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相互依偎
安然甩开顾铖,趁着夜色躲进一旁教学楼的卫生间,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即使在外人面前再怎么逞强表现的多么冷漠,她的内心依然还是像从前那样胆小怕事甚至有些脆弱。
安然想起以前,每每和别人争辩,吵着吵着就变成了哭腔,明明是自己占理,明明在心里打好了草稿怎么怼回去,一开口却总是怂到只会哭。事后想起来觉得自己很丢脸没出息,吵架的时候没有发挥好,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吵赢一次,然而别人早早把吵架的事情抛在脑后。但凡自己再提起,别人也只当自己是心眼小,久而久之造成的结果——往往是安然自己觉得更加的委屈。如果没有遭遇家里的这些变故,也许安然就这样柔柔弱弱的一路走过来了,不争不抢。事实上,但凡有人可以护自己周全,谁又愿意独自承受痛苦假装坚强……
待同学们都下楼回了宿舍,周围开始安静下来。安然平复了些许情绪,揉了揉眼睛走出去,刚走了几步看到有人打着手电筒朝着这边寻过来,叫着自己的名字。安然一边应着一边迎了过去,只见叶梓正满脸焦急的跑向自己。
“停电了也没见你回宿舍,去教室找也没看到你,你在这干嘛呢!不知道别人会担心你么。”叶梓一把拉住安然的手就往宿舍楼那边走着,“夏小小被她妈妈接回去了,本来她还打算陪我一起找你。你知不知道我很怕黑的……”
“对了!”安然刚想开口说话,叶梓突然扭头过来,“听说你跟教导主任打起来了?”“欸?”安然满脸问号,“听谁说的……”
“你还不知道呢?”叶梓用略带夸张的口吻描述着她道听途说来的内容,“刚才从食堂回宿舍的路上,听好多人说呢。说你跟灭绝师太,哦不就教导主任,跟她打起来了。还有人说你把初中的一个小朋友头都打破了,吓!我怎么不知道。”
“听他们瞎说。”安然有些无奈的开口,“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打她啊,我再怎么混账也知道最起码的生存法则。惹不起我躲得起……”
“不过安然……”叶梓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你真的要改一改脾气了。地球不是围着我们哪一个人转的,有性格是好事,可是也要有分寸。我从前也和你一样,觉得怎么天底下就我最可怜最倒霉,人人都对不起我,每天自怨自艾的,结果呢?根本没用,只会让别人讨厌自己,连带着自己身边的人跟着受委屈。就如同你跟小小说的那样,我真的希望我们都能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你说话的口气怎么跟……”顾铖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我认识的一个人好像……好啦我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今晚跟我在下铺睡吧。”叶梓摇了摇安然的胳膊,“其实你也有些恐高的吧,还说我逞强!每次看你爬上去那个犹犹豫豫的样子,我真是……算了!回头我找人跟你换一下。”
“哦。”在叶梓面前,安然总是可以放下心来。两个人回到宿舍躺下,床铺太小,只得背靠着背说着悄悄话。
“哎?顾俊芳怎么成了你口中的灭绝师太了?”私底下,安然倒是坦然的直呼其名。
“嘿嘿!你不觉得很像吗?凶巴巴的没有人情味。”叶梓往安然身边靠了靠,“而且听说啊,顾铖他爸是入赘的,所以他妈妈才那么强势?我觉得生在那样的家庭,也真是挺可怜的,什么事都做不了主,听颜寒说顾铖他本来是可以去县一中的,结果他妈妈把他的志愿表给改了,最后只能来这个学校了。真是,还有这样的妈,别人谁不是望子成龙的想往高处爬……”
安然没有回答,以她的现状,哪有什么资格去可怜别人。沉默了一会,安然翻了个身面对着叶梓:“你呢?以你的成绩去县一中应该也没问题啊,怎么会……”
“为了遇见你啊……”叶梓半开玩笑的开口。“矮油……少肉麻!”安然做了个想吐的表情,“算了!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
“其实……”叶梓换上一副略带忧伤的口吻,“我也是为了免费的名额啊。你也知道,我爸因为别人诬陷进去了,家里靠我妈一个人撑着,虽说那些人给了一笔钱,可是也不能坐吃山空啊。说的好听点,我妈过些日子是改嫁过去,其实我知道,她只是为了我逃离那个村子。身边没点钱别人会瞧不起的,我不想她为了我连最后的尊严都没有。”
黑暗里安然看不清叶梓的表情,只觉得身边的这个女生懂事得让人心疼,活的太明白反而有些不真实。表面上开朗大气左右逢源,心里的苦却没有人知道。安然明白,这个时候什么安慰的语言都会显得单薄无力,她缩了缩身子往叶梓的怀里钻了钻,这样静静的陪着就足够了吧……
不知不觉困意来袭,安然陷入了梦乡,梦里是父亲憨厚的笑脸。叶梓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地拍着安然的背,自己却失眠了……
多少个夜晚,叶梓辗转反侧,一想到父亲受到的委屈,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他吃得饱穿的暖吗?听说因为那种事进去的犯人待遇最差,有人欺负他吗?会不会想家……
叶梓想起小时候,父亲最爱将自己扛在肩头,带她去集市上买好看的发卡,买她最爱吃的糖葫芦,山路崎岖不好走,可父亲却宁愿自己辛苦也舍不得放她下来走路……
是什么时候发现父亲开始慢慢老去的呢?是小学四年级自己得了硬笔书第一名,父亲想将自己像从前一样扛在肩头,却试了几次都没能抱起她来,嘴里还乐呵的说着:“丫头长大了老爸抱不动了。”亦或者是刚上初中那年,看到父亲头上长出的第一根白发?
叶梓此后对父亲的印象,便停留在他被陌生叔叔带走那天,回头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我去去就回来……”父亲从不许叶梓去看他,信中也只说自己很好无需挂念,叶梓便信了,她等,等着有一天父亲会走出来,再笑着跟自己说:“我的女儿长大啦,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坚信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第二天清晨出完早操,叶梓和安然并肩走着,准备回教室早读。刚走到教学楼前,被班主任拦了下来,递过来一封信:“你妈妈在门口等你,赶紧回家去吧。”叶梓看着信封上再熟悉不过的地址,心中没来由一阵恐慌,连忙拆开来看,才刚看了一眼,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二十章 出了什么事有我担着
安然刚想随着叶梓她们一同走进殡仪馆,却被顾铖一把拉了回来。
“干嘛你!”安然被他突然一拉险些摔倒,不禁有些恼火。“让他们母女俩进去吧,那场面我们去了不合适。”顾铖一边拉着安然往外走一边说着,“我俩去买点吃的,一大早过来什么都没吃,我怕等会她们两个撑不住。顺便陪我去给我妈打个电话说一声。”
“买吃的倒成,打电话自己去吧,怎么?嫌你妈昨晚羞辱我还没够是么?该不会又说是我给你灌迷魂汤教唆的你离家出走?大少爷,我惹不起也躲不起了?!”昨晚那件事还历历在目,安然自然给不了好脸色,顾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也不好争辩什么,一个是自己喜欢的女生,一个是辛苦拉扯自己长大的母亲,这时候似乎自己说什么都是错,只得沉下脸来不再说话。
顾铖买了两份小笼包,捎带了几个茶叶蛋,又从路边的小商店买了几瓶饮料。安然一大早慌忙出了校门身边没有带钱,付账的事顺理成章由顾铖来做。
“大少爷果然跟我们不一样啊,大早上跑个步出个操都带着钱。”安然瞥一眼顾铖兜里那一沓钞票,揶揄到。
“你能不能别整天少爷前少爷后的揶揄我!看不惯我你直接冲我来。有钱人惹你了还是欠你了?谁家的钱也不是大水冲来大风刮来的!是奋斗来的,不懂你这种仇富心理!”顾铖一反常态的对安然发了火,“何况这也不是我的钱!是本来今天要上交的班费!”
“神经病啊你!玩笑也开不起?”安然有些莫名其妙,快步就向马路对面走过去,刚走了几步,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顾铖,“你刚才说什么班费?我怎么都没听说。”
“你的交过了。”顾铖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把安然往身边拉了拉,“走路看着车!”
“谁交的?你吗?干嘛要帮我交!再穷这点钱还是有的。”安然有些不高兴,“回学校了还你。”
“不是我。”顾铖走到安然的另一边,将手上的早饭换了只手,“老班给你交的。”
“老班?”安然顿了顿脚步,下一秒又被顾铖拖着往前走,“你说班主任?”
“嗯。”顾铖不动声色的回答。
安然更加疑惑了,想不通那个平时对自己凶巴巴的班主任为什么会替自己交这个钱。
“其实上次你打人那个事,也是第二天老班闹到校长那里才给压了下来。不然你以为学校领导凭什么帮你顶那件事?人家家长又怎么会那么善罢甘休的?”顾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表情,却足以令安然震惊不已。“你就真的要让所有关心你的人失望寒心才高兴吗?”顾铖松开护着安然的胳膊,“我们就在外面等叶梓他们吧。”
“不给你妈打电话报告一声了?”
“哦。老班应该跟她说了,不给她添堵了。”
安然看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顾铖,最终不再开口,靠着一旁的柱子发起了呆,脑海里,班主任平日里的模样和父亲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让她更加的茫然不知所措。在安然面前那个对她凶巴巴的班主任,和顾铖嘴里这个处处维护自己的班主任,究竟哪个才是真……
叶梓扶着母亲走到父亲的遗体旁边,本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的情绪,却在看到父亲的那一刻分崩离析,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嗓子里却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母亲早已经瘫坐在地上,嘴里不住地说着:“老叶!你睁开眼看看我们,我跟叶儿来看你了,你起来看看我们!你怎么这么狠心,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你别睡了,快起来!我们回家去。”
“妈,妈……”叶梓蹲下来搂住母亲,“妈你别这样,爸爸看到会难过的。”说着说着自己却失声痛哭起来……
“两位请节哀。”这时候殡仪馆的一位工作人员走过来,“如果没有特殊要求,是不是家属可以过来签个字,做个简单的告别仪式?我们已经准备好车辆,安排去火化……”
“火化?!”叶梓母亲猛地抬起头来,红着眼睛大声说,“不可以火化!他已经死得不明不白,我不能再让他死无全尸的!领导,我求求你了,不要火化!让他入土为安好不好?我给你跪下了!”说着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这个……您快先起来!”那人上前扶住叶梓母亲面露难色,“这个我做不了主的。”
“叶儿!你也跪下!”叶梓母亲按住叶梓的头往地上磕下去,“求求领导给你爸留个全尸!”
“这位大姐您真别这样!您快起来!我也很为难啊。”那人忙不迭的上前去扶。
“领导!求求您了!我们村里都是土葬的,我家老叶生前已经受了莫大的委屈了,又走的不明不白的,我不能再让他死后回村子里也落人话柄!”叶梓母亲说什么也不肯站起来。
“小王!”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走上前,“让她们把遗体领回去吧!上面的文件从国庆以后才实施,这一次就睁只眼闭只眼吧。”说着将叶梓母亲扶了起来:“你们家属沉痛的心情我能理解,节哀!”
“陆馆长,”被称作小王的那名员工走上前,“这不太好吧,万一这……”
“叫你这么办就这么办!”陆馆长抬高了声音,“上面出了什么事有我担着。”
“是是是……我这就去办。”小王连声应着,转过脸来向着叶家母女,“两位跟我过来,签个字就可以领回去了。”
“谢谢!谢谢领导!我给您磕头了……”叶梓母亲说着又要给陆馆长跪下,被他拦了下来:“快别这样!早些接回去入土为安才好。”又回头招呼小王一声,“车子照例安排好给她们送回去。”
听了这话,叶梓母亲又是一通千恩万谢,直到陆馆长走出门外,这才牵着叶梓跟着小王往办公室走过去。叶梓暗暗将陆馆长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计划着有朝一日必定要报答他今天的大恩大德。由于叶梓父母半年前办了离婚手续,只能由她作为家属在文件上签字,她看着文件上父亲那熟悉的名字,不知不觉又红了眼眶,良久过后,拿起笔颤抖着在家属栏上签了字……
待叶家母女走出殡仪馆,安然和顾铖上前一步,将手里的早饭递了过去,被叶梓一手甩开:“你们觉得我们现在还有心情吃吗?!你们吃个够吧!”
安然好容易才稳住没让东西撒在地上,刚要开口,却被顾铖抢先了一步:“现在你才更要吃!如果想叔叔体体面面的入土为安!”
叶梓抬眼看了看一脸严肃的顾铖,心里像是被锤子狠砸了一下,眼泪又一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你说的对……我还不能倒下。”伸手接过安然手中的东西递给一旁的母亲,“妈,吃点东西。”
晌午的阳光,悄无声息的洒在每个人的脸上,安然抬头看了看天空,心中愈发难过起来……
第二十二章 回村
不知过了多久,安然被顾铖叫醒:“到了。”她“哦”了一声揉揉眼睛跟在他们身后下了车。
叶梓老家说是村子,却比安然的村子要繁华很多,他们下车的位置是一座石桥,沿河分布着高高低低的房子,马路两旁是各种商铺,更像是个小型的集市。桥头是叶梓家的裁缝铺,此时门外围满了人,安然这才发现有几个壮汉拦在车前。
“叶家嫂子,今天你说什么我们也不会让你过这个桥!他叶国权当初做出那种事,就别怪我们不让他回村子!”领头的一个大叔扛着一把锄头,和叶家母女对峙着。
“就是就是!我们要让他进村子,怎么对得起王家那闺女!”其他人应声附和着。
叶梓母亲好声跟他们交涉,却被他们推搡在地上,叶梓实在气不过,打开车门把司机拉下了车,自己坐了上去:“你们今天不让开,我就压过去!”“哎呀小姑娘这可使不得!”吓得司机脸色发黄,扭头看着安然他们,“哎哟!你们两个小娃娃赶紧劝劝她哟!这我回去可不好交代啊……”
顾铖皱了皱眉头走上前,拍了拍车窗:“叶梓,别闹了!出人命的。”叶梓也不答话,在车上一个劲按着喇叭,车头前的人们一个个屏住呼吸,却也不后退,只紧紧盯住车子。
叶梓沉了沉脸,也分不清哪个是油门哪个是刹车,那一刻脑袋发热一脚踩了下去,车子蹭的往前蹿了几米,吓得她赶紧收回了脚。那些人显然没想到叶梓真的会不计后果的做出这种事,也被吓得不轻,连连往后退。
“还不走开吗!”叶梓故作镇定地开口,“你们口口声声说对不起王家人!他王家人怎么一个也不露面!到底是谁做贼心虚你们心知肚明!还不给我让开?!”说着又一脚踩下去动了几米。
安然和顾铖扶起叶梓母亲,也紧紧跟在车子后面,司机一脸死气发了懵。
“干什么干什么?!都让开!”这时候一个五十岁模样的人扒开人群来到车前,看到这一幕,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哎哟!这不是叶家嫂子跟闺女嘛!这是干什么呀!有话好好说,大家一个村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要伤了和气嘛!”
叶梓见村长那一副嘴脸,气不打一出来,刚要开车撞上去,却只见那人对着身边的人群挥了挥手:“都让开让开!叶家大哥再怎么不对,人都不在了,就别再追究了。你说是不是?王家大哥?!”
“是是是!”叶梓这才注意到王兰父亲和母亲躲在人群后面,正一脸讪笑,“村长说得对,人都不在了,他牢也坐了,事情也算过去了,我们打算不追究了。”
“真他妈恶心!”叶梓心里骂道,“真想一脚油门踩下去全都压死……”不过想到总算可以让父亲回家了,只好强压住怒火下了车。
身后的司机还在发愣,安然叫了几声才反应过来,抚了抚胸口,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把车开过了桥停在叶梓家门前。
“喂!王兰!你们不是明天才放假么?今天怎么就回来啦?”突然背后有人拍了拍安然,她疑惑地转过头去,那人赶忙做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连连开口:“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不过你跟我一朋友长的真像,特别是背影。”安然笑了笑对她点点头,随着叶梓进了屋。
“奇怪……长得真的挺像的。”那个女生转身往家的方向走过去,迎面撞见王兰的父母,“阿姨叔叔,你们说可真是奇了怪了,刚才我把一个女孩子认错是王兰了,长得可真像!你们也去看看呀!真是无奇不有的。”
“毛毛啊,你说的那个女娃在哪呢?”王兰母亲听见这话一把拉住那个女生,“你带我去看看。”
“哦……”那个叫毛毛的女孩子没想到王兰母亲会这么大反应,一时有些无措,指了指叶梓家的方向,“就,就在叶梓家呢,我看她进屋了。”
“老王,你说会不会是……”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人有相似。”
“不行,我还是要去确认一下。”王兰母亲说着就往叶梓家走过去。
“你这婆娘……”王兰父亲见拧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安然和顾铖帮着布置好灵堂,已经是下午,叶梓母亲抚着灵柩不住地流泪,叶梓从布料里扯出一整块麻布,剪成几小块,拿出一块给母亲戴上,又往自己胳膊上缠上一块,跪在地上烧起了冥纸。
顾铖把剩下的两块麻布拿过来,和安然两人各自戴上,退到墙角,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叶家嫂子……”这时王兰母亲踏进门来,刚说了一句,被一骨碌站起身来的叶梓推出了门:“你还有脸来我家?!滚出去!”
“我,我,我知道我们家对不起你们。”王兰母亲带着哭腔,“可我们也是没办法啊……闺女,你让我去给你爸烧点纸,求他原谅……”
“原谅?!”叶梓冷笑了一声,“你就不怕夜里我爸的冤魂去找你们吗!原谅?凭什么原谅?滚!”
“你这孩子!怎么跟婶子说话的!”王兰父亲走过来扶住妻子,厉声开口,“再怎么样我们是你长辈!”
“哈哈哈!”叶梓想自己肯定是疯了,这个时候居然笑得出来,“长辈?!那你们倒是做一件长辈该做的事!怎么?欺软怕硬?在我这是长辈,在村长儿子面前是孙子?!有意思……”
“你这孩子!”王兰父亲抬手想给叶梓一个耳光,被王兰母亲拦了下来。
“闺女啊,我们知道错了。我心里也不好受,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可怜我家王霞,这事如果再翻出来,她后半生怎么活……”王兰母亲紧紧抓着叶梓的手跪了下来,“你就让我去烧点纸。”
叶梓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跟母亲年纪相仿的中年女人,一动不动,直到屋里传来母亲沙哑的声音:“叶儿,让他们进来吧。”
“妈!”叶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不配来看爸爸!”
王兰母亲跌跌撞撞地走进去,跪在灵柩前磕了几个响头:“叶家大哥,我们对不起你,你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家霞还小的份上,原谅我们!”又回头对愣在门口的王兰父亲吼了一句:“你也过来跪下!”
叶梓走到母亲身边痛哭起来:“妈!你凭什么替爸爸原谅他们!”
良久,叶梓母亲才抬起头来看着叶梓:“怎么会原谅他们!可是他们这几个响头,你爸爸受的起!”
安然看着眼前的一切,视线开始模糊起来,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生命是何等的脆弱,转眼父亲走了小半年了,这半年来,自己哭过恨过放弃过,总算慢慢的平复了,本以为渐渐的伤口就会愈合,可是看着叶梓痛哭流涕的脸,才发现自己一刻也不曾忘怀,她走上前,将叶梓揽在怀里,陪着她默默流着眼泪……
第二十三章 肚子里的坏水
学校里,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就放大礼拜,安辰便一下课就往高中部冲过去,开学来的第一次大礼拜,打算和姐姐安然一起回趟老家。
离家近的同学们一个个都收拾好行李,说说笑笑地往校门口赶。安辰上了楼来到安然的教室门口,张望了半天也没看到姐姐的影子,待教室里的同学都走的差不多了,安辰这才怯生生地趴在窗口问了句:“那个……请问,安然在吗?”
“欸?你是?”夏小小背着书包朝门口走过来,看了看安辰,“安然不在啊,找她有事吗?”
“哦。我是她弟弟。她不在?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安辰有些着急。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早晨反正走的挺急的。”夏小小上下大量了下安辰,“你们姐弟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嘛。对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嗯……”安辰低下了头,“明天大礼拜本打算跟姐一起回老家的。算了,我还是在宿舍待两天吧。”
“可是大礼拜的话,学校应该没什么人在啊,食堂也不开放,你吃什么用什么啊。”夏小小看着安辰瘦瘦小小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不如这样吧,如果不嫌弃,到我家住两晚吧。我跟你姐是好朋友,这你总该放心吧?”
“啊?”安辰红了红脸抬头紧张地看着夏小小,“这,这不太好吧……”
夏小小弹了安辰一个脑瓜崩:“小孩子想什么呢!去我家可不是让你白吃白喝的,你得刷碗拖地。”
“行!我去宿舍拿几件衣服。”安辰咧开嘴笑了起来。随后安辰简单收拾了一点行李跟着夏小小来到她家。
“妈!我回来了!我带了个朋友回来。”夏小小拉着安辰进了院子。
“哦。”夏小小母亲从屋里走出来,看了看安辰,把夏小小拉到一边,“怎么把男孩子往家带啊。”
安辰大概是听到了这话,憋红了脸局促地开口:“我还是回学校好了。”说着转身要离开。
“唉!你干嘛!”夏小小上前拉住他,又回头冲母亲撒娇道,“妈妈!你怎么这么小气嘛!你想哪去了,他是我好朋友的弟弟,家离得太远回不去,他姐又有事去了管不了他,你就让他住两晚呗!再说家里又不是没有地方住。”
见母亲脸色缓和了些,夏小小又走上前挽着母亲的胳膊摇了摇:“好不好嘛?他还能帮你洗碗拖地,多划算!”
“好啦好啦!反正也说不过你。”夏母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安辰跟前接过行李,“跟我进来吧,今年几岁了?读几年级?”
寒暄着走进卧室,谢过了伯母,安辰打量起房间来,进门左手边是张单人床,浅蓝色的床单,墙头挂着一台小电扇。靠窗位置摆着一张写字桌,桌面上贴着篮球海报,简单放着几本书,怎么看都有点像男孩子的房间。
“怎么样?还可以吧?有什么需要告诉我。”夏小小敲了敲们走进来。
“嗯。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了……”安辰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这个房间?”
“哦~我哥的。”夏小小随口答着。
“你哥?”安辰有些意外,“怎么没见他?”
“死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夏小小的语气里稀松平常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足以令安辰吃惊不小。
见安辰一副受惊的表情,夏小小拍了拍他的脑袋:“可千万不要在我爸妈面前提起来。记住咯!”安辰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愣愣地点了点头……
叶梓家中,也不知两个人抱在一起哭了多久,王兰母亲站起来朝安然身边凑了凑,紧紧盯住她的眼睛:“姑娘,你是不是叫安然啊?你家是哪里的?”
不待安然答话,叶梓回头瞪了她一眼:“拜完了吗?!拜完了就给我滚,少打我朋友主意!”
王兰父亲见状,也上前拉住妻子:“走了!还不嫌丢人的!”
“是不是小庙村的?”王兰母亲从丈夫手里挣脱开来,直奔到安然面前,直愣愣地盯着她,嘴巴张着仿佛要一口把她吞了去。
安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皱起眉头:“你怎么会知道?”王兰母亲还想说些什么,被叶梓一把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唉!老王。”王兰母亲擦了擦眼角的几滴眼泪,换上一副市侩的表情,“我说的准没错。那个叫安然的丫头肯定是你那死去老大家的闺女!错不了!亏得我刚才做这么一出戏。”
“是又怎么样?你又打什么主意?”王兰父亲见妻子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很是有些反胃,只好皱了皱眉。
“哎呀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呢!”王兰母亲使劲拧了一把丈夫的胳膊,“听说你前大嫂想把那丫头认回去!”
“你个婆娘干什么!认就认吧,你掐我做什么!跟我们啥关系!”
“我说你成天除了打牌什么正事不干,就长了个猪脑子!”王兰母亲越说越激动,“怎么就跟我们没关系!当初你嫂子改嫁,你大哥死的时候可是把那丫头托付给我们的,你嫌是个丫头,抱去送人了。嫂子过来要孩子,你还骗嫂子那孩子得病死了!现在可好!你那嫂子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那丫头送人了,现在要认回去了,那还不得找我们麻烦!”
“那,那你说咋办?”王兰父亲听了这话当下心里一惊。
“咋办?”王兰母亲阴阴笑了笑,凑到丈夫耳朵前,“我们先去给那孩子认回来!”
“这哪行!”
“怎么不行!我前几天托人去他们村打听了,那孩子成绩可是数一数二的,认回来以后有你享福的!”王兰母亲拧了拧丈夫的耳朵,“再说了,再不济过个几年把她嫁出去换点嫁妆钱也是好的!总不能便宜了你那前嫂子!”
“说的也是。”王兰父亲沉思了一会,“可是大嫂能让我们认么!”
“你说说你这人!还能指望你干点什么事!她不让?她算老几?!”王兰母亲抬高了嗓门,“这是我们老王家的事!她八百年前就改嫁了!要认也是我们认!说破大天也没她什么事!再说当初你大哥是把孩子交给我们的,我们现在要回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嗯,你说得对。”“那我们说好了,回头就这样这样……”
安然木然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回响的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不禁有些疑惑,“王兰母亲怎么会知道我的老家在哪。”又想到那个女人望向自己的眼神,安然有些不寒而栗,抬手抱了抱胳膊。
“时间不早了,弄点东西吃吧,我看叶梓和阿姨一整天也没吃什么东西。你饿不饿?”顾铖走过来拍了拍愣神的安然。
“啊?”安然被吓了一跳,“哦。估计也吃不下。我们去外面店里买点东西备着吧,也好让她们母女俩单独待一会。”
“嗯。”顾铖点了点头,看一眼跪在地上默默烧着冥纸的叶梓,打开门和安然并肩走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十年后的自己,会是怎样
安然和顾铖两个人沿着河岸边慢慢地走着,家家户户都忙着收衣服做饭,不时有几个孩童从他们身边蹿过去,传来一阵阵笑声。
“好讽刺。”顾铖突兀地开口,“到现在为止,连一个去叶梓家帮忙的都没有。”
安然突然停下脚步,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进河里,只溅起一小团水花,忽地消失不见了。“大抵人心都是一样吧。有时候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可看到大人们这样,又害怕自己太快长大,变成和他们一样麻木的人。”安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虽说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人……”
顾铖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开口。他本想反驳她,并不是所有的大人都像她想像的那般冷漠无情,可似乎最近发生的事情,使得在他的认知里找不到可以支撑自己观点的话。从开学至今,无论是同学也好老师也罢,甚至是自己的母亲,都变得让他难以理解。从前在他看来慈祥温和的母亲,在安然面前竟然也像变了一个人,那么冷漠和陌生……
安然走了一会,找一处空地坐下,双手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突然想起父亲去世的那段日子,旁人麻木倒也罢了,几个叔父大伯竟然也在父亲的灵柩前,当着奶奶的面前争吵个不休,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家里那么一点田和地。
安然自然也明白大伯资助弟弟安辰上学的目的。母亲疯了被送去了医院,奶奶年迈了被他接了去,只剩下安然这么一个眼中钉,也难怪大伯会撺掇奶奶把自己送回亲生父母家。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弟弟还能上学,自己只当没听到那日大伯和奶奶的对话。
亲生父母么……安然也不是没想过,为什么当年自己会被抛弃,就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子吗?他们又长什么样子呢?现在又要认回去是什么意思?
“我才不会答应!”安然恨恨地抬起头,一旁的顾铖被吓得不轻。
“什么?”顾铖扭头看了看她。
“没什么。”安然起身走了两步,“买点东西早点回去吧。今晚还得守夜,我怕叶梓跟阿姨熬不住,怎么着也要让她们吃点东西。”
顾铖在身后点了点头,又意识到走在前面的安然看不到,挠了挠脑袋开了口:“嗯!”夜色里,突然觉得安然的身影变得柔和起来。
走到卖副食品的商店,吃的种类并不多,安然装了几桶方便面,又拿了几根火腿肠,便退到一边等着顾铖付钱。
顾铖看到角落里有一台电话,犹豫着跟店老板开了口:“老板麻烦问下,电话可以借我用下吗?”
“那你要给钱的哟!”店老板用方言含糊地答着。
“可以。谢谢!”顾铖连连道谢,走过去拨通了家里的电话,下午就放了假,母亲这时候应该在家。
正想着,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喂?哪位?”
“妈,是我。”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总算晓得给妈妈来个电话啦!你跑哪里去了,你晓得爸爸妈妈多担心吧?”听是儿子的声音,电话那头的顾俊芳激动地差点流出泪来,“儿子哎!你吃饭了吗?啥时候回来我让你爸接你去!”
“不用了妈,你放心吧。我这边事情处理好就回去了。”顾铖看一眼身旁的店老板,红着脸开口,“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别那么大惊小怪的,怪丢人的。”
“哎哟我的傻儿子嘞!外面坏人多,你可得多长个心眼!”顾俊芳继续唠叨着,“对了儿子!是不是又是安然那个臭丫头鼓捣你的?!啊?她怎么那么不要脸,我看这次回来……”
“妈!”顾铖抬高了声音打断了母亲的话,“你再这样我挂了!”又看一眼门口拎着方便袋背对着自己的安然,压低了声音:“跟安然没关系。妈就这样不说了,身上钱不多了。你跟爸在家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说着不待母亲开口,将电话挂断了。
付了钱,两人往叶梓家走去,一路上安然一反常态的没有开口揶揄顾铖,只一脸心事地走在前头,顾铖耸了耸肩膀也没有说话,识趣地跟在后面。
顾铖家中,顾俊芳听着儿子急忙挂断电话的声音,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家,心中不觉凄凉起来。“儿子呀,你爸哪里还管这个家……”
顾俊芳来到顾铖房间,床头贴满了奖状,书桌上摆着一家三口的合照,还是小升初那年的暑假带着他去海洋馆拍的。照片里一家人笑得灿烂,这时候看起来却无比讽刺。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儿子已经高过自己一个头了,而身边那个同床共枕的男人,却早已不再是从前承诺照顾自己一辈子的羞涩少年,她算是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同床异梦。
顾俊芳在书桌前坐下,擦了擦眼泪,当下做出了一个决定……
夏小小家中,安辰收拾好东西,走进厨房,看着正在做饭的伯母,小心翼翼地开口:“阿姨,我帮你摘菜吧!”
“哎哟!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干这事。你快出去跟小小看会电视,饭马上好啊!”夏小小母亲说着将安辰拉了出去。
安辰在客厅看了一圈,却没见夏小小的身影,走到她房间门前,敲了敲们,也不见动静,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夏小小戴着耳机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身下压着没整理完的笔记。安辰拍了拍夏小小:“小小姐姐,你这样睡会着凉的。”叫了几声,夏小小依然没有反应。“睡这么熟……”安辰没法,只能将墙上挂着的一件外套拿过来,给夏小小披了上去。
安辰扫一眼笔记,认出是姐姐安然的笔迹,他轻轻地从夏小小胳膊下将笔记抽了出来,随意地翻了翻,才发现夏小小的笔记落下了一大截,不禁有些疑惑,“看她睡得这么熟,还以为上课太认真,辛苦累的呢,怎么笔记还落下这么多……”
安辰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两本笔记拿在手里,退了出去轻声关上了房门,回到夏小小哥哥的房间,把笔记本摊开,虽然安辰并看不懂笔记上写了什么,好在姐姐安然的笔记简单明了,他便依葫芦画瓢提笔写了起来……
如果我们每个人生命中都会遇见拯救自己的那个天使,会不会第一眼就认出那个命中注定的他或她呢?还是说,经历了千山万水终究却是错过?十年后的自己会是在哪里做着什么?会不会怀念从前那个少不更事却又真实的自己?如果,十年后的自己遇到了现在的我们,会对我们说些什么呢?是后悔?遗憾?或是疼惜……
第二十五章 出殡
“明天大礼拜么?”安然走在前头突然顿了顿脚步,“不知道我弟弟一个人在学校行不行,今天走的太匆忙也没跟他交代一声。”
“不放心的话明天一早你先回去看看吧。”顾铖走上前接过安然手里的东西,“叶梓这边我先照应着。”
“嗯,”一阵风吹过来,安然撩了撩头发,扭头看了看顾铖,“刚才电话里,你妈又说我什么了吧。”
“啊?”顾铖有些慌张,赶紧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她只是说了我两句。”
“哦~”安然转过头去不再看他,村里的空气格外清新,月亮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不时传来阵阵的蛙叫声。
“哎呀!”顾铖一个巴掌打在脸上,“有蚊子!”
“欸?”安然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倒是没咬我呢。赶紧回屋子里吧,点上蚊香就没事了。”
“那是你的血太难喝。”顾铖自以为幽默地开了口,不成想安然听了这话恶狠狠地瞪了瞪他,使劲踩了他一脚:“你的血好喝?让它喝个够吧!”转身小跑着回到叶梓家里关上了门。
“喂……”顾铖抬脚想追上去,却不由地咧了咧嘴,“嘶……好疼!”他弯下腰揉了揉脚背,自言自语地开口:“还说我开不起玩笑……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好容易回到叶梓家中,只见屋子里挤满了人,安然站在叶梓身边面无表情,顾铖扒开人群走上前,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叶梓本家的几个叔父吵着现在要出殡。”安然应到。
“哪有刚到家就出殡的道理!”叶梓母亲挡在灵柩前跟那些人争辩着。
这时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开了口:“按道理讲,你既然跟我三弟都离婚了,这事跟你没关系了。不过我看在你们这么多年的情份上,还叫你一声弟媳。下午你们到家我就找人算了时辰了,我们几个弟兄看大侄女面子过来送他一程。你要再阻拦,那我说句不好听的,过几天你怕是抬棺材的人都找不到,你们讲是不是?”
“就是的。嫂子你就早点让我三哥入土为安,你也好安安心心改嫁。”其他人随声附和着。
先前说话的那人见叶梓母亲没有说话,又上前一步拍了拍叶梓的肩膀,叹了一口气:“弟媳你想想,大侄女还小,你也不想因为我三弟的那点事,毁了她的前程吧。我话讲这放着,不论你改不改嫁,以后你们母女俩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我这个当大哥的能帮多少尽量帮。其他几个弟兄也是一样,三弟这事能不闹大就别闹了,对你们没好处。”
“呵!”叶梓冷哼一声,“说到底还不是怕了村长那些人,想明哲保身。我爸做错什么了?你们就这么想撇清关系早早送他上山!别人不知道他的为人,大伯你还不知道吗?!”
“你这孩子!”那人脸色一沉,走到叶梓母亲身边,不耐烦地开口,“我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同意今天出殡我们弟兄几个就搭把手送上山。不同意你们就自己想办法吧!我看你们能闹出什么结果来!”说完转身招了招手示意其他人一起离开。
“等一下!”叶梓母亲突然开口,“就照你说的办。”
“哎~这不就对了嘛!”那人听了这话嬉笑着转过脸来,“那我就叫街坊们都带上手电筒准备准备,地方我都选好了,你就放心吧是个风水宝地。钱方面我们几个弟兄出了,你跟大侄女就别操心了,这事就这么算了。”
“妈!”叶梓喊了出来,见母亲一脸憔悴的模样,心里的话硬是压了下去,使劲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出殡的路上,安然一路小心地跟在叶梓身旁,生怕她会支撑不住,然而叶梓一路上却异常冷静,眼泪也不曾流下一滴。叶梓母亲哭了一路,如果不是顾铖在身旁照看着,几次三番的差点晕过去。一些不懂事的孩子们打着莲花灯,追逐打闹着,仿佛在他们眼中,死一个人不过是多了一个让他们聚在一起玩闹的契机,好不欢喜。
“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安然看到这样的场面,不知怎的心里一阵悲凉,曾几何时,自己也如同这些孩童般不知深浅,总以为死人是件离自己很遥远的一件事,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的时间陪伴家人。直到父亲去世,安然这才明白痛苦是什么,恰恰应验了那句话:针不是扎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有多疼。
不知在山路上走了多久,前面的人停了下来,点燃了一根炮仗。一行人开始忙碌起来,安然扶着叶梓往人群后面退了退。一来是担心叶梓,害怕她会像出殡前开棺时那样伤心过度。二来安然害怕棺材墓碑这一类的东西,总觉得后脊背发凉。
过了不多时,人群开始安静下来,安然寻思仪式大抵结束了,拉着叶梓的手就要下山去。
“我想再给我爸磕个头。”叶梓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不容拒绝。安然点点头,搀扶着叶梓走上前。不知是不是月光过于明亮的缘故,叶梓的脸色显得格外惨白。
人群渐渐散去往山下走去,只剩下安然他们几个人,叶梓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崩溃大哭了起来……
下山的路走的尤为艰难,看着眼前的叶梓,安然想起半年前的自己,甚至都没有勇气送父亲最后一程,只得躲在家里哭个不停,她不明白为什么上天对她们如此不公,好人总是受到伤害,而那些坏人却总能活的风生水起……
回到家中,安然安抚着叶梓母亲的情绪,好容易才将她劝睡下,一出房门,见叶梓趴在八仙桌上就睡着了,脸上挂着泪痕。这一天大抵是累坏了,安然不忍心叫醒她,招呼顾铖点了一盘蚊香放在桌子下方,自己从房间拿来一个毛毯给叶梓搭上,山里的夜还是有些凉。
做好这一切,安然这才在叶梓身旁坐下,却没了睡意。从前只当自己承受了太多委屈,如今才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言说的痛……
顾铖靠在门框上看着眼前的两个女生,心底不由得一阵心酸,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如若有人愿意替她们分担,她们又何必逞强。假使岁月静好,谁不愿花容月貌温柔可人,只不过是磨难让她们披上了风霜……
第二十七章 一触即发
安然和顾铖两人在桥边站了会,决定和叶梓道个别,去村头等班车赶回学校。刚走到门口,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
“妈,你就这么急着改嫁吗?爸这刚出殡,你转头就要嫁人?不能等等吗?头七都等不了?!”叶梓的声音里透着伤心和愤怒,“还是说你早就等这一天了是吗?巴不得我爸早点死!觉得他拖累你了?那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去那个人家的,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接着是良久的沉默。安然有些担心,推门走了进去,见地上一片狼藉,布料随意的滚落在地上,桌子凳子也倒了一地。叶梓捂着脸和母亲对峙着,脚边散落着一些衣物,行李箱被掀翻在一旁。
“哎呀!叶家嫂子,这是怎么啦!”王兰母亲这时候突然从顾铖身后蹿出来,略带夸张地尖叫着:“你们这么急着要搬家啦?怎么也不跟街坊邻居的招呼一声。这么多年相处着,还有点舍不得。”说着假模假样地抹了把眼睛。
“这里不欢迎你们王家的人!”叶梓红着眼睛转身就要推她出门。
“哎哎哎!大侄女!今天我来不是找你们的,是找她。”王兰母亲往旁边闪了闪,抬手指着安然,“她搞不好是我们老大家十几年前被人抱走的娃娃哩!”
“胡扯什么东西!”叶梓越听越来气,索性指着门口,“赶紧给我出去!”
“大妹子,你说得是真的?”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叶梓母亲突然开口,“那时候你们两口子不是说娃娃得病不在了?怎么……”
“哎哟你说可不是么!怪也怪我糊涂。”王兰母亲见叶母接了茬,登时熟络地上前握着叶梓母亲的手,“当年孩子是得病来着,虽说是老大家的娃娃,那也是我们亲侄女不是。我跟老王两个不忍心啊,带着娃娃去镇上看大夫。说是治不好了,直接也没让我们看孩子一眼就抱走了。你说说我当时也是的,没多留个心眼问问。哪晓得那个天杀的大夫欺负我们乡下人……”
王兰母亲说着又佯装抹起泪来:“前段时间有人说在小庙村见到个姑娘,长得就像我家老大,我还不信。哎哟!老天开眼!这些年过去了,让我们遇到了。我可怜的娃娃……”
“哎哟!可不是么,你看看,这眼睛,这嘴巴,跟我家死去的老大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王兰母亲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安然,“孩子啊!总算找到你了,还活着就好啊……”
“胡说八道完了吗!”叶梓一把拉开安然护到身后,“我们没兴趣知道你们家的事!管她是不是你们王家弄丢的孩子,现在她只有一个身份——我的朋友安然!跟你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出去!”
王兰母亲上前来拉安然的手还想说些什么,被安然下意识地甩开了,从昨天到现在,她对眼前的这个中年妇女有着莫名的反感,倒不是因为她是王兰的母亲,也不是因为王叶两家的恩怨,而是自然而然的一种不好的感觉,在王兰母亲身上,看不出一丝农村妇女该有的纯朴和善良,有的只是一身的市侩和虚伪,就连流出来的眼泪也泛着腐臭的味道……
“阿姨!”一直靠着门框站着没有说话的顾铖,用平静却又带着严肃的口吻望着王兰母亲,“即使您说的是事实,您觉得现在说这件事合适吗?当着叶梓和她妈妈的面?但凡有点良心,也不会这个时候跑来这里胡闹。”
“哎哟你又是谁家的小伙子!讲话这么厉害的啦!真是没教养的。”王兰母亲气的脸色发白。
“没教养的是您!”安然从叶梓身后走出来,死死盯着王兰母亲的眼睛,“如果您说得是事实,我庆幸当年被你们弄丢,没有生活在您这样的家庭,才能心存善念的长大。如果您说得是谎言,我更加庆幸,因为我连跟你们扯上哪怕一丁点的关系也不愿意。”
“所以……”安然又往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开口,“不管是哪种,都请您记住一点,我们只可能是陌生人,我的家只有一个。”
“嗨!班长!”颜寒顺着姚望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认出倚在门框上的顾铖,三步两步跑过去拍了拍顾铖的肩膀,“Surprise!没想到我会来吧,你们在干……”话没说完,颜寒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收了回来。
“什,什么情况……”颜寒拿胳膊碰了碰一旁的顾铖,又看了看跟在身后踏进门的姚望。
“妈?!”紧跟在后面的王兰看到屋子里和安然对面站着的母亲,脸上还挂着点点泪痕,赶忙推开颜寒冲了过去,“妈你在这干嘛?!你怎么了?”说着扭头瞪一眼安然:“安然你疯了?你在学校跟我作对就算了,欺负我妈算什么?!”
不待安然反驳,王兰母亲一把扯开王兰:“你这个死丫头!瞎说什么呢,哪有人欺负我。她是你姐!”
“妈?你糊涂了吧?她怎么可能是我姐!”王兰觉得有些好笑。
“是真的!也难怪你不知道,十多年前你死去大伯家的闺女。一直以为她在医院病死了,哪晓得是被人抱走了,这不才见到。”
“你肯定被她骗了,妈!”王兰不再啰嗦,拉着母亲的手往外走,“谁能知道她是不是啊,那么多年的事了。我们回家!”
“哎呀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哩!”王兰母亲甩开王兰的手,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黑白照片,指着上面的三个小女孩说,“你看看,沙发后面站着的是你大姐,前面沙发上坐着的就是你们俩,满七个月刚会坐。你看看,和现在长得多像!你们俩就差了十多天,那时候你大伯母生下她就改嫁了,没多久你大伯就病死了,你们俩就当双胞胎这么养着,谁知道……”说着又要哽咽了。
“好了,妈!”王兰抢过照片扔到地上,“她到底是不是照片里的孩子还不一定,再说了,就算是,跟我们也没关系!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跟我爸还想认回来?”
“是啊!要不然这孩子多可怜!我也听说了,抱走她的这个人家,爹不在了,娘也疯了,底下还有个弟弟。她一个人这哪行,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王家的后,我跟你爸合计着认回来。”王兰母亲随口接到。
“我不同意!”王兰有些激动地涨红了脸,“这要是别人倒还好!是她这个贱人就不行!”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抬眼看了看站在顾铖和颜寒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姚望,压低了声音:“你们要是想认她,那我就走!反正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安然,姑且算你是我大伯家的女儿,你也休想踏进我的家门,更休想我叫你一声姐!”王兰回头看了看安然,抬腿出了门往家的方向走去,王兰母亲赶紧捡起照片,随即追了出去,留下一群人在屋里各怀心事地陷入了沉默……
第二十八章 返程
有没有那样的时刻,只想逃离自己所处的环境,彻彻底底越远越好?有没有那样一类人,表面上人畜无害单纯美好,背后却落井下石伤天害理?自己到底生活在怎样的世界,安然也开始分不清。
颜寒率先打破沉默,上前收拾起地上的东西,嘴里招呼着:“都别愣着了,先收拾好东西吧!”安然看一眼颜寒,也蹲下身子收拾起来。
“行了。”叶梓有些疲倦地开口,“你们都先回学校好吗?家里的事我会处理好,明天一早我就回去,都放心吧。颜寒,你也跟安然他们一起回去。”
“欸?”颜寒有些不悦,“我这才刚到就赶我走?晕车可把我折腾死了。我不管,反正姚望说好了会收留我的。”说着看向姚望表示求救。
“我没说过。”显然姚望并不接茬,“我只答应带你过来而已。”
虽说灵堂已经被叶家母女俩收拾干净,地上散落的是乱七八糟的布匹和衣物。但门框和墙上还有些许挽联未被撤下,姚望一瞬间明白了发生什么事,转头望向叶梓,轻声开口:“叶梓,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先回家了。”又礼貌地冲叶梓母亲点点头,转身往屋外走去。
刚走了两步,想起什么来,从书包里拿出几本笔记本转身递给安然:“安然,这是昨天的笔记,帮你整理好了,回学校好好复习,下礼拜就要月考了。”顿了顿,接着开口,“对了,你弟好像去了夏小小家,你不用担心了。昨天放学见他拿着行李和夏小小一起出的校门。”
安然上前接过笔记:“谢谢!麻烦你了。”“跟我还客气,我先走了,明天学校见!”
“喂喂喂!你们说姚望这个人真是有够难相处的啊。”见姚望走远,颜寒撇了撇嘴说道,“不过对安然还是挺好的。”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们去村头坐车吧。”叶梓推了一把颜寒,“还有,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怎么倒霉的都是我……”颜寒还想说些什么,被叶梓拧了一下胳膊,只得怪叫着任她推着走出门。
“那个顾铖……”安然伸手想去拉顾铖的衣服,却被他闪了过去。
“阿姨,您节哀,那我们今天先回去了。”顾铖侧身上前握了握叶梓母亲的手,“下次有时间再来看您。”
“哎!”叶梓母亲站起身来,“路上小心,我送送你们。”
“不用了阿姨,您歇着吧,我们走了。”顾铖赶忙扶着她坐下,看也没看安然一眼,转身大跨步走了出去。
安然着实有些委屈,却也不好发作,愣了愣,对着叶梓母亲弯了弯腰:“阿姨,您保重,我走了。”小跑着追上叶梓他们。
“顾铖……”安然走到顾铖身边小声开口,不成想顾铖却不听,反而绕到叶梓的右侧开了口:“你回去吧,我们找的到路。不管怎么说,阿姨是你妈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我知道。刚才是我冲动了,那我就送你们到这。我跟我妈的事,会处理好的。”叶梓停下脚步,看着顾铖,认真地开口,“不管怎么说,这两天谢谢你。”
“嗯。回去吧。”顾铖抬手拍了拍叶梓的肩膀,“好好的。”
“喂!这话好像应该让我说吧……”颜寒上前扒拉开顾铖的手,又凑到叶梓跟前,“我真的不能留下来?”
“不能。”叶梓面无表情地开口,“趁我还没发火之前赶紧走。”
颜寒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一副严肃的表情,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哦。”显然他有些迟钝,还不清楚叶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只当她是心情不好,不欢迎自己自作主张的过来这里。
叶梓走到安然跟前,抱了抱她,将脸埋在安然的脖子里,闷声开口:“安然谢谢你。谢谢你陪着我,真的。对不起……我还对你发火了。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我好难过。”
安然听着叶梓语无伦次地说着,感觉到有凉凉的东西滑进脖子里,用空着的那只手用力搂了搂叶梓,轻声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叔叔也希望你好好的。”
“嗯。你说的对,我要好好的,把事实查出来,才对得起我爸。我还不能这么软弱的倒下去,我得撑住。”良久之后,叶梓抬起头,擦了擦眼泪,“放心吧,我没事了。车来了,你们快回去吧!”
和叶梓道了别,顾铖一行三个人上了车,安然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上热烘烘的,气味有些难闻。
颜寒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里,想起叶梓刚才的表情,又想到自己被叶梓讨厌了,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嘟囔着:“真是的,亏我还一直担心她,好不容易过来看看她吧,还对我这个态度,哭丧着脸跟家里死了人似的……”
“她爸死了。”顾铖挨着他坐下,微微皱了皱眉,“做人还是不要口无遮拦的好。”
颜寒一时呆在原地,他懊恼自己的迟钝,更懊恼自己对叶梓的误解。使劲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冲到司机跟前:“师傅停车!我要下车!”还不等车子停稳当,他一个箭步跑下车,朝着叶梓家方向狂奔过去。
安然扭头看了看和自己隔着过道的顾铖,刚想开口说话,见顾铖闭上眼侧过身子背对着她,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吞了下去。安然使劲握了握手里的笔记本,手心都渗出汗来,泯着嘴看向窗外。
车子在山路上行驶着,出了村子,路上的人家渐渐稀少起来,两边是逐渐茂密的树木,阳光透过树叶散落下来,安然微微眯了眯眼睛。汽车在路上颠簸着,也许是阳光太过慵懒,又或许是昨晚没有休息好,没过一会儿,安然便靠着窗户睡了过去。
“叶梓!”颜寒气喘吁吁地踏进房门,也不顾叶母就在跟前,一把拉过正收拾屋子的叶梓搂了过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太笨!连你最伤心的时候都没能陪在你身边,还跟你呕气。对不起!”
“你干嘛……你弄疼我了!”叶梓伸手想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了,见挣脱不成,索性靠在颜寒的胸口,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叶梓母亲看着他们,抬手抹了抹眼泪,转身走进了房间……
第二十九章 转机
安然睡得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有人坐了过来。她有意识的想睁开眼睛,无奈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只得皱着眉头动了动身子。
“没事了没事了。”这时身边的人小声说了一句,将她手里的笔记本抽出来,握了握她的手,“靠过来睡吧,会舒服点。”安然嘴里迷迷糊糊地“嗯”一声,不经意地将脑袋靠了过去。
顾铖坐直了身子,瞥一眼靠在自己肩头睡着的安然,随手翻看起手里的笔记本。先前几页是安然娟秀的字体,偶尔写错的部分用斜线划掉,倒也显得干净整洁。不多时翻到后几页,明显看出是男生的笔迹,有些潦草却也刚劲有力,和自己的字体倒有几分相似。
顾铖沉着脸合上笔记本,随手往过道一旁的座位上扔过去,这时从本子里飘出一张信纸来,只简单的对折了一下。
顾铖刚想弯下腰去捡,想到一旁靠着自己熟睡的安然,只好伸出脚去将信纸勾过来,一手托着安然的下巴,微微弯了弯腰捡了起来。他本无心去看他人的信件,可刚刚姚望看向安然的表情却让自己很是在意。
思索了再三,顾铖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来看,却只有这么几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字迹和安然笔记本上那个男生的笔迹一致。
“呵!好一个不会相思。”顾铖冷笑一声将信纸折了回去,装进了口袋,脑海里全是安然和姚望相处时的情形,低头看一眼安然,没来由只觉得吞了一只苍蝇般反胃。
冷静了一番,顾铖开始自嘲起来,自己如此这般生气倒也是莫名其妙,何时自己把安然当成了私有财产那般看待,虽说跟她告白了是没错,但人安然并没有回应,旁人自然也有追求她的权利。
“到哪了?”不知何时,安然醒过来眯着眼睛看向自己。顾铖回过神来:“应该快到了。醒醒吧。”
“哦。”安然直起脑袋神了个懒腰,“那个……”
“喏!”不待安然说完,顾铖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递给了她,“从你笔记本里掉出来的,我无心看到了。”
“欸?”安然疑惑着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撇了撇嘴摇摇头,“生气了?”
“我?”顾铖抬高了嗓门,“生气?我生什么气?再说从来不都是你生我的气,我哪里胆敢生你的气。何况我有什么生气的道理……”
“哦~”安然歪了歪头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看着顾铖,“没生气?所以我在叶梓家跟你说话也当没听见?好吧。本来还想跟你说说来着,既然没生气,那不说了。”说完扭头看向窗外,丢给顾铖一个后脑勺。
“好吧!”顾铖一把夺过安然手里的信纸,攥成一团使劲揉了揉,“嗖”地扔出窗外,“坦白说,我是生气。可也知道我没什么资格生气,只不过每次看到你跟姚望在一起的样子,心里就莫名不舒服。”
“说完了?”安然板着脸望着顾铖,“那换我说了。”
“嗯。”顾铖点点头。
“那好。我问你几个问题。”安然不慌不忙。
“你问。”
“一,我跟你有没有朋友之外的关系?你说喜欢我,我表态了吗?”
“没有。”
“很好。二,今天看到姚望跟我说话,你就生气了是不是?”
“是。”
“三,生气之后我有没有追上去想跟你解释?是你没有理我,对不对?”
“对……”
“四,那你告诉我你生气生的有道理吗?我们俩是谁错?”
“没道理,是我错。”顾铖低下头。
“好,”安然顿了顿,往顾铖身边靠了靠,盯着他的眼睛,“第一个问题里,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第一个?”顾铖稍作迟疑,顿时微笑起来,“算数!那你答应了?”
“没有!”安然干脆地回答,重新坐直了身子目视前方,“不过,姑且看你表现吧。”
“好。”顾铖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安然肯这么说,至少说明自己没有被判“死刑”,还有转机,登时一个激动,伸手握住了安然垂在一旁的手,意外的,安然并没有甩开他。
车子又往前行驶了约二十分钟,两边的商铺渐渐多了起来,路上是稀稀疏疏的人群,再往前,便能望见学校的教学楼了,车子这时缓缓靠边停了下来。
顾铖收拾好放在一旁的笔记本,夹在腋下,一手牵着安然的手下了车。
刚走了几步,安然停下脚步,顾铖回过头:“怎么了?我送你回宿舍。”
“你先回家吧。”安然抽回手,“我去夏小小家一趟。接我弟弟回来,既然我回学校了,总不好再去麻烦人家。”
“嗯。我陪你去。”
“不用。”安然摇了摇头,“你赶紧回家吧,你妈这两天该担心死了,再不回去,又得说我给你灌迷魂汤了,我可担不起!”
“你……”顾铖有些无奈,“好吧。喏!笔记。”
“你拿去用吧,昨天的笔记你不也落下了。”安然随口接道。
“不要!”顾铖脸色变了变。
安然看了看他,顿时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从顾铖手里一把夺过笔记本,沉下脸来:“车上那话,当我没说过!”说完转身就走。
“别别别!”顾铖急了眼,慌忙追上前,“好了好了我错了,不该这么小气!”
“算了吧!你这大少爷脾气我可伺候不了,哪天一个不高兴便朝我甩脸色。”安然故意激他。
“好了我错了我错了,我改我改!”顾铖接过笔记本,接着开口,“借给我了,你不用吗?要月考了你不用复习?”
“放心吧!我不看书也比你考的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安然没好气地开口。
“你这人……”顾铖被怼了回去,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好吧好吧,美女学霸,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小的我这就先回去了,您老人家慢点。”
“得了闭嘴吧!学会耍嘴皮子了。”安然嫌弃地冲他摆了摆手,“赶紧走赶紧走,从我眼前消失。”
“嗯。不贫了,我走啦,明天下午见。”顾铖恢复平常的表情,伸手摸了摸安然的头发,“虽说自信是好事,书还是要多看看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啰嗦!”安然轻轻往后跳了一小步,“回去吧!我去夏小小家了。”转身向旁边的小路走过去。
走了几步,安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见顾铖还站在原地冲自己微笑,心里莫名有些异样,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对着他摆了摆手,扭头消失在巷子里……
第三十章 亏欠
安然沿着巷子走着,突然脚边蹿出一只野猫,吓得她往旁边跳了一小步,脖子上挂着的钥匙弹起来砸在脸上,“哎呀!”安然揉了揉脸颊,“真够倒霉的……”好在没有人看到刚才滑稽的一幕。
往前走了几步,看到熟悉的院门,安然按了按门铃:“小小!在家吗?”里面却不见动静,她又按了几次:“安辰!你在里面吗?有人在家吗?”依然没有回应。
正当安然准备转身离开,院门被打开,一个中年女人往外探了探头:“谁呀?”
“阿姨您好!请问夏小小在家吗?”
“哦,小小刚刚出门买东西去了,估摸着等下快回来了,你是她同学吧?进来坐!”夏小小母亲说着就要讲安然让进屋子,“刚才啊去楼上收拾东西去了,没听见门铃声。快进来!”
“哦。不用了阿姨。”安然慌忙摆了摆手,“其实我是想问问,安辰在吗?我是安然,他姐姐。”
“哦~你说昨天来我家的那个小男孩?”夏小小母亲脸色稍稍变了变,“他一早回学校了,说是怕麻烦我们,哪里的话呀!你跟小小是好朋友,这点小忙是应该的。”
“阿姨真不好意思,我弟弟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安然对着夏小小母亲鞠了个躬,“那我去学校找他。对了阿姨,麻烦替我跟小小道声谢。”
“哎呀你这孩子,这就走啊?进来坐会吧,喝点茶,小小这就回来了!”
“不用客气了阿姨,我走啦,您回吧。”安然微微笑了笑,转身就走。
“哎哎闺女!”夏小小母亲突然从身后叫住她,“你等我会啊。”说着跨进院子里去了。
安然不明就里,只得站在原地等着,不多时,只见夏小小母亲拎着一袋子东西走出来。
“孩子啊,这个是我刚才收拾出来的衣服,你要不嫌弃,就拿回去给你弟弟穿,都是半新的,我看着扔了也怪可惜的,估摸着你弟弟穿正合适。”夏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安然。
“阿姨……这不好吧。”安然推脱着,“我哪能要您的东西。”
“拿着!”夏母硬是塞到安然怀里,“你要是嫌弃东西不好,你就扔了。”
“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安然赶忙解释。
“那你就拿着,阿姨这不是在可怜你们。孩子,咱有困难不怕,啊,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这衣服放家里回头也是扔了浪费了,拿回去给你弟弟穿,这不就省出点开支了?用在学习上。听话!”夏母握了握安然的手,“阿姨年轻那会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咱不偷不抢的,不丢人!”
安然鼻子一酸,使劲抿了抿嘴唇:“好!我拿着。谢谢阿姨!”
“哎!这就对了。”
和夏小小母亲道了别,安然朝学校走去,路上想起阿姨刚刚说的话,心里一阵心酸。自从父亲去世后,姐弟俩便没买过新衣服,偶尔好心的邻居会从家里找些自家孩子穿旧的衣服给他们,安然都细心地缝缝补补舍不得扔。
这半年,安辰的个子长高了不少,都快要赶上自己了。很多时候,看着弟弟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在同学当中显得格格不入的样子,安然总是感到很愧疚。
抱着一袋子衣服,安然快步地走着,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就会掉下泪来。踏进校门,已经快接近中午时分,由于是大礼拜,同学们和教职工都回家去了,只有门卫的几个叔叔和宿管阿姨们聚在校门口聊着天。
校园里空荡荡的,显得格外的安静,路两旁的香樟树随风摇摆着,不时有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停在上面,又扑腾着翅膀飞远了。虽说已经是九月中旬,正午时分的太阳依然很是炙热,将水泥地面烤得滚烫。
安然加快了脚步朝男生宿舍走过去,空旷的校园里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宁静,习惯了独处反而有些不适应人群。
也许是放假的缘故,安然和宿管阿姨简单说了几句,竟然放行,让她进了男生宿舍。上了三楼,正碰见弟弟安辰从宿舍里走出来,两人对视了几秒。
“姐!你回来了?你去哪了?你没事吧?”安辰一股脑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我没事。朋友家里出了点事,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安然上前摸了摸安辰的脑袋,“亏你还不笨,知道去找夏小小。”
“嗯。不过她好像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也挺担心你们的,你没事就好。”安辰看一眼安然手里的袋子,“姐,这什么呀?”
“哦对了。”安然一边走进宿舍一边开口,“这是夏小小妈妈拿给你的。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我放桌子上了。”
“这里面是什么啊?”安辰走过去翻了翻,立马变了变脸色,“姐!你这是干嘛啊!我不要!你当我们是乞丐吗?还嫌别人不够看不起我们的?!你拿走还回去!反正我不要!”
“你……”安然压住怒火,努力平复起自己的情绪,走过去拍了拍安辰的肩膀,这才又开了口,“辰辰,别人看得起还是看不起我们,都没关系。最可怕的是,连我们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安然拉着安辰在桌子前坐下,耐心地开导:“阿姨也是好心,她没有施舍的意思,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现在就扔掉。辰辰,我们是穷,所以才更加要珍惜所有的东西。穷,不丢人,接受别人的帮助,也不丢人。丢人的是,连我们自己也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
“姐!你别说了!”安辰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阿姨是好心。可是……”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看着安辰欲言又止的样子,安然提高了声音,“是不是昨天你给人家惹麻烦了?”
“我没有!”安辰带着哭腔,“怎么每次一有什么事,你就老觉得是我闯祸了,是我做错了!我有那么不懂事吗?!”
安然望了一眼情绪有些失控的安辰,面带愧疚:“对不起,是姐错了。姐不该张口就冤枉你,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还哭,羞不羞?那你好好跟姐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其实也没有……”安辰本想告诉安然今天早晨夏小小误会自己的事,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我有衣服穿,不想穿别人的。”
“傻小子!我以为多大的事。”安然拉了拉弟弟的衣角,柔声说道,“怪姐没本事,没钱给你买新衣服,从小到大,都是你捡我穿剩的衣服穿,委屈你了。是不是不高兴了?总是穿别人的旧衣服。你看你身上的衣服,都短这么一大截了。”
“姐……”
“这样吧,等下我们去看妈妈,顺便吃点东西,下午带你去街上买件衣服。”安然拎起袋子准备朝外走,“姐开学拿的奖学金还没动呢,给你买件衣服,充上饭卡,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的。这衣服我还回去,以后姐努力,争取每学期都拿奖学金好不好?不能让你委屈再穿旧衣服了。”
“姐!”安辰一把夺了过去,“那不行的!你的奖学金不能乱花,还得给你买参考资料的!我看小小姐姐家里好多,你一本都没有。这衣服我穿!”说着从袋子里拿出一件,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姐你看!正合适!多好看啊,我这就换上。”
安然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安辰一把揽着肩膀推出了宿舍:“你出去等我。我换好衣服就出来,我们去看妈妈。”随着身后“砰”的一下关门声,安然颓然地蹲下了身子,心里万分愧疚难过……
第三十一章 新衣服
安然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胳膊,宿舍里传来安辰换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凡弟弟任性一点,自己心里的愧疚也会减少些许。偏偏安辰总是这么机灵听话,懂得察言观色,每每都将安然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明明刚刚那么抗拒接受别人的东西,却在听到安然说要动用奖学金的时候,宁愿委屈他自己,也不愿让她难堪。
安然想起小时候,家家户户的孩子们都盼望着过新年,因为那意味着可以穿新衣服,买花灯笼以及各种各样的烟花和玩具。安然和安辰自然也不例外,过了腊八就开始期盼着置办年货。那时候父亲的木匠活并不固定,三两个月接不到工作也是常有的事,便只能指靠着母亲做些零活维持生计。
然而那时还是孩子的两姐弟并不能体会父母的艰辛,反而常常抱怨为什么自己家这么穷,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新衣服新鞋子,他俩却只能捡别人旧的穿;其他的孩子们能吃到稀奇古怪的零食,自己却只能吃到奶奶自制的焦糖红薯。
每每这个时候,父亲总是用他的一双巧手,用他精湛的木工活,给安然雕刻出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偶尔是一只小兔子,偶尔是吐血舌头的小狗,也会给弟弟安辰做一把手枪或者一个陀螺。起先这些小玩意倒也能打发姐弟俩,次数多了,便觉得腻了,不再满足于小小的手工玩具。也会哭闹会撒娇,换来的只是父亲的叹息和母亲的责骂。
印象最深的那一次,安然在哭闹之后,领着弟弟离家出走去找奶奶。(那个时候爷爷还没去世,老俩口住在同村的另一个祖屋。)说是离家出走,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却也足够让父母伤心难过。时隔多年的今天,安然每每想起那个时候,只觉得自己很是混账。
在奶奶家吃过了晚饭,也不见父亲他们来接,安辰哭闹了一下午有些累了,缩在爷爷怀里睡着了。奶奶搂着安然,一面给她梳着头发一面嘴里念叨着:“苦命的乖乖哟……”不时往火堆里添着柴火,那时候的农村,冬天取暖都只能在灶台后边腾出固定的位置来,烧上一堆火,一家人围着火堆唠嗑。有时候爷爷会在山上挖整块的树根晒干了拿回来,比一般的木柴更耐烧一些。据说这种树根烧出来的柴火烟用来熏制咸肉是最好不过的了。
寒冬腊月的夜晚来的格外早,估摸着差不多六七点钟,父亲总算找了过来,沉着脸走进屋子。安然虽然小,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还未等父亲开口,便“哇哇”大哭了起来,一旁睡着的安辰被吓醒,看到姐姐在哭,不知所以地也跟着哭闹起来。
“好了好了!都不许哭了!”父亲黑着脸开口。安然赶忙捂住嘴不发出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止不住抽噎声。而另一旁的安辰则哭得更大声了。
父亲无奈,只好叹一口气,柔声说道:“现在谁先不哭的话,明天我就带谁上镇上买新衣服买好吃的。”果然这一招很好使,刚刚还张着大嘴哭个不停的安辰立刻安静了下来,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安然也嘟着小嘴,断断续续地开口:“大,大,你,你说的,是,是真的吗?不,不许,不许反悔……”
“好。我们拉勾。”父亲跟姐弟俩勾了勾手指,一手抱着一个出了门。
第二天一大早,安然和安辰就穿好衣服坐在门槛上等着,早饭也顾不上吃,待父亲喂完家里的几只大公鸡,就急急忙忙地拉着父亲出门了。母亲本也想跟着过去,无奈又惦记着猪圈里的那头大母猪。过了腊八,村里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宰了猪,母亲却总是要等到小年后,这几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就等它多长几斤肉,来年也好多备点咸货腊肠。
父亲带着姐弟俩来到镇上,街上熙熙攘攘全都是置办年货的乡亲们,商铺摆满了大红的灯笼和各式各样的瓜子糖果,四处洋溢着浓浓的年味。安然左看看右看看好不新奇,安辰更是骑在父亲脖子上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这么热闹的场景。
来到一家服装店,父亲将安辰放下,牵着姐弟俩的手走了进去。一进到店里,刚刚还一脸兴奋的安然和安辰,反倒有些怕生,直往父亲身后躲。
父亲也有些拘束,在店里来回踱步,安然跟在身后,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件衣服。父亲低头看了看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拿那件粉红色的小棉袄。
“喂喂喂!不买别碰啊!别给弄脏了!”店主人模样的中年女人指着父亲恶狠狠地说道。
“我买。”父亲赶紧收回手涨红了脸,小声地开口。
那个女人走过来斜愣着眼打量起他们,将嘴里嚼着的口香糖“呸”的一声吐在一旁的垃圾桶里,捋了捋头发,略带轻蔑地口吻:“你买?我这里的可不便宜。你买的起吗!”又指了指街对面的一家店铺,“喏!看到没有,你们去那家看看吧!都是些二手的便宜货!赶紧出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父亲急了,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原来是一个手绢,里面包着的全是五块一块的零钱,看上去是攒了好久的。
“你看,我,我有钱,我真买!这件多,多少钱?”父亲一时情急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
店老板叹口气摇了摇头:“这个大哥,你说没钱逞什么能。”又看了眼躲在父亲身后的姐弟俩,他们正眼巴巴地看着她,有些不忍心,“这件六十五,算你六十。边上那一件便宜些,给你四十,要不拿那件吧!”
“就这件,”父亲拿着粉红色那件在安然身上比划了一下,“我家丫头穿这件好看!”从布包里数了六十块钱出来,仔细又点了好几遍,这才递给店老板。
“不给你儿子买一件?”店老板熟练地收了钱,将衣服包好递了过去。安然接过衣服紧紧抱在怀里,生怕父亲反悔给退了去。
父亲捏了捏手里的零钱,有些窘迫地开口:“钱带的不够,下回,下回吧。”
听了这话,一直躲在父亲身后的安辰突然大哭起来:“大!你骗人!你就疼姐姐!只给她买!说好给我买的,你骗人!你们都是坏蛋!我讨厌你们!呜……”
“啧啧!”店老板摇了摇头,“你说刚才听我的拿那件多好,剩下的钱还能给你儿子买一件。”
安然看着弟弟哭闹的样子,拉了拉父亲的手:“大!要不,你给弟弟买吧,我不买了。”说着就要把怀里的衣服还回去。
“你这丫头!大讲好给你买的。你弟也买,我们去对面看看。”父亲说着就要出门。
“大!你偏心!”安辰听了这话,哭的更大声了,索性往地上一躺,双腿直瞪,“就给姐姐买新的,都不给我买!你们就偏心!”
“哎呀!这就是大哥你的不对了!丫头穿那么好干嘛呀,还不是赔钱货!要买也是给儿子买呀。”店老板走过来拉起安辰往门外推了推,嘴里不停骂骂咧咧,“还有啊我这做生意呢!要哭出去哭去!真晦气!要么说乡下人的生意做不得!”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父亲握了握拳头红着脸抬高了嗓门,“你也是个女的,你是不是赔钱货?!辰辰不许哭了!我们走!”说完也不顾店老板气急败坏地冲出来叫骂,一把拎起安辰扛在肩上往对面走过去。
安然紧紧拽着父亲的衣角跟在后面,也小声地抽泣起来。
“丫头,你哭啥?”过了马路,父亲将安辰放下搂在怀里,蹲下身擦了擦安然的眼泪,“是不是被大吓到了?”
“不是的,大。”安然瘪了瘪嘴,带着哭腔开口,“我不要新衣服了,退了给弟弟买,好不好?”
父亲眼圈一红,叹息一声:“都怪大没本事……”
良久过后,小安辰停住哭声,从父亲怀里钻了出来,伸出小手在安然脸上抚摸着,用稚嫩地声音安慰着:“姐姐不哭。安辰乖,等我长大了挣好多好多钱,给你买好多好多新衣服。”又转过去搂了搂父亲的脖子,“大!我不要新衣服了,给我买个糖葫芦吃好不好呀?”
“哎!”刚刚一直隐忍着的父亲终于憋不住眼泪,伸手抹一把眼睛,“好,大带辰辰买糖葫芦,回家呀,大还要给辰辰做个兔子灯笼!”
安然怀里抱着新衣服,看着父亲怀里懂事乖巧的弟弟,第一次觉得羞愧。那时候的安辰不过五六岁,却比自己更加的明晓事理。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弟弟便事事谦让着她。以后的每个新年,姐弟俩都心照不宣地再也不提买衣服的事,可这个疙瘩一直在安然心里,久久不能忘怀。
“姐!”安辰不知何时换好了衣服站在跟前,“走吧,发什么呆呢。”
“嗯!”安然站起身摸了摸安辰的脑袋,“我们去看妈妈。”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心里很是感叹,“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第三十二章 争吵
“我回宿舍拿点钱。”出了男生公寓,安然扭头对安辰说,心里还惦记着给安辰买新衣服的事。
“姐不用啦。我这还有钱。”或许是看出安然的心思,安辰拍了拍牛裤子口袋,“我们吃个中饭应该够了。”
“你的钱还是省下来吧,待会上街还要备点今晚和明天早上吃的东西。学校明天中午才供饭呢。”安然捏了捏安辰的胳膊,有些心疼地开口,“顺便拿点钱给你,明天把饭卡充上,别舍不得吃。你看你瘦的……”
“瘦才好呢,胖了多难看!”安辰扬了扬脑袋满不在乎地接道。又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姐!我同桌给我介绍个奶茶店,可以勤工俭学。中午放学在店里打打杂,大礼拜的话帮店里发发传单什么的。还管中饭呢,你看行吗?”
“那怎么行啊。你现在主要任务是学习,再说了哪个地方可以招童工的啊……”安然自然不答应。
“哈哈哈!”安辰捧腹大笑起来,“姐你也就只有学习好了,真够笨的哎!临时工而已,哪里还有童工这一说法。请学生比请其他人便宜啊!”
“那也不行……”安然瞪他一眼,“姐平时省点就是。”
“姐~”安辰突然在安然面前站定,看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开口,“我不是小孩子了。以前有大在,现在就由我替他照顾你。大不了我答应你,一定不影响学习,好不好?再说了,我俩总不能只靠你一个人的奖学金生活,必须要想办法挣钱,这个活我觉得可以,只不过就忙中午那一会而已。”
“那……学校知道的话怎么办?应该不会同意吧……”安然还是有些犹豫,“我看还是算了。”
“啊~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安辰舒一口气,“这你就不用担心啦,我们班主任把我的申请都批下来啦!嘻嘻!今天上街正好去那店里问问吧。”
“好呀你这死孩子!”安然抬起拳头捶了安辰几下,“你都学会先斩后奏了!事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因为跟你商量的话,你肯定不同意呀~”安辰回答的理所当然,“所以呢,先陪我去店里应聘吧。”说着拽着安然的胳膊就往校门口走去。
走到车棚附近,安辰突然停下脚步冲安然神秘一笑:“姐!你去学校外面等我。”
“你又干嘛?”安然无可奈何。
“哎呀你先出去吧!”安辰推了她一把,“快点~”
“好~真是怕了你了。”安然摇了摇头只好照办,来到校门外等着。
“叮铃铃!”
安然回过头去,见安辰蹬着一辆自行车迎面驶过来,绕着自己转了一圈才停下来。
“姐,怎么样?”
“从哪来的……”安然沉下脸。
“姐你又想哪去了!”安辰一听这语气就有些来气,“你是不是又以为我干什么坏事了?!这是我同桌借给我的,他上星期买了辆新车……姐你就非得把你弟弟我想的那么坏么?!为什么连你也不相信我!”
安然被说中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哎呀!快点走吧,我都饿了。”却没有听出安辰最后一句话的言外之意,更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
“算了……”安辰低下头,闷闷地开口,“今天我不想去看妈妈了,你自己去吧,饭我也不吃了。我回去看书了!”说着就要骑车往回走。
“对不起!”安然上前按住车把手,面露一丝愧疚,“都是姐不好!不该怀疑你。”
“你总是这样!”安辰带着哭腔,“所有人不相信我都没关系,可是你是我姐!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要怀疑吗?从小到大,家里再穷,我也没有拿过别人一样东西!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把我想的那么坏!”
“对不起对不起……”安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心里对安辰的愧疚又多了几分,“姐当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坏孩子,我是担心你换了个环境,会被别人带坏,不是在怀疑你……”也许是明白自己的说辞有些牵强,最后那句话说得很是没有底气。
“好了你别再说了姐!”安辰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是好孩子,是其他家长嘴里别人家的孩子。我恰恰相反,除了学习不行,调皮捣蛋样样行。可是我也知道最起码的道德!我也记得大跟我们说的人穷志不穷,绝对不能做犯法的事!”
安然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又被安辰抢了先:“姐!你应该知道,从小到大我最听你的话,也最信任你,什么话都愿意告诉你,也处处让着你。我以为你也是一样,不对,你从前是这样的。可自从大走了以后,你真的变了很多,有的时候你看上去那么陌生,让我觉得有些害怕……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我自己又何尝没有变呢。”他自嘲地摆了摆手,“姐还是你回去看书吧,反正我看再多的书也没有用。我去医院看妈妈,顺便把打工的事定下来,回来给你带吃的。还有,刚才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我没生你气。”说着将自行车调了个头,使劲蹬了几脚蹿出去很远。
“我……”安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红着眼开口,“可是我生我自己的气……”是啊,大家都变了许多,几个月前,或者确切的说,两个星期之前,安辰还是那个需要自己保护,遇到事情手足无措,会在自己面前哭的小男孩。即使他从小就比其他男孩子更早的懂事,也更加的稳重,毕竟也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可是刚刚说那番话的安辰,让她觉得如此的陌生,隐约透着些许距离感,又让人那样的心疼……安然宁愿他还是从前那个小小的跟屁虫,仰着稚气的小脸装作小大人的模样跟她说:“姐!等我长大了保护你。”如果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她宁愿安辰不要那么快的长大……
“安然?”
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安然迅速揉了揉眼睛转过身去。
“欸!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听我妈说你来找过我,正要去学校找你呢!”夏小小笑着跳过来挽住安然的胳膊,发现她的表情有些异样,皱了皱眉,“你们几个昨天去哪了呀?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哦。”安然平复了些情绪,“叶梓爸爸去世了。”
“啊……”夏小小捂了捂嘴巴,眼神暗淡了下去,小声地开口,“那该多难过啊……为什么生命总是这么脆弱,也许下一个就到我……”
“什么?”安然没有听清夏小小的话,转头问了问。
“啊?没什么!”夏小小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我是问,你在这干嘛呢。”
“哦。本来打算跟我弟一起去看我妈的。结果他说想自己一个人去,就丢下我走了。”安然瞥一眼安辰离开的方向,遂又看向夏小小。“哦对了!昨天真谢谢你了!我弟弟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没有没有!这麻烦什么呀,朋友之间帮个小忙而已。”夏小小赶忙摆摆手,沉吟了一会,试探性地开口,“安辰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安辰?没有啊。”安然有些疑惑,下意识地开口,“怎么了?是不是他在你家闯祸了?那你可要告诉我。”
“啊!不是不是!没闯祸他很乖!”夏小小当下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放了下去,暗自呼了一口气,“那我去宿舍陪你吧!”
“哦好。”安然觉得夏小小今天有些古怪,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摇摇头但愿自己想多了。
夏小小扭头对安然嫣然一笑,蹦蹦跳跳地拉着她往宿舍方向走过去,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第三十三章 我相信你!
安辰顶着烈日蹬着自行车一路狂奔,直到一个转弯处确认安然看不到自己,这才停下,终于没能忍住眼泪趴在车把上小声哭了出来。
安辰突然想起自己刚上小学的那一年,由于自己与同龄人相比,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又比较沉默寡言。班里有几个拉帮结派的同学借此经常欺负他:撕他的课本,扔他的铅笔,用铅笔刀把他的橡皮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更是常有的事。更有甚者,他们一有机会就会拖安辰去厕所里打一通,还警告他不许跟家里人说。
次数多了,父母也开始怀疑,多次询问之后,安辰招架不住,只好跟他们说了实话。安然更是气得不行,隔天找到那几个欺负人的孩子,一人甩了一个巴掌,“恐吓”他们,如果告诉家长,下次打得更狠。毕竟都是小孩子,看到高年级的学姐气势汹汹的样子,大抵还是被威慑住,此后倒也相安无事。
后来的一天,领头的孩子告诉家长,他在学校丢了五块钱,怀疑是安辰拿的。那时候的五块钱,对于孩子们来说可以说算是一笔巨款。那个孩子的家长带着他来到安然家里,要一个说法,安辰自然不承认,两家人差点打了起来。
安辰躲在安然身后瑟瑟发抖,带着哭腔说道:“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拿。”父亲沉着脸走过来,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人穷志不穷!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要是你拿的就赶紧交出来!”
“我真的没有!”安辰委屈的哭了。这时安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走上前看着那个男孩子的家长,涨红了小脸:“我相信我弟弟!他不会拿的!”
“不是他拿的还有谁?我家儿子不会撒谎的!”那个家长咄咄逼人,“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他妈的说谁呢!”父亲听了这话,很是生气,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我今天话放这!明天我们一起去学校问个清楚,如果是我儿子拿的,我一分不少还给你,辰辰也任你处置!但是!如果让我查出来不是他拿的,看我不撕烂你们一家的嘴!我这人行得正坐得端,谁也别想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
说着又走过去一把将安辰拽过来,看着他的眼睛问了句:“大最后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拿的?!”安辰一边抽泣着一边大声地回答:“不是我拿的!”说完扑进母亲怀里又哭了起来。
“好!大相信你!”父亲蹲下身搂了搂他,又回头看了看那孩子,“你告诉叔叔,到底是不是安辰拿的?撒谎的孩子神仙可不喜欢,晚上会来割他的耳朵。”
那个孩子本就让大人们吵架的场景吓得不轻,听了这话“哇”地哭了出来:“不是他拿的,是我买好吃的了,害怕爸爸骂我才这么说的!不要割我的耳朵!呜呜……”
“你吓我儿子做什么?!”那个孩子的母亲上前搂住孩子,“好了好了不哭了!不会割你耳朵的啊乖。”待孩子情绪稳定了些,有些不死心地开口问:“是不是被这个叔叔吓得才说假话的?是安辰拿的,对不对?你从来不说谎的!别怕!告诉妈。”
“不是的……”那个孩子哽咽着,“真的不是安辰拿的。是我和小胖他们买零食吃了。”
“你个兔崽子!”那个孩子的父亲冲过来揪住他的耳朵往外拽,“这么小就学会撒谎了啊!看我不打死你!”往屋外一扔,随手抄起一根竹条往孩子身上招呼了好几下,那孩子也不躲,赖在地上不停地大哭。
孩子母亲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护住孩子:“他还小不懂事!你打孩子做什么啊死鬼!再不停手我跟你拼命!”
待发泄了一通,孩子父亲进屋红着脸开口:“这事委屈你家孩子了!”说完将手里的竹条递到安辰父亲手里,“我家孩子也任你处置!”
“算了!”安辰父亲将竹条扔了出去,“孩子再小也不是纵容的理由,现在管还来得及,别等长大了你想管也管不了了,有你们后悔的日子。”
“说的是说的是!”那人连声应着。
送走了那孩子一家,父亲走进屋,先是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又将躲在母亲怀里的安辰抱起来,柔声说:“儿子!大对不起你。不该不信你,没弄清楚就对你发火。打疼了吧?”安辰摇了摇头。父亲放下安辰,又拉过一旁的安然,正色道:“孩子们,今天大的话你们要记住。我们是穷,但也要有骨气。还是那句话,人穷志不穷!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哪怕吃不上饭,也不能做违法的事。知道不?大读书不多,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人在做天在看,活在世上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要是哪天让大知道你们做了什么错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你们。可晓得?”
安然姐弟俩虽小,也听出父亲语气里的严肃,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异口同声地开口:“晓得了!”
那天晚饭,母亲特意做了只有生日时候才能吃上的鸡蛋羹,姐弟俩高兴极了,可还是一个劲地往对方碗里添。
“辰辰!”安然将碗里剩下的一点鸡蛋羹仔细刮出来,往安辰碗里送,“姐就知道不会是你拿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相信你!”说着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对安辰开心地笑着。
那个笑容安辰一直记在心里,从没有忘记。“可是现在什么都变了……”正是一直这么相信着,所以此时此刻才更加的难过……安辰抬起头擦了擦眼泪,使劲蹬着车子往街上赶去。
因为同桌介绍的关系,打工的事很顺利的谈了下来,隔天就可以来上班。安辰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跟老板娘道了谢,又跨上车子朝医院的方向骑过去。
到了医院,母亲的状况还算清醒,拉着安辰的手一直不舍得放开,一个劲地打听安然。母子俩聊了一会,只见母亲从枕头下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安辰:“这个是然然的。”他再追问,母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连声说:“是然然的,然然的!”
见母亲又犯了糊涂,安辰握了握母亲的手:“好我知道了,我拿给她。妈我回学校了啊,下次再跟姐一起来看你。”
安辰起身还没走出病房,母亲跟上来拉了拉他的衣角,一脸期盼:“你是不是来带我回家的?家里还有两个娃娃,我还要回去给他们做饭哩!他们姐弟俩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喊饿要找吃的。”
安辰努力忍住泪,扶着母亲坐回病床上:“下次!只要你乖乖吃药,我们就接你回家。”说完转身关上门往楼下冲去。
经过院长办公室,里面传来的谈话声使得安辰停下了脚步,良久之后,里面安静下来,他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鬼使神差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第三十四章 从此你我再不相干
安然领着夏小小来到宿舍,先找了身衣服换上,见屋里有些闷热,走过去将窗户和风扇打开,又从桌上随手拿起一本书递给夏小小:“小小你先坐这看会书,我把这身衣服洗了。”
“嗯!快去吧,哪个是你的床?我躺会。”夏小小接过书四处望了望。
安然指了指自己床铺的位置,端着脸盆去了洗手间,待洗好衣服晾上,见夏小小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手里的书摊在一旁。对此安然已经是习以为常了,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走过去拿毛毯给她盖上,坐在书桌前翻开习题本写了起来。
窗外不时传来汽车的轰鸣声,扰得安然很是心神不宁,索性放下笔,拿出复读机开始练习听力。不知是天气闷热的缘故,又或许是对刚刚和安辰的争吵耿耿于怀,平常听力满分的安然居然一连错了好几题。
想起安辰,安然这才意识到他去了太久,肚子也咕咕直叫表达着抗议,看了看手表,已经将近下午两点,当下心里有些不安,看了一眼熟睡的夏小小,轻声带上门往校门外跑去。
刚跨出校门,安辰也刚刚骑着车赶到,见安然靠在门卫室的墙壁看着自己,他刹住车一脚撑着地,气喘吁吁地开口:“姐!妈那里有麻烦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安然也焦急起来。
安辰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咽了咽口水,这才又开了口,对安然说起医院发生的事——
安辰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院长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手里的资料,一个年轻人正沉默着站在对面,听到开门声,同时往安辰方向看了过来。
“这位小同志,有什么事吗?”院长推了推眼镜,面带微笑看着安辰。
“院长叔叔,刚才你们说的是真的吗?”安辰语气里带着哭腔,“能不能想想办法,不要把我妈送走?”
“你妈?”院长脸色微微变了变,“哦~你是刘金花患者的家属?”
“嗯。”安辰点点头,“可不可以留她在这里治疗?我爸去世了,家里只有我跟姐姐,如果把我妈送走,这个家……”
“喂!出去。”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人走过来推了推安辰,“我们是按照规定办事的,要闹也不该来这。”
“小陈!放开那个孩子。”院长呵斥了一声,又对安辰招了招手,“孩子别怕,过来。”
安辰甩开那人的手,走到院长面前跪下:“院长叔叔,我求求你了!”
“哎哟!这孩子!”院长将安辰扶起来,“我们刚才也是在商议这件事。以我个人来讲,是不忍心把你母亲送走。不过孩子,你也知道,我们不是专门的精神病院,先不说治疗条件跟不上,其他病人也对我们收留你母亲颇有些微词。作为院长我也很难办。”
“可是……要把我妈送到哪里去?”安辰并不是那种不明是非的孩子,自然也清楚院长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
“小陈,你先回去吧。”院长对着那个年轻人挥挥手示意他出去,见门被关上,这才拉着安辰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孩子,我们也了解到你们家庭的情况,目前来看,病人没有合适的监护人,只好联系了民政部门,他们下一步会安排你母亲去县里的精神病院。本来打算等事情处理好再联系你们的,现在也好,你回去跟你姐姐商量一下。”
见安辰低着头不肯说话,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放心吧孩子,以你母亲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要她配合治疗,还是有可能治愈的。我们这里的条件有限,而且也不是什么慈善机构,目前你母亲住院产生的费用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你们姐弟俩都还小,怕是承担不起。接她回家治疗吧,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是不太可能。所以说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送她去那里都是最好的选择。你们回去考虑考虑。”
“那……”安辰抬起头,“我妈她知道吗?要送她去县里的事?”
“还没有。”院长拍了拍安辰放在膝盖上的手,“我们打算等到文件下来再通知她。”
“好的院长叔叔,我回去跟我姐商量商量。”安辰起身对院长鞠了一躬,“谢谢您!”接着冲出门赶紧骑上车往学校里赶。
“姐!你说怎么办?你倒是说话呀!”见安然一直低着头不开口,安辰险些发火。
“送她去县里吧……”
“什么?!”
“我说,送她去县里。”安然抬起头平静地开口。
“姐?!”安辰急了,随手将自行车扔在一边,握了握拳头,“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妈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这个医院,你怎么放心让她去县里?在这里我们还能隔三差五去看看她,到了那里,她身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你说怎么办?!”安然也火了,语气冲了起来,“把她送回家自生自灭吗?镇里医院肯定是住不了了,院长说得很对,我们负担不起!”
“是不是因为她不是你亲妈,所以你才这个样子?!不管她的死活!”安辰一时恼火,口不择言了起来,刚冲出口立马就后悔了,可为时已晚,只见安然面如死灰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怎么知道的?”良久之后,安然面无表情地开口。
安辰犹豫着将口袋里的信封递给安然,硬着头皮索性说了起来:“其实大去世以后我就听到很多风言风语,村里的大人也好,还是学校里的同学也好,都说你是捡来的。那时候我并不信,可是……”
“你看了?”安然扫一眼手里的信封,心里却异常的平静,“对!你说得对,因为知道她不是我亲妈,所以我不会管她的死活,更不可能为了她放弃自己的人生!”
“你早知道了?”安辰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安然。
“没错!我早就知道了。怎么了?难道还要跟你报告一声?”
“你太可怕了……”安辰红着眼,嘴角向下弯曲着,抬起手想给安然一个耳光,最终没能狠下心,握紧拳头砸向一边的墙壁,“既然如此,你也索性就当没我这个弟弟吧!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我再不相干。”扶起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校门。
安然木然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信封,靠着墙壁慢慢蹲下了身子,门卫室里传来阵阵说笑声,仿佛在嘲笑着自己。明明耳朵听得分明,此刻却嗡嗡作响,只剩下安辰那张悲伤万分的脸在眼前浮现……
第三十七章 我随你去
“你说什么?”安辰愣了愣,终于抬眼看着安然,“既然我们跟你没有关系了,就拜托你不要再装好人!接妈回来?以什么身份?现在不担心她毁掉你的人生了?”
“辰辰你听我说!”安然从口袋掏出那个信封,拿出里面的东西,简单扫了一眼,似乎是一封信和一张照片。她没有多想,便当着安辰的面将它们撕毁,丢进了垃圾桶里,“我承认那个时候我说得话很过分,可那也并不是我本意,一时被你气昏了头,没想到你会那样揣测我。这么多年,是大和妈将我拉扯长大,他们对我的恩情,哪怕是下辈子也还不清。所以不管是从前,现在亦或者是将来,我安然都只有一个家!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你每次都是这样。”安辰冷冷地看着安然,“从来只会考虑你自己的感受,随便你吧!如果这样做能让你好受一些,可是你记住,我同意不代表我原谅了你。我只是不想他们把妈送到人生地不熟的精神病院,对了还有,租房子的钱和日常的开销,我们各付一半。第一个月你先替我垫上,等我拿到工资立刻还你!”
“辰辰……”安然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安辰那张倔强的脸,最终点点头,“好。回头我拜托小小和阿姨他们帮我物色个合适的房子,尽快赶在医院下通知之前把妈接回来。”
两个人达成一致,便心照不宣的在夏小小一家面前摆出一副和好的姿态。晚饭期间,安然提出了自己打算租房子,一边学习一边照顾母亲的想法,夏母爽快地答应了帮忙租房子的事情。谢过夏家母女,安然俩姐弟各自回到宿舍,一夜无眠。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委托一个信得过的监护人,毕竟他们俩都还是未成年,怕是过不了民政部门的那一道坎。
第二天一大早,安辰早早等下安然宿舍楼下,等了许久,才见她慢悠悠地下了楼。
“今天是小小姐姐的生日。”安辰开门见山地开了口,“不管怎么说,她和阿姨都帮了我们很多,是不是应该给她庆祝一下生日?”
“生日?”安然一脸疑惑。
“是啊。”安辰更是一头雾水,“怎么?你该不会是不知道吧?”
“不是啊……”安然低下头沉思了一会,既然抬起头肯定地答复道,“我很确信,她有跟我说过,她的生日是愚人节那天。一开始还以为她在跟我开玩笑,我还偷偷去翻了翻她的档案,不会记错的。”
“……”安辰不再开口,随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想到夏小小的良苦用心,只好苦笑着,“原来如此。”
“什么?”安然追问了一句,“不过你怎么会以为今天是她生日?”
“没什么。大概是我记错了。”安辰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辰辰!”安然叫住了他,“我昨晚想了很久,妈不是有个堂兄弟在镇上做小买卖么?我们去找他吧,去求他帮帮忙办下手续。”
安辰对于这些繁琐的手续并不了解,有些不耐烦地回答:“干嘛要去找他?!你忘了大去世的时候,他来家里是怎么说我们的了吗?!那种人你去求他?我们没那样的亲戚!手续我们自己可以去办!要去求他你自己一个人去吧!”
安然变了变脸色欲言又止,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默默地从安辰身边绕过往校门外走过去。安辰在原地伫立了很久,虽说是早晨,却也陆陆续续有同学返回了学校,偶尔有几个女生从他身边走过,带着好奇对他指指点点。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女生公寓前待得太久,似乎引起了什么误会,红着脸沿着安然的方向悄悄跟了出去。
安然一路小跑着去到街上,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店铺,那个被她称作舅舅的男人正仰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哼着小调。
“舅舅……”安然走上前小声地开口。
那个男人斜愣着眼看了看安然:“哟!我当是谁呢?这声舅舅可不敢当!还是我叫您一声祖宗吧!我可不想早死。怎么的扫把星?克死你爸了,把我那可怜的妹子也给逼疯了,现在想过来讹我了是吧?出去出去!”
安然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努力保持着冷静,从口袋里掏出早早准备好的两百元钱,那是他们姐弟俩一个月的生活费。走到那个男人跟前,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舅舅我知道您是个好人。这钱您收下,帮我去医院办个手续,可以吗?”
“哈哈哈!”那人坐直了身子,一把将安然手里的钱打落在地上,“就这点钱?够干嘛的?你当我跟你一样是个臭要饭的?!好!要我帮忙也可以,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考虑考虑。”
安然咬了咬嘴唇,想到医院里的母亲,和对自己成见很深的安辰,立刻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这一幕被尾随着她跟过来的安辰看在眼里,当下怒火中烧想要冲上前拉开安然。就在这时,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女人,上前扶起安然。
“孩子,快起来!”那女人将地上的钱捡起来塞进安然手里,“我随你去。”
“你个婆娘!谁让你出来了?!给我回屋去给娃做饭!”一旁的男人怒了,上前作势要殴打那个女人,“信不信我打死你?!妇道人家管起我的事来了?”
“你打你打!”那女人也不示弱,一手将安然护在身后,昂着头冲那个男人破口大骂,“你个狗日的打我打的还少吗?要不是看在娃可怜的份上,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顿了顿,接着开口:“今天就算你打死我,这事我也管定了!”
“你个臭婆娘!翻了天了还!”那个男人气得浑身直哆嗦,握起拳头就要往那个女人身上招呼,安然见势不妙一脚踢在那人裆部,不顾他的叫骂声,拉着那个女人就冲出了店铺。
跑到街道的拐角处两人才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安然打量着那个女人,三十来岁的模样,似乎常年受到殴打,脖子上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伤痕。
“舅妈?”安然试探性的开口,因为从未听父母提过有这样一个女人的存在。
那个女人落寞地笑了笑:“可以这么叫。不过在旁人眼里,我只是个生孩子养孩子的工具,那个畜牲更是不把我当人。”
“那您怎么不离开?”安然皱了皱眉。
“我也想。”那个女人眼神闪烁着,“可是我走了,娃娃怎么办。”
“……”
“好了不说这个了。”那个女人拉着安然往医院的方向走过去,“你要去医院办什么手续?我去替你担保。”
“可是……”安然有些犹豫,刚刚那个男人凶狠的表情浮现在眼前。
“他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的,别担心,孩子。”那个女人似乎看出了安然的顾虑,反倒安慰起她,说起了十几年前的事来,“当年我被卖到他们家,只有你妈妈把我当人看陪我说话,还偷偷给我送吃的。后来她出嫁了就再也没见过了,听到她疯……病了的消息,我还不敢相信。唉!都是我没用,你妈就在镇上,也没能去看看她……”
“舅妈……”安然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她,安慰的话,担忧的话,好多好多……可真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了孩子,不说了,到了。”那女人打断了她的话,拉着她的手走进了医院,而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安辰,也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