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突破,灵息第八层(第五更求推荐收藏
黄启明把谢青云送回到万山县便自行离去。
谢青云没有急着去宝镜城,而是在县城里找了个客栈住下。
客房里,他盘膝打坐,使心神逐渐宁定,思考着今日的斗法。
能杀掉云琪二人,全因为周纵的轻敌,加上那二人空有一身修为却不懂得好好利用,尤其是云琪,生死厮杀之中,居然会分神到忘记使用法器的地步,可见其虽然头脑聪明,长了至少几百个心眼,但从小娇生惯养,根本没经历过真正的风雨。
那个周纵……谢青云回想着那个困住自己的法术,心情有些凝重,对方一旦认真起来,立刻让他陷入了不利的境地,看来和二阶引玉的实力差距还是很大的。
当务之急,是尽一切可能提升修为,以及寻找能够弥补实力的东西。
能快速提高实力的无非就是法器、法术、符箓以及阵法。法器方面,他咨询过黄启明,在人间界几乎很难见到,尤其是在东离,只有宗门下设坊市才有可能出现,但那价格死贵死贵,而且多半都需要篆玉来交易。
符箓与阵法,前者自己可以制作,但是需要很多时间,而且想想十几张成符打出去,还没破掉人家的防护法器,也实在是令人气馁;阵法则与法器一样,须经坊市寻找阵法师求|购,他本人对阵法一窍不通。
最后就剩下法术了。
“星星之火”的造诣,会随着修为的提高而提高,在法术当中属于上品了;但由于他的火灵根不足以完全发挥其威力,所以对他而言不是最好的选择。
看来能短时间提高斗法水平的,只能是“造形术”了。这门法术就好像他自创的一样,三天两头就能琢磨出新的用法,而且用来毫无滞涩。虽然目前仅能使用金、水两种,却已让他的实力出现了质的飞跃。
“现在我的实力同阶内应该少有敌手了,但我不能满足于此,要更大胆一点发挥想象力,好好利用‘造形术’的特点,毕竟引玉时狂增的法力,不是灵息可比的。我必须尽快习惯引玉阶段的斗法。”
“天机其二·乾坤逆数”的副作用太难承受,不能奢侈到拿来练手。他感到有些可惜。
最后,他取下天机伞,准备释放段玉楼,岂料才刚放出其阴魂,天机伞立刻出现吸力,大股大股地吞吸着什么。
他愕然片刻,忽借天机伞以观其气数,进而失声道:“粉色?”
原来段玉楼的阴魂上,竟缠绕着淡粉色的气数,正在被天机伞疯狂吞噬。
他稍一思考便恍然:“我虽然不知他身负大气数,但最终不惜开罪云雷宗也要替他复仇的行动,却机缘巧合地接下了因果,并且最终完成了斩杀。”
等等!
假如不管方希直,他是不是也有几率变成厉鬼?
也就是说,“厉鬼”就是因执念而使原本的气数发生质的改变,从而抵抗血狱鬼府的召唤,并重新拥有了神智。
待天机伞吞尽了段玉楼的气数,他像方希直那样恢复了神智,笑着向谢青云弯腰致谢。
谢青云看着他了无遗恨的模样,欣然道:“我总算没有食言。”
段玉楼微笑点头,再次深深鞠躬,然后如同雪片般寸寸融化。
……
谢青云盘膝入定,按照特定的方式吐纳,混沌天地,云海微微涌动起来,但规模很小,就好像往池塘里投入砂砾一样,要从第四层冲上第五层,恐怕三五年的苦功都完成不了。
这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所在的地方并非灵山福地,灵气太过匮乏,吐纳效果几乎等于无;另外一个就是因为灵根受损了,导致他吐纳的效果十不存一。
两相叠加之下,要想靠自己修炼,不如回家种田。
好在他早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伸手握住天机伞。
反哺的法力汹涌而入,此次来势比前两次加起来的还要澎湃,云海骤然掀天而起,刹那间攀到了第六层。
他不敢动心绪,只当做是理所当然的。
继续吐纳,控制云海向第七层攀登。
但接下来他愕然发现,第六层往第七层的跨度,竟堪比从第一层到第六层。尽管如此,却也没能阻止云海的势头,酝酿十几秒后,势如破竹地冲上了第七层。
他浑身一震,每次抵达新层次,他都能感觉到灵魂的颤动,似乎愈往上,就愈接近某个神秘的领域。
这时候,天机伞还在源源不断反哺。
谢青云有些犹豫,不知该继续还是停下来观察。他的顾虑在于天机伞是外物,而吞噬气数这种事情实在太过诡异,很难说其中会不会存在隐患。
他最终还是决定继续,毕竟天机伞从头到尾都没有害过他,反而帮助他度过了许多难关。
云海持续汹涌,而且规模愈来愈庞大,到了第七层时,已犹如看不到边际的湖泊。吐纳继续,云浪如海啸般节节攀高,如他预想中的那样,第七层到第八层的跨度,堪比第一层到第七层。
这就是说,从第七层开始,每上一层的难度都在呈倍数增长。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落云宗那些内门弟子,动辄闭关一年半载,三年五年都是常事,因为没有足够长的时间吐纳,根本就是白费功夫。
混沌天地,识念已能隐隐感觉到第八层的群峰,愈到此突破的关键,愈显得呼吸法的重要性。虽然天机伞反哺的法力非常庞大,但限于呼吸法的拙劣,对云波几乎没有任何加成,所以突破还是困难重重。
云波在第七层巅峰与第八层之间徘徊。
他的心神开始出现焦躁。
这是典型的心火,如果强撑下去,可能会发展成心魔。
但天机伞还在反哺,虽然来势已渐渐微弱。
他深吸一口气,打算最后尝试一次,不行就放弃。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假如不吸收天机伞反哺的法力,那些法力还会留存吗?
当此念头刚发生时,他的手下意识松开了天机伞,汹涌而入的法力大潮忽然中断,云波顿了顿,忽然一泻千里;他吓得重新抓住天机伞,云波重新得到生力军,两相一夹挤,中部竟如同打了鸡血般异军突起,一路高歌猛进,竟是一口气冲上了第八重。
识念照见处,只见得群峰绵延,广阔无极。
光有回环,啸有回音。
向下望去,只见云波如瀑布般垂挂天际。
此方天地,忽而增添了一丝灵韵,仿佛有了现世的影子。
这就是仙家境界?亲抵此境界,非“乾坤逆数”暂时突破所能领略。
难怪以粉色大气数突破起来都如此困难。即便落云宗资质最好的弟子,这一关没有灵药辅佐,恐怕最少要闭关半年以上。
他心情愉悦满足,睁开眼睛,却看到客栈掌柜正站在门口,用几乎可以杀人的眼神盯着他,他一愣,环视房间,发现满目狼藉,除了座下的床榻以外,无一例外的碎成了满地木屑。
这是突破第八层引起的?
掌柜幽幽地说:“客官不喜欢鄙店,尽可换个去处,何以毁之?”
“对不起,是我的错。”谢青云欲哭无泪,只得强忍肉痛赔了两贯钱,然后灰溜溜地换了家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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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青云吟》
黄启明回到道院,静坐回想谢青云的所为与所言,只觉心潮澎湃,请辞的决心愈发强烈。
“观青云道友斗法,力不足以胜引玉,恐前尘皆忘矣。”
他以为这是谢青云重修的后遗症,而谢青云修为上的诡异变化,都被他看成是“曾经大佬”的铁证。
“云雷宗势大,恐难善了,道友独力难支,我须不能见死不救。”
他思忖良久,即来到书房,提笔在纸上写道:段玉楼命丧宗门子,谢青云怒诛肃宇内。
两个时辰后,他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以“说书”的形式写就,然后召来一个道童问:“你可知西京城内最好的说书先生是谁?”
道童连连点头,笑应:“西京城内最好的非属欧阳不可了。欧阳先生一开口,连院里师兄都常常流连忘返。”
如是平常,黄启明说不得就要训斥这帮人“玩物丧志”,但今日却没工夫计较,只道:“你去把他请来,就说本座有事相求。”
“弟子就去。”道童说着瞟了一眼,登时惊叫道,“谢青云,可是破获云州案的青云大侠?”
“云州案?”黄启明一听愣了,他最近在西京可没少听说,所以并不陌生;但他却不知道这个案子怎么会跟谢青云扯上关系,“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道童道:“最近欧阳先生正在说哩,话本原作是陈亮。陈亮者,初助纣为虐,后遇青云大侠而幡然醒悟,以之将功赎罪。其后回京备述云州案具细,幸得朝廷开恩,只革职在家。他便借此闲空,将青云大侠的事迹一五一十整理成书,交予欧阳先生哩。”
“如今西京大街小巷,谁不知青云大侠名句呐。”
“哦?”黄启明心里一动,这世上应该没有两个谢青云吧?
道童摇头晃脑吟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黄启明心中一震:“真是他的风格。吾辈追求,不外如是。”
道童从未看过黄启明这般失神的模样,感觉新奇,便又道:“那陈亮还题了一首诗,弟子不明其义,敢请院主解答。”
“吟来。”黄启明道。
道童吟道:“北风紧,雪未霁,穹庐可作万家亭。身与意,不肯并,拔刀横为屠狗迎。念天地之来者,俱悠悠。莫言天若有情、正道沧桑。只盼那、山河沟渠相与易。乃日青云志,敢与天齐!”
黄启明听罢微微颔首:“诗名呢?”
“陈典军曰《青云吟》。”道童道。
黄启明道:“从诗名来看,当为歌青云志无疑。穹庐可作万家亭,即是说他以四海为家,天地即是亭台,风雪又有何碍;其身、意相通不悖,为平民百姓拔刀,即出于他的本心;那些声名显赫的伟人早已故去,他们之中又有谁曾经说出过‘天若有情’这样的话。衷心祈盼仙路上的坎坎坷坷,都不要来为难他。”
“乃日青云志,敢与天齐……”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见道童露出倾听的模样,他笑了笑,“此句太过露骨、狂傲,怕是会引来很多敌视。乃者,迅疾、立即也,乃日,即这一日很快到来。敢与天齐,就是说他的意志可以和天地运转的法则并行。”
“口气真大,但弟子喜欢。”道童眼睛露出小星星,得了解答,心满意足地道,“弟子去请欧阳,院主少待。”
“去吧。”
黄启明心情大好,心中暗想:我原本想为青云道友造势,提升其在历国名望,如此一来,云雷宗若借虢国朝廷之势,威逼历国朝廷交人,元浩帝便还有几分顾忌,加上我从中斡旋,此事或还有转圜的余地。没想到已有人先我一步施行,倒是正中下怀。
……
无极赤地,血月高挂。
突然,一座山从天而降,落在一处荒芜的山谷。
这座山有盈盈的灵气勃发。
无数的鬼怪围绕其飞舞,因为此物在血狱鬼府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没想到他们的王,居然能办到这种不可能,不由得“嗷呜”乱叫,以此宣泄兴奋。
“恭喜王上,贺喜王上,轻而易举攫获灵山落云。”
灵山一处瀑布之上,原血灵门门主,现血玲珑账下鬼将恐瞳弯腰伏拜。
血玲珑轻若无物,立于一树枝之上,淡淡看着瀑布失去源头而逐渐干涸,道:“我赏罚分明,此次李凌修立功甚巨,便使其将此地。”
将为鬼将,也作动词用。
众鬼露出艳羡之色。
“李凌修。”血玲珑唤了一声。
李凌修从班中站出,低着头应声。
血玲珑道:“我对你却有几个要求:瀑布不能干绝,飞鸟虎豹不能灭绝,树木花草不能死绝,宫殿观宇要更加美观,我的行宫要尽快营建。我要此地与人间无异,你且好好经营。”
李凌修道:“是,属下必尽全力。”
血玲珑这才满意一笑,化作血光遁去。倏忽回到行宫,见唐绾绾迎出来,轻佻一笑,走上去勾起美人的脸庞,唐绾绾比她高一些,这动作须踮脚尖不可,仿佛俏皮的小妹逗弄自家姐姐,“小美人,给我笑一个。”
旁边白玉骷髅侍从想笑却又不敢,只得强忍着。
唐绾绾羞涩地笑起来,脸红红地说:“主人这是作甚?”
“看你生疏的,怎么生前没有被轻薄过?真是枉费你生成这样了。”血玲珑不无遗憾地说。
唐绾绾哭笑不得道:“奴生成这样,也不是为了给人轻薄的。”
血玲珑忽然道:“你跟他亲密过几次?”
“谁?”唐绾绾一愣。
“当然是我那可爱的弟弟。”血玲珑一甩马尾辫,大步走入寝宫。
“主人弟弟何在?”唐绾绾追着上去,疑惑道:“奴在这宫中呆了不少时日了,却未曾见过。”
“我是说,你在人间的时候。”血玲珑径去躺在一个冰床上,露出惬意的神色。
唐绾绾道:“奴不知主人指的是谁。”
血玲珑翻身瞟着她:“蠢货,谢青云呐。”
“青,青云公子是主人弟弟?”唐绾绾心中巨震。
血玲珑微微点螓,抚摸着冰床喃喃道:“可惜他有自己的想法,不肯跟我回来。”
48、陈明禺听书
唐绾绾很快想到另一件事,震惊道:“难道主人是因为感知到青云公子的气息,才为奴重塑肉身?”
血玲珑撇嘴道:“不然呢?你可知为你重塑肉身,费了我多少力气。”
唐绾绾忍不住泪光涟涟:“奴亏欠青云公子多矣……”遂将被谢青云所救,及之后发生的事情备述。
血玲珑眯眼道:“如此说来,你跟他相识不过三五日,亦不曾有过床笫之欢?”
“不曾。”唐绾绾脸红红道。
血玲珑道:“那可真是奇怪,我弟弟的气息,在你身上为何如此浓烈?”
“奴亦不知。”唐绾绾道。
血玲珑忽地坐起来,猜测道:“莫非他喜欢你,所以在你身上倾注了感情?”
“这,这……”唐绾绾猛地想起谢青云说的那句“娶妻当如唐绾绾”,登时一阵脸红心跳。
“应该也不是,感情哪能转化为气息呢。”血玲珑很快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测,又躺下去问道,“神都教不好相与,后来呢?”
唐绾绾脸色一下子发白,道:“后来奴死了,却不知如何发展的。奴有一个愿望,请主人答允。”
“说。”血玲珑道。
唐绾绾道:“奴欲往人间探听青云公子的消息。”
血玲珑笑道:“你担心他?”
唐绾绾道:“奴三番两次受青云公子恩惠,却不知如何报答,只求一个心安……”
“我也很想知道青云弟弟的近况,允了。”血玲珑说着露出沉吟之色,“不过你非还阳,炼气士见到你,必除之而后快,让恐瞳护送你去吧。”
……
时日轮转。
倏地已过一旬。
西京大街小巷的居民们突然流行起一种新兴的招呼方式,譬如有人招呼说“匹夫吃了吗?”,那边必然回以“匹夫”如何如何;或者“匹夫今日又做了什么什么”。
匹夫在典籍中泛指平民百姓,并不出奇;但西京人却以此为乐,甚至要是遇到没听过的,必然加以鄙夷。
曾经的府衙属官,现在的一介布衣陈亮,就遭到了如此对待。
严格地说,陈亮虽被剥夺官身,但其学籍仍在,仍属“士”这一阶级,只要有人举荐,或者皇帝一句话就能恢复官身,故不能称布衣,更遑论匹夫,跟他是半点也不搭边。
赶往徽悦楼的路上,陈亮回想着曾经的同僚兼同窗的话语:“明禺居然不知道,这还算什么‘匹夫’。匹夫跟你说,你崇拜的那位青云大侠,又做了一件惊天大事,快去徽悦楼听欧阳先生说书吧,不然你可就太落伍了,哈哈哈……”
明禺是他的字。禺为传说中日落之谷,字为名的补充,既言亮,字如果反过来看,就是太阳从栖息处升起。
他犹自记得同僚兼同窗鄙夷的眼神。
赶到徽悦楼,又是一个满场,他只能在楼下大堂听“边角”。大堂其实也挤满了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他只得跟人群挤在一块,正自难受,忽听到楼上一声断喝“青云大侠怒不可遏,抢上道院香坛,却去收了段玉楼阴魂”,原来已说到关键处,立即精神一震,全神贯注地听着,再也不理会周围的推搡和拥挤。
“嗬,好个青云大侠,满腔义愤借罪状宣泄,只道那道门……咳咳,道门有自己考量,咱们不须多加评价,只听那原文是甚……”
陈亮听着那三大罪状,只觉得又荒谬又可笑,如何还听不出讽刺之意,心想果然是恩公的做派。
“那云雷宗周执事何以能忍,当即发作质问道院,青云大侠便道:‘段为戏子,鄙也,然其罪有原可恕,其情可矜可悯。今其一介白身,公道不在,余同布衣,心有戚戚。’周执事冷笑问曰:‘你待怎么?’。诸位可知青云大侠怎么说?”
有人立刻到:“欧阳先生,咱们可都不是第一回来了,岂能不知?惟出自先生口,仿佛身临其境,才有爽感也。”
欧阳先生“嘿嘿”一笑,十分满足,忽而做怒目圆睁状:“曰:‘余欲诛云雷宗子,还公道以肃宇内。’”
“好!”满堂喝彩,如亲眼所见。
“好!”陈亮也忍不住暗暗痛快,但立觉不对,云雷二字怎么如此耳熟?
“诸位可知云雷宗?那正是虢国护国之宗也。”欧阳先生嘿然一声笑,“云雷宗何等强权,道门不愿插手其内政,青云大侠方才怒而出头。”
陈亮心中一惊,他如何不知道云雷宗代表着什么,与“吃瓜群众”不同,他立刻联想到云雷宗发怒的话,会否撺掇虢国发兵攻打历国?此为其一,其二却要听个结果才能得出。他按捺住心绪仔细倾听。
只听欧阳先生继言道:“那云雷宗久处高位,周执事盛气凌人,闻言笑曰:‘我云雷宗尽享虢国宗派上供,主宗更是纵横诸天万界,小小散修口出狂言,可笑可笑’。”
“周执事为此宗门巨阀之气势,自然而然脱口也,倒不足怪,便就连老朽,原也以为如是。岂不闻匹夫死之于社稷也。”
社就是土地,稷就是五谷。
陈亮暗暗点头,最后一句的意思是:平民百姓因为没有土地粮食而死,实在是很常见的。这是东离很流行的一句话,暗寓权贵不把平民当人看,所以饿死变成一种常见的现象,非常的讽刺。
欧阳先生顿了顿,忽而拔高音嗓,以之充沛洪亮:“然青云大侠却有不同见解,诸位不妨一起说。”
众人听了几个时辰,就为了这一刻,顿时群情沸腾,满堂声动:“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陈亮心中巨震,这话既浅显又直白,原意是:军队的首领可以改变,男子汉的意志不能转移。放在这里就是:你云雷宗再了不起,也改变不了我谢某人的意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突然流行自称“匹夫”了。他心里也很清楚其核心的共因:历国吏治疲敝,百姓饱受剥削、欺压,积攒了许多怨气无处释放。今有谢青云面对强权选择抗争到底,其精神一方面引起了大众的共鸣,另一方面,想到有人愿意为了卑微的平民出头,就非常感动。
49、胆大包天的祖师爷(第三更求推荐
此后便是谢青云“诛杀云雷宗子”的过程。
欧阳先生不愧是西京天字一号说书人,把整个过程渲染得既惊险又刺激。当然与实际相去甚远,盖因黄启明并未提及,全靠欧阳先生自己“脑补”。
“恩公绝想不到他人还未至京,人人却皆已识君。”陈亮苦中作乐地想。
最终结果便是谢青云彻底得罪了云雷宗。
陈亮得了结果,挤出人群后,便想到了另外一个后果:云雷宗很可能发动宗门之力,让虢国朝廷威逼历国交人。
“恩公确是历国人士,其姓在东离只在历国一处;而在历国,谢氏可是顶梁柱啊。”他一面往回走,一面忧虑地想着,“恩公与谢氏必有血缘关系,若朝廷向谢氏要人,谢太公为江山社稷着想,怎能不给?如此一来,恩公可就危险了啊!”
“不如写信告知他短期内不要回京?可恩公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下在历国云州,一下跑去了虢国北暨,谁知此刻又在哪里……”
他哀叹着放弃了这个念头。
回到家中,仆役赶出来急道:“老爷总算回来了,您前脚刚走,就来了两位客人,您猜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陈亮疑惑道。
那仆役道:“嘿,她一听老爷出门了,非要留下来等候,小的实在不敢拦啊。”
“等就等吧,为何要拦?”陈亮以为是昔日同窗。
“因为……因为……”仆役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口。
陈亮脸色一沉:“你什么时候也学起了欧阳先生,怎么还跟我卖起关子?”
“老爷还是自己看吧,小人实在……”仆役脸现惊恐,忽然跑了个无影无踪。
陈亮一头雾水地来到客厅,只见一位女子在客座,其容貌被身旁一位瘦削的男子挡住,看不真切,她身旁男子看不出年纪,脸色甚是苍白,穿着带兜帽的水云长袍,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二位是?”他走进去,就见那女子站起迎出,两下里一照面,他的脑袋“轰”一声响,双腿发软,直接吓得坐倒在地,“绾,绾绾小姐?”
“您,您这是索命来了?”
来人正是唐绾绾与护送其来此的恐瞳。
恐瞳觉得这段日子过得糟糕透顶,血灵门被灭,他成了血玲珑的手下,转修了鬼道,用“悲惨”二字都概括不了其境遇。好在他表现出了应有的能力,哄得血玲珑开心,得以掌管一界之地,名为鬼将,实为鬼王。
血玲珑突然叫他做一个女奴的护卫,着实把他气坏了;但面对血玲珑那诡谲莫测的手段,他不敢反抗,只得跟随唐绾绾上路。
这一路走来,他发现唐绾绾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不但处处谦让照顾,还尊之以高位,丝毫没有女王跟前红人的跋扈之气;比如刚到陈府,唐绾绾就让他上座,他心里舒坦,怨气也就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了。
“绾绾小姐替王上来人间办事,就是黄泉特使,属下怎敢逾矩。”
恐瞳斜睨着唐绾绾的漂亮脸蛋儿,哼哼想着:你在血玲珑跟前是女奴,出来了就代表血玲珑,老子才没有那么傻。而且都说漂亮女人最会骗人,血玲珑算一个,你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回头告我一状,老子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觉得自己真是明智之极。
唐绾绾只好自己坐下。
没想到这一等就从上午等到了下午。
恐瞳站了数个时辰,别提有多憋屈了,此刻看到正主回来,忍不住就露出凶相;谁知对方只盯着唐绾绾看个没完,还被个小姑娘家吓得坐倒在地,看到竟是个如此不中用的窝囊废,他一下子失去了恐吓的兴趣。
唐绾绾身死在前,不知道陈亮后面已“改邪归正”。当然,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在意,毕竟唐家父子是死在神都教手里的。她和颜悦色道:“陈大人不用怕,我不是鬼。”
陈亮小心脏哆嗦着,忽然想到“鬼”是没有影子的,但见唐绾绾脚下却有影子,心下一松,连忙站起来道:“绾绾小姐,您可是我亲自看着下葬的,怎么突然活过来了?”
唐绾绾不愿暴露,只是摇头道:“个中曲折一言难述。绾绾此来只为探听青云公子的近况,我先到云州,他们说你已回西京,便寻到大人家中来了。惊扰之处,万望见谅。”
“不惊扰,不惊扰。”
陈亮见对方言谈举止都很正常,便恢复了冷静,“绾绾小姐是想知道那日您死……咳咳,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吧。”
唐绾绾也不纠正,点了点螓。
陈亮便将此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详述,并坦诚自己“背叛”了唐坦夫,见唐绾绾神色如常,他松了口气,又将谢青云在虢国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忧虑道:“恩公现下处境非常危险,那神都教便罢了,仇恨还不到为了报复恩公而大费周章的地步;云雷宗就不同了,那云琪可是议事长老的女儿,而且云雷宗作为大宗,弟子被散修所杀,必然会不择手段挽回颜面。”
唐绾绾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恐瞳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老子平素已算得胆大包天,但跟你小子一比,真是遇到胆大包天的祖师爷了。
唐绾绾点了点螓,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取出一封信递给陈亮:“麻烦陈大人将这封信转交给青云公子,绾绾这就告辞了。”
陈亮扭头一看,原来夜已深。
……
道院,黄启明迟疑数日,终于决定给墨先生写一封信。
“榆林居士赐鉴:”
开头就是谦卑的提称语。
“前道院得先生托信,余蒙光幸,结识青云道友,感且不尽。”
开场白也算得体。
然后便是正文,他将谢青云遇到的事情详细写明,末尾又写:“余观青云道友,知云雷大宗之势,愀然也;然知惧而迎,贵于初生牛犊也。昔神道无仁,以‘凡人皆须供奉’而肆虐诸天,圣人驳以‘凡人皆有命数’,登高一呼,发‘诛神之役’,神道由此式微;孰料魔道来势汹汹,圣人建永昼抵之,以永昼军卫之。余初为候选,后不第,深为之憾,今而之见青云者,岂非永昼之后来者耶?余三尺微命,言轻不足荐,乞先生上书玄都,以青云为候选,解其厄于东离。”
“余无所求,但得‘匹夫不可夺志’,奋然而振,仅此足矣。”
“屈成子敬拜先生。”
他写完之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错漏、遗漏以及失礼之处,待墨迹干透,便封起来扣上封蜡,再给信封写上敬辞,交给了伺候他起居的道童。
道童一听要把信传送回中土大院,睁大眼睛道:“院主,咱们历国可收不到送去中土的货物,启阵送一封信,可要您自己承担费用哩。”
“从本座薪俸里扣便是了。”黄启明表面上风轻云淡,其实心里在滴血,开启一次传送阵要花费三个篆玉。
但他觉得值,毕竟他从谢青云身上得到的东西,远比篆玉珍贵多了。
……
虢国,北暨城。
一朱红色大舆从远空而至,十几个云雷宗炼气士犹如众星拱月,御器而从。
舆中席地坐一个面色阴沉的男子,其一身绛色大袍,乌发披散,持觞而饮。
那觞呈兽首状,粗犷凛冽,酒液纯净,呈暗红色,散发着异果的清香,明显绝非凡酿。
以男子为首的一行来到北暨城上空,男子厉声喝道:“狗奴才还不出来见我!”
只见一人慌忙御器而来,在男子面前稽首不起,身躯微微地颤抖着:“周纵叩见云长老。”
“为何琪儿死了这么些时日,本座才得闻讯?”
“是不是本座不问,你就敢一直隐瞒下去?”来人正是云雷宗掌管财政大权的议事长老云翟,他说到愤恨处,狠狠将兽首酒觞砸向周纵。
周纵不敢躲,甚至收束着自发护主的法力,任由头破血流,仍作跪伏状,心知能否活命,就看接下来的应答了。
“长老容禀,属下只是想抓到凶手后,再交予长老处置。”
云翟冷冷道:“凶手呢?”
“还,还没找到……”周纵艰难地说。
云翟忍不住笑了,只是那笑声有多么阴森,他的面色就有多么恐怖,“好,好一个没找到,那你先给琪儿陪葬吧!”
感受到强烈的气机发生,周纵慌忙道:“但是属下已经查到了他的根脚。那人名叫谢青云,历国人士,其父名谢宝树,历国谢氏谢太公之曾孙,谢宝树于二十多年前不知何故迁往了宝镜城。十七年前,谢宝树与人对赌而倾家荡产,三年后死于疾病,谢青云在宝镜城长到十四岁,后失踪,再出现时,已不知何故拜入了落云宗。又在近日被其宗主驱逐,如今只是个散人。”
“历国谢氏?”云翟冷笑道,“就是那一群没脑子的武者?”
“正是。”周纵低声说:“属下以为,那谢青云杀害云琪小姐,如只是赔上性命,实在太便宜不过。”
“哦?”云翟面现残忍之色,“依你之见,该如何?”
周纵抬起头来小心翼翼道:“不妨先留他小命,以大宗之势,迫他低头,再徐徐炮制。”
云翟听罢,突然伸出二指向上一撩,像有无形的弦一绷,空气倏地形成两道风刃,一左一右割下周纵的双耳,周纵连声音都不敢发,颤抖着趴伏下去。
“琪儿之死,须有人承受本座怒火,要么是你,要么是你和谢青云,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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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历国谢氏
历国。
西京,御殿。
满朝文武尽列,喾帝肃目端坐,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眼袋很深,这让他的眼神格外厚重,加之其武道修为绝顶,满朝文武被他盯住,无不悚惧僵立。
班中只有少数几个不怕。
其中一个是太子太傅,当朝太子恩师齐渊,也是历国两大支柱里齐氏的现任家主;另一个是尚书令谢宝仁,谢氏现任家主。
喾帝忽然打破沉寂,道:“虢国屯兵沂州,诸位爱卿可有对策?”
齐渊出班,他跟谢保仁与喾帝都差不多年纪,但三人中他看起来最为稳重。只见他施礼道:“陛下,此事勿忧,臣派人先一步与虢国使团接洽,得知屯兵一事,全出于谢氏子也。”
喾帝当然知道,甚至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个事情。但谢青云是谢宝树的孩子,谢宝树是谢家太公的嫡系血脉,跟谢宝仁是同父异母的关系,所以这个事情还是要看谢家打算怎么处理。
谢宝仁看起来最温和无害,闻言却立刻出列道:“陛下,谢宝树早已被我谢氏驱逐,他的孩子自然也不算谢氏子弟。”
“但总归是你们姓谢的。”齐渊似笑非笑地说。
谢宝仁冷哼道:“祖父说了,谢青云习方士之术,为谢氏蒙羞,不认也罢。”
齐渊紧咬不放道:“可事情确实是谢青云引起的,谢大人难辞其咎吧。本官这里倒有一个法子,可令那谢青云自投罗网。谢氏既然不认谢青云,想必也不会不忍心,再说交出谢青云,才能保历国平安,谢大人应该很清楚才是。”
谢宝仁淡淡道:“若齐大人的计策果然奏效,本官自然责无旁贷。”
齐渊笑了,喾帝也淡淡笑起来,满朝文武都松了一口气。
……
下了朝,谢宝仁连官邸也没去,直接回了谢宅,径来到一处曲径通幽的竹林,沿着的鹅卵石小路走到头,跪在一竹帘面前喊道:“祖父。”
竹帘里有个女子在斟茶,凉榻上,一个五短身材的老者惬意地眯眼哼曲儿。
幽雅小院外,十几个谢家子弟趴在墙头偷听。
谢宝仁看到自己的儿子也在其中,狠狠剜了他一眼,却没有喝止他们的行为,只是将今日上朝的事情备述说了。
“历国完了。”
老者用一种嘲讽的语调说着,“区区一个谢青云,就让喾帝那小子坐不住了。虢国敢陈兵沂州,但他们敢打?虎丘战役,虢国号称三十万精锐,本该横扫,却被个小国打得丢盔弃甲,西境又饱受鬼戎人袭扰劫掠,周、留二国,国力与之相当,也正对他们虎视眈眈,会否落井下石还说不定,他们自身都难保,拿什么来攻历国?”
“人家虚张声势,看把你们给吓的。”他冷笑不止,“满朝这个官那个官,一早上就跟皇帝小子谈了这件事?太可笑了。”
谢宝仁顿觉脸红耳热,道:“齐渊出了一策。”
“说说。”老者道。
谢宝仁挑了挑眉,道:“他提议让咱们派人去宝镜城收回谢宝树的尸骨和灵位,引谢青云到西京。”
“你以为是齐渊自己出的?”老者道。
“难道是齐太公?”谢宝仁猜测。
“是云雷宗。”老者坐起来,饮了一口茶,忽然笑眯眯地对旁边女子道,“清儿近来茶艺大进,愈得你娘的精髓了。”
“太公喜欢就好。”女子矜持地说。
“云雷宗的人一直看不起我们,”谢宝仁愤愤道,“还骂我们是没脑子的武夫,仗着自己是大宗附属嚣张跋扈,孙儿以为,这件事不管也罢!”
“你倒还有几分血性。”老者神色淡淡,“不过,云雷宗张狂太久,是时候让他们领教一下什么是武者了;这件事我们不但要管,而且还要以我们自己的名义来管。”
“请祖父示下。”谢宝仁道。
老者冷笑道:“你便依云雷之策行事,把谢青云那小子给我抓来,但不管谁找你要人都不给,就说老子要亲自惩罚不肖子孙。”
这是要跟云雷宗开战啊!
“孙儿明白了!”
谢宝仁热血上涌,当即起身去安排。那些趴墙角偷听的子弟,也没工夫管教了。
那十几个谢家子弟也是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到云雷宗的人大战三百回合。
“元敌哥,推算起来,谢青云比咱们几个都要大啊,他一回来我们喊谁大哥啊?”说话的正是谢宝仁的公子谢元敬,他的皮相生得极好,但对于谢家子弟这个身份而言,显得太过弱不禁风了些。
这十几个小子,年纪最小的只有十来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七,跟谢青云同龄,不过谢青云出生月份早,所以细算起来是大哥没错。
谢元敌宽颧骨,虎目炯炯,头缠缎带,年虽才十七,却已有成年男子的面相,一股子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彪悍之气也是非常明显。谁能想到,这小子参军两年,便接连经历十几场大小战事,如今在军中声名赫赫,有虎将军的美誉。
“谁拳头大,谁就是大哥!”他冷哼一声,昂头而去。
这时十几个小子里面唯一一个女子突然不知从哪取出一柄长枪,舞得呼呼作响,最后重重拄地,发出“嘭”的闷响。她的五官秀美,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且因长年习武而别有一番凛然英气,“马上就要跟云雷宗对上了,还不去好好练功,到时候谁给咱们家丢脸,可别怪我不客气!”
“二姐发话,敢不从命!”
小子们怪叫着四散飞跑。
女子名叫谢元樱,与谢元敌同父异母,都是谢家二爷的孩子。
谢元樱驱散了弟弟们,正要去练功,小院里忽然走出一个穿碎花裙的姑娘,看着这姑娘清癯柔弱的脸庞,仿佛会勾人般的美眸,她眉头一挑,“谢漾清,你为何拦我去路?”
谢漾清的美眸在她身上轻轻打了个转儿,如是男人家,保准被她这个眼神给勾得心神荡漾。只见她含笑说:“樱姐姐此话怎么说的,妹妹不过是出来散个心,却不曾挡了谁的路。姐姐往哪里走,妹妹让着便是。”
谢元樱冷笑着发出奚落:“把伺候太公的心思,多用一点在练功上,也不至于到今天还不能开元。”
“妹妹迟早是要嫁出去的,”谢漾清微笑着说,“异日夫君恐不喜我武力太高,怕是碍了夫妻的恩爱哩。”
谢元樱怒火攀升,如何听不出这丫头暗戳戳地讽刺她呢,她曾经有个指腹为婚的对象,就因为被她揍了一顿后选择了退婚,引为西京笑谈。
她咬牙切齿怒道:“多大年纪就想着嫁人,谢家白养你了。”可惜她既不会浑话,也没有一颗七窍的玲珑心,这话听着软绵绵的没有着力,毫无威力可言,说了等于白说。
谢漾清抿嘴而笑:“樱姐姐,听说青云哥就要回来了,也不知他长得什么模样。”
“跟你有什么关系?”谢元樱冷嘲热讽道,“他回来立刻就会被关押起来,太公还不定怎么罚他,堂堂谢家子弟居然去修什么方士之术,简直丢脸!”
谢漾清笑道:“方士之术也好,武学也罢,都是为了完善自身。但此二样再出彩,不过一时之勇罢了。”
“哦?”谢元樱冷笑,“妹妹独辟了哪条蹊径,敢这样夸口。”
谢漾清笑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青云哥吟此二句,便已足以载入史册,千古以后,都仍被铭记。哦,我忘了,姐姐常伴刀枪铁锈,怎知那古往悠悠,惟名句长存典籍。”
语罢略施一礼,转身而去。
谢元樱呆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你羞我少读书?谢漾清,臭丫头给我站住,让我撕烂你的嘴!”
51、镜像分身,白云观
半个月时光转眼过去,围绕谢青云事件,各国风云变幻,各方势力暗潮涌动,观望者有之,试图从中获益者有之,而导致这一切的主人公,却在河州万山县与山阴县交界处的深山里“闭关”。
与周纵斗法之后,他深感自己实力的不足,所以没有急着去宝镜城,而是买了足够的干粮,躲到了深山里,一方面巩固突然暴涨的修为,一方面深研“造形术”。
河州苦寒,要到四、五月份才能回暖。
雪花一片片飘落在谢青云身上,他瞑目盘坐不动,周围是一棵棵枯树,毫无生机的枝干,像魔鬼的爪牙,在阴暗的天幕下,显得荒凉而又凄厉。
伴随着大雪,一阵大雾袭来。
就在谢青云快成为一个雪人时,突有一片雪花脱离了原本的轨迹,他立刻察知,伸手向后握住天机伞,伞身倏地变成长刀,他顺势一拔,刀锋已与突袭而来的影子碰上。
影子也是用刀,如再细看其面目,竟与谢青云一模一样。
二人在大雪中你来我往,瞬息间攻防转换十来个回合。谢青云倏地觑见一个空档,挑飞了对方手中的刀,那影子似呆住,随后慢慢消失在空气中。
“造形术·镜像分身。”
影子正是由旧“造形”改变而成。
谢青云闭关某天突发奇想,改变了“镜像”的结构。镜像原本的结构只有水雾,只是用来干扰敌人视线的,而且必须配合影雾使用,否则炼气士神识一探就穿帮。他先用金行灵气构造其体,但发现神识控制起来迟滞而缓慢,后来刻苦专研木行,然后加入了木行灵气尝试,意外得到了惊人的突破。
木行灵气的活化之力意外让镜像变得非常灵巧,在神识操控之下,可以做出跟人一模一样的动作。此后他细细研究灵气注入的比例,终于找到一个极为平衡完善的节点。
当然,镜像分身只能用刀法和体术御敌,不能施展法术,严格算起来并不属于分身一类。身外化身这种,属于高阶法术中的高阶法术,还不是谢青云现在所能施展的。
半个月时间,除了改造“镜像”以外,还开发了几个全新造形术以及积存了二十来张“星星之火”的成符。
当然,二十多张的成符,代价是用掉了仅剩的一半财产。
程大千慷慨解囊,送了他五贯钱,没想到在客栈突破第八层时,不小心毁了人家的房间,郁闷赔上了两贯钱。剩下的钱便有一半是用在画符上的。
“该出发去宝镜城了……躲了半个月,云雷宗应该已经放弃了吧……应该吧……”
谢青云虽然怀着侥幸的心里,但还是小心抹去了待过的痕迹。
……
中土世界。
不同规模的国家,道院的规模也大不相同。
中土世界比东离大洲更加富饶、广阔,而占据其中最为富庶之地的国度,其道院规格已不单单只是办事处,严格算起来可以说是道门的分支,不但在寸土寸金的京都内拥有大片土地兴建宫观园林,还得以拥有独立的观名。
观名:白云观。
其观主既是道院院主,又是白云观的执掌者。白云观虽归属于道门,但其观主却拥有强大的自治权。譬如观内各职司,都是由观主一言而决。
黄启明虽然同为院主,但他在道门的级别,只相当于白云观里的讲经道人。白云观的讲经道人,还只是上不得台面的中级职司。
历国道院弟子口中的“中土大院”,便是指的白云观。
黄启明数日前寄来的信,到今日才被拣选出来。
由于收信人“墨新晴”三个字太过惊世骇俗,不料严查之后,才发现送信的是自己人。
每日里天南地北的信件多如牛毛,所以白云观有个专门处理信件的机构,名叫飞鸿司。飞鸿司的道人不敢擅断,于是把信件交给了顶头上司,也就是飞鸿司的都管。
飞鸿司的都管道号法善,辈分比黄启明更高;但既在人间,便不用道号,其俗家名姓苏,唤作苏敬梓。
这苏敬梓得知送信人是东离大洲小道院的院主,心想那小子虽也披着阴阳大褂,但终究上不得台面。
“你说你小子好端端的给人墨先生送什么信啊,人家认识你么,嗨,真会给人添麻烦。”
苏敬梓心痒痒很想看看信里边写了什么,但偷看墨先生的信,几乎是不可能瞒过去的,只得放弃。他本来准备亲自送去榆林坡,忽然想到什么,自语道:“监院似与墨先生有交情,不如请她去送,说不定就能知道信里的内容,待她回来我再问她,如此一来,既能一窥,又不用亲自跑这一趟,岂不是两全其美?”
打好了如意算盘,他兴匆匆地拿上信去了云水宫。
云水宫是白云观监院料理事务的办公场所。
监院俗称当家,观主以下职司最高,是观里的顶梁柱,总掌观内大小事务。
苏敬梓来到云水宫,踏入一个有十多米高的宽敞明亮的大殿,周围是一排一排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书籍、名册以及故往的折子。
中央两根玉柱之间摆一张长条案,上面一叠一叠的白色折子堆积成山。一个少女席地在榻榻米上伏案书写,她穿一袭洁白的道袍,束羽冠,戴一副黑框圆筒眼镜,由于镜架太过老旧,镜框不时就会滑落,一滑落她就看不清楚东西。
苏敬梓进来时,眼镜刚巧滑落,她听到脚步声抬头,由于看不清楚人,只能努力地眯眼,并问道:“是谁来了?”
“苏敬梓参见监院。”苏敬梓无奈行礼。
“原来是苏老。”少女笑了起来,放下笔,顺手扶了一下镜框,她刚想说“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却由于桌面上实在没有多少活动的空间,就这一扶镜框的动作,不小心碰到了叠成小山的折子,眼看就要倒塌,她大惊而起,本来是想要补救,不料双膝又不小心碰到了案几的边沿,她“啊”一声呼痛,跟着就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在“砰”的一声响中,十几座折子、册子堆叠的小山轰然垮塌,像雪花般散得满地都是。
52、不太聪明的样子
苏敬梓以手扶额,已经在后悔了。
少女重新扶正眼镜,轻轻抚着膝盖,向苏敬梓露出一个难为情的笑容,然后一份一份拾取起来,按别归类。
“这要收拾到什么时候。”苏敬梓摇头,打出一道光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折子和册子,如同诞生了自我一样,咿咿呀呀地发着婴儿般的叫声,然后自己跳到了桌面上去,竟是按着原来的顺序自己堆好了。
少女眨了眨眼,道:“师尊说过,在人间少用法术,更不得在凡人面前‘称神显圣’,我身为白云观监院,更要以身作则。”
苏敬梓耸了耸肩道:“幸好你我都不是凡人。”他把信拿出来,“这里有一封信,依我看由监院来送更合适。”
少女又扶了一下镜框,看清了收信人名字,先是微微疑惑,很快了然微笑道:“苏老是想知道信里面写了什么内容?”
迷糊归迷糊,聪明还是随了观主……苏敬梓欣慰笑道:“监院可知为何?”
少女想了想,忽然问道:“信是谁写的?”
“东离大洲,历国道院黄启明。”苏敬梓道。
少女吃了一惊,道:“没听过的名字,墨先生未必肯收。”
苏敬梓道:“监院说对了。可就是这样一封信,由东离大洲寄过来,最少三个篆玉。三个篆玉,足以换一件渡小魔劫用的法器了,他付出此等代价,是为了什么?”
少女扶了一下镜框,微笑说道:“如他有难,却向外人求救,想是对道门离心了;其身为一国道院之主,若对道门离心,隐患着实不小。”
“正是如此。”苏敬梓愈发欣慰。
少女提出了一个建议:“既如此,苏老不如与我同去。”
难道她看破我想偷懒的心思了……苏敬梓看着她真诚的表情,心下直犯嘀咕,面上挂笑:“能托监院的光拜访墨先生,老夫岂有拒绝的道理。”
“那就出发。”
少女愉快地笑起来,拿起信就往外走,谁知脚下打滑,一个踉跄,膝盖又不小心磕到了桌角,发出一声闷响。她的感知仿佛有些迟钝,没有第一时间反应,先是那张精致的脸慢慢皱起来,跟着才蹲下去雪雪呼痛。
“呜呜,天发杀机,凶星在北,今日不宜出门。”
才刚收拾好的桌案再次一片狼藉。
算了,老夫还是收回前面的判断……看着少女不太聪明的样子,苏敬梓满脸黑线,重又施法将桌子整理好。
……
榆林坡上榆林山庄,修行界皆知住着举世闻名的第一散修,修行不到三百年,就已踏入第三境,成为劫法主之一。
凡渡过大天劫者,皆称劫法主。
榆林坡所在方圆百里皆一片绿意。但又不完全相同,从上空俯瞰,给人以迥然不同的美感:最外围是深沉的深绿,进而是清新的翠绿,进而是活泼的嫩绿,纵横交错在一块儿,如同一块色调柔美的毯子;而就在这块毯子的中央,有一潭烟波浩渺的湖,这湖蓝得纯净、恬雅,就好像一个纯洁无垢的处子静卧,让人无限陶醉。
马车是普通的马车,但它却能飞在天上。
拉车的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在天上跑,把云朵儿都踩在脚下,洁净的蓝天仿佛只有咫尺之遥,可谓达到了马生巅峰,不虚此投胎了。
驾车的是苏敬梓。
如果细细探看,就会发现车厢周围有无形的桨,而在马的身上隐隐约约可见洁白的翅膀。
“就是这里了。”
苏敬梓神色一正,甩动缰绳让马儿降下去,落在湖旁。但见前方无路,他心里一动,高声喊道:“白云观李见鱼、苏敬梓,求见墨先生。”
前方榆树林忽然向左右分开,果然露出一条通往山顶的坡道。
若只我一人来,未必能这样顺利……苏敬梓心中暗想,驾马车直上坡顶,就见一个依山而建、清灵秀雅的山庄显现在眼前。
两旁缭绕着仙雾,仿佛有灵性般变幻着各种形状。苏敬梓知道,这是灵山福地产生的灵气所特有的神韵。
榆林坡本身就是一座规模不小的灵山,哪怕是跟宗门巨阀的道场相比,也毫不逊色。
少女监院掀帘而出,苏敬梓心情不知怎么的有些激动。二人走到山庄大门,便见两个粉雕玉琢的童子迎来,笑嘻嘻地向他们行礼:“庄主请贵客进去。”
少女道:“苏老,我们进去吧,墨先生在等着了。”
苏敬梓一面跟着那两个童子,一面悄悄传音:“听说墨先生只收了三个徒弟,这两个是?”
少女也悄声传音:“这两个是榆林庄彭总管的竹叶分身。”
苏敬梓心中一凛,因为他居然没看出两个童子的根脚,可见其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俄顷,穿入一个清幽的院所,只见一清水池,鱼群在里头悠然嬉戏,水车晃出“汩汩”水声。水车另一边有个宽敞的水榭,水榭里有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慵懒地半躺在矮几面前,时不时地抓一把矮几上的零嘴。
水榭一角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忽然笑着说:“庄主,人带到了。”
女人站了起来,待少女和苏敬梓出现在视线里,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小鱼儿,你师尊大发善心自己料理事务了,不然你怎么有空到姐姐这儿来?”
她自然便是榆林山庄的主人墨新晴。
苏敬梓连忙拱手道:“苏敬梓参见墨先生。”
墨新晴抱拳还礼:“原来是苏真人法驾光临,快请坐。”
少女领着苏敬梓进入水榭,她先对墨新晴愁苦地说:“师尊忙着闭关炼化那条龙,哪有空替我分担呀。”
然后向白发苍苍的老者灿烂一笑:“彭爷爷好。”
“好孩子,你今日气色不错。”老者笑着说。
苏敬梓想到出门前发生的小意外,嘴角不禁微微抽搐。
少女笑着对他说道:“这位便是负责山庄所有事务的彭总管。”
苏敬梓对白发苍苍的老者微微一笑,执道礼:“彭总管,贫道有礼了。”
“不敢不敢。”彭总管拱手作揖还礼。
墨新晴拉住她的手坐下,像喂宠物一样,拿了块糕点就往她嘴里塞。
“真好吃。”少女幸福地眯起眼睛,仿佛全身的细胞都打开了。察觉到眼镜歪在一旁,她连忙扶正,正色道,“墨姐姐,我今日是来送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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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李见鱼写信
“师父,谁来了?”
少女还没来得及把信拿出来,水榭外又来一人,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女,带着婴儿肥的小圆脸,比方才引路童子还要粉嫩的肌肤,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巧玲珑的身材,看着就好像一个会动的瓷娃娃。
“蓝蓝!”
少女惊喜地叫出了声,然后爬起来向瓷娃娃疾跑过去。
“李见鱼,你不要过来啊!”
来人正是墨新晴的三弟子,尚未及笄的蓝小芸。每次少女来了,都要抱着她贴个没完没了,她对少女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看到她向自己冲过来,她刚想溜走,就见对方跑着跑着就失去了协调,双脚突然交绊,以不很优美的姿势跌了一跤。
“哎唷……”
少女跌晕了,抬起头来,流下两行鼻血。
“哈哈哈哈……”墨新晴笑得前仰后合,把矮几拍得砰砰作响,“小鱼儿啊小鱼儿,你这迷糊的毛病怎么还没改掉啊。”
彭总管目不斜视,微笑侍立。
我就不该来的……苏敬梓以手扶额,尴尬到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少女“呜呜”着满地寻找掉了的眼镜,忽然一只小小手帮她戴了上去,她看清了眼前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瓷娃娃,“哇呜”一声抱住:“蓝蓝……呜呜呜,我想死你了,在观里可无聊了,你都不来找我玩……”
“放开我,放开我……李见鱼你烦死了,不要蹭我,早知道不管你了……”蓝小芸推不开,忍不住懊悔起来。
……
墨新晴大方地把信纸展开,让众人得以看到信里的内容。
“嘿,”她只用神识一扫,信里的内容就如同直接搬运到了她的脑海里,“这小子可真是个惹祸精。”
苏敬梓原本还在猜想黄启明为何对一个散修如此上心,闻言吃惊道:“墨先生认识信中所指之人?”
“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墨新晴淡淡说,“东离大洲,历国云州案就是他破的。另外……”她瞧了一眼彭总管,没有说下去。
彭总管笑道:“前些时候恭王府一案,皇帝震怒,限三法司半月破案,御史台和刑部皆有要案在身,重任就落到大理寺头上,老朽有个本家侄子,就在大理寺供职。一开始全无线索,后来就是托了他的指点才找到一点线索,”
李见鱼惊讶地推了推镜框:“那个案子我知道,连师尊都被惊动了,但不是妖魔鬼怪作祟,也就没有管。可是他人不在,如何指点的?”
彭总管笑道:“我那本家侄子走投无路,只得将案情写信告知。”
“仅凭一信就能破案?”李见鱼不由得睁大眼睛。
墨新晴撇嘴道:“这小子对案子确有非同寻常的敏锐嗅觉;不过本座给他写信,他居然回以‘爱莫能助’,你说气不气人?”
彭总管笑道:“庄主的信语焉不详,青云先生到底不是神仙。”
“师父,他总算还回你了,”蓝蓝气咻咻道,“我给他写信,他居然一个字都没回给我,气死我了。”
李见鱼立刻一脸悲伤地看着她:“蓝蓝,你都没给我写过信。”
“我为什么要给你写信?”蓝蓝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那你为什么要给他写。”李见鱼可怜巴巴道。
“那是因为……”蓝蓝说着,忽然挑一挑眉,“李见鱼,你这白云观监院会不会管太宽了,我爱给谁写给谁写,管得着吗你?”
李见鱼心里酸酸的,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写信告诉那人什么叫做礼貌,居然连蓝蓝的信都不回,岂有此理!
苏敬梓忽然道:“这小子虽然不错,但黄启明未免太高看他了,居然让墨先生推荐他成为永昼军的候補,那是多大的荣誉他心里不清楚么?”他心里其实想说的是为什么不是巡夜人,难道巡夜人很差吗?
巡夜人是道门特设的,重责与荣誉并存。
彭总管轻声道:“贵教黄道长应该是认为以青云先生的处境,只有永昼守卫军的候補身份,才能让云雷宗投鼠忌器,可见确是用了心的。”
苏敬梓心中不悦,但转念一想,若非谢青云与墨先生的这层关系,他也不会写这封信,便在心里原谅了黄启明。
“墨先生要回信么?”他看向墨新晴,想知道她会怎么做决定。
墨新晴没有急着回复,而是似笑非笑地看向少女,“小鱼儿,这件事与道门的不作为有很大关系,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苏敬梓心中一凛,知道她对道门在这件事上的处理颇有微词。
李见鱼神情渐渐沉静,推了推镜框,道:“此事责任在道门,云雷宗若要报复青云道友,我会帮忙从中调解。”
墨新晴展颜道:“那就交给你了。”
……
李见鱼回到云水宫,立即着手办理,她先将此事具细写成折子,让人送去观主闭关处,然后又写了一封信,送到虢国道院给孙剑。
最后,她想了想,又蘸笔写道:“青云道友:”
“闻君天台诛凶,吾甚慰,然道门之虑,非黑、白所能尽概,须知大局之稳固,方可共同抵御黑暗,盼君知之,谅之。君乃伟丈夫,丈夫者,大行不顾细谨,知之万物皆备于我,共情段焉,实可矜可悯,闻者不潸然邪?今凶而之枭首,大快也,吾与君同忾,恨不相与之共饮。君之行擅专,然未失其时勿失其勇,人龙也……”
开场白就占了一页,突然话锋一转:
“君不闻先贤云:‘人间礼者,往来之仪也,无礼而不往,无往而不成章,无章则乱,乱则不明,不明则大道晦矣。’今有君者,阅而不复,非礼也,此诚大道危亡之始,须知广厦非一日之功,大道非一时之逢……”
她非常认真地构思遣词,最后洋洋洒洒数千字,写满了十几张纸才罢休。
“夫先贤见微知著,取此大义,千古不移,可见一斑。夫若不往,大道不存矣!”
最后一笔,她想了想,又补上末尾,“李见鱼请赐。”
待墨迹干透,将之装入信封,带着两封信来到飞鸿司,苏敬梓笑道:“监院真是实在人,这么快就安排了。”
他拿来信一看,果然其中一封是给孙剑的,但另一封竟是给谢青云的,他更疑惑了,“怎么现在很流行给谢青云写信么,最近时常收到。”
李见鱼登时傻眼,道:“除了墨先生和蓝蓝,还有谁?”
“洛家的,可不少。”苏敬梓耸了耸肩,“洛家老十,那个剑道天才对谢青云很是推崇,走到哪都不忘宣扬一番。”
李见鱼吃惊道:“那个剑痴洛十竟如此?”
苏敬梓笑道:“听说为此闹了很多乌龙。”
李见鱼推了推镜框,道:“我是写信去骂他的。”
54、颠倒黑白
冷风不住,如冰刀般凌啸宇内,却斩不碎天地间的寂寞。大雪苍茫,将万物妆裹成白银,却阻不住薄暮后的黑夜。
宝镜城宽阔的街道上铺了几层落雪。
已近酉时,行人本该绝迹,却有个持伞的青衣少年慢慢走在路上。
都说近乡情怯,可我却没有感觉——因为这里并不是我真正的家乡啊……谢青云感到有些惆怅。
突然,一阵强烈的血腥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在一朱门大户前立定,神识探出,眼睛不禁微微地眯起来。
这是一户两进的宅院,几个黄衣捕快正将一具一具的尸体搬到中庭,其中有一具,竟只是五六岁的小孩。
“大人,没有发现活口。”
一个捕快装扮的人来到中庭,向披黑氅戴黑翎帽的壮汉禀告,看起来应该是个捕头。
捕头神色冷峻,四目扫视。
“大人,捕头大人,是齐俊那个畜生,他玷污了我,公公婆婆为了救我被他亲手杀死,我的丈夫被他的手下生生打死,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因为哭得太大声,就被他的手下掐死了……求大人为民妇做主啊!”
这时一个衣衫不整的美妇人,抱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跑到中庭,跪倒在捕头前失声痛哭。她长得异常秀美,身段亦是上等,是男人看一眼就会生出保护欲的尤物。
岂料这捕头非但没有多看一眼,脸色反而一变,喝道:“你是谁?”
“民妇冷凝香。”美妇人含泪道。
捕头神色变幻一阵,忽然淡淡道:“杀你全家的凶手,就是大盗沙通天,已缉捕归案,你明不明白?”
冷凝香停了哭声,浑身打颤,面露悲哀无助环看周围,被她看住的捕快都不自然地移开脸去。她忽然愤怒地大声尖叫道,“我不明白!凶手是齐俊那个畜生,你们要护着他,我就告到府衙去!”
捕头神色逐渐冰冷:“冷凝香与大盗通奸,暴露后竟丧心病狂杀害全家,给我拿下。”
众捕快正要涌上去,突听门外有人说道:“一桩命案动动嘴就给破了,这位大人断案如神,实在佩服佩服。”
却是谢青云大步走进来,伞的前端微微抬起,露出冷峻且充满讥嘲的英俊脸庞。
“来者何人?”捕头转头一看,只见这少年,天寒地冻却只着薄薄青衫,身材清瘦颀长,神色冷漠,高耸的鼻梁透露出非凡的英凛之气,眸若辰星,带着疏离。他一眼就看出这少年是个很骄傲的人,当你形容一个人很骄傲的时候,就是说你觉得这个人很难应付。
谢青云用讥嘲的口吻道:“游方散人谢青云,瞻仰大人风采。”
捕头假装听不出,试探道:“你是这家人的亲戚?”
谢青云道:“无亲无故。”
捕头道:“你跟我有仇?”
谢青云道:“也没有。”
捕头客气道:“既如此,天气这样冷,阁下不妨去找个客栈,开一间房,叫上一桶热水和一壶好酒,好好地享受享受。”
谢青云道:“听起来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本来就不错。”捕头笑道,“可惜我们都没有阁下的好命,在这样的鬼天气里还要查案。”
周围捕快也笑了,氛围变得很放松。
谢青云道:“现在案子岂非已破了?”
捕头大笑说:“我们现在就要带着人走了,希望阁下今晚能做个好梦。”
谢青云淡淡道:“你们不能带走她,我看上她了,今晚就要她陪我。”
众捕快的笑容一瞬间凝固,捕头的脸色一下变得铁一样青,咬牙切齿道,“如果你非要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你们不妨来试试。”谢青云道。
捕头一挥手,众捕快“锵锵”拔刀,向少年冲了过去。
谢青云的伞往下一沉,六七把刀都砍在了伞面上,发出“铿”的声响,众捕快一愣,伞面忽然旋转起来,只看到雪花向四面八方汹涌,“噗噗噗”几声,捕快们就惊叫着摔飞出去,一个个吐血倒地不起。
捕头瞳孔一缩,但想到得罪齐家的后果,他低喝一声拔刀冲上去,内力凝聚于刀上,从下往上猛地一撩。
刀光迅猛,谢青云退了一步,伞面大开。
捕头眼看机不可失,突然变招,将刀一横,就从伞下往少年的脖子狠狠劈去。谢青云忽而捻一张黄符燃烧,院中一树突然射出藤条,缠住了刀锋,刀锋就“啪嗒”的被绞碎。
碎的锋刃“噗”一声扎入捕头的左肩,他疼得脸色煞白“蹬蹬”后退,被手下扶着才能站稳,这下子如何不知道对方是个炼气士,胆魄都没了,连话也不敢多说便带人仓皇而逃。
谢青云也不管他们,径自来到中庭,低头看着那五六岁孩童的死不瞑目的尸身,目中闪过怒火。
冷凝香跪着挪过来,颤抖着合上了孩子的眼睛,然后紧紧抱住,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连魂魄都能冻结的寒流迅速冷却了血液,由鲜红变了紫黑,点缀着冷冽的雪色,在悲痛欲绝的哭声中,构造出一副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的凄怆图景。
谢青云默然。他紧紧握着伞,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苍白。
冷凝香终于平复了情绪,向谢青云跪了下去:“多谢恩公相救……”她衣裳不整,胸领因为低伏而露出一大片雪白。
谢青云只是扫了一眼,便将她扶起来:“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冷凝香目中含泪,柔中带怯,正要说话,襁褓中婴孩突然“哇哇”嚎啕大哭起来,她的眼泪又如雨点般落下,“可怜的涵儿……”
听名字似乎是个女婴。
谢青云道:“许是饿了。”
冷凝香娇靥通红,低声说:“恩公快请进陋室,奴喂好小女,就来伺候。”
……
夜已很深,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这房屋极具雅趣,火炭的热力隔绝了刺骨的寒潮,使得整个房间温暖如春;墙角燃着熏香,渲得满屋芬芳,如入芝兰之室。
谢青云盘膝在榻上瞑目打坐。
这是冷凝香为他准备的客房,干净舒适,画着美人的屏风后还有一桶滚烫的热水,现在他本该脱掉衣服,泡到那个桶里,舒缓旅途的疲惫。
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天机伞就放在随手可取的身侧,他的神识隔一段时间就会放出去探查。但他等到的却是冷凝香。冷凝香是在后半夜出现的,约已子时,她来到这间房门外敲响。
“青云公子。”
“进。”
谢青云睁眼,看着冷凝香推门进来,她显然已沐浴过了,只穿了件浅粉的真丝睡袍,浑身上下都透发着一股诱人的味道。
这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也是一个很高明、周全的女人。之所以说她高明,只因为寻常妇人很难在遇到这种打击之后,还能井井有条地安排丈夫孩子与公婆的丧礼,而且还不忘照顾好谢青云这个救命恩人。
“你不该这时候来。”谢青云皱眉道。
冷凝香泫然欲泣:“家中突逢巨变,妾身实在分身乏术,安顿了上下,才终于抽出空来,望公子体谅。”
谢青云一怔,旋即摇头道:“你以为我真要你陪?像你这么聪明的女人,不会听不出来那是个借口。”
冷凝香道:“您是仙门中人,不知奴等凡人的苦。您既然那样说,不管是否借口,奴若不作为,万一触怒公子可怎生是好?”
“我只对你有一个疑问。”谢青云冷冷道。
“公子请说。”冷凝香道。
谢青云道:“你说齐俊强暴你,还杀了你全家,你不但不去报官,还把罪证理了个干净,是何道理?”
冷凝香低声说:“那齐家乃宝镜城首富,出入府衙不过等闲,我等庶民,如何斗得过……念及小女年幼,不能失了抚养,是以先头的血气一经衰竭,便再也难以提起……总算家中还有几分薄财,寥供我母女度日。”
谢青云无言以对,默然良久,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是这样想的,我替你守到明日,往后你好自为之。”
冷凝香惊奇道:“公子真的不用奴婢侍寝?”
难道炼气士就高人一等,可以随便提这种要求?
“我这么大个人自己睡不好?照顾你女儿去。”
谢青云赶走了冷凝香,沉下心来把整件事捋了捋。从表面上看,就是个纨绔看上了冷凝香的美色,闯到人家中施暴……捕头自知得罪不起齐家,所以随便找了个由头处理冷凝香,事后还可以去齐府讨赏,没想到被他凑巧碰上。
这种事情他在前世就屡见不鲜,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让他感到不解的是,那捕头走了之后,竟不再来了,首富之家的纨绔子,也没有任何动静。
想不通就算了……谢青云瞅了眼还在冒气的热水,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脱掉衣服泡了进去。
“浴桶绝对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惬意地眯起眼睛。
“呀——”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乍一响便戛然而止。
谢青云脸色一变,起身披衣冲了出去。
55、狐狸精红蝶
待他来到中庭时,脸色已然铁青——整个宅院,竟已空空如也。莫说那些尸体,就是冷凝香请来的邻里帮闲,竟也一个都不见,而冷凝香亦不翼而飞,整个宅子仿佛就在方才的尖叫声中,穿越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我的神识只不过放松了那么几秒……谢青云感觉到有些冷,诡异的情状让他的大脑当机了几秒,过了许久才渐渐恢复思考能力。
他想到段玉楼那个厉鬼,觉着鬼也就那么回事,炼气士的手段才令人防不胜防。
于是心下稍定,开始细心排查线索。他来到灵堂,也就是停放尸体、吊唁的地方。火盆里还有残烟余烬,屋子里却极其阴冷,连烛火都仿佛没有温度,惨白的幕布后面,一字并排着十来具棺椁,早些时候,他亲眼看着入棺的尸体已然不知去向。
几个箩筐里,还有用剩的麻绳和麻衣;用来做点心的白果、花生以及未拆封的冥纸、白蜡烛。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普通,唯一可疑的地方——人都哪去了?
他站着看了片刻,随手举了个烛台,来到棺椁旁举灯俯下去,一一检查过后,他心中疑惑更深——织垫皆有褶皱,确实有被躺过的痕迹。
谢青云面沉似水,沉吟不语。
离开了灵堂,他来到伙房,案板上正躺着一个脑袋,一个猪的脑袋。这是在葬礼上用来祭神的,冀望神明能够照看死者的灵魂,乃是宝镜城特有的习俗。
猪脑袋的毛被刮得很干净,猪皮因为浸过水白得泛光,看起来冷冰冰的;一双眼睛很奇怪地往下翻,大部分是眼白,像是横眼看谢青云,发着一种无声的冷笑,仿佛在说“你与我又何异?都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罢了”。
谢青云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他将烛台放在灶台旁,掀开锅盖,只见里面是煮好的猪肉冬笋粉条,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想是预备用来给帮闲们果腹的。这是冷凝香吩咐人煮的,刚巧被他的神识所捕获,听了这么一耳朵。
此后他又去了几个地方,却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地方。但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可疑的事情。他本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但此间事着实诡异至极,一群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人间蒸发、毫无痕迹,着实让人气馁。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谢青云来到中庭,就看到大门外浩荡荡走进来一群捕快,为首的正是白日被他击退的捕头。他与众捕快都正用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谢青云。
“你还敢来?”谢青云冷冷道。
捕头苦笑一声,强忍伤臂的痛楚,抱拳道:“宝镜城府衙快班班头高良,见过仙士大人。仙士已亲身体验过此宅的奇诡,想必已心生许多疑惑。”
“哦?”谢青云不动声色道。
“仙士看了这样东西就什么都明白了。”高良说着忽一抬手,“抬进来。”
人群排开甬道,两个黑衣捕快一前一后抬个担架走进来,上面盖着一张白布,放到了高良脚下。
一阵恶臭从担架上飘散开来。
多年的刑侦经验告诉谢青云,这是尸臭。
果然,高良蹲了下去,掀开白布,就看到一具女尸静静地躺在上面。
谢青云定睛看着,迅速在心里做出了判断:一具死了三十六个小时以上的女尸。脖子上有兽爪的痕迹,且已被掐得变形,应该就是死因。尸体有腹部隆起的现象,结合天气季节,应该是死后四十八小时才会出现的腐败性腹部膨胀。
他走了两步,换了个角度,瞳孔猛地一缩——这具尸体赫然是冷凝香!
高良适时低声说:“三日前,我们接到报案,在郊外发现一具女尸,死者冷凝香,正是这家宅院的女主人。但起初不知,衙门里也没人来报失踪案,于是费了许多折腾,才在今日酉时查到,在下立刻带人上门,预备告诉其家人不幸,就看到这家人已经惨死。”
“这时出现了一个跟冷凝香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下已看到其尸体,怎会信她只言片语?原想先寻个由头把她抓回衙门慢慢审查,谁知竟被仙士大人误会……”他看着谢青云露出尴尬的笑容。
谢青云整个人凌乱了,原来那个冷凝香居然是假的?那她也装得太像了,直接颁个影后也没问题啊。
太尴尬了!太尴尬了!
谢青云耳根微热,幸好大半夜的看不清楚。但心中又起疑:假如那冷凝香是别人所扮,她为何要费功夫请帮闲,然后招待自己,再到后半夜玩个全体失踪的把戏?
“大人,屋子里搜出了这个。”
就在这时,几名捕快从各个房间里走出来,每个人手上都抓着人皮似的东西,有些害怕地丢在地上。
“果然是那擅长操纵人偶的狐狸精!”
这时人群中慢慢响起一个悠然的声音,捕头高良连同手下捕快皆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神色放松下来。
谢青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左右四顾时,又听那人一声咳嗽:“咳咳,贫道在这里。”他循声低头,只见高良脚下站着一个不足三尺的侏儒,头大如斗,酒糟鼻,穿着一身黑白道袍,戴着道冠,年纪约莫四十五六,背着个桃木剑,斜挎一个褡裢,脚踩黑色登天履,正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他。
“贫道吴崖,敢请道友赐教。”侏儒作揖道。
我才刚被个妖怪给骗了,你却要我赐教,我赐你个大头鬼……谢青云悄悄翻了个白眼,亦作揖还礼:“在下谢青云,敢问吴道友,那操纵人偶的狐狸精是什么东西?”
吴崖正色道:“那狐狸精名唤红蝶,生前是小有道行的狐妖,死后灵魄不散,成了精怪,最擅幻术,喜吸食男子精血神魄,常化作妙龄女子勾引男人,将其害死之后吸食。贫道虽非道门正统,亦与妖魔势不两立,追踪此妖孽已三月有余。”
PS:2000字小章快完了,之后会改成3000字两章,正常是中午十二点和傍晚六点。
56、降妖
狐狸精?
勾引男人?
吸食精血?
谢青云听着这一个一个只会出现在“故事会精选”的犹如天方夜谭般的字眼,纵然是土生土长在这个世界的第二人格小老弟,恐怕也要直呼震惊。他想到冷凝香前后的变化以及大半夜跑到他屋里头的种种行为,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但还是抱着两分疑惑问道:
“道友是怎么发现的?”
“说来也巧。”吴崖微微一笑,“贫道多年前与高班头有过一面之缘。初来乍到,本想寻他问些线索,一听他说此间诡异,当即决定前来查看。”
谢青云见他应答如流不似作伪,心中疑窦消散大半。秉持着“做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的原则,他只得向高良抱拳道:“高班头,是小子莽撞了,给你赔个不是。汤药费算在我头上,万望见谅。”
高良先是一怔,显然没料到高高在上的炼气士会主动向一个凡人认错,旋即讪讪道:“哪里的话,却也是小人没说清楚。赔偿一事,实在不用再提,小人皮糙肉厚,破点皮流点血实在不算什么。”
这点汤药费,小爷承担得起……吧?谢青云转向吴崖道:“吴道友,按照你的说法,这狐狸精想是嗅到危险,提前跑了?”
“道友修为虽然不弱,但似乎对降妖伏魔一道知之甚少……”吴崖神情微妙,嘴角微扬,“此宅妖气葱茏,显是妖孽盘桓不去。”
谢青云一愣,经此一说,再看这大宅子确实笼罩了一层莫测的氛围。
“道友且看贫道收妖。”吴崖也不再“指点江山”,其道袍一声鼓荡,袖口立时激射出一件罗盘状法器,滴溜溜地在空中飞转,并散发出冷白的光芒。下一刻,宅院的妖氛被清扫一空,一个气场猛然撑开,漫天大雪定格在空中。
吴崖双目敏锐地扫射,突然盯住院子里东南角的一棵树,厉叱一声:“妖孽,贫道至此,你还敢逗留,今日若不收了你,贫道名字倒过来写!”
那棵树突然诡异地扭动起来,并响起一个娇媚的冷笑:“臭道士,追得这样紧,是多久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了?”枝条不知何时变成了触手,“咻咻”的射过去。
另一边,高良与众手下亡魂直冒,纷纷骇然退到大门口。
谢青云本能也想后退,但想到自己也是炼气士,便硬着头皮取下天机伞抵挡。谁知意想中猛烈撞击的情景并没有发生,那枝条一缠上天机伞,便如同水蛇般扭动蔓延,很快就吞掉了天机伞,向他围涌包裹。
“青云公子,到奴家这里来嘛,跟臭道士有什么好玩的,奴家可以让你攀登极乐之境。”
小爷我可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二十一世纪十佳青年……谢青云骈指为剑,默念咒语,一排火弹倏地呈现。
“道友切莫中了妖孽的魅……”
“惑之术”三字还没吐出,吴崖猛地睁大眼睛,只见那一排火弹“噗噗”打出去,直接把那棵树给炸成了飞灰。
“啊——”
狐狸精红蝶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在火云之中射出一道红影。
这他妈是什么法术……吴崖浑身打了个激灵。
红影在空中盘绕一圈,似乎向谢青云投射出怨毒的目光。
下一刻,谢青云只觉寒锋逼近,原来是那些被捕快搜出来的人皮似的东西,它们像被填充入了血肉一样丰满起来,果然是帮闲模样。这一下子他心中疑惑尽除,想到自己居然被个狐狸精给忽悠了,一下子火冒三丈。
而在填充的过程中,他终于发现这些人皮似的东西不过是纸罢了。
“造形术·水牢!”
他随手丢出一张黄符,空中聚集水元气,形成水牢状落下来,把这些“纸人傀儡”包裹住,纸人一浸水,立刻就原形毕露。
红影终于知道不敌,似想冲出大宅逃走,却被一张无形的网网住。
吴崖反应飞速一个飞身而起,空中按住罗盘状法器,大喝一声:“收!”
周围空气都被聚涌而来,连那红影一起被收入罗盘之中。
吴崖见状,咬破手指贴在罗盘上:“上道,曲真,敕封!”接连三道法印打进罗盘,原本仍在里头拼命挣扎的狐狸精,即刻就安静了下来。
谢青云啧啧称奇地看着那法器,前世只在影视剧作品里看过这样场景。
吴崖缓缓落到地上,一开始的微妙的神情已然消失不见,看着谢青云的眼神带着些许的敬畏,作揖道:“今次能伏此妖,着实是托了道友的力。”
“这就结束了?”谢青云收回天机伞,有些茫然道,“狐狸精就这点手段,吴道友怎么还跟她纠缠三个月?”
吴崖面露尴尬:“道友想必出身宗派,不知我等散修的苦楚。与道友方才施展法术比较,贫道一身所学,都如同孩童涂鸦,不值一提。”
谢青云心中稍有明悟,想他下山以来,遇到的对头要么是神都教,要么是大宗附属,无一不是庞然大物,吴崖这种才是散人炼气士的常态。
吴崖又道:“请道友移驾,务必让贫道好生招待一二。”
“不必了。”谢青云摇头,“我回宝镜城办事,此间事既已了,我无意再多耽搁,就先告辞。”说罢略一揖,转身走向门口。
高良与众捕快敬畏地让开一条路。谢青云经过他时,顺口道,“高班头尽去疗养,所需花费,可到西城来寻我讨要。”
我不要命了去找你要钱……高良艰难地摇了摇头,义正严词道:“谢仙士侠肝义胆,翻手间收伏狐妖,小人景仰之,伤之于仙士手,小人与有荣焉,赔偿一事,万请谢仙士勿要再提。”
谢青云摆了摆手,径自离去。
眼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吴崖看了眼高良,道:“善后的事情,就交给高班头了。”
“道长放心,一定不会有后顾之忧。”高良谄媚道。
吴崖变魔术般取出个好大的钱袋,掂了掂,丢给高良,高良接住,与众手下眼睛放光地看着钱袋,商量着一起去醉月楼奢侈一把。
57、说,你是不是觊觎老娘美色
谢青云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天光放亮时,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家。
这是连排的小矮房,充满了“年久失修”的木锈味,茅草檐被大雪覆盖,不堪重负地支撑着。
西城素有贫民窟的称谓,谢青云记忆中充满泥泞油污的路面,狭窄的弄堂,充满“违建”风格的连排老房子,黑漆漆的天空以及比天空还要黑一些的脏水沟……统统都被大雪美化了。
这样纯白无暇的美好,似是神明偏爱人间,要妆裹这一切的黑暗面。可是谢青云知道,无论上面一层有多么洁白、纯净,底下的苦难、罪恶是永远不能够消除的。
尽管如此,明天仍会到来。
谢青云仰望着雪后的曙光,如是想着。
门就在这个时候打开,一个皮肤黢黑的农妇提着个扫帚冲向谢青云,二话不说就朝他脸上打去。
“住手!”谢青云赶忙往后闪躲,“大娘你谁啊,你怎么打人呢?”
“打人?老娘还是杀过人呢!”农妇倒是没有追击,凶悍地叉腰而立,怒目瞪着谢青云,“哪来的小竖贼,站老娘家门口想干什么?”
“这是你家?”谢青云一怔,难道记忆出错了?
“难不成是你家?”农妇上下打量着谢青云,凶巴巴道,“说,你是不是觊觎老娘的美色?”
大娘你对“美色”二字是不是有什么认知偏差……谢青云看了看对方手中的扫帚,明智的没有吐出口。
“据我所知,”他委婉地说道,“这家人姓谢,敢问大娘贵姓?”
“哼,宝镜城一枝花都不认识?”农妇冷笑着,“我便是林香兰。”
林香兰?
谢青云迅速在记忆中搜索到关键字,忍不住睁大眼睛:“你,你是兰婶?”
林香兰,隔壁家悍妇,不,简直是泼妇,第二人格小老弟小时候没少被这泼妇欺负。
谢青云在心里拒不承认是自己被欺负了。
林香兰脸色一变,借着曙光仔细一瞧,突然瞪大眼睛,竖起指头指着谢青云,“原来是你这个挨千刀的泼才!”
谢青云脸色一黑,这泼妇嘴里边没一句好听的,从小就领教过了。他沉着脸道:“兰婶,你怎么占了我家的房子,还说成是你家?”
林香兰冷笑一声,也不回应,扭头朝门里大声喊道:“当家的,当家的快起来,来看看这挨千刀的泼才,还有脸皮回来!”
“叫什么叫什么,老子等等还要干活呢,让不让人睡觉了……”
屋子里哈欠连天地叫骂着,不多时就走出一条壮硕的汉子来,冷风一吹,让他的眼缝不由自主地睁开,他哆嗦着裹紧棉袄,看了眼谢青云,“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这是,不管你是干什么的,识相的赶快滚!”
谢青云一看到他,脑海中立即迸出一个名字:赵括。
此人是林香兰的丈夫,在宝镜城做挑粪工营生。这对夫妻一个罗里吧嗦出口成脏,一个脾气暴躁动不动就跟人打架,还都喜欢占小便宜,简直就是绝配。
谢青云忍怒道:“赵叔,这是我家的房子!”
“哟嚯?”
赵括仿佛终于认出了谢青云,“是你小子呵,你哪来脸跟我们要房子?你家那个老东西死了,嚯,你不管埋,直接就跑了个没影,老东西发臭了才被告到衙门去,老子差点吃了官司你知不知道?青天大老爷让老子出资葬了,用了你家的房子抵,你告诉老子,你哪来脸要房子?”
谢青云一听,发现确实是自己理亏,当年他被吸进血狱鬼府,老仆的尸体无人料理,自然就在家中发臭了。他叹了口气道:“赵叔高义,小子领受了。敢请教葬在何处,资费连同房子,一并奉上。”
赵括抱着膀子冷笑道:“呵,还葬什么,一把火了事,你爹不就是这样?哪来钱买草席,就算有钱,老子天天要干活,哪来力气挖坑。”
林香兰也冷笑道:“就是,谁家的力气是白费的,不都得要钱么。”
不要跟无赖计较,不要跟无赖计较……谢青云深吸口气:“那,请将骨灰给我,我们便两清!”
“洒了。”赵括嘴一撇。
“洒哪了?”谢青云咬牙道。
“河里,自己找去吧。”赵括说着搂了媳妇就要回屋。
“站住!”谢青云怒喝道,“我爹,谢宝树的骨灰和灵位,你别告诉我也洒了!”
“哦,那倒是没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赵括停了一下:“前两日来了一伙人,说是你家宗族的,要走了,你找他们去。”
谢青云一怔,没想到连这件事都有波折,连忙追问:“他们在哪?”
“想知道?”赵括转过身来,向着谢青云搓了搓手指,面上“嘿嘿”笑着。
谢青云用膝盖想也知道,谢宝树的骨灰和灵位,估计也被这无赖给卖了。他无奈取出半串铜钱丢过去,“快点说!”
“你小子不错啊,”赵括眼睛发光接住铜钱,“跟你小时候一比,嘿,长进多了。不过我劝你别去找他们,你惹不起。”
谢青云干脆连敬称都省了:“你只要告诉我他们在哪,剩下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这些可是西京来的大人物,由衙门招待着呢。如果你想找他们,可要尽快,人家办完事不一定还会逗留。”
谢青云这一听,哪还有功夫跟他废话,当下便打算去府衙。走了两步却又忽然停住。就在连排矮房门前筑着矮篱的最后一间,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古怪老头,站在矮篱里面瞪着他,嘴里边念叨着:
“都不来看我,都不来看我,都死了算了,我都要死了,都不来看我……竟都不来……宝儿,我可爱的宝儿,你在哪呀,爹爹想你了……爹爹要死了……”
“大爷,外面风寒,快回屋歇着吧。”
谢青云的记忆翻涌,很快想起这个人的身份。但他已不记得此人姓名,只知是个可怜人。其原本是个富商,育有两女,因过分宠爱,在嫁女时,竟将家产一分为二作为陪嫁,岂料两个女儿在婚后都不来管他死活,就这样把他孤零零地丢在贫民窟。
“爹爹还会做买卖,爹爹再去赚钱,你们不要不来……都来看看我……”
……
58、府衙凶杀案(第三更求推荐
这是个固执的老头,谢青云劝他不动,只好放弃。
天光大亮时,雪停了。
雪后初晴,阳光格外明媚。
谢青云先去找了家包子铺吃了早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这可是第二人格小老弟的遗愿,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完成。
一路打听来到府衙,却看到府衙大门口有许多人围观。他正疑惑,辰时未到,照旧例府衙还不能开门,而往常衙门口最多也就两个皂班衙役站岗,今日守备竟增到了十个;且个个按刀而立,神情紧绷戒备,目光锐利地在人群中扫视,似乎在寻找可疑人物。
谢青云拉住一人问道:“敢问大哥,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在看什么呢?”
大哥扫了他一眼,压低嗓音道:“嗨哟,小兄弟你算是问对人了,我祖母的娘家二舅他婶子的儿子就在衙里当差,他告诉我昨晚衙门里死人了。”
谢青云道:“谁死了?让快班查就是了,搞这么大阵仗?”
大哥面露惊恐,瞳孔收缩:“就,就是快班的人,全死了。”
“你说什么?”谢青云心中一震。
难道吴道长没能镇压住狐狸精,被她跑出来,为了报复把那帮捕快全杀了?妖鬼之物的手段,凡人如何能够抵挡?
臭狐狸,要果真是你,别让我逮到,我剥了你的皮……谢青云愈想愈觉得有这个可能,心中充满自责,当下谢过大哥,挤出人群,径自走向府衙。
守备的衙役看到他走过来,警惕地看着他:“大老爷说了,今日府衙不办案,从哪来回哪去,别找不痛快!”
谢青云略一拱手,道:“在下谢青云,与贵府高班头有旧,昨夜才刚分开不久,适才听说他遭了不幸,未知真假?”
“你是谢青云?”其中一个衙役脸色大变,紧盯着他。
“我是谢青云。”谢青云道。
那衙役突然指着他大声道:“就是他,昨夜我碰见高班头了,他就是被此人伤的。”
“抓住他!”一个似乎是皂班班头,穿着明显不同的衙役大喝一声。
他跟着又补了一句:“小心,老高说他是炼气士。”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大乱。外围观众吓得连连后退。
衙役们纷纷拔刀围住谢青云,谢青云沉下脸道:“我只是伤了他,没有杀人,你们凭什么抓我?”
皂班班头道:“有什么话,到大老爷面前说吧,倘若你是无辜的,大老爷也绝不会冤枉你。”
难道河州刺史是个高手?
这些个衙役,围而不攻,摆明了是要拖延时间。
我正要看看高良的尸体,兴许能有线索,见见本州刺史也罢……谢青云经过云州案后,对官员不太感冒,但又不得不见,便道:“府尊在何处,请带路。”
众衙役见他如此配合,有些意外,班头道:“你最好不要耍花样,跟我来。”
谢青云被一众衙役围着,慢慢向府衙里面移动,经过前庭,中庭,大堂后面竟是个宽敞的校场,几乎全府衙的人都聚在了校场上,一个一个被安排问话。
校场正北方有个轩辕台,几个穿着仵作服的人与十几个助手模样的人正在忙碌,地上是一具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台下一个矮小的老者,穿着绯色云水服,负手来回踱步。
班头快步跑到老者身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老者停住,目光如刺,锐利地穿透层层人网,定格在谢青云身上。
“把他带过来。”他吩咐道。
谢青云来到老者面前,略一拱手:“游方散人谢青云,拜见府尊。”他一眼就看出老者身子骨虽然硬朗,却是个普通人,便将注意力投注到台上,但是人实在太多,加之有白布遮掩,他看不真切,忍不住皱眉道:
“这不是第一凶案现场,府尊难道不知破坏现场,等于帮凶手掩盖罪证?”
老者淡淡道:“你在教本府办案?”他虽长得矮小,但声音格外洪亮,眼神也格外明锐。
谢青云这才仔细地打量起老者来,一面道:“敢请教府尊大人把受害人的尸体集中起来,却是何意?”
带他进来的班头见他在老者面前不卑不亢,态度有所变化,竟出言解释道:“老高跟他的手下死得非常凄惨,大人担心是妖邪作祟,又害了其他人,才决定统一验尸。”
“他们是怎么死的?”谢青云道。
老者道:“你作为本案嫌疑人,轮不着你来问。”
不让小爷问,小爷怎么自证清白?谢青云道:“事关在下清白,怎能不问?”
老者道:“你先回答本府,到府衙来做什么?”
谢青云这才想起“正事”,道:“我来找人。”
“找谁?”老者道。
“前几日从西京来的那伙人,听说是由府尊大人亲自招待的。”谢青云道。
老者目光逐渐变冷:“你明知他们已走,还编造此借口,当本府好糊弄的?”
“他们走了?”谢青云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心想第二人格小老弟的遗愿怎么如此波折。他无奈说道:“事实正相反,他们走了反而对我是不利的。”
这时一个身穿青色官服的男子道:“大人,不是还有位贵客没走么,不如请他来对质一二,倘若他们确实相识,倒能解除其嫌疑,否则便可枷起来审问了。”
老者点头,道:“很好,去请谢将军。”
没过多久,校场外就来了一伙全副武装的将士,为首的年纪很轻,肤色略为黝黑,但眉目俊朗,一双虎目精光涟涟,神采飞扬跋扈,脖子总是高傲地微抬着,总是用凌厉的眼神扫射四方,似乎虎王在逡巡自己的领地。
他很快就看到了谢青云,便大步走过来,老者对他颇为客气,“请谢将军来,是想让你指认一下,可认得此人?”
他摇头冷笑道:“我根本没见过他,这人多半就是凶手,府尊大人要不要我帮你把他抓起来?”
老者摆了摆手,然后对谢青云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人是西京来的,又姓谢,应该就是拿走谢宝树骨灰的人……谢青云眼神不善地盯着年轻将军:“把谢宝树的骨灰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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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七步之内,武道无敌
年轻将军先是一怔,旋即嘴角渐渐挂上了冷笑,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原来你就是谢青云。”
谢青云挑眉:“你是谁?”
班中一个大嗓门悍将当即“哈哈”笑道:“小子,在历国闯荡,连我家将军也不认识?”
那皂班班头压低声音在谢青云耳边道:“这是谢家那位军中新贵,据说三年时间就打了二十多场仗,单凭军功便已足以封伯,却被今上以年纪太小为由推迟的谢元敌。”
伯为历国二等爵位,只在侯之下。
谢元敌?
谢青云脑海中模糊的印象逐渐清晰,细推算起来,这人不就是我堂兄弟?也不知谁大谁小……他想到前世老家大院里,根本不按年纪排大小,谁拳头大,谁就是大哥。结果他因为从小练刀,体格倍棒,于是脱颖而出。他这个大哥也没让人失望,掏鸟蛋打野鸡摸地鼠采野果打雪仗做游戏……那是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妥妥孩子王一枚。
真是怀念啊……谢青云惆怅地叹了口气。
“原来是元敌弟弟,”他笑眯眯道,“怎么对你大哥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你说谁是大哥?”谢元敌眼神逐渐凌厉。却如有尸山血海般的煞气汹涌而出;其手下也并非等闲,一个比更比一个悍勇,凝聚而成的气魄,如有山岳般沉重。
谢青云忽然想起前世大院里也有个邻居弟弟,一开始很不服他,后来跑去参军练了一身腱子肉,回来找他挑战,仍是三五下就被他撂倒,从此以后就服服帖帖了。
“我问你,谢宝树的骨灰呢?你们拿他骨灰做什么?”
谢青云神色真诚地看着谢元敌,“臭弟弟,快把骨灰还给我,大哥我保证不把你打成猪头。”
“跟将军说话,你最好客气点。”
班中一个长相阴沉的中年将士兀然挺枪直刺,枪出如龙,枪头如毒蛇吐信。此人与谢青云相距不过二三步,那杆黄梨精铁枪长七尺有余,这等距离下,这等长兵器,几乎动念间便能刺中目标。
这人明显有对阵炼气士的丰富经验。
但这一本来必中的挺刺,谢青云只不过细微地一晃,便间不容发地躲过了。那枪头偏了两寸,刺往了他的腋窝。
能被谢元敌带在身边的,要么是原本军中悍将,要么是谢氏培养出来的武将,在武道上都颇有造诣。看到这样一幕,皆露惊容,这样轻描淡写地一晃,跟他是否炼气士没关系,没有二十年的苦功,是决计达不到这个境界的。
原来这位流落在外的谢氏子从来未曾放弃武道……谢氏家将们颇感欣慰,看谢青云的眼神便和善了许多。
当然,中年将士并非其中一员。他见一击不中,便若无其事地打算抽回枪,谁知枪头像卡在了谢青云的腋窝里,怎么也抽不回来。他阴沉地盯住谢青云,“给我松开!”
谢青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在命令我?”
“是又如何?”中年将士道。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要了我的命?”谢青云道。
“那只能怪你学艺不精。”中年将士冷冷道。
谢青云哂道:“那你出得了枪却收不回去,岂非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你好大胆!”中年将士怒目一睁,体内内劲勃发,枪上暗力一震,把谢青云震退了两步。
这就是内力?
谢青云有些吃惊,但动作不慢,已取了两张黄符燃烧。
中年将士见他要施法,脚底暗劲一吐,人已如离弦之箭,此次出枪更是不留余力,但见漫天枪影向谢青云覆盖而去。
这人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是谢元敌授意的?
谢青云扫了眼沉着脸不语的谢元敌,后退半步,避开第一波枪影,跟着便有一团水球从天而降,将后续气力持续勃发的中年将士裹住。
一旦被水牢裹个正着,中年将士也逃脱不了窒息加脱力的命运。他在里头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谢元敌以及其他同僚。
“放开他!”谢元敌沉声说。
谢青云淡淡道:“他想杀我。”
“我知道。”谢元敌道。
“你知道?”谢青云道。
“他是齐家的人。”谢元敌面无表情道,“齐渊那个老不死想方设法安插在我身边监视我的,陛下心知肚明却没有阻止,所以你也可以认为是皇帝的眼线。”
我为什么要跟他解释?他说完自己反而愣住。
谢青云道:“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这种阴险小人留在身边,迟早把你给害了。”虽然这样说,但他并不是杀人狂,不会动不动就取人性命,于是放开了水牢。
谢元敌吩咐手下把奄奄一息的中年将士抬走,然后冷冷地盯住谢青云:“谢宝树的骨灰早就送走了,你够胆就去西京找太公要。”
“西京?”谢青云一愣,谢氏宗祠不就在西京么?他们把谢宝树的骨灰带走,不送入宗祠难道拿去喂猪么?
这不就间接完成了第二人格小老弟的遗愿么……谢青云忍不住愉快地笑起来。
看到他笑,谢元敌格外的不爽:“谢青云,你身为凶案嫌疑人,不但不配合调查,还打伤我手下,看来我不得不给你一个教训了。”
谢青云嘿然道:“小老弟,怎么跟你大哥说话的?”
“看来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谢元敌身上甲胄凛凛作响,盔上红缨猎猎飘扬。如电似雾,如火似气的劲力在他周身缭绕。
内力外露?
谢青云道:“哦?”
将士们纷纷对视,皆有“谢家老大老二之争还是少掺和为妙”的共识,于是迅速四散躲开。
谢元敌疾言厉色道:“在朝堂,本将军镇守东喉,而你一介布衣,不过是个庶民;在家族,你父亲谢宝树当年因崇仙慕道,被太公驱逐至宝镜,乃族中罪人,你为罪人之子,何敢与本将军称兄道弟?”
原来谢宝树是因为这个被驱逐的,那我这算不算子承父业……谢青云忍不住暗暗吐槽,面上哂笑道:“说来说去,最后不还得看谁的拳头大。”
“这就是你最大的错误!”
谢元敌发出低沉的咆哮,一瞬间其周身空气如同炸裂开来,“嘭”一声闷响,他人已如炮弹般撞向谢青云。
“七步之内,武道无敌!”
谢青云微一眯眼,手指微微下摁,一道水牢倏地成形,往预定好的位置落下。这是他早就埋伏的手笔,正是为了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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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错了!”谢元敌冷笑一声,竟在风驰电掣中来了个急停,他的身法炫目,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绕过了水牢,来到谢青云的侧面,掌中吐气,猛地拍向谢青云的腰眼。
他这一掌看似声势浩大,其实只用了三分力气。到底血脉相连,他对谢青云并无杀意。
但是谢青云还是不为所动,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谢元敌的头顶上居然再次出现一个水牢,“咚”一声把谢元敌给囚住了。
观众登时傻眼了。
谢元敌也惊呆了,但他并不慌,自忖水性极佳的他打算游出水牢,谁知四肢摆动,水牢里的水,却丝毫不以他的意志涌动,他的身体也就无处借力。其实想想也知道,如果精通水性就可以从水牢脱困,那这个“造形术”是非常失败的。
水牢的原理是一种力的作用,因为水是凝聚起来的,而不是随重力落地,所以它本身并没有活动的空间;而且会不断地向内部坍缩,这就造成了被困其中的人会持续不断地感受到压力的增强。
“你做了什么,明明只有两张符……”他奋力地拍击水壁。
“小老弟啊,你还是嫩了点。”精通唇语的谢青云,笑眯眯地取出两张符,并将其中一张取出来,一搓,原来是两张符重叠在了一起,实际上方才他用了三张符。
看到这一幕,谢元敌又气又急:“你这奸诈小人……”
谢青云十分得意,嘿嘿道:“兵不厌诈啊小老弟,服不服?”
“服你阿娘!”谢元敌怒火攻心,猛烈挣扎叫骂。
“这小子,一点都不可爱。”谢青云摇头叹了口气,“看来大哥有必要让你知道,为什么我是大哥,而你只能是老二。”
他说着突然探手入水牢,掐住谢元敌的脖子,把他从水牢中拽了出来。谢元敌一接触到空气,便大口大口喘息,才刚欣喜准备给谢青云一个恶狠狠的教训时,腹部便受到重创,“哇”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
围观的人只看到谢青云把谢元敌拽出来之后,突然伸手握住身后的伞柄一抽,“呛锒”一声,竟有刀光疾闪,“哚”的一声闷响,以刀背砍中了谢元敌的腹部,其随后一跃而起,身子在空中旋转了七百二十度,最后一个鞭腿重重抽在谢元敌的胸口上。
嘭!
谢元敌连同身上盔甲的重量,最少有二百斤,重重砸在地面,扬起了漫天冰屑。
校场内外一片寂静。
法力不但增强了体魄和五感,还同时增强了身体的灵敏度与柔韧性,前世可做不来这样的动作……谢青云缓缓吁了口气,对自己能成为炼气士感到庆幸。
他还刀归鞘,笑眯眯地看着地上的谢元敌:“怎么样,这回能叫大哥了吧。”
谢元敌神智逐渐清醒,咳了两声,吐了几口苦水,胸膛急遽地起伏起来。他慢慢坐起来,盯着谢青云,眼睛慢慢充斥猩红。他的喘气愈来愈重,愈来愈响,到得后面,已犹如猛虎低啸。
这孩子被我打傻了?
谢青云心中有些不安:“喂,你怎么了?”
“将军不要啊,那一招你还没完全掌握……”一个家将冲上来想阻止。
“滚开!”
谢元敌愤怒地咆哮一声,气场“轰”的炸开,三十步内除了谢青云以外的人,皆被无形的气浪推飞开去,个个身不由己地跌倒在地,吃了满地的雪灰。
“谢青云,吃我这一招!”
天地间猛地响起一声虎啸,远处山林震动,群鸦惊而四散。犹如烈火烹油般的气机汹涌而出,扑了谢青云满头满脸。他骨子里的本能,让他险些骈指释放“星星之火”,幸好生生止住了。
这是武学?太夸张了吧!
小老弟怎么切磋输了就拼命呢?
谢青云一时僵在原地,竟有些手足无措。他当然可以用“星星之火”,但只怕这法术威力太大,一不小心把这孩子给炸得尸骨无存,那他可就真是罪人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耳畔突然有人说道:“快用土遁术,我传你咒语。”随后是一连串的咒语及配合的法印。
谢青云下意识地掐诀念咒,脑海中法力汹涌流出,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下陷,突然就来到了一个昏黑昏黑的处所,口鼻之间全是泥腥味,以及不知名物的腐烂味。
诶?
我在干什么?
那声音是谁?
我为什么会信任她?
她?
是了,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
谢青云捋了捋,觉得自己不是那种看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那女人一定是个擅长蛊惑人心的,恐怕不是精怪就是妖鬼。
难道是那个狐狸精红蝶?
搞什么,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成了她的同伙?
现在他虽然躲过了谢元敌,却深陷在地底不能动弹,因为他并不懂得“土遁术”移动的口诀。更糟糕的是,他必须维持“土遁术”才能避开周围的泥土的挤压,而当法力消耗一空,便是他的死期。
我刚刚御器飞走不就好了,用什么“土遁术”啊!
他心生懊恼,冷冷喝道:“你出来!”
声音在地底居然可以传播,只是闷闷的听不太真切。他相信那女人听得见。
“怎么怎么,这是对待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吗?”那女人的声音果然再次响起。
谢青云努力想要找出她的存在,但肉眼与神识皆无法生效,地底世界实在太过拥堵,他的修为还不足以弥补。
“你是谁?”他试探着问道。
那女子道:“谁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拯救你呀,当然只有天上的仙女啦。”
谢青云道:“你是天上的仙女?”
“我不是,难道你是呀?”那女子道。
谢青云道:“既如此,仙子可否将‘土遁术’的操控口诀一并传授?”
女子道:“人家可是仙女,怎么能轻易满足凡人的愿望。”
“你到底想怎么样?”谢青云冷冷道。
“我要你答应人家一件事情。”女子道。
臭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谢青云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