,陈子锟走了,红总司的一腔怒火可就要发泄到自己头上。

    “那就谢谢了,不耽误你们革命了。”龚大鹏爽朗道。

    走到门口,陈子锟忽然回头道:“那个人叫徐庭戈,是前统特务,血债累累。”

    龚大鹏会意,道:“把他也带走。”

    防空洞外面,几十名红总司战士与红农会的人对峙着,双方力量差距很大,红农会來了几百号人,全都带枪,红总司的学生只有椅子腿、棒球棍和标枪。

    红农会的造反派们就这样把陈子锟和徐庭戈硬生生从红总司的大本营里抢走了。

    出了高级学的校门,陈嫣陈姣姊妹俩迎了上來,喜极而泣。

    陈子锟将两个女儿揽在怀道:“哭什么,爸爸沒事。”

    龚大鹏道:“首长,得到消息我们就赶过來了,还是來晚了,让您受苦了,,省城不安全,您跟我们先回江北吧。”

    陈子锟说好,又看看徐庭戈,道:“这位是省公安厅的徐厅长,你们把他放了吧。”

    徐庭戈伸出手:“同志你好,你们辛苦了。”

    龚大鹏正眼都不看他,道:“放他走。”

    徐庭戈悻悻收回右手,改成抱拳手势:“多谢,后会有期。”又向陈子锟投去感激的一瞥,一瘸一拐消失在夜幕。

    红农会征用了一列火车前來省城,劫走陈子锟后立刻踏上返程,火车喷着浓厚的白sè蒸汽驶出省城火车站,向北驶去。

    软席车厢,龚大鹏向陈子锟介绍了江北的革命形势,在学生为主的红卫兵带动下,工农群众也觉醒了,组成革命队伍造党委的反,现在县委县zhèngfǔ已经被红农会占领,地委也散了架子,公检法完全瘫痪,各单位的造反派各自为政。

    “首长,您领着我们闹革命吧。”龚大鹏意气风发道。

    陈子锟沉默着,列车如同钢铁巨兽一般急速转动着历史的车轮向前疾驰,不可阻挡

第七十七章 大武斗

    陈子锟最终还是沒有答应龚大鹏的请求,因为他知道时代不同了,虽然表面上看是天下大乱,但权力依然牢牢掌握在最高领袖手中,军队依然保持着中立与忠诚,这种情形下,陈忠可以造反,龚大鹏可以造反,任何一个阿猫阿狗都可以造反,唯独自己这个前江东王不可以。

    因为,他们的造反都在伟大领袖的掌控范围内,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自己造反,那就是真的造反了,快七十岁的人哪还有二次创业的雄心壮志,平平安安度过晚年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抵达北泰后,龚大鹏等人回乡下继续闹革命,陈子锟住进了高土坡家属院,陈北的家并不大,只有两间屋外带一个小厨房,一家三口住着还算宽敞,一下住进三个亲戚就显得拥挤不堪了,无奈只好分成男女宿舍,马chūn花和陈嫣陈姣两个小姑子住大房间,陈子锟和陈北住小房间,昔rì公馆别墅房间无数,花园泳池齐备,如今只能栖身矮檐下,父子相对无语,唯有一声叹息。

    唯一高兴的是陈光,他很喜欢两个姑姑,还有爷爷,爷爷虽然威严无比令人不敢靠近,但他有枪,十來岁的孩子最喜欢手枪了。

    北泰的冬天很冷,高土坡上江风呼啸,寒风从每一个缝隙钻进來,马chūn花生了煤炉取暖,家里人多,到处乱糟糟的,两个姑姑辅导陈光做功课,马chūn花在厨房炒菜,陈北打了四两淮江大曲,弄了点花生米,在小屋陪父亲喝酒。

    陈子锟道:“小北,城里形势怎么样。”

    陈北道:“学生们闹得差不多了,现在该工人农民上阵了,各单位都成立了造反派组织,名头一个比一个响,当权派已经被打倒,现在全乱了。”

    陈子锟道:“你们厂子呢。”

    陈北道:“我们厂几个刺头也跃跃欲试,不过厂领导还能压得住。”说着朝堂屋方向一努嘴,“chūn花带过兵打过仗,不比一般领导,厂里她现在全靠她镇着。”

    陈子锟喝了口酒,道:“chūn花不容易。”

    “开饭了。”厨房里传來马chūn花的喊声。

    冬天沒什么蔬菜,就是大白菜,冻豆腐,盐豆子,辣酱。

    一家人吃了团圆饭,陈子锟打发两个女儿回省城报平安,亲自送她俩去了火车站,站前广场上聚集了不少人,一打听才知道,火车全线停运了。

    无奈,只能走水路,北泰客运码头每天都有去往省城的江轮,速度比火车慢,但票价相对也便宜一些。

    火车站到港口距离不远,步行十分钟即到,当看到港务大楼上巨大的红色毛体字“北泰”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前行了,因为前面正在进行两军对垒。

    港务局和船运公司的职工分为两派,踢派正在进攻支派防御的港务大楼,黑压压一片足有上千人,穿军装的,穿工作服的,穿便装的都有,作为识别标志的是胳膊上的红袖章,字体不同,番号也不同,两军隔着二十步的距离,你进我退,我进你退,剑拔弩张。

    忽然踢派队伍后方响起哨子声,造反派们顿时一拥上前,支派慌忙后撤,推入港务大楼,楼上窗子里伸出无数把弹弓,泥丸钢珠乱射,踢派前锋被打得血头血脸,丢下一堆烂鞋、木棍,匆匆撤回出发阵地。

    坐船也走不成了,陈子锟只好带着两个女儿又回到了高土坡,儿子儿媳去厂里上班了,陈光沒去学校,在家里对着大衣柜镜子打扮呢,穿着爸爸的旧军装,正将一个红袖章往胳膊上套。

    “小光,你干什么,小孩子别玩这个。”陈姣上前扯下來红袖章,见上面印着“少先队执勤”的字样,知道错怪了侄子,讪讪道:“姑姑错怪你了。”

    陈光很纳闷,为啥小姑姑对红袖章这么反感,但他不敢问,把这个问題藏在了心中。

    傍晚六点,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儿子媳妇还沒回來,隐约听到晨光厂方向有枪声传來。

    夜里十点钟,厂里來人捎信说红钢厂的踢派來进攻晨光厂,双方打了起來,动了枪,chūn花主任和陈处长都在一线指挥作战,暂时回不來了。

    陈子锟忧心忡忡,一个人走到江滩空旷处,遥望晨光厂方向,枪声越來越密集,时不时有曳光弹的红色轨迹划破夜空,班用机枪的连射声,五六式冲锋枪的短点射都听的清楚。

    直到凌晨时分,枪声才渐渐平息下來,陈北带着一身硝烟回到家里,狼吞虎咽吃了两个馒头,道:“我还得抓紧回去,巩固防线,万一红钢厂的龟孙子们趁机打过來就麻烦了。”

    陈子锟问儿子:“战斗激烈么,死伤多少人。”

    陈北鄙夷的笑了:“这也为算打仗,纯粹瞎胡闹,打了一夜,浪费几千发子弹,连个油皮都被伤到。”

    陈子锟道:“子弹不长眼,你还是小心些。”

    陈北点点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

    院子角落里有一辆摩托车,原装的美国哈雷戴维森,上面积满了灰尘,坐垫也残破不堪露出里面的海绵,这是陈北当年的座驾,已经很久沒骑了。

    陈子锟掀掉盖在摩托车上的苫布,上上下下检查一番,摩托完整无缺,踹一脚,毫无动静。

    “车是好的,就是沒油了,chūn花说骑这个脱离群众,我就放着了。”陈北说道。

    “找点汽油來,我要用。”陈子锟道。

    “爸,你去哪儿。”

    “回省城。”

    这年头私人就算有钱也是买不到汽油的,陈北利用职权从厂里运输队油库搞了两铁皮桶的汽油,将摩托车加满,剩下的油挂在已经擦拭干净的车上。

    “爸,您真要骑车回去,再等等,兴许我能借出一辆吉普车來。”陈北道。

    “你以为爸爸老了么,连摩托都骑不动了。”陈子锟跨上摩托,一脚踹下去,哈雷沉寂多年的马达开始轰鸣,后面突突冒着蓝烟。

    “路上小心。”陈北想了想,从腰间拔出手枪递过去,“拿着防身。”

    陈子锟将五四挡了回去:“爸不需要这个,你留着吧。”戴上风镜,一拧油门,绝尘而去,陈嫣和陈姣在后面挥手:“爸爸一路顺风。”

    哈雷摩托沿着江边公路前进,时值冬季,寒风刺骨,陈子锟虽然在膝盖上套了护膝,但依然觉得彻骨的寒冷,只能降低速度慢慢前进。

    公路上几乎沒什么车辆,各单位都在忙着造反推翻当权派,交通运输全面停顿,江里的货船也不见了踪影,唯有水鸟低空飞过,乌云盖顶,江水冰封,一艘驳船轰鸣着从远处开过來,船上架着迫击炮,水手们拿着步枪,胳膊上戴着红袖章,大概是船运公司的踢派从别处调來的武装船只前去进攻港务局码头的。

    陈子锟停下车看着这艘“炮艇”,心中五味杂陈,他抽了一支烟,等风小了一些,发动摩托,继续前行。

    前路漫漫,不知何处是归途。

    ……省城高级中学,红总司指挥部,陈忠倒背着手走來走去,一帮部下噤若寒蝉,陈子锟和徐庭戈被红农会的人劫走,让红总司全体人员颜面尽失,但是人家有枪,不服不行。

    “一定要搞到武器。”陈忠一拳砸在桌子上。

    徐红兵献策道:“我知道省人民武装委员会的军火库在哪里,枪炮子弹要多少有多少。”

    陈忠眼睛一亮:“好,咱们就攻占军火库,武装起來。”

    红总司的少年们立刻集结起來,三百多人乘坐卡车前往郊外的武装部军火库,这里有一个班的解放军守卫,但面对高举红宝书的革命小将不敢开枪,只能放任他们砸开大门,将军火洗劫一空。

    武装部库存的枪支弹药都是封存的老旧枪械,三八大盖、七九勃然轻机枪,驳壳枪、小甜瓜手榴弹等,与现役武器相比差距很大,但对于只有棍棒的红总司战士们來说,已经是鸟枪换炮了。

    有枪在手,陈忠胆气大壮,恰好弟弟陈实跑來哭诉,说是在路上被省联总的人打了,军帽也被抢去。

    省联总是省城一个很大的造反派组织,与红总司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这回居然欺负到陈总司令的亲弟弟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陈忠当即下令,进攻省联总。

    战斗在傍晚打响,红总司的战士们在卡车上架起了七九勃然,把省联总盘踞的总工会大楼外墙打得千疮百孔,rì本造小甜瓜手榴弹跟不要钱似的往里面投掷,负责投弹的都是学校运动队的健将,能轻松投出五十米的成绩,炸的总工会大院里鬼哭狼嚎,浓烟一片。

    省联总的人员构成以工人为主,他们只有少量火器,部分小口径运动步枪,以及大量弹弓、消防斧头、棍棒等武器,总工会大楼的窗口里,竖着用桌椅和自行车内胎做成的大型弹弓,发射大号钢铁螺栓,威力十分惊人。

    忽然,一枚罪恶的螺栓击中了红总司一名小战士的头部,顿时血流如注,脑壳都被打烂了,小战士只有十三岁,瞪着眼睛喊妈妈,只支撑力十几秒钟就死了。

    陈忠悲愤万分,下达了总攻令。

    冲锋号响起,红总司的战士们发起了最后的猛攻,数百人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向总工会大楼,对方的抵抗立刻土崩瓦解,盘踞一楼二楼的敌人迅速逃离,三楼以上的省联总人员被包围在楼上困兽犹斗,双方开始了残酷的肉搏战。

    “总司令,你看。”王小飞指着总工会大楼顶端嚷道。

    八层大楼的天台上,残阳如血辉映下,一个留着五四头的姑娘在楼顶边缘,她穿着不带领章的六五式军装,臂上缠着省联总的红袖章,身上血迹斑斑,手里提着一支五六式冲锋枪,剪影是如此的曼妙,如此的英武。

    红总司的战士们都看傻了眼,他们只是十來岁的少年,虽然懵懂的青chūn期冲动被革命的豪情壮志所掩盖,但对异性的向往却是与生俱來的本能。

    残酷的战场上,忽然出现这样一个妙龄少女,让少年们感觉到异样的刺激,异样的美。

    “万岁。”那少女喊了一声,纵身跳下。

    砰地一声,整个世界宁静了。

    陈忠摘下了军帽,向这位不知名的敌方女战士致敬。

    战斗结束,省联总大败,死亡五人,轻重伤数十人,还失去了总工会根据地,红总司大获全胜,以一名战士牺牲,十五人受伤的代价一跃成为省城最大的武装群众组织,

    ♂♂

第七十八章 旧飞机

    陈子锟驾驶摩托开了七个小时终于在风雪中抵达省城郊外,四下一片苍茫,道路两旁是笔直的白杨树,一块斑驳的铁牌子上写着“军事管理区,禁止入内”。

    这里早年是陈子锟建设的机场,后來演变为国民党空军基地,解放军航校,现在划归地方,属于民航局下属的备用机场,一度是江东体委航空学校的训练场站。

    寒冬腊月,备用机场外的道路两侧杂草丛生,铁丝网都生锈了,路上都是积雪,这里是偏僻郊外,人迹罕至,只有呜呜的风声。

    陈子锟转动油门,驱动摩托慢慢前行,基地大门紧锁,锁头却沒有锈死,想來这里还是有人值班的,喊了几声,无人应答,等了片刻,只见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远远的过來,到了近前翻身下车,嘴里呵着白气道:“陈老总,啥风把你吹來了。”

    陈子锟道:“老牛,怎么就剩一个人了?”

    此人姓牛,早年在南泰为匪,后來招安进第七混成旅吃粮当兵,陈子锟兵进上海后,老牛作为精锐力量被编入禁烟执法总队当卡车司机,后來陈子锟组建江东航空队,老牛因为懂机械会开车成了航空队地勤机械师,专门给陈子锟修专机,在这个岗位上参加了淞沪会战、北泰保卫战、江北游击战,抗战胜利后依然当空军机械师,解放后加入人民空军干老本行一直到现在。

    老牛已经七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在机场干了几十年样样都熟,基地转入地方民航局后,原有人员要么转业,要么划归空军,只留下很少几个管理人员,老牛就是值班员。

    “唉,站长都一年多沒见人影了,这地方八成是被上面废弃了,好在工资还是按月发,一份不少。”老牛拿出钥匙打开大门,邀请陈子锟进去,提起军用水壶道:“老白干,來点?”

    “來点”陈子锟道,“赶了几小时的路,都冻僵了。”

    两人进了航站平房,这房子还是三十年代陈子锟亲自设计建造的,有暖气管道,但基地的锅炉早就不用了,屋里生着炉子,上面坐着水壶,蒸汽顶的壶盖乱动,室内温暖如春。

    炉盖上烤着四个红薯,已经熟了,老牛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一个酒瓶子,纸包里是酱牛肉,瓶子里是五里外村子打的散酒。

    两人在暖和的炕上对坐,炕桌上摆着酒杯,花生米酱牛肉,老牛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酒精炉,从外面拿了一颗冻硬的白菜,一饭盒冻豆腐,一把粉条。

    “要不是陈老总來,我是舍不得吃这些家底子的。”老牛喜笑颜开,点燃了酒精炉,开始炖火锅。

    火锅里炖着菜,咕嘟咕嘟冒着泡,白酒热好了,斟满两杯,陈子锟和老牛碰了一下,滋溜干了,白酒如同一道火线从喉咙到胃里,顿觉整个人都热了起來。

    干了三杯,陈子锟道:“老牛,我那架宝贝还在么?”

    老牛道:“在棚里扔着呢,五八年大炼钢铁,有人想拆了炼钢,让我给撵走了,一帮沒文化的土鳖,飞机是铝的,怎么能炼钢。”

    陈子锟道:“好久沒见了,待会去看看。”

    “中。”

    吃饱喝足,陈子锟微醺,让老牛带路來到不远处的一处简陋大棚,一架亮银色的双引擎运输机静静的停着,机翼上积满了灰尘,驾驶舱的玻璃风挡糊上报纸,看不清里面,轮胎瘪了,花纹也磨秃了,机身上方和大棚接近的地方,结着蜘蛛网。

    这架飞机,是陈子锟三十年代通过纽约帕西诺家族购买的道格拉斯dc3客机,距今已经有三十年历史了,陪伴他飞过欧洲、美洲,经历过西安事变,载过宋美龄,周恩來,去过日本,去过延安,可谓饱经风雨,解放后被人民空军征用,又服役了五年,因为一次事故报废,能拆的东西都拆光了,只剩下一个空机壳。

    陈子锟抚摸着飞机,万千往事涌上心头。

    “老伙计,不知道你还能不能飞。”陈子锟喃喃自语。

    “飞?缺的东西太多喽,连引擎都拆了,航电也沒了,怎么飞。”老牛随口道,点了一支烟抽起來。

    “老牛,如果有引擎部件和维修工具,你能不能把它修好?”陈子锟的表情很郑重,不像是开玩笑。

    老牛吓了一跳:“那可难了,我一个人干不了,再说差的东西也不是一点半点,根本凑不齐啊。”

    陈子锟道:“那些你不用管,我只问你一句,你有信心么?”

    老牛狠狠抽了一口烟,道:“行,我试试。”

    陈子锟又巡视了一下跑道才回去继续喝酒,在场站凑合了一宿,第二天才回省城,摩托沒油了,他骑走了老牛的自行车,临走前,他让老牛列了一张清单,需要的东西全都写在上面。

    自始至终,老牛都沒问他,问什么要把这架飞机修好。

    ……

    陈子锟先去了医院,让家里人知道自己是安全的,然后回家换了衣服,上街买了一盒染发剂,打了盆水,自己对着镜子将一头花白的头发染成了黑色。

    正巧刘婷开门进來,看见这一幕顿觉奇怪:“你怎么了,好好的突然想起來染头发。”

    陈子锟道:“家里有钱么,我要用。”

    刘婷拿出五十块钱:“只有这些了。”

    陈子锟皱眉道:“这些怎么够,我的工资呢?”

    刘婷道:“你的组织关系在北京,那边不汇款过來就沒有钱可领。”

    “五十就五十吧。”陈子锟拿了钱,批了大衣出门,先去找老部下王三柳。

    自己制定的这个计划,一两个人根本无法完成,需要团队的配合,王三柳的儿女都在东北,而且划清界限不再來往,他孤苦伶仃一个人生活在省城无牵无挂,而且在万人批斗大会上沒有揭发陈子锟,算得上是一条硬汉。

    來到王家的时候,王三柳正在烤红薯,这东西便宜,压饿,烤烤就能吃。

    陈子锟沒有卖关子,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王三柳很镇定,一边剥着红薯皮一边说:“现在社会全乱套,趁机行事把握很大,只是还需要多些人手。”

    “你看谁合适?”

    “几个老哥们都行,陈寿、老盖、曾蛟,阎肃的家人也和他划清界限了,他们都是经过风雨的人,知道好歹,断不会去告密,再说了,现在连党委政府都被造反派一锅端了,公检法也瘫痪了,找谁告密去?难道找那些红总司的娃娃?”

    王三柳的话让陈子锟放了心,他说的有道理,虽然在批斗大会上老哥们揭发检举了自己,但他们并沒有昧着良心说瞎话污蔑中伤,而且在那种情形下,即便是心理素质再强大的人也会崩溃,陈子锟不怪他们。

    经过一番联络,当晚几个老哥们就聚在了王三柳的破房子里。

    听了陈子锟的计划,他们默默地抽着烟在沉思。

    “能行么?”阎肃愁容满面道,“如果半道上被打下來倒也一了百了,万一被俘虏,岂不连累了家人。”

    陈寿道:“空军训练不足,素质极低,不足为虑,再说咱们不是往里來,而是往外走,不属于重点防范对象,走是不难,可是这属于叛国啊。”

    盖龙泉道:“就算是叛国又怎么样,难道咱们头上的罪名还少么,历史反革命、军阀反动派、汉奸走狗卖国贼,虱子多了不咬人,再多这一个罪名又怕什么,不管能不能成事情,我都加入,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是过够了,就算死,也要站着死,不能窝窝囊囊的死。”

    “老盖,你拍拍屁股走了,家人怎么办?”阎肃道。

    “事到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当我死了吧,我死对他们來说也是一件好事。”盖龙泉这话说的心酸,却是大家共同的心声,家里有个反动派的长辈,子女就业入学参军都受影响,在单位里也低人一等,作为长辈心里既憋屈又无奈,不管是一走了之还是一死,都是一种解脱。

    “我干。”曾蛟瞪着血红的眼睛道。

    “啸安,你拿个具体态度出來吧。”陈子锟盯着阎肃发问,他手里藏着一根韧性十足的钢丝,如果对方再游移不定的话,他就会用这根钢丝将阎肃绞死,事关太多人的性命,他不得不痛下杀手,以绝隐患。

    阎肃并沒有察觉到杀意,他叹口气道:“别无他路,我也只能参加了。”

    陈子锟拿出匕首在手上划了一刀,将血滴进酒里,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割破手指,端起血酒。

    “同生共死,不舍不弃,干!”

    六只酒碗撞到了一起,六个古稀老人的斗志在这一刻被点燃。

    按照牛师傅列出的清单,需要大量物资,包括两台堪用的运输机引擎,各种备件、油管、电线、机械设备、电子罗盘、工具、油料等,除却飞机燃油,光引擎用的润滑油就十几种,而且这些东西都是军用物资,民用商店里根本沒有卖的。

    “这些东西,空军基地仓库里全有。”陈子锟道。

    “难不成咱们这几个老家伙要洗劫军队的仓库?”阎肃有些惊讶。

    “难道不可以么?”陈子锟笑道,他的头发染黑之后,整个人似乎年轻了二十岁,依稀显出当年的风采。

第七十九章 计划实施

    阎肃还是对计划有些不理解,他说:“与其这么麻烦,不如直接弄一架客机飞出去。”

    陈子锟道:“此言差矣,虽然军队素质低下,但丢失一架飞机这样的大事足以震动zhōngyāng,掉一批脑袋也是可能的,而且进口运输机昂贵无比,一架苏联造安24需要多少吨粮食才能换回來,咱不能让国家蒙受这个损失。”

    在座的都是老江湖,焉能听不出陈子锟话背后的意思,修好一架报废的飞机飞出去,和偷一架现役运输机或者民航客机相比,影响要低多了,搞得好的话,甚至都不会被人发现,这样就不会连累亲人,一举两得。

    “昆吾兄,想当年你我兄弟伪造官文,前往江北出任护军使的时候,是何等的年轻,何等的壮怀激烈啊,沒想到临老却沦落到亡命天涯的地步,真是造化弄人啊……你下令吧,需要怎么干,我们听你的。”阎肃毅然决然道。

    陈子锟道:“需要怎么干,那得听你的,你是参谋长啊。”

    陈寿也道:“是啊,大帅决策拍板,具体计划还是要参座來订啊。”

    阎肃道:“好吧,我回家仔细想想,制定一个详尽万全的行动方案來,不过还是群策群力,大家有什么好办法不要藏私才是。”

    陈子锟道:“趁乱行事,军人身份最方便,各位戎马一生,装别的不像,扮军人是本色出演,所以需要几套军装,另外运输物资还需要一辆卡车,最好是绿色解放。”

    军装可是稀缺物资,社会上的年轻人为了抢一顶军帽不惜动刀子,一套正版的六五式军装更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好东西,但对于这些戎马一生的老家伙们來说,家里旧军装旧大衣有的是,六五式领章帽徽很容易搞到,即便弄不到,自己也能用铝皮和平绒布伪造。

    至于卡车,随便到街上偷一辆就是,现在造反派铺天盖地都是,武斗频繁,别说征用汽车了,就是把军火库抢光也沒人敢管,所以这也不是难事。

    真正困难的是如何修好一架飞机,场站废弃的那架dc3基本上就是一个空壳,与其说是维修,还不如说是新造一架飞机來的贴切,仅凭一个牛师傅是无论如何完成不了这么浩大繁琐的工程的,必须整个团队來协作。

    好在陈子锟未雨绸缪,早就开始筹备此事,实际上当胡半仙告诉他“不如归去”的那天起,陈子锟在内心深处就生出这个念头,只是当年时机不成熟,形势也沒恶化到这种地步,所以就沒有付诸实施。

    老兄弟们领了任务各自散去,陈子锟并沒有强调保密,兄弟们知道轻重,断不会泄露机密。

    回到家里的时候,夏小青也出院回家了,鉴冰她们几个正在收拾被红卫兵砸烂的家。

    陈子锟让夏小青给自己化个妆,燕子门擅长暗器和易容,寥寥几笔就能改变人的面部线条,再配上假发胡须和眼镜烟嘴等小道具,可以轻而易举将一个人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人。

    风风雨雨共度近四十载,夏小青能猜出丈夫要干一番大事,她沒有劝阻,认认真真帮他化好妆,说了一声小心。

    夜里九点,陈子锟出门,直奔省委招待所,那里经常会停放一些外地來的汽车,偷这种车辆不易被发觉,便于以后行动。

    武斗期间的街头,稀稀拉拉只有很少几个行人,陈子锟行色匆匆來到招待所墙外,只见陈寿正蹲在角落里,走过去虎着脸道:“同志,你干什么的?”

    陈寿慌忙站起來:“不干啥,我等个人。”

    “等什么人,你哪个单位的?”陈子锟继续道。

    陈寿忙不迭的掏证件,陈子锟忽然笑了,压低声音道:“是我。”

    “是你啊,吓我一跳,还以为是……”陈寿恍然大悟,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你晚一点说,我这一刀就刺过去了。”

    陈子锟道:“來蹲点偷车啊?”

    “是啊。”

    “行了,你配合我就行了。”

    陈寿捡了一块石头,远远抛过去,砸烂招待所一块窗户玻璃,门卫室里的人立刻追出來查看,陈子锟趁机进了大门,四下张望,沒看到卡车,只有几辆伏尔加,一辆běi精吉普212。

    就它了,陈子锟沒有犹豫,上前投开车门,钻进驾驶座,从方向盘下面拽出一把电线,找出火线來打着,汽车发动,直起身子,踩离合挂档,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赶上陈寿,一脚刹车,陈寿拉开车门迅速跳进來,动作利索的很,丝毫不像七十多岁的人。

    吉普车四面漏风,但两个人的心却是热的,找个僻静之处将吉普车的车牌拆了下來,陈子锟在车上发现一个信封,不禁哑然失笑:“原來是龙阳县委的车,这下乐子大了。”

    陈寿正要丢掉车牌,被陈子锟叫停,拿了车牌上车前行,绕了一圈到总工会大楼前才将牌子丢掉。

    如今的总工会大楼,是红总司的司令部。

    招待所内,龙阳县组织部的一帮人正急的跳脚,县里一共就两辆吉普车,丢掉的这辆是书记的座驾,因为交通中断才借给组织部用的,刚到省城第一晚就丢了,这个责任谁也负担不起。

    干部们分头行动,一人去公安局报案,其他人各处寻找,说啥都要把汽车寻到,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车牌被人丢在总工会大楼前,而且总工会的院子里停着一辆běi精吉普。

    龙阳县的干部不知深浅,就要进入查车,立刻被红总司的人揪住痛打,这下反而坐实了车是红总司盗窃的事实。

    ……

    陈子锟搞來的吉普车在废弃航站停了几天,进行了小小的改装,前保险杠上用白油漆画上军队车牌号,足以乱真。

    阎肃的行动方案也制定好了,某天上午,一群红领巾打着少先队旗來到郊外废弃航站,拔野草,清理跑道上的枯枝碎叶,给大铁门和军事禁区的牌子刷上了新油漆,到处擦得窗明几净,这是“驻军”和附近学校搞得拥军联谊活动,一分钱不花,就把航站打扫的干干净净,一扫破败颓废之色。

    几个老家伙开车來到野外,在一根电线杆下停车,身手最为矫健的陈子锟爬了上去,将电话线连在军用线路上,车里的阎肃摇动电话摇把,抓起话筒道:“空军值班室么,要斗私批修,我是民航局啊……我们这边需要支援……对对对,三辆卡车,一个班的战士就够,代我向张参谋长问好。”

    打完这个电话,又换了一处继续打:“不打无准备之仗,民航局么,我是省军区空军值班室啊,有这么一个事情,军区空司要调用两台引擎,过一会会有专人带着介绍信过去拉。”

    打完电话,他们驾着吉普车來到空军基地附近的道路上停下,见到三辆卡车远远开过來,曾蛟下车挥手,卡车靠边停下,一个年轻军官探出头,打量一下曾蛟,看他穿着四个兜的绿军装,下面是马裤呢的蓝裤子,年纪起码五六十岁,气派很足,想來是个大干部,赶紧下车敬礼:“首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曾蛟道:“正等你们呢,我是军区來的,这位是民航局的张处长。”

    王三柳从车上下來,和军官热情握手:“你好你好,多谢你们了。”

    军官道:“军民一家亲,应该的。”

    王三柳低烟,客套,问了军官的姓名,邀请他上了吉普车,一路驶向民航局方向,卡车远远跟在后面,一路上这帮老头大吹大侃,各种高层事件,zhōngyāng决策,唬的小小的排级军官五迷三道。

    很快到了民航局门口,早有人迎接,阎肃出示了介绍信,上面写着调用两台pratt&neyr183090c"tin"14汽缸星型引擎以及相关备品备件工具等。

    介绍信是真的,上面盖着公章,有领导签字,再加上來之前有电话联系,民航局方面不觉有诈,热情接待,打开仓库让空军战士们搬运,还借來叉车帮忙,小军官领着一个班的战士按照清单搬东西,自始至终都沒和民航局的干部深入交谈,毕竟他的级别太低,轮不到他说话。

    两台引擎,机械航电设备、备品备件、润滑油液压油齿轮油,电线电缆,乱七八糟一大堆东西搬上卡车,阎肃在接收单上签了字,双方握手话别,车队向几公里外的废弃航站开去。

    航站已经打扫一新,卡车停下,战士们将物资搬进仓库,连口热水都沒喝就要赶回去。

    “我代表民航局感谢空军同志们的无私帮助。”阎肃和小军官握了握手,将他们送走了。

    引擎有了,零部件有了,图纸也有了,可是怎么把这些东西装到飞机上去,仅靠一个牛师傅是办不到的,他已经很多年沒碰飞机了,看到这么一大堆东西不禁一阵头疼。

    “对不住,我得慢慢熟悉一下,给我一些时间。”老牛道。

    “要多久?”阎肃很急切的问道。

    “把这些玩意儿装起來,再调试成功,怎么着也要一两年时间吧。”

    大家面面相觑,原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看來是万里长征只走了五十里。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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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无双介绍:
又一个光辉灿烂的大时代, 一个英雄与枭雄,狗贼与奸贼的疯狂世界。 那是一段遗忘的历史,也是一段凝结的追忆。 我很期待,因为我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国士无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士无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士无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