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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蚕室废人     北唐txt下载     北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五代十国(7)

    山上一下子多出了一百多口人,李文革一下子觉得自己颇有点“占山为王”的意思了。可惜周正裕一点也不这么觉得,他在李文革把这些人拉着大队带上山来的时候足足愣了一刻工夫,在李文革悄悄向他描述了事情经过之后又险些吓得当场晕了过去。在这个当了二十几年兵的老家伙看来,抗命不遵劫夺流民挟持同僚都不算多么大不了的罪过,但是李文革一个小小的陪戎副尉竟敢公然与堂堂的衙内都指挥署对着干,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要知道,中原谁做皇帝姑且不论,这延州可是高家的天下。周正裕当即得出结论——李文革不要命了。

    但是李文革自己却一点也不这么想,他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气让周正裕直愣神,这个家伙究竟是愚蠢顶透还是聪明绝顶啊。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闯下了泼天大祸么?周正裕担心的是,若是李文革被当即砍头示众,自己以及丙队的这些官兵究竟算不算从逆。以以往的经验判断,一般军官的个人生死并不能够影响部队的存亡,毕竟这年头太乱,有兵就是草头王,没有谁会和当兵的过不去。但是问题是丙队实在太小了,若是李文革的手里有一个营,周正裕敢断定延州衙内都指挥署不会拿占彰武军总兵力五分之一的士兵怎么样,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李文革死他的,大家过大家的,毫无干碍。但是目前丙队只有二十多人,这点兵也还不放在延州的大人物眼中……

    就在他胡思乱想这会,李文革却在张罗着给这些上山的流民安置住处。

    修复起来的营房足足有三十间之多,足够住下三百来兵的,丙队目前只占了其中的五间,李文革便将这些流民暂时安置在了其余的营房里。按道理说军营是不能让老百姓随便住的,不过在这山上李文革官最大,他说了算,况且房间又不是不够住,士兵们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绝大多数人甚至还相当兴奋——毕竟上山的人中包括将近三十名妇女。

    这些兵这一辈子这是唯一一次和女人睡得这么近,也难怪这些光棍汉子们一个个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李文革察觉了这种情况,他叫来了自己比较放心的沈宸,命令他率队夜间巡哨,发现有偷窥女人居住的房间的立即揪回去。

    在没有成型的军纪要求的情况下,李文革暂时不想给这些士兵什么处罚,他也能理解这些士兵的感受,即使是对二十一世纪的新型军队而言,女人的诱惑也是相当难以抗拒的,这不是简单的命令能够解决问题的,需要一整套合理的制度和体制。

    李文革在带领着这些流民上山的过程中就一直在盘算了,这些无家可归又被盘剥去了积蓄和路费的难民肯定无力再继续往南走了,再继续这么走下去的话,这个冬天的官道旁肯定会多出一批冻饿而死的尸体。李文革自己品尝过做饿殍的滋味,因此他在心中直接否定了把这些人放任自流的想法。况且,这群人中有四十多名青壮年男子,尽管他们的身体素质普遍还比较弱,但是李文革却已经将他们视为未来潜在的兵员了。

    在上山之前,李文革强令这些人在山下河边洗了个澡,他不想这些难民把传染病带给自己的部队。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一旦染上了疾病是很麻烦的。

    难民们在山上吃上了许多天来的第一顿热饭,尽管只是粗糙的饼子和咸菜伴食,但却令这群颠沛流离了许久的流民们吃得热泪盈眶。在将卧牛村村民抬过来的食物一扫而净之后,当李文革告诉他们今晚将在生有柴火的屋子里面过夜的时候,这些人无分男女老幼都跪了下来,哭着喊着给李文革磕头。这一幕反倒弄得李文革有些不知所措,扶起了这个那个又跪下了,到最后李文革干脆也就不扶了。一面苦笑一面大声喊话叫大家不必如此。

    周正裕对李文革要用这些人来屯田的说法嗤之以鼻,他告诉李文革,这批人中能干活的或许不少,但是只能吃饭不能干活的却占到了绝大多数。这些人即便能够把地种起来,只怕最终收获的粮食还不够他们吃的,更不要说拿来贴补军用了。周正裕的观点和高绍基的想法有点不谋而合,他们都认为老人和孩子是没有半点用处的累赘。

    李文革知道此时无法和他进行这种争论,但是他还是要求周正裕帮忙甄别这些人。看看这些人当中究竟有多少人有耕种的经验。

    李文革此刻担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上一次运上山来的粮食只够丙队全体官兵吃两个月的,如今山上一下子增加了这么许多人,这点粮食只怕吃十天都不够,这个月已经领了一次军粮,再去领辎重营肯定不会给,衙内署也绝不会批,到市上去买粮虽然可行,却糜费太多不划算,今天难民们这一顿便吃掉了士兵们五天的口粮,士兵们虽然不说什么,但也难免心里没有意见。

    安排这些人一一睡下,李文革自己也觉得浑身酸痛不已,他干脆不再考虑这些烦人的问题,自顾自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护儿照旧擂起了集合鼓,咚咚的鼓声惊醒了在军营中息宿的难民们,他们一个个伸头张望着外面的情形,好奇地望着士兵们的早操训练。

    李文革督促着士兵们做完了早训,待早饭抬上来后便拿了一个饼子和一条咸菜回屋去了,刚刚就着热水吃了没两口,便听见房门响,周正裕推门走了进来。

    老周一面进来一面打着哈欠,看来昨夜是没怎么睡好。

    周正裕向李文革汇报了他昨天了解的大致情况,这批难民大多来自定难军北面的麟州,他们背井离乡的原因则是因为折家降周而杨家事汉,双方在政治立场上的变化导致边境出现了一定的纷争。这种纷争不一定代表两家高层的意愿,但却直接影响到了边境地区的农民秋收。没有收成的农民只得外出逃难,而北汉的封境政策使得这些农民只得冒着遭到党项人洗劫的危险穿越定难军的地界来到延州。原本在这些人的想象中延州应当是一个比较安定的地区,但是没想到却在高绍基等人的临时政策下险些命丧延河之畔。

    周正裕告诉李文革,这些人当中确实有很多农民,有些老人虽然上了年纪,却是伺候庄稼的老手,经验丰富,应该有些用处。不过他很沮丧的告诉李文革,这些人都是家中有田土的自耕农,他们不可能愿意留下来做佃户。

    这个消息一下子便把刚刚兴奋起来的李文革打蔫了,作为一个熟知历史的人他知道周正裕说得一点错误也没有,对于古代的农民而言没有啥东西比土地还要宝贵。而自己作为一个刚刚开始有一点点基础的穷光蛋目前在这点上是绝对拿不出什么更有吸引力的东西的。或许这些农民可以帮自己一段时间的忙,但是绝不会太长,他们还想着回家去伺候自己的土地呢,而更大的可能是,这些农民会在他这里吃几个月的闲饭,等这个冬天一过去就立刻启程回自己家去种自己的地。

    也就是说,拉来了这么一票人,自己除了最少亏掉上万斤粮食之外,什么好处也没捞到。

    就在李文革强自振奋精神开始装模作样地思考未来几个月的日子该怎么过的时候,李护儿满脸兴奋地进来禀报,李彬来了。

    还像在观察府里面一样,李文革一见李彬便要行大礼,李彬急忙用手扶住了他:“早已说过了,你脱了奴籍,便不再是我的仆从,既然是军中武弁,见我行军礼即可!”

    说罢,李彬怔怔看了李文革半晌,竟然抖抖袍袖,向他躬身一揖。

    李文革急忙避开,心中大惑不解,却见李彬抬起头,诚心诚意地道:“延州城中都知道,除了高侍中外,我从不拜任何人。今日破此例,不为你平乱之功,只为你救了这些无辜黎民……”

    李文革这才反应过来,苦笑道:“卑职也是一时不忍,活生生的人,当作牲口一样驱赶杀戮,实在是不忍卒睹,这才贸然出手,只怕给观察惹麻烦了……”

    “为将者有此一念,即可跻身名将之列……”

    这声音颇为悦耳,李文革这才注意到李彬身边还有一位身穿月白色布衣的俊秀书生,他却不认得是谁,正自疑惑间,李彬已经介绍了起来:“这位是肤施县令秦固,字子坚。”

    李文革愣了一下,急忙行礼道:“卑职参见秦明府!”

    秦固侧身避开,笑了笑:“我可当不得李兄的礼,虽说文武殊途,但大道之极,却均在一个仁字。单凭李兄于这百多黎庶的活命之德,秦某便不敢受李兄的礼。”

    李文革见这位县令年纪轻轻,谈吐雅致,却绝无普通读书人身上那种骄狂迂腐之气,不由得顿生好感,笑道:“秦明府谬赞了……”

    秦固皱了皱眉:“李兄可有表字?”

    李文革苦笑道:“乱世飘零之人,有个名字已是祖宗印记,哪里还有甚么表字……”

    秦固看了看李彬:“若文质公不以为僭越,秦某愿赠李兄一个别号……”

    李彬哈哈笑道:“子坚的文采风liu,老夫自认是比不上的,你既有意,不妨说来听听?”

    秦固看了看李文革,神色颇为郑重地道:“李兄一片仁心,一腔赤胆,不如便叫‘怀仁’的好……”

    李彬顿时抚掌大笑:“好,好,配得他的品行——”

    李文革闻听一愣,心中暗自腹诽,心想那老子的房子以后岂不是要叫做“怀仁堂”了,口中却道:“多谢秦明府赐号”。

    秦固摇了摇头:“李兄太见外了,若是不嫌弃,便称小弟‘子坚’好了。小弟虽然官职高些,却也不敢当李兄以明府相称。”

    李文革又怔了怔,默默看了秦固半晌,却见这个年轻书生脸上满是诚挚之色,并无半点虚伪做作,已知他是真心想与自己结交,当下抱了抱拳:“如此便僭越了,子坚襟怀瑰伟,雅量高致,实是人中龙凤,今日虽然屈居百里之位,他日必然是庙堂柱石,凤凰池中,当有子坚一席之地……”

    他这几句恭维话说得颇为别致,尤其是以其出身背景,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令秦固颇吃了一惊,他惊讶地重新上下打量了李文革一番,竟然一时失语。

    李彬捻须淡然微笑,轻声问秦固道:“如何?”

    秦固点了点头,油然道:“怀仁兄果然不凡,难怪文质公慧眼拔兄于廊下,便是秦某,近日初次见面,却也为兄所折服——”

    李文革心中暗自得意,心想这应该便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了吧,老子虽然字写得烂,学问也一般,若论起见过的世面,怎么也比你们这些一千多年前的读书人要多些吧?

    秦固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兀自感叹道:“想不到军伍之中,亦有怀仁兄这等人物,秦某自恃才高,却是小看了天下英雄了……”

    李彬含笑看了他一眼,道:“子坚也不必称奇,有道是英雄不问出身,否则汉高祖刘寄奴之辈,岂非皆是虚话?”

    李文革心中顿时打了个哆嗦,却见李彬面上并无异色,方知他是随便说说而已。却听秦固道:“不知怀仁兄准备如何处置这些受难流民?”

    李文革闻言顿时苦笑,将自己原本的打算和周正裕打探来的消息老老实实讲述了一遍,最后道:“这批人家中原本便有土地,万万不肯留下来做佃农的。我手中又没有田产,不能以军功授田的办法来笼络这些人,没有实实在在的利益,人家怎么会为我卖力气?现在的问题不是他们能为我做些甚么,而是这个冬天我如何能让他们顺利过去。我计算过了,要让这些人吃得饱穿得暖,最少还要两百五十石粮食,这个缺口补起来不易……”

    这番话一说出来,秦固不说,连李彬都惊得目瞪口呆。

    李文革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心虚地道:“……我不太懂经济之道,只是顺嘴一说,有什么差缪处,观察和子坚不要见怪……”

    “你你你你你……”李彬用手连连点着他,却一句完整地话也说不出来。

    秦固用利电一般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文革,脸上的神色几乎可用“惊骇欲绝”四字来形容。

    李文革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竟惹得两人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当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那么呆呆站立望着两人,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半晌,秦固方才喃喃自语道:“屯田也还罢了,军功授田这种办法也能想得出来……”

    “为何不能?”李彬喘着粗气,大声反问秦固道。

    秦固苦笑道:“是啊,为何不能,从在高侍中书房处置文案开始,我便一直在谋划屯田以养兵民,垦荒以富黎庶。至今仍然不过是镜中水月,既不能解党项之忧,亦不能济黎民之渴。处处受制于权贵,处处掣肘于军蠹……”

    李彬冷笑道:“办不成不是因为我们的心不诚,亦不是力不足,而是胸襟气魄不够——”

    秦固眼神散乱,语无伦次地说道:“……不错……延州土质亦可称肥沃,盛唐之时,阖州田土并不少,只不过被豪门兼并强占过甚,这才导致民生日益凋敝。如今延州全部丁户不足两万户,州城不足五千户人丁,然仅肤施一县便有十余万亩田地……只不过大多荒芜无主……我们平日只想着将这些土地平白给流民耕种,却从未想过以军功授予士卒……这……这……”

    李文革有些困惑,他迟疑地问道:“军功授田,这想法很新鲜么?”

    “新鲜——当然新鲜!岂止是新鲜!”秦固心神激荡之下,语无伦次地连说了几个“新鲜”。

    他兴奋地道:“延州的症结便是人口凋零,人口凋零,便募不上兵来,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养兵。而募上来的兵多是无产业之人,当兵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这样的兵自然不能打仗。兵不能战,则彰武军根本无力阻止党项的袭扰和抢掠,党项之忧不能解,人民便不能安心耕种开垦,流民便不能安定下来变成原住民,如此自然粮食不能增产,户口不能增加……这原本是个死结,解不开的死结。如今……如今却……”

    这位年轻的县太爷说到此处竟然口吃起来,情绪激动以致不能继续说下去。

    “如今却被你一语道破症结所在,军功授田,这便是延州要兴盛的唯一可行之路……”李彬大笑着说道。

    李文革还是不太明白,自己只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军功授田,这两个人便高兴成这副模样,究竟是自己太高明还是这两位太白痴,古代改朝换代的战争不都是为了重新瓜分土地所有权进行的么,这么浅显的道理,这两位延州智能之士难道会不明白么?

    秦固苦笑道:“这么多年以来,原来我们竟一直在为一家一户打算……”

    李彬叹道:“可悲!可悲!”

    秦固微笑着道:“怀仁兄果非常人,轻轻一句话,便道破了胸中门户。”

    李文革不禁搔了搔头:“我还是不太明白,军功授田这道理很复杂么?没有利益,谁肯拼命打仗?府兵制后来没落,是因土地兼并过甚,如今天下人口锐减,尚不足盛唐时十分之一,自然便没有土地兼并的问题了,这不是很浅显的道理么?”

    秦固点了点头:“是浅显之极,只不过之前我们一直不曾想到这一层罢了……”

    他看了李文革一眼,笑道:“怀仁兄可知我们为何没有想到这一层么?”

    李文革摇了摇头:“我便是不解,观察和子坚都是有大学问的,这法子怎么会想不到?”

    秦固长叹着摇了摇头:“有大学问有什么用?胸中的经纬气魄不够,终究不过是一介书生罢了。”

    他沉吟了一下,斟酌着词句道:“怀仁兄心无挂碍,只存一颗救民水火的赤子之心,无所求亦无所思,自然便无所惧。军功授田之法确是良法,真正推行阻力也并不大,延州几经战乱,人口凋零,剩下几个士族豪强,总共能够占去多少土地?只不过若是这么做起来,我们在延州所经营的,便不仅仅是一隅富庶一方安宁了,那是——长久之业啊……”

    “什么长久之业,小家子气——”李彬冷笑道,“子坚不必韬晦慎言,这里没有外人,实话实说便是,一旦实行军功授田制,延州藩镇经营的再也不是一隅一地之格局,也不是什么长久之业,而是——帝王之业!”

第二章:五代十国(8)

    土地,一个古老的话题。

    自从人类由游猎社会步入农耕社会之后,这一话题便一直在延续,多少年来,无数的纷争、流血,无数的改革、革命,无数从无到有的的战争,无数由盛到衰的王朝,都围绕着这个近乎永恒的话题展开。在工业文明兴起之前,土地几乎是人类社会中唯一的基础资源,是人类文明延续的根本依赖,也是数千年来人们自相残杀的罪魁祸首。

    从游猎社会步入农耕社会,标志着人类自原始社会步入文明社会的第一步。因为土地,人类开始进行更为严密的劳动分工;因为土地,人类开始进行更为全面的制度规范;因为土地,族群日益衰落,因为土地,国家开始出现。

    无论史学家们持何种观点,无论现代社会关于人类文明演化阶段的划分是否科学是否客观,无论是东方的史学家还是西方的史学家,都毫无异议地肯定一点,在工业文明出现之前,任何所谓的有记载的人类政治文明史都是一部土地分配与再分配的历史,在长达数千年的时间里,土地,是唯一推动着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原动力。

    每一次时代的更替,都以土地为标志;每一次王朝的变迁,都以土地为内容。

    西周建立的封建制的核心,是对土地的所有权做出了从上到下的等级式分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所有的土地,都属于天子,天子是天下最大的地主。

    这是一个终极的地主,一般而言,凡是过于绝对的,往往是最不实惠的。

    因此天子实际拥有的土地非常少,只有京城周围那么一点点而已。

    其他的土地,则大多以“分封”的模式被天子分给了自己的家人、大臣和贵族们。

    天子分封出去的这些家人,这些大臣,这些贵族,叫做公、侯、伯、子、男。

    而这些接受天子分封的皇亲大臣贵族,如今被我们称作“诸侯”。

    诸侯们会在自己的领地内进行二次分封,将这些土地的一部分分给自己的家臣。

    诸侯的家臣,分为上、中、下三等,他们分别是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

    天子拥有的土地,在理论上是无限的,因此这片土地的名字叫做“天下”。

    诸侯在得到天子的许可后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建立两座祭坛,以祭祀分管土地和五谷的两位神祗,这两座祭坛,分别叫做“社坛”和“稷坛”,统称“社稷”,因而可以建立社稷的诸侯的土地又被起了一个很新鲜很时髦的名字,叫做“国”。

    大夫们的土地更少,他们既不能分封,也不能建社稷,只能用这些土地上出产的粮食来养活一些人为自己打工,大夫的土地被取了一个非常老土的名字,叫做“家”。

    那些吃大夫们的粮食,为大夫们打工的拥有各项专业技能和知识的自由人,被称作士;他们是仅比奴隶们高一个层次的社会阶层。

    但是士这个阶层自从出了一位行孔排行老二的杰出学者及思想家之后,便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这个阶层开始由胡吃闷睡寄人篱下混日子向一个共同的理想努力。

    作为一个士,他们没有土地,这就意味着,他们除了自己的身体之外,一无所有……

    纯粹的无产阶级……

    因此,士们的理想,便从自己的身体开始。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是士的理想的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修身,要通过修身获得一些土地,以使自己跻身“大夫”的行列,拥有一个“家”。

    第二个阶段是齐家,要通过齐家获得更多的土地,使自己由大夫而跻身诸侯的行列,拥有一个“国”。

    第三个阶段则是治国,要通过治国获得比诸侯更多更广阔的土地,使自己由诸侯而得以问鼎天子的宝座,拥有“天下”。

    第四个阶段便是作为一个天子来“平天下”,平,最原始的意思是公平,平均,公平才不会出现矛盾,平均才不会导致争执,古人如此理解人类社会的本质,他们认为,身可以修,家可以齐,国可以治,而天下,只能用“平”的。

    古人认为,只有重新平衡平均地分配天下的土地,才不会导致战争和流血……

    这分明是一套号召士人起来变天的逻辑。

    谁说孔子著春秋是为了让乱臣贼子惧?他老人家分明是在为士人起来抢班夺权进行理论准备和思想武装。

    由此可见,孔圣人自己便是乱臣贼子的鼻祖。

    但是孔子是圣人,是当之无愧的圣人,是如假包换童叟无欺的圣人,因为他在那个一切都为混乱的表象所掩盖的黑暗时代用振聋发聩的声音揭示了一个无比实际无比客观的真理——谁拥有了土地,谁便拥有了一切。

    士的理想,便是重新分配天下的土地,以更为合理的模式,用更为科学的制度,以便能够让有限的土地保障更多的人的利益。

    我们不得不说,即使在今天看来,这也仍然是一个伟大的理想,是一个值得我们敬仰和赞美的理想。

    于是,有了商鞅的“二十等军功爵位制”。

    秦制不同于周制的根本区别在于,秦王国用土地来激励国民和士兵,用战争搭建起了一座由庶民通往贵族的桥梁,而土地,正是这种身份改变当中的核心内容。

    一个秦国的士兵,只要砍下一个敌人的头颅,便可藉此获得一级爵位晋升,而伴随爵位而来的,则是相应规模的土地所有权。

    军功授田,就是这么简单。

    唯其简单,才有实际操作成功的可能……

    从这个制度开始实施,到秦灭六国统一天下,秦王国付出了六代人的时间。

    有人说秦王国统一天下是法家思想的胜利,是秦的严刑峻法战胜了孔孟儒生的仁义道德。

    然而我们都知道一个事实,秦王朝的严刑峻法,使其二世而亡。

    我们还知道一个事实,两位所谓法家思想的代表人物,韩非和李斯,他们有一位共同的老师,叫做荀况。

    荀况,是个儒者。

    因此我们认为,秦朝的君主和大臣们改革了土地分配制度,因此他们战胜了六国,成为了天下的统治者。

    这是先进的土地分配制度和落后的土地分配制度之间的一场较量。

    而严刑峻法,只是保证了这种先进的制度不至于在短时间为腐败所侵蚀,失去其先进性……

    秦灭六国,汉平西楚,都是这个原因。

    谁能够更合理更科学地分配土地,谁便是民心所向。

    那些无数次高喊着“均田地”揭竿而起的农民起义领袖们,他们永远不会明白,平均并不总是合理的,只有让自己的士兵能够通过战争获得利益,只有让自己的百姓愿意通过从军获得土地,他们才会拼出性命为领袖们打出一片红彤彤的江山。

    因此出身贫苦的盗跖倒下了,出身富贵的项籍也倒下了,踩着他们的尸骨,一个叫做刘邦的无赖站了起来,在中国历史上建立起了第一个汉民族主导的封建国家。

    一千多年之后,在刘福通、韩山童、陈友谅、张士诚们的累累尸骨之上,一个叫做朱元璋的和尚站了起来,建立了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汉民族主导的封建国家。

    眼睛里能够看到土地的人,就能够看到天下。

    几百年后,还有一个人,会从山沟沟里爬出来,沿着中国的一片片土地,走向天下的顶端。

    从秦汉的二十等军功爵位制,到北朝乃至隋唐的府兵制,凡是在短时间内夺取了天下的枭雄们,无一例外都在短时间内建立了先进合理的土地分配制度,都通过土地的重新分配建立了一支宇内称雄的强大军队。初唐半农半军的府兵们能够在内外战场上将所有的敌人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其根本原因便是因为他们有着对生存和生活最原始的渴望,而土地,便是他们实现这种渴望的唯一条件,而战争,则是他们获得土地的唯一方式。

    这也是古代募兵制的职业军队反倒不如府兵制的半职业军队战斗力强悍的根本原因。

    军功授田,这确是实现帝王之业的一架阶梯。

    可惜的是,在五代十国诸侯纷争的乱世,似乎没有人看到这一点。

    朱温、李从珂、石敬瑭、刘知远、郭威、柴荣,一直到赵匡胤,强人如林的时代里没有人思考过秦始皇为什么能够灭六国,没有人分析过李世民为什么能够成为天可汗。时代顶尖的人物们目光注视的,仅仅是权力和财富,却往往忽略了权力和财富的基础。

    二十一世纪人的知识和远见,确实不是一千多年前的人所能够比拟的。

    现代人并不比古代人更聪明,论起实务能力,一百个李文革三头六臂加在一起也未必能够超过李彬和秦固当中的任何一个。

    但是李文革的脑海中凝结的,是两千年农耕文明的智慧结晶,是经过总结和提炼之后最精华的那一部分。不管能力如何,不管实际与否,事实就是如此,李文革能够看到李彬和秦固绝对看不到的东西,这无关学识和能力,仅仅因为他们来自不同的时代。

    李文革的大脑里,同样有着李彬和秦固们的经验和智慧,只不过这些经验和智慧乃至教训在一千多年之后被提炼了,被总结了,被无数的专家学者们研究分析了。

    因此李文革当作常识说出来的东西,听在古人的耳朵里,无异于振聋发聩的一声巨响。

    然而军功授田,在李文革看来目前确实只能说说而已。

    再先进的理论没有实施的条件,也只是几句空话而已。

    李文革面临的最直接的问题便是,他只是延州的一名最低层的从九品军官,他不是高允权,他不是朝廷承认的彰武军节度使,他不是延州上百万亩良田沃土的主人,他不是这块地盘上的大地主。

    所以他苦笑道:“我只是个小小陪戎副尉,说出话来人微言轻,军功授田制度虽好,却不是我的力量能够推动的,高侍中和西城的达官显贵不会听我的……”

    他顿了顿:“不过李观察若是能够说服高侍中,此事倒有几分实施的可能……”

    李彬和秦固对视了一眼,均纷纷摇头。

    所不同者,秦固是一面叹气一面摇头,而李彬则是一边微笑一边摇头。

    “怀仁,你太高看高侍中了,却太小瞧你自己了——”

    李彬的话让秦固和李文革同时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这位延州文官的首领,高允权身边的亲信重臣。

    李彬缓缓道:“高侍中识大体,晓大局,知进退,明得失;作为一方藩镇,他确实是个明白人。这也是我能尊奉他至今的原因。若是他也是高绍基那种骄狂自大处处卖弄小聪明的竖子鼠辈,他在延州也坐不到今日……”

    “然而他不是汉高祖,也不是唐太宗。他做不到身处一隅胸怀全局,他终日所想,不过是怎样能够延续高家一门的富贵权势,怎样能够维持延州这种半割据的局面。他的心中,没有富国强兵的大志,更没有天下苍生的疾苦。军功授田这种事情,他没兴趣做,更没胆量做。即便是老夫去游说于他,只怕也是适得其反,他反倒疑心老夫过分插手军务,欲对他高家不利了。嘿嘿,好心好意做恶人,这样的事情老夫不屑一做……”

    “子坚原本也是高侍中身边亲近之人,但是自从出任肤施县令之后,对高侍中也日渐失望,不是因为高侍中对他恩义不在,而是志不同道不合。子坚是读书人,是平素以士大夫自诩的豪杰,他和老夫一样,均有以天下为己任之志。在中枢当为良相名臣,在一隅当为黎庶父母。子坚是国士,不是高家的奴才。我说的不错吧?”

    秦固迟疑了半晌,苦笑道:“国士云云,愧不敢当,文质公所言大体不差。高侍中待我恩重如山,于私情私义,我当尽忠报效。只是秦某实在不是欲终老边陲之人,高侍中在日,我无话可说,自当尽力维持肤施局面,以不辜负侍中重托。一旦侍中千秋之后,秦某便与高家再无瓜葛,届时挂冠而去,也不算对不住侍中的知遇之恩了……”

    李文革默默地听着,心中暗道以你和李彬走得如此之近,只怕到时候你想闪人高绍基也不会放过你。

    不过秦固此人在历史上并无名气,并未留下片言只字的记载,李文革也说不好他未来的命运会如何。

    这时候李彬笑道:“子坚也不必气馁,高侍中虽然不能指望,眼前这不是已经冒出了一个李怀仁么?”

    李文革闻言顿时浑身上下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急忙摇手道:“我一介武夫,能济得甚么事?”

    “武夫又如何,如今当国者皆武夫也——”李彬横眉怒斥道。

    “怀仁兄太谦了,你这样的武夫,小弟自懂事开蒙以来,闻所未闻!”秦固也含笑点头道。

    “老夫不幸生于乱世,眼见万千黎民遭兵匪涂炭,父失儿,母丧子,夫妻新婚便成永诀,饿殍浮于野,枯骨坐于道。而达官显贵,藩镇诸侯,有哪个知晓民间疾苦,有哪个体恤黎庶生亡?武夫当国乃是祸,是诸夏数千年来从所未有之大祸。晋室南渡,五胡乱华,其祸不可谓不巨,其情不可谓不惨,比之今日,老夫却以为夷狄亦有人君,华夏亦多暴主。几十年来,中原纷争来去,争的都是甚么?老夫是儒生,所以老夫不在乎谁做皇帝,石敬瑭也好,刘知远也罢,只要能让天下停止纷争战乱,只要能让百姓过上一段安生日子,老夫便认他是好皇帝——”

    他缓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怀仁,今日老夫与你说这些,不是鼓动你造反,也不是鼓动你作甚么大事。你是老夫府中出来的,自出府之日老夫便不再视你为奴仆,你可知这是为了甚么?”

    李彬叹了口气,语气诚挚地道:“观察与我有救命之恩,*粉身难报……”

    “我不是问你这些,我是问你,可知我为何不再视你为奴仆?”李彬略有些暴躁地打断他的话,再次问道。

    “不知道。”李文革老老实实道。

    “文质公不再视怀仁兄为奴,不是因为怀仁兄于他有护卫平乱之功。而是因为怀仁兄在兵乱之日目睹乱军屠戮百姓,敢于义愤出手,使得兵乱得平,阖城百姓得救。怀仁兄当日虽然杀伤九人,却不知救下了肤施城中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只怕怀仁兄不知道,如今东城内到处在流传兄之事迹。在小民百姓的大门上,怀仁兄的画像已经取敬德公和叔宝公而代之了……”秦固在一旁略带取笑地道。

    “啊——”李文革张大了嘴,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样。

    “子坚说的不错,可惜便是画工太差,连半分神似都没有……”李彬也捻须笑道。

    他顿了顿:“你一个奴仆出身之人,能有这一分仁念,便不枉来这世上行走一遭。若论为人品行,你比高绍基那竖子又强出何止千百倍?今日你力救流民,更证明老夫没有看错,你是一个心存仁慈之人,是一个见不得百姓受苦的义士……”

    秦固也点了点头:“是啊,怀仁兄今日之举,甘冒奇险不说,更是置自身前途与不顾,公然与高衙内作对,这份肝胆,小弟自愧不如。”

    李彬似乎根本不容李文革说话,立即跟上道:“所以怀仁你万万不可妄自菲薄,有甚么难处,我和子坚都会全力为你解决。不错,你是个武夫,不过却是老夫这数十年来所见最有良心有肝胆的武夫,你天性纯良,视黎民为父母,这份心肠,不要说当国的武夫,便是士大夫当中,也没有几个能及得上的。如今你练兵丰林山上,老夫寄你以厚望,实望有朝一日,你能为延州百姓、为关中黎庶、为天下苍生擎起一顶遮风避雨的庇护之伞……”

第三章:雪夜芦关(1)

    “立正——稍息——全体都有——坐下!”

    西北风嗖嗖地刮着,三十八个人却没有一个叫冷,也没有一个人对李文革这种过于另类过于超前的口令表示诧异或者不解,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地以在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整齐划一的动作盘膝坐倒。臀部着地,小腿相互交叉,腰杆笔直,双手稳稳放在膝盖上,标准的中国现代军队坐姿。除了身上的衣服和头上的帽子略有不同之外,这些士兵在精神和气质上已经稍微有点现代军队的气质了。

    李文革制定的队列训练计划,第一条便是要求“整齐划一”。这种在古代军队当中并不严格要求的科目在李文革看来是培养士兵军人气质的最直接手段。只有在动作上追求整齐一致的军人才能在未来主动地有意识地用集体的纪律和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只有整齐的阵型和一致的动作才能在战场上让新兵鼓足勇气与敌人对阵,只有让这种和集体保持一致和同步的理念渗入士兵的骨髓变成他们的一种本能,才能确保这些士兵在未来的战场上不会面对敌人掉头逃跑。

    面对凶悍的敌人固然需要勇气,但是从迈着整齐的步伐前进的队列中转身掉头逃跑,同样需要勇气。

    队列训练,训练的并不是士兵的表面文章,训练的其实是士兵的心理素质。

    当然,仅仅训练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从今天开始,我开始给大家讲解——什么是军队!什么是军人!”

    “在开始讲解之前,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回答正确的,今天的晚饭,他可以多吃一个饼和两条咸菜……”

    “什么叫做军阶?谁能回答?”

    “报告——”

    又是梁宣,自从适应了李文革这个关于报告的新规矩之后,这家伙一个人喊报告的次数比其他三十多人加起来还要多。

    “梁宣——”

    梁宣十分利索地自队列里站了起来:“军阶便是等级,便是上下,军队中的军阶便好比朝廷里的品秩,显示官职的大小,级别的高低,命令和公文的先后,回答完毕!”

    李文革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命令道:“回答正确,坐下!”

    随后,他又绷着脸补充了一句:“不要再把饼子留到晚上吃,压炕头不说,还会导致哨兵误以为闹耗子——”

    众人“哄”的一阵哄笑。

    李文革也笑了笑,随即板起面孔道:“自大唐贞观、永徽年以来,我中原军队的军阶便一直沿用九品二十九级制,本队的军阶为陪戎副尉,是第二十九级军阶,也是诸军阶中最小的——”

    他一面说一面缓缓走动着,说到此处却突然站住了脚:“不过我今天要说的,却并不是关于军阶的问题——”

    “军阶,只是有形的等级,军队当中,除了军阶之外。还有许多无形的等级——”

    这是他走到了队伍的正前方,立正站好,扯着喉咙喊道:“今天我就告诉你们一个在军队当中最简单也最复杂但是却是最重要的等级观念!”

    他扫视了自己的士兵一眼,掷地有声地道:“那就是——老兵和新兵!”

    许多丙队的原班人马听到这句话,不自觉地挺起了身板,骄傲地用余光扫视着那几个新加入丙队还不到一个月的流民兵。

    显然,这些丙队老人认为李文革说的老兵就是指他们。

    李文革心中暗自冷笑,也不理会他们,径直说道:“说简单,是因为在军队中,只有这个等级观念的层级最少,只有两级,绝对不会弄错……”

    “……说到复杂,是因为这两个层级之间存在着诸多的差异,这种差异无法用军阶的大小来衡量,无法用职务的高地来比较,甚至无法具体量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是——”

    “——差异就是差异,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怎么以为,只要这种差异仍然存在,你便无法逾越。不管你做到多大的官,不管你手下指挥着多少军队,只要你还没有越过这个差异,你就仍然是一个新兵。”

    “我知道,在你们当中,有很多人已经自诩是老兵了……好吧,我承认你们是老兵,但是我要多送给你们两个字——油子……你们——是——老兵油子!”

    队中又是一阵哄笑,笑得最欢的是那几个新入队的士兵,李文革冲着他们几个也咧嘴一笑。

    “要成为一个老兵,可不那么简单呢!”

    “首先你们要明白新兵和老兵的区别究竟在哪里!然后,你们才能够去想办法成为一个老兵!”

    李文革喘了口气:“什么是老兵呢?什么又是新兵呢?”

    “老兵不会抱怨训练太苦,他们只会抱怨强度不够!”

    “老兵不会总是看着那谁谁还不如我呢,他们只会看到某某还比我强呢!”

    “老兵不会在听到敌人的呐喊声时尿裤子,他们只是问那帮兔崽子为何还不上来受死——”

    “老兵不会面对敌人的箭雨抱头撅腚,他们只会默默的注视这些羽箭判断它们的速度、力道和飞行的轨迹路线……”

    “老并不会在敌人开始冲锋时调头向回跑,他们只是兴奋地拿起武器,冲上去和敌人进行白刃搏斗——”

    “老兵不会在被敌人包围的时候便举手投降,他们只会冲着敌人高喊——滚你妈的蛋!”

    “老兵不会把自己的武器看作负担,他们只会把武器当作血肉相连的战友,并肩杀敌的同袍!”

    “老兵不会把敌人当成恶鬼,他们只会盯着敌人的胸膛,数他们的肋骨——”

    “老兵不会在乎自己的盔甲是否足够坚硬,他们只会在意自己的武器是否足够锋利!”

    “老兵不会在敌人逃跑的时候去捡他们丢下的东西,他们只会追上他们,在背后给他一记!”

    “……老兵不会……他们只会……”

    见坐在地下听讲的士兵们越来越瞠目结舌,李文革满意地笑了笑:“这便是老兵和新兵的区别,简单吗?”

    没有人回答。

    李文革点了点头:“是啊,超级复杂。要从一个新兵变成一个老兵,你们以为每天跑几圈,做几个俯卧撑,拿着削尖的木棍做做刺杀练习,对着草人乱捅一气,这便能练成一个老兵了是么?我告诉你们,还差得远——”

    他又笑了笑:“我刚才讲了,老兵和新兵,虽然很简单,同时又很复杂,但是却是军队中最重要的一个等级观念——”

    “为什么呢?”

    “我告诉你们,因为一个老兵,不会在战场上轻易丢掉自己的性命——”

    “每次战斗,每次战争,伤亡最重的永远是新兵,因为新兵会害怕,会在那个要命的时刻忘记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而老兵绝对不会!”

    “新兵总喜欢转身逃跑,把自己毫无防备的后背交给敌人去砍刺,而老兵即使是在撤退的时候,也是面冲着敌人倒退着撤退的,因为他们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敌人的手上——”

    “在战争中,老兵和新兵的区别——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李文革缓缓地,却是极为认真地,对着这批在他手下刚刚受训了不到两个月的士兵们一字一句地交代着。

    “报告——”

    毫无悬念,还是梁宣。

    “讲话——”

    “请问队官,如何才算是成为了一个老兵呢?”

    李文革默默注视了他半晌,唇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很简单,在两军阵前杀死一个敌人,把他的首级带回来……”

    ……

    骑在马上缓行出了长安,折从阮明显感觉到自己老了……

    若在以前,这样的行军,折从阮说什么也是要与士卒一道步行的。

    这是府州折家的传统,长途行军,除非作战需要,主从将领及其他折姓子弟一律要下马步行。只有与士兵们一起一步一步向前走,才能让折家军的士兵们感受到折家的存在,才能随时随地掌握军心军情。士兵是人,会饥饿,会口渴,会疲劳,会感到前途无望。

    当士兵们在行军中感到饥肠辘辘的时候,他们会看到,折家的将军们,折家的子弟们走在队列中,他们的肚腹同样在发出阵阵鸣响。

    当士兵们在行军中感到口渴难耐的时候,他们会看到,折家的将军们,折家的子弟们走在队列中,他们的嘴唇同样干涸,他们的嗓音同样沙哑。

    当士兵们感到疲惫不堪身体像散了架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倒下来的时候,他们会看到,折家的将军们,折家的子弟们走在队列中,他们正在一个搀一个地坚持行进,他们的身上,都背负着三四个人的武器和行囊。

    当士兵们在行军中感到前途无望士气低落的时候,他们会看到,折家的将军们,折家的子弟们走在队列中,他们在高声地唱着粗鄙不文甚至带些色情调调的歌词,他们在兴高采烈地讲述着自己在历次战斗中的见闻,他们在尽情地取笑契丹人,仿佛他们真的不堪一击。

    这便是折家军的传统,府州折家军,便是依靠着这样的传统在藩镇军阀和强悍契丹的夹缝中顽强地生存下来的。

    以一州之地,不足万户的人口,常年对阵骁勇强悍来去如风的契丹民族,五十年来从未退缩,五十年来从未妥协,敌人来一次,便战斗一次,即使天下皆降契丹,折家不降。耶律德光可以击败天下英雄,可以入主中原,但他打不败折家,他进不了府州。折家军的威名,便是在这一次次血与火的战斗中铸就的。

    府州的东面是契丹,西南是党项,府州地仅百余里,民只三四万,便是这弹丸之地,令如今天下最彪悍的骑兵也望而生畏——但使折家存一人,则府州不亡。

    折从阮此次入潼关,带了三千折家兵。

    这已经是府州一半的镇守兵力了。

    在入中原之前,折从阮也曾犹豫过,抽走了这许多兵力,自己的儿子,还能守住府州吗?

    随即他释然,许多年前,自己的父亲折嗣伦病逝时,面对时年只有二十岁的自己,也曾有过同样的疑问。

    当时,府州全部人口不足一万,自己手中,只有两百大部分还拿着木棒的家甲府兵。

    然而如今,府州日渐繁荣,人口翻了三倍到四倍,阖州已经拥有强兵六千,这是久经沙场磨砺,见惯了鲜血与死亡的六千人。

    自己的儿子折德扆,今年已经整整三十四岁,自长兴三年那次与党项李家的战斗至今,他已经有了十八年的兵龄,身经大小百余战。

    若是如此还守不住自己的家园,折从阮轻笑了一声,那么,府州折家这个名号也可以随着自己的死完全抹去了。

    他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衰老,此次进关,“折侍中”已经不能再想年轻时候那样一路步行一路和兵士纵情欢笑,甚至在晚间扎营之后,在营地中巡视一圈都让他感到分外的疲劳。

    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折从阮今年已经整整六十岁了。

    整整一个甲子啊……

    他见证了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帝国的消亡,他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王朝的兴起和灭亡,他见证了十六个汉民族的老祖宗留给儿孙们的州郡被异族占据,他见证了同室操戈自相残杀的悲剧一次次上演……

    黄巢、朱温、李从珂、石敬瑭、刘知远,一个又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霸主来了又走了,中原大地早已换了不知几重天。

    然而府州还是府州,折从阮还是折从阮。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身披甲胄的中年男子自后面赶了上来。

    是自己的儿子折德源,此次奉命担任自己所节制三镇的衙内都指挥使。

    “三郎派来的人呢?”折从阮笑吟吟轻声问道。

    “儿子打发他走了——”折德源有些气馁,自己跟上来半句话还没说,父亲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这老头子,精明了一辈子,如今风烛残年了,还这么明白。

    “说罢,三郎那边有甚么坏消息,便是府州丢了,也没甚么大不了的……”折从阮弥缝着眼睛,坐在马上懒洋洋地道。

    折德源一点也不认为父亲说的这个笑话有多么好笑,因此他的脸上半分笑意也没有:“三哥的信上说,麟州那边出了变故,杨火山派人送信来,他那边尊奉了太原刘家。刘家召崇贵入朝为保卫指挥使,信送来时,崇贵应该已经动身了……杨火山提醒三哥说,太原方面似乎有和契丹合流的趋势,若是成真,明年只怕有大举动,他要三哥提早做些准备……”

    折从阮默默地听完,丝毫没有意外的意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淡淡道:“……他也难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沉了片刻,老头子轻轻问道:“妞儿……”

    折德源似乎料到老人有此一问,急忙答道:“妞儿也随着崇贵去了晋阳,杨火山让三哥放心,不会有事!”

    折从阮点了点头:“既然他说不妨事,那便是真的不妨事……”

    折德源又道:“延州李彬派来的那个管家,还在跟着行军呢,我看他跟的实在辛苦,是成还是不成,父亲就给他回个话吧!”

    折从阮目中精光一闪,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折德源道:“延州方面能硬一点,便能牵制住党项的一部分兵力,明年若契丹和太原方面真个要搞我们一下,党项若是也跟着去给三哥捣乱,终究是个麻烦……”

    折从阮冷哼了一声:“哼,有我老头子在关中,我就不信他李彝殷敢不顾银夏跑去府州打秋风。他若真敢犯浑,老头子也就不与他客气,一把火先烧了他的夏州老巢!”

    折德源苦笑了一声,答道:“是!”

    折从阮又想了想,问道:“这次从汴梁少府领出的步兵甲,除了运回府州的部分,还余下多少件?”

    折德源道:“八百一十三件,都在后面的大车上。”

    折从阮静静思忖了片刻,缓缓道:“今晚扎营,你清点出五十件,交给李彬派来的人带回去!”

    折德源应了声是,见折从阮再没说其他的话,便转身归队。

    折从阮骑在马上一路向西行,两只眼睛却眨也不眨望着北方,半晌,老头子自嘲地摇了摇头:“高家那些熊兵……能有甚么指望……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第三章:雪夜芦关(2)

    李文革蹲在十根并排摆放的圆木跟前,宝贝一样来回摩挲,口中不住发出啧啧的声响,仿佛一个贪婪的守财奴在打量着他珍藏多年黄金一般。他很庆幸这个时代延州地区的大部分植被还没有遭到毁灭性破坏,竟然让他在丰林山上找到了这种二十一世纪的国家二级保护植物。

    放在他面前的这十根被砍伐下来的圆木,便是后世经常用作家具木材的水曲柳,又称白蜡木,柔韧性好,硬度高,木材纹理顺畅,是制作古代长枪枪杆的优质木材。

    丙队士兵们使用的木棒木质粗糙不说,柔韧度不够脆性过高更加令人无奈,这样的木棍以李文革原先的身体素质和力量一口气可以连续撅断三四根不待喘气的。李文革早就打着给自己的部队全部换装一遍的主意,只是一来训练日程安排得太紧,二来安置那些流民也花去了他不少的时间,因此直到十一月中旬他才有时间开始思考换装的问题。士兵的盔甲李彬已经答应帮忙,只是不知他到哪里去弄这种目前在哪里都属于稀缺资源的装备。不过既然李彬拍了胸脯,李文革便不再操心这个问题。

    延州的武器库中倒是有一些不错的兵器,比如说漆枪和木枪都有,不过李文革作为队官充其量只能进去给自己选一件趁手的兵器,一次性搞出五十件来是绝对不可能的,高绍基不会给他批这样的条子。彰武军一共只有八匹马,漆枪的用处实际上不大,李文革眼馋的主要还是那堆在武器库中发霉生锈的一捆捆木枪。不过眼馋归眼馋,现在要把这些宝贝弄出来他还没这个本事。

    但是无意之中他在延河畔发现了一株水曲柳,随即又在丰林山上发现了大批这种树木,这一发现可是令他着实惊喜了好几天,有这种宝贝在手里,只要有足够的铁,他完全可以仿造出大批的白蜡杆,这种枪的品质远在一般木枪之上,有了这东西,丙队的士兵们便再也不是赤手空拳了。

    自那日长谈之后,秦固当即便拍着胸脯将丙队一年所需的粮食包了下来,实际上,第二天便有一队衙役押着二十辆运粮食的牛车来到了丰林山脚下。

    李文革把流民安置下来之后,在丰林山下的秦直道上设了一个关卡,挨个审查过往的流民的履历职业,秦固派了一个县里的文案过来帮忙,半个月下来李文革通过这种方式招募了二十多名失去自己土地的农民,这些被党项人赶离了家园的农民们对于能够有个地方当佃户度过难关十分高兴。而李文革事先收容下来的那批流民当中有大批闲散劳动力愿意在居留丰林山的这段日子里帮助李文革的佃户们将已经几年没有开垦的土地重新翻上一遍,趁着冬天的第一场雪下来之前。

    其余的流民则使用毛木匠制造的工具开始在营地的一侧修建房屋,尽管这时候天气已经比较寒冷了,但是这些难民还是以极高的热情投入了建筑工作,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这不仅仅是为了报答李文革的救命之恩,而且也是为了让他们自己不白吃这么长时间的闲饭。养闲汉运动一转眼变成了以工代赈,这却是令李文革和周正裕始料未及的。

    周正裕的养鸡场正式办了起来,一百只母鸡被养在兵营中最大的两间屋子里,一些妇女和老人主动来照看这些母鸡。为了避免偷鸡事件地发生给队里造成经济损失,李文革特意在养鸡场门口设了一个岗哨。军中实在是太久没有见到荤腥了,这些憋疯了的士兵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来打这些鸡的主意。

    在养鸡场正式开始运营的第三天,丙队的士兵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早餐内容当中多了每人一个鸡蛋,这着实令官兵们兴奋了一阵子。

    周正裕操持内务确实是一把好手,就在养鸡场运营进入正轨的十天后,他开始带着难民群体中一些干不了重活的老人和孩子去河边钓鱼叉鱼,结果当天晚上,全体士兵便喝上了喷香的鱼汤,尽管没有油腥,但是士兵们仍然将两大锅汤喝得一滴都不剩,连鱼骨头都嚼碎了咽下肚去。

    部队的队列训练已经完毕,正式转入了体能及格斗技能训练,每天开始进行大运动量的武装越野、攀爬、俯卧撑、仰卧起坐等训练科目。每天下午则由李文革自己给士兵们上识字课和军规军纪的教育,而沈宸则为大家讲解孙子兵法。

    这些基本上没有什么文化基础的士兵们接受起这些东西来很困难,基本上每天讲的内容这些士兵能够有十分之一记住李文革就要笑得睡不着觉了。

    李文革坚信,即便自己目前的努力看不到任何效果,也必须坚持下去,自己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要想改变这个时代,只能寄希望于这个时代的人本身。那种单枪匹马解决一切问题的想法是愚蠢而不切实际的。自己或许比这个人时代的普通人具备一些优势,但并不等于自己便能够凭借这些优势轻而易举地战胜这个时代的人。

    作为一个穿越者,李文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洒下一些火种,至于这些火种究竟能否最终被点燃,还要视很多客观情况而定,在这个全国只有四五百万人口的时代,生产力的极度低下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在这样的条件下要想建立起一支全新的军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然而李文革现在就在做这样一件近乎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就算是愚公移山吧,李文革自嘲地想,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

    李文革认为,自己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因为自己觉得这样做是对自己或者说对李彬有利的,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确实需要这样一支军队。

    这个时代的军队,往往是恐怖和杀戮的代名词,要制止这些恐怖和杀戮行为,只能靠一支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新军队。

    这就是李文革得出的悖论。

    自己造就的是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但是自己却满怀希望地想着把它造出来。

    李文革自己并不相信什么“文明之师”“威武之师”的鬼话,军队毕竟是战争机器,不是用来摆样子的,但是李文革在见识过这个年代的军队之后不得不承认,相比之下,自己原先所在的那支军队绝对称得上是“文明之师”“威武之师”。

    李文革之所以暂时还不急着扩军,一来是他手中没有足够的装备,二来是延州方面只给了他一个队的编制兵额,三来以目前这种训练情况来看,一旦兵多起来,仅靠他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了。沈宸这个人虽然懂一些兵法,但是对二十一世纪的练兵模式却是一窍不通,在没有完成对这批士兵的整训之前,李文革暂时不打算大规模扩张部队。

    暗地里,李文革对自己还是颇有信心的,他认为目前的进展情况已经超出最初的预料了。

    他自信,只要这批兵一旦练成,所谓的彰武军两千多人在他面前都将形同虚设。

    他心中是有一个时间底线的,后年的一月,也就是广顺三年一月,就是他最后的时间底线。

    因为高允权将死于那个时候,而高绍基将在那个时候趁机发动兵变,李彬全家将被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灭门。

    这是曾经的历史……

    但是此刻,我来了,我在延州,在宝塔山上……

    李彬是我的救命恩人,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

    仅凭这个理由,这段本应发生的历史,就应该被改变!

    ……

    折从阮的到来给五代末年的关中局势增加了一抹诡异的色彩,这位打着震慑党项旗号入关的当世名将在抵达邠州治所后没有进城,而是驻扎在三水县东北的邠鄜道西侧,府州军在那里修建了一座大营,陕州节度韩通在几日后接到了折从阮的行文,受命将粮秣物资运往三水大营。

    折家军进关无疑是广顺元年关中地区最重要的一个政治事件,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甚至远远超过了党项定难军向太原方面奉表称臣。折家军虽然只来了三千人马,但是对于关中地区的大小藩镇们来讲,这却是一股远远比北面的党项人更加危险万分的军事力量。

    谁也不知道折家军此来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虽然折从阮不驻军邠州,摆明了不想与邠州侯章抢地盘的低调态度,但是观众的诸侯们还是不能放心。毕竟只要折家军在关中一日,后周朝廷若想削藩便要多方便有多方便。即使是关中诸藩镇当中兵力最强的朔方军,只怕在天下闻名的折家军面前也不敢托大,相比之下,党项人简直不算一回事了。

    折从阮仿佛也知道关中各家对他的态度,因此入关以后一直保持着不出兵不会客的低调态度。

    直到十二月初一,一场大雪纷纷飘下,恰在这一日,关中地区目前资格最老的节度使,驻在泾州的彰义军节度使史匡懿拖着老迈之躯前往三水拜访了折从阮,两个花甲老人围着炉子赏了一天的雪,喝了一天的酒,扯闲话从朱全忠一直扯到刘知远,史匡懿这才兴尽而归。

    这次赏雪的直接结果是,史侍中回到泾州当夜便发起了高烧,据说是受风感冒了。

    就在史侍中发烧的第二天,几匹快马分别驰向了同州、灵州和延州。

    “史老头子说折从阮精神还好,身体康健,就是两耳重听几乎没法和人正常言语,这老家伙的话靠得住么?”高绍基站在父亲的榻前,皱着眉头问道。

    自从得到折从阮要来关中的消息,高允权高侍中立刻便“病”了,卧床不起,延州文武官员求见一律不见,当然,他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是例外的。

    此刻听了高绍基的话,高允权皱了皱眉头:“你讲话尊重些,史继美是前辈,你爹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他便已经开镇建节了。他这番去三水,是受了我们几个托付去打探口风的,他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风里来雪里去的不容易。你算什么位分上的人,敢管他叫老头子,老家伙?别忘了,你爹现在也是老头子、老家伙了……”

    高绍基撇了撇嘴,低头答了声:“是!”

    高允权略显疲惫地抚了抚额头:“史继美不是好哄的,几经沉浮,那也是个老人精了。据他信里讲,折从阮跟别人几乎没法说话,唯有和儿子似乎还能勉强应答,因此他有什么话,都是由折德源代传的……”

    高绍基冷笑了一声:“姓折的别是在学司马宣王吧?”

    高允权摇了摇头:“不像,李彬上次来,京里的宅集使寄来的信中也说了折可久在京里和儿子闭门独居不见人,便连范文素上门造访都吃了闭门羹,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症候。”

    高绍基道:“朝廷派这么个已经近乎废了的老头子来关中,又是个甚么意思?”

    高允权一瞪眼:“就算他废了,不中用了,那三千府州兵可是真格的,折德源可还没有废……”

    高绍基吃了一惊:“爹,您的意思是说,折从阮是来为儿子抢地盘的?”

    高允权摇了摇头:“不知道啊,不好说!邸报上不是说了么,折家老三接了府州节度的位置。老五如今可还没安置呢……”

    他沉思了片刻,悠然道:“若是此刻关中有一个藩镇出缺,你猜折老五会怎么做?”

    高绍基打了个冷战:“他们父子盯上爹和史——史侍中了……”

    高允权脸上浮现出一个冷笑:“若是折可久亲来,我万万没有把握,若是只来一个折五郎,嘿嘿,只怕还扳不倒你爹……”

    ……

    绥州,纷飞的大雪中,十余骑沿着在雪中若隐若现的绥夏道狂奔而来。

    绥州城头的士兵顿时警惕起来,随着“呜——”的一声鸣镝响,一支羽箭斜斜插进马队打头一人面前的冻土中。

    十余名骑士噶然而止,带队那人扬手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那极为显眼地络腮胡子和左耳下一道寸许长的刀疤顿时让城楼上的士兵认出了来人。

    随着城楼上的军官扬起左手,绥州城门缓缓打开,十余骑飞一般驰入城中。

    州衙内,绥州知州拓跋彝林单膝下跪向那耳下有刀疤的男子行大礼,口中说道:“恭迎大王——”

    这大雪中的来客,正是银夏四州的真正主人,党项族群的大酋长,定难军节度使拓跋彝殷。

    他大踏步走进内厅,一面摆手一面道:“这个陇西王是汴梁的郭皇帝封的,我没有承认,人前人后,都不要叫了!”

    拓跋彝林应了一声,一挥手,几名亲兵已经奉上了烫好了的烈酒,拓跋彝殷接过一饮而尽,抿着嘴让酒劲在身体内慢慢化开,流入已经快冻僵了的四肢,良久,方才心满意足地轻轻舒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要关城门,延州方向有动静?”

    “没有,我在芦关附近派了斥候暗哨,延州若有举动,我们会知道的!”拓跋彝林答道。

    “那为何要关城门?”

    “这场雪来得虽然很不是时候,不过对于折从阮的探子却同样如此,我计算过了,折从阮应该在抵达驻地的三天到十天内向绥州派出探子,若是城门开着,虽然有盘查,但是还是难免让折家的人混进来。关上了城门,敌人的探子来到绥州却进不了城,野地里这种天气是无法生存的……”

    “可是这样也把那些做生意的商人们拒之门外了……”拓跋彝殷摇着头道。

    “这场雪来得太早了,这个冬天我们不好过,若是再不让商人们进来,只怕熬不到明年夏天,我们的粮食就要不够吃了……”拓跋彝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看了看窗外还在飘的雪花,搓着脸道:“太原刘家要求我们和汴梁的郭家断绝一切商贸往来,我和各部酋长们商量过了,这个事情不能这么做,这样会困死我们自己的。和延州、盐州、灵州方面的私下互市还要做,我们要生存,太原那边暂时给不了我们什么。”

    拓跋彝林抬眼看了自己的族兄一眼:“那是自然,不过太原那边怎么应对呢?”

    拓跋彝殷笑了笑:“不必理他,他们还指望着我们明年出兵府州呢,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和我们翻脸的。”

    “明年真的要出兵府州吗?”拓跋彝林吃了一惊,“折从阮可是在南面对绥州虎视眈眈呢……”

    拓跋彝殷叹了口气:“原本是打算出兵的,现在看来不行了,弄不好明年开春我们还要在折从阮的眼皮子底下去抢一把……”

    “……否则,这个冬天,将是自长兴四年以来我们最为艰难的一个冬天……”这位当世枭雄语气艰涩地说道。

第三章:雪夜芦关(3)

    公元十世纪和公元二十一世纪的气候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虽然没有什么陌生的冰河和季风气候侵袭,但是没有因工业污染而造成的温室效应,李文革的感觉是,广顺元年的这个冬天,还真他妈的不是一般的冷……

    三十九人的队伍“喀嚓喀嚓”勉强保持着行军队列,地上的雪已经埋到小腿肚子深度了,然而天空中却还在纷纷扬扬飘着雪花,阴沉沉的天空上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一片有形的云彩,低垂的苍穹宛如一口倒扣的大锅,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空。空气中密布的寒意令每个人的血液都在不知不觉中接近凝固的冰点,严酷的天气已经让延州境内所有的商旅和马队全部歇业,各行各业的黎庶都躲回了屋子里,就连平日里绵绵不断的流民队伍如今也已经看不到了。茫茫原野之上,天地之间,除了纷纷扬扬不知要倾洒得到什么时候的雪花之外,便只有这支小小的队伍还在艰难地移动着。

    在这种天气里搞长途行军演习,丙队的全体官兵此刻都一致认为自己的队官已经疯了……

    昨天早上集合的时候开始飘雪花,许多士兵当即便欣喜地跳了起来,下雪了,终于可以免去一天的训练好好休息一下了。

    雪天气温太低,人体热量消耗过快,而且易出现冻伤,因此一般不安排室外活动。即便是没有任何科学知识的延州农民都懂得这个道理,更何况是各方面规矩还算比较全面的军中呢。雪天不出操,这已经是各军镇通行的惯例和常识了。

    可惜,任何惯例都会被打破,任何常识都会被颠覆。

    特别是,当你遇到一个满脑子奇思怪想而精神又时不时会出些问题的长官时。

    如大家所愿,李文革当即宣布当天上午的训练科目临时取消,但要求大家必须呆在营房里听沈什长讲兵法,不得擅自外出。

    好吧,虽然没了放假的想头,呆在暖烘烘的屋子里面听说书——听兵书总比大汗淋漓地在场院——队官管那叫操场——里面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傻小子一样做那什么“俯卧撑”要强得多吧。对于这位队官,士兵们本来也没报太多的希望,他没让大伙冒着大雪坚持训练,士兵们便已经在心里暗中给无数个分属不同系统职称也各不相同的神祗们烧过高香了。

    只是,上午不出操,那啥“运动量”降下来了,只怕午饭便要相应简单些了,对此大家心中还是有数的,不管怎么说,能吃饱就行,下雪天,队里不能冒雪破冰捕鱼,对这一点,大家还是能够体谅的。

    但是到了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士兵们惊讶地发现午饭的量竟然比平时增加了一倍不止,不仅仅是主食和伴食,三十多名士兵几乎每人碗里都有一条鱼——不是清汤寡水放点盐面煮出来的鱼汤——是真真正正油酱葱蒜俱全的炖鱼,而且每人手里的鸡蛋也由平日里的一个增加到了两个。

    今天没有见人下山捕鱼,这是把往常用冰冻起来的存货都搬出来了。

    这顿午饭,还真够分量,除了这些加菜之外,五个木桶里装满了热气腾腾的汤,浓重的胡椒味让士兵们一闻便浑身发热。

    这一次很罕见,吃饭的时候队官和大家一起吃,并且监督着大家每个人都将自己的那份饭菜吃了个干净,把五个木桶也喝了个底朝天,然后队官便宣布,大家可以回房睡午觉了。

    这顿饭吃得全体官兵心满意足,一个个回房躺到床上去消化食物。

    一个时辰之后,一阵急促的军鼓将士兵们都惊了起来。在已经算是训练有素的三十八个人将队列站好之后。那位队官全副披挂出现在大家面前,亲自开始为官兵们配发装备。

    一副步兵甲,一个酒葫芦,一根削尖的新木棒,一双无论底子还是帮子都足足纳了有三四层里面还铺着厚厚一层干草的布鞋……

    谁也不知道李文革是怎么变出这些东西来的,反正他将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发放到士兵们的手里之后,便下达了命令,一刻钟之内披甲着装结束整齐。

    莫名其妙的士兵们在披上这种他们从未曾接触过的昂贵装备之后,李文革便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全军成两路纵队——齐步走!

    这一走,便是一百里路程。

    从延州城下到土门山芦子关,足足有八十里,从越过芦子关之后,如今又走了整整半日了,士兵们计算着,从山上下来算起,这半天一夜再加上一白天,走了怎么也有一百里了吧。

    李文革就走在队列的左侧,手中握着一杆自延州武库中领出来的木枪,不住地队前队后走动着,一面说着一些鼓舞士气的没营养的废话,一面阻止某些意志薄弱的军官或者士兵偷喝葫芦里的酒。

    乖乖,这葫芦里装的,可是正宗的剑南烧春。便这四十个葫芦里的酒的价钱,已经足够丙队士兵五天的伙食花销了。

    若是不禁止,只怕有的士兵用不了半日便能将葫芦里的酒喝光。

    雪地长途行军,这酒可是保命的家什。

    士兵们肚子里已经把李文革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只是几个月间在其淫威之下服从惯了,此刻又已经跟着抛出这么大老远来了,若是掉了队,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外,冒着这么大的风雪,一个人是万万没法子走回去的。

    若是掉了队,便等于把性命丢掉了……

    越走越艰难,士兵们昨日披上这副牛皮上镶嵌着铁片的步兵甲时,还不觉得如何沉重。步兵甲本来也不重,充其量也就是个八九斤的样子,对于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把体力锻炼得颇为强悍的丙队士兵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负担。但是在已经长途跋涉了一百里之后便不同了,现如今每个士兵都觉得自己身上这副步兵甲的分量似乎比整座丰林山还要重。若不是李文革的严厉制止,只怕早就有人将这如今在整个天下都属于稀缺战略资源的装备脱下遗弃了。

    但是士兵们也不好抱怨什么,因为李文革自己身上始终穿着李彬送给他的那件山文铠,不但是全铁片结构,而且多出了肩甲和裙甲,整副重量怕不得有二十多斤重?

    李文革便是穿着这副铠甲一直从丰林山走到这里来的。

    说句老实话,丙队不少士兵的心里,对于他们的这位队官还是颇为佩服的。这个人身材虽然消瘦矮小,却是胆色过人,手持白刃便敢当街杀人,况且在训练中要求士兵做到的,他自家往往要先做上一遍,脾气虽然严厉,却从不无故打骂士卒;再加上,他从不克扣士兵的粮饷,反倒想尽办法为大家改善伙食让大家吃得尽可能好一些,训练之余不仅耗费时间教大家识字,还挑选人来专门给大家讲解兵法。

    这样的队官,在彰武军中是没有的。

    彰武军中的军官们吃空额和欺负打骂士卒是好手,其余的一律都不会,相比之下,这位李队官虽然另类了点,而且有着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花样,但士兵们心里都承认,相比之下,还是这个李队官对大家好些,还是这位李队官更像一个真正的队官。

    不过即便如此,此次这个玩笑也未免开得大了些。

    一声招呼也不打,便将大家拉了出来,初时大家还以为活动活动身子便回去,但当延夏道上第三座驿站被甩在脑后之后,士兵们终于明白了,这一次的训练或者说考验,比哪一次都要来得严峻得多——看李队官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分明没有半点要回去的意思。

    开始时候大家倒也还撑得住,毕竟中午那顿丰盛的午饭还是很扛时候的,那五桶辣椒汤也确实不白给,天气虽然冷得厉害,每个人到都还觉得挺得住。

    入夜以后,气温更低了,经过一下午的行军,午饭提供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风雪却越来越大,士兵们渐渐开始一边走一边打哆嗦,眉毛上面凝结的雪花越来越多,身体也越来越僵硬不听使唤,官兵们开始害怕了。

    这样一直走到早晨,大部分人的神智和意识已经开始有点模模糊糊了,对外部世界的变化几乎已经没有了正常的反应,两条腿机械地迈动,两只胳膊机械地挥动,仅此而已。不住有士兵在队中摔倒,每次李文革都会以最快速度跑过去在周围士兵的协助下将摔倒的人扶起来,搀扶着继续走上一段,等这个士兵的腿脚略略活动开了,他再跑到前面去。

    开拔至今一共休息过两次,一次在昨日子夜,另外一次在今天上午,两次休息期间李文革都不允许大家坐下,只允许原地站着跺脚活动,每次休息只许大家喝上一口酒。

    这样的行军士兵们闻所未闻,他们不知道李文革要带他们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李文革究竟要干什么,只知道这位队官已经将他们带进了死地。士兵们如今已经不敢想怎么样往回走的问题了,只要一想到还要冒着这样的风雪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再走上一百来里路回去,士兵们便两腿发软有一种就此坐倒破罐破摔的冲动。

    走吧,走到哪里算哪里,谁让老天爷不开眼,将自己交到了这么一个连恶鬼都都不愿意招惹的泼皮队官手里呢?

    在第三次休息时,有两个士兵一扬脖子把葫芦中的酒喝掉了大半,惹得李文革大怒,用枪杆子抽得这两个兵在雪地里直跳舞。其余的官兵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场景,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两只眼睛空洞无神,他们已经近乎彻底麻木了……

    用手中的木棒在这个人身上扎出一个血窟窿,或许是个不错的想法……

    只是扎完了之后呢?不是还要这么走回去么,难道还能就地躺下再也不起来了?

    杀掉上司造反这个想法如果是在山上的时候还是比较有诱惑力的,现在嘛,什么实际意义也没有……

    ……

    魏逊这些日子很不爽。

    上次的暗中告状没有达到任何预期效果,梁宣根本没有来得及纵火便被这个高深莫测的队官拉练似地带到了丰林山上,然后便是整日无休止地“训练”“学习”。日子一天天过去,梁宣竟然渐渐不再那么嚣张那么莽撞了。

    周正裕依然还是队里的二号人物,每日忙上忙下操持地不亦乐乎,如今队官干脆将队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这个老家伙了,半分也没有猜忌疑虑他的意思。自己这一状告得本以为极为成功,却不想竟然连个屁都没放响,不管是李队官还是周正裕,都仿佛没有这么回事的样子。

    自己扔了一块大石头到水里,本想溅起一个大水花,却不料连个最小最轻微的涟漪都没弄出来。

    难道这个姓李的看穿了自己的用心?

    却也不像,那之后他也没有特别找自己的麻烦,甚至连正眼都没看过自己一眼。

    魏逊尤其不爽的便是这一点。

    自己这个原本在丙队里谁也不能忽视的人物,如今似乎被人遗忘了。

    训练期间,李文革剥夺了除沈宸之外几乎所有军官对自己什伍的指挥权,他解释说这是训练需要,部队的训练告一段落后便会恢复大家对自己什伍的指挥权。

    但是魏逊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味。

    狄怀威“下岗”之后,刘衡被调去周正裕那边做采买,不再参与日常训练,陆勋官升一级做起了什长,沈宸更不必说,如今训练中被李文革当教官使用,几乎便是半个队副了;算来算去,只有自己和凌普杨利李德柱几个兄弟啥也没捞着,反倒被剥夺了对部队的指挥权。

    每天累累巴巴,被人当新兵蛋子一样操练得如同浑身散了架,动作不到位或者训练不达标便被骂得如同三孙子一样,这样的日子比起魏逊当年混帮社的时候不说,便是比起李文革来丙队之前的时候也差远了。

    这位李队官是否在针对自己呢,是否因为自己在队里人缘太好心生警惕了呢?还是对自己在队里广结党羽的暗中动作有所察觉?

    直到此刻魏逊才慢慢意识到,这位新队官一上任便提拔自己做了什长,还让自己来推荐新伍长的人选,恐怕并不是真的赏识看重自己,而是另有用意的。

    在丙队的军官团队中,若论对权术的精通程度,魏逊绝不肯谦让的,笑话,当年堂堂延州第二大帮派的老大,没有点手腕和权术怎么带弟兄。

    有些道理不想则已,只要下功夫认真想,魏逊很容易便想明白了。

    李文革上任之初对自己的提拔任用,最起码达到了三个主要目的:

    第一:成功地让自己放弃了警惕,给自己造成了新队正要重用自己的假象,避免了自己在他一上任便给他找麻烦或者和他采取一种不合作的态度,自己在队中人缘不错,如果自己有心看他的笑话,会有很多人和自己站在一起的。

    第二:成功地让其余老资格军官们随自己产生了成见和提防,无形中分化了自己和周正裕梁宣刘衡他们的关系,自己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些人和自己的疏远,才起心裹乱暗中捅了周正裕一刀的。

    第三:通过让自己举荐新的伍长,使自己不打自招地亮明了和李德柱等人之间的关系,原本藏在暗处的死党如今被抬到了明处,再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在想明白这些之后,魏逊无比郁闷。

    一辈子打雁,如今被雁啄了眼。

    自己最得意的便是手腕权谋,如今算计别人的人,竟然被一个看似只会杀人卖力气的狠人好好算计了一把。

    这个队官太可怕了……

    魏逊悲哀地想着,只怕自己在丙队的日子快要呆到头了。

    如今李文革在队里的位置日渐稳固,魏逊只觉得日子越来越难捱。不过集训这两个多月他倒也绝非半点收获都没有,起码身材比之以前壮实了许多。

    这次行军完了回去,就想办法调到别的队去吧……

    丙队已经没有自己的生存空间了,这个姓李的不会再相信自己了,与其这样浑浑噩噩地呆下去,倒不如换个地方,反正是当兵的,无品无级,到哪里都是吃粮,都无所谓。

    这个姓李的太厉害了,在他面前,自己几乎玩不出任何花样来。

    魏逊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胡乱迈着步子跟着队伍往前走,冷不防一头撞到了前面的一个叫做祈保子的士兵后背上。

    “口令——立定——往后传!”

    祈保子回头低声对他道。

    他急忙回过头去传给身后的士兵道:“口令——立定——往后传!”

    之后,他转过身来踮着脚尖努力向前面瞧去,颇诧异地问道:“前面出甚么事了?”

    风雪实在太大了,五六步以外,隐隐约约连人影都看不清。

    祈保子这回没有回头,低声道:“前面发现了一匹冻死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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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雪夜芦关(4)

    关中北部的地势偏高,整块地表都被一些大大小小的山脉挤占了去,所谓黄土高原,并不是一句空话。在这些山脉的中间,一条条河流纵横流淌,这些河流的主脉和分支将山区切割开来,形成了一条条地势平坦灌溉方便的河谷,这些河谷长的绵延数百里乃至上千里,直抵河套草原,小的也有数十里,形成了一块块处于山峦包围中的村寨和市镇。在那些比较长的河谷中,修建有较为宽阔的道路,这些道路州与州相连接,形成了陕北地区的交通干线网络。

    延州州城处于延河转弯处形成的冲积平原之上,四面都是山区,自州城延伸而出的交通干道主要有沿着延河河谷一路向西北夏州方向延伸的延夏道,沿着延河下游转过丰林山沿着支流河谷一路向北的秦直道(延绥道),沿着延河下游河谷一直汇入黄河河谷的秦晋道,向南一直进入鄜州境内的京畿道,还有一条向西北方向去的谷道,却是直达盐州的盐道。

    这些道路沿河谷而建,因而并不平直,而是随着山水的走势蜿蜒盘转。其中延夏和秦直两条大道直接连接着延州与定难军辖区,延夏道和绥庆道交汇之处是两座大山相夹形成的南窄北阔的一块河谷地,这两座大山在南端形成了一个极其狭小的葫芦口,唐代延州的镇守官员在这里修建了一道关隘。因为这两座大山将夏州、绥州和延州分隔了开来,因此这个关隘实际上便是延州的北部边境。

    这两座大山的形势很像两扇黄土堆砌的大门,遮住了北面荒漠高原吹来的风沙,因此这两座山被称为“土门山”,中间那座关隘,则被称之为芦子关。

    芦子关和魏平关,是延州北部的两大门户,五代年间战乱频仍,这两座雄关经多次战火侵袭之后已经被毁得失去了本来面目了。自从高允权掌延州军政以来,士疲兵弱,原本周密时候在两关基本上都保留三个队到一个营的兵力,这个规矩近些年被废掉了,因此党项南下越来越容易,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不过那是平时,在如今大雪封路的隆冬季节,无论是党项兵还是高家兵都乖乖躲回屋子里面去取暖,这种天气跑出去是要冻掉鼻子耳朵的。

    按照道理说,如今土门山北的这条路上,本不应该有人迹才对。不过广顺元年十二月份这个冬天,却因为一个穿越者的出现,而略有改变。

    李文革率领的小队人马经过将近十四个时辰的长途跋涉,终于走到了芦子关外,走到了延州北部边境线上。

    一出芦子关,虽然理论上还有十几里的地面属于延州管辖,但是在这战乱年代,居住在这一地带无疑是找死,因此这片地方早已成了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地,从战略上,党项人一直把这片三州交界的三角地视为定难军与彰武军之间的一块缓冲地带。

    因此在这里看到一匹死马,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是一个马远比人值钱的时代,因此倒毙于地的饿殍十分常见(某位仁兄便险些幸运地成为其中一员),但是被生生冻死的马却实在是极其罕见。

    当李文革看到这匹马的时候,此马的一部分身体已经被厚厚的积雪埋了起来。

    在几名士兵把马身刨了出来之后,李文革的神色立即凝重了起来。

    他丝毫没有犹豫地下达了全体就地休息的命令,然后吩咐冻得脸色青紫的李护儿:“召集所有军官过来会议——”

    十余名军官聚拢在马的尸身庞,一面跺着脚一面面对着马尸面面相觑。

    李文革一面哈气暖着手一面说道:“大家看到了,这匹马膘身肥大,显然不是饿死的,身上没有伤口,也不是受伤而死,那么只可能是病死、跑死或者冻死三种可能……”

    他顿了顿,哈着气说道:“都说说吧,都是怎么看的!”

    “报告——”梁宣又喊了起来。

    李文革摆了摆手:“军官会议,不是训练,不用喊报告!”

    梁宣脱口道:“这马绝对是跑死的,你看嘴角都有白沫子……”

    “那不是白沫子吧,嘴角都冻挺了,那白花花的是雪吧?”陆勋在一旁反驳道。

    魏逊愣愣地盯着那匹马,一句话都没有说。

    凌普想了想,道:“不管是冻死的还是累死的,这都极可能是一匹党项马。我们延州马本来便少,这种天气更不会放出来。只有党项人才可能在这种天气跑出来,或许是跑到这里马力不继了,又或许是实在太冷马许久没有吃东西,便倒在这里了。”

    李文革点了点头,用鼓励的眼神看了这个高个子一眼:“很好,还有么?”

    凌普摇摇头:“一时就想到这些!”

    李文革看了看周围的人,问道:“你们都是什么意见?”

    “不用猜了,这确确实实是一匹党项马。”

    说话的是一直在四下里张望的沈宸,他语气笃定地道:“马身上的笼头嚼子等配饰以及鞍韂都是党项人的东西,,马镫上那只像鸟一样的装饰叫做‘鹞子’,是一种极凶猛眼睛极为锐利的鸟,据说历朝历代都有骑兵将这种鸟当作眼睛来使用,只不过是传说,卑职也一直没有见过这种鸟……”

    他顿了顿,道:“卑职家中便有这样一副马镫,是卑职的先父缴获的战利品。”

    李文革看了看他,笑道:“确实有这种鸟,据说当年唐太宗文皇帝便曾经养过这样一只鸟……”

    “真的么?”梁宣一脸好奇地问。

    “真的!”李文革点了点头,下面半句话便咽回去没有说出来。

    只不过那只鸟被一个姓魏的无趣之极的老头子活活算计死了……

    “马镫上装饰这玩意干甚么?有何用途?”梁宣搔着头问道。

    沈宸嘴动了动,却没说话,将目光投向了李文革。

    李文革看了看他,微微一笑:“党项人军中最武勇最凶悍的骑兵斥候,便叫做‘鹞子’。”

    众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一丝紧张的神色。

    斥候一般均由军中最精锐最为勇敢善战的勇士担任,配备最好的武器装备,这是军中的常识了。

    党项人是游牧民族,只有部族中最勇悍的英雄,才有资格成为大军的斥候。

    “鹞子”,凶猛强悍的飞行斥候,想一想便令人心中发毛。

    李文革却在注视着那匹马身上的装具叹气,党项人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资源和实力用铠甲把这些斥候的战马包裹起来,当几十年后他们有条件这样做了的时候,孱弱而战斗力低下的宋朝边军将遇到最强悍的敌人——铁鹞子。

    “君廷,你熟悉党项人的斥候情况,给大家说说!”李文革淡淡道。

    “党项骑兵斥候一般每人配备三匹马,披挂皮革制成的简单铠甲,主要武器有一杆漆枪,一柄在马上使用的长刃厚背刀,一副弓,三十六支箭。”沈宸说道。

    “三十六支箭?”杨利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咱们一共才三十九个人,若是对方箭法准的话,咱们最后能剩下上去和对方肉搏的只有三个人……”

    “党项骑兵斥候向来是双人一组行动,一般情况下不会落单。”沈宸面无表情地冷冰冰道。

    众人更是无语,党项人本来便是骑射好手,而其斥候更是从无数好手中精选而出的高手,指望着党项骑兵的箭技不好,无疑是个天真的幻想。

    陆勋打量了一下四周,哑然笑道:“不过今日不同,这么大的风雪,五六步之外便不见人影了,若是党项的鹞子们能透过这么大的风雪看到人,就见了鬼了……”

    李文革赞许地点了点头,问道:“诸位还有何见解,不妨一一说出来!”

    “现在便该把警戒哨撒出去了,我们已经在芦子关外,雪还没有完全将这匹马埋起来,说明这匹马死了没有多久,或许连一天都还不到,这么算起来,党项人很可能还在附近……”沈宸急促地道。

    李文革点了点头:“你去安排吧!”

    见沈宸躬身领命转身走开,李文革又问军官们道:“你们来想想看,如果你们是这个党项骑兵的上司,你们派他们出来到芦子关执行军务,会来执行什么样的军务?”

    “当然是侦察咱们彰武军的行动……”杨利脱口而出。

    “芦子关已经将近五年没人守了,平常日子里便连根兵毛都没有,下这么大的雪反倒过来侦察敌情?党项人吃饱了撑的么?”一旁的李德柱反驳道。

    “那你说他们来做甚么?”杨利忍不住反问道。

    李德柱没有说话,反倒是头脑相对简单的梁宣开口道:“有两种可能……”

    “哦?”李文革颇有些意外,“说来听听——”

    梁宣道:“一种可能是,党项人准备大举进攻延州,因此派出斥候来控制延夏道,并且顺道摸清芦子关的情况……”

    “你疯了么?这种天气大举进攻延州?党项人都是神仙不成?”凌普摇头苦笑着道。

    梁宣的脸色顿时气得发红:“这种可能是很小,但是既然俺们这些步军都能在这样的天气里跑这么大老远来这里,那些党项人为何便不能来?他们有马,芦关外全是他们的地盘,我们的斥候平日连州城都不敢出,又怎么敢远远前出到这百里之外的芦子关来。他们有足够的牲口背负粮草和物资,只不过这趟行军下来,只怕他们的大多数牲口都不能活着回去……”

    李文革赞许地点了点头:“梁大猛一旦学会了用脑子,心思细密几乎不逊沈宸,可喜啊!说得很好,继续!”

    梁宣点了点头,脸上有些高兴的神色了,他抿着嘴唇道:“另外一种可能便是,党项人确实是来打探芦子关虚实的,但是却并不一定是打探我们彰武军的虚实。或许有甚么事情和原因,令党项人觉得有受到攻击的危险,因此必须派出精锐骑兵冒着风雪来芦子关确认一番。”

    “啪——啪——啪——”李文革带头拍起了巴掌,“实在没有想到,队里最懒动脑的军官,一旦动起脑子来,竟然如此慎密严谨,也不枉了这两个多月的勤学苦练……”

    他低头想了想:“梁宣说的第二种可能是存在的,有一个军情你们不知道,就在这个月初,府州的折家军已经进驻三水,党项人很可能认为折家军会来延州,我估计绥州守将十之八九担心的是此事,因此才派出斥候紧紧盯着芦子关。因为他们认为,一旦折家军接管了延州防务,第一件事便是派兵进驻芦子关和魏平关,将这两个在军事上极其重要的关隘掌握在手中,为此不惜在风雪中行军,只要有此二关在手,进攻党项也好,保卫延州也好,便都有了先机。绥州方面派出斥候,就是为了确实地知道折家军究竟来了没有,他们希望能够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以便能够迅速拿出对策。”

    “折家军要来延州?”一直不曾说话的魏逊吃惊地问道?

    “折家军一时半会不回来的,只不过党项人猜想他可能会来而已——”李文革看着魏逊答道。

    “如果党项人派出鹞子的目的真的是为了这个,那么——”李文革的脸上,露出了严肃凝重的神色。

    “那么他们一时半会便不会走太远……”沈宸的声音传了过来,看来他已经安排好警戒哨了。

    “没错,他们应该还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李文革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次计划了许久的长途野战奔袭演练,看来是注定要收到意料之外的收获了。

    “所以我们目前面临两个选择——”李文革道,“一个是转身回去,迅速回撤到芦子关内,最好是连夜返回延州,另外一个是搜索党项骑兵斥候,揪出这两只鹞子,然后消灭他们!”

    他顿了顿,道:“若是返回延州,我们便不用讨论了。现在我希望你们思考一下,如果我们要消灭掉这两只鹞子,如何才能把他们找出来?”

    军官们一个个拧眉沉思起来,良久无人说话。

    半晌,凌普摇着头说道:“大雪固然对我们有利,对敌人也同样有利,风雪同样会阻挡我们的视线,若是敌人来打探我们,我们可以凭借马蹄的声音提前发现敌人。但是若敌人隐藏在某处,只要他们的马不发出声响,我们想要在这种天气里发现他们是很难的。”

    李文革想了想,道:“那么我我们思考另外一个问题,在这种天气里,敌人可能躲在什么地方。”

    陆勋道:“风雪太大,视线受阻,周围的景物都很模糊,若是随意走动的话,很容易迷路。因此敌人应该不敢离开大道太远。但是大道毕竟不是个隐蔽所在,因此卑职以为敌人可能会在大道两侧找个地方隐蔽休息,从这匹马倒卧的方向上看,敌人的隐蔽所在应该在前面某处。不过我们人太少,展开搜索的话相互之间很容易失去联络,路也不熟,万一有士兵迷路,在风雪中基本上便可以等于把命送掉了……”

    李文革皱起了眉头,陆勋说得很实际,自己把这些兵带出来,是为了磨练这些人的意志和耐力,总不能真的置他们于死地。

    “陪戎,卑职倒是有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

    沈宸静静地凝视着李文革,缓缓说道。

    “讲——”李文革简单干脆地命令道。

    “敌军斥候的目的既然是监视芦子关,也便是说只要芦子关在今日没有出现敌情,那么明日敌军的斥候仍然要抵近关隘进行一番打探。我猜敌军斥候出发之前雪应当还没有下起来,因此一拨敌军斥候的行动周期应该在五天到七天左右,也便是说最早恐怕也要等到三日之后才会有新的斥候鹞子来接替这股敌军。我们找不到敌军其实并不打紧,只要抓住了芦子关这个关节,我们便一定能够见到他们。夜间不方便行动,因此敌军的打探一定是在白天进行,卑职猜想,明日或者后日的上午或者晌午,我们一定能够在芦子关外等到接近关隘抵近观察的敌军斥候……”

    “好主意!”梁宣顿时拍起手来,“还是这大秀才的脑瓜子好使——”

    “不错,与其盲目出击,不如等着敌人自家撞上来……”凌普也附和道。

    “芦子关虽然残破,好歹也是个能够过夜的地方,至少能让弟兄们恢复一下体力……”

    “与其我们去找敌人,不如以逸待劳,等着敌人来找我们……”

    李文革默默地注视着这些跟着自己训练了两个多月的延州军官们,心中一阵阵感慨,虽然艰难,但是自己这个未来人在这个时代还是能够改变一些东西的,比如说面前的这些人,自己起码已经初步把他们由兵痞和混混改造成了具备一定军人气质的军官了。

    他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道:“那我们便这么做了!沈宸,你找几个人,一道做出一份伏击计划出来,尽量设想地周全一些,不要出甚么纰漏。梁宣,你也带几个人来,从这匹马肚子底下割下些马肉来,今晚我们得靠这个来补充体力,注意割下面的肉,割完之后用积雪将马重新掩埋好。陆勋,你带着你的人负责断后,一路走要一路把我们的脚印清理掉——”

    他扫视了一眼众军官,沉声道:“整队,我们掉头,目标——芦子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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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雪夜芦关(5)

    细封敏达在风雪中艰难地催马前行,心中暗自诅咒着这冻死人不偿命的鬼天气和那个可恶的纨绔子弟拓跋光兴。此次受命前来打探军情,他们这一组两个人在芦子关北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支起了帐篷,以供人马歇息取暖。按照规矩两人俺日子轮流前往芦子关查看,前天和昨天自己便已经连续来勘察过两天了,怎么也该轮到拓跋光兴了,然而那小子却蛮不讲理地终日躲在帐篷里喝着烈酒,毫不顾忌地命令自己再次替代他的职责。这么大的风雪,自己本来应该像其他的族人一样呆在室内避冬,如今却不得不整日骑着马顶着寒风出来履行本来不属于自己的职责,而这一切,全都拜托那个毫无廉耻之心的拓跋光兴所赐。

    若不是他贪功献媚,主动向上面请求出来执行任务,自己本来是不必前来的。结果来到了这里,自己反倒成了他的奴隶,他终日在帐篷里醉生梦死,却打发自己前来受这份罪。可想而知,此番回去,功劳也全部是他的,自己除了吃苦受罪之外,上面赏赐下来的牲畜财物绝不会有自己的份。若不是顾忌着那臭小子的姓氏,自己早就拔出刀子来和他决斗单挑了。没法子,谁让人家姓拓跋呢。

    拓跋这个姓氏乃是党项八大部族当中最强大也最显赫的一个,据说这个姓氏的祖先当年曾经在中原汉人的地盘上建立过一个强大的王朝,拓跋家的人身上流淌着北魏皇族的血液,这个姓氏后人当中的一个分支后来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汉人。据族里的老人说,中原几百年前建立起的那个梦幻般的大唐王朝的第一任皇后(实际上是第二任,但是由于第一任皇帝的正妻在他还没有做皇帝时便已经死去了,因此他在登基之后为了纪念自己的妻子便没有立皇后,而是追封已经去世的妻子为皇后,因而他的儿媳妇,这个名义上的第二任皇后就变成了事实上的第一任皇后。),威名赫赫令天下所有部族和臣民敬服的天可汗陛下最宠爱的妻子,便是一个拓跋家的后人。

    因为那个改姓长孙的女人的缘故,因为那个被天可汗追封为文德皇后的女人的缘故,因为那个养育了后世一代又一代新的天可汗的女人的缘故,拓跋家在党项八大部落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受大唐青睐和优待的党项部落,不但获得了水草丰美物产丰富的草场和地盘,甚至还获得了大唐皇帝赠予的姓氏,现在拓跋家的人在汉人中都被称为“李家的人”,中原的汉人王朝也从不歧视他们,不将他们视作外人,这一切,全都是拜那个了不起的拓跋家女子所赐。

    而自己的族人呢?当拓跋家那个温柔聪慧的女儿在长安的宫殿里被第一任天可汗正式册封为皇后的时候,当她为天可汗生下的第一个儿子正式被确立为大唐储君的时候,细封家的族人们还聚居在西南道路崎岖地势险峻土地贫瘠的山区里,细封家数百年来最杰出的人物细封布赖大酋长刚刚领导着族人从残暴贪婪的吐谷浑贵族压迫下逃了出来,不远千里跋涉到了被中原人称为“益州”地方的北部山区中,向代表天可汗抚治这片广阔土地的益州大都督窦轨内附输诚,可怜巴巴地获得了一个“轨州刺史”的头衔。

    所谓轨州,在当时除了一大片形势险峻没有道路可以通行的高山峻岭之外,便是许多条蜿蜒逶迤水流湍急两岸均是悬崖峭壁的河流,还有着水草丰密但是沼泽同样丰密的大草甸……总之一句话,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

    如果那片土地真的能够支撑着细封族人繁衍生息过日子的话,自己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吧。

    或许自己的部族便会在那片地方生根发芽,并且也从梦幻王朝末年那些昏聩没有远见的末代天可汗那里获得一个某某军节度使的封号吧。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细封敏达的祖父辈们不堪忍受险恶的自然环境和贪婪的汉人官吏们的盘剥压榨,在多年前毅然抛弃了那片生活了数百年的穷山恶水,来到了富饶的关中平原,来到了夏州和绥州,在镇守平夏的拓跋家族长拓跋思恭的慷慨接纳下,终于使部族的子孙们过上了一段相对富足安宁的生活……

    然而付出的代价也是沉重的,长兴四年,五万汉人大军逼近绥州和夏州,当时的定难军主人,现任拓跋家部落大酋长拓跋彝殷的弟弟拓跋彝超向各部落的党项族人发出了动员令,细封家全部的青壮年男子都被召集起来参加这场对中原汉人的战争,那一次,有将近三百名细封家战士在夏州城下壮烈战死,其中就有细封敏达的父亲细封绩恪。

    而自己的母亲,在一次汉人军队偷袭部落营地的战斗中被掳去,从此再无音讯,大概也已经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自己从十余岁开始便被部族的长老们送给了拓跋家做奴隶,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奔走和奋勇征战,凭借着自己过人的意志和超乎寻常的武勇,自己终于被提升为大军斥候,得到了一副纯金属打制的“鹞子”马镫,终于不再被人歧视,终于能够在平日里得到足够吃饱的食物,足以御寒的烈酒。

    然而这一切,并不能改变自己拓跋家奴隶的身份,虽然拓跋家的家长和部落长老们对人都很不错,但是起码这些仁慈和善良的人当中不包括这个可恶的拓跋光兴,而自己奴隶的身份使自己根本无处上诉,只能任劳任怨地甘为这个无能的家伙所驱驰奴役。

    但愿你下次在战场上死掉……细封敏达心中暗自诅咒着。

    风雪太大了,连道路都很难辨认,细封敏达坐在马上,任凭坐骑迈着艰难地碎步向前溜达着。在这种天气里他是绝对不会打马急行的,那是浪费马力的愚蠢行径,任何一个有经验的鹞子都不会这么做,当然,那个白痴和蠢货例外,两天前他疯狂的放马奔驰使得自己最钟爱的一匹三岁健马跑脱了力,在昨天自己自芦子关返回宿营地的途中终于不支倒下了。

    像这样慢慢走虽然会让自己的身体多承受几分寒冷,但是却能够让坐骑减轻一些负担。对于一个鹞子而言,坐骑就是自己一半的生命,一个不爱惜坐骑的鹞子是不可能在战争中生存下来的。

    他看了看自己的马,已经两天没有好好进食的坐骑此刻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小步跟在它尾后的那匹也好不了多少,不过看起来它们虽然有些疲惫,漆黑明亮的眼睛中却也还有些神采,应该不至于在回去的路上倒毙。

    前面路上有一个隆起的雪堆,细封敏达一看就知道自己没有走错路,这是昨天爱马倒下的地方,那个隆起的雪堆就是马儿的尸身了。

    他两腿轻轻碰了一下马腹,坐骑很通人性地停了下来。他在马上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腰身,翻身跳下马来,踩着已经及膝的积雪来到了雪堆前。

    他拔出腰间佩带着的弯成一个弧度的马刀,用刀背轻轻扫去了尸身上的积雪,露出了一侧的马腹。

    他用手轻轻抚mo着已经冻得结结实实冰凉僵硬的尸体,心中一阵酸楚涌动上来……

    猛地,他的眉头一皱——

    他用手几下扒开了尸身两侧堆积的积雪,目光死死盯在了那露出来的部分上……

    爱马尸身挨地的部分已经被人用锋利的东西参差不齐地割去了,被严寒冻住的血管和筋络便那么裸露在风雪当中,看着那已经被冻得颜色发青的肌肉断层,细封敏达的胸中涌起了一股无边的怒意,随之而起的是一种身为鹞子的职业警惕感。

    是谁如此残忍,连爱马的尸体也不放过?

    细封敏达初时的愤怒很快就被职业敏感所盖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种行为不可能为手无寸铁的寻常汉人流民百姓所为。

    这是一个什么都稀缺的年代,人口稀缺,食物稀缺,资源稀缺,武器更是稀缺。如今一般的铁制兵器早已成为了各大藩镇和部族的稀缺战略资源,受到极为严格的控制和贸易禁止,就连延州的汉人军队使用的大多都是木质兵器,而木质兵器是不可能奈何得了在雪地中已经冻了一阵子的马尸的。

    从切口的平滑程度判断,细封敏达认为切开爱马身体的应该是一把相当锋利的武器,如果他猜测的不错,那应该是一把短刀或者短剑之类的东西。

    寻常的老百姓不可能拥有这些东西……

    做这件事情的人绝不是一般的汉人老百姓……

    难道说,附近真的有汉人军队在活动?

    细封敏达皱起了眉头……

    凭借他对延州方面的彰武军的认识,这支军队是绝对没有胆子跑出州城这么老远的,在气候暖和的时候都不敢,何况在如今这样的严寒天气下。

    那么不是彰武军,又能是谁呢?

    难道延州有新的汉人军队进驻?

    想了片刻,细封敏达便想明白了——事情靠猜是万万猜不出来的,必须靠上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甚至,最佳的办法是抓一个活的敌人回来审问。

    那么,敌人现在在哪里呢?

    他迟疑着抬起头朝着芦子关的方向看了一眼——会在那里吗?

    他的目光又重新转回到爱马的尸身之上,脑海中飞快地盘算着。

    敌人为什么要毁坏爱马的尸身呢?他们这么做的目的究竟何在呢?

    答案很好想出来,他们割走了爱马身上的肉,一定是为了充饥,也就是说,他们军中缺粮……

    连基本的口粮都没有携带,那么这批敌军一定也没有携带帐篷这种野地生存的必需品……

    从这里沿大路往南,一个原本还算完整的驿站已经被几个月前那场军事行动所摧毁,附近能够遮挡风雪生火歇息的地方只剩下一个了……

    芦子关——

    那么,敌军的兵力情况如何呢,有多少人,装备怎样,有没有骑兵?

    从割取马肉使用的工具来看,这支敌军的装备似乎并不像一般的彰武军部队那么差劲。

    从被割走的马肉数量上看,这支部队的人数似乎不多,否则整具马尸都会被剔得只剩一副光秃秃的骨架……

    一支装备还算过得去的敌军小部队,在这样的天气里来到了这个属于边境的地方,却没有随军携带足够的粮食和物资……

    问题越想越清楚,细封敏达却反而越来越迷糊……

    敌军……究竟是干什么来了呀?

    如果是来芦子关驻防的敌军,不可能只来这么一点人,这点兵力根本不够防守这么大一个重要关隘的,就算是来驻防的,更不可能一点军粮和物资都不携带,不管是哪里来的军队,都要吃饭,没有粮食饿着肚子的军队根本不可能长久驻扎。

    如果是对方的斥候,那么就应该是来执行侦查军情的任务的了。

    只是如今这冰天雪地的,又有什么好侦查的呢?

    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种天气下定难军的大部队是无法大举出动的……

    况且彰武军的斥候一般离城十里就算是有胆量的了,出城八十里跑到芦子关来侦察,这样的敌军斥候还真是没有遇到过。

    如果说延州方面来了新的驻防军队,向芦子关方面派出了斥候,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只是就算是侦察,也不至于连足够的口粮都不带,需要临时割马肉去充饥吧?

    敌情似乎很清楚,不过事情却是越发扑朔迷离了……

    作为一个斥候,一般而言敌情掌握到这种程度也就差不多可以回报了。但是作为一个鹞子,细封敏达绝不满足这么一点点模模糊糊含混不清的收获。

    敌人的番号不清楚,来这里的目的不清楚,这样的侦查结果绥州方面不会满意的,虽然到时候去上报挨骂的将是那个什么都不会却喜欢好大喜功的拓跋继兴,但是作为定难军的一员,细封敏达还是知道什么是大局的,自己在这个集体中的现状虽然并不很令人满意,但是如果这个集团没有了,那自己便成了无根的野草,什么前途就都没有了。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没有了定难军这棵大树,任何个体都会被残酷无情的时代洪流冲垮吞噬,只有在这棵大树的荫庇下,党项各族各部落才有生存和发展的希望。

    必须靠上去看个究竟,不管敌人是什么人,究竟想来做什么,自己都必须把这些事情弄清楚再回报。

    分析和判断,那是部落首领和长老们的职责,自己是个鹞子,只需要有锐利的眼睛和坚硬的爪喙就够了……

    细封敏达转过脸,看了看两匹在寒风暴雪中瑟瑟发抖的坐骑,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干粮袋,将里面的用盐炒过的粉末状面类食物倒在了手心里,拿到马的嘴边。

    看着马儿贪婪地啃吃着自己手中的口粮,细封敏达无奈地苦笑着——这本来是自己今日的口粮,不过若是敌军人数占优势的话,一会打起来全仗自己两匹马的快速奔驰机动确保优势,若是到时候马儿没了力气,能否顺利抓到俘虏还不知道,不过自己是一定会死得很难看的。

    吃吧!吃吧!吃饱了呆会可一定要快些跑啊……

    寒风还在夹卷着雪花猛烈地往细封敏达的脖子里面猛灌,他却丝毫不觉,一面细心地喂着战马一面爱惜地梳理着马的鬃毛,眼神温柔得仿佛在看久违的情人一般。

    中原的汉人称雄的时代,他们曾经用极少的兵力打得周围的民族和部落抬不起头来。

    因此“天可汗”永远都是汉人的专利。

    那是一个四夷君长都以跑到长安去为汉人的皇帝站岗守大门为荣耀的时代。

    那时候的汉人,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强悍得离谱啊……

    从恶阳岭开始,到白道,到西海,到大非川,到安市,到诺真水,汉人的士兵们端着长枪迎着箭雨冲锋的形象成为了无数个民族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幸好,这一切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幸好,这一切现在都已经成为传说了……

    如今的汉人,早已经没有了祖先们的悍勇和坚韧……

    因此现在的汉人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天可汗……

    因此如今汉人们只会匍匐在我们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汉人的士兵,就是来得再多也没用,他们是很脆弱的士兵,而我,是个鹞子!

    细封敏达认真地想着……

第三章:雪夜芦关(6)

    “君廷,你对我的处置似乎有意见?”

    芦子关内,残破的敌楼之上,李文革一面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着一面对十几个时辰以来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边一语不发的沈宸问道。这个丙队三十几名官兵中自己最器重的人从昨日返回芦子关到现在为止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脸上却明显带着那么几分不以为然的神色,似乎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令这位肚子里颇有点墨水的秀才什长有些不满。

    “不敢,卑职不敢犯上!”沈宸干巴巴答道。

    李文革嗤笑了一声:“我要听的是实话,不是你言不由衷的敷衍!”

    “……”

    “大人不该下令割走那匹马的肉……大人太小看党项的鹞子们了……”沈宸沉默了半晌,轻叹着说道。

    “原本我们这支兵突然来到芦关,是任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完全可以达到奇兵之效,可是这么一来,党项人斥候今日抵达芦关之前便可知我们在左近,以他们的沙场经验和机警,再要偷袭便很困难了……打仗,还是要用巧劲,与敌人徒拼勇力是愚者之行,智者所不取……”

    好一个沈宸,说话当真直通通不留半分情面,只怕任何一个队官听到他这番话不生反感都难,做长官的更多的只会要求部下服从命令,而需要部下自作聪明,否则长官的威信何存?

    幸好我不是这样的长官,李文革心中暗笑。

    他又向着敌楼外瞄了一眼,口上道:“君廷可知道我为何要带着弟兄们跋涉百余里来到这冰天雪地的芦子关?”

    “卑职不知道,但卑职知道,大人一定有大人的用意!”沈宸毫不迟疑地说道。

    很好,虽然在战术战法上对自己有所非议,但此人对自己的决策还是有信心的,也还懂得服从军令,是个军人的坯子。

    “……我们这支兵队成军速度太慢了,从彰武军建节至今,部队一直未经操练,我来的这几个月,在我的坚持下大家才慢慢习惯了这种日日操练的日子……但是仅凭这样是不成的,这样的训练能练出好兵,但是练不出军队……一支军队可以没有好的武器,可以没有充足的补给,可以没有坚硬的铠甲,但是绝不能没有勇气和毅力。我们这些兵在家里住得太久了,训练虽然苦一点,毕竟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总归是太舒服了……当兵的人,太舒服了不成啊……要让大家有坚强的意志,老是这么在山上闭门造车是不成的,要拉出来,要行军,要用这风,用这雪,用这冻死人不偿命的老天爷来锤炼大家,让大家明白什么叫艰难,更让大家明白什么叫坚持,什么叫顽强。这一次大家虽说吃了些苦头,但是经此一役,我们这支步兵再要一昼夜奔袭百里便不再是难事,风雪中我们都能做得到,寻常的日子里便再没有不成的道理……”

    “大人高见,卑职愚钝,枉读了这许多兵书,从来没想过兵是可以这么练的……”

    这几句话沈宸却是说得发自肺腑,这样练兵的法子在这个时代确实过于新鲜了,不过李文革下面说的话却令沈宸一愣。

    “我不是创出这法子的人……”李文革自嘲地笑道。

    “大唐还没有太衰败的时候,有一员很有名的将军,他便是领着自己的士兵,雪夜奔袭数百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出现在敌人的城楼之下,一举将敌人击溃。那时候这位将军率领的都是久战不死的老兵,和我们这支队伍大相径庭,我便是受了他的启发。风雪天不只可以用来偷袭敌军,同样可以用来练兵……所以,如今我们便到了这里了……”

    “大人说的是雪夜取蔡州的李愬李仆射……”

    沈宸目光熠熠地道。

    这位年轻什长的博学再次令李文革暗中赞服,然而面上他却不动声色地道:“正是李仆射!”

    “卑职懂了!”沈宸诚恳地道。

    “唯有艰辛磨砺,方可使驽钝成锋镝,彰武军中,有大人这样的队官,真是延州黎庶之福……”

    李文革笑了笑:“你可知见到了党项鹞子的踪迹,我的第一反应是甚么?”

    “命队伍转身,大步跑回延州——”

    沈宸毫不迟疑地答道。

    他轻笑道:“大人不必介怀,卑职敢担保,这是队中全体兄弟的想法,人情谁不惧其死?党项鹞子乃是定难军中精锐,胆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便是在整个彰武军中,遇到鹞子不反身便跑的队伍,一支也没有……”

    李文革苦笑道:“是啊,正是这个原因,让我最终打消了撤兵的念头!”

    他沉默了半晌,道:“将有效死之心,士无贪生之意,只有胆小的将军,没有胆小的士兵!”

    “……部队的意志,是为了作战用的。而战场之上,狭路相逢勇者胜,勇气与斗志比什么都要来得紧要。体力跟不上,我们可以徐图进补;武艺不如对方我们可以慢慢训练,但是勇气上输于敌军,没有任何其他法子可以迂回,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硬碰硬地与敌军交兵过招,刀枪见红,锋镝染血。只有这种狭路相遇敢于冲上去迎敌的军队才是真正的军队,这一次撤回去,固然大家都很安全,但对全军的斗志都是一大打击,未来再遇到党项人,今天这一幕会成为士兵们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区区一两个党项鹞子,便令我们三十多兄弟落荒而逃,未来沙场相见,我们又怎么能指望弟兄们冲上去与敌人厮杀?”

    “……所以最终我下了决心,必须和这两只鹞子见仗交兵……”

    李文革舒了一口气,缓缓道:“这一仗我们人多,其实输面并不大,只是以鹞子的彪悍骁勇,伤亡在所难免,我是指望着弟兄们一个不死一个不伤,眼下这点人,每一个都是火种,损了哪一个我都心疼。因此我命弟兄们割下了那匹死马的肉,为的就是现在能够让初上战场的弟兄们增加一点体力,让他们在稍后的战斗中多一点生存下来的希望……”

    沈宸默然半晌,道:“卑职担心党项的鹞子发现我军痕迹,不敢前来揽战,就此逃回去,我们便白做了这番准备了……”

    “那倒无妨——敌军逃了,说明敌军怕了我军,兄弟会因此受到鼓舞,虽然此次没能真正拼上一阵,但是下一次,他们的胆子就会大一些。他们心里会想,党项人也没有甚么了不起嘛……他们也是会害怕、会逃跑的嘛……”

    沈宸哑然失笑道:“大人是把弟兄们的心事都算计得通透了……”

    李文革笑了笑:“就算是吧,打仗有的时候拼的是智慧,但是绝大多数时候拼得还是心理,是勇气,军队不敢打仗,再高明的将军也要束手就缚……”

    他顿了顿,注视着沈宸道:“我估计敌兵现在快要到了,君廷,这临阵指挥的事情,我要托付给你了……”

    沈宸一惊:“大人,这——”

    李文革摆手止住了他往下说:“为将者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我的脑子不如你好使,临敌指挥,决断用计,非我所长,在战场上,我有我的位置,你也应该有你的位置。这些日子一来我已经看好了,你的位置应该是那个用兵的位置,是指挥处断的将军位置,这件事情,我意已决,目下没有什么大小上下,全力打赢这第一战,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这是我的军令,不是与你商议。什长沈宸,接令吧!”

    沈宸目光闪了闪,颓然道:“不是卑职自谦,卑职自认在兵法上并不逊于大人,只是在这丙队当中,卑职这点威望不够,只怕指挥不动眼前的这些兄弟。战场之上,号令不灵便等于已经先打输了。队中兄弟,只有大人才能差遣得动,不如这样,卑职从旁出谋划策,大人发令,可好?”

    李文革笑了笑:“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你沈君廷做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将军元帅,可不要你做什么狗头军师。你不要担心弟兄们不肯听命,我告诉你,我有办法让弟兄们听你的命行事,只要你有自信能打败前来的党项鹞子,便足够了,诸事不用你操心,放心用兵定策便是——”

    沈宸疑惑地道:“却不知大人有何良策?”

    “……去把梁宣他们都叫上来吧,我们再开个军议……”李文革神秘莫测地笑着,他沉了沉,用极认真的语气道:“我说过,在战场上,你有你的位置,我有我的位置……”

    ……

    当真是气死人了……

    气死人不偿命……

    眼看今日就要打仗了,陪戎副尉大人竟然将指挥权限临时交给了沈宸那个小白脸,看着那小子一脸稚嫩手足无措地下达军令的模样,真真能把人的肺都气炸。

    那小子有甚么能耐,值得队官如此器重他?

    一个胡乱念过几本兵书的酸秀才,能有甚么了不起的能为,值得大人如此看重他。

    让一个毛孩子来指挥打仗,这不是胡闹么,这位李队官平素看着倒也还似模似样,怎么如今行起事来却如此没个准谱?

    偏偏谁也不敢说些甚么,原因没有别的,那个娃娃书生的狗屁军令,李队官自家都凛遵了,其他的人还能有何话好说?

    而且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李文革不但毫无窒碍地接受了沈宸拟定的作战方案,还抢去了这个方案中最离谱最危险的一项任务——在大道中央诱敌。

    他妈的这是怎么一档子事情嘛,堂堂的朝廷从九品队官,居然亲自担任起了诱敌这样的任务,这让队里弟兄的面子往哪里摆?

    打起仗来,要军官冲上去做炮灰,那还要士兵做什么?

    梁宣很气愤,后果——很严重,队官当即便宣布免了他的什长职务,改为检校什长……无语了,真的无语了,谁听说过一个狗屁鸟什长绿豆芝麻大点的一个差遣也能检校的了,这个李队官奇思妙想层出不穷,这个名义还真让梁宣一肚子话都憋了回去,一个劲寻思着自己这个检校什长究竟是怎么他娘的一回子鸟事了。

    梁宣自认,在队里要论武勇,除了这位不靠谱队官之外,自己不输于任何人。

    李队官个子虽然不高,但是能够在兵乱时当街杀死九人,武勇倒还罢了,这份血淋淋的杀气着实可怖,梁宣虽然身高力大,但是毕竟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面对面杀死过一个敌军,因此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不再整日想着与这位新来的队官做对了。

    可是沈宸,娘娘个小样的,他算哪根葱哪根蒜?

    梁宣一百个不服一万个不忿,不过在沈宸安排任务的时候他还是勉强应了下来,原因没有别的,沈宸命令他在李文革与敌人的斥候展开厮杀的时候带着队伍冲出去为队官帮忙提供支援——这个命令要是不凛遵,那才是真的将队官的性命送在敌人的手上了。梁宣虽然脑筋有些直,却也还不笨,知道自己要是抗拒这个命令大大的不妥。

    说起来,队官亲自上阵诱敌,这负责支援的人敢不拼命么,梁宣心中暗自腹诽,这一定是沈宸那个酸秀才的主意,故意借队官的口说出来罢了……

    疯狂,太疯狂了……

    新来的队官居然要亲自诱敌,他究竟是勇敢还是无知啊?

    魏逊心中不住地冷笑着……

    逞能也不要在这个时候吧?

    恐怕这位从军不久的队官还不太清楚党项骑兵斥候究竟是甚么人吧?

    那是一群箭术超群百步之外取人性命如同反掌的家伙啊……

    诱敌?笑话!

    只需要一支轻飘飘的羽箭,队官便只能跑到阴曹地府去诱敌了……

    他还以为人家会拍马接近了然后和他肉搏拼杀么?

    党项人会有那么蠢?

    会舍长就短来和你拼蛮力拼勇气?

    骑兵的优势便在于一面快速地机动一面在远距离上予敌以大量杀伤,让敌军在这种一面道的屠杀态势中逐渐心理崩溃最终溃不成阵,那时候才是人家冲上来用肉搏战打垮你歼灭你的时候,一开始便向和人家占据机动优势的骑兵进行肉搏战,你当人家是傻子么?

    也罢,他要找死,便叫他去死吧……

    他死了,再来一个新的队官,自己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也不用抛下这边的弟兄再跑去别的队讨生活了……

    魏逊心中冷笑着,他这个人虽然很讲义气,但是却从不做蠢事。李文革这种人他虽然没见识过几个,却属于他极度不屑的那类型人。顽固、愚蠢、不识好歹,分不清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不知道怎样和同袍相处,不懂得这个时代军队中的潜规则,一般而言这种人上任当天就会被士兵们用哗变轰下台。要么上任用不了几天就会被上司一脚踢开。

    之所以没有发生这种情况,不过是因为这个人曾经当街杀死过九名彰武军士兵,对这种人闹哗变他显然是不怕的,而他那个家主不巧又恰恰是个连延州的天高侍中都要卖上几分颜面的李彬。若不是这两个原因护着他,就凭他这瞎折腾一气的劲头,早就被掀下去了。

    与魏逊和梁宣想得差不多,此刻站在大路中央的李文革也有些觉得沈宸这个计划实在有些太大胆了,居然要梁宣这个大汉穿着自己的盔甲前来诱敌,还信誓旦旦地表示敌人的斥候在接近之前不会先行射箭。

    如果这话在一个时辰前说,李文革还会相信,毕竟漫天的风雪对视线的遮蔽令远距离的弓箭攻击变得极为困难,就算是再好的射手,也要走得很近看清楚敌人的方位在引弓发箭……

    但是现在……

    雪已经停了,风也渐渐止住了,笼罩在头顶上的阴霾被明亮的阳光刺开了一道缝隙,天地之间除了这明亮刺目的日光便是一片皑皑的白,能见度已经恢复到了两百多步的距离,敌人的骑兵根本不用抵近,骑兵弓的最大射程是一百步,只要在这个距离内,这个呆站着“诱敌”的人就不过是个靶子罢了。

    然而沈宸还是十分坚持地说,只要周围埋伏的弟兄们隐藏好行迹,站在路中央诱敌的人一定不会受到弓箭的攻击,他还说,自己敢拿脑袋担保这一点。

    李文革对自己替下梁宣的这个鲁莽决定有些后悔,毕竟替别人去死总是一件不太情愿的事情。何况还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在盔甲之下,在士兵们看不到的地方,李文革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瑟瑟发抖。

    沈宸究竟倚仗的是什么呢?

    敌人真的不会给自己来个一箭穿心么?

    猛然间,李文革将这些私心杂念全部抛诸了脑后,他决定,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按照沈宸的计划去实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而让他顷刻之间下定了决心的原因,并不是他突然间想通了沈宸的计划,而是因为,在大路的北方,马蹄声,骤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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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雪夜芦关(7)

    一片白茫茫山峦原野之间,横亘着一道残破的关垣,将两座大山之间那条狭窄的通道锁得死死的。昔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此刻只剩下半扇城墙还勉强耸立着,同样塌了半边的敌楼之上积雪覆盖,没有半面旗帜,也不见半个人踪。关城东侧那原本用来驻兵策应助防控制延夏大道的山坡上之军寨如今除了一道半人高的矮墙尚存之外,房舍与箭楼等防御设施早已不见了踪影,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野狗的吠叫之外,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一片通白的天地之间,如今静悄悄空荡荡,似乎是一块飞禽走兽尚且避之不及的死地一般……

    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站在大路中间的家伙……

    在细封敏达看到李文革的时候,这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来的陪戎副尉正扛着一杆木枪,战战兢兢地聆听着那不急不缓不断接近的马蹄声。

    蹄声骤然而止——

    在看到李文革的那一刻,细封敏达两腿顿时一紧,几乎没有任何其他动作,两匹马极通人性地顷刻间停了下来。

    细封敏达轻轻扭动了一下身躯,取弓,抽箭,搭弦——一个看似简单明了的动作之间,箭已上弦,弓已拉满。锋锐无比的矢尖隔着五十多步的距离遥遥锁定了李文革……

    李文革顿觉两腿一软,身姿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妈了个巴子的沈宸,害死老子了——

    说什么对方不会远远放箭,结果人家一上头来便将弓箭亮出来了……

    李文革深吸了一口气,两只眼睛死死盯住了细封敏达搭在弦上的箭,事到如今,后悔药没得吃了,只有拼尽全力盯紧面前敌人的动作,希望经过这段时间强化训练的身体能够做出及时准确的反应。李文革不指望自己能够躲开敌人的箭,但只要莫让其射中要害便是了,凭借比这个时代人多出的对人体骨骼肌肉内脏的认识,或许能够令敌人这一箭给自己造成的伤害被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

    但愿受伤之后自己还能够在这种气温之下坚持回到丰林山老营……

    李文革心中苦笑……

    细封敏达的心里也在打鼓,五十步的距离,自己射中对方并不困难,只是能否给对方造成足够的伤害便不好说了……

    虽说并没有看得很仔细,但是从形状制式上细封敏达一眼便认出此人身上穿的是一副只有比较高级的将领才能够披挂的山文铠,这种铠甲的防护力虽然比不上明光铠,但比之一般的步兵甲和骑兵制式皮甲可要高级多了,自己的箭在这个距离上射过去,若是不幸撞到铠甲上面镶挂的铁甲片上,只怕顿时便会被弹开,顶多能够将对方推一个跟头……

    若是瞄准对方的脸部射击的话……命中率随着目标体的缩小而大幅降低倒是不怕,只是如果当真一箭命中,此人便立时死得透透的,再也没有张嘴说话的可能。

    细封敏达当然知道这个人不会毫无原因地站在大路中央等着他,周围肯定埋伏着敌人的伏兵。这么拙劣地诱敌伎俩,也亏得敌人能够想得出来。

    原本他大可以一箭先将李文革了结,而后从容应付涌出来的敌军,但是李文革身上所披铠甲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人明显是个高级军官,能够披挂山文铠的,在军中起码应该是个统带数百人马的大将级人物。虽说让这样的人物出来诱敌颇为不可思议,但是细封敏达猜测,这极可能是敌方指挥官身边亲卫随从一类的人物,代替主人披挂着盔甲出来诱敌……这个人的身形也不太像个平日里要参加严格军事训练的军士,倒像是个书童小厮之类的人。

    细封敏达看中了他身上这副铠甲,更看中了这个人……

    若要射杀这个人的话,便不能有时间让敌人将尸体抢回去,那样的话这副铠甲便得不到了。

    以自己现在距此人的距离,就算射死了此人,也拿不到铠甲……

    若是走到跟前去……细封敏达心中暗自摇了摇头,在那个地方公然下马从容扒下此人的铠甲是个妄想,周围埋伏的敌军不会给自己这个时间的……

    若要得到这副铠甲,能够采取的办法貌似只有一个了……

    不杀这个明显被派出来送死的人……

    活捉他……

    细封敏达心中暗笑,只怕这个诱敌的人不倒下,埋伏着的敌军是不会现身的……在现在这种四周静悄悄的情况下,敌军的士兵之间是无法联系的,由于埋伏的方位不一样,视角也会有所差异,那么发动攻击的命令便不可能根据自己的移动来下达,而只能随着某个大家都能看见都不会看错的事件的发生来作为发动攻击的命令……

    只有那个诱敌的士兵倒下,才符合这样的条件……

    所以那个倒霉蛋才穿着铠甲拿着杆破枪站在那么一个显眼的位置上……

    一个谁都能看见的位置……

    细封敏达心中暗自计较着,后脚跟轻轻碰了一下马腹,坐骑顿时动了起来,迈着慢悠悠的小碎步朝着李文革缓缓走去……

    靠近,靠近,靠到最近,活捉此人——

    能够得到这幅铠甲,还能够活捉这个舌头回去询问军情……

    只要将此人擒上马来,然后全速冲出去,以自己的速度,敌人埋伏在四周的步兵是万万追赶不上也拦挡不住的……

    敌人将这个人披着这样一副铠甲放在道路中央,就是在等待,等待自己杀了这个人,下马去脱他的铠甲……

    骑兵一旦下了马,便失去了最大的凭籍——

    自己一旦下马,在敌方占绝对多数的步兵的攻击下便会处于极端不利的态势上。可以想象,敌人一定会抢先攻击自己的坐骑,只要杀死了马,自己就真的被置于死地了……

    老子才不上你们的当呢……

    细封敏达心中冷笑着……

    冲上前去将敌人擒上马来,措手不及之下,敌人即便发起攻击也不能实现同时性,散乱地攻击上来的步兵不过是自己弓箭的靶子罢了……

    唯一的担心是,敌人的步军有没有弓箭手——

    绝不能让敌人有机会射杀自己的坐骑。

    因此他手中的弓箭一直举着,箭矢的尖端微微游移着,眼睛的余光扫视着大道两侧的坡地,每一个适合敌人步兵潜伏埋伏的可疑地点都在他的余光监视之下。

    与那个可笑的诱敌目标之间的距离在缓缓拉近……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随着细封敏达的接近,处在箭矢直接威胁之下的李文革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

    敌人靠得越近,自己闪避的时间就越短,弓箭命中要害的几率就越高……

    但是他不能动,不敢动……

    他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会直接引发对方的致命一击……

    十五步……

    对方的马还在不停地接近着,相互之间的距离还在不住缩短……

    敌人始终高高举着弓箭,两只操控弓箭的手没有一丝一毫力竭抖动的迹象……

    在颠簸的马上,能够如此操控弓箭,党项的鹞子果然是天生的骑兵,这种程度的士兵,绝不是自己这种半吊子步兵能够应付得了的……

    十步……

    此刻李文革连细封敏达脸上的眉毛胡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了,他甚至能够看清这个党项鹞子唇边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在笑什么?笑自己的愚蠢?笑这个诱敌方略的愚蠢?

    李文革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在近在咫尺的死神威胁之下,自己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思考能力,只觉得两条腿在不能遏制地抖动着,一股尿意沿着小腹向下油然而生……

    五步,李文革开始有一种眼冒金星的感觉了,零下十来度的严寒天气,他身上的汗却如同三伏天一样一层接一层地冒将出来,眉毛头发和身上的贴身衣物早已经被打得湿漉漉的,他需要尽全力克制才能够让自己平稳地站住,不至于在敌人的威胁下拔腿就往回跑……

    三步,李文革的眼前景物突然间清晰起来,敌人坐骑那硕大的马头就在面前晃悠,那巨大的压迫力忽然间消失不见了,浑身上下一阵轻松感……

    眼前的敌人仍然还在眼前,并没有凭空消失掉,只不过此刻的他,已然在马上扭转了身体,向着侧后方的某处坡地,快捷无伦地射出了一箭——

    嗡——咻——

    耳膜中的震响令李文革顿时恢复了神志与行动力,几乎本能地,他原本扛在肩上的木枪已经绰在了手中,脚下迈开了大步,金属打造的枪刃全力向自己早已在脑海中锁定好的攻击部位刺了出去……

    ……

    真倒霉啊……

    在被细封敏达一箭射得整个人都朝后仰跌出去的那一刻,魏逊心中沮丧地想着……

    他原本潜伏得好好的,只不过一来为了活动一下在雪中埋了将近两刻钟已经被冻得半边僵硬的身体,而来想向坡地的左侧移动一下,离自己直接指挥的五名士兵的潜伏位置再近一点,下一刻下命令的时候不大声喊也能够让几个王八蛋听得清楚些。

    不管怎样,就算是五个伍同时发动,喊得声音大一些和声音小一些也还是有所不同的……

    声音最大的那个,难免被敌人首先盯上……

    魏逊可不是那个愚蠢的队官那样的傻人,明知是送死还傻呆呆站在那里等死……

    最大可能地消耗别人的生命值保护自己的生命值,魏逊没到过二十一世纪也没玩过电脑游戏,但是这个道理也还是蛮懂的。

    他不过半蹲半跪支起了半个身子而已……

    那个志得意满的党项鹞子两只眼睛和两只手操控着的弓箭正牢牢锁定在站在大路中央谁都能够看到的位置的那个笨蛋队官身上,他的马已经自自己身前走过去有十来步远了,如今他只有一只耳朵和半个后脑勺正对着自己……

    这个距离,这个姿势,无论自己做什么动作,他都应该看不到才对——

    可是偏偏就是这么邪门,自己刚刚支起了半边的身子,就惊愕地看到那个鹞子的身子已经在马上转了过来。

    那尖端闪烁着寒光的箭矢,不再对着笨蛋队官了,而是对着在高坡上支起了半个身躯的自己……

    没有反应时间,也来不及害怕,魏逊只下意识地将身子沿着爬起来的反方向略略伏了一伏,一股大力便将他从坡上的雪地里生生拔了起来,带着他足足向后仰过了一个大大的钝角,仰面朝天重重摔在了坡后的地面上……

    那鹞子究竟是怎样发现自己的?难道他后脑勺上生着眼睛不成?

    魏逊此刻的脑海中居然还转着这样的念头,而自己究竟什么部位中箭,受伤程度如何,伤口痛不痛,这些问题反倒都被他抛在了脑后,只觉得右肩上传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滞重感,整条臂膀都似乎重得抬不起来了……

    一股寒意随之升起,本来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似乎突然恢复了感觉,周围的天气和积雪带给身体的寒冷感仿佛愈加多了起来……

    妈的,居然是老子……

    魏逊很恨地想着……

    那个笨蛋队官明明离你只有几步之遥,为什么不射他反而射老子?

    想不通,就是想不通!

    ……

    细封敏达对着坡后射出一箭之后想也不想,绝不观察究竟射中没有——这一箭即便当场射不死那个站起身来准备干什么的敌军,也绝对足以使他丧失战斗力,他的余光瞬间在所有的可疑潜伏地点上扫了一遍,好几处都在一瞬间蹿出了手中举着兵刃的人影,只不过略显散乱,大多数在向着大道方向笨拙地冲击,只有少数背对着自己绕过坡地去看那个被射中的敌人。

    他的手已经搭上了另外一支箭,只要再有喘口气的光景,他便能再射倒最起码两个人,虽然这般连续发箭极损臂力,但是只要每箭都能射中,便能够震慑住敌人,令余下的敌人胆寒,只要他们向这边冲击的速度变缓,自己便有足够的时间抓住眼前的这个身材瘦小的敌人然后施施然骑着马逃掉。

    然而这支箭他并没有抽出来,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危险迫近感觉令他瞬间便回过了身来……

    ……那原先似乎被吓得浑身僵硬不敢挪动哪怕一步的瘦小敌人手中正绰着一杆加装了金属枪刃的木枪,朝着自己的——自己没有裙甲遮蔽的腰胯部刺了过来……

    骑兵最易受到步兵长枪攻击的部位一般在小腹或者大腿以及胯下的战马身上,这些都是步兵攻击起来最方便最容易的部位。因此一名骑兵自从骑上马的第一天开始便要学习如何在马上有限的空间范围内闪避开步兵对这几个部位的攻击,特别是战马,这对骑兵来说至关重要的战友。

    经过长时间的练习和实战,几乎绝大部分党项鹞子的腰背力量都是极强的,腰胯间肌肉的力量和速度反应都十分及时有力,能够在高速奔驰的马上间不容发之际通过腰肢的扭动瞬间躲过敌军对自己小腹的致命攻击,而两条腿则可以借助腰胯力量在马上通过向前后方摆动来躲过敌人的攻击。

    唯一不动的……便是腰胯连接的部位。

    这个部位一般有着皮革制成的束腰保护,但是坐在马上,两腿最上端的大腿根处无疑在颠簸中是会裸露出来的。

    李文革现在攻击的,正是这么一个位置。

    他并没有受过与骑兵对战的训练,但是他知道人体最柔软最关键的位置究竟在哪里……

    如果让他一枪自这个位置刺进去,一时半会倒是还要不了命,只不过细封敏达丧失战斗力却是一定的,而且,这辈子他都不要再想能有后代了……

    不同于一般步兵的攻击,眼前这个对手出手极为刁钻狠毒,一时之间,细封敏达再也顾不上取箭,膝盖夹马肚子,希望能够借助坐骑的灵敏反应来化解敌人的攻击,同时,他松手扔弓,伸手去取背在背后的厚背马刀,骑兵用的漆枪被他绑在另外一匹坐骑的背上,临时抽取已经来不及了……

    马儿果然灵性,几乎转眼之间便将身体侧了一侧,李文革刺向细封敏达腰胯的一枪便要刺空……

    便在这时,李文革的枪尖突然间上撩,转眼之间,枪刃距细封敏达扬起到背后抽刀的左臂腋下位置已然不到数寸……

    如果有一个二十世纪的解放军老兵在场,他会立刻认出李文革目前的动作——标准的刺刀刺杀动作,只不过刺杀的方位和上撩的角度都略有调整……

    在二十一世纪的军队中,这种原始的突刺训练早已停止,只不过李文革有个战争年代走过来的爷爷,从他八岁开始,李旭便开始在教他打枪之余对他进行这种原始训练,因此他的突刺动作虽然一直未经实战,其力道和灵活度都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

    如果刚才在李文革刺自己腰胯时细封敏达凭借小腿力量翻身藏到坐骑的右侧,他便能够躲开李文革这一记标准的刺杀,只是那样一来便将主动权完全交给了敌人,坐骑的左侧将任由敌人攻击,而他手中则没有能够攻击的武器,不但不能反击,还会给敌人的再次攻击提供足够的时间。

    然而此刻,细封敏达面临的局面更加凶险,姿势用老的他仅靠上半身的闪避已经不可能躲开李文革手中木枪对自己左侧腋下的攻击……

    细封敏达此刻心中万分痛恨,痛恨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个左撇子——尽管这一点曾在以往的战斗中给他带来的无尽的便利和出其不意的效果……

    此刻,他凭借最后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右脚用力,左脚自然而然放开了马镫,身体不能控制地向右侧栽去……

    于是,在这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瞬间眨眼而过之后,格斗局势已经全然逆转,李文革一枪走空,细封敏达翻身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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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雪夜芦关(8)

    “啊——”

    魏逊凄厉的叫声在荒野间回响着,听得周围的军士们身上一阵阵发毛。

    “用点力气,摁住了他!”只有李文革对这惨绝人寰的喊叫声听而不闻,一面用锋利的短刀切割着箭疮周围的皮肉一面严厉地命令着身边帮忙摁住魏逊的几个手足无措的士兵。

    鲜血不住自伤口处涌出,又迅速在零下十余度的气温中凝固结晶,此刻魏逊裸露的肩胛上早已布满了一摊又一摊凝结了的血渍,李文革用手轻轻将这些血渍抹去,忍着刺鼻的血腥味狠着心一刀一刀地在魏逊的伤口中搅动着,口中不住下达着命令:“用雪擦抹他的额头,不能让他晕过去——快——别慢慢腾腾的,动作快点……”

    脑门上冰凉的感觉让魏逊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将他从晕厥的边缘拉了回来,肩上的疼痛感越发强烈了起来,那个可恶的队官一刀一刀折磨着自己的痛觉神经,他手中的刀子每在自己身体内动一下魏逊几乎都要轻度痉挛一次,整个挖出箭头的过程不过半刻钟功夫,在魏逊感觉中却似乎有几个世纪般漫长——尽管魏逊自己并不知道“世纪”是一个什么样的时间概念。

    在魏逊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声中,李文革终于小心翼翼地、缓缓地将锋利尖锐状若小型三棱刮刀的箭头从魏逊肩头的伤口中取了出来……

    “蒲黄粉——谁拿着呢——快,拿过来!”

    李文革也略有些紧张地吩咐着……

    接过陆勋手忙脚乱递过的小瓶,李文革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拔掉塞子,将颜色暗淡的粉末一股脑倒在魏逊的伤口之上,一次性倒了个干净。

    药很有效,气温也低,几乎喘几口气的光景,魏逊的伤口便已经不再出血了。

    李文革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吩咐道:“给他包扎,注意莫要再碰他的伤口,也莫要让药粉散开,前后左右包扎三层,直到血渍渗不出来为止,狄怀威——”

    被他革了职的前任什长一溜小跑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应道:“大人——”

    李文革皱着眉头问道:“马肉汤煮好了没有?”

    “还没有,卑职刚才上去看,水已经快烧开了,一会便可以下锅了……”

    李文革沉吟了一下,伸手取过缴获的细封敏达背上的厚背马刀,吩咐道:“拿着这个上去,把马肉再剁得碎些,最好剁成肉糜下锅,越烂越好,容易熟也好下口……”

    狄怀威答应一声,接过刀转身向城关方向跑去。

    李文革回过身,摘下腰间的酒葫芦,打开塞子,来到转眼之间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地如同一个人儡一般的魏逊身前,将葫芦凑近他的口边,大声道:“魏兄弟,勉力喝两口……”

    阵阵酒香让魏逊已经濒临模糊的意识又清醒了起来,勉力张开嘴,李文革一面小心翼翼地向他口中倒着酒一面温和地道:“小口喝……不要急着咽下去,在嘴里含一阵再咽,小心不要呛到……”

    冰凉的剑南烧春在口中渐渐变温,随之流入肚腹,一阵温暖的感觉随着这蜀中出产的烈酒下肚开始向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扩散,原本冻僵的身体也开始有复苏的迹象,魏逊挣扎着又喝了一口酒,渐渐恢复了些活力,他嘶哑虚弱地开口道:“……大人……”

    李文革伸手制止了他:“不要说话……注意保存体力,上面正在熬肉汤,一会出了锅喝下去,在火堆边上睡一觉,记住,叫你的时候一定要醒过来,就是再困,在回到山上老营之前也不能再睡着,性命攸关,一定要听吩咐……”

    魏逊张着嘴,却再没说出一个字来,这延州城里的破皮无赖头子此刻只觉得胸腹间的热气一阵上涌,眼眶间竟然微微有些湿意……

    李文革却已经收起了酒葫芦,将它递给了站在一旁的李护儿:“自此刻起你寸步不能离开魏逊,记着,每隔一个时辰给他喝两口,不能多也不能少,这个葫芦里的酒喝完了来找我要……”

    李护儿眨了眨眼睛,撇列撇嘴道:“喏!”

    李文革看了看远处正在和几根刚刚砍下来的木头较劲的士兵,大声道:“担架造好了之后把你们的甲脱下来平铺到上面,然后把魏什长抬到关上敌楼里去,抬得时候要注意,一定要让他躺平……”

    ……

    伺候着魏逊喝完了熬得浓浓的马肉汤躺下,直到等到他入睡,李文革才略略放心地站起身来走到另外一间更加破败的斗室当中去。

    这间斗室里面站着眉头紧锁的沈宸和两名面色不善的士卒,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的细封敏达便那么直挺挺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李文革询问地看了一眼沈宸,见沈宸缓缓摇头,他不由得笑了笑,看了看这个俘虏脸上和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了青肿不一的伤痕,缓缓蹲下身子开口道:“你会说汉话,却不肯开口,是觉得被擒得冤枉,不服气么?”

    细封敏达闻声身子一颤,微微睁眼扫了李文革一眼,猛地坐起身来,对着李文革怒目而视。

    两名士兵吃了一惊,正待上前将其摁倒,李文革却摆手制止了他们。

    “我叫李文革,是延州节度辖下的陪戎副尉,队正——”李文革默默注视着细封敏达的双眼,语气温和地道。

    细封敏达似乎吃了一惊,眼中一抹精光一闪而逝,却仍然愣愣看着李文革,双唇紧闭不肯说话。

    “能当上鹞子的人,都是党项族中的勇士,我不否认,此次能捉到你,是我们的运气好,不是你不够武勇——”李文革依然不以为忤,缓缓笑着说道。

    细封敏达脸上的神色动了几动,终于缓缓开口道:“你敢自己站在大路中间引诱迷惑我,胆气也不小,你很勇敢,我输在你手里——不冤!”

    沈宸和两位士卒顿时面面相觑,方才三个人问了半天,打得此人如同猪头一般,竟然没能从此人口中问出一句话来,李文革只不过蹲在他跟前低声说了这么几句话,这个顽固顶透的俘虏竟然便开口说了话,果然还是队官大人神通广大。

    李文革笑了笑:“你也不用谦虚,若是你一早便一箭将我撂倒,此刻躺在这里的便是我而不是你了,我的兵都是步兵,又没有弓箭,是留不住你的。所以你便是把我射死了,也可全身而退,我便是死了也是白死……”

    “肯冒着被我一箭结果的风险站在大路中央,这一仗你已经赢了,就不必再说这些便宜话了——”细封敏达冷笑着答道,一面说一面又将眼睛闭了起来。

    “你不肯放箭将我射杀,可是指望着生擒我回去么?”李文革毫不介怀地问道。

    “是!我是斥候,必须抓个活口回去询问军情——只不过我并不知道你是他们的头目!”

    细封敏达闭着眼睛回答道、

    “若是你知道了呢?”李文革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会一箭结果了我么?”

    “不会,我更要生擒你回去,你的价值比起其他人高多了,况且我只要擒住了你,他们便再不敢上前了,我要安然离去根本不费什么力气,所以我说——我输得并不冤……”

    李文革点了点头:“你很实在,不过若是你事先知道了,只怕不会回过头去射别人以让我有可乘之机了吧?”

    细封敏达睁开眼睛,略有些奇怪地打量了李文革一番,半晌方道:“当然会,我必须保护我的马,这比擒住你还要重要,我那时并不知道你的兵没有弓箭。不过如果知道你敢和我白刃交兵,我是万万不会在靠你那么近的地方回过身去射别人的——我分明看到你的腿抖得厉害,你是装出来故意让我放松警惕的,是不是?”

    李文革面上一红,摸着鼻子道:“……不是,我也是人,被你弓箭那么指着,也吓得够呛,我是真害怕,是人就会怕死嘛……”

    细封敏达脸上略略带了些笑意,却转眼间又转为凝重之色:“你心里那么怕,还能在转眼之间便镇定下来冲上来和我白刃相交——你不简单……”

    李文革苦笑了一声:“不那样,难道我应该转身便跑掉么?”

    细封敏达想了想:“绝大部分人会那样的,你没有,所以我说你不简单,你虽然害怕,但是并没有失去勇气。所有的人在战场上都会害怕,即便是我们这些打过许多仗的鹞子,也会害怕,只不过我们不会让害怕左右我们的行动,不会因为害怕而失去战斗的勇气,你虽然不是鹞子,身材也一般,但却很有勇气。你能站在那里看着我一步步接近而不动,但在我一转身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对我进行攻击,说明你虽然害怕,却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准确的判断力,行动力也不弱。”

    李文革点了点头,问道:“你们应该是两个人吧,能告诉我另外一个人在哪里么?”

    细封敏达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么?我像是一个会出卖自家袍泽的鹞子么?”

    李文革苦笑……

    细封敏达又笑道:“再说……便是我告诉了你,你会相信么?”

    李文革点了点头:“会啊,为何不会?”

    细封敏达嗤笑道:“你是我的敌人,我也是你的敌人,敌人告诉你的事情你也会轻易相信?你是第一天出来带兵么?”

    李文革认真地注视着他,缓缓道:“若是旁人么,我或许不信!不过若是你告诉我的,我一定会信……敌人也有许多种,就像袍泽也有好人与坏人,诚信之辈和狡诈之辈,你虽然悍勇,经验也丰富,但你并不是一个习惯说谎话的人,我能知道这一点,所以我一直跟你说的都是实话,我知道你会和我说实话的。我问你你的同伴的下落位置,你不会告诉我,但却绝不会骗我……”

    细封敏达诧异地看了他半晌,复又闭上眼睛道:“那你又何必来问我?”

    李文革苦笑了一声:“想要确认一下罢了,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大雪已经停了,你今日前来的马蹄印记不会被雪盖住,只要寻着你的马蹄印找下去,总会找到你的同伴宿营之处的。我相信他离开芦子关不会太远,起码不会有几十里路程……”

    细封敏达哼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李文革站起身来,叫上沈宸向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吩咐道:“看好他,小心不要让他自杀,不要再打他了,一会给他吃点东西……”

    说罢,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站住转过身道:“对了,不必担心你的马,我们不会杀掉他们的!”

    说罢,他带着沈宸走了出去……

    细封敏达愕然回首,怔怔盯着李文革的背影呆了半晌,方才重新闭上眼睛,低声自言自语了了一句:“谢谢……”

    走到敌楼上,李文革回身问沈宸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准备好了,这便可以出发了!”沈宸干脆地答道。

    李文革沉吟了片刻:“一切小心,量力而行,若是没有把握便撤回来,我不想再有伤亡……”

    沈宸默默应了声“是”。

    李文革解释道:“药已经没有了,一旦有人受伤,在这冰天雪地里无法救治,等回到山上纵然命能保住也会变成残疾,对兄弟们这可是比要命还惨的事情……”

    沈宸略略动容地答道:“大人真是好队官,我当兵这些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爱兵的长官呢!”

    李文革笑了笑,又嘱咐道:“快去快回,等你一回来,我们便会叫醒魏逊,连夜赶回老营去,他的伤不轻,得赶紧回山上去休养……”

    沈宸一抱拳道:“卑职明白——”

    “去吧!”

    “喏——”

    ……

    晚饭后李文革再次检查了下魏逊的伤势,伤口处理的很及时,又有烈酒和马肉汤补充体力,魏逊睡得很沉,虽然失了些血,脸上却并不苍白,在闪烁的篝火中反倒现出几丝血色。李文革试了试他的额头,也不发烧,看样子支撑着回到老营应该不成问题。

    李文革这才彻底放心,缓步出了避风的斗室,挨个查看了一番各自休息的士兵们。如今这些士兵们眼中对自己的队官满是崇拜之色,能够一个人一杆枪将党项的鹞子挑下马来,这份武勇只怕在彰武军中再也挑不出第二个人来了。今日一举生擒一个党项鹞子,全队官兵只有一人受伤,这样的交换比在近十年与党项人交兵的过程当中几乎从所未有,这份功劳虽然不算大,却足以让丙队官兵在整个延州的友军部队面前扬眉吐气的了。

    跟着这样的队官,真是大有前途啊……

    现在在全军官兵的眼睛里,这个每天都逼着大家不要命地操练的队官似乎也不那么可恶了,便是这趟大老远的长途奔袭拉练,士兵们也不再抱怨——虽然几乎冻死,却毕竟打了胜仗立了战功,队官还真是神机妙算啊……

    李文革心中却暗自踌躇,他在踌躇要不要把细封敏达这个俘虏交给延州节度指挥署,若是交上去的话,此人万无生理。本来李文革对党项人并无好感,他甚至觉得这些异族掠夺者便是全部杀了也没有什么可惜之处。这些人每年都南下抢掠,手上不知沾染着多少延州老百姓的鲜血,实在是死不足惜。虽说杀俘不祥,但又不是自己亲自动手杀,交给延州方面去杀,本不该有什么不安。

    只是……他实在有点舍不得。

    细封敏达那娴熟的马技和彪悍的箭术令他大开眼界,这令他对这个俘虏颇为青眼有加。

    日常的徒手格斗训练和兵刃训练李文革马马虎虎还能够胜任,根据对人体构造的超前理解,他还能应付这种常规训练。但是说到骑马和射箭——李文革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可不是自己偷着练上十天半个月便能有功效的。细封敏达这种精湛的马上功夫和精准箭法,苦练了怕不得有十来年的光景?

    这么一个现成的练兵教官,自己怎么舍得让延州那批没大脑的废柴一刀砍却了了事呢?

    只是若不把这个人交上去,这一仗岂不是白打了么,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士兵们辛苦一场却没捞到什么战功,难面会有些怨言的吧?

    影响士气的事情,是不得不重视的……

    李文革更加头痛起来……

    城关下一阵脚步声响起,远远地,传来哨兵的问询声:“口令——”

    “土豆——”

    “地瓜——”

    随着这李文革独创的充满了恶趣味的新鲜口令,一个士兵飞快地跑到了城关下叫道:“禀大人,沈什长回来了……”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宸一溜烟跑了上来,李文革却正在吩咐李护儿:“去叫醒魏什长,让大家打点行装,我们准备走夜路回老营——”

    “大人——”沈宸一脸喜色地叫道。

    “唔——”李文革看他了一眼,笑着问道:“可是得手了?”

    “是,大人!”沈宸微微喘息着答道、

    “弟兄们呢,伤亡如何?”李文革神色紧张地问道。

    “劳大人牵挂,我军——”沈宸挺起胸脯,用尽气力喊道:“无一伤亡!”

    “好——”李文革一拍大腿,“人头呢?”

    沈宸笑道:“好教大人知道,那小子竟是个废物,比之白日捉的那个可差得远了,几乎没甚么力气便乖乖受缚……”

    李文革张大了嘴,又惊又喜地道:“是生擒?”

    “是生擒,人头还在项子上,故而卑职没能拿上来……”沈宸笑着道。

    李文革哈哈大笑,一次捉了两个,这可真是意外收获了,往节度指挥那边送一个留一个,自己烦心的事情不想竟然这么便解决了……

    见沈宸笑吟吟似乎还有话要说,他也笑道:“有什么高兴的事,一并说出来吧,便不要兜圈子了……”

    “卑职不敢……”沈宸笑着道,“不过这次捉的这个废物,来头却是不小,竟然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定难军李家大排行的二郎,李彝殷老贼的亲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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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也不说了,多谢各位支持,晚上还有一节!

第四章:Q版兵变(1)

    月色皎洁,夜空清朗,凛冽的西北风刮打着铺满黄土高坡的皑皑白雪,激起了阵阵白雾,在这片被白色覆盖了上千里的土地上,静寂而荒凉的气息笼罩着一切。没有过往的商贾旅人,没有逃难的流民队伍,甚至连飞禽走兽都看不见踪影……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只有一支小小的队伍,在蜿蜒逶迤的山谷中缓慢地行进着……

    已经在野外足足呆了三天的士兵们此刻疲惫至极,几乎每走一段路就会有一名士兵一面走一面进入梦乡,一旁带队的什长或者伍长会在第一时间将他唤醒,军官们在队前队后奔跑着,大声为大家打着气,鼓励着大家坚持下去……

    同样的路程,同样的天气,只是体力和来时已经大不相同……

    但是与来时更加不同的是,士兵们的脸上此刻再也没有了抱怨和不满的神色,尽管他们疲惫而虚弱,但是脸上的笑容却并无丝毫减退,对于这些五代时期的军人们来说,这几日的经历是颇为传奇的。他们跟随着他们的长官,百里奔袭芦子关,生擒了两名党项斥候骑兵,而后全军而还。这样的事这些军人们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作为一支军队,“打胜仗”一词从来与彰武军无缘。在这支以善于搞兵变而著称的军队里,还从未出现过一个像李文革这样的军官,也从未出现过像今天的丙队这样的一支部队。

    士兵们的体力消耗已经快达到极限了,但是他们的脸上却仍然充满着自信和骄傲的神色。

    我们是彰武军中最好的士兵。

    我们的队官,是彰武军中最好的队官。

    士兵们没有人把这句肉麻的话说出口,但是这句由衷的肺腑之言,却分明写在此刻的每个人的脸上……

    然而这时,这位“最好的队官”却肩上扛着一副担架,走在队列的中间……

    “……大人,放卑职下来吧,卑职自己能走……”

    魏逊这个七尺长的汉子,延州著名的帮会老大,平日里嘻笑怒骂诡计多端最擅长窝里斗的丙队什长,此刻竟然丢人地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在哭,一面哭一面恳求着李文革将自己放下来。

    “少废话,保存点体力,注意让自己不要睡着了……”李文革不容置疑地驳回了他的申请。

    “大人,卑职来替你一阵子吧……”一旁负责整个行军队列的沈宸跑了过来。

    “回去指挥队列,你的岗位在那里!”李文革冷着脸吩咐道,脚下丝毫不停,没有一点交班的意思。

    “大人,我来抬一阵魏兄弟吧,沈什官继续指挥队列行军!”陆勋从后面赶了上来,有些担心地看着脸色苍白的沈宸道。

    沈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宸脸上那副坚决的神色,把头一甩,道:“你去后面搭把手,把梁宣换下来,他抬了半天了……”

    话音未落,再后面抬着担架的梁宣便极为不满地叫了起来:“我才抬了不到一个时辰,大人都已经抬了两个多时辰了……”

    “放屁……”李文革偏着头骂道,“一路行军,又没有沙漏,你这笨瓜猪脑子哪里计算的时辰?”

    梁宣大叫:“大人这是强词夺理,我一路数着来着,大人是从芦关出来第二个驿站便上肩了,卑职是从第三个驿站过了才开始抬的,如今第四个驿站方才已经过去了——”

    李文革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行啊,梁大傻学会用脑子了……”

    “大人,便让卑职替您抬一阵子吧……”陆勋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对李文革说道。

    李文革还没说话,魏逊在担架上也道:“大人,您若不想让卑职下来自己走路,便让陆兄弟替一下吧……”

    李文革看了看几个人,苦笑一声道:“好,陆勋,这一站你来抬,记着过了下一个驿站交还给我——”

    陆勋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伸手接过了李文革肩上的担架。

    魏逊轻声道:“谢了——陆兄弟!”

    陆勋笑了笑:“魏老兄你便不要再客气了,都是兄弟袍泽,这点事当得甚么?”

    李文革卸下担架,顿时感到身上一阵轻松,走了这许多路,他也颇有些体力不济,站在队列边上喘了几口气,瞥见队列尾部的几匹马,他缓缓走了过去。

    这一次远袭拉练颇令丙队发了一笔小财,缴获了两套完整的骑兵装备不说,五匹上好的党项马更是意外收获,如今一匹马在延州乃至在关中的价格已经攀升到了每匹八十贯的天价,五匹好马便是四百贯响当当的铜钱。即便是这样的价格,实际上也是买不到马的,由于定难军方面的贸易壁垒和关外中央朝廷的禁令,马匹这样的重要战略物资是不能在市面上公开买卖的,而黑市马的价格更高得离谱,由交易双方视情况随机而定,一般在这个价钱的两倍到五倍之间不等。

    至于马背上那些携带的干粮木炭盐巴奶酒等给养物资,相比之下就根本不算一回事了。

    本来军官们是一至要求李文革挑选一匹作为坐骑骑着行军的,李文革对此敬谢不敏——自己根本不会骑马,上了马背只怕走不了几里地便会跌下来,这样丢人损威信的事情还是不干为好,况且整个彰武军中只有九个人骑马,连各营指挥一级的军官们都还没有马骑,自己一个小小队官,还是不要这么招摇僭越为好,目前自己还不具备犯众怒的资本……

    因此目前骑着马走路的只有两个人,享受这种特殊待遇的代价,便是他们两人在马上都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因为他们是俘虏,也是这次丙队芦关之行的战利品。

    李文革走到队尾看了看闭目养神的细封敏达,笑着问道:“冻僵了吧?放你下来走一阵如何?活动一下手脚,还有不短的路程呢——”

    细封敏达略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冷笑着问道:“活动手脚?你要解开我的绳索么?”

    李文革点了点头:“是啊——捆了这么久,怕是你也有些僵了!”

    细封敏达轻笑道:“你不怕我逃跑?”

    李文革点了点头:“怕!”

    细封敏达瞥了他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理李文革。

    “来人,把捆着他手脚的绳子解开……”李文革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细封敏达猛地睁开眼,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李文革。

    军官和士兵们也是一阵忡怔,不过他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倒也没对队官这惊世骇俗的命令做出甚么非议,沈宸亲自跑了过来,直接上去解开了捆着细封敏达手脚的绳索,满怀敌意地拍了拍他腰部以示警惕,然后径自跑回前面去指挥队列。

    细封敏达惬意地活动了活动手腕子,然后翻身下马,在雪地上跺了跺脚,缓缓迈开步子,不做声地走了起来……

    李文革解下马背上的奶酒带子,打开自己先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这酒实在酸的要命,他塞上塞子,伸手递给了细封敏达,笑道:“你们的酒真难喝——”

    细封敏达毫不客气地接过酒袋,打开塞子咕咚咕咚先灌了一气,不以为然地道:“你懂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勇士喝的酒……”

    “请问——这位大人,可不可以将小人的绳索也解开?小人保证不会逃跑……”

    侧后方马上传来一阵怯生生的话语声……

    细封敏达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李文革诧异地回头看去——却是那个依然被绑在马上的拓跋光兴。

    这个家伙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膀大腰圆身材健壮,一脸的络腮胡子,两只眼睛也颇大,浓眉,一副相貌堂堂的好汉模样——若是不看此刻他脸上那副谄媚的神情的话。

    对这个家伙,李文革倒也颇有些兴趣,从名字上看,此人倒真的可能是李彝殷的儿子,只不过可惜蒙古人没给西夏修史,拓跋家的族谱没有流传下来,因此除了那些先后继任族长位子的人,李文革一概都不知道。

    他微笑道:“你叫拓跋光兴?”

    “正是,正是,不过小人祖上便被天可汗赐予了国姓,小人叫做李光兴……”

    “李光兴……李光睿是你什么人?”李文革随口问道。

    “他是小人的大哥,如今在夏州任衙内都指挥使,大人认识我大哥?”拓跋光兴惊喜地问道。

    “不认识!”李文革笑着道。

    “……”

    “李光俨呢?他也是你哥哥?”李文革又问道。

    “他是小人族弟,如今在银州任防御使——”拓跋光兴得意地道。

    “哦——如此说来你的兄弟们混得可都比你好啊……”李文革嗤嗤笑道。

    拓跋光兴呆了一阵,苦着脸道:“求大人开恩,若大人肯放小人回去,小人定教我兄长和弟弟们以牛羊财帛来重谢大人,小人言出必践,请大人务必网开一面……”

    一直默不做声的的细封敏达实在听不下去了,沉声道:“光兴少爷,你好歹也是拓跋家人,给彝殷主人留点颜面吧!”

    拓跋光兴顿时变了脸:“你这贼奴,若不是你出卖,我又怎会在这里?你自家无能被捉了,偏偏还要把我扯进来,我若是回到绥州,绝不与你干休……”

    细封敏达脸色一变,迟疑了半晌方才解释道:“我没有出卖你,他们是寻着马蹄印找去的,不干我的事……”

    拓跋光兴大骂道:“你这贼奴,休要骗我,若非你拖累,我怎会被擒,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小心我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细封敏达张了张嘴,却没再说出话来,脸色已然阴沉已极。

    一旁看了半晌的李文革心中早已乐开了花,他对细封敏达这个勇悍的鹞子垂涎了好久了,只是一直想不出办法如何才能收服此人,此刻见到这般场景,哪里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也不说话,回身便用木枪的枪柄狠狠抽了拓跋光兴一记,冷然喝道:“做了俘虏还敢如此嚣张?你以为你老子是夏州节度使我便不敢杀你么?”

    拓跋光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引得无数丙队士兵回头观看,几个曾经审讯过细封敏达的兵卒脸上顿时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李队正——”细封敏达想了想不妥,开言道:“光兴少爷不同我们这些死人,你还是不要折磨他了吧……”

    李文革闻言,收回了木枪,冷冷叱道:“看在细封兄弟替你求情的份上,老子便饶你这一回,再敢多半句废话,我立刻将你剁了喂狗……”

    拓跋光兴缩着头坐在马上,背后被木枪抽打过的地方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虽然对细封敏达仍然不满,却也真怕这个蛮不讲理的队官真个在这荒山野岭将自己杀掉,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细封敏达听了李文革的话,心中暗自苦笑,他又如何不知李文革是故意离间自己与拓跋光兴之间的关系,只是此时此地,这事却又解释不清,更何况就算李文革不挑拨,只怕那个纨绔子弟也会把帐记在自己头上。李文革与自己立场敌对,如此做无可厚非,怨只怨自己命不好,居然跟这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搅做一处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哦?奇怪?怎么讲?”李文革毫不在意地随口问道。

    “我伤了你的人,又险些要了你的性命,你居然还敢松开我身上的绳索,要知道此刻我若是夺马而逃,在这冰天雪地里你们是追不上我的……”细封敏达淡淡道。

    李文革笑了笑:“的确,不过你不会逃的,我知道——”

    “你便那么肯定?”细封敏达皱起眉问道。

    “有这个废物在我手里,你便是逃回去只怕也要受到追究,不救出他,你怎么会一个人逃?你的能为再大,这样的天气里,带着这么个累赘,也休想逃过我的追杀……”李文革笑吟吟道。

    细封敏达默然。

    “更何况,便是没有这层关系,你也不会逃跑的,你是个输得起的汉子,虽然你伤了我的什长,但是我的士兵们却并不恨你,因为你是在阵前光明正大伤的他,大家都是厮杀汉,各为其主罢了,没有私仇在里面,我们这些军人,最喜欢的便是英雄好汉,最看不起的便是稀泥软蛋——就像后面马上这位——”李文革冲着后面努了努嘴,哈哈大笑起来。

    细封敏达苦笑了一声,淡淡道:“你可知你再如何做也是没用的,我们党项人,是绝不会和汉人搅在一起的,拓跋大人接受汉人朝廷的敕封,是不得已而为之,党项人有党项人的规矩,你不懂的,你也懂不了,我们的族人都是战士,没有叛徒!”

    李文革点了点头:“或许你说的不错,不过总是有例外的!”

    “没有例外!”细封敏达傲然扬起头道。

    李文革看了看他,轻轻问道:“后面这位大少爷呢?”

    细封敏达顿时语塞,低声恨恨道:“若不是……拓跋大人也不会把他放到绥州来历练……”

    李文革笑了笑:“所以,汉人中虽然不争气的多,却也不是没有血性汉子,党项人虽然骁勇强悍,却也不是没有稀泥软蛋……”

    细封敏达突然笑道:“我在想,若是我此刻突然逃了,你是否会很后悔……”

    李文革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我从来不后悔——任何事都不!”

    细封敏达诧异道:“那么肯定?”

    李文革冲着他真诚地笑了笑:“你还不了解我,我这种人,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深思熟虑,不想好了绝对不会轻易下决定,因此——作出的决定便绝不会再改变,更不会后悔,那是庸人所为……”

    细封敏达想了半晌,问道:“若我真个逃了,你会怎么办?”

    李文革轻松地道:“不怎么办……我会把后面那个家伙拿回去下油锅,然后想办法下次在战场上再次把你活捉过来……”

    “下次?”细封敏达圆睁着眼睛看着李文革,冷笑道:“你以为下次还会那么轻易地抓到我么?”

    “当然不会很容易,为了抓到你,我的部下们或许会流更多的血,甚至会死人,不过就算再不容易,我也会尝试着去做,当然,我会尽可能让我的部下少流血,尽量不死人,但我还是要抓住你!”

    看着李文革那坚毅的面容,细封敏达更加不解:“你的部下们会答应么?你这样做,是否对他们太不负责任了?”

    李文革摇了摇头:“让他们流血甚至阵亡,是我这个队官的无能和失职,我不会逃避责任,如果他们因此指责我甚至背叛我,我不会怪他们,甚至会自杀向他们谢罪,但是我不会改变我的主意,我认定的事情,便一定要做下去!”

    细封敏达更加觉得李文革不可思议了,他沉默了半晌不说话,良久,李文革轻轻开口道:“若我记得不错,细封族人应该世居益州吧?”

    细封敏达瞥了他一眼:“你似乎知道许多事情……”

    “呵呵,知道一些……”

    “不错,我们是从轨州迁到这边来的……”

    “你的父母,都还健在么?”

    “我父亲是名战士,很多年前,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他便战死了,死在你们汉人的手里……”

    李文革默然,过了一阵他才继续问道:“是你母亲抚养你长大的?”

    “不是——”细封敏达感慨地道,“父亲战死时母亲被你们汉人掳走了,是生是死,我不知道,我想,这二十多年下来,想必她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李文革又是一愣,呆了半晌才满怀歉意地道:“对不住,不该触动你的伤心事……”

    “没甚么——”细封敏达苦涩地笑了笑,“你说的有道理,汉人里也有好人有坏人,你就是个不错的汉人……”

    李文革没有回话,叹着气问道:“你在部族里还有其他亲人么?”

    细封敏达沉默了一阵,嘴角带着一丝笑容道:“有个舅舅,他是细封族的长老,母亲被掳时他也在场,他却逃了,把母亲留给了那些如狼似虎的汉人军兵,后来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找到了他,他很照顾我……”

    李文革本来一脸愤然,听了后一句神色才略略缓和了一下:“还算他有点人味……”

    细封敏达看了李文革一眼,冷笑道:“是啊,他很照顾我——把我送给了拓跋家做奴隶!”

    李文革顿时被噎得又一阵无语。

    突然,他的眉梢动了动:“你是拓跋家的奴隶?”

    细封敏达冷冷一笑:“正是——怎么,觉得吃亏了?和一个奴隶说了这半天话,你很丢身份吧?”

    李文革心中早已乐开了花,此时这位陪戎副尉脸上笑得如同一个捡到宝的盗墓贼,一脸贼忒嘻嘻的神情,哪里有半分丢面子的意思,他一面抑制着自己的兴奋一面继续追问道:“你成亲了么?”

    “成亲?”细封敏达瞪圆了眼睛,恨不得立时揍李文革一顿:“你知不知道奴隶是什么意思?”

    见李文革不解,细封敏达气愤地道:“我还没有摆脱奴籍,我们党项族里的规矩,奴隶只能和奴隶成亲,而且——我们的女人的初ye,将由主人们享用……”

    那就是还没有成亲……也就是说,这个家伙在党项那边此刻一个真正的亲人都没有了……看着细封敏达那愤慨的表情,李文革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浓,心中越来越兴奋。

    就在细封敏达握紧了拳头准备好好扁这个对他幸灾乐祸不以的汉人一顿的时候,李文革开口了:“放心吧,你那龌龊的主人不会有机会糟蹋你未来的妻子了……”

第四章:Q版兵变(2)

    “擒住了李彝殷的儿子?”李彬和秦固两人大张着嘴,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李文革。

    “怀仁没有弄错么?”惊诧一过,秦固立刻皱眉问道。

    也难怪他会怀疑,便是李文革自己,若不是细封敏达证实了拓跋光兴的身份,他初时也是不信的。堂堂定难军节度使,奠定日后西夏立国基业的一代枭雄,怎生会有一个如此不中用的儿子?只是纵然那胆小鬼的话信不得,细封敏达却是不会说谎的,然而此时被秦固一番质疑,他心中也打起鼓来,暗自庆幸自己事先来寻李彬讨主意,没有贸然上报高绍基,否则若是万一查证不实,这个脸面可就丢大了。

    “此人多大年纪?”李彬沉吟着问道。

    “据他自家言似乎是二十四岁,只是脸上胡子太多,却也看不出究竟有多大,不过无论如何不会超过三十岁……”

    李文革斟酌着答道。

    李彬点了点头,问道:“他可是叫李光兴?”

    李文革一愣,他还不曾告诉李彬此人的名姓,李彬便已然知晓,随之却又释然,延州乃是对阵定难军的前线,李彬身为观察判官,自然对定难军的内情颇为熟悉。

    “据卑职了解,此人所说李彝殷族中事情,倒是分毫不差,一般的党项小卒,是知道不了这许多内情的……”

    秦固默然不语,他于在节度府帮办文书之时主要心思都用在度支民政上,于军事和定难军的情况了解的不多,因此又将目光转向李彬。

    李彬沉吟了半晌,缓缓道:“此事只怕还要从长计议……”

    秦固皱了皱眉头,问道:“文质公以为此人身份不实?”

    李彬笑了笑:“那倒也不是,我虽然没见过此人,不过听怀仁所说,虽然仍然不能断定,却也八九不离十。怀仁此番是立下了一件大功了……”

    他顿了顿,道:“汴梁朝廷方面一直希望李彝殷能够称臣内附,只是李家桀骜不驯,如今竟然公然向河东方面纳表,实在是嚣张已极。新皇帝和当道诸公对其早已是忍无可忍,怎奈如今立国不久,兖州方面的慕容氏又意在叵测,河东更是据地称王,一时半刻还顾不得理会他,如今有了如此一个绝好的人质在手,中书和枢密一定是要用来做一番大文章的……”

    李文革脸上露出了几分迟疑神色,他张了张嘴,却将到了口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李彬却看到了他的神情变化,微笑道:“怀仁有话便说,不必欲言又止!”

    李文革清理了一番思路,轻声道:“卑职愚见,这个人的身份即便是真的,其为人也实在废物了些,李彝殷一方枭雄,只怕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便轻易改变立场归顺朝廷,当道诸公若是打着这个以其子相要挟的主意,只怕未能如愿呢……”

    李彬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的不错!”

    他顿了顿,道:“汴梁要拿此事做文章,并不一定是以此人胁迫牵制李彝殷的立场举动。只要此人在汴京,朝廷便可放出风声,宣称李彝殷遣子入质,向朝廷称臣,同时定然会重提旧议,明诏封其为陇西郡王。如此即便不能真个令北汉主相信李氏投降大周,却也能在河东与银夏之间造成猜忌疑虑之势,纵不能全然瓦解其联盟,也可令其互存忌惮,不能呼应顺畅。因此此人虽然无能,却并非全无用处……”

    他笑着道:“怀仁不必多虑,中枢诸相,无论是冯可道还是范文素,都是天下顶尖聪明的读书人,王秀峰虽然刚愎,却也绝非不通韬略之人,我们能想到的,他们万万不会想不到……”

    李文革这才释然,他笑道:“是卑职多虑了!”

    秦固此刻却是眉头紧锁,缓缓道:“……此事却是教人两面为难?”

    李彬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我自有办法——”

    秦固抬眼看了李彬一眼:“长久瞒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啊……”

    两人的对话令李文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地问道:“子坚为何如此说?”

    李彬摇着头叹了口气:“怀仁,此事你暂时不能向高侍中和高衙内禀报,此人也必须暂时先拘押在你的兵寨之中……”

    见李文革不解,李彬苦笑道:“高侍中可没有轻捋李彝殷胡须的胆子,此人到了他手中,最后结果必然是你辛辛苦苦捉来的人,却被他轻轻松松恭恭敬敬送回夏州去,此事他也绝不会上报朝廷的,他宁愿和李彝殷私下妥协也不愿因为这件事情而遭到银夏方面的嫉恨……我们这位侍中,见识和韬略都是有的,却是延州建镇以来胆子最小的一位节度使……”

    李文革的脸色也黯淡了下来,虽然至今为止他都还没有见过高允权这位延州最有权势的人物,但他却相信李彬的判断不会有错。

    他没有说话,却听李彬继续道:“于今之计,倒是要赶紧想办法让朝廷知道此事才是,只要朝廷来使要人,你将此人直接交给朝廷,高侍中虽然定会不满,但要他再从朝廷的使者手中将人抢过去,他也是万万不敢的,毕竟他如今还自认算是大周的臣子……”

    李文革苦笑道:“从延州到汴梁,一来一回怕不得有三个月?人押在山上,倒是跑不掉,卑职只怕走漏了消息,高衙内来卑职山上要人,卑职毕竟是军中之人,公然抗命,便形同谋反了,况且此事一旦捅到节度府,卑职担心高侍中会对观察有所不满……”

    李彬笑了笑:“放心吧,用不了两个月,顶多只要二十天,你便可以交人了……”

    他顿了顿,迟疑了一阵,咬着牙道:“高绍基若真个到你山上要人,你不妨便推到老夫身上,量这竖子现在也还没有胆量公然来动老夫!”

    秦固见李彬态度坚决,也潇洒地一笑道:“既如此,卑职这个州治县令便当做从未听闻此事,这些鬼蜮伎俩,都是观察与怀仁商议的,与我这穷酸书生没有半点干系,若是有一日事败杀头,你们可不要牵扯攀咬于我……”

    李彬哈哈大笑起来:“如今这年月,最不值钱的罪名便是谋反了,不要说形同谋反,便是实实在在谋了反的,又有哪个真正人头落地?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当今世上,不要说诸侯,便是天子之尊,也多是窃来的,这点小事,又有甚么大不了?”

    李文革和秦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摇着头苦笑起来。

    ……

    被服饰华丽的仆从小心翼翼地领进高允权书房的时候,李福两腿抖得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

    虽说这是一个王纲败坏太阿倒持的时代,然而家奴背主也仍然是不可原谅的罪过,即便是原家主全家满门被灭,顶着这个名声活在世上的奴才们也仍然会承受周围人等鄙夷的目光和不屑的眼神,只要有一个苦主原告上诉,任何一个官府衙门都不会吝惜将这样一个奴仆处以极刑。在君臣体系已经被破坏得体无完肤的情况下,主奴之间的上下尊卑秩序已经变成了维护社会稳定的最后一层堤坝,这已经是天下有识之士的共识。

    在向高绍基告密之前,李福曾经挣扎辗转了许久,尽管李彬近来对他很有些不满,但毕竟是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主人了,如今在延州城内的权势又炙手可热,要在这种情况下背主,还是需要一定决心和勇气的。

    本来李福作为观察府中颇有实权的管家,是不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谋取富贵的。不过三天前他窥伺李家姑娘沐浴的事情被李彬发现,这令他着着实实挨了一顿好打,打得他几乎下不来床,若非他经手的事情实在太多,李彬当时便要撤了他的管家一职。而今李彬虽然没有明说,却已经开始单独向副管家李松交待事务了。

    李福虽然不太聪明,却是一个相当敏感的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扫地出门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在这样的岁月里,被赶出去的唯一下场便是饿死,这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事情。

    必须给自己谋个后路……

    幸好,自己还掌握着李彬一些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事情,这些事情或许有些大人物会感兴趣……

    于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见到了高绍基。

    于是,就像被流星砸中一样,他意外地得到了延州最有权势人物的接见……

    扫视了一眼面前这个五官周正相貌朴实顺从的家伙,高允权皱了皱眉头,和李彬相交半辈子,他还是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位李府的大管家,可惜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个本本分分的安分人,不像是有什么野心和企图的家伙。

    “就是他?”

    高允权疑惑地问站在身边的儿子,延州衙内都指挥使高绍基。

    “爹,就是他!”

    高绍基点着头确认道。

    高允权点了点头,淡淡道:“你说吧——”

    李福迟疑了一阵,直到看见高绍基递给自己的眼色,这才确定高侍中这句话是冲着自己说的。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我家老爷——哦就是李观察要奴才到长安去为他办一件事情……”

    他磕磕巴巴尽可能详尽地诉说着,随着他的叙述,高允权的眼神渐渐凌厉起来。

    直到他把前后的情况都说了一遍,高允权也没插进一句话,连坐姿都没变过。

    “……五十套步兵甲……折侍中给你这些东西的时候甚么也没有交代么?”

    “……没有,小人不曾见到折侍中,这些事情都是折衙内一手安排的!”

    “他给你们老爷回信了么?”

    “……没有!”

    “连个口信也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没有!”

    高允权缓缓点了点头,抬头向高绍基使了个眼色。

    高绍基挥手道:“好了,你退下吧,此事不要向任何人说起!”

    李福迟疑着抬起头看向高绍基:“小人的事……”

    高绍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放心,你且安心在府中再住两日,你的事情我自会安排,委屈不了你的,何况日后还有一件大事要你效力呢!”

    李福脸上这才露出一丝喜色,怯怯地磕了头,退了下去。

    “爹,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李彬已经在着手准备了。折家刚入关中他便与其暗通款曲,居然还私购兵甲,这在哪一镇都是大忌,难道他不明白么?他敢公然这么干,已经丝毫不把爹放在眼里了,那个姓李的小子便是他打进军中的一颗钉子,若不早日铲除,他日必然要酿出祸患。”高绍基面带杀气地说道。

    高允权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道:“五十套步兵甲,一个小队而已,能翻起甚么浪来?”

    高绍基叹了口气:“爹——若是没有折家在侧,这点人确实翻不起甚么大浪来。可是如今折家数千兵马在南面虎视眈眈,事情就不好说了,这几年咱们家明里暗里夺了延州城中那些老军头手中的兵权,他们明面上俯首帖耳,背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心思。几个月前那场兵变,他们便躲在一边看热闹,若不是爹果断拿出大把钱粮来稳定军心,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呢——这些外人只能笼络羁绊,真靠他们是靠不住的。这批人在军中旧部颇多,在这个时候军队要是闹起来,折家可就有了进延州的口实了,折家的兵将一旦进来,再请他们离开可就千难万难了……”

    高允权仍然不动声色地淡淡地道:“那些人虽说心有不满,但也还不至于去和延州的文官合作吧?”

    高绍基顿时语塞,苦笑道:“可是那个姓李的泼皮队头已经打到军中来了,前一阵子他硬是搅黄了安置流民的事,此人虽然只是个队头,却是个不要命的穷凶极恶之徒,眼里除了李彬谁也不认,他和延州的其他军官们不同,收买不了也降服不了。此刻趁着他羽翼未成,万事还有个措置的余地,一旦等他成了气候,再要打下去便万难了……”

    “那便罢了他的兵权吧……”

    高允权淡淡地道。

    “爹,你答应了?”高绍基欣喜地问道。

    高允权摇了摇头:“这个姓李的罢了便罢了,李彬却不能动!”

    高绍基顿时塌了脸:“爹,这是治标不治本,没有观察府撑腰,此人哪里敢这么嚣张?秦固一个文官,哪来的胆子抗拒节度府的命令?”

    高允权笑了笑:“文官的事情,你不懂!他们没有兵,所以遇事只能妥协求全,不过他们并非没有原则!你触及了他们的底线,他们照样会跟你玩命!你们那个安置办法太缺德,不要说李斌秦固,刘薰这个节度判官也是畏惧你的权势才捏着鼻子署了名用了印,你当他心里真的愿意这么办?他若真个乐意,这阵子便不会告病把公务全都抛下了……”

    “可是只要没有了李彬撑腰,这些人全都是小角色,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高绍基苦口婆心劝道。

    “没有了李彬,我这个侍中,还有你手中那两千滥兵,在汴梁那边屁都不是,那才是真的胳膊拧不过大腿!”

    高允权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两只眼睛冷电也似扫视着自己的儿子。

    “杀了李彬,谁去和汴梁方面交涉?你么?你认得王秀峰家门朝哪面开?冯可道知道你是谁么?范文素认得你?”

    连声质问,顿时打哑了高绍基,高允权说的这些事情他一条也反驳不了,虽然他心中很不以为然,却没法公然和老爹顶嘴。

    良久,他才小声嘟囔道:“汴梁天高皇帝远,他们知道甚么,再说了……汴梁那边的皇帝能做多长时间,都还不知道呢……”

    高允权冷笑了一声:“汴梁虽然离得远,折从阮的兵可是顶在家门口呢,你以为他们来关中是来看热闹的么?”

    “……这个时候,史继美那边和冯家那边都在观望,都在力求平稳,不让折家有丝毫可乘之机,你却要折腾着杀了李彬,你要让折家拿我们先开刀么?”

    高允权沉默了片刻,语调温和了起来:“你知道抓兵权,是不错的,但眼界一定要开阔,要知道什么是权谋,什么是政治,想坐稳藩镇这个位置,光靠你那两千滥兵是不成的,没有朝廷的默许,没有李彬和文官们的牵制,你连一个月都坐不稳……”

    高绍基苦着脸道:“那……姓李的泼皮有李彬护着,我动手撤他的兵权,李彬能干么?还不是又要跑到您老耳边来鸹噪,最终事情又不了了之……”

    “……我会派李彬出一趟差,你趁着他不在延州的这段日子把事情办了,关键是要搜出那五十套步兵甲,拿到那姓李的口供,到时候即便李彬回来了,顾忌及此,谅他也只能吞下这颗苦果……”高允权不动声色地说道。

    “出差?这个时候?”高绍基一愣,“老李不会起疑心么?他可是个人精啊……”

    高允权笑了笑:“你放心,我会派他前去三水大营,请折从阮来延州一晤!”

    “啊——这不是引狼入室么?”高绍基脱口说道。

    “放心,折从阮不会亲自来的,派儿子过来转悠一趟还有可能……”高允权淡淡笑着道,“左右折家总要来延州看看的,与其等着他们前来,倒不如主动请他们来,没有朝廷明确指令,又没有由头借口,他们不会来硬的的……”

    说到此处,他皱起了眉头:“姓李的那个队头,你制得住他么?那可是个亡命之徒,勇悍无比的,要给李彬留点颜面,不能伤他性命,要生擒,你办得到么?”

    “爹爹放心!”高绍基自信满满地道,“一个队头而已,匹夫之勇能翻出甚么花样来,他再武勇,赤手空拳能敌得了几个人?不能力敌不要紧,儿子会想办法智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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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Q版兵变(3)

    李彬到三水亲自去请折从阮,临走来了一趟李文革的营寨,和他交代了一些事情,告诉他有什么钱粮给养的需求尽可以找秦固解决,肤施县的仓廪再小,养一个队也还绰绰有余。李文革也和李彬分析了一下高允权请折从阮来延州的真意何在,分析的结果是不管高家打的是什么样的主意,折家的人来了无论怎么说也是对延州抵抗定难军有利的事情,若是能够和折家通上气,就能令高绍基多一层顾忌,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此事无论怎么看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李彬走后李文革便将延州幕府内部的明争暗斗扔到了一边去,这些阴谋鬼蜮伎俩再多,也抵不上一支战斗力强悍的直属部队来得可靠。这些日子他又收容了百多号流民,并在这些流民中招募了些新兵,总算把自己队里五十个人的兵员补齐了。这些新兵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目前正在梁宣的带领下进行最基本的队列训练,这十几个兵要真正训练成型最少还要两到三个月的光景,李文革估计到时候定难军可能会趁着春耕南下一次,以报被自己抓走两名鹞子的一箭之仇,他希望到时候自己的这支兵能在战场上有不错的表现,至少不要让折家的骄兵悍将们小瞧了去。

    因为这个打算,李文革这几天频繁地提审拓跋光兴,将各种各样的问题反复地逼问他,问得拓跋光兴几乎都快晕菜了。

    李文革是担心上这个废物的当,因此每次提审都有肤施县衙的文书做详尽记录,经过多次对比,李文革确认拓跋光兴没有说谎,同时对定难军的军事力量和组织情况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党项人虽然在五胡乱华之时曾经有过入主中原的辉煌纪录,但是其中原分支迅速被汉化,最后融入了大唐皇室的血脉中,而常年居于草原瀚海之畔的族群则没有受到汉文明的过多侵袭,直至今日都还一直保持着一种半氏族半奴隶制的社会形态。相对于比较发达的中原汉文明而言,其组织形式简单,生产力落后,但也没有那种中原文明中不可避免的严重腐败浪费。

    目前党项族群占据夏银绥宥四州之地,总人口大约有七万到八万人,与延州的人口基数大致不相上下。这些人口主要分为八大部落进行群居游牧,这八大部落也是八个最显赫最强悍的党项家族,他们分别是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利氏、房当氏、米擒氏和作为中流砥柱的拓跋氏。其中拓跋氏一家的人口就占到了一万八千多人,其他七家的人口大致在三千到八千之间不等。每个部落都有保卫自己领地和牲畜的武装力量,其中最强的拓跋家拥有三千精锐骑兵,其余各家则拥有五百到一千之间不等的兵员。

    与中原武装不同的是,党项人的战士都是骑兵,基本上没有步兵编制。这些骑兵都是各部族中精通骑术和箭技的勇士,相比较之下战斗力远在中原的汉人军队之上。八大部族当中装备最好的是拓跋家的骑兵,他们是定难军的主要武装力量,也是拓跋家作为部落联盟盟主控制八家氏族的重要工具。其他家族的武装装备要差上许多,比如细封敏达的本家细封家拥有八百名骑兵,已经是八部落中实力比较雄厚家族了,仅次于拓跋家和野利家。但是这八百名骑兵大多数都使用单木弓,而所用箭矢则大多都没有金属箭簇,对装备了盔甲的敌军杀伤力极为有限。

    按照规模计算,党项定难军的常备军大致不超过八千人,但是党项人是游牧民族,有着全民皆兵的传统和尚武的风俗,关键时刻,只要手中有简陋的武器,哪怕是老人和孩子也能上战场。二十多年前的长兴四年夏州之战,当时拓跋家的族长定难军节度使李彝超面对咄咄逼人的后唐五万大军便动员了各族将近四万名男子参战,并最终取得了夏州保卫战的胜利。

    定难军的动员机制并非中原的职业募兵制,而是采取义务兵役制,党项人游牧为生,帐篷是不可替代的居住场所,因此征兵亦以“帐”为单位,若一帐内有两丁,则以其中健壮者为正兵,另外一个为其背负辎重给养,两个人组成一个最基本的作战单位,称之为“抄”。有的帐内成年男子较多,则能组成两抄到三抄兵员。党项诸部落以“帐”为基本生产和作战单位,一些比较小的部落拥有百帐人丁牲畜,而八大部落的族群都在千帐以上。这种制度在战时又有所变化,一般以两抄兵员同居一帐,由部落领主和贵族统率进行作战。

    这种兵民一体的氏族义务兵役制让党项拥有庞大强悍的战争动员能力,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对关中藩镇的军事优势,甚至连中央朝廷也很难奈之何。这种兵制当然也有其弊端,那便是并没有明确清晰的指挥体系和快捷灵便的战术协同能力,但是游牧民族的骁勇善战很好地补足了这一缺陷。更加重要的是,延州军镇的腐败无能和军队的战斗力低下使得定难军的这一缺陷根本不成其为缺陷。

    换句话说,党项人的战术便是再笨拙,遇到彰武军这样除了逃跑之外基本不会别的战术的军队也同样是行之有效的。

    拓跋光兴这个纨绔子弟能够提供给李文革的讯息也只有这些了,这个废物目前根本没有进入定难军高层的资格,那些属于高级机密的事情是他无法接触到的,如果被捉来的是拓跋光睿或者拓跋光俨,李文革或许还能够得到一些更多的党项内部情况,但是话又说回来,若是连这样级数的拓跋家重臣也能被轻松捉来,定难军便根本不成其为威胁了。这种事情李文革只能在肚子里面想想,不能当众说出来,否则一定会被自己的士兵当成疯子。

    眼看着把拓跋光兴榨得差不多了,李文革当即挥手吩咐士兵:“将这个已经没啥用的家伙拖出去砍了吧……”

    拓跋光兴闻言当时便摊在了地上,屎尿装了一裤子,连大声呼喊求救都没力气了,只能一个劲小声嘟囔自己还有价值,表示自己的老爹一定会用让李文革满意的代价把自己赎回去的……

    李文革故作沉吟地思索了片刻,然后问他:“若是我留下你这条命,你现在有没有什么立刻就能拿出来的好东西,作为买命钱?”

    拓跋光兴当即磕头如捣蒜,大呼大叫着表示不管李文革要什么自己都肯给,只要留下自己这条命。

    “真的什么都肯给?”李文革笑吟吟地问着这位定难军节度使的废物儿子,那一脸的奸商模样让陪审的周正裕不禁肚子里有些腹诽队官这些日子是不是和刘衡那家伙在一起混的时间太长了。

    “肯给肯给……”只要能保命,拓跋光兴现在手上便是有一座金山也会拱手送给给李文革的。

    “小人的马、兵器还有行囊里的东西,大人想要什么都可以拿去——”拓跋光兴的汉话本来说的一般,此刻却飞快流利连个磕巴都不打。

    “那些现在已经都是本官的东西了,你拿本官的东西送给本官,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唉,本官有好生之德,本想饶你一条命的,怎奈你竟如此不通情理不识时务,罢了罢了,看来你还是守财奴的性子,本官也拿你没办法,来人啊——”

    李文革还未说完拓跋光兴便当场哭了起来,一面拼命磕头一面指天画地地发誓,只要大人愿意,便是现在把自己扒光了也无所谓,只要能留下性命便可。

    李文革这才亮出了底牌:“也罢,看你如此可怜,只要你肯如此如此,本官便暂时寄下你这颗人头,唉,如此本官可是吃了大亏,奈何本官别号‘怀仁’,自当体着一颗仁心暂饶你性命罢了……”

    拓跋光兴当即连连点头说没问题,只要大人能放我回去,这个条件小人一定答应。

    李文革眉头一拧:“看来你还是不识趣啊,居然还想回去,罢了,本官也不要你做任何事情了,这便成全了你,你放心,事后本官一定会将你的人头漆金,装在檀香木匣子里送还令尊的……”

    话音未落拓跋光兴顿时跳了起来,大叫小人不走了打死小人也不走了,小人这便依照大人的吩咐去做,只要能留小人一命,小人什么都依大人……

    ……

    “你要将我送给那个汉人?”

    细封敏达睁大了双眼,怒目盯视着拓跋光兴,心中犹豫着这家伙是不是在说笑话。

    回到寨子里之后细封敏达作为俘虏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军寨里没有人难为他,甚至连绳索都没给他上,只是将他的甲胄兵刃马匹一律收走了,伙食也按照一般士兵的的伙食给他配发。闲极无聊时候他走出囚禁之所随便转悠也无人理会与他,只是不许走出寨门罢了。

    这种日子令细封敏达觉得颇为诡异,他虽然知道李文革是想收服自己为他所用,但对自己的管制如此松散也还是需要极大魄力的。要知道,自己可是党项军中一等一的鹞子,以自己的实力打晕看守和士兵逃走简直易如反掌,凭这支军队的装备要想拦住自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虽说大雪封路,但是只要自己小心一点,靠着不俗的野外生存经验要想逃回绥州也并不是办不到。

    有两层原因让他并没有把这种想法付诸实践,一层是他自己虽然没问题,但是带上一个累赘无比的拓跋光兴就问题极大了,救出这个废物并不难,但是如何能带着他一同逃回去却是个极伤脑筋的问题,作为一个拓跋家奴隶,把这个废物扔下一个人逃回去是绝对不可能的,细封敏达虽然并不怕死,却不愿意这么不明不白窝窝囊囊地死掉。

    另一层原因便是李文革虽然是敌人,但与他却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断旁观李文革练兵的方法和模式,其严厉程度和奇妙之处令他看得如痴如醉,他开始真正觉得自己会被这支军队生擒活捉并不是偶然了,虽然士兵们的单兵作战素质比起党项勇士来还差得很远,但是目前这支军队的整体气质仍然令他入迷,那感觉很微妙,无法用语言形容,就仿佛一柄出了鞘的利刃。他毫不怀疑,用这种模式训练出的军队未来必将是自己的族人的大敌。

    他看上瘾了,有时候会时不时地参与一下学习一下,如今每天早上一听到起床鼓声他便会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衣着装,然后跑出去观看训练,他的反应速度日益变快,有一天甚至他第一个跑出门,让负责早操训练的沈宸吃了一大惊。

    他现在每日都学着士兵们做俯卧撑,没有甲胄,他便在自己的背上加石块,一开始不太习惯,但如今他的俯卧撑已经可以做到一百三十个了,细封敏达很快就发现了这种训练的妙处,自己的臂力与日俱增,这对于常年拉弓射箭的他来讲是件非常惊喜的事情。目前以他的臂力可以在马上连续开弓射出二十三箭,他觉得按照这种训练方法,自己总有一天会做到一口气将三十六支箭射光的程度的。

    李文革每天都会来看看他,但是绝口不提党项内部的事情,这令他颇感轻松,暗中也很感激李文革的体谅。李文革每天来都是讨论一些关于战术和格斗技巧的问题,经验丰富的他和李文革一讨论起这些问题往往能说上一两个时辰不停。

    李文革一直没再提招揽他的事情,这倒让细封敏达颇为纳闷,他不知道李文革将怎样对付自己,虽然知道这位汉人队官很欣赏自己对自己绝没有敌意,但他还是很明白如今和李文革毕竟还是敌我关系,这个问题总有一天李文革会提及。

    没想到李文革没有来说,竟然是拓跋光兴跑过来眼泪鼻涕一大把地表示要把自己这个拓跋家的奴隶作为礼物送给李文革……

    “若是不把你送给他,那个大人便要立时砍了我的脑袋,我实在是不得已,对不住你了,你在拓跋家这么多年,从喂马一直做到军中的鹞子,我们家可是对你不薄,如今这个要命的关口,正是你为我们家效命的时候到了……”

    “光兴少爷你可知道,你是拓跋主人的亲生儿子,那个队官绝不敢擅自杀你的,他是在故意吓唬你,难道你连这点都看不明白么?”细封敏达气哼哼地质问道。

    “……你没看到,刚才若不是我苦苦哀求,那位大人当时便要将我拖出去砍了。细封敏达,那位大人只是要你做他的奴隶,又不是要你的命,你又有甚么舍不得呢?”

    “他是吓唬你的——你还不明白么?”这么一点威胁便把自己卖掉了,细封敏达想想便心中窝火,自己怎么伺候了这么一位废柴少爷。

    “好了,你便不要再说了,你是我家的奴隶,我现在向你宣布,我代我父亲将你送给李队官了,自今日起,他便是你的主人了,自今日起,我拓跋家再也没有你这个奴隶了……”拓跋光兴见细封敏达不肯应允,当下便自顾自说起来。

    细封敏达一怔,随即大怒道:“你不是拓跋主人,我是细封家送给拓跋家的奴隶,你不是拓跋家家主,不是族长,你无权将我私自送给别人——”

    拓跋光兴此时也变了颜色:“你这贼奴,害我流落至此不说,还想害我性命,我拓跋家没有你这背主的奴隶,我父亲将你放在我身边保护我,我便是你的主人,我有权决定你的命运,你一个贼奴,还想造反不成?”

    细封敏达站了起来,双手摁住了拓跋光兴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要想好了再回答我,你——真的——要把我——送给——汉人?”

    拓跋光兴缩了缩脖子,躲闪着细封敏达炯炯的目光道:“不错,我便是要将你送给那个汉人!”

    细封敏达嘴角浮现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也就是说,从此刻起,你不再是我的主人了?”

    拓跋光兴连连点头:“不是了!不是了!你的主人是——哎呦!”

    他的话还未说完,细封敏达蒲扇般大小的巴掌已经抽在了他的脸上,随即,愤怒的党项人如同暴风骤雨般的拳脚便落在了这位定难军纨绔子弟的身上,凄厉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惨叫声听得一直在门口听壁角的李文革一阵阵发憷,只是他并未及时制止这顿毒打,细封敏达憋屈了许久的情绪也需要这番发泄,不过李文革又怕细封敏达出手没轻没重,真把这个废物打死了就麻烦了,因此听了一阵之后还是推开门将脑袋伸了进来,一脸尴尬的笑容对细封敏达道:“小心莫要打死了他,他还没在转让的契书上摁手印画押呢……”

    “滚——”细封敏达横眉立目,冲着眉眼贼忒嘻嘻带着十分谄媚神色的新主人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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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Q版兵变(4)

    “抓稳,手腕不要抖——”

    细封敏达一面手把手地调整着一个刚刚开始参加格斗技能训练的士兵握木枪的姿势一面低声传授着动作要领。在来到丰林山军寨之前,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耐心和闲情。党项民族的哲学是适者生存优胜劣汰。作战人员的培养和训练都是靠实打实的狩猎和战争来进行,只有那些最勇敢最聪明学东西最快成长速度最快的人才能在战场上存活下来,因此每一个党项士兵都是当之无愧的勇士,他们是用残酷的自然法则选拔出来的勇士,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并没有师傅和教头,恶劣严酷的战场环境便是他们最好的教练。

    细封敏达自己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

    然而今天,这个自学成才的勇士却像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婆婆一样不厌其烦地为士兵们讲解着他这些年来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宝贵经验,宽厚的脸膛上没有丝毫的不快和烦躁之色。

    “……面对面的厮杀,没有丝毫犹豫的余地,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是你杀死敌人,要么便是你被敌人杀死……”

    “……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没有把握好,那么你便将自己的性命送到了敌人手中……”

    “……如果你刺出去的木枪没有刺中敌人,或是刺中了但是却没能令敌人丧失战斗力,那么恭喜你,你就要死了……”

    “……能否在关键的时刻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你手中的木枪上去,决定着你的攻击能否具有足够的威力;而能否在刺出去的一瞬间保证手腕不抖,则决定着这灌注了你全身力道的攻击能否真正奏效……”

    “心中要坚定,只有心中坚定的人才会在怕得要命的情况下保持手腕的稳定,记住,在战场上没有不害怕的人,勇士和懦夫的唯一区别只在于,懦夫浑身上下都在抖,而勇士同样在抖,只有手腕不抖……”

    “……勇士能够用最拙劣的武器轻松地杀死任何一个武器精良身披铠甲的懦夫……”

    “……你对手中的木棒多么没有信心都不要紧,但是请记住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

    “……面对敌人,你的眼睛所应该注视的不是他的刀剑长矛,而是他身上没有得到很好保护的要害……”

    “……不要理会敌人的攻击,那会使你自己的攻击失效……”

    “……只有攻击,坚决的、快速的、有效的攻击是瓦解敌人攻击唯一的手段……”

    看着面前的这七名新兵的刺杀动作总算有了点模样,细封敏达这才缓缓点了点头,慢慢走了回来,走到一直在背着手看他教授格斗要领的李文革面前,一面接过他手中的水碗大口喝水一面摇着头道:“如果你不是个天才,那么一定是个疯子……”

    李文革笑了笑:“这种训练是否很耗费精力?”

    细封敏达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士兵们的刺杀动作,头也不回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一旦用这种办法训练出来的军队经历过战场的考验,那么这将是天地间从所未有的一支军队,他们或许不能算勇士,但却绝对是最可怕的战士。——这个练兵的方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还很不成熟,他们还没有真正见过血,这对军人来讲永远是无可弥补的缺陷……”李文革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叹息着摇着头略有些遗憾地道。

    “你似乎一直在对他们进行面对面白刃交兵的训练……这似乎并不是汉人的习惯……”

    细封敏达抿着嘴唇冷笑着道。

    李文革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他笑了一阵才轻声道:“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几百年前,汉人军队的白刃交兵能力是周围所有草原或者沙漠部族的噩梦。突厥帝国便是倒在了汉人的白刃之下,全盛时期的薛延陀部落拥有数万精于骑射的勇武战士,在诺真水,这些勇士们遇到了四千名手握长枪冲锋的唐军步军,不到两个时辰,尚未成型的薛延陀帝国便那么脆弱地崩溃掉了。崩溃在数千白刃肉搏的汉人面前……”

    他扬起头,感慨地看着天边的白云,语调苍凉地道:“白刃战——从来都是我们汉人的传统!”

    “可是十几年来,我从未遇到过敢于和我们进行白刃战的汉人军队——”细封敏达也仰起头,略带着点骄傲说道,“究竟是你们退化了,忘却了自己的好战术好传统了呢,还是说我们的勇士比突厥和薛延陀的铁骑更加强大呢?”

    李文革沉默良久,朝着正在训练中的士卒努了努嘴:“或许……不久之后你就可以从他们的身上得到准确的答案……”

    细封敏达默然起来,良久他才开口道:“你要和我的族人打仗么?”

    “不是我要和他们打仗,而是你的族人们一定会在若干个月以后跟随着拓跋家南下来掠夺我们,杀戮我们,我们若不想死,便只能战斗……”李文革声音极低,但语调却极为坚定。

    细封敏达没有说话。

    “你不必参加这种战斗……我并不鼓励你们同族相残!”李文革笑了笑,轻声道。

    “何必说这种话?拓跋家已经把我送给了你,我是你的奴隶,对于你的任何命令,我都会遵从并且执行的——”细封敏达神态略有些伤感,说出的话却令李文革愣了一下。

    “这世上本不应有奴隶的存在,每个人生来都应是自由的。你父亲是战士,他为了保卫自己的族群而牺牲,若在中原,你便是烈士的遗孤,应当受到国家和朝廷免费的照料和抚养,那些仅仅因为你的家庭身份卑贱便将你作为奴隶送给拓跋家的同族们,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卑贱最无耻的人类。他们不仅仅践踏了你的自由,同样践踏了死者的尊严和荣誉。我和拓跋光兴做那个交易,只是因为敬重你的勇气和品格,并无奴役驱使你的打算……”

    “所以……你不是我的奴隶,我也不是你的主人,自今日起,你便是个自由人了……”

    “若在这里呆得不顺心,你随时可以离去,没有人会阻止你的……”

    李文革的话让细封敏达的嘴角扬了起来:“不要骗我了,对汉人的世界,我还是有一点了解的。所谓烈士遗孤的说法纯属子虚乌有,你们的朝廷才不会有这样的仁善行为呢。不过我相信你是真诚的,你与那些口是心非擅长使用阴谋诡计的汉人不同。”

    “若真有那样一个世界,牺牲的战士留下的孩子可以得到照顾与抚养,他们不会被奴役,不会被鞭打,不会挨饿受冻……那或许是一个只能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世界吧?”

    李文革倾听着细封敏达的感慨,苦笑着说道:“几百年前,我们曾经拥有过那样的一个世界,很可惜,就如同你那愚蠢的舅舅一样,汉人当中同样有很多浅薄而且愚蠢的人,他们亲手毁灭了那个世界……”

    细封敏达笑了笑:“所以其实我是无处可去的。细封家抛弃了我,拓跋家把我送给了你。我是个党项人,在汉人的土地上,我处处都会遭遇歧视和敌视,天下虽大,如今除了这个小小的山坡之上,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离开……”

    李文革摇了摇头,随意但却坚定地道:“用不了多久的,我相信,乱世已经持续了五十年,毁灭和杀戮已经进行了太长时间,这种世道不会再延续多久了……用不了多久,你便可以像一个自由人那样在大地上随意游逛……”

    任何一个正常人听到李文革的这番话都会当作疯子的呓语,在天下还没有丝毫回归一统的迹象的时候说出这番话,不是疯子又是什么呢?

    然而细封敏达却笑了:“我相信你的话,所以我会一直在这里呆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

    “观察回来了?”李文革吃了一惊。

    李彬从延州出发至今不过十天,虽说到三水的路程并不算很远,但十天之内打个来回,这速度也未免过于惊人了一点。也就是说,李彬到三水之后几乎一天都没有停留,第二天便起身回来了。

    虽说过来传信的人是李福,李彬心中还是觉得有些疑惑,李彬没必要这么匆匆忙忙赶路吧。

    “是,观察现在正在西城节度府,陪着高侍中和折衙内说话。”

    “折衙内?”听到这个名号,李文革第一个反应出的是折德扆,难道折从阮没有亲自前来,杨业的老丈人却到了延州?

    随即他就反应出不对,折德扆此刻明明已经接手了府州,不可能跟着折从阮来延州。

    “折衙内是折侍中府上五郎,上次去购置步兵甲,便多亏了他老人家从中帮忙。这一番也是他主动提出想要见见队头,观察这才吩咐小人前来请队头过去叙话的……”李福的话不多,但是前因后果说得很清楚,连对此人原本深恶痛绝的李文革都不得不承认,作为管家,李福老实本分却干练简洁,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不知道这个折五郎叫什么,即使没有李彬相召,冲着那五十套步兵甲自己也该去亲自拜谢一趟。

    只是,竟然是在高允权府上,这令李文革有些踌躇。

    难道这个姓折的当着高允权的面把那五十套步兵甲的事情说开了么?这将置李彬于何地呢?

    再者说,叫自己过去干什么呢?难道是让自己把押在山寨中的拓跋光兴送过去?

    他想了想,脸色温和地问李福:“管家,观察没有说召我前去何事么?”

    李福摇了摇头:“观察没说,只是说有要事!”

    他又想了想,道:“折衙内进城后没有歇息,直接上城墙巡视了一番城防,而后又和高衙内说了会子话,似乎不大愉快,高衙内闹了个好大没趣。然后便和老爷一起进了节度府,高侍中本来是要宴请折衙内的,折衙内却似乎不大领情,说了好些话,甚么定难军什么军国大事,小人也不懂。最后高侍中便请折衙内到节堂叙话,折衙内这才欢喜了些,进去没多久观察便出来吩咐小人来召队头。”

    李文革缓缓听着,依照李福所言,这位折衙内似乎对高家父子很是不满,屡屡不给面子。

    只是高绍基也还罢了,高允权毕竟是一方藩镇,又有侍中加衔,身份尊贵,他居然都这么桀骜。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啊……

    在节堂内议事,看来是商议抵御党项的军事了,叫自己过去,似乎是李彬已经说明了自己曾经到过芦子关,并且生擒了党项的鹞子,居然还是李彝殷的亲生儿子;大人物们当然要仔细询问一番军情了。

    想到此处他心中稍安,延州若有折家军坐镇,党项人再来的时候便有所凭借了。

    他抬头问道:“折衙内带来了多少兵?”

    李福想了想,道:“小人不知,不过折衙内麾下有三位姓折的指挥。”

    三营兵马,八九百人,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

    李文革当然不会愚蠢到拿彰武军去和折家军相比较的地步,有这数百强兵坐镇延州,也难怪高家父子对这位折衙内如此恭敬。

    他笑了笑:“管家稍作歇息,我收拾一下,这便随管家前去……”

    ……

    走进西城的城门,李文革眼前一亮。

    自从到了延州以来,李文革这还是第二次进西城。上一次是到彰武军武库去挑选兵刃,武库便在东门的边上,挑完了他就走了,当时一脑门子事情,也没有仔细看过西城的建筑街道。

    这一次他和李护儿押着拓跋光兴自北门入城,迎面而来的便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宽敞大道,两旁的建筑店铺错落有致,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和城外依旧白茫茫一片的景色比较起来,城里仿佛换了人间。

    为了不影响士兵们的正常训练,李文革没有带太多的人,只带了李护儿一个。好在拓跋光兴不是细封敏达,押解这么一个废物,两个人也已经绰绰有余了。

    沿着大道一路走下去,周围的建筑渐渐高大起来,低矮简陋的土木结构房屋渐渐不见了,代之而来的高大宽敞的门楼和全石木结构的院墙,沿街行乞的乞丐也少了许多,门楼下的大门上均是朱色挂漆,站在门口的仆人们一个个衣着光鲜神情倨傲,脸上泛着一层油光,显然平日里营养不错。

    “这是姚府,咱们延州的士族,除了高府王府韩府,便是他们家了,两百年的大族,有钱啊……”李福一面走,一面感叹着。

    李文革点了点头:“哦!姚家出过甚么大官么?”

    “五十年前出过两个侍郎一个刺史,近些年有些破败了,没出过甚么大官,不过历任节度都对他们恭恭敬敬地……”李福淡淡答道。

    走过姚府,便是彰武军节度使高允权的府邸了。

    仰头看着那高高的门楼上飘扬的节纛,以及对称排列在们侧卫兵背后的门戟,李文革心中叹了一声。高家这个藩镇和这座府门一样,如今只剩下一个面子上还过的去的空壳子了……

    走进节度府,随着李福直直穿过二堂,戒备渐渐严密了起来,持枪肃立的兵丁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倒是也颇有点严整肃杀的气象。

    走到这里,李文革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他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什么端倪。

    自己多心了吧……

    越往里走,戒备越是严密。

    终于,在一栋二层小楼面前,李福停住了步子。

    这栋小楼在院落中并不起眼,周围却站了一圈的官兵守卫,这些官兵手中的刀枪都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一看而知都是好家伙。

    看着门口石墩上那只张牙舞爪的石虎,李文革暗暗点了点头。

    这便是被所有藩镇均列为辖区内第一军机重地的白虎节堂了……

    节度使召开军事会议的军机重地称之为节堂,这是自中唐以来形成的规矩了,而节堂开始以白虎为象征则是近几十年来才有的事情。

    李唐的老祖宗叫李虎,因此“虎”字在唐代是不能用的,要为这位唐太祖避讳。知道晚唐年间出了一位叫做朱全忠的藩镇,他在军队中废掉了李唐通行了数百年的兵权象征鱼符,重新将虎符订立为兵权象征,同时将自己设在汴梁的节度府节堂更名为“白虎堂”,自那之后,节度使们便纷纷开始管自己的节堂叫白虎堂。

    朱全忠设白虎堂的第二年,他登基称帝建立大梁,延续两百多年的大唐王朝正式宣告灭亡……

    因着这个原因,白虎堂自然而然有了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看着这座建筑物,李文革暗自感慨……

    “队头请稍后,小人进去通禀——”

    李福将节堂的门推开了一条缝,闪身进去了。

    良久之后,门又开了一条缝,一个手摁腰刀的军官走了出来,扫视了李文革三人一眼,问道:“哪个是李文革?”

    李文革上前一步,抱拳道:“卑职是!”

    那军官看了看他,面无表情地道:“按制,入节堂不得携带兵刃——”

    这个规矩李文革还是知道的,就算不了解历史,水浒传还是看过的。

    他将手中木枪和怀中短刀都取了出来,一律交给了李护儿,嘱咐道:“看好这家伙!”

    李护儿应诺,接过了他手中的木枪和短刀。

    那军官一挥手,两名士兵上来将李文革上上下下搜了一遍,报告道:“没有了!”

    那军官点了点头。

    李文革皱起了眉头,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间……

    林冲得罪了高衙内,于是被陷害误入白虎堂……

    自己也得罪了一位高衙内,如今也来到了白虎堂前……

    “随我来吧!”

    那军官转身从打开的缝隙中走进了堂内。

    李文革迟疑地跟着走了进去。

    走进大堂,两扇大门在背后关闭,那军官板着面孔道:“我进去通传,你不要随意走动!”

    说罢,他大步走到了帷帐之后。

    李文革缓缓打量着四周,堂内设施陈旧,且积满灰尘,一望可知许久没有用过了。

    猛然间,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不妥了……

    一路走进来,半个折家的兵都没有看到……

    上当了——

    就在李文革转身一个箭步窜到门口准备硬闯出去的时候,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铁器的碰撞声传入了耳中。

    顷刻间,周围杀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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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Q版兵变(5)

    白虎堂内总共不过百余平米的空间内,竟然在一瞬间涌出了五六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人人身披制式步兵甲,手持加装了金属枪刃的木枪,密匝匝的枪尖从各个方向指向穿着一身步兵制式短袖袍头戴毡帽的李文革。众多人同时快步移动的脚步声击打得地面微微发颤,这阵势若不知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大军对垒开战在即。

    高绍基身着一副明光铠自帷帐之后绕出来的时候,李文革正在皱着眉头评估自己面临的局面。

    最让他揪心的是方才堂外传来的兵器碰撞声和喊杀声,他听得出里面有李护的声音。

    他已经知道今天的一切都是一个圈套,一个诱使自己入彀的圈套。

    虽然他不知道李福为什么会出卖自己,但这个问题还不是他最担心的。

    高绍基动用这么大阵仗,在白虎节堂内布置人手算计自己,不可能是私下行为,他一定已经获得了高允权的授权和许可……

    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不再忌惮站在自己身后的李彬了。

    李文革最担心的还是这个,如果说是自己的出现让历史的轨迹发生了某种改变,使得高绍基再也等不及,也使得高允权的态度发生了某种改变,决定现在就动手除去李彬,那就太糟糕了……

    不对,李彬去三水,明明是高允权的差遣。

    面临大变,他的心神受到了些许影响,但是稍一凝神他就立刻想到,如果高允权真的准备连李彬一起干掉,就不会有意先将其调离延州再冲着自己动手了。

    也就是说,高允权虽然同意高绍基搬掉自己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但却并不想在李彬的眼皮子底下动自己,也就是说,他还在顾虑李彬的感受,所以借出使折家的名义把他差遣到三水去,为高绍基的行动扫清障碍……

    李彬的影响力还在,这一点是值得庆幸的……

    他已经来不及深入往下想了,因为高绍基已经自帷幕后走了出来,站在一大群冲着自己虎视眈眈的士兵身后——那是一个自己手中即使有武器也绝对威胁不到他的位置,而那个曾经被自己挟持过的陈烨,就站在他的身后。

    自从就任队官以来,李文革是第一次见到高绍基,但是从这个年轻人犀利的目光和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气上他已经猜出了此人身份。

    “高衙内?”他尝试着开口问了一句。

    高绍基轻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扭过头对陈烨问道:“就是他?”

    陈烨点了点头,目光中透射出一种刻骨的仇恨:“不错,衙内,这便是那疯子!”

    高绍基嘴角轻轻上挑,冲着李文革露出了一个冷酷的笑容。

    “高衙内最好命令堂外的下属们住手,都是自家兄弟,若衙内对李某有何不满,李某宁愿束手就缚,还请衙内放过同来的弟兄,他是无辜的……”尽管知道是与虎谋皮,李文革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此刻堂外的声音已经归于静寂,李文革说这句话实际上不过是安慰一下自己罢了,李护一个人在外面,身上没有披甲,手中只有一根削尖了的木棒,面对着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士兵,那结果李文革已经不敢去想了……

    好兄弟,我不该带着你来……

    李文革心中略带苦涩地想道。

    高绍基冷冷哼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李文革,你有何资格与本衙讲条件?”

    李文革默然,他已经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白费,眼前这个人根本不会给自己任何谈判斡旋的时间,他心中叹了口气,自己一番辛苦挣扎,不想今日还是要将性命丢在这里了。

    他轻轻叹息道:“我不是在与你讲条件,我是在劝你不要做傻事……”

    “哐当——”他话未说完,白虎节堂的大门却被人自外面打开了,堂中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却见一个士兵浑身是血地喘息着跑了进来。

    李文革眼睛一闭,不忍再去看堂外的情景。

    “禀衙内,小人们无能……跑了一个……”

    李文革一下子睁开了眼。

    高绍基的眼睛立时瞪圆了:“跑了一个?”

    “正是!”

    “你们四个伍的守卫,居然还是将人放跑了?”高绍基似乎有些不能置信。

    “……那厮悍勇得紧,伤了四个弟兄,夺路逃出去了——”

    上帝保佑——李文革心中默念了一句,尽管他在前世是个地地道道的党员,理应属于无神论者。

    他怎么也没想到,几个月前还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个小小书童,今日竟然能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军队用一根木棍在连伤四人之后突围冲了出去,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评价了,究竟是这些士兵太无能了还是李护太骁勇了啊……

    “……追回来——还等什么?”高绍基咬牙切齿地问道。

    “不必费劲了,衙内!”李文革不紧不慢地说道。

    如果高绍基没有封锁城门的话,目前这府中的士兵没有谁能够追的上李护。

    三个月来每天早上一万米的长跑训练不是白练的,李文革敢断定,除了自己训练出来的士兵之外,延州没有任何一个步兵能够徒步跑过李护——在不骑马的情况下。

    见那士兵没有动,高绍基鼓了鼓眼睛,那士兵急忙跑了出去。

    高绍基的目光又回到了李文革的身上。

    “果然是个亡命之徒——连你手下的人也全都是些亡命之徒!”高绍基缓缓点着头道。

    那个刚跑出去的士兵又跑了进来:“衙内——”

    高绍基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那士兵有些胆怯地道:“外面还有一个,怎么办?”

    “砍了——”高绍基厉声道。

    “慢!”李文革一声断喝。

    满屋子的士兵都被他吓了一跳。

    李文革冲着青筋暴起的高绍基笑了笑:“衙内要是不想给高侍中惹大麻烦,还是不要滥杀得好!”

    高绍基气急反笑:“好你一个狂徒,你到说来听听,杀掉一个小兵,我能给侍中惹来甚么麻烦?”

    李文革淡淡道:“那个家伙是我抓来的俘虏,他是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的儿子……”

    这句话又令全屋子的士兵和军官愣了一下,高绍基嘿嘿笑了起来:“你还真会说笑话!”

    李文革叹了口气:“是不是真的,衙内审问一下他不就知道了么?”

    高绍基眼珠子猛转,他实在有点拿不准李文革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这家伙还真是有这么一股凛然的风度和气势,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居然还压不下他的气焰,李彬这老匹夫,怎么调教出了一个如此难缠的角色?

    “李彝殷的儿子又如何,定难军如今臣事北汉,难道他的儿子做了俘虏便杀不得么?”

    话虽如此,连高绍基自家都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色芮厉忍,他自己知道,若李文革说的是真的,老爹是万万不肯杀掉外面那个人的。

    本来只是解除一个队头的兵权而已,如此兴师动众本来已经罕见,中间竟然闹出了这许多的枝节,更是令高绍基有些头痛。

    李文革却显得颇为悠闲,神态自然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半分畏惧之色。

    高绍基想了良久没有头绪,只得挥手道:“将此人押入府中地牢,严加看守!”

    闻言,李文革眼中精光略略一闪,面上神色虽然没有变化,心下却早已计较盘算开了……

    ……

    书房内,高允权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仿佛睡着了一般,高绍基轻轻走了进来,他却丝毫没有觉察。

    “事情办完了?”

    高绍基一怔,他以为父亲睡着了,正在踌躇要不要叫醒父亲,没想到老家伙却根本没有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老爷子的掌握之中。

    他点了点头:“押到地牢去了,我过一阵便下去审问!”

    高允权摇了摇头:“那是个凶悍顽劣的硬骨头,你未必啃得动……”

    顿了顿,他又道:“有那个管家的口供,只要能搜出那五十套步兵甲,有没有此人的口供便都无所谓了……”

    他睁开眼瞥了儿子一眼:“丰林山那边,怎么样了?”

    “前营已经出动了,赵羽亲自带队,最迟今日晚间,便应该能够解决。”

    “尽量少杀人,杀人多了,有甘天和……”

    “放心吧爹,不会杀多少人的,整编而已,只是要搜查一番营寨,夺去姓李的兵权……”

    “赵羽成么?他除了会喝酒,我看不出他有甚么其他本事……”

    “爹,你便放心吧,前营一百二十多号人,丰林山上充其量不过三四十人,又没了头脑,要解决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么?”高绍基自信满满地道。

    “但愿吧……”高允权叹息着道。

    ……

    沈宸和梁宣蹲在栅栏的后面,隔着作为隐蔽物的柴堆和草垛,仔细瞄着在军寨外曈曈擅动的人影默然无语,陆勋蹲在他们的身后,正在低声报告着上望寇台观察的结果。

    “……州城方向没有动静,西面的塔也没有人占领,好像总共便来了这么点人,都聚在寨门外面。没有分兵,侧翼没啥危险,不过刚才有一队兵开进了村子,到现在还未见出来,看样子是找麻烦打秋风去了……”

    “……正面的敌人人数和装备情况呢?”

    “一百二十人以上,站在前面的二十几个人披着甲,有四十多个人手中的木枪枪头似乎加装了枪刃。有一个骑马的,在后面转悠,离我们站的地方似乎有五六十步远吧,望楼在山顶上,离的太远,没看清楚相貌——”

    “……奶奶的,他们这是想做甚么?”梁宣看着寨子外面翻翻滚滚的人流皱起眉头道。

    “……在整队……”沈宸冷笑着道。

    “啥?”梁宣眼前飞舞起了小星星……

    沈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参加过以前的左队行军吧,不记得了么?发兵之前,我们也是这么整队的……”

    梁宣咽了口吐沫,咧着嘴道:“整个队用的着花上两盏茶的光景功夫?”

    沈宸“哼”了一声,盯着寨门外的拒马没说话。

    当初李文革坚持要在寨门外设防御设施,大家全都以为是队官为了增大体力消耗故意刁难大家的手段,如今看来,这个决定实在是未雨绸缪的高明之举,没有这些枝杈横生奇形怪状的防御设施,外面这些熊兵只怕早就一窝蜂地冲进来了,营寨里根本没有预警和反应时间。

    “寨子里的人听着——”

    三个人顿时面面相觑,外面的人开始喊话了……

    “……丙队队正李文革已被高节度革职拿问,奉彰武军节度军令,我率弟兄们来接管兵寨,识相的列队出营来受缚,若有迟疑,莫怪本营无情,一把火烧了寨子,教你们一个个葬身火海……”

    “……”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陆勋迟疑着道。

    “是前营赵指挥——”沈宸咬着牙冷笑道。

    “奶奶的——他竟然说队官被革职拿问了……”

    梁宣顿时站了起来:“丙队的事情,轮得着他来啰唣么?”

    “蹲下!”沈宸一把便将他扯了下来,“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弓箭,不要站起来!”

    陆勋有些犹豫:“他该不会说真的吧?”

    沈宸心中飞快地计较着,良久,他咬牙道:“陆兄弟,你去将那个党项人请过来!另外嘱咐他带上弓箭——”

    随后,他扭头交待梁宣道:“老梁,事情不妙,若是真被他们冲进寨来,便麻烦了,你去后面通知弟兄们整队。”

    梁宣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一声,转身便伏着身子往回跑,跑到半道上才反应过来——他奶奶的,老子凭甚么听这个酸秀才的?

    想虽然这么想,梁宣脚下的步子却丝毫没有慢下来,转到了后面的营房处,他毫不迟疑地拎起了鼓槌——

    “咚咚咚……”

    密集的军鼓声在营寨中响起——

    正在训练中被临时解散的士兵们以冲刺般的速度自营房中冲了出来,转眼之间已经列队完毕,五十个人成十行五列站成了一个刀切斧剁般整齐的方队。

    等人都站好了梁宣才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自己该说些啥呢?

    他很想像沈宸一样出口成章说出一大番话来解释目前的局面,也很想像队官那样用半文半白的言语好好激励一番士气,奈何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做不到,明明是动嘴皮子的事情,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看着轻松简单,但是平日极少动脑筋的他此刻却发现自己实在是笨到了家,哪怕连几句最简单的话目前似乎都是天大的难事……

    士兵们一个个站的整齐精神,但眼神却开始四处游移,平日里负责值星的陆勋不见踪影,负责带队训练的沈宸也看不着,居然是梁什长擂鼓命令大家集合,事情本来便很诡异,更加诡异的是这位梁什长此刻居然用手挠着头冲着大家一阵阵傻笑,更加令人心中不安。

    梁宣搜肠刮肚了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最终这粗人恼羞成怒,干脆也不想了,振臂呼道:“弟兄们,高家翻脸了,要害咱们队官,他奶奶的前营的那些熊兵此刻就压在寨门前,让爷爷们缴械投降……奶奶的这些熊兵平日里打党项人一个个跟缩头乌龟一般,今天居然欺负到老子们的头上来了……弟兄们,高家敢算计咱们队官,生可忍熟不可忍,凡是长了蛋的爷们,都披起甲,拿起枪,跟着老子到寨门口去——”

    说到此处,梁宣的一对虎目从头到尾扫视了一番这些新兵老兵:“……咱们丙队自从来了李队官,大家天天吃得饱饱的,如今个个壮得像头牛,老子我不懂啥大道理,老子只知道,谁敢害咱们队官,便是砸大家的饭碗,谁敢砸大家的饭碗,我们便要谁的命——”

    “咱们反了——”

    梁宣的振臂高呼顿时引起了反响,平日喊号子喊惯了的士兵们齐声喊道:“反了——!”

    两个字喊出口士兵们才浑身一激灵,天,喊得这是啥玩意啊……

    然而喊声已然冲天而起,蹲坐在屋里炕头上的周正裕眉头紧了紧,轻轻叹了口气:“这世道……”

    肩伤未愈躺在床上的魏逊正在闭目养神,嘴角却浮现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队副不必担心,出不了啥事情,天塌不下来——”他斜倚在床头脸色苍白面带病容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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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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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吃人的黑暗时代
一个倒霉的穿越者
一个人类历史的新纪元
北唐执政王的奋斗史,五代十国末期的传奇与梦想北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