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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医手遮香txt下载     医手遮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秘密泄露

    若不叫师父知道自己的本事,她只怕永远都不敢放手让自己去做事。安怡毫无保留地把自己这段时间的所学所想以及配制出来的各种药丸说给吴菁听,吴菁沉思许久,从床下暗隔里取出一本薄薄的绢书:“这是师门不传之秘,也就是所谓的金针起死回生之技,从来都只单传给最具天赋的那个弟子,今日我把它给了你,你便要对得起它。不要早死,不要失德,不要轻信他人,保护好它,发扬光大,惩恶扬善。”

    安怡心中大震,对着吴菁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含了泪道:“师父,弟子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吴菁狠着心肠道:“你若横死京中,死前若是不及给它寻到妥当之所,那你就毁了它!”

    “师父?”安怡猛然抬头看向吴菁,哪有这样诅咒亲传弟子的?除非是她知道了什么。

    吴菁叹息道:“是,我都知道了。”

    烛火发出一声爆裂声,有冷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吹得烛火摇摇欲灭,安怡的心底寒凉一片,手足僵硬到几乎不能动弹。她满心想的都是,怎么办,这么可怕要命的秘密给人知道了!她有一种被剥光了衣服的不安全感,迫切地想要找点什么东西来保护自己。

    吴菁如同春风化雨般地微微一笑,轻声道:“看你那点出息!你怕什么?为师若要害你,还会把衣钵传承都给了你?这还是我,你就如此惊慌,连否认都不能,更不要说有理有据地还击。若是将来你的仇人知道了,借此攻击你,要置你于死地,你该如何?也这样的怂?”

    “师父什么时候知道的?”安怡轻吁一口气,放松下来时才觉得冷汗已经把里衣都浸湿了。

    吴菁道:“就在你初次和我学习行针时就知道了。你还记得你师叔祖当时大笑了三声吗?”

    问题果然是出在叩真子的身上,难怪她每次见着叩真子都有种没穿衣服似的不自在感。安怡恍然大悟:“师叔祖她精通命理?”

    “是,就是她说你本性纯良,值得收为继承人,为师这才愿意教你!”吴菁叹道:“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她现在是被她那身本事给拖累反噬了。”

    安怡轻声道:“师叔祖这是……?”

    吴菁点头:“她命不久远了,最多能熬过明后年去。”

    所以说,天道使然,得到的多,被收回去也会更多,这里有所欠缺,那里就会有找补。安怡默想片刻,轻声道:“我可以向师叔祖问道么?”她有一个萦绕心头多年不去的梦魇,迫切地需要得到指点,这关系着她今后复仇之路的大方向。

    吴菁道:“等她酒醒,你明日自己问她。来,给我研墨铺纸,我给你写推荐信。谢满棠见了这信,就会答应带你入京了。但入京后是否能达成心愿,那得看你自己的努力和造化。”

    安怡大喜过望,赶紧伺候着吴菁写完了书信,小心翼翼收入怀中,吴菁却还不放她去睡,而是留她在房里,将那本小册子上的隐秘精要之处认真替她讲解了一遍,确认她的确记住了才道:“虽说这个只传衣钵传人,但我平日施针救人时并未瞒着你和你师兄二人,当时想的就是,不管多少,你们能多学一点是一点。这个你应当有数,所以并不是什么难的,至于其他的特殊针法就要靠你自己去揣摩了。”

    这本绢册虽然只有薄薄一本,上头的字画却是精工绣制而成,且绢布和绣线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不褪色不怕虫,耐腐防水。除去金针起死回生之技外,另有许多特殊针技,例如一针可夺人命,致瘫致聋致哑致毁容致疯狂等等,都是安怡平时根据医理猜想并试图实践却苦于没机会证实的。另有一些十分罕见特殊的病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上头却记载得清清楚楚。看颜色新旧,看得出有些是吴菁近年才添上去的。安怡将绢册贴身藏好,感觉重如千金,同时又觉得多个亲近可信的人知道了她的过往,终于不再孤单一人。

    天空转为青白色,一夜未睡却显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的安怡昂首挺胸地走出仁心医馆,朝着谢满棠所居的驿馆行去。她本以为谢满棠不会起这么早,谁知驿卒才一进去通传,里头就叫她进去。

    屋里挤满了人,大多数都是安怡几年前见过并救治过的熟面孔,看见她进来,都朝她微笑着打招呼,安怡满脸是笑地一一回复。

    谢满棠端坐在书案后静静打量着安怡,觉得一夜未见,似乎有什么故事在她身上悄然发生了,她比之从前眼睛更亮更快活,气质也更自信更沉静。难道是劝说吴菁一事有眉目了?

    屋里终于只剩下二人,谢满棠示意小厮甘辛给安怡端了一碗热羊奶,和颜悦色地问道:“吴大夫打算什么时候动身?若是她想多歇几日也是可以的,到时候我们路上走快一点。”

    真自信啊,他就这么肯定吴菁一定会跟他走?安怡本着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的原则,先把这边陲小城难得一见的新鲜羊奶给喝光了才掏出书信递上去,然后笑眯眯地等着看谢满棠的反应。

    屋里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谢满棠沉默很久才强迫自己把目光从书信上收回来,努力心平气和地试图说服安怡:“信我看过了,吴大夫真是体贴周到。”但他要的不是安怡这个生嫩的黄毛丫头,他要的是老辣的吴菁!他心里忍不住咆哮起来。

    安怡甜甜地微笑着:“是,家师一直都以体贴周到著称。”

    这不是重点!谢满棠用力咽下一口气,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你的本领呢,我是见识过的,也是放心的。但那位故人脾气很有些古怪,她不喜欢年纪轻的大夫,她喜欢上年纪的,觉得那样才稳妥。你跟了我去也是白去,她不会见你的。”见安怡不为所动,他干脆收了笑容板着脸直奔主题:“你不想要分一杯羹,不想要你爹翻身做官一家子进京了?”

第107章 医者不自医

    安怡笑眯眯地道:“想啊,但也得大人心甘情愿才行呀。事情没办成,我也没脸提这事儿。”

    谢满棠一口气上不来,将信扔回给安怡,冷着脸道:“再回去劝劝你师父,你尽心没尽心,有没有耍花招,我是知道的!”

    安怡也不反驳也不生气,从善如流地将信叠好收入怀中,心情很愉快地和他道别:“家师的意思我已经替她老人家传达到了,这就不耽搁大人忙正事了。告辞。”言罢毫不拖泥带水地行礼离去。敬酒不吃要吃罚酒,是吧?好呀,看到最后是谁急?

    谢满棠见她半点都不纠缠就这样去了,反倒觉得少了点什么,忍不住再次威胁道:“我要是办不成事情,你也别想好过!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安怡回眸朝他一笑,轻声道:“我都记住了。”所以她这就回去收拾行李,耐心等着他登门来求她了。原本她是想,如果能顺利得到这次入京的机会并得他庇护,她就不和他分一杯羹了,既然他主动把机会送上门来,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次日,安怡寻猎户买了新鲜鹿肉设烤肉宴招待叩真子,先把叩真子哄得高兴了才问:“我想请问师叔祖,那个人,究竟知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他是不是那个女人的同谋?这么多年是不是处心积虑?”

    叩真子欢快地就着二十年的女儿红吃着现烤出来的鹿肉,满足地咂着嘴道:“哪个人?就算是街上十文钱卜一卦算一命的,也要问清楚姓甚名谁才好下决断。你这样没头没脑地问我,我如何知道?”

    安怡很不高兴:“您老不是才见我一面就什么都知道了么?干嘛还装糊涂?”她很矛盾,从她出事到现在,她曾无比期盼渴望田均救她回去,当得知他已和张欣结成夫妻,她想的就都是把这对奸夫**除之而后快。现在这一天终于快要到来,她却有些疑虑,该不会是冤枉了他?毕竟那几年里他对她真的是十分体贴入微。

    叩真子闲闲地扫了她一眼,道:“假作真时真亦假,你觉得呢?”

    安怡心中一凉,强颜欢笑道:“那是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清,所以自食恶果了。”

    叩真子没有正面应答她,而是仰脖喝下一大口酒,嗔怪道:“你这丫头真是坏心肠,明知道师叔祖为什么活不长,还故意问我这种问题。”

    安怡笑笑,继续认真地翻烤着鹿肉,这样也好,彻底断了那份念想吧,省得下手时还要瞻前顾后的。

    叩真子吃饱喝足,盯着安怡看了片刻,带了几分坏笑道:“安怡,你红鸾星动了。”

    这是调戏她呢,安怡摸摸脸,很想送这老不正经的女道士一个白眼。

    接下来,谢满棠几乎每天都造访医馆,或是和吴菁手谈一局,或是和她谈论书法之道,但吴菁每次都是陪他一局,便托辞不再接待他。

    所谓事不过三,如此三次后,谢满棠终于明白此事不可更改,他要么就独自一人回京,要么就带上安怡走。能带吴菁的衣钵传人回去总比空手而归的好,他一想通就立即安排柳七去通知安怡:“让她赶紧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出发!”

    安怡躺在床上隔着帐子哼哼唧唧地见了柳七,万分抱歉地道:“真是对不起啊,我太羞愧了,我真恨不得赶快跟着大人进京,以免误了大人的大事。但我这病来得不是时候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他早知道不会这样轻松,柳七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你自己就是大夫,如何不赶紧医好自己?”

    “医者不自医。”

    好借口!柳七继续问:“那尊师呢?吴大夫怎么说?”

    “所以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师父她老人家再能干也不能一下子就治好我这病,得慢慢养……”

    这丫头果然脸厚心黑!他喜欢!柳七兴冲冲地奔回去把这个消息传达给谢满棠听:“态度是很好的,本人也很羞愧,就是病太重了,起不来身。”

    谢满棠黑着脸道:“把她扔到车上去!难道她敢和我犟?”

    柳七挠挠头:“这样不太好吧?”见谢满棠冷厉地一眼扫将过来,声音都小了很多:“日后还要打交道呢,她配的那些药实在是好用,就是太少了,若是把人弄死了或是心怀怨怼,大概那药效也会打折扣……”

    谢满棠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黑着脸道:“告诉她,原来答应她的那些都有,问她什么时候可以走?”他要不是看在她那手针技和配药天赋上,怎能如此容忍她?贪心不足的死丫头,以后别犯在他手里!

    安怡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来,捂着嘴偷笑了几声,清清嗓子,对着窗外的柳七道:“谢大人实在太慷慨了,但这怎么好意思?无功不受禄。”

    “我们大人说了,你不必过意不去,替他把那位故人治好就是帮大忙了。”柳七恨不得用力挠墙几下,这一男一女来回较劲矫情,合着就该他在中间来回奔波受罪?

    见好就收是真理,安怡道:“若我明日起得来床,那就明日上路吧?”

    忽听安老太在外气势如虹地道:“虽然几位大人都是正人君子,但我们姑娘大了!总要有个男女大防,不然将来说起来不好听!刚好我京中娘家兄长要做七十的整寿,我也是好多年没回家了,如今也好趁便陪着孙女进京去看看娘家人。柳大人,还请您替老身和钦差大人说一说,不会误了他的事,如何?”

    柳七和安怡都是当头一闷棍,但安老太说得句句在理,柳七哪里敢说不?笑着应了赶紧又奔回去请示谢满棠。

    一出又一出的闹,谢满棠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安家人逼疯了,早知道那天就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安怡,这真是自找苦吃。

    柳七在那里幸灾乐祸地反复问他:“老太太说得很有理,但她年纪这么大了还跟着咱们赶路,也不知能不能吃得起那个苦?”

    谢满棠道:“你既然如此担心,不如你背着她?”

    “免了,她又不是我家老太太。”柳七一溜小跑把消息传达到,得到安老太一个大大的红包。

第108章 路遇故人

    安怡板着脸收拾行李,多个爱管闲事的老太太在后头跟着,可想而知她行事有多不便了。

    安老太气定神闲的:“京中的老房子很久没收拾了,还有新卖的那几个庄子也要去瞅瞅,省得那几个东西偷奸耍滑的,昧着良心欺占主家。还有几家从前处得愉快的亲朋至交也要去拜访拜访,把关系重新拾起来。”又和颜悦色地问薛氏:“媳妇啊,给亲家带的礼都收拾好了?一定要备得丰盛些,你好些年没回娘家了,该好好孝敬孝敬他们!”

    “收拾好了。”薛氏笑看了眼安怡,劝道:“怡儿,京中人生地不熟的,你渴了累了的总得有个贴心人照顾你,你祖母跟了你去,我和你爹也踏实些。”

    得,安怡明白了,这两人背着她结成同盟了,不就是想把她打包嫁了么?休想得逞!

    次日清早,安怡别过哭成一团的小包子安愉,带着安老太坐上马车前去和谢满棠相会,待见着那张嚣张的黑色大马车,安老太非得要安怡陪着她一道去给谢满棠见礼并表示感谢。

    安怡本以为才经过讨价还价一事,谢满棠不会乐意见到她们,谁知谢满棠虽然不肯正眼看她,对安老太却十分尊敬:“早就听说老太太的贤名……家母与老太太早年一样独立支撑门户养大独子,十分艰辛不易。到了京中,老太太若有空,或可与家母一会,你们必定十分谈得来。”

    安老太被哄得眉眼花花的,回转时一直骂安怡不招人疼,不如谢满棠这样体贴善解人意并尊老。安怡撇撇嘴,转头去瞧,太阳刚好升起,暖洋洋的日光落在车前立着的谢满棠身上,在他那身华贵的暗纹锦袍上同样镀上一层柔柔的金红色,温暖而美丽,却遥不可及。

    前行三日,安怡再没见过谢满棠一面,打尖住宿,他身边的人总是围得满满当当,仿佛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安怡祖孙俩一应起居都有人照顾,周到细致,她也就不去管闲事,一路走一路研究她的独门秘籍,若是空闲时看到有那可怜的病例就伸伸手,或是扎扎针,或是开个方子,给两丸药,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第四日中午到了永平府,安怡被告知可以有半日的停留,第二日早上才走,她就和安老太说了一声,自去了永平府自家开的长生药铺分店搞突然袭击——查账。查下来的结果她很满意,掌柜张有瑞是永平一个富户病人推荐来的,之前她还担心他太过精明强干心眼太多,如今瞧来颇有职业操守,把个药铺打理得兴隆规矩,物账清爽。安怡当场给了他很高的评价,皆大欢喜。

    待出了药铺已是黄昏时分,正是冬月里难得的好天气,无风无雪,安宁美好。永平富庶,民风开放,早有早市,夜有夜市,此刻正是夜市初起之时,安怡此行踌躇满志,心情很好,便带了兰嫂游夜市。

    主仆二人吃过热乎乎的胡辣羊肉手拉面,再尝一碗地道的南方八宝汤圆,正让铺主打包带一些回去给安老太和黄鹂尝鲜之时,街面上传来一阵打骂声。

    安怡不爱看热闹,便和兰嫂提了汤圆一道离开,才行不远,一个满头乱发,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馊臭味儿的老头子突然奔了过来,疯了似地扯住她的袖子,哑着嗓子大声道:“九小姐,九小姐,救救小老儿!”

    安怡顿时呆立不动。有多久没人叫她九小姐了?有多久没听见这声音了?难道说,隔了两世生死,还有人能认出她?她有些惊恐地看着那跪在地上仰头向她求救的老头,万千复杂的心绪尽数涌上心头。

    她的模样看在别人眼里就是被吓傻了,兰嫂厉喝一声,欲上前去拖走那老头,那老头却已自动松手,失魂落魄地看着安怡泪流满面:“不是……不是……是老朽看错了,还请姑娘不要介意。”言罢深深一拜,踉跄着起身离去。

    安怡的心在流泪,这是祖父生前最信任最得力的幕僚肖先生肖伐,祖父倒霉,他也没能得了好下场,他唯一的老来子生生被仇家给弄废了。祖父去世后,他曾向只求自保的安家人求助,却被无情拒绝。她知道后曾让田均去帮他,但田均带回来的消息是他已经带着他那个残了的儿子离开京城,不知所踪。谁想得到她今日竟会在此遇上并被他错认?肖伐为安家奉献所有,安家却让他老无所依,也不怪安家子弟没一个出息的。难道这是祖父冥冥之中在提点她,要她善待回报他吗?

    安怡立即轻声道:“敢问前面的是肖伐肖老先生吗?”

    肖伐迟疑地停住脚,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白发警觉地看着安怡:“你是?”

    肖伐是跟着前首辅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人,安怡不敢在他面前玩心思,只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无害:“您大概认不得我了,我是京城安氏的女儿,年幼时曾随家中长辈去安侯府中玩耍,侥幸得见先生一面,安九姐姐曾和我悄语,说您文采风流,足智多谋,真了不起。”

    肖伐将黝黑皲裂的手用力擦了一下眼角的浊泪,摇头叹息:“什么文采风流,足智多谋,不过是丧家之犬而已。”稳住情绪才又问安怡:“你父亲是?”

    “安保良。早年曾任户部给事中,现任昌黎县丞。”

    既然同是安氏一族的女儿,那么气质身形略有几分相像也就不奇怪了。对于安保良,肖伐也很有印象:“你们也是那一年……?”也是受了安归德的拖累?

    安怡点头:“正是。”眼看肖伐不胜唏嘘,戒备之意少了许多,便出言相邀:“若先生不嫌弃,可往那边面摊上烤火一叙。”

    肖伐并不扭捏,苦笑道:“只怕人家嫌弃小老儿酸臭。”

    安怡笑道:“无妨,我包了铺子也就是了。先生请。”

    远处街角的馄饨摊子上,作了寻常行商打扮的谢满棠将手里的酒杯遮住脸,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去的安怡三人,沉声吩咐柳七:“去问问那疯老头是谁。”

第109章 大风过境

    少倾,自有人来报:“叫他肖老先生,二人谈的多是当年的老安侯府旧事和安九小姐。”就连之前安怡和肖伐对答之话都一一说了出来。

    谢满棠不由笑道:“这可真是稀罕了,安保良一家子被贬来昌黎时她不过五岁吧?竟然这么多年前的事情和人都记得如此清楚。不怪她如此自信满满,吴菁满口夸她是天才。”

    柳七不知他究竟是正赞还是讥讽,便随口道:“听说那记性特别好的有两三岁就记事的。我倒是比较对这老头子感兴趣,这丫头无利不起早,能得她青眼有加必不是寻常人。”

    谢满棠淡淡道:“不用打听了,是肖伐,当年安归德身边第一得用、得意之人。”

    “是他?!”柳七大吃一惊,随即摇头叹息:“谁能想象当年风流得意的肖伐如今竟会落到这个地步!”又觉得不可思议:“他算是为安归德耗尽一生,安家竟没一个管他的?”

    谢满棠一口饮尽杯中烈酒,淡淡道:“世态炎凉乃是人间常态,有什么想不通的?安家自顾不暇,怎会将他放在人前戳人眼睛?他跟着安归德做了那么多事,得罪了那么多人,仅只是失去儿子还能苟延残喘已属幸运了。”又半开玩笑地道:“这回遇上了这个野心勃勃的丫头,看吧,他的好运立刻就要来了。”

    柳七有些不明白,随即又恍然,安保良身边正差这样一个老谋深算,见过大风大浪的幕僚谋士。仅凭这一点,安怡就会善待这老头子。他立刻贼笑着道:“那对我们也是很有利的嘛。”

    谢满棠笑而不语。

    “你怎么才回来?”安老太对安怡不但夜归,而且身上还有酒味非常不满,虽然现在安怡很凶残,她还是在安怡肩上用力拍了两下,骂道:“别以为出了门就可以飞天了,你做错事情我照样收拾你!”

    安怡本想把那地道的南方汤圆拿出来讨好安老太的,结果一瞧,全黏成一团了,只好叫兰嫂扔了,假装神秘地和安老太说道:“我是有原因的,您猜我遇着谁了!”

    安老太鄙夷加更怒:“还敢说!我正要追究你,和你在面摊上私会的那男人是谁!”

    安怡一听这话不对劲啊,老太太好像是知道点儿,却又不太知道?拿话一探,安老太瞪着老眼道:“多亏谢大人好心和我说,不然我是要亲自上街去寻你这个死丫头了!”

    安怡把谢满棠恨得出油,这不是有意挑唆安老太收拾她吗?怎么会有这样闲得无聊的男人啊?扶了安老太坐下,道:“您记得当年侯府的肖伐吗?”

    安老太道:“怎会记不得?当年安侯府使坏偏帮那起没良心的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满族的人没一个敢开口的,就他一个外人帮着我们说了句话,我们才多分了些细软。”

    这样就更好了,安怡道:“既然有这个渊源就更好了。我先把他安排到药铺里去住着,调养一段时日再送去昌黎,正好帮扶爹爹。”肖伐不敢回京,也不想在永平呆下去,所以很乐意去昌黎。依她想,他能帮忙教养安愉就极不错了,但肖伐还一门心思地要替他儿子报仇,她就只能替他和安保良撮合。以安保良和薛氏的性情,她也不担心他们会对肖伐不好,这样就算是各得其所了罢。

    “你觉得合适就行。”安老太听说要给安保良写信,少不得提了一句:“柳大人说,吉利没了。”

    这个结果早在安怡意料之中,所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吉利终于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一夜无话,次日清早起来,众人照旧赶路。谢满棠的小厮甘辛来传话:“我们大人说,须得赶在年关前到达京城,路上必须走快些,要辛劳老太太和姑娘了。”

    安老太对着谢满棠的人永远都是通情达理的:“不辛劳,若不是我们拖后腿,想必大人是要骑马的吧?”

    甘辛很爽快地承认了:“是,若非担心老太太和安姑娘路上不好走,我们大人就先骑马回去了。”

    安老太抓把糖塞过去套近乎:“小甘辛,和我说说,你如何会叫这么个名儿?是打小跟着你们大人的?”

    甘辛也不推辞,笑眯眯地道:“回老太太的话,小的名儿是我们公子起的,他说人生有苦有甘,辛辣甘甜诸位齐全,故而赐了小的这个名儿。”

    安老太就赞叹一声:“真有文采啊,真不愧是龙子凤孙,说出来的话就是透着那么一股子味道……”

    安怡撇嘴,臭美的味道吧,这一路上她算是看够安老太和谢满棠的互相吹捧了。

    行到半路,好好的天气突然风雪交加,虽然谢满棠带的人多,却仍然不能前行,只能就近寻了个破庙住下来躲避风雪。一群人坐在内殿里围着柴火取暖烤肉喝酒吃干粮,安老太是个豪爽的,胃口又惯常极好,人家给她什么吃食都接过去尝尝,又极健谈,很快就和一群汉子说到一起去,甚至于说起乡间里的趣事奇谈。

    安怡含笑托腮在一旁听着,偶尔抿一小口烧酒卸寒。不知是安老太的故事太好听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们这一堆火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挤,导致她连让了三次也还是觉得挤。

    披着玄狐皮斗篷的谢满棠由一群人簇拥着快步进来,就看到一大群汉子眼巴巴地围着个白发苍苍、说得眼睛发亮的老太太和个被火烤得小脸粉红、笑得宛若桃花的少女,并且人还有越集越多的趋势,于是那张刚还带了几分笑意的脸顿时冷了下来,阴森森地哼了一声。

    转眼间,犹如大风刮过一般,一群汉子很快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走得干干净净,安老太和安怡也都跟着站起来给谢满棠让座。谢满棠大喇喇地走到安老太身边,十分客气热情地道:“老太太快请坐,快请坐,别冻坏了身子骨。刚才您老人家在说什么笑话呢?”眼角都没瞟安怡一下。

第110章 丁香往事

    好么,这么多天了还是这样不待见她。安怡干脆站起身来,踢踏踢踏甩着胳膊往外头看雪活动手脚去了。众护卫已经又在外头垒起了雪墙燃起了火堆,见安怡站在一旁,就都招呼她过去烤火。安怡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恪守妇德的深闺女子,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含笑听他们说话。

    众人正说得热闹时,外头值守的人跑进来道:“前头来了个人求救,说是他家老太太的车陷进雪窝里去了,人手不够,帮是不帮?”

    出门在外,谁都有为难的时候,柳七立即带了人手去,过不得小半个时辰,就见几个人扶着一个披着枣红色大毛斗篷的老太太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安老太是个爱管闲事的,当即就带着兰嫂和黄鹂迎上去嘘寒问暖,说不得两句,两个老太太彼此间都揉了揉老眼,同时道:

    “你可是安家老姐姐?”

    “你可是邓家老妹妹?”

    “哎呀!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只当这辈子再见不着你们了。”安老太用力拍了邓老太的手一下,双眼放光地看向邓老太身边那个斯文清秀的青年,试探道:“这位是?”

    邓老太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当然是函哥儿!你们家安怡呢?”

    不等安老太出声招呼,安怡就自觉上前来行礼,邓老太热情地握住安怡的手,目光直往她耳垂上睃,不住口地称赞道:“真是个好姑娘!”

    安怡垂着眼抿着唇微笑,邓老太只当她娇羞文静,更是喜欢得不得了,她身旁那青年悄悄朝安怡看过来,迅速羞红了一张脸。

    邓老太的话并不太多,问了安怡几句话后就不再问,而是十分满意地再次强调:“真是个好姑娘。”

    安老太十分得意:“那是,我这孙女孝顺文静,能干聪慧,精通家务,写得一手好字,女红针黹都是极不错的……”简直把安怡夸得完全变了个人。

    邓老太不以为忤,笑点着她道:“你个老货,哪有当着人这样夸自己孙女的?”转头看着自己的孙子:“函哥,快来拜见你安家长辈和世妹。你小时候可是经常去他们家玩的。”

    青年忙快步上前,毕恭毕敬地给安老太行礼请安,轮到安怡时,脸红得简直滴血,一双眼睛却又忍不住偷偷往安怡身上瞟。

    邓老太借机夸赞自己的孙子:“我们是前年才重新回到京中的,因这小子今年春天侥幸中了进士,到永平府任推官,我不放心跟了他来,本是要陪他过年的,因家里有事,不得不急着赶回去。”

    安怡见这两老太凑到一处互夸孙儿孙女,互相说起过往,不时又挤眉弄眼地夹杂几句暗语,又因邓老太才见到她就先去看她耳垂上的耳坠,心里已经大致有些数了,这大概就是之前那对金丁香的由来。

    若非是安家突然出了事,一去昌黎不复返,邓家也于次年受了牵连被罢了官,也许此刻她和这红脸小子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但她对这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半点兴趣全无,更无意再续这门亲事,当下就找了个借口往一旁闪。

    却听邓函在那里羞答答地道:“请教安世妹,听说出手帮助在下脱困的那位大人也在这里,不知可方便引见?”

    总算没被两个多年不见的老太太给带歪了,终于想起要拜谢正主儿了,安怡十分严肃地指了谢满棠给他看:“那位是去昌黎县公干回京的谢大人,世兄自去谢他即可。”

    邓函吃了一惊,匆忙赶过去对着低声和柳七等人说话的谢满棠长长一揖:“下官邓函拜见钦差大人。多谢大人援手。”

    谢满棠懒洋洋地撩起眼皮子瞅了他一眼,倨傲地道:“不必多礼,坐。”

    邓函十分拘束地侧身坐了,又因刚才一直冒着风雪和家仆一道推车,衣衫鞋袜尽湿,坐下便觉寒凉刺骨,忍不住打起了寒颤,险些打了个喷嚏。谢满棠本是自这两家人相认相亲之始就一直都没什么好脸色,见状突然笑了,一扫之前的倨傲,十分和气地道:“邓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邓函十分尴尬,正要推说不是,谢满棠却已经笑容皑皑地道:“邓大人衣裳鞋袜尽湿,想必是刚才替老太太推车所致?实在孝心可嘉。虽然年轻,却也不该大意,先换衣裳鞋袜,再请大夫诊一诊脉,如何?”

    邓函有些受宠若惊:“不敢有劳大人,下官换了衣裳鞋袜也就是了,不必请大夫。下官年轻身健,喝碗热茶就好了。”

    安怡远远听着,唇边漾出了一丝冷笑,邓函哪里知道谢恶人的意思?关心他是假,看不惯两家老太太这亲热劲才是真的,更是想要坏了她的事——毕竟大丰朝的许多官绅人家对于女子抛头露面、四处行医始终抱着不赞成的态度,更别说是娶回家做媳妇了。也行,左右她对这桩婚事不感兴趣,便由得谢妖人去使坏。遂不闻不问,任由谢妖人去发挥。

    果然谢满棠不怀好意地瞟了她一眼,十分热忱地劝道:“就算是邓大人不需要,老太太也需要看一看才好。老人家年纪大了,这般天气行路本就艰辛,切不可疏忽。”

    邓函此刻已经被这和蔼可亲且貌美如玉的青年权贵给哄得七晕八素,满心都是被重视亲近的欢喜,哪里知道这世上断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当下十分感激地冲口而出:“多谢大人关怀。不瞒您说,下官的确很是担忧家祖母的身体,但这荒郊野外,冰天雪地的,不好寻医。”

    谢满棠微笑不语,看向柳七,意思是让柳七主动点配合他,最好来一句例如“何消担心,大人既然提了自然有办法”之类的话。但柳七哪里肯得罪安怡?只顾呆呆看着火堆装死不动,连眼神都不和他碰一下。

    好呀,连他都不放在眼里了。谢满棠磨磨牙,脸上笑得越发温雅:“眼前放着远近闻名的神医不请,你是要去寻谁?”

第112章 黑心烂肝的坏胚

    邓函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了眼谢满棠,又求救似地看向柳七,柳七继续装死,他只好再去看安老太、安怡和他祖母邓老太。邓老太显然也和他一样,脑子慢半拍,一脸的迷惑,安老太却是已经生气了,而且十分生气,之前对谢某人的所有好印象完全消失殆尽。

    谢满棠一不做二不休,佯作惊讶地道:“怎地?你两家是世交,难道竟然不知?”

    “不知什么?还请大人明示。”邓函在其他人那里得不到任何暗示,只好又转头来问谢满棠。

    这回谢满棠却是笑而不语了,只轻飘飘瞟了安怡一眼。

    这个黑心烂肝、做坏事半点不掩饰的坏胚!安怡索性大大方方地道:“大人谬赞了,神医什么的算不上,不过是刚踏入门槛而已,看些寻常风寒还是可以的。”

    邓家祖孙俩的表情同时变了,惊诧中难掩复杂,邓函立即往旁边退了几步,邓老太更是用一副怀疑、不高兴的眼神质问地看向安老太。

    安老太顿时怒了,怎么地,安怡学医行医碍着谁了?这就看不上啦?怎么一副上当受骗的模样呢?你们家当年还过得不如我们家呢,现在有个孙子做了官就尾巴翘上天了!不肯吃亏的安老太当时就无比骄傲地笑了:“老妹妹,原来你们不知?我们安怡的神医之名算是响彻永平府了,之前秋天迁安的疫情还是她带人防治的呢。险些就被朝廷褒奖啦!”

    安老太的语气和表情让安怡十分受用,不管怎么辛苦,能得家人肯定支持就是值得的。至于外人,她管它去死!

    邓老太讷讷的,笑得极勉强,本是门当户对的一桩婚事,虽然多年不通音讯,但自家也没给邓函另外结亲,也算是信守承诺了,现在突然生出这么个意外来,怎么都让人不能接受。邓函则小声道:“我才来没多久,不太清楚。”擦了一把不知为什么冒出来的汗,又加了一句:“是听说有这么位神医,却没把人和世妹联系起来。真是想不到啊,呵呵……”

    谢满棠道貌岸然地坏笑着道:“现在识得也不算太晚。日后府上看病就更方便了,随叫随到。安神医可不是任谁都能请到的。”

    有这么说话的吗?这相当于是诅咒人家总是生病啊。邓家祖孙俩对这位貌美高贵、亲切体贴的钦差大人的好感度顿时降到最低点,特别是邓老太人老了,挺忌讳人家说这个的,就连安怡她都不想太靠近了。但他们都很“善良”,仅仅认为钦差大人只是出身高门没经过世情熏陶,不太会说话。

    只有深知谢满棠其人的柳七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谢某人针对邓家祖孙满满的恶意。对于谢某人的行为,柳七已经懒得再多说什么了,谢某人自小失父,孤儿寡母日子难过,养成了特别护食的爱好。但凡他觉得应该或者已经属于他的人或物,谁要敢多看一眼,那就是他的仇人,若是胆敢伸手,那就和杀父仇人没差别了。

    气氛很尴尬,谢满棠毫无所觉地继续挑事:“安怡,你怎么还不给邓老太太号脉?你平日的灵醒劲呢?”

    邓老太连忙拒绝:“多谢,不用,老身好得很。”

    人家不乐意,安怡当然不可能贴上去。

    众人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只有谢满棠的心情特别好。

    柳七看不过,命人用毡子隔出空间,安排众人休息。索然无味的邓家祖孙因讨了钦差大人的嫌,又失去安家祖孙俩的喜欢而无人照管,只得各自空着肚子睡下。

    邓老太还好,始终上了年纪又是女眷,得以和安怡祖孙俩一同留在内殿避风角落处歇息。邓函则满以为谢满棠会看在他是年轻进士前途无量、同朝为官的份上留他一同在内殿歇息,他就连如何不卑不亢却又显得诚心诚意的感谢话都准备好了,谁知谢满棠含笑说了句:“时辰不早,歇了吧。”就再不搭理他,他干等了片刻,只得灰溜溜地跟着家仆在殿外雪墙里饥寒交迫地躺了一夜,好不凄惨。

    安怡本顾念安老太与邓老太之间的多年情分,悄声问她要不要给邓老太送点吃的,安老太气呼呼地道:“不给!喂狗也不给!”既然嫌弃她的孙女,那就别吃她的东西!

    安怡便不再管,自收拾妥了伺候安老太睡下,自己也挨着安老太和衣躺下。才躺下去,一双冰凉的脚就被安老太搂进了怀里,捂得暖呼呼的,安怡迟疑许久才试探着把安老太的脚抱住。安老太眯着老眼低声抱怨:“你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比老太婆还要心硬记仇。”

    心硬记仇?也许是吧,但她更想的是欠债还钱,欠了她的她去收回来,她欠了的她去还。安怡翻个身,沉沉入梦。

    不远处躺着的邓老太侧耳听着这祖孙俩很快就进入梦乡,她自己却是饥寒难耐、辗转难眠。一边很有些替这桩亲事可惜,却又觉得理所当然,总不能让顶着家族希望和荣光的长孙因为这门亲事被人诟病嘲笑一辈子,邓函值得更好的。

    次日清早起来,谢满棠和安怡祖孙俩都是容光焕发,才起身就有人把热水热汤饭送到面前,伺候得又周到又舒服,真是过得半点无负担。邓家祖孙俩则照旧无人问津,这祖孙俩再迟钝也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了,个中原因不言而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祖孙俩迟疑着靠过去,邓函正要和谢满棠陪笑两句,突然鼻腔一痒,一个没忍住,喷嚏就打了出来,接着眼泪鼻涕一起来了。邓老太看得一脸心疼,邓函则是无地自容,急忙将手绢捂住口鼻连声致歉,谢满棠心情大好地笑着道:“这是冻着了?早说让你找安怡看病,你还不听。老太太还好?”

    邓老太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强忍着道:“好,好。”

    谢满棠达到目的便不再为难他二人,笑呵呵地命人给这祖孙俩安排热水汤饭,又力劝他们请安怡看病。邓函没那脸,红着脸垂着眼不说话,只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地打,泪眼婆娑鼻涕长流。对孙子的心疼大于脸面的邓老太只好主动拉下脸同安老太赔礼交好:“老姐姐,对不住,我那是太意外了,没其他意思。”

    (我咋这么喜欢这黑心烂肝的坏胚呢?)

第113章 都是变态

    安老太笑得若无其事的:“老妹妹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对不住我了?”

    邓老太尴尬得没办法,这话真不好解释,越解释越成仇,除非是重提亲事,但那是她坚决不肯的。她招惹不起老当泼辣的安老太,便一个劲儿夸赞安怡,只当安怡年轻面嫩心软好打动。安怡懒得应付,干脆利落地扔出两丸药,起身就走。

    谢满棠看得十分如意,找了个借口慢悠悠地晃了出去,“不经意”地遇着了在外溜达散步的安怡,招手叫她过去:“恨我坏你好事么?”

    安怡反问:“大人何故这样以为?”

    谢满棠盯了她两眼,确定在她脸上没有找到丝毫不高兴的意味,便道貌岸然地道:“这样的人家配不上你。一朝得志就以为不得了,不过是鼠目寸光,自以为是而已。你家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就算勉强成了,将来也是夫妇不和,反目成仇,毁尽一生。我这是在帮你,别不识好人心。”

    安怡笑得特别灿烂:“那是,大人一直待我们家都是极好的,进京后还要仰仗大人照顾呢。”

    她若与他理论或是有怨,他就有无数的话等着教训她,偏她如此悠然自得,倒叫谢满棠无话可说,只能僵硬地点点头,眼睁睁看着她悠然自得的走远了。

    午后雪停,众人继续上路。到了前方城镇后,灰头土脸的邓家祖孙立即借口要养病,坚决而迫切地和安怡等人分开行事。得到谢满棠保证的安老太假意邀请邓老太到京后一定要去安家新买的宅子和庄子玩耍,再委婉地和邓老太炫耀了一番诸如安保良立刻就要升官,将来也是前途无量,安怡又深受贵人重视之类的话,算是小出了一口被人轻视的恶气。

    有了儿子能升官,自己一家人会被照顾妥当的保证,安老太再次和谢满棠干起了互相吹捧的勾当。

    腊月十四,巍峨冰冷的京城城墙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安怡仰头看着高高的城楼,很想仰天高呼一声:“我回来了!你们知道吗?”她终于回来了!阔别整整五年,她终于回来了!

    谢满棠透过车帘缝看着立于前方、仰头看着城楼的安怡,有种看不透的感觉。美丽的少女脸上没有初来乍到的震撼和惊喜,也没有他以为的野心勃勃的期待和昂扬的斗志,而是静如秋水,沧桑如麻。

    似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安怡回眸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朝他绽放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谢满棠猛地坐直,他确认自己刚才没有看错,刚回头时的安怡眼里分明满满都是仇恨!她的仇恨当然不会是对着他来的,那么是为了谁?为了那位传说中死得不明不白的安九小姐安安?什么样的感情和经历才能让两个年龄相差近十岁的女子如此牵挂彼此?

    谢满棠十分感兴趣地将安怡那张线条优美的精致小脸看了一遍又一遍,美人他见得多了,但没见过这样让他猜不透的,仿佛是一本书,看到开头时以为已经猜中结尾,谁知接下来每一个情节都能出乎他的意料。他招手叫柳七过来:“我要立即进宫复命,你没事儿就带着她们祖孙俩的车沿着老安侯府和田府门前的街道走一遍。顺便看看她是什么表情。再去查查,她和安九小姐究竟有什么过往?”

    这是闲得无聊了吧?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赶了这么久的路,谁不想赶紧热乎乎地洗个澡,吃一饱,睡个够?柳七无语,用沉默表示抗争,然后抗争失败,等到谢满棠的车驾直奔皇宫去了,他干脆利落地跑后头去找安怡出卖了谢某人:“这条道,你走吗?”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安怡笑得开心无比:“大人既然安排了,我当然要走啊。好些人和事好久不见了。无比想念。”

    果然都是变态,不怪这样爱较劲。柳七认栽。

    安氏在京中是大族,族中众多子弟出仕,能被称为安府的人家就很多。其中一枝独秀的又是前首辅,因功被封为遂侯的安归德这一房,为了把他家和其他安府分开,众人习惯称这一府为安侯府。

    安侯府位于京城最繁华的永春街上,是三代传承的基业,经过几代人的精心经营,安侯府虽富贵比不过王公,奢华比不过富户,但那份百年大族的巍峨气象却是其他新贵府邸比不过的。即便是安归德的黯然下场和族中子弟再无出类拔萃的继承者领头人,安侯府那巍峨沉默的门楼在这永春街上仍然是独一份。

    “安归德这老儿还是有些远见的。”安老太透过窗帘缝看着安侯府连绵不绝的院墙,很有些不忿地道:“当年他最风光时先帝要赐他府邸,那府邸本是前朝亲王府,就在皇城边儿上,又宽阔又精致,不知多少人艳羡。偏这老奸巨猾的东西婉拒了,先帝不但赞他简朴恭谨,还另赐了真金白银若干,他立即拿来修葺了这处老宅。若他当时接了御赐府邸,后头获罪下台时全家都要被赶出来,这宅子也就不知会荒废成什么样儿了,哪能有如今的风光自在?”

    祖父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从不贪图眼前小利,可惜娶错了妻子。安怡既为祖父骄傲又觉伤感无比,车外就是她从出生到长大出嫁,一共呆了整整十七年的家,里面有她的亲人,有她住过的小楼和坐过的秋千,一草一木都有回忆,但她永远都回不去了。即使有一天,她的怒火和仇恨烧毁了这座华美幽深的府邸,她也再不是那个叫安安的九小姐,而只是安怡。

    马车走到安侯府大门前,恰逢安侯府侧门开启,几个衣着光鲜的豪奴簇拥着两个锦衣少年出来,两个少年都是唇红齿白、粉面含春的好相貌,当头一个穿石青锦袍的要稳沉斯文些,稍后一个年纪要小些的着一身明艳夺目的朱红销金袍,眉眼间更是跋扈飞扬。二人并不肯多看这外表不起眼的马车和灰扑扑的柳七等人一眼,被簇拥着上了马后就扬鞭说笑着离去。

    爱读书并自小就有才名、年少便中进士并成为庶吉士的安怀,自小就骄横自私爱生事、被称为京中十霸之一的安悯,两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幸运儿,都是安怡曾经的同父异母弟。

第114章 你们想我吗?

    真是漂亮人儿生的漂亮儿子,安怡微笑着看着这两个漂亮飞扬的少年,眼前浮现出继母田氏那张粉面含春,未语先笑的漂亮脸蛋。不知自己那些珍贵的嫁妆事后有几成流落到田氏手里?这几年里田氏有没有良心不安过呢?

    一旁的安老太看着照旧花团锦簇的安侯府,再想起从前的事情,不由气咻咻地道:“不是说做了恶事会遭报应吗?为何不落到他家头上?反倒是我们平白遭殃?可见老天爷也是不长眼的。”

    柳七在车外听见,不由笑了起来:“老太太认得这两位公子?他们的父母长辈和您老人家有仇?”

    安老太哪里认得出这两个少年?蛮横地翻了下老眼,恶狠狠地道:“他们一家子都和我有仇!凭什么我儿子忍饥挨饿苦读数十年才做成的官,却要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家子牵连倒霉?现下人家风光依旧,我家却还被压在那鸟不生蛋的破地方忍气吞声!”

    柳七一语双关地道:“如此甚好啊,都看他们家不顺眼。以后更方便行事了,是么,安怡?”

    安怡撩起车帘子斜瞟着他,淡淡地反问道:“柳七哥,方便行什么事?”

    柳七本就是应了谢满棠之意特意试探她的,听她语气不善就赶紧刹住:“我是说,等你名满京城,安大人建功立业、封侯拜相之日,正好把从前受的气都出个干净,叫他们知道你们不是好惹的。”

    算你识相。安怡轻哼了一声,放下车帘。

    安老太不知二人在打暗语,只觉柳七这话深得她意,当下一拍大腿,快意笑道:“对!小柳大人,承您吉言,将来若真有这一日,老婆子一定要重重谢您!”又忆当初:“当年就是这老虔婆贪银子,昧着良心仗势替那两个白眼狼出头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安归德老乌龟纵妻行凶,失了公正。啧,到时候啊,我一定要风风光光、大摇大摆地进这府邸里来好生玩一玩,看看那老不死的老虔婆如何在我面前收起她那张装模作样的臭脸,卑躬屈膝地求我。”

    安怡知道安老太说的是安侯府老夫人,安归德之妻,也就是她的亲祖母文氏。亲祖母被骂,她却半点感觉都没有。不是她没良心,而是文氏这个祖母从来就没给过她好印象,更没有给过她半点慈心。在她的印象里,打小文氏就非常不喜欢她,有什么好东西从来都是先紧着家里其他姐妹来,挑落挑剩的才是她的,若她稍许有过,便是劈头盖脸、毫不容情地训斥打压惩罚,即使当着亲戚外人也是如此,从不会给她留半点情面,更别说关怀体恤。

    这样的轻蔑和冷落当着亲戚们时尤为明显,稍大些后,文氏甚至于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许她在亲戚世交跟前露面,更轻易不许她出门见客。除非是安归德亲口发话,文氏才会不情不愿地安排,但也通常会暗里安排人劝阻或是下绊脚,总之不要她出门见人就是了。

    文氏这个内宅第一人的态度直接导致了整个安侯府女眷们对她的态度;导致她被长期关在家中,没有朋友玩伴,交往面窄,见识少;导致她得到田均的关怀体贴就恨不得豁出一片真心去,得到张欣的示好便将张欣视为知己;导致她轻易就上了张欣和田均等人的大当却不自知。

    所以文氏、她的亲祖母,也可算是她前生悲剧的直接造成者之一吧?若非是有祖父早年的眷顾爱惜教养,只怕自己下场更悲惨吧?

    安怡弯起唇角微笑起来:“祖母这个想法甚好,是该问问这位老夫人,为何总是这样无理由地轻贱别人呢?”

    安老太得到安怡的赞同,更来劲了,老眼一横,斜瞟着安怡道:“祖母等着你有这样风光的一日。”

    怎么扯到她身上来了?安怡疑问地看向安老太,安老太带了几分神秘的一笑,轻声道:“指望你父亲那个糊涂虫封侯拜相么?下辈子吧。祖母不如指望你们姐弟扬眉吐气,替祖母出了这口恶气。你寻个好夫郎,如何?那样祖母死也安心了。”

    好夫郎?她这一生再不会把自己的前程和期许全部投入到任何人身上,她只信她自己。安怡轻拍安老太的手,郑重许诺道:“您放心,总有一日,我一定让他们百般拜求、讨好于您。”

    安老太以为这算是安怡的承诺,忍不住乐开了怀。

    田府坐落在迎凤街上,离安侯府两条街。门楼虽比之安侯府小了许多,门上的朱漆却闪闪发光,门口蹲着的守门奴仆衣着也很光鲜,看得出主人过得很滋润。

    安怡死死盯着那道紧闭的大门,希望如同刚才在安侯府前一样,凑巧走出她想见的那个人来。让她好好看一看那张脸,看他是否风采依旧,甚至更胜从前?毕竟根据她这几年间接打听来的消息,他已经如愿以偿地贤名远播,成为颇有潜力的新一代能臣,和张欣更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堪称京城的模范夫妻。

    田家的大门并没有应安怡的渴求而打开,始终一直紧闭。

    安怡手脚僵冷地放下车帘,闭目仰头靠在车壁上,气息清浅地任由马车向前。直到马车前行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她才觉得心脏又在胸腔里重新跳动起来了,血液又把热气和力量输送到了她的四肢百骸里。她坐起身来,将手握住胸前那枚被她的体温熨得滚烫的翡翠平安扣,我回来了,田均!我回来了,张欣!你们想我吗?我一直都很想你们。

    安怡轻轻勾起唇角,原来她比她所想象的更恨。从前她只想要让恶人以命抵命,现在她却想要他们尽尝她所尝过的百般滋味,那是他们欠她的。

    这丫头笑得好吓人,这是又要算计谁了呢?柳七不动声色地放下车帘子,莫名觉得两臂和背上有些阴冷。他看着天空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心想,这大概是要下暴风雪了吧?

第115章 雪晨偶遇

    安家位于金鱼胡同的新屋是请托薛大舅出面买的,两进的院子带一个小花园,面积不大却胜在精巧雅致。前主人是个告老还乡的老翰林,品位极佳。安怡走一圈下来,觉得十分满意。安老太不会欣赏,只从实际出发,认为小了些,不够气派。但听安怡说,家里人太少,房子太大不利于聚气,她就立刻改了主意,满口夸赞薛大舅会做事,大方体面地赏了薛家留下来伺候的管事和婆子。

    没多少时候,薛大舅和薛舅母等人闻讯而来,与多年不见的亲外甥女见面叙家常,帮着祖孙俩安顿。这些年里两家人书信上也有来往,对于彼此的情况还算熟悉,虽然薛家人对于安家竟让外甥女抛头露面行医养家颇有微词,但木已成舟,且安怡又似是十分喜爱坚持,也只能委婉劝了两句就不好再多说。

    待薛家人离去后,安怡先打发安老太睡下,自己则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美容解乏的药浴才躺下。她本以为自己会兴奋得睡不着,谁知头才挨着枕头就睡得人事不省,梦里竟然连前情往事和那些人都不曾见着半点,睡得别样踏实安宁。

    半夜里,洋洋洒洒地下起了大雪,及至四更,整个京城已经白茫茫一片。安怡穿衣起身,将用一根玉钗将满头乌发紧紧绾了,披上玄青锦缎火狐皮里兜帽斗篷,静悄悄开了门。

    兰嫂早就收拾得当候在廊下,见安怡出来忙迎上去小声道:“马匹已经准备好了,厨房里也备好了早饭,姑娘先用过早饭再走?”

    安怡摇头:“不饿,回来再吃。”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稳稳当当地穿过被雪染白了的庭院,于侧门外上了马,朝着街上走去。

    此时尚早,街上黑沉沉一片,偶尔才见有人家亮着灯火。主仆二人沉默地走了约一刻钟后,街上的车马和人逐渐多了起来。景象却又与昌黎边城不同,不管是坐车的还是骑马的,都是沉默井然的模样,无人争先也无人喧哗,唯有随行灯笼忽闪的火光显得热闹几分。

    兰嫂从不曾见过这么多人在暗夜里无声行走,少不得多了几分好奇。安怡拨马沿着街边慢行,轻声道:“今日望日,九品以上文武百官都要上朝。这些都是去上朝的官员。你瞧那些骑马坐轿有人伺候的就是品级高的,独自一人行走或是骑驴的就是小穷官了。”

    兰嫂听说都是些做官的,不由得先就怯了几分,更有些好奇安怡为何会挑在这种时候上街,目的地又是哪里。只是安怡自来性子冷硬,不乐意和她说的事根本不许她打听,故而她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跟着安怡沿着街边隐蔽阴暗处前行。

    将至正阳大街中段时,安怡忽然勒住缰绳,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街边一处墙角里,挺直背脊沉默地往前看去。兰嫂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只见正阳大街中段一条巷子里缓缓驶出一张车来,车旁又有一骑,栗色的马,青色的官袍,玉白微髯的脸,两道正义凛然的剑眉,黑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正是个三十左右的美男子。

    看到这张越来越显正气的脸,安怡紧紧抓住手里的缰绳,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微笑着无声说道:“田均,你好呀。还记得我吗?我好想你啊。”她好想把他这张正义凛然的脸皮撕下来,看看里头的狰狞和污垢,再将它扔到地上,用力踩烂。

    田均似有所觉,转头朝这个方向看过来,看到的不过是两匹藏在阴影里的马和两个看不清脸面装饰的人影。见他看过去,后面那个人有些不自在地低了头,前面那个人却还照直看着他,看得毫不掩饰。

    虽然隔得有些远,田均还是确信自己感受到了对方隐隐释放的恶意。这也不算什么,他少有才名,却因那桩亲事而被拖累蹉跎多年,近年来才好容易翻了身,渐有峥嵘之势,每次上朝时总会遇着几个嫉妒自己的人。只管嫉妒去吧,反正也没谁敢冲上来咬自己一口。看这模样也不过是两只翻不起风浪的小虾米而已,田均有些得意的转过头,轻飘飘地继续往前走。

    安怡默默清点着和田均一道的人。坐在车里的是田均之父田志光,原来的六品大理寺正,与张家结亲之后才升的五品左寺丞,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惟利是图的老色胚;跟着伺候的两个仆从,一个是田均最信任的长随杨商,另一个眼生的她虽认不得,却也不难猜,看那倨傲的模样应当是张欣带来的人。

    “你如何会在这里?”

    身后传来的声音清冷悦耳如金玉相击,内含的质问压迫却犹如实质给人压力。怎么到处都有他?安怡收回心神,有些不满地转头朝发问之人看去。只见谢满棠高坐于紫骝马上,微皱着眉头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竟然是离她不到两尺远的距离。近到彼此的呼吸几乎纠缠。

    雪花如同鹅绒般一团团的往下坠,一团雪花飘落于安怡蝶翼般的睫毛上,化作了一滴晶莹如泪的水珠。

    “问你话呢,怎么不答?”谢满棠的眉毛越发皱得紧了几分,用了力气才压制住想要伸指替她拭去这颗水珠的冲动,语气也就因此更加不耐了几分。

    安怡绽放出一朵灿烂的微笑,对着谢满棠盈盈一礼,温婉笑道:“乡野之人,久居边陲,没什么见识,难免对京城巍峨的风华气象多了几分好奇,特意赶早来瞧瞧热闹。不可以么?”

    她笑得灿烂,表情语气里甚至于带出了几分妩媚。偏谢满棠觉得自己从中看到了悲凉——她的黑色斗篷和只用一根素淡玉簪绾就的素发,以及被黑色的墙和白色的雪所包围的身影,都在彰示着她的悲凉。

    这份悲凉让谢满棠的心口突如其来地微刺了一下,让他不太舒服,他更喜欢那个生机盎然、野心勃勃的安怡,而不是这个难得温婉妩媚却透着悲凉的安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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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别丢我的脸

    前方的车马和人他都认识,不就是安怡几次三番打听的田均两父子么?她真是为了那个小时候待她有几分亲近的族姐,还是另有他故?谢满棠的眉头又紧了几分,端着架子十分威严地道:“京城不比昌黎小地方,藏龙卧虎,龙蛇混杂,没事儿别出来乱走乱晃。姑娘家家的,大清早不睡觉,黑灯瞎火的出来乱晃什么?什么时候被人掳走弄死都不知道。”

    态度虽然恶劣,话也说得难听,却充满了好意,谢妖人其实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讨厌的。安怡脸上的假笑就淡了几分,垂着眼轻轻点头。

    谢满棠不满意她的敷衍,板着脸冷喝道:“和你说话呢,没听见?”

    安怡只好无奈地应道:“听见了。”

    谢满棠这才略松了松脸皮:“都记住了?”

    “记住了。”安怡难得乖巧温顺,只盼这尊大佛赶紧走,她好继续行事。她还想逐一去拜访那些故人们呢,只靠昨日的隔墙观望是不够的。

    谁知谢妖人要管闲事的兴头正盛,指着身后的护卫道:“你送安小姐回去。”言罢凶狠地瞪着想拒绝的安怡,冷着脸道:“你是我带出来的,你死了没关系,我却丢不起这个脸!”

    安怡泄气地拨转马头准备离去,又听谢满棠在身后沉声道:“好好准备一下,明日中午我来接你。别丢我的脸!”

    “是。”安怡喜欢这个消息,终于可以见到那位能让谢妖人纡尊降贵,不惜忍让开条件也要带她来此的贵人了。她试探着看向谢满棠轻声道:“不知大人的这位故人性情爱好如何?”

    谢满棠淡淡道:“见了你就知道了。”竟是半点不肯透露口风的模样。

    安怡只好积极开动脑筋,把她所能想到的人都过了一遍,却始终觉得不可揣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人一定贵且重。

    谢妖人安排护送安怡的护卫名叫赵春,是个死板到无可通融的人,不管安怡一路上怎么威逼利诱和他套近乎,他就始终坚信一个道理——谢满棠既然安排他护送安怡回家,他就一定要把人送到并亲眼看着她进门,此外统统都是浮云。

    安怡无奈,只好乖乖回家。此时安老太已经起床,正为一大早就不见了她,而底下伺候的人又不能说出她去了哪里而发怒,见她回来先是对着赵春笑得满脸褶子,对谢满棠各种赞颂,等赵春走了就翻脸要请家法:“别以为你爹娘不在,老娘就拿你没法子了。你去好生打听打听,这京城里谁家小姐敢黑灯瞎火的骑马出去溜达?你是嫌死得不够快吧?”

    安怡没有如同往日那般和安老太针锋相对,而是垂眸静坐于椅子上静听她训斥,任由思绪飞得老远。

    安老太说得口干舌燥,见安怡还是那副模样,不由泄气地一挥手,有气无力地道:“下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个孙女主意太大,她是管不住了。算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什么好事都轮着他们老安家?只要安怡别做太出格的事,其他什么安心在家呆着嫁个好夫郎之类的,她都不作幻想了。

    接下来安怡没有再外出,而是听了谢满棠的话,安心在家准备次日的诊治工作。报仇固然是大事,也是当初她之所以选择学医行医的主要因素,但此次接诊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这关系着她是否能在京城中站稳脚跟,取得声名。只要有了声名,何愁不能接近那些人?

    次日,雪停天晴,安怡老早就沐浴收拾停当,穿戴色彩温雅、款式稳重的衣物,不吃带异味的食物,少喝水,反复将要带去的金针药丸等物查验了一遍又一遍。弄得安老太和兰嫂都跟着有些紧张,只恨自己不能帮安怡一二。

    未及中午,那个叫赵春的护卫便带了马车过来接人,安怡忙带了兰嫂上车,一路上只觉马车走得飞快,她要掀帘子往外看地势环境时却被赵春飞快地自外面按住车帘子,沉声道:“天凉风寒,还请安姑娘保重身体。”

    其实也就是委婉地阻止她掀帘子,既不让她看到外头,也不让外头看到她的意思。兰嫂有些紧张,安怡拍拍她的手臂,轻声道:“不急,没事。”总有那么一种人,不想别人知道他生病,所以请个人看病都要弄得越神秘越好。

    马车往前行走了将近大半个时辰后,终于停了下来。兰嫂正要挑开帘子下车,车帘子就被人从外头“呼”地一下拉开,接着一个穿绿袍、白面无须、胖得和白馒头似的老头儿笑眯眯地探进头来,和气地打量着主仆二人,拖长了声音问道:“安小姐?”

    这声音迥异于常人,尖细而响亮,兰嫂不明白,安怡的心里却打了个突——这是一位内监,她更期待接下来的这次见面了。安怡绽放出一个比这老头儿的笑容更温和十倍的笑容,彬彬有礼地一欠身,道:“我是安怡。不知老丈怎么称呼?”

    老头儿看似平和,实则挑剔地迅速打量了她一番,那笑容终于没之前那么夸张了,语速正常了几分:“不敢当,您请吧。”

    安怡避开白面馒头殷勤递上来的手,就着兰嫂的手沉稳优雅地下了车,先淡定地扫视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她们此刻停留在一道雕着海棠富贵的垂花门前,门前依次站着五六个衣着整洁朴素的婆子,都是一副半垂着眼,规矩安静的模样,无人往她这个方向多看一眼,而之前接她的赵春已经不见了影踪。

    见安怡打量周围的环境,白面馒头内监和气地道:“安小姐觉得这院子如何?”

    安怡有些羞怯的一笑:“甚好。敢问老丈,接下来小女子该往哪里走?”

    白面馒头轻轻一拍手,一个穿淡青色袄裙,肤色白皙的婆子稳步上前对着安怡一礼,轻声道:“请小姐随婢子来。”

    安怡彬彬有礼地朝白面馒头行了一礼,转身跟着婆子往前走,兰嫂提了药箱才要跟上去,就被人和和气气地拦住道:“想必嫂子一定累极了,随我一同去烤烤火喝喝茶如何?”

第117章 讳疾忌医

    兰嫂是个直性子,哪里懂得这弯弯绕绕的一套?她只知道自己的职责就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安怡,在安怡有需要的时候当仁不让地站出来听命挡刀。当下就毫不犹豫地拒绝对方:“谢过这位姐姐的好意,婢子要替我们姑娘提药箱子呢。”

    对方笑着去接药箱子:“这个交给我好了。”

    兰嫂火了,把药箱子往怀里一藏,冷了脸要开口,安怡忙道:“兰嫂,把药箱子交给这位嬷嬷。你先跟着她们去烤火喝茶,我一会儿就出来了。”

    哪能让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呆着呢?兰嫂不放心:“可是姑娘……”

    安怡给了她个警告的眼神:“没事。”

    兰嫂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药箱带子,眼睁睁地看着安怡跟着那两个脸上始终带笑,笑容仿佛不会变化半分的婆子走进了庭院深处。正担心时,那奇怪的白面馒头一样的男子笑着走了过来,和和气气地道:“你是兰嫂吧?你们姑娘要些时候才能出来,这边喝茶烤火吧。”

    兰嫂不想去,只想站在这里等着安怡出来,又是一个婆子带着笑走上前来扶住她,和和气气地道:“好姐姐,来来来,这边走。”暗里一较量,兰嫂就泄了气,她不是这婆子的对手。

    两个婆子脸上带笑,却无一句多余话地把安怡引到一座掩映于腊梅花中的精致小院前,一个年轻漂亮、衣饰讲究的丫头含着笑迎出来,道:“来了?”

    安怡矜持地微微一笑,那两个婆子在她身后答道:“来了。”

    两个婆子止步于此,那丫头一手去接药箱子,一面朝安怡笑道:“姑娘里面请。”言罢将安怡引至左侧第一间精舍门前,推开门请安怡入内。室内陈设精致,暗香沉浮,暖气迎面,却不见半个人影。

    安怡并不以为稀奇拘束,不过扫视了一眼便沉稳入内,依着那丫头的安排在熏笼边坐了,却不喝茶吃糕点,只安静等候。片刻后有脚步声传来,安怡只当是正主儿来了,正要起身准备行礼,就见身着银蓝色常服,发束金环的谢满棠漫步走了进来,挑剔地将她上下扫视了一遍,颇有些不情愿地道:“这身装扮倒也罢了,中规中矩,勉强见得人。”

    安怡十分乖巧地起身站定,与他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不必拘礼,坐。”谢满棠走到一旁的檀木椅子上坐下来,道:“没有吃过味道浓重的食物吧?”

    果然被她猜中了,只有那几位贵得要不得的人才会有这些穷讲究啊。安怡暗里欢欣鼓舞,面上照旧沉稳淡定:“不曾。”

    谢满棠看了眼矮几上没动过的茶和糕点,又问:“赵春去接你去得急了些,想必你还不曾用过早饭吧?先喝些茶吃些糕点垫一垫肚子。”

    安怡道:“多谢大人美意,因为知道今日要出诊,可能有所不便,我就先吃了些耐饿清淡的食物,此刻并不饥渴。”

    好呀,他因为生怕她不知道即将要见的人是谁,准备不当而导致失仪获罪,所以特意安排她在替那位贵人诊治前先到这里来一趟,以便当面提点并替她纠正,谁知人家早就什么都准备好了,从衣着装扮到吃食细节都准备得极其妥当,倒显得他这提醒十分多余并来晚了似的。

    凭着安家那样的家庭出身和见识,若无人提点安排,安怡怎会准备得如此妥当充分?一想到有人先于他之前替安怡把这些琐事都安排好了,而他竟然不知那人是谁,谢满棠心里莫名生出几分不悦,就想鸡蛋里挑骨头:“谁让你涂脂抹粉的?你是来给人瞧病的还是来和人比美出风头的?”

    “……”安怡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颊,不焦不躁地解释:“回大人的话,我不曾用过脂粉。”

    “你还狡辩!”谢满棠正要说没用过脂粉怎会如此好面色,突然想起她的肌肤本就如此粉嫩细腻,那一夜触及她下巴时的温润柔腻之感仿若犹在指尖盘桓不去,赶紧改口冷哼道:“反正你就是没有把心思用在医药针技上!昨日早上我与你怎么说的?叫你不许丢我的脸,老老实实在家钻研医技,你却是尽数当成耳旁风了!”

    这人疯了,所以才会不知所谓。安怡冷静地给谢满棠下了判断,不是神智不清就是心火太旺,总之是一定生病了,因此她很好心地问谢满棠:“敢问大人可是太过辛劳,却又接连几日不曾好好歇息?”

    谢满棠很警觉:“……你问这个做什么?不许顾左右而言他!”

    安怡很认真很负责任地道:“大人睡眠不足,导致肝火旺盛,情绪不稳,暴躁易怒。这样下去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那面瘫之症就突然复发了,还是让我给您诊诊脉,开个方子吧?不然长此以往,大概还会出现幻听幻视幻觉的症状。”

    “……”谢满棠冷冷地瞪着安怡,片刻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才疯了。”

    真聪明!居然能听出她转弯抹角的骂他疯了不正常。安怡暗赞了一声,无比真诚无辜地看着谢满棠道:“大人何故骂我?讳疾忌医不好的。不论什么病,都要及早防治才好。”

    谢满棠默默地磨了磨后槽牙,笑得凉且刺骨:“走吧,别让人等太久了。”

    长而曲折的走廊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谢满棠在前面走得飞快,安怡背着那个沉重的药箱跟在他身后快步相随。药箱虽沉且大,但她的身体可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那样娇弱,她能轻松跟上他的步伐。

    小样儿,以为不让人给她提药箱子就能为难着她了么?安怡正得意间,前方的谢满棠突然加快了步伐,转眼就甩下她一大截。安怡半是着急半是不服气地跟着加快脚步追上去,刚要接近谢满棠,谢满棠却又再次加快了步伐。

    好嘛,这小心眼儿刚才斗嘴输给了她,此刻故意刁难她来了,既然追不上他她就不追呗,省得那位贵人见她气喘吁吁的还以为她怎么了呢。有些人啊,之前隔着距离时以为无比高贵冷酷狂傲拽,真的接近了才知道其实幼稚可笑加无聊变态。安怡干脆放慢脚步慢吞吞地走,走了没多会儿,就见谢满棠黑着脸在前方转角处等她,不等她开口就给她戴帽子:“既然不想做好这件事又何必巴巴儿地求了你师父来?”

第118章 别人没我好性儿

    既然以硬碰硬不行,那她就换个方式试试?安怡沉默地站住脚,垂了眼盯着脚尖,咬着嘴唇不说话,不回击不解释,满满都是委屈和无奈。

    谢满棠看了她几眼,果然没有再继续找茬,静默片刻后才又道:“还不快些跟上?跟不上也不知道说话?是傻的么?”

    安怡无辜委屈地看着谢满棠,无声道,你才是傻的,你全家都是傻的。

    午后温暖的日光斜斜照进长廊里,落在雕着莲花的地砖上,地砖上的莲花在光影里次第开放,美得虚幻。这样奇特珍贵的地砖砌成的著名长廊,在整个大丰朝只有一个人能拥有,走在长廊上的安怡突然知道自己即将见到这位贵人是谁了——先帝元后,当今太后,连华。

    早年先帝与连太后新婚燕尔时节,先帝曾为其建爱莲馆,馆中有曲廊,廊下有奇砖,光影里莲花次第开放,美人行走其上,犹如踏莲而来。这珍贵难得的地砖是连太后荣宠的象征,却也是她后来的耻辱象征。先帝继承大统后,连太后落败于贵妃韦氏,被废,幽居于爱莲馆中养病,曾经的荣宠犹如这光影里绽放的莲花般虚幻,每日每夜,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光辉的过去和黯淡的未来——当初有多宠盛,后来就有多凄惨。

    若非是连太后生了个好儿子,顺利在兄弟中杀出一条血路继承大统并尊亲母为太后,只怕这些莲花里已经浸满了血光。

    安怡小心翼翼地避让开这些在光影里依次盛放开败的莲花,心情颇为复杂。难怪谢满棠会舍得下那样的血本让她去说动吴菁,难怪吴菁待人接物那样有底气,难怪吴菁和谭嫂举手投足间总是透着股子与众不同。敢拒绝当朝太后宣召的吴菁,想必早年的故事也是格外精彩吧?

    所以她这算是否极泰来?一不小心自己把自己蠢死了,然后诡异地交了好运再活一次,一不小心就碰上了个具有深厚背景的神医师父,再不小心借着神医师父的势达成所愿?不要太好运。安怡突然很惶恐,好运过了头是不是就要倒大霉了?

    谢满棠冷眼看着安怡小心翼翼地、却又神思恍惚地避让开那些在光影里次第开放的莲花,直冲冲地朝他一头撞过来,他就站在那里等着并看着她一头撞在了他胸前,然后那股久违的淡淡药香味瞬间充盈于他的鼻腔、胸腔间,如同一朵虚幻的莲花盛放到灿烂。

    在安怡失措地抬头欲言前,“哼!”他抢先冷哼一声,道:“把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劲儿收起来,不许乱看乱说话,若是应对得当,有你的好处!”

    居然不但不骂她还提醒她,脑子烧坏了?安怡百思不得其解。

    “别冒冒失失的!别人可没我这么好性儿,给你撞了还不说你。”谢满棠端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完这句话,因安怡毫不掩饰的谢意而感到身上几百个毛孔无一不熨帖:“看你这样小心地避开这些刻了莲花的地砖,可是识得这地砖?”

    安怡摇头道:“不曾,只是觉着一定很珍贵。”既然她是生长于小门小户、见识有限的安怡,既然吴菁从没有和她提起过这段过往,那么她就该不认识这著名的地砖和地砖的主人,除非地砖的主人无意于掩盖身份,想要让她知道这段过往。

    “的确珍贵无双。你如此珍而重之是对的,天子脚下,怎么谨慎和小心都不为过。”谢满棠长身玉立,长而浓密的睫毛被斜照进来的日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显得他的表情格外肃穆庄重。

    他在提醒她,她即将见到的人高贵无双,她应当尽量谨慎小心。安怡突然觉得谢妖人勉强还算是个好人,至少待她不算太坏。

    “您来了?”一个穿着秋香色绵袄裙,白净温婉,气质端雅的中年妇人静立于长廊尽头的房门前,含笑和蔼地将安怡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低声问谢满棠:“就是她?”

    “是她。”

    “她知道么?”

    “不知道。吴姑姑不曾对她提起过往。”谢满棠背着安怡同那中年妇人轻声道:“江姑姑,她自小长于山野,野惯了,不懂得规矩,烦劳您多多提点她。”

    能得他这样关顾的人真是少之又少,江姑姑十分意外地看了眼安怡,轻轻点了点头:“您去吧,这里交给我。”

    安怡不知他二人在说什么,但看那中年妇人的表情眼神并无恶意,便朝那妇人微微一笑,笑容腼腆真诚,让人心生好感。妇人也回了她一个笑,结束和谢满棠的谈话,道:“安姑娘请随我来。”

    安怡这时候才觉得格外紧张,眼巴巴地看着站在门前不打算进去的谢满棠,他为什么不陪她进去呀?

    谢满棠鄙夷地扫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胆子都很大的么?这回不行了?继续狂傲拽啊。

    纵然美人鄙夷人时也照旧风情万种,但安怡由来最讨厌谢满棠鄙夷她时的眼神,一生气那份紧张就淡了几分。等她前脚已经跨进门槛了她才反应过来,退无可退,不能再退。于是那些作为安侯府九小姐时,早已深入骨髓的大家闺秀的教养全部回来了,她挺直腰背,微垂着头,目不斜视,步伐大小一致地跟着江姑姑往屋里走了进去。

    不是说长于山野什么都不懂么?怎地仪态如此优雅端正,进退得体?江姑姑微微吃惊,对安怡的态度越发和气了几分:“我姓江,安姑娘若不嫌弃,可称我一声姑姑。”

    安怡连忙一欠身:“江姑姑好。”

    江姑姑抿唇一笑:“别被谢大人给吓坏了,我们老太太是个最和善不过的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嘴甜知礼有本事的小姑娘。”因见安怡的目光在厅堂中一道大屏风上逗留了片刻,便试探道:“姑娘也觉得这屏风好?”

    安怡微笑道:“蒋道子的墨莲不是谁都有福气能观摩近品的,何况是尺幅如此巨大的画作,当真是世间仅有。”要低调稳重不假,却也不能让人把她看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

    江姑姑果然颇有些意外,却也没多说,隔着竹叶青的厚帘子躬着身轻声道:“老太太,安姑娘到了。”

第119章 连番刁难(一)

    不称大夫而称姑娘,有些意思。

    安怡垂眸握手恭谨而立,只听里头有人笑道:“进来吧。”声音慵懒迷人,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这声音的主人风华绝代了。

    紫竹篾丝编织成的精致熏笼旁,一位华服女子背对着房门半倚半坐在美人榻上,身形窈窕迷人,姿势娴雅,若非是她的头发已经尽白,只凭这身形与那声音,任谁都要以为她是一个双十年华的绝世美人。

    安怡暗赞一声,在江姑姑摆好的锦垫上拜了下去,榻上的女子转身,笑眯眯地看着安怡拜了又拜,一直到她拜到第三拜时方佯作惊讶地让江姑姑去拦她:“快拦住这孩子,哪能行这样重的礼?”

    江姑姑这才笑着去扶安怡:“真是个实诚孩子,不叫你停,你就打算一直拜下去?”

    这连太后真是的,没事儿装什么寻常人家的老太太,要装也就装像点儿吧,不但挑这么个地方,还玩得和个老妖精似的。哪有寻常百姓家的老太太会给来看病的大夫弄个垫子,等大夫一直拜了三拜才假装很惊奇的?她要真把这老妖精当成寻常人家老太太来对待,估计这老妖精又要嫌她不懂规矩,狂妄无礼了。要装大家一起装,不就是想把她当成乡野里来的土包子调戏逗乐吗?行,她成全这老妖精。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安怡满脸天真崇敬:“谢大人身份高贵,为人正义,而您是谢大人的长辈,想必更是高贵正义,当然应当慎重对待的。”

    “虽然实诚,却也不笨。这话是极有道理的。”连太后微笑着把安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安怡含笑立在她跟前,落落大方地任由她去打量。

    连太后又问:“你师父何故不来?”

    安怡如实回答:“师叔祖她老人家病重,师父要尽孝,走不开。”

    连太后眼里闪过一丝愠色,道:“她自来都是极孝顺的,别的人和事都赶不上她师门重要。”

    毕竟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语气虽淡却不怒自威,安怡听出她对吴菁不肯来一事非常不高兴,不敢搭话,垂眸不语。

    连太后静默片刻,似是漫不经心地又问道:“你有多大了?”

    “十七。”

    “她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连太后脸色突变,向着江姑姑怒道:“枉我这些年里一直记挂着她!你瞧瞧,她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当初她是怎么和我说的,但有所召,必然赶来。现下我是要求着她了,她却让个小孩子来敷衍我!你日后还敢替她说好话么?!”

    江姑姑笑容不变地听她发泄完,轻言细语地道:“听棠国公说起来,安姑娘年纪虽小,却是自小就跟着吴姐姐的,是吴姐姐的衣钵传人,尽得真传,人又勤奋刻苦,天赋异常,在飞龙关一带很有名气。别的不说,今年秋天就主导防控了一场大疫,救下许多孩子,棠国公的面瘫之症也是她治好的。”言罢扶着连太后的手轻声道:“老太太,您想想,若是安姑娘真不成,就是吴姐姐乐意,棠国公也不敢,是不是?”

    连太后面色稍霁,却仍然不高兴,看着安怡道:“她们都说你好,我却觉着你作为一个大夫年纪太轻了些,很难让人信服。你觉得呢?”

    若是赞同,那就等于自己抽自己和吴菁的耳光,连带着谢满棠这个引荐人都要受牵连,若不赞同,连太后一定会想办法刁难她。安怡权衡再三,含着笑无比真诚地道:“老太太说得没错,我年纪是小了些,但行医这种事可不比吃饭。师父和谢大人若不是亲眼见过并信得过,断不敢让我进京替您瞧病。老太太何不让我一试?左右只是诊脉,您瞧我说得对不对。”

    “你既然如此自信,那就给你机会一试。”连太后收了娇柔之态,看向江姑姑,江姑姑忙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手枕垫在她手腕下,示意安怡上前诊脉。

    安怡松了口气,不怕她让自己给她瞧病,就怕她不让自己给她瞧病。手指刚搭上连太后的脉门,连太后又似笑非笑地道:“老太婆我最是体恤小姑娘了,你若是瞧不好,趁早了说,我定不怪你;但若是说了假话,还治不好,我却是一定会很生气的。”顿了顿,带了几分忧愁地加重语气道:“我这个病啊,说来也是难,京城中的名医和太医院里的太医们都瞧过了,竟然没一个能治好的。”

    安怡对此早有准备,这是当朝太后啊,皇帝的老娘,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稍有头痛脑热的肯定就有一大群人围着打转。这病要是好治早就治好了,哪会轮到离京多年的吴菁和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女子来占这便宜?因此并不露怯,而是十分镇定地继续诊脉,又见连太后藏于袖中的手腕上微带抓痕,脖颈上又有几颗苏子大小的皮疹,心里大致已经有了数,正要出言相询病症,就又被连太后打断道:“我知道你们大夫都讲究个望闻问切,但今日老太婆就想考考你这小大夫,说说看,以脉象来瞧,老太婆这病当是怎样的?”

    安怡暗叹一声,十分慎重地再次诊了一次脉相,确认这病症的确和吴菁给她那本师门秘籍里记载的一个特殊病例十分相像吻合,更确认吴菁其实已经用隐晦的方式提点过自己了,便自信沉稳地娓娓道来:“敢问老太太这些日子以来是否夜不能寐,白日里却诸多困倦,饮食不思,易感风寒?”

    连太后不置可否地将放在手枕上的手收了起来。

    安怡瞧着连太后的小动作,心知自己没有说错,便又继续道:“即便是服了安神汤,夜里也是多梦易醒,燥热难安,又有肌肤干燥易痒,其痒难耐……”

    连太后突然冷笑起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我年老不通医理,胡说八道一气,来人啊,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给我叉下去好生教教她规矩!”

第120章 连番刁难(二)

    安怡大吃一惊,莫非她看错了?不会啊!她匆忙看向江姑姑,却见江姑姑一贯沉稳的表情里也藏了几分微不可见的担忧,于是瞬间明白过来,她不但没有看错,反而是看得太准了!但连太后不肯相信她,不肯信她这个年幼且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医术精湛,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一定是有人提前向她透露了相关病情诊状,以便和她联手糊弄欺骗当朝太后。但凡位高权重之人,最恨的就是底下人联起手来欺瞒摆弄自己,因此连太后当然要发作。

    江姑姑之所以暗藏隐忧,那是因为最有可能泄露太后起居病情的人就是江姑姑和谢满棠。她此刻不管是用言语或是眼神动作向江姑姑求救,不但于事无补还会更加坐实了连太后的猜测,反而将事情推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必须要反击!她还没能和京中这一大票来自天南地北的名医们战斗,就因为太后的多疑而被提前踢出局,从而葬送了前程,怎么看都是最窝囊不过的死法,这些年来的拼命与努力更像是一个大笑话。安怡迅速将目光从江姑姑那里收回来,愤怒地大声道:“我敬重谢大人为人,以为他家中长辈也和他一样是磊落光明之人,所以才会在将近年关之际,心甘情愿地丢下家中父母幼弟,冒着风雪,由年迈的祖母陪着入京为您治病。您觉着我年幼,不信我,我理解,只想凭着真本领让您刮目相看。谁知您并非真心想要寻人瞧病,而是要故意刁难于我!我既然错看了人,那也没什么好说的,这病我不看了!我走就是。”

    安怡说完,果然转身就走。你不是喜欢玩装扮寻常百姓调戏人的把戏吗?行啊,这回就让你知道,寻常百姓是不能随便对大夫喊打喊杀的。大夫们可以高兴了就继续看,不高兴了就走人,反正她一没开方子而没下针,怎么都赖不上她。

    连太后不由大怒,厉声喝道:“你敢!”有多少年没人敢这样当面忤逆她了?自从她成为太后之后,除了吴菁和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外,就再也没有人敢对着她这么硬气大胆。吴菁是因为凭仗着多年前那份难以言说的深厚情谊,这个小丫头又凭的什么?

    有什么不敢的?她本来就是在陪着这头发都白了、身段作派却还娇艳如少妇,不服老,不认输,寂寞得到处寻乐子的妖孽老太太玩把戏。玩赢了她就能顺利留在这繁华的京城里,就能得到实现梦想的机会;玩输了就会被赶出去,离梦想和仇人越来越远。所以即便是赌也要好好赌一把才是。安怡毫不留恋地继续往外走,她敢打赌江姑姑一定会来拦住她。

    果然江姑姑立即赶上来拦住她并责怪道:“你这个倔强孩子,好大的气性!老人家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就当真要走了?刚不是还说一定要替棠国公解忧,把老太太的病瞧好么?怎么这样的小气?”一边说,一边给安怡使眼色,示意她赶紧低头伏小认错。上位者就是上位者,即使做错了也还是底下的人错,底下的人得主动递上梯子给上位者下台,不然还是错!似安怡刚才这样的行为,那是纯属找死啊。

    安怡直立不动。若无底线地一直后退必将无路可退,人都有一种惯性心理,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为彼此未来的相处模式奠定了基调。刚开始就无条件、无底线地逆来顺受,日后就会更加逆来顺受,一旦某日突然不再逆来顺受时就不会再被轻易接受,末日也就到了;而一直不肯轻易逆来顺受,一直都有小脾气的那些人,虽然平时不是太讨喜,但只要懂得什么时候该顺从低头,就能比那些从来只知逆来顺受的人自在很多,偶尔一次关键的识时务和顺从更会成为被夸赞的理由。她要做的就是这样一个有底线、又本领、有脾气、识时务,却不肯逆来顺受的人——她是来复仇爽快的,而不是来为难和委屈自己的。

    连太后见安怡丝毫没有认错伏小的意思,刚冷静下来的怒火就又“腾”地冒了出来,怒气冲冲地道:“不许拦她!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我……”

    识时务的时候到了,安怡不等她说完就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你们欺负人!你们欺负老实人!欺负我是从乡下来的!欺负我是个女孩子!从小祖母就嫌弃我是女孩子,不能顶门立户给他们养老送终,那么努力的学了一身本领长大了你们也还是嫌弃我是女孩子!”

    没人想到她说哭就哭,而且哭得极有理由,室内顿时一阵寂静。

    身为女子,尤其是在重男轻女的大环境中成长起来,本身又有真本领,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若非生错成女子,一定远胜须眉浊男许多的连太后和江姑姑全都被安怡戳中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不甘和愤怒。而且安怡哭得不但伤心还很好看,一点没有因为嚎啕大哭而不雅的状况出现,反而让人觉得这小姑娘实在太委屈太可怜了。

    连太后被哭得没了脾气,降了怒火,江姑姑跟了她很多年,当然熟知她的性情,知道她这时已经没了再追究为难安怡的想法,于是又含了笑给安怡擦泪,柔声劝道:“你这个倔强孩子哟,我们老太太逗你玩儿的呢,瞧你哭得这样伤心,倒吓着我们老太太了。”

    安怡立即顺着她递过来的梯子往下走,不好意思地擦干净眼泪,红着眼圈给连太后赔礼道:“是我不懂事,年轻沉不住气,还请老太太别和我计较,若您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我必然感激不尽。”

    连太后冷着脸淡淡道:“你要证明什么?”若这丫头胆敢说要证明她刚才下的那些诊断其实是正确的,而自己说的和做的都是错误的,那就一定要马上打发并好好教训教训这丫头出气。

第121章 连番刁难(三)

    安怡轻声道:“证明女子未必不如男。若是您这样贤明的人都不肯给我机会,那以后我也一定再遇不上这样的机会了。也只能任由世人说女子不拘做什么都难登大雅之堂,永远都只能对男人甘拜下风。”上位者永远都是正确的,即便大家和她自己都知道她其实错了,也要换一种委婉不伤情面的话吹捧着说出来。

    连太后脸上的冷色淡了几分,道:“你连我的病情都说不准,叫我怎么给你机会?”相当于默认了她的确能给安怡这个机会。

    安怡暗暗问候了连太后好几次,面上仍然不露分毫,含羞带怯地装着孙子:“其实是我年幼没见识不太会说话,应当这样说……”另换了文绉绉的词句把连太后的病情重新描述了一遍,见江姑姑抿着唇角笑,知道自己做对了,胆子就又大了几分,赞扬夹杂着实情婉转说来,算是顺畅平安地把话说完了。

    连太后垂着眼轻轻刮着茶沫子,许久才淡淡道:“比之前说得稍好一些,但并不算说得准确。从前太医院的周老太医说的比你说的还要准,却也不能治好我的病。老实讲,我对你给我看好这病不指望。”把安怡不留情面的褒贬很久之后才淡淡地道:“算了,虽然你不行,但既然我刚才已经答应给你了,就给你一次机会吧。”

    安怡欢欣鼓舞地行礼谢道:“多谢老太太给我机会。”得,大夫得向病人感谢病人给了他看病的机会,而不是病人感谢大夫给他瞧病,这就是权力颠倒黑白的力量。但你只是我脚下的一块石头,我踩着你才会爬得更高,看得更远,所以我会欢笑着去接受,暗地里更努力。

    “先开个方子来瞧瞧吧。”连太后放松的眉眼和唇角却表现得她很满意安怡的奉迎。

    安怡苦思冥想许久,才敢开了方子。她深知对于连太后这样少年便以世家才女而闻名京城的人来说,字就是人的另一张脸面,于是字也写得比平日用心了许多。果然方子呈上去后,连太后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方子上,“你的字是谁教的?我竟没见过这种字体。”

    安怡这手字是她学医配药之余最为得意的成就,融合了她早年在安侯府苦练出的那笔好字和之后历经生死风雨的心境,又添上刻意从一本古方中学来的笔意,当初是为了不叫人认出她的笔迹来,后面却成了一笔独特的好字。不是她自吹,这样一笔字不独是在京城的闺阁贵女中是头一份,就算是在男子中也算是少有不错的。但根据她的土包子身份,安怡当然不能表现出自得的模样,而是恰到好处地紧张了一把:“是自己乱写的,写得不好,让您笑话了。”

    “你的医术、处世之道都还需要继续精进,字还算不错。”连太后将方子递给江姑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江姑姑忙示意安怡:“请安姑娘随我来。”

    就这样了?安怡本来摩拳擦掌地等着给连太后施针的,她有把握有信心,只要一针下去就能让连太后知道她的本事不是吹出来的。但看这模样,连太后的凤体太金贵,不乐意随便就给她下针,这方子大概也是要先送给太医看过并研究许久才算得的。

    安怡想通后就不再纠结着急,安安静静地跟着江姑姑退了出去。江姑姑送她到长廊转角处,停下来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走完这条长廊自然有人来领你出去。”

    安怡理理衣裙,郑重其事地给江姑姑行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姑姑照拂。”

    江姑姑淡然一笑,道:“你师父可和你提起过我?或者提起过这京城中的事?”

    “不曾,我若知道是这样……”安怡苦笑着摇头:“总之多谢姑姑照拂,我记在心里了。”

    “没什么,我是伺候人的,只有老太太高兴了,我才能高兴。”江姑姑倒真的有几分喜欢安怡了。她没想到安怡小小年纪却如此机灵识时务,她不过是因为早年和吴菁有交情,念着故人之情,又因为受了谢满棠所托,所以才会在合适的时候提携照顾一下安怡。但如果安怡实在不懂事不识得好意,那她也就算了,毕竟连太后才是她一生的荣辱所系,总不能为了这么个小丫头失去太后的欢心不是?

    安怡没有试图再和江姑姑打听什么,而是乖巧安静地沿着曲折的长廊往前走去,走的时候照旧极其小心地绕开了那些在阳光里次第开放的莲花。

    江姑姑目送她走远,于长廊阴影里唤出一个侍卫,将安怡所开的方子递给侍卫,低声吩咐两句后又折回了房里。连太后独自站在窗前观赏着窗外的腊梅,听到声音也不回头,道:“你觉着小丫头如何?她知道那些事吗?”

    江姑姑斟词酌句地道:“应当不知道吧。”

    连太后一扫之前的阴戾易怒,微笑着道:“许多年没人能让我这样第一次见面就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这丫头啊,野心勃勃,隐忍得很,又能豁得出去,可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人呢。”将一封书信递给江姑姑:“你瞧,吴菁好不容易给我一封信,却满篇说的都是这丫头的好话。若非年岁不对,我都要以为这丫头是她的女儿了。”

    江姑姑微笑着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并不去看。

    连太后也不管她看不看,更不要她答话,而是苦笑着动了动腰肢,轻声道:“老骨头快散了。方子让太医院的看过没问题就先熬了呈上来吧,若是吃了还可以,便可安排她针灸。”似是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的道:“不是不信吴菁,而是不敢信安氏,更不敢信黄氏。自安归德死后,安氏就没一个聪敏人,难保不会被黄氏说动。”

    安怡走到曲廊尽头,果然看见一个圆脸讨喜的丫头迎上前来接过药箱子,再领着她往外头去。到了垂花门前和兰嫂聚齐后,照旧由赵春护送着二人坐车回了家。到得家门前,赵春方沉声道:“我们公子吩咐姑娘,近日无事休要外出,只管在家好生看书即可。”

    安怡应了,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只留在家里看书写字,静心静意,就连安老太让她陪着去亲戚家里拜访都没有去。眼看就要过年,谢满棠和连太后却都如同销声匿迹了一样,半点声息俱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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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手遮香介绍:
冤死重生为贫女,祖母不慈,母亲好欺,便宜渣爹只是个无情无义的穷苦小官,身边还有个小妾上蹿下跳、挑拨离间?
那又何妨,她有神医绝技在手,岂会怕这么一点小艰难?
新书《凤门嫡女》已发,欢迎入坑医手遮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手遮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手遮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