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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医手遮香txt下载     医手遮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好走不送

    次日清晨,微雨,寒气透骨。

    尤知章师兄弟俩正高枕安眠,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门就被人从外面用力踹开,当头走进来一个长着娃娃脸的五品武官,黑着脸指定他二人道:“拿下妖道!”

    “官爷弄错了吧?贫道一直安分守己!”尤知章有些傻眼,慌里慌张地拉起衣服往身上套,匆忙里也忘了分前后左右,转头瞧见人群里两张熟悉的面容,认出是昌黎县衙的捕头,心里就安定下来。不管怎么着都有黄家在后头兜着呢,他怕什么?正顾着和那两个捕头眉来眼去的打探虚实之际,膝弯里突然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膝盖狠狠砸在青砖地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疼得他当即大叫一声,黄豆大小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而下。

    “师兄!”任知前瘸腿僵胳膊地踉跄着扑过来试图扶起尤知章。

    “我没事。”虽说无事,但其实这条腿十天半月都没法儿动弹了,尤知章面无血色地抬起头看向刚才踢他的人,看到一张眉间有疤,眼里充满了戾气的脸凶神恶煞地瞪着他,而他分明不认识此人,也不知此人怎会对他下这样的狠手。

    见他看来,那疤眉汉子一口痰吐在他脸上,一脚踏在他的小腿上狠狠碾将过去,恶狠狠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爷最恨的就是这种为虎作伥的狗腿子!”

    尤知章又痛得大叫一声,绝望地发现,那两个日常与他相熟并暗里共事的捕头并无一人敢出声替他求情,而是同情地看着他。他不由怀疑,莫非是他造钦差大人的谣给人知道了,然后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可这不过是小罪,不至于就到了这个地步。

    娃娃脸笑着去拉那汉子:“五哥,快别!他虽罪大恶极,却是要过公堂由钦差大人亲自定罪的,届时该判凌迟还是判砍头,都要上头说了算。”

    怎么会判凌迟和砍头?尤知章顾不得疼痛,慌张地抬眼去看那两个熟人,却见那二人都把脸转开,不肯与他对视,不由心中一凉,大声喊叫起来:“我冤枉!”

    娃娃脸突然收了笑容,冷冰冰地道:“冤枉不冤枉的,不由你说了算!塞了他的嘴!”

    任知前连滚带爬地要往外逃,却给人从身后一脚踹倒在地,连同他师兄一道被绑将起来,嘴里被塞了脏抹布,被推搡着走过泥泞的街道,朝着县衙而去。

    将近县衙,天色还不过微亮。有人挑灯立于街边静观热闹,尤知章抬眼瞧去,只见安怡穿着玉色锦缎镶白狐毛边斗篷俏然而立,双眸亮如星子,唇角微含笑意,素白的脸上怎么看都是隐然的得意和轻蔑。见他朝她望去,她还自得地朝他优雅地一福,轻声说道:“好走不送。”

    尤知章恍然明白过来,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纰漏是什么时候出的呢?她如何能这样快这样好地使动谢满棠?他想不明白。若非是口不能言,他一定要当面问安怡,为什么?

    眼看尤知章师兄弟俩被押进了县衙,安怡转头吩咐一旁替她挑着灯笼的刘婆:“去告诉姨娘,妖道尤知章妖法惑人,谋财害命,造谣中伤朝中重臣,谋逆生事,已被钦差大人拿下,论罪当诛。再告诉她,她是重要证人,兴许很快就会寻她上堂证供,让她好好将养身子,以免到时被抬着上堂太难看。”

    刘婆忙依言而去。安保良已是赶早入了县衙去寻曲县令,并不在家,安老太房里则还未亮灯,院子里整一个清静,正适合她做事,她便直奔吉利的房间,也不管吉利是否睡着,先拿了块冷帕子去擦吉利的脸,笑道:“姨娘快快醒来,老爷和大姑娘替您报仇雪恨了!”

    待听刘婆说完那一番话,吉利只觉得凉气从脚底袭上心头,身下一股热流猛冲出来,一虚一凉,两眼往上一翻就晕死过去。

    刘婆忙使劲儿掐了她的人中两下,又在顾大嫂的帮助下往她嘴里灌了碗药,连声道:“姨娘千万保重!大姑娘给您开了好药方子,叮嘱一定要您吃好喝好。可不能叫您有个三长两短的。”

    药效渐生,血流止住,吉利清醒过来,就近拉住顾大嫂的手哀求:“我错了,平日是我不好,对不住你,你替我去求求老太太,我不要上公堂,不想见那恶人!丢了我的脸面事小,丢了安家和老爷的脸面事大,再扯出咱们大姑娘,那就更不好了……”

    这时候还巧言令色地死撑着,都把别人当傻子了?顾大嫂厌恶地推开吉利的手,冷声道:“姨娘且歇着吧,老太太为了您的事儿忙碌了一整夜,好容易才睡着了,你倒要去吵她老人家?外头的事您也不必操心,自有老爷和大姑娘替您打算。”

    吉利之前赌的不过是安保良的良善记情心软,赌的是只有天知地知她知尤知章知,现在只看家中仆佣的态度她就已经明白,她已经失去了所有。既然都已经失去了,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她翻身坐起,欲将头去撞墙,她不好过,那就大家都不好过,等她撞死在这里,让尤知章这事儿死无对证,还要叫安家背个逼死小妾的恶名。

    顾大嫂有些着慌,正要去拦她,却见刘婆使了个眼色,淡淡地道:“姨娘啊,大姑娘有吩咐,您若是真的想死,皆大欢喜,让别拦着您。”又道:“只是可惜咯,听说乡下有许多人家都着了这妖道的道,好多人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您死了就看不着他砍头了,人家也要相信您是真疯了。”

    吉利就又立刻躺了回去,声嘶力竭地道:“她做梦!”想要兵不血刃就弄死了她,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才不如安怡的愿!想起之前安怡同她说的那句话:“不管你信不信,我没动过你腹中的胎儿。”即使没动过,那也是坐等看她倒霉,她冷笑着看向素白的墙壁,恨透了安怡。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把安怡欠她的债讨回来,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这反应果然如同大姑娘所言,刘婆朝顾大嫂挤挤眼,有些得意的笑了。如果吉利真的想死,那真是不好盯防,总有错眼打盹的时候。安怡现在不要吉利死,得等尤知章的事落实了才会轮到她,还要防着她的死给安家招来闲话。她得慢慢儿地死,选个适当的时机和适当的方式光荣有用地去死。

第92章 流言与师兄

    一向清静安宁的昌黎县城被一个爆炸性的新闻给炸晕了,昌黎县城的老百姓们甚至于忘了吃饭睡觉做生意,无时无刻都在聊这件稀罕事,就是街坊邻居熟人间遇着了打招呼,也是说:“得道医馆的尤知章其实是个被通缉逃亡多年的妖道,他为了谋骗钱财,伤天害理施展妖法,害得许多人家怀了怪胎、死胎,你听说这事了吗?”

    “怎么没听说,听说有人为此被吓疯了……”

    “可不是,安县丞家的小妾也着了道,疯了!”压低声音,左右张望:“这还不算,他为着从前被赶出昌黎,关闭医馆一事嫉恨安姑娘,设了毒计暗害安姑娘呢,还用了厌胜之术,给那什么姨娘毒符纸害人。”

    “啊,幸亏没害成!”后怕之后不屑:“啧,放着吴姑姑和安姑娘这样的神医不信,偏要去信这种不知哪里来的妖道,活该啊……”

    鄙夷:“这叫老天有眼。那姨娘我见过,妖妖娆娆的,看着就不是好人。她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一点不奇怪。”

    怀疑:“真的假的?”

    肯定:“当然是真的,这妖道躲在兴隆观里时,兴隆观的小道士清和亲眼看到的,说他夜里喝人血,拜邪神,那毒符纸就是用死人血画的……”

    “啊,这么可怕!”

    “多亏钦差大人目光如炬,为民除害啊!”

    “还多亏安姑娘福大命大,聪慧心细,及时识破了他的阴谋诡计!”

    “说来,安姑娘是越来越美了,可谓咱们昌黎第一美人。钦差大人是个世上少有的美男啊,听说他身负怪疾,全靠安姑娘救了他!为此他听说此事非常愤怒,一定要为安姑娘出气!”八卦朝着另一个不相干的方向发展,“记得么,前些日子黄昭小公子也是盛赞安姑娘人品贵重,医术了得的。”

    于是群情激奋,越说越高兴,越说越离谱,每个人都按着他们所希望和感兴趣的方向加以想象并添油加醋,再延展开去,然后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

    暮色降临,打发走最后一个病人后,安怡从炭盆边站起身来轻轻伸了个懒腰,同一旁帮她收拾方子笔墨的谭嫂和兰嫂说起陈知善来:“也不知他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肯回来。天越来越冷,病患越来越多,我一个人快顶不住了。从早上坐下去到现在,就连喝水吃饭的空闲都没有。”

    兰嫂心疼道:“婢子早年在永平府时,听闻蒋氏医馆的老蒋大夫乃是采用一日发二十张号牌的法子,过了这二十张号牌就不再看,除非是病得要死了才肯加号。姑娘何不试一试?”

    安怡轻声道:“好些人都是听了姑姑和咱们医馆的名声远道而来,富裕的不多,多在此停留一日就多一日的开销,我不忍心。”而且她还这么年轻,涉入医道也不算深,不趁着年轻力壮的时候努力学习,博取声望,将来拿什么来做本钱和人斗?拿什么来安身立命?所以再苦再累都是心甘情愿。

    谭嫂十分认同安怡的说法:“是,咱们姑姑日常也从不排号,为的也就是这么个理。这是做善事积福呢。”

    窗外,陈知善听完几人的对话,心情十分复杂,一时想冲进去表示他明日就回来坐堂问诊,一时又觉得无颜面对安怡,更怕自己和她这样日日相见相近而不得,总有一日会疯掉。痛苦许久,终是咬咬牙,硬起心肠转身往外大步离去,既然见之痛苦,不如不见。

    安怡抱着斗篷独自走出来,猛然瞧见远去的陈知善,想着二人总不能永远都不相见不说话了,便笑着喊他:“师兄怎地来去匆匆?”

    陈知善无奈站住,却不敢面对她,只背对着她低声道:“我明日要出远门,来和你说一声。”

    “是要去哪里?若不急,何不等到春暖花开好上路?”安怡吃了一惊,现在已是初冬,越来越冷,他倒要出门?

    陈知善生硬地道:“我要去京城看看家里新开的铺子。家父已经年迈,我得学着打理庶务了。”

    安怡见他一直背对自己,不肯看自己一眼,语气也诸多生硬,心里不是不难受,却也只得自我安慰,也许下次见面他就想通了。便刻意带了几分高兴道:“那师兄一路小心,师父若是问起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该如何回答?”

    陈知善顿觉十分凄楚,她替吴菁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她自己就半点都不关心吗?这么多年,他对她的好,对她的真,她就真的半点都不知道?半点都不懂?想起这几日坊间的各种传言,他心里猛地生起一股怒气,十分忿然地转头看着安怡,沉声道:“师妹如今声名鹊起,医术了得,师父会以你为荣。至于我这个无天赋无本事的……”他的声音低下去,默了片刻后又提高起来,带了几分嘲讽落寞地笑道:“师父只需要知道我衣食无忧,没有做出让师门蒙羞的事情也就够了。”

    安怡无言以对,想宽慰他两句都觉得太过虚伪和无力。见谭嫂等人都有意避让开了去,便决定快刀斩乱麻,抬眸看着陈知善认真问道:“师兄是在怨恨我?”

    陈知善一愣,随即发现在他的心目中真的是对安怡有那么几分怨恨的。怎能不怨?青梅竹马,相处多年,他但凡得了一块好吃些的糕点也想着要给她留两口,恨的只是自己没有大能,不能给她更多的庇护,让她轻松度日。他进门多年,医技天赋远不如她,师父明显更偏爱她,她越来越成功,光芒远远盖过他,但他从来不敢嫉妒怨恨她,虽有落寞却隐隐以她为荣,只愿快马加鞭迎头赶上,不要被她抛下太远,被她看不起。

    但这一日始终是来了,她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他,拒绝了他的一片真心。她想飞得更高更远,他配不上她。陈知善突然觉得眼睛一阵刺痛,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他也顾不上擦去,就带了那几分狼狈狠狠地瞪着安怡轻声哽咽道:“你记着,永远也不会有人似我对你这样的真心疼惜。哪怕他位高权重,家世人品远胜我许多,也不会有我待你这样的真。”

    安怡不由怔住,她从没想过一直十分内敛温柔的陈知善也能这样直白热烈地表达内心的情感,到底几年的情分,他又是在她危难之中向她无偿伸出援手的第一人……他说得对,将来她再也不会遇到如他这样真诚纯善的人了。

    安怡那颗自认为已经十分冷硬的心也忍不住柔软下来,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几分内疚不忍之感。

    陈知善见她动容,不由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只希望下一刻她就改变主意留住他。只要她肯,他便将这颗心全部捧给她。

第93章 我知道你

    明明只是一瞬间,两个人都觉得很漫长,安怡最终垂下眼,轻声道:“此去京城,路途漫漫,气候寒凉,师兄一路保重。”她是安安,背负了许多秘密的安安,她有身为安怡的责任要担当,还有灵魂深处的安安的冤屈要伸张。他却只是边陲小城里纯善简单的少年郎,他们永远也走不到一起。即便是现在走到一起,将来也会毫无悬念的分开,他会受不了她内心的黑暗,她会觉得他的纯善透明是负担。

    所以就这样吧。给彼此留一分美好,才不负这年少的春光。将来想起对方来时,即便怅然也是美丽。

    心硬如斯,这么多年,他早该知道她心冷如铁。陈知善只觉得透心地凉,他仰头望着铅灰色的暮云,努力不让眼里的热泪涌出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恶毒得不像是自己的:“你不要我,也不肯答允魏家老三,是因为真的如外面所言,先看上了黄昭,现在又觉得谢满棠好了么?所以你才不要我?”

    安怡猛地抬眼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瞬间冷冰一片。

    话才出口,陈知善就已经后悔不迭,待看到安怡的眼神,就更后悔了,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他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迅速离去,低声道:“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外面都是怎么传的。”

    安怡本以为自己会很生气愤怒,或者说,如果是从前的她,一定会非常生气,但其实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生气愤怒。她只是非常冷静地分析,原来还是给任知章在被抓前把那个凭空捏造的谣言散布出去了,手脚如此快,应该是动用了黄家的资源吧?然后,她又多了几分难过。即便是知道陈知善此刻不冷静,冲口说出的话最是伤人,但她还是难过。

    兰嫂耳聪目明,即便不想听也还是在不经意间把这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见安怡静立不动,猜她是伤心了,心想她平日再稳重冷静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便上前替她披上斗篷,劝道:“天黑了,咱们回家吧。”

    安怡点点头,跟着兰嫂快步出了医馆,不忘叮嘱谭嫂关好门窗,注意保暖的同时再注意别被炭火给闷着了。

    医馆门边,靠墙站着个约有二十多岁、着淡蓝色薄绵袍、高鼻浓眉、鹰眼深陷、脸上胡茬刮得铁青、身高体壮的年轻男子,嘴里叼着根草茎,抱着胳膊,修长健硕的右腿反蹬在墙上,一副百无聊赖,吊儿郎当的模样。男子见安怡主仆二人出来,便吐了嘴里的草茎,放下脚站直了,定定看着二人。

    不认识,安怡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带着兰嫂快步往街上行去。那男子见她们要走,一错身就绕到了前面拦住她们,看着安怡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安怡莫名其妙,这是打哪儿出来的神人?当街拦阻人家姑娘,开口就是莫名其妙的一句“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若是她心情好,一定要问问他“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但她心情不好,所以她转头看向兰嫂:“我们认识这位公子吗?”

    兰嫂认识这人,并且相信只要略略一提安怡也就认识了,但安怡明显不想“认识”对方,所以她很干脆地回答:“不认识。”

    安怡就道:“您认错人了,烦劳您让一让,别挡着我们的道。”

    那男子却巍然不动,用一种非常霸道和想当然的语气道:“你现在不认识我是对的,但以后你就会认识了,我是魏之明,城东魏家的老三。”

    原来是他,安怡此刻也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她跟陈知善出城去救朱家难产的儿媳,在城门处遇着此人,当时此人就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还惹得兰嫂和陈知善十分不高兴,陈知善还为此要她戴幕笠。既然是他,安怡就更不乐意认识他了,她十分诚恳而略带惊慌地表示:“我没听说过,天黑了,你别这样拦着我,不然我要喊了。”

    魏之明疑惑地皱起眉头,难道他让家里人向她提亲的事情,安家人就一点都没有和她提起过?不是说她在安家当得大半个家,行事更是飒爽利落么?怎会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毫不知情?容貌漂亮的女人他见得多了,他也曾随黄大将军入京见过世面,京城里有名的花魁都是货真价实的美人。但安怡不一样,他见过她当街施针救人,见过她用弹弓打猎,见过她怜弱惜贫,见过她在自开的药铺里抽查账本,三言两语就收拾得不安分的掌柜无地自容,更见过她那手漂亮得无法言说的字。所以他一直觉得,她就是他要找的女人,只有她才配做他的妻子。

    魏之明是个直接的人,行事方式也很直接,他盯着安怡的眼睛十分自信地道:“我知道你很能干,但你也别看不上我,我将来是一定要做将军的,而且是要做一品大将军,我会给你挣下一品诰命,让你风光无双。”

    呃……这是个什么日子?虽然安怡很明白这不过是雄性在展露漂亮的羽毛想勾搭心仪的雌性,而且魏之明这漂亮的羽毛还是画出来的,并不具备真实性,但她还是有些害羞和难堪了。

    魏之明见她垂眸不语,耳垂似是隐隐透出几分红色,不由得大喜,语气也和软了几分:“想必这些日子的流言你也听得不少了,但你放心,我不是那样心胸狭窄、鼠目寸光的男人。黄昭算什么?不过是仗着家世出身,被妇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而已……”

    “别,求您别说了。”安怡深觉此人太过狂妄,太过自以为是,不想再听下去,连忙举手告饶。

    魏之明皱眉道:“你不想听这个,那你想听什么?是了,你整日忙着给人瞧病,来瞧病的人也不敢告诉你,恐怕你是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你的,我就是想和你说,我信你,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这世界果然无奇不有,她若关在家里就永远都不知道外面如此精彩,永远都不知道还能遇着这样人和事。安怡有些想笑,却还是认真地道:“多谢你如此信我。”

    魏之明眼里透出几分喜色,垂眸看着她柔声道:“那我明日一早就请媒人上门求亲?你可不许再不答应了啊!”

    兰嫂怒了,这样当街拦人随便说两句就要嫁给他?这人是脑子有问题还是怎么的?正要出言制止魏之明,就被安怡拉住了袖子。

    安怡认真严肃地看着魏之明道:“你为什么会这样看得起我呢?”

第94章 心黑皮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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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之明毫不犹豫地道:“你我家世才貌相当,我不喜欢唧唧歪歪的女人,也不喜欢丑女人,更不喜欢懒女人和笨女人。”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你行医,但我不嫌弃你抛头露面,真心求取,所以你当知足。”

    姿态真高啊,不嫌弃挑剔她,她就该知足感恩?安怡继续严肃认真:“多谢你不嫌弃挑剔我,可是我不喜欢妄自尊大的男人,也不喜欢自以为是的男人,更不喜欢爱吹牛和想当然的男人。”眼见魏之明脸色突变,涌出怒色,又仰起头,微笑着,斩钉截铁地道:“你说你将来一定能做一品大将军,一定能给我挣下一品诰命,那就等到你做了大将军捧着一品诰命的诰书来我家里下聘吧。若我彼时尚未出嫁,或可考虑。”

    原来她所有的严肃认真都不过是为了严肃认真地讥讽拒绝他!魏之明额头的青筋立时爆了出来,鹰隼一样的利眼死死盯着安怡看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好,好,好,你当真好得很!”言罢往前踏上一步,低头朝安怡俯去。

    “好男不跟女斗!”安怡立刻认怂,敏捷轻巧地躲到兰嫂身后,探头拿话挤兑他:“虱子多了不愁咬,我不怕再多一条难听的流言!魏大将军若要学嚼舌妇人去外头乱说也由得你!”

    “还请魏三爷自重!”兰嫂正义凛然的时候非常正义,很能让人惭愧。

    魏之明往后退了一步,冷笑道:“你给我等着!”言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兰嫂责怪安怡:“姑娘这是把从陈公子那里受的气发作到他身上去了?你得罪这样的浑人做什么?”这回可好了,黄家如日中天,这魏老三听说也是极得脸的,除非是安怡找个黄家都惹不起的夫家,不然怎么也得被搅黄了。至于什么黄昭,谢满棠之类的,外面虽然传得风风火火的,但她天天跟着安怡,怎会不知真情?这家世就对不上么。除非是安保良做上大官还差不多,但凭着安保良现在这光景,只怕安怡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也不定能翻身。

    安怡反问道:“那要我怎么办呢?羞羞答答的欲拒还迎?还是痛哭流涕地问他怎么这样羞辱我?要得他高兴,那就是答应他。”兰嫂不知道,她却知道魏之明是个什么人——黄昭长兄黄昆的心腹爱将马前卒,什么好事恶事他都逃不离,现在他有多风光,将来就能有多惨。

    主仆二人回到家中,安家已是饭香满院,安老太如同苍老了十岁,见安怡进来,有气无力的抬抬眼皮,淡淡道:“回来了就吃饭吧。”

    安怡知道安老太的心情不好,可是她的心情很好,她觉得她没必要假装心情不好,便笑眯眯地抱了安愉在怀,先逗弄了一阵子,欢乐地一会儿给薛氏夹菜,一会儿又给安老太夹菜。

    安老太本就没什么胃口,见安怡给自己夹菜,不由皱起眉头抬眼瞪向安怡。安怡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祖母吃不下?”又推安愉:“去给祖母揉揉胸。”

    安愉立即从她怀里跳下来,跑上前去给安老太揉胸,嘟着小红嘴唇道:“祖母可是这里堵得厉害?孙儿给您揉揉就好了。”

    安老太对着粉嫩天真孝顺的孙子,心先就软了一大半,再看看神色淡漠眉间眼里却全都是喜色的薛氏,毫不掩盖自得与欢乐的安怡,无奈地抱了安愉在怀摇着头叹了口气。忍了又忍,把安怡夹给她的菜吃了。

    安怡很满意:“这就对了,这样才能把日子越过越好么。”

    安老太忿恨不已,却又不得不屈服于安怡的淫威之下——正义理由拼不过人家,亲情柔软比不过人家,脸皮厚不过,心黑不过,怎么办?想过好日子,想要家和万事兴就忍了从了吧。再转头,就恨上了儿媳妇薛氏,都是这女人教的,自己装老实,养出个闺女来和她作对,且等着瞧,她弄不过奸诈的亲孙女儿,难道还斗不过傻憨儿媳妇?

    安老太一想,心气就顺了,等安愉吃饱被乳娘带了下去,就问安怡:“你打算把她怎么办?”依着她想,似吉利这种恶毒的东西,就该毒哑了打卖到烟花之地才好解气。

    安怡眉眼不抬地道:“她今日又闹了?”

    安老太道:“那倒没有。”

    安怡道:“那就暂时这样养着,我有大用。”这次的事看似是尤知章主动勾搭吉利来陷害她,实际上却是吉利想要彻底毁掉她和安愉,二人才会勾搭成奸。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烟花之地受折磨就算了,这命必须要拿掉,不然日后再有人利用吉利一番,那安家干脆别过日子了。

    安保良回来,闻言恨恨道:“随便卖了或是弄死都是便宜了她。她嘴里胡乱说出去的话,总要让她当众把那些话吃回去才好!”想到他好不容易养大的一双儿女和苦心经营的前程,险些就叫这狠心恶毒的贱人给毁了,他心里就什么情爱怜惜都没了。原来对吉利有多少怜惜现在就有双倍的恨。

    安老太忧心忡忡:“她已然到了这一步,如何肯听咱们安排,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安怡道:“不着急,我之前已经就此事和钦差大人那边的柳大人商量过了,他说,开堂前一日,务必请姨娘过去听他劝解劝解。”柳七的原话是这样说的:“贵府姨娘胆子不要太小不禁吓、吓死了才好。”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

    入夜,一阵冷风卷起,厚重的云层里飘飘渺渺地洒了雪粒子下来,打得窗纸“哗哗”作响。谢满棠打发走议事众人,独坐于房中写信,信写到一半,忽听窗棂被人从外轻轻叩了三下,便停笔道:“进来。”

    一条人影卷着寒风入内再没入灯影中,整个过程不过眨眼的功夫,驿卒若是见了也不过是当自己眼花。

    谢满棠撑着下颌听到安怡讥讽回绝魏之明时,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道:“真是个心黑皮厚耐磨猖狂的。”又加重语气:“那什么魏之明,我记得黄家杀平民冒领军功一事里头就有他吧?”

    灯影里的人轻声道:“他当时没参与,主要是魏老大和魏老二……”见谢满棠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忙改口道:“反正都是魏家的人,他就算没直接参与也是知情不报。”

    谢满棠这才满意地道:“下去吧,继续盯着。”

第95章 别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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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白的雪随着寒风浩浩荡荡地自空中洒落,在地上早就被冻成了黑冰的稀泥上铺了一层细盐,昌黎已经进入滴水成冰的季节。

    然而昌黎的老百姓们却一点都不怕冷,十分兴奋地围在公堂外看热闹。多么难得的机会啊,传闻中能施展妖法作祟害人的妖道现在认罪伏诛,还有那么多的被害人出来作证,甚至于县丞大人的爱妾也在里头,这种热闹一生也难得碰上一回。

    安怡作为十分重要的证人和受害者之一,陈述完毕签字画押之后就退到了下面。服了安怡的神仙茶,又被凶残的谢满棠吓得三魂失了两魄的吉利用高亢尖利的声音展现着她的疯态,状态之癫狂,少有人极,不该说的话却一句也没说出来,多问就是用十分恐慌的眼神盯着谢满棠看,再去人群里寻安怡,寻不着,她就扑上去疯狂地撕扯尤知章,然后终于体力不支,当众昏死在地。安保良坐在一旁,十分应景地流了眼泪,表示出受害者的悲伤和无奈。

    本以为到此为止,谁知之前尤知章偷了患病孩子再使人讹诈陷害安怡,险些酿成疫情泛滥的事情又被扯了出来,这更是动摇国本的大罪。安怡叹了口气,没有谁是省油的灯,她和安保良想着要利用谢满棠的势,谢满棠何尝又不想把他们利用个彻底?若说这事儿不是他安排的,她把头拧下来给他。

    “杀了他!杀了这个恶毒的妖道!千刀万剐了他!”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围观的群众疯了一样地把石块,烂萝卜头等物砸在尤知章师兄弟身上,已经没有人乐意去听尤知章师兄弟俩说什么了,大家都只凭自己的意愿,把他们看成了十足十的妖魔邪道,祸国殃民的祸害,必须要严判重判才能平民愤。

    此事已成定局,尤知章十恶不赦,论罪当诛;吉利疯狂到丧失了理智,所以她之前之后所说的话都当不得真;安家和安怡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在当众作出免费给被害者诊脉开方的承诺后,安怡裹紧身上的鸦青色大毛斗篷,避开疯狂的人群,独自沿着人迹稀少的小巷朝着医馆行去。

    小鹿皮的靴子踩在被冻得坚硬且滑的冰上,发出细微的“咄咄”声,安怡垂眸盯着面前两尺远的地方,专心专意的走着她的路。经过此事,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能更出名,谢满棠可以替朝廷在这被黄家盘踞经营多年的地方树立起一定的威信,安保良如愿地投入到他所想投入的那个怀抱里。唯一不高兴的,应当只是黄家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从前我是小看你了。”前方有人自转角处缓步行出,双臂环抱,冷而鄙夷地看着她。

    安怡抬头,看到锦衣轻裘的黄昭孤身一人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目光阴鸷地看着她,唇角含了几分冷笑,不屑而轻蔑。

    找上门来了。安怡一直牵挂着此事,知道不好交代,但这一刻真的来临,并且来的是黄昭本人,她突然就不再担忧了。她对着黄昭福了一福,道:“见过公子。”

    黄昭沉默地看着她,不过几个月不见,她似乎又变了个模样,从容平静,温柔娴雅,和深养闺中的娇娇女儿没有两样。仿佛刚才县衙里发生的那件事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但是他和她都知道,那件事就是她一手导演出来的,尤知章师兄弟就是死在她和谢满棠的联手之下。想到这里,黄昭心里更多了几分愤恨,高声道:“我是轻瞧了你!翅膀硬了啊?”

    安怡不温不火地反问道:“难道公子要我束手待毙?被他们彻底毁掉一生却要装聋作哑,忍气吞声?这样,你就如意了么?”她十分反感黄昭用“翅膀硬了”四个字来形容她,不可否认,他帮过她几次大忙,但她却不认为自己能走到今日是全靠了他。所谓烂泥糊不上墙,如若她不努力不上进不思考不前行,大概就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跟着他去了黄家,做了他房里一个无名无姓的姬妾,沦为给人寻欢作乐、生儿育女的工具,年老色衰后再无声无息的死去。

    大抵是安怡的眼睛太过寒亮,不要说和他熟悉的那些女子们比,就是比之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也要寒亮几分,黄昭虽然非常不高兴却也有些恍惚。但他自来被人众星捧月惯了,偶尔被人呛了还不生气,那是他乐意,觉得是乐趣,现在被安怡这个不知好歹屡次不听话的这样呛得没话答,他的怒气就更重了几分:“什么叫我就如意了?难道是我叫那妖道这样做的?倒是你,用过就要丢了吗?你有心没心?”

    不说什么用过就要丢了的话十分不妥,这话里头更带了几分委屈,安怡却不乐意细品,牙尖舌利地继续反问:“你是他主子,当初就是你让我放过他,说是留着有大用的,难道留他下来就是为了栽赃陷害我,毁我一生的?你倒来骂我?”

    黄昭怒极,看着安怡连连冷笑了几声,想起之前她几次三番拒绝自己的好意和心意,现在却勾搭上了谢满棠,不由又酸又怒,将手指定了她道:“是你自家篱笆未曾扎牢,平日不会做人才会让你姨娘与他勾搭成奸。后来的事情,你敢说不是你故意放纵,为的就是纵恶行凶到一定程度,你才好出来顺理成章地收了他,顺便再刷一把你的好名声?现在不用你动手,昌黎县的百姓就能生吃了他,更不要说谢满棠那厮恨不得天下不乱。我虽是个武人,郑庄公纵弟作恶的典故我还是知道的。你就是个恶毒心肠的坏女人。”

    安怡不咸不淡地道:“公子知识渊博,小女子佩服得紧。”

    一拳打在棉花里,黄昭哑然无语,半晌才恨恨地一踢墙壁,凶神恶煞地凑到安怡面前轻声道:“你别以为攀上了谢满棠就不得了,你们一家子都还在昌黎,都在我手里,你想想尝尝进退两难的滋味?”

第96章 谢满棠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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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怡叹了口气,惊讶地轻声道:“公子是那样卑劣的人吗?我一直以为您是公平正义的……好吧,您想要我怎么办呢?”

    黄昭恼羞成怒:“公子当然不是卑劣之人!但你别做白日梦了!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吧?他对你不过是利用,并不是真的就看上了你!”

    安怡的确不太知道谢满棠,她只是连蒙带猜的隐隐猜出他是个年纪轻轻就失了父亲承了爵位,然后日子艰难,为了出人头地和生计不得不豁出去刀口舔血的宗室子弟。难道其中还有隐情的?

    黄昭见安怡果然不是太清楚,少不得挖苦道:“也是,你们一家子老早就被赶到这里窝着,不知道京中形势和人情也是常有的。”

    安怡转身就走:“公子若只是同我说这个,请恕我没空奉陪,医馆里头还有好些病人候着的。”

    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不耐烦了转身就走,也不知道安保良那样小门小户的人家怎会养出如此心高气傲的女子来。黄昭不肯承认恰就是安怡这骨子里透出来的高傲利落吸引了他,只当成是没人敢这么忤逆他,他偏不肯认输,越发想要折服了她。便冷笑:“你走啊,胆子大的只管走啊,我倒要看看谢满棠能在这里呆多久?公子不用害你,自有人收拾得你生不如死。”

    安怡恍若未闻,谢满棠当然不能在这里呆多久,安保良就是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她也很清楚,但她赌的就是黄昭这样的人和心。他若真是要来找她麻烦,又何必只身一人、乔装打扮地藏在这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专程候她?她之所以能得他高看一眼,不过是因为她这手医术和她的性子而已,她若此刻怯了怕了,他日后还不得更加蹬鼻子上脸?这和生死搏斗不得不服软不一样,就该他给一分颜色,她就开一间染坊才好。

    见安怡脚下不停地去了,黄昭恨得牙痒痒,免不得伸手去掐住她的胳膊,用力拖拽了她一把,磨着牙道:“你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安怡这才顺势站住了,看着他轻声道:“你们一个是权贵钦差,一个是贵介公子,任谁都是轻轻一动便可捏死了我们,您说我要怎么办才能叫你们这些人都满意呢?”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氤氲含水,微微上翘的眼角里暗藏了十分的妩媚,微微下垂着的唇角里却又似含了无数难以言说的委屈。黄昭的心仿若被人猛地攥住,一拧再拧,又酸又痛还还带着种说不出来的舒坦,他脱口而出:“知道难了吧?早叫你跟着公子,你还矫情不肯,你活该受磋磨。”

    安怡彻底放松了,到底是自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于男女之间的心眼远不是她这个历经人事和生死之人的对手。她有些厌弃现在的自己,却又满意于他的反应,便垂下眼,轻声道:“尤知章起心动意要置我于死地,他肯主动出手帮我,难道我要推开去?至于那扯出疫情一事,我事先并不知情。”

    她服了软,黄昭也就满意了,和她一前一后地沿着空无一人的小巷往前走。他虽自小生长在边陲,对这京中皇室的秘辛却是娓娓道来,半点不打磕:

    “谢满棠不是寻常的宗室子弟,他父亲是今上的幼弟郑王,真真正正的龙子凤孙。当时韦庶人蒙蔽圣听,只手遮天,残害忠良,郑王殿下一场风寒就被夺了命去,薨时不过才二十出头,扔下他孤儿寡母两个,日子实在难熬。咱们大丰朝的规矩都是子孙减一等承爵的,何况郑王殿下当时遭了先帝厌弃,死时就连爵位也未得,你可以想见他们母子日子有多难了。直到今上继位,偶然遇着了谢满棠,答对之间很是满意,这才想起早夭的幼弟,追封了郑王,谢满棠也封了国公。”

    安怡点点头,那和她猜测的差不离啊。韦庶人她知道,其实是先帝的宠妃韦贵妃,还是她祖父和人一起想办法弄塌台的呢,但这位郑王,她却从没听说过,可见是如何寂寂无闻的一个人。至于谢满棠,虽是今上亲侄,还封了国公,吃的不过是死饷,更无帮衬之人,想要人前风光不被人磋磨,再日子富足不为柴米油盐担忧,可不是得豁出去么?如此,倒是可以理解谢满棠为何如此年轻却这般狠辣胆大了。

    黄昭冷嗤一声,颇有些大逆不道地笑道:“瞧瞧,就是因为投了个好胎,什么都没做呢就做了国公,走到哪里前呼后拥的。别人想一见龙颜难如登天,他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差事办得好了,敕封个郡王也不是不能。似异姓人等,想要封个公侯,那是何等艰难的事?”

    如此狂傲不作任何掩饰,难怪龙椅上的那位看他们黄家不顺眼。安怡细声细气地提醒他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龙子凤孙,生来就高人一等,封爵食禄,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黄昭明白她不过是委婉地提醒他,这样大逆不道的语言还是少说为妙。他瞪了安怡一眼,眼神却没之前那样凶狠了:“谁和你扯这个?我是要告诉你,他短短几年间就能声名鹊起,就是因为他钻营逐利、无所不为、冷血无情,他便是此刻高看你一眼,也不过是居心叵测,想要利用你而已。你别被他那副臭皮囊给骗了,过后哭哭啼啼的没人可怜你。你要知道,似他这样的人,将来的亲事非公爵之家难配。他现在迟迟不肯成亲,不过是待价而沽。”

    安怡抿唇一笑:“这个我都清楚。”她看定了黄昭,十分认真地道:“包括公子您在内,非三品以上官宦之家的小姐也是配不上的。”所以你也别总来找我麻烦,在我面前制造暧昧了,不然你们就是一丘之貉,谁也别说谁。

    黄昭被她那双黑亮清冷的眼睛看得有些难堪,粗鲁地推了她一把,粗声粗气地道:“别拿我和他比,我和他不一样!我……”他想说他对安怡是有几分真心的,他即便就是娶了名门望族的妻子,也绝不会负了她,但他本能地知道,最落魄困苦时的安怡可以拒绝他,现在的安怡就更会拒绝他,说出来不过是自讨没趣而已,他便改了口风,道:“我问你,你还记得曾说过一句话,你欠我的,记得吗?”

第97章 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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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怡道:“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自是没有忘记。不管怎么说,您帮了我那么多次,总要报答一二才能心安。”他没有一来就用强,那就可以得到这句话,若是他一来就撕破了脸,那她就会忘了这句话。

    黄昭得意的笑了:“我也不要你做什么,你就替我打听打听他的消息好了。”

    安怡皱起眉头:“什么意思?你手下的人都死光了?”

    谢满棠太精明,他的人哪里近得了身?黄昭冷笑:“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我也不要你以身犯险,你就照实回答我一句话,他生的什么病?”

    安怡沉默不语,谢满棠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他既然连安保良也让她刻意瞒着,那就说明他不乐意让人知道。黄家这样起心动意的来她这里打探消息,甚至于都不计较她们父女借了谢满棠的东风,那么,就更要谨慎了。说是必须说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怎么个说法,那有讲究。

    黄昭见她犹豫,白玉兰花瓣一样洁白柔腻的面孔上垂着两排长而浓密的睫毛,就如同是雪地里一朵璀璨幽雅的花儿探着长而娇嫩的蕊,让人忍不住就想摘了下来或是轻掬一下,沾些幽香,再珍藏于怀中。他站住了,胆大妄为地伸手往安怡的眉眼间轻轻一触一抚,眼神里有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温柔怜惜。

    冰凉的手指划过最敏感的眼皮和睫毛,吓得安怡快速往后退了一大步,瞬间粉红色便弥漫至耳垂处。下一刻,她怒发冲冠,瞪着黄昭斥骂道:“你干什么?信不信我毒废了你的手?”

    黄昭只觉得指尖触及的那一缕细腻温柔说不出的动人,再看安怡含羞带嗔的模样心中更是痛快,得意洋洋地“哈哈”一笑,将手抱着后脑大步往前走,轻描淡写地道:“你有那胆子么?你有才有貌胆子也够肥,却足够聪明。所以你根本不敢把我怎么样。”回头凝视安怡狂妄地道:“你信不信,迟早有一日,我会叫你心甘情愿跟了我。”

    安怡无奈地抿紧了嘴,他说得没错,她胆子够肥,却足够聪明,她不敢动黄昭一根手指,至少此刻是不敢的。谁知道这看起来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究竟藏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呢?只怕黄昭稍微受到点威胁,她的头就不在这肩膀上了吧?

    小巷不算太长,二人却走了足足一刻钟的功夫,雪越下越大,渐渐的把地上和房檐上全部盖严了,一只乌鸦站在街头那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上直着脖子嘎嘎地叫,黄昭一抬手,“嗖”地一声响,一枝弩箭自他袖中飞射而出,乌鸦应声而落,他含笑看着安怡道:“呱噪得烦人,晦气。”

    安怡张张口,没敢吭气。她也不喜欢乌鸦,因为她记得当年她还是安安的时候,即将倒霉之际,好生生地走在家中花园子里赏景,一只不知打哪儿飞出来的乌鸦就凌空冲她拉了一泡屎,没多久她就倒了血霉。但凡事总有好坏两面,端看从哪方面去想,其实也可以看作是乌鸦对她的提醒,只是她没在意而已。

    黄昭微笑着看向她:“时辰不早,我不能久留,这就该离去了。我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

    安怡叹息了一声,低声道:“他有头痛麻痹之症,需我替他行针诊治。”既然不能说实话,那她就说假话吧。

    黄昭一脚将坠落于地的乌鸦踢得老远,轻声道:“若我让你行针之时有所偏差,你可愿意?”

    安怡的脸一下子白了,随即又变得血红,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黄昭,义正词严地道:“那我倒是要问公子了,若是你有病请我医治,有人也暗里威逼利诱的让我来这么一下,我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我若应了你,和尤知章那样的杏林败类又有什么区别?日后还有谁敢来请我看病?你敢吗?至少我是不敢的。”

    黄昭被她追问得讷讷的,咧了咧唇角轻描淡写地道:“不过那么一说,你就当真了。难道公子我是要靠女人行此阴暗之事的小人么?我走了。你且记住,以后不许你有事再去求他,不然我就叫你一家子都没好日子过。”

    见安怡冷淡不语,便又讨好道:“有事拿我给你的那块木牌子挂在门口,自然就有人替你分忧。”言罢凑到她耳畔轻声警告道:“记好了,你是我的。什么陈知善和魏老三,谢满棠,谁敢动你就统统去死。”

    安怡目送黄昭走远,慢吞吞地沿着街道,踩着雪回了医馆。

    医馆里其实没几个人,大雪的天气,又有难逢的热闹可看,不是急病大病没人乐意来。安怡打发了那几个病人后就吩咐谭嫂非急病大病不接诊,随即一头钻进了后院书房里配药,白瓷的捣药杵一下下地在擂钵里捣,药香渐渐充满了整个房间,她的心也跟着踏实平静下来。没有什么可多想的,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只能努力往前走,不能回头,特别是她这样的人,多活一日都是赚了,那就得好好儿的活,快意恩仇,怎么畅快怎么来,哪里去管别人怎么想?只要他们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出来,那就全都没有用!

    冬天里天黑得早,不过酉时天就黑了,兰嫂挑着灯笼来接她,好一阵抱怨:“姑娘也不说一声就悄没声儿地走了,害得婢子好找。多亏了那位柳大人提醒,婢子才知道您在医馆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安怡皱了眉头:“柳七知道我去了哪里?”那岂不是她和黄昭见面说话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兰嫂道:“可不是?他还说您心情似是不太好,让别来打扰您。”见安怡的神色不对,忙道:“可是有哪里不对劲?”

    安怡摇头:“没什么。”

    街上的行人已经几乎没有了,主仆二人的脚步踩得积雪“咯吱”作响,安怡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微笑着道:“我小时候最怕的就是下雪天,更怕家里要赏雪景。”

第98章 此案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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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首辅府里嫡出幺房的嫡长女,她幼年失母,父亲不爱,难免被怕担责的下人们养得身娇体弱、性情怯怯。她不会走冰雪路面,家里的姐妹们都知道她这个弱点,总会挑了长辈们不注意的时候,故意引她去走那洒了水并冻上的鹅卵石路面,把她和贴身丫头婉儿两个一起跌个四仰八叉。

    刚开始她还哭诉委屈,后来发现长辈们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并没有人当回事,又发现若是捅到祖父那里去,祖父发怒惩罚人之后她的日子就更难过,她就不再提起此事了,只能是尽量减少在冰雪天出门。大概是天理循环,这一世缺了的下一世必然补上,她阴错阳差成了安怡后,竟然成了个手脚利索,上山爬树,下河捞鱼,甚至于可以骑马打弹弓的泼辣姑娘。

    谁会想得到,她会成了这个样子呢?那些人就算是当面见了她,听她亲口承认也不会相信这就是她吧?安怡越想越乐,把最后一点点怅惘也抛之脑后了。

    兰嫂不信,笑道:“看不出呀,去年冬天婢子瞧着姑娘溜冰也是极利索的。”其实她想说的是,薛氏那样的人会想要赏雪景倒可能,安老太那样的人也会想要赏雪景?

    “哟,总算是回来了,安神医即便是再忙也该注意身子些儿。”柳七笑眯眯地从街道的另一端迎面走过来,嘴里说的却不是什么受欢迎的话:“钦差大人说了,此案别有蹊跷,暂停审理。”

    板子上钉钉子的事情也能临时出状况?这才叫别有蹊跷呢。兰嫂急了,追问道:“为什么呀?”

    柳七笑得人嫌狗不待见的:“什么为什么呀?”

    安怡见他要走,忙试探道:“柳大人留步,今日是给钦差大人行针的日子,大人可有空闲?”

    柳七道:“他没说。”

    安怡不让柳七走:“还请七哥提点一二。”

    “哟,这时候记得我是你七哥了?”柳七见她连几年前的叫法都喊了出来,虽然挖苦她两句还是好心送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提醒道:“大人生平最恨左右逢源之人。”

    左右逢源?果然知道黄昭堵她并和她私谈一事了么?虽然某人的脾气一直很大,但安怡就不信面瘫尚未治愈的某人真不要她看病了。

    敞亮的屋子里架着三个黄铜大炭盆,炭盆里放了橘皮,热气夹杂着橘皮的清香味充盈了满室。谢满棠坐在书案旁低头写字,见柳七进来,头都懒得抬。

    柳七虽然嘻嘻哈哈的,却不敢往他书桌前凑,而是特意寻了最远的炭盆边坐下避嫌,道:“她问大人,是否不要她看病了?”

    谢满棠落下刀剑劈空般的一笔,轻蔑地道:“只有她一个人能治这病么?去把陈知善找来。”

    “陈知善已经离开昌黎好些天了。”柳七十分好心地道:“我瞧这丫头不是个真没良心的,她定然不会趁机暗害您的。换生不如用熟,您不如将就了吧?”

    谢满棠不理他。

    柳七叹道:“看我,这样好心却不被人理解。真是太不容易了。”

    谢满棠气笑了:“你以为我是生气?我没那么幼稚无聊。我不过是想要她牢牢记住,在黄昭和我之间只能二选一,左右逢源之事绝对不能做。黄昭能让她一家老小日子不好过,我也能,我还能让她尽毁人生。黄昭能让她荣华富贵,我能给她的就更多,就看她值得还是值不得。她是聪明人,懂得取舍。”言罢将一块精致的沉香木牌扔在地上,“拿去给她瞧。”

    不就是想要人家主动上门来哭求他并认错,好趁便摆摆谱,表示自己最重要么?柳七对他这个喜欢端着的臭毛病颇不以为然,却不敢再开玩笑,而是捡起木牌迎着风雪没入夜色中。

    安家,安保良已经得到此案暂停审理的消息,见安怡回去,少不得拉了她一道坐着分析原因:“我才听说就去求见钦差大人,他却不见我。难道他扛不住黄家了?不然这已经开了头,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安怡有心要急他一急,故意道:“方才我说去给他诊病,也不要我去了。”

    安保良大急:“这怎生是好?这案子若没了后续,咱们父女俩等于是被架在火上烤了啊!”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尴尬,安保良眼珠子一转,严厉地看着安怡道:“你同我说实话,是不是你胆大妄为得罪钦差大人了?”

    安怡悠悠点头:“不独得罪了他,还得罪了黄昭。”遂将先前黄昭要她泄露谢满棠病情一事说给他听,认真道:“爹爹要想清楚了,左右逢源之事不能做,不然将来谁的好都讨不着。且若您随了谢满棠,黄家将来就可能狠狠地收拾您和家里,您不怕?”

    安保良沉默片刻,淡淡道:“富贵本是险中求来的,不想窝窝囊囊地被人踩在脚底下一辈子,就要敢豁出去。你不必试探我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安怡起身道:“那就请爹爹陪我一同去求见钦差大人。”谢满棠这样的人,多疑小气,心中有了芥蒂日后大概就会看她什么都不顺眼了,这对于长远合作很不利,山不就她,她去就山。

    父女俩都是说动就动的性子,正取了油纸伞和斗篷要往外头去,就听柳七在外头大声喊道:“安怡,你死了没有?没死就赶紧出来见我。”

    安怡忙快步赶出去,示意死死拦着不让柳七过来的兰嫂让开,请柳七往屋里坐:“风雪这么大,您怎么来了?”

    柳七不高兴地道:“这是躲在屋里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让人死死守着,连走近些儿都不能。”见安保良要说好话赔小心,抬手止住他,把那快沉香木牌递给安怡,道:“大人让我送件东西给你看。”

    安怡摩裟着沉香木牌,轻声道:“这东西我记得我是藏在妆盒深处的,没想到这么轻松就给寻了出来。大人手下能人异士果然良多。”

    柳七道:“该怎么办,你明白了?”

第99章 煮茶论红薯(上)

    既然停了案子再把这东西送来,那就是存心警告她不要三心二意,不然下场会很难看。这可比黄昭那幼稚的威胁实在多了,果然姜是老的辣。安怡点点头,藏了木牌,擎起油纸伞跟着柳七出了门。安保良不放心,接了薛氏递过来的手炉,亲手提了安怡的药箱子跟了上去。

    到得驿馆,柳七进去半晌才出来让安怡进去,却把安保良照旧引到一旁厢房里去烤火喝茶。

    安怡进了屋子,谢满棠于书案旁淡淡瞥了她一眼,就又垂眸继续干活儿。

    不知怎地,安怡从他这不经意的淡淡一瞥里看出了些许刀光剑影的味道。不过就是黄昭拦着她见了一面吗?又不是她特意去找黄昭的,何况她也没把他卖个底朝天。这样一想,她就理所当然起来,他不理她没关系,她生来不是卑躬屈膝的人。她自己在炭盆边找了个舒服温暖不当风口的位置坐下了,见火盆里埋了两个红薯,就取了火箸翻弄起来。

    烤红薯的香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谢满棠的脸色难看起来,这么自觉自在的人他可是第一次见到。这是来赔罪认错的么?怎么看她比平常还自在?

    那边安怡已经扒干净红薯的皮,见炭盆上煨着茶吊子,一旁的小机子上有干净的茶杯和茶壶,又有茶叶罐子,再看那茶具是雨过天青的钧窑,先就赞了一声。及至将茶具翻转底部看了款识,认得是大家所出,就更爱不释手。发现茶叶罐子里装的乃是极品庐山云雾茶,心里就更欢喜了。

    她欢快地取滚水烫过茶壶茶杯,取茶叶放入茶壶中,洗茶冲茶,待到茶水注入杯中,雨过天青的茶盏配着碧绿的茶汤,说不出的诱人。

    极品云雾茶的香味和着烤红薯的甜香,奇异的和谐。

    谢满棠从眼角里斜睨着安怡行云流水一般的烹茶动作,先是忍不住轻嗤,暗道安保良那样的人居然也能养出这样风雅的女儿,然后又忍不住推测莫非薛氏家学渊博,是个茶道高手?再闻到茶香和着烤红薯的香味袭来,馋虫便被引动了,遂等着安怡把那头一份双手送到他面前来。谁知安怡先是陶醉地自酌自饮了一杯茶,又拿起一只红薯翻了又翻,竟是半点先敬主人家的意思都没有,忍不住将手里拿着的狼毫用力往桌上一扔,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安怡本就一直悄悄透过睫毛缝偷瞧他的反应,见状知道火候到了,忙捧了茶杯并烤得最好的那只红薯推到矮几一旁,讨好地微笑着道:“大人忙碌了一日,也该歇歇了。我借花献佛,请您品判茶艺如何?”

    谢满棠端坐如松,冷着脸将书案收拾干净,连句多余的话和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安怡大胆猜测,既然他把书案都收拾干净等着了,这意思是不是要她双手奉上,他才肯纡尊降贵地吃喝?但那书案是禁地,她明白得很,正如当初她祖父的书案一样,轻易是不能接近的。她如今又是待罪被疑之身,若是猜错了,举止不得当,有借机窥伺之嫌,那就是罪上加罪。

    谢满棠等了又等,还是不见安怡有所动作,不由怒了,却也不直说,而是找茬:“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动我的茶叶茶壶了?”又要追责:“是谁在我炭盆里埋那种东西的?是找死吗?”

    一个小厮期期艾艾地从门口探了个头出来,眼里包着两泡眼泪,可怜巴巴地轻声道:“不是小的。”

    谢满棠冷气森森地瞪着他道:“谁问你的?”

    小厮一个踉跄,悲戚地跌倒出去。

    安怡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识趣,那就和木头差不多了,赶紧陪着笑奉上茶水和烤红薯,轻声道:“大人恕罪,难得见着这样极品的茶叶和茶具,一时忘情,难免冒失了些。真是好茶好器具啊!”

    谢满棠对她脸上的谄媚讨好很是受用,照旧冷笑刁难:“你也懂得茶道?我以为你只懂得左右逢源的小人之术。”

    安怡照旧笑着:“大人笑话了,我好歹也算是书香之家出来的,女红针黹,茶艺书画自然是略通一些的。左右逢源么?这世上独立不群的最后若不是被雷劈死的就是给风吹断的。那站得稳的则未必就都是没有根骨的,活都活不下去,还谈什么理想抱负呢?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真是不卑不亢啊,果然是有技傍身,所以胆子也比常人肥了许多?又或者,是无知者无畏?这丫头缺吓,必须吓她一下,才能让她知道厉害。谢满棠站起身来俯瞰着安怡,高且挺拔的身影顿时挡去了室内大半的光芒,安怡立即觉得周围的空间狭窄了许多,就连空气也似乎凝滞了,让人呼吸有些不畅。

    她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让了让,道:“大人刚才问我,是否懂得茶道。我斗胆答来,这茶是极品庐山云雾茶中的钻林茶,应当是五老峰与汉阳峰之间那几株古茶,一年所出不过十余斤,多为贡品。这茶具,是雨过天青的钧窑,前朝留下的官窑……”

    良久,谢满棠才淡淡地道:“也不算是不学无术。”

    安怡很想送他一个白眼。她喝这茶的时候,他还不知在哪个旮旯犄角里蹲着发愤图强呢。她自来偏爱这茶,祖父还为首辅之时,宫中的赏赐和底下人孝敬来的,基本都落了她的口腹之中。及至后来祖父去世,家道中落,她又嫁去了田家,百般不舍地用去茶罐里珍藏的那一点茶叶后,便再未尝过这般滋味。至于钧窑,她所拥有的不止是一两件,而是一整套,涵盖了玫瑰紫、海棠红、葱翠青、茄皮紫、鸡血红等各种颜色,窑变也是有的。

    这中间部分来源于母亲留给她的遗物,部分来源于祖父的馈赠珍藏,想到这些她精心收藏的宝贝此刻正落在那些肮脏小人手里,安怡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想要回京寻仇的迫切心意也一发不可阻止。

第100章 煮茶论红薯(下)

    鸦青的发髻在灯光下反射着冰蓝的光,木兰花瓣般的肌肤莹润如玉,细白的脖颈被一圈雪白的狐毛围着,仿佛一只手就能尽数圈住捏住。谢满棠有些手痒地捏紧拳头,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碧绿的茶汤,道:“算是没糟蹋了我的好茶。”

    安怡谦虚地福了一福:“大人谬赞。”

    谢满棠见不得她那副“我就知道你挑不出毛病”的自得表情,又道:“茶是好茶,人却不是好人,就不知这茶汤里可有诸如梦魂散之类的古怪毒药?”

    若有,你还敢喝?安怡没脾气地道:“梦魂散可是难得之药,我有的已经全数给了柳大人,要得里头有,除非柳大人下手。”

    “这种鬼话不要拿到我面前来说。这种瞎话也只配骗骗柳七那种二傻子。”谢满棠翘起唇角,指指自己的头,杀气腾腾地道:“安神医针技高明,随便偏一下,便可不动声色地要了我的命,再给我一副稀奇古怪的药,让我回京途中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届时安大神医可就立了大功,荣华富贵指日可待,是否?”

    饶是安怡问心无愧,却也被他这外露的杀气唬得有些怯,强撑着朝他一笑,轻声道:“大人曾说过我野心勃勃,这小小的飞龙关昌黎县,小小的黄家,哪里能让我看在眼里?论起利害关系,是您最大。我的针,怎么偏也不会偏在您这里。除非我想找死。”

    “知道就好。若你敢生外心,不止是你找死,而是拉着你全家陪葬!”谢满棠目光如刀地盯了她一眼,坐下拿起红薯喂入口中,姿势优雅地细嚼慢咽起来。再就了那极品的钻林茶,一口茶,一口烤红薯,硬生生把这不搭的两样东西吃出了海参鱼翅的意味。

    神仙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他既然吃了,即便是吃出一朵花来也还是在吃,这点和凡人没什么不同。于是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息随着谢美人开始吃东西而平息下来,安怡见他吃完一只意犹未尽,忙把另一只也递了上去,更不要说做那添茶送水的活儿做得殷勤。

    少倾,谢满棠吃完,慢悠悠地净了手,道:“你记着,我能给你的永远胜过他许多,无论是好或是不好。”

    安怡微笑着点点头。她是记住了,面瘫的某人别给她机会,不然她能给他的也不少。

    一场危机就此过去,那块沉香木的小牌子被安怡扔在了衣柜角落里,尤知章师兄弟被判了凌迟,直接就被拉到永平府公开行刑以警示天下人,相当于在黄家的脸上搧了个火辣辣的响亮耳光。吉利缠绵病榻,神志不清且瘦得形销骨立的,离死只差一口气,偶尔发作,刘婆只管拿谢满棠去吓她,先就把她吓个半死,然后百依百顺。

    安怡一直非常好奇,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她通过各种途径去打听也没打听到,不单是吉利闭口不言,就是柳七也讳莫如深。

    滴水成冰的季节,谢满棠有些怅惘地站在昌黎城头上极目远望。山野茫茫,白雪皑皑,飞龙关像一条黑色的巨龙,蜿蜒盘旋于天际。谢满棠白皙劲长的手指扶在被冻得黑铁一块的城墙上,用力握紧:“大好河山却要任奸贼蹂躏,实在让人不甘!”

    柳七在一旁瞧见了,微笑道:“大人何必急于一时?这黄家盘桓此地近一个甲子,已是扎根深入,只靠咱们这几年经营能到这个地步已算不错。”

    谢满棠沉声道:“无功而返着令人懊恼。”

    柳七又何尝不懊恼?他们这一拨人为了掰倒黄家,折了多少好手进去,其中就有许多是朝夕相处的好友弟兄,想起来就心酸。却还要劝谢满棠:“也不算是无功而返,谁不知道那妖道是他门下养的狗?被咱们这样当面打耳光,也难为他能忍气吞声。”

    谢满棠挖苦道:“他不忍气吞声还能怎样?难道他还能出来替那妖道呛声?撇个干干净净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忽听城门下一阵喧嚣,又有女人悲悲切切地哭啼声,二人垂眸往下张望,只见三四辆牛车缓缓自门洞内驶出,然后停在了城门前。居中那辆车的车帘子被人撩起,里头探出一只素白的手紧紧握住车外另一只素白的手,哭声正是从那车里传出来的。而车外那只素白的手的主人,正是安怡。

    柳七也不管天寒地冻,直接趴在垛口往下看热闹:“怎么哪儿都有这丫头?”

    安怡头上那顶白色的狐皮小帽可爱温暖,让人见了就想伸手使劲揉揉,谢满棠很奇怪自己怎会生出这种奇怪的想法,忙从容地收回目光,淡淡道:“这是曲县令一家子,她这是来送别的。罪魁祸首就是她,打翻了人一家子的饭碗,你说她该不该来?”

    柳七笑道:“那是该来。这曲媛媛是她的好友吧?难为这样了还不恨她,只管拉着她依依不舍地哭。”

    谢满棠没说话,只将目光又转到了那顶雪白绒绒的小皮帽上。

    尤知章一案,总得有个人来顶锅,这个人当然不能是纵人行凶的黄家,更不能是苦主安保良,于是两下里一较劲,曲县令就倒了霉,他被革了职。曲县令是真的很冤枉,他是对黄家人干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也经常听黄家的安排调遣做些事情,但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惹不起人家呀。

    相比曲太太的愤恨不平,曲县令倒是比较平静。仅仅只是个革职,并未有其他惩罚,那就说明圣上对他还是网开一面了,并未厌弃到底。他出身博阳大族,族里的力量也不弱,等两年这事淡了再谋个出身也不错,远比绞进这潭浑水里的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卷进比这更大更骇人的事情里去,落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呢。

    因此曲县令见安怡赶来送自家女儿,并未露出半点不高兴的样子,而是袖着手,眯着眼,含了几分笑意看两个女孩子话别。看安家父女这劲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咸鱼翻身了,多个熟人多条路么,没必要弄成冤仇。

第101章 雪中行

    曲太太却没那么好的性儿,她原本就不喜欢安怡,现在就更恨了。因为安怡和庶母斗法,平白惹出这么个惊天大案,累得她丈夫丢官不说,这样的大冷天里还不得不赶路,就是年也得在路上过,她这一生就没这么凄凉过。安保良父女倒是爽了,安保良这个连家事都打理不好的糊涂虫,不但毫发无损,此刻还代行县令之职,安怡更是声名远扬,硬生生被个谢满棠翻云覆雨的弄成了聪慧能干、一心为民的大好人,大孝女,大神医。

    不就是靠着女色和医术讨得了黄昭和谢满棠的好么?两面讨好且不守妇道,这样的坏女人居然活得这样的滋润明媚。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了。

    曲太太坐在车里翻了个白眼,没好声气地骂曲媛媛:“哭什么哭?哭丧么?好好儿的都给你哭得倒了大霉!说你是个丧门星也不差的。不想见你,还硬撵着赶上来。”

    她平时轻易舍不得骂曲媛媛,此刻开口就是这样恶毒的话,谁都知道她是在骂谁。曲县令脾气很好地劝慰着她,曲媛媛尴尬得要命,连眼泪和悲伤都忘了,打着嗝儿和安怡轻声道别:“多谢你给我的好丸药,你别忘了我,记得给我写信,我到了就给你寄我说的那种腊梅香的澡豆。”又轻声道:“你别生我们太太的气。她都气病了。”

    “不气。你也别忘了我。”安怡收回手,突然觉着脑后有些异样,仿佛是被什么盯紧了似的,照着直觉一抬头,恰恰瞧见了站在城头上的谢满棠。

    城头上的男人如玉如松,容颜被墙头的冰雪映得如同雪峰顶上最璀璨洁净的冰花,耀眼夺目,让人不敢直视。

    长成这个样子就别随便出来晃了么,她要是个很厉害的山大王,一定抢了他回去,不做什么,就日日看着他,就当是养了株赏心悦目的花。想象着敌不过她,被她关起来不得不奉承她,委委屈屈的谢满棠,安怡怎么想怎么觉得爽快。于是唇边露出了一丝浅笑。

    曲媛媛见她笑了,好奇地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一时瞧见了谢满棠,顿时目瞪口呆,连最后一点离别愁绪都忘了,只使劲儿掐安怡的手:“那是神仙吗?我没看错吧?”

    安怡不动声色地拉起曲媛媛的另一只手塞进她手里,换出自己那只无辜遭殃的手,看曲媛媛掐她自己掐得厉害,表情还痴痴呆呆的,半点不知道疼,忍不住大笑:“是,那是神仙。梦魂颠倒了吧?”

    曲媛媛反应过来,羞红脸白了她一眼,嗡着鼻子暧昧地朝她挤眼睛:“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就是他们说的那个绝世美男钦差大人吧?你……嗯?”

    安怡把车帘子放下来:“别瞎说!去吧。”转头看向城墙,城墙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想,将至年关,他也快要走了吧?

    自城头惊鸿一瞥,安怡再见到谢满棠已是三日之后。

    驿馆里的人忙而不乱地收拾着行李,又有飞龙关和附近几个县府的官员进进出出,安怡就猜,这大概是谢满棠离去前的最后一面了。谢满棠并未立即就见她,而是让她在偏厅里等了近大半个时辰。贪吃好玩的柳七在炭盆里埋了一大把栗子,安怡去时正是爆香的时候,她愉快地和兰嫂剥着栗子就着热茶,吃得心满意足。

    及至谢满棠使人来召她,她嘴里还含着半粒栗子,忙忙地洗手漱口跟着来人去见谢满棠。谢满棠坐在炭盆边的躺椅里看信,抬起头来扫了她一眼,严肃地道:“女儿家贪嘴也要有个度。”

    安怡吃惊地微张了口,使人盯着她,不叫她见黄昭倒也罢了,连这个他也管?未免管得太宽了些。真让人不屑啊。

    谢满棠虽未抬眼,却似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十分不耐烦地道:“整整仪容。”

    安怡忙低头一瞧,看到自己的胸襟上洒了几点淡黄色的栗子瓤,想是刚才吃的时候不小心洒落的,因急着赶来见他,就只顾了漱口洗手,却没想着检查一下衣襟。她最是注重仪表的,却被他当面笑话,又羞又恼,赶紧背过身悄无声息地收拾干净了,决心不给谢妖人好脸色看。没见过这样小气较真的男人,别人见了这种情况不是都装没看见或是委婉提醒么?偏他就爱当面叫她难堪。

    谢满棠挑了挑眉:“你不服?”

    安怡十分惊奇:“大人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您老好心提点我,我感激尚且来不及,怎会不服?”又腹诽,他这张脸治了也和没治没什么两样,照样的没什么表情,只让他更加方便说话刺人,刻薄呛人的话一句比一句气人。

    “这样最好。”谢满棠一指面前的座椅:“坐。”

    安怡忙挑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来,十分严肃地正襟危坐:“大人有何吩咐?”

    谢满棠道:“安县丞的小妾还剩几口气?”

    安怡大皱眉头,这样惊悚的开场白往往预示着下面没好事。但她还是十分配合地道:“现在用药吊着,大概能熬过年去。多亏了大人,她现在若是不安分,只需一提大人名号,她便立即安分了。”看吉利那样儿是真的非常害怕,真是鬼见愁啊,谢妖人一出手,立即就盖过了她的神仙茶。

    谢满棠并不觉得自己让人害怕有什么不好的,反而有些自得,勾起唇角道:“我不过让她观了一回刑。”略顿了一顿,弧度优美的薄唇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梳洗。”

    安怡不明白:“梳洗?”

    “梳洗之刑。”谢满棠惜字如金,将手里的书信放下,直奔主题:“我就要回京,不久你爹升任昌黎县令的文书就会下来。”

    安怡少不得起身道谢,心道,问完了吉利的状况,又提给安保良升职,两重示好两重提点,难道接下来的事情很难办?

    “我有一事相托。”谢满棠微一侧头,线条坚毅的下颌迎着光,将美丽与阳刚的完美结合尽数展现给安怡看。

第102章 分一杯羹

    太过好看的往往都不正常,如果贪恋就等于慢性自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安怡垂了眼不敢细看,毕恭毕敬地道:“敬请大人吩咐。”当惹不起的人反复对你说着他对你的好时,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顺着他的意思来,不然翻了脸就一点好处都捞不着了。

    “我有一位故人,近来总是缠绵病榻,药石无效。听说了吴大夫的美名,很想请她前去诊疗。”谢满棠见安怡张口欲言,将手一摆,截断她的话道:“我知道你要说她远游未归,你不知其停留之处,找不着人。但这个不劳你操心,你师父此时已经回来了,你回去就能见着人。你只管回答我,肯不肯替我做这个说客,劝服她随我进京?”

    安怡的心“突突”直跳,多好的机会啊,不就是她一直苦苦寻觅的好机会吗?谢满棠是宗室子弟,今上亲侄,他的故人非富即贵,又是久病难治的人,若她能得这个机会跟他去,再顺顺当当把人给治好了,想不出名都难啊!到时候,想要接近那些旧人更是轻而易举。

    “想都别想。”谢满棠看出安怡眼里的渴望和亮光,冷酷打断她的臆想:“你还太嫩了些,就算我乐意带你去,人家也不乐意让你看!真当京中没有好大夫了?”

    安怡被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却也不气,期期艾艾地道:“大人有吩咐,我自是千方百计也要去做的,就是怕师父不肯,她老人家近几年来已经不太乐意给人瞧病了,而是专注于著书立说。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的关系,脾气越来越怪,不高兴时轻易瞧不出来,只到最关键时才会让你知道她不高兴了。这些都是小事,就怕她心里不喜欢,误了您的大事。”

    威胁他?若有机会,他真是想看看这丫头的心是什么颜色的,胆子又有多大。若非是吴菁身份不简单,要寻人的那位更不简单,他何苦来求这不知好歹的丫头?谢满棠闭着眼,压着性子道:“想要什么就明说吧。”

    她就知道,这事儿若是好办根本落不到她头上。安怡轻轻舔了舔唇,可怜巴巴地看着谢满棠道:“昌黎虽好,也能为国尽忠,但到底不是家乡,且家祖母已经年迈,只盼着有生之年能回到家乡,与父母亲族相会相亲。”安保良是她的护身符,只有安保良的地位越高,她的将来才会越有保障。

    说得真好听,不就是替她爹当说客,让他帮忙提拔照顾安保良,方便她一家子老小将来顺利回京么?谢满棠皱起眉头:“圣上不会埋没有才有德之人,当然,和光同尘也是很有必要的。”

    “请大人帮我看看,这个可妥当?”安怡忙双手递过一张礼单,上头都是她为安保良护航所需的人选精心对症挑出来的礼物。和光同尘的深层含义就是同流合污,要走人情,这个她是懂的。

    “谁拟的礼单?”谢满棠初时不在意,越看越心惊,字写得好也就不说了,拟定礼单的人不但熟知京中人情规矩,更是把送礼之人和收礼之人的身份拿捏得十分妥当。即便是他府里最受倚重的大管家拟的礼单,也不过如此了——不是很贵重,却十分讨巧别致,让人收得心安理得又忘不了送礼之人。

    安怡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她拟的,语焉不详地敷衍过去,有几分哀愁地叹息道:“大人也觉得这礼单拟得好吧?好是好,但我家底子薄,当年也是靠了大人买药的那点银子才勉强还清了外债,不然我也不会到现在还靠行医谋生……”

    以为他不知道呢,这丫头手长且紧,这几年间开的铺子全都是挣钱的。谢满棠不想理她,难道还要他自掏腰包帮她走人情?他可以提点帮助安保良,可那有个度,是不?他们非亲非故的,彼此利用完那就算结了,还没见安保良体现出价值前,他是不会干亏本买卖的。

    他不搭话,并不意味着安怡就知情识趣到此为止,她继续大着胆子提着她的要求:“前些天,偶然看见柳七哥收毛皮,听说京中贵人最爱上佳的毛皮。”她指指自己头上那顶可爱绒绒的白狐皮小帽,笑道:“这样颜色的一张好毛皮,可以价值千金。有这样的事吗?”

    谢满棠的脸顿时黑了,恨不得泼安怡一脸茶水。但他是谁?他是龙子凤孙,他是名动京城的棠棣公子,这样失礼失态的事情他当然做不出来,所以他只是狠狠地瞪着安怡,一直瞪到安怡心虚地垂了眼绞着手指,才恶狠狠地道:“你知道蛇是怎么死的?”

    安怡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蛇是撑死的,她装憨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冻死的?或者是被鹰抓走吃掉了。”

    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既然连他在京城开办皮毛铺子赚钱一事都查出来了,更是妄想借机往里分一杯羹的事都做出来了,还装什么傻?谢满棠气得发笑,长臂一展就捏住了安怡纤小秀致的下巴:“你好大的胆子,记得答应过我什么?”话未说完,指尖处传来温热柔腻的触感,莫名地烫手,他赶紧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借机“从容”松手,用力吸了口气,胸腔深处那奇怪的异动才算是平息下来。

    “我记得,不脚踏两只船。”安怡也觉得刚才被他捏过的下巴火辣辣的烫人,却仍然直视着他轻声道:“但你说过,你能给我更多,只要我让你看到我的价值。你会看到的。其实是一个病人刚好看到你的人在山里和猎户收毛皮,他不知道是你的人,我却认识。”人有人道,蛇有蛇迹,她真心想知道一件事,在昌黎这片土地上总能设法打听出一二来,没办法,当大夫的见得最多的就是各色各样的人。既然他是她的合作对象,将来也很可能做她靠着乘凉的那棵大树,她怎能对他的事情不闻不问?总要知己知彼才好百战百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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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梳洗之刑

    谢满棠冷冷地看着安怡,所以她就猜着了,猜他家境不比其他宗室公爵之家,开支却很巨大,不得不以此为副业补贴家用。可这生意不但是他精心经营的情报网、人情网,也是他府里开销的一大支柱。

    谢满棠非常不高兴,他觉得他被人窥探了。他十分愤怒地拒绝了安怡:“不要得寸进尺,我肯帮你送礼走人情提点护佑你爹就已经足够。仅凭替我去说动吴菁就想多吃多占,尚且不够份量。想要更多更好的,自己凭本事来拿,先付钱再取物,概不赊账!”有什么稀罕的,她还真把自己当宝了,他自己去求吴菁!

    “我只是因为认识的猎户比较多,更方便收到又便宜又好的山货才会有此想法,您要不肯就算了,不必因此生气,您那个病是气不得的。若是再复发很可能会嘴歪眼斜,水都含不住。”安怡好心的建议一番,默默一福,偷看一眼谢妖人铁青近黑的脸色,果断转身迅速退了出去。谈判是一定要谈的,但能得他答应提点帮助安保良,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收获。其实妖人的心地还真是不错,要是她啊,遇到她这样贪心的人,干脆一样都不给了。

    柳七在外候着她,满脸佩服地朝她竖大拇指:“你狠!”可没见过谁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和谢某人讨价还价,一套连着一套,居然还能顺利逃生。

    安怡巧笑嫣然:“我哪有七哥狠?你居然敢在外头偷听!他要是知道了……”

    柳七唬了一跳,忙杀鸡抹脖子似地拼命朝她使眼色,小声道:“你再使坏我就不帮你忙了!”

    安怡一笑,随他往外走去,和他打听:“刚才谢大人提起曾让我家姨娘观望梳洗之刑,这是什么刑?我从前还不曾听说过。”

    柳七惊诧地道:“他自己和你说的?”

    安怡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好惊诧的:“是啊。”

    柳七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确定真的想知道?”见安怡毫不迟疑地点了头,就神秘兮兮地道:“所谓梳洗之刑,非是女子梳妆打扮。而是指用铁刷子把人身上的肉一下一下地抓梳下来,直至肉尽骨露,不等肉刷干净,人就早疼死了……”

    柳七刻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阴森可怖,见安怡大皱眉头,越发来劲:“这人身上的肉也不好太弄,就好比你要剁一块生肉,那也得好生费点力气。那要怎么办呢?最好就是用滚开的水往受刑之人身上浇上几遍,然后,一刷子下去,啧……下来一大层皮肉,受刑的人往往疼得死去活来,不管多硬的骨头,也得开口了!”

    安怡听得骨头酥,柳七还在后头追着她继续说:“你家姨娘运气好,恰逢我们手里有那么一个需要动刑的人。当时大人只让她看了一会儿,她就直接晕死在刑房里了,大人很耐心地等她醒了,告诉她,行刑的人还没梳洗过女人,很想知道和男人比起来,女人的皮肉是否真要嫩一些,不知她是否有兴趣试一试?得,她又晕死过去了。怎样?她现在很听话吧?是不是一听说我家大人的名号就吓得瑟瑟发抖啊?”

    人都杀过了,还怕这个么?谢满棠特意告诉她这件事,其实也是想吓唬她吧?安怡索性站住了,微笑着道:“的确是,大人的名号很好使。日后若有机会上这些新颖别致的刑法,或可让我一观,练练胆子。”又摇头,“看不出谢大人和柳七哥是这样下得去手的人。”

    柳七微笑着:“所以呢,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害怕?可后悔?还敢找我们替你办事吗?”这世上的阴暗太多了,无非是阴暗里行走的人知道得多,阳光下行走的人知道的少,所以可以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太平安然,再鄙夷着他们这种所谓心狠手辣无人性的人。他想知道,安怡这样冷情冷心的女子,是哪一种人?

    安怡仰头看着房檐上的冰棱,轻声却坚定地道:“有什么不敢的?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对什么人就用什么样的手段,是不是这样?”

    柳七十分赞同:“对,你家那姨娘品行恶劣,你待她太文雅了些。恶人就要恶人磨!”

    谢妖人又多了个名字,谢恶人。安怡哈哈大笑:“是,不如我今夜回去就吓死她得了。”大概是因为当初吉利加诸在原身身上的那些卑劣手段她未曾亲身体验到,后来吉利又一直都是她的手下败将,所以她就那么一直冷眼看着吉利自取灭亡,虽然鄙夷却不痛恨,甚至觉得吉利不值得她花心思去恨。因此就只任由薛氏和底下的刘婆等人去磋磨吉利,收取各自的欠债,但若是换了京中那些人,安怡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她会比谢满棠做的还要可怕冷酷的。

    谢满棠背手立在窗前,透过雕花窗棂看着安怡笑意盈盈地和柳七别过,身态轻盈地离去。出声叫柳七进来,问道:“你们相谈甚欢啊。”

    柳七一听,这话不阴不阳的,忙讨好道:“大人不是想吓唬吓唬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么?我就好生和她描述了一番那梳洗之刑!”

    谢满棠淡淡道:“可她一点都不怕?”笑得那样开心,当然不会是害怕的样子。

    柳七道:“是,还说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让她一观,练练胆子呢。”

    谢满棠的心情顿时莫名好了几分,却冷哼道:“真是个白大胆!冷情冷心的,没良心,没点女人样儿!枉自长得人模人样的,将来谁娶谁倒霉。”

    柳七赞同,同时又腹诽,你也是个长着张骗人的脸的坏东西,将来谁嫁谁倒霉。

    安怡出了驿馆就直奔仁心医馆,果不其然,还在门前就听见谭嫂和老张兴高采烈的说话声,口里每声必叫“姑姑”,知道吴菁真的回来了,忙快步赶进去见吴菁,又让人去外头订酒席。

    正堂里,吴菁正坐在火笼前喝着热乎乎的姜茶,含笑听谭嫂和老张说话,瞧见安怡进来,微笑着招手叫她过去:“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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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不许你去

    安怡许久不见师父,深觉有很多话要和她说,少不得有些激动,谁知想说的很多,真到了开口时却只得一句:“师父辛苦了。一路可好?”

    吴菁慈爱地抚抚她的发顶,道:“都好,师父没你辛苦。”

    安怡见她左右张望,生怕她问起陈知善来自己不好说,便有些尴尬地道:“师兄他……”

    正不知如何解释,忽见屏风后头绕出个人来,笑道:“那小子没事,别替他瞎担心。”

    白发束冠,披衣趿鞋的女道士还是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她虽笑得温和,安怡却不敢和她对视。她总觉得叩真子那双似是随时都没睡醒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可以穿透人心和灵魂的精光,让她莫名觉得胆颤。

    安怡拘束地站起来让到一旁行礼问好:“见过师叔祖,师叔祖安好。”

    “好,暂且死不了。你们说你们的,当我不存在。”叩真子看出安怡的防备生疏,了然地笑笑,往吴菁身边的椅子上歪倒下去,闭了眼抓了瓜子磕,吐得满地都是瓜子壳。

    医馆中众人早已经习惯她这副惫态,老张添好炭盆就退了出去,谭嫂也自下去安排收拾房间。安怡定了定神,也就真的做到当叩真子不存在,一五一十地将这段时间的经历和谢满棠的要求一一说来。

    吴菁先时还平静,后来听说谢满棠要替京中那位所谓的故人邀请她此番一同上京诊治疾病,便皱了眉头,沉思许久,终是摇头道:“你去替我谢绝了他,我年纪大啦,吃不得苦了。此番才为你师叔祖的事情奔波了近半年之久,正要好生歇歇,实在是没精力连着赶路去京城了。”她看了眼一旁嗑瓜子磕得不亦乐乎的叩真子,声音低沉了几分:“且你师叔祖的身子骨不好,我得陪着她,仔细给她调养,哪里也不去的。”

    安怡之前就看出叩真子比上次见面时枯瘦憔悴了不少,精神状态也很差,猜她是寿元将尽了,现在听吴菁这样一说,越发断定自己所料不差。当着叩真子也不提这事,只道:“我瞧这谢满棠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他当是早就知道师父不肯进京,所以才会让我来。”

    吴菁弯起唇角,露出几分罕见的讥讽:“这些贵人么,都是一个性子。以为这全天下的人都必须得听他的,但人挣得过命去么?”

    叩真子闭着眼哼哼:“人当然挣不过命,这人啊,一啄一饮,冥冥中自有定论。因果这个东西,是要相信的。所以我这是报应,你也别太难过了。”

    吴菁白了她一眼,道:“有句话叫尽人事知天命,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的。”

    叩真子哂笑:“你乐意花费精力金钱都由得你,若依着我啊,你不如把这买药的钱拿去买几个漂亮可人小倌来伺候道爷我,那才是真孝顺。”

    长辈说话,安怡不好插嘴,便低垂了眼站在一旁听着。听到叩真子这惊世骇俗的话,忍不住偷偷笑了。她觉得从某方面来讲,叩真子买漂亮小倌来伺候的这个想法和她幻想自己是很厉害的山大王,俘虏了谢美人去伺候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果然师出同门吗?

    叩真子看得分明,将枯枝一样的手虚空点着她道:“小丫头别得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温柔贤良都是装出来的。看在你还算孝敬你师父的份上,师叔祖我送你一句话,恩怨分明,积德行善,自有你的好处。”

    安怡如遭雷击,这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惊恐地抬头看向叩真子,再看向吴菁,轻声道:“我不明白师叔祖的意思,自是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对我不好,我就对他不好。”

    叩真子也不点破她,笑眯眯地闭上眼睛继续嗑瓜子。吴菁则起身往外:“你随我来。”

    安怡沉默地跟着吴菁进了隔壁房间,吴菁开门见山地道:“你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安怡悄悄擦去掌心里的冷汗,蹲到吴菁面前,抱住她的膝盖仰头看着她轻声道:“师父若是不去京城,就让徒儿去吧。”

    吴菁早就猜着是这么一回事,在心底深处暗叹了一声,盯着安怡的眼睛轻声道:“你可想好了?你虽天资聪颖,刻苦耐劳,却不过跟了我短短三年有余。京中不比这边陲苦寒之地,真正的藏龙卧虎,各府都有自己用惯了的名医,太医院的太医们更是经验丰富,个顶个的人精,你有把握能胜过他们?你要知道,只要你露出丝毫想压过他们出人头地,抢走他们主顾的想法,他们就会联合起来不顾一切地打压你,直到你认输,灰溜溜地滚出京城,甚至于少年早夭,声败名裂!这其中的风险,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

    安怡当然知道,她就是从那种人吃人的地方出来的失败者,如今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回归而已。她仰头看着吴菁坚定地道:“徒儿都知道,但徒儿有准备。”有心理准备,也有物质基础。这物质基础包含了谢满棠这棵可以背靠着乘凉的大树以及当年的刘秀才刘有润、如今的工部主事,还有她这些日子以来呕心沥血研究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草药,更有她从前对京中各府人等性情、秘辛的了解。届时,她在明,那些人在暗,鹿死谁手未必可知。

    吴菁虽然早就猜着安怡一定会朝着那条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的,但她却十分担心惋惜这个百年难遇的医药天才徒儿会因此白白送命,浪费了她一番心血,使得师门绝技失传,便皱眉道:“让我想想。我不想让你无辜送命,死在那群豺狼手里。”

    安怡没能一举说服吴菁,十分沮丧,试图再求:“师父……”

    却见吴菁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低声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准备不充分,去了就是一个死,白白送了这性命,你觉得值吗?为名,你已然有了,为钱,你也不缺,想要嫁入高门大户,当初你就走错了路。除非你所求不是这几样,你若能说服我,我便应了你。”

第105章 靠近些

    安怡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吴菁才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吴菁哀求道:“师父,您就让我去历练历练吧,我一定会很小心的,不惹任何麻烦。”她想要报仇!她怕去得晚了,狗男女和仇人们过得太过舒坦;她怕去得晚了,时间消磨了仇恨和斗志;她怕去得晚了,仇人们自然死亡了!那多可惜啊!但她不能和吴菁这么说,她不是真正的安怡——这是她心底最大的秘密,必须要珍藏一辈子的。

    吴菁摇摇头,正要说话,谭嫂就在外间敲了敲门,轻声道:“姑姑,谢大人求见。”

    安怡懊恼地随着吴菁一同前去接人,谢妖人是成精了吧?知道她劝不好吴菁且有自己的小心思,所以这么着急地赶了过来?

    夜色自天边一重一重地晕染过来,安怡点燃廊下最后一盏灯笼,正要将灯笼挂上去时,正厅的门被人从里推开,

    紫色锦衣,玄狐大氅的谢满棠大步从里走了出来,不待她打招呼就冷飕飕地盯了她一眼,再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去。

    好冷……安怡抚抚胳膊,随即哈哈,谢天谢地,再谢满天神佛过路诸神,谢妖人再能说会道又怎样?再及时杀到又如何?还不是铩羽而归!

    正自得意时,忽见老张躲躲闪闪地沿着墙脚阴影掩了过来,小声道:“安姑娘,谢大人请您马上去外头,他在外头等您。”

    人家要吃饭了,没空!安怡假装没听见,埋着头往里走,老张急了,捂着嘴小声道:“他说您要是装没听见不去,之前他答应你的事情一笔勾销。”

    安怡只好气呼呼地转身大步往外去。雪影清辉里,昏黄的灯光下,谢满棠傲然骑于马上,见她过来,将手里卷着的马鞭朝她招了招,不容拒绝地道:“靠近来些。”

    安怡只好忍气吞声地靠过去,谢满棠俯身下来,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别和我耍花样,你若是想替代你师父去或是劝不好她,不但从前答应你的事情一笔勾销,我还会放出风声,告诉别人你有一手配药的好手法。想必届时一定会有很多人找你买药的,你一定能财源滚滚,荣华富贵,倒免了去掺和什么皮毛买卖了。”

    他温热的口气里含着茶叶的清香味,吹得安怡面红耳赤,各种别扭不舒坦,她飞快往后退了一步,生硬地看着谢妖人道:“现实点吧,钦差大人!最坏的结果就是一拍两散,鱼死网破而已。”

    谢满棠的唇角勾起一个寒凉的弧度,垂眸斜睨着她淡淡道:“我忘了安大姑娘是个不要脸不要命的泼妇。”

    这人就是在吴菁那里碰了钉子后,特意叫她出来找碴出气的吧?安怡黑了脸,狠狠瞪了谢满棠一眼,转身快步往里走,心里却忍不住回味,谢妖人刚才那垂眸斜睨一勾唇的风情,堪比月夜里最绚烂的那一枝梨花。想到此处,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谢妖人,却见谢妖人还拥马伫立门前,懒懒地朝她道:“你若能行,我便允了。”

    允了?允许她跟着他去京城替代吴菁吗?安怡一阵狂喜,差点拔足往他奔去,待看清谢满棠眼里那一抹了然与戏谑,便谨慎地停住脚,小心问道:“允了什么?”

    谢满棠见她不上当,略微觉得有些无趣地道:“你若能说动你师父,我许你分一杯羹。”

    她就知道,在他手里占不着便宜,那样的好事怎会轻易就许了她?安怡失望无比。

    谢满棠看清她的失望,得意一笑:“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你太嫩了,不行。”言罢哈哈大笑着打马离去,马蹄声落在被冻得死铁的冰面上,清脆如曲。

    能分一杯羹固然不错,但明显吴菁就是自己不去也不让她去,那就等于谢满棠许诺再多、条件再诱人也和她没关系。安怡无精打采地进了屋,对着院里那棵老梨树深吸一口气,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欢欣鼓舞地去请吴菁和叩真子出来吃饭:“师叔祖,师父,快出来吃饭,我特意定的上等宴席,酒是之前托人从京里带来的二十年的女儿红哟。”

    屋里,吴菁和叩真子对视一眼,无奈地道:“真的只能这样吗?”

    叩真子笑道:“早和你说过,有执念的人是拦不住的。你虽然心疼爱惜她,她却未必领情。这次不给她机会,她迟早会自己找借口去的,兴许过不得两日,就会有京城安家族里或是安老太、薛氏的娘家有什么事要来寻人,然后她就理所当然地从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到时候你怎么办?把她关起来?她能忍这几年也不错了。”

    吴菁叹道:“罢了,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吧。”

    师徒三代气氛融洽地吃完了这顿宴席,叩真子喝得酩酊大醉,醉眼朦胧地非得要安怡给她伴奏,她要唱歌。安怡推了几次推不掉,吴菁也劝道:“你就全了你师叔祖的心意吧。”

    安怡只好道:“我小时候学过几天奏笛,但哪里有笛子呀?”

    谭嫂笑道:“有,有,前日有个小伙儿在外头卖竹笛换药,我看他可怜就买了一支。姑娘试试看能不能吹?”

    “将将就就吧。”安怡拿了锋利的小刀自己改造了一下,就着叩真子的意思奏了一曲欢快的牧童短笛。

    笛声飘至驿馆里,谢满棠因吴菁不肯听从安排而略显烦躁的心不由平静温和了许多。柳七见他凝神细听,便鸡婆地命令身边的人去打听:“去瞧瞧是谁在奏笛?”

    待听说是安怡,柳七挤眉弄眼地朝谢满棠笑:“看来那日在县衙里奏梅花引的也是她了,难为她每次奏笛都能让大人入迷,这叫知音,是吧?”

    谢满棠看也不看地随手泼了他半杯残茶。柳七忿恨地跳着往外奔出,暗暗祈求早日来个母夜叉收了这男人,顶好是个笑面虎一样的母夜叉,压得这人不能翻身。

    安怡和吴菁合力将叩真子扶上床,替她收拾干净后,大冷的天里两个人都累出了一身薄汗。安怡替吴菁铺好床铺,正要告辞离去,吴菁叫住她道:“我走前教了你些东西,这些日子来你有什么收获?”

    (周一到,周一到,趁着天晴好晒太阳,翻滚,翻滚,你们有票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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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手遮香介绍:
冤死重生为贫女,祖母不慈,母亲好欺,便宜渣爹只是个无情无义的穷苦小官,身边还有个小妾上蹿下跳、挑拨离间?
那又何妨,她有神医绝技在手,岂会怕这么一点小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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