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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医手遮香txt下载     医手遮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信口开河

    安怡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几个官兵,紧张地攥紧了衣襟。对方已经起疑,若是再查出她随身带着这么多银子,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不是舍财就可免去的灾难,一旦涉及肯定就是杀身之祸。

    吴菁亦不愿坐以待毙,冷着脸厉声道:“要搜可以,但不许男人碰我和我徒儿,去找女人来搜!我吴菁在飞龙关这一带也算是薄有虚名,日常多的是救急扶困,从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断不能叫人平白羞辱了去。”

    她平日虽然温和平静,此刻发了脾气却颇有威仪,气势凌厉,居然叫逼近过来的几个兵卒都有些发憷,犹豫着不愿上前做第一个动手之人。

    安怡趁机抱住吴菁哭道:“师父,师父,前些日子您才救了那英勇杀敌险些丧生的周金刚周把总,今日他们却要把你这个有名的神医当成什么靺鞨奸细了!这世上哪有这样黑白颠倒的事情?他们这是都不会生病受伤呢!”又为自己哭:“爹啊,爹啊,枉你身为七品县丞,却要叫女儿受这无妄之辱,女儿若是死了,你一定要为女儿报仇啊……”

    她是想碰碰运气,若这群人真是军中来的,听见周金刚这事儿就该防着自己也有求人救命的那一日;若是官中的,她爹安保良虽然没本事,但他的女儿也不该是奸细,要是有人刚好认识这两个人,那就更好了,只要没仇,多少都会打个让手。

    果然周围的人不说个个儿都知道吴菁和周金刚,却也有部分知道的,又听说安怡是县丞之女,便都犹豫着去看细条脸。

    擒贼先擒王,吴菁直接把矛头对准了那细条脸:“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官居何职?又是哪位大人手下?”

    细条脸的脸色反倒越发难看,傲气地冷笑道:“甭管我是谁都和你没关系!我奉了军令在此,便是天王老子在此我也要搜!尔等推三阻四,莫非是心头有鬼?”又骂身边军士:“你们不搜,是想包庇她们么?谁不尽力,以同伙论处!”

    既然说是军令,那就不是地方官府,而是由黄家统率的边军。吴菁和安怡一对眼神,知道只靠寻常手段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众目睽睽之下,就是想商量对策也没得机会,只能靠默契和即兴表演,走到哪步算哪步。安怡微一定神,扬声道:“谁敢动我?我们可是黄小将军的好友!你们今日动了我们,就索性把我们弄死,不然将来我们一定要叫他给我们出了这口恶气!谁敢乱碰我们就砍了他的手!”

    她这是没办法的办法,黄家在飞龙关这一片就是土皇帝呀,谁敢不给黄家人面子?即便是永平知府见了黄老将军也是点头哈腰称孙子的,更不要说是这些无名小卒了。

    果然这听她喊出这一声,又往前靠过来的众军士就都又停下来犹豫地看向细条脸,更有人带了几分好奇上下打量她。有戏!安怡暗喜,正要再接再厉胡扯两句,就见细条脸轻蔑讥讽地道:“你是哪个黄小将军的好友?”

    黄家最有名的小将军,当然是黄老将军的老来子,天生神力,过目不忘的神童,那位被太后亲口封为“金童”的黄小将军,黄家哪个小将军能比得过他?安怡一抬下巴,傲然道:“有几个黄小将军?我说的自然是身份最贵重的那位黄小将军。你别和我说你不认识他,也别说什么我们是假冒的,依我看,你要么就是眼里没有黄家,要么就是想把我们给逼死弄死,来个死无对证,好往黄小将军甚至于黄家身上泼脏水。是不是?”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在场众人都听了个明明白白,面色精彩纷呈。细条脸气得面色铁青,忍了又忍,磨着牙道:“好狂妄的丫头!你倒是和我说说,那黄小将军是什么样儿的?若是说不出来,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旁的不说,你那舌头牙齿一定要拔了!”

    陈知善吓得一抖,死死攥住安怡的袖子道:“快别乱说了,让我替你同他赔礼,他总不会和个小姑娘过不去的。”他和安怡自小就在一处,她认识些什么人难道他还不知道么?这明摆着就是骗人唬人,少不得立刻就要给人拆穿的。

    吴菁却是不语,任由安怡去说。

    安怡轻轻拨开陈知善的手,仰头看着细条脸清脆地道:“黄小将军可是个低调和善人,我本答应他不会乱说出去,但今日危在旦夕,我也只有违背誓言了。他平日最喜着青衫,金钩鹿皮靴,又爱听人吹牛,常常化名石昭,前些日子才往昌黎去了一趟,还在我师父的医馆里住过些日子……我无意针对军爷,也不是暗里藏奸怕搜出什么来,只是我师父和我都是女儿身,实有不便之处,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要真是放心不下,另请女子来替我二人搜身。”

    “你最好不要骗我。”细条脸虽面色不变,眼里的厉色却渐渐淡了,沉吟片刻后,招过一个人来轻声说了几句,那人领命而去。之后,再无人提起搜身之事。

    好险!安怡此时才觉得汗湿衣衫,石昭果然就是黄昭,得益于过去的生活中听来的八卦传闻,她准确地判断出了石昭的身份,然后在这关键时刻拉了自己一把。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是属于她的命,她一定不会在没有完成夙愿之前就轻易死去的。

    一阵冷风自山野里吹来,把被冷汗浸透的衣衫吹得紧紧贴在安怡身上,激得她响亮地打了个喷嚏。陈知善犹豫了又犹豫,轻轻解了外衫,背着吴菁低眉垂眼、悄无声息地递过去。

    安怡摆摆手,直接问细条脸要她自己的衣服,这叫虱子多了不愁咬,不差这一点。

    细条脸被她的胆大气得笑了,可也越发相信她的确是认识黄昭的。他不说话,安怡就当他默许,大大方方地取了自己的包袱,寻了件衣服穿上。

    过不多久,又听马蹄声响,来的却是六七个人,当先一匹白马,飞速朝着安怡等人横冲直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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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不识抬举

    陈知善惊呼一声,与陈喜二人还未来得及将安怡和吴菁二人拉开,那马已到面前,人立而起,前蹄重重一顿,堪堪停在四人面前。马上一个青衣少年,唇角眼睛俱带笑意,调皮地弯腰对上安怡的脸道:“安姑娘这是后悔了,千里迢迢来寻我的么?”

    没想到他也在,看来谢满棠等人做的事真的非同小可,被人追杀堵截也就罢了,竟连黄家人都亲自出手了,他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安怡压下这些念头,堆起一个狗腿的笑脸,轻声道:“从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迫不得已,借公子名头一使,还望公子切莫计较。”

    “不计较,公子就是有些好奇,你是如何知道公子身份的?我记得我一直都是和你说,我叫石昭。”石昭(现在应该叫黄昭)照旧笑着,一双闪亮的眼睛直直对上安怡,硬生生叫安怡从里头看出了几分料峭的寒意。

    再平易近人,再年轻贪玩,他身上流的始终是黄家的血,家族烙印早已深入骨髓,不可随意糊弄。上一刻对你笑,下一刻就可以让你死,翻脸无情正是权贵子弟的特权。安怡努力让自己的神情和语气显得轻松些:“公子若真不想让我知道你是谁,就不该显摆呀。我之所以能猜出来,不过是两个原因,一是你之前口气太大,能力太强。打虎伤虎,虎口夺食却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那王虎连气都不敢吭一声儿,我爹好歹也是个七品县丞,你却敢给我那般许诺,许我一门富贵,足见你非常人。二是我运气好,病急乱投医,随意一蒙居然蒙对了。”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黄昭见安怡目光坦荡,不见丝毫心虚,忍不住一歪头,粗声道:“妈蛋!”果然是显摆惹出来的祸,要是这事儿传回老头子耳朵里,他总要脱层皮。正想威胁安怡两句,安怡已经万分感激地对着他盈盈一拜:“公子真是福星,早前帮了我家大忙,现在又帮了我们师徒几个,真叫人感激不尽。”

    他说了要帮她么?这丫头之前一副对他百般嫌弃的嘴脸,这会儿用得上了就如此谄媚狗腿,黄昭冷冷一笑,道:“既然感激不尽,那就该思量如何报恩才是。我之前与你说的话,你想得如何了?”

    安怡低眉垂眼地拔着手指,声音很小却很坚决:“我不与人为奴为婢,否则就是要逼死父母亲人。公子之恩,只能等我跟师父学好本领以后再寻机相报了。”

    “不识抬举!”等她跟吴菁学好本领以后再给他报恩,这不是咒他生病或受伤么?黄昭冷笑一声,扬手一甩鞭子,破空声一响,安怡吓得往下一蹲,闭眼缩颈,却不见疼痛袭来,再睁眼,黄昭已经打马越过她去了,低声同那细条脸说了几句话,细条脸连着看了他们师徒好几眼。片刻后,就有人来撵安怡他们:“快走,快走!”

    安怡飞快地拉着吴菁爬上马车,招呼车夫赶快走。马车经过黄昭身旁,安怡朝他行了一礼,黄昭坐在马上巍然不动,冷淡地看着她,道:“既然要名声要脸面,日后就别出来乱晃,你可没那么好的运气,次次都撞上我。”

    安怡不答,只朝他微微一笑,眼睛和牙齿在火光下微微闪光,肌肤在火光下闪着珍珠般的朦胧微光。她觉得黄昭的表现虽然和之前在昌黎稍许不同,但人始终是个好人。

    马车远去,细条脸有些探究地轻声问道:“五公子……?”

    黄昭把目光从马车上那个单薄却挺拔的小身影上收回来,淡淡地道:“那吴菁是个有名的大夫,一手金针神技出神入化,我家中也曾想重金聘她入府。那姑娘么,她爹是昌黎的县丞,整一个糊涂蛋!连儿女老娘都养不活。”

    当时吴菁才来这里不过年余,经人引荐,三针就治好了他爹多年的腿痛之疾,他家里就想重金聘吴菁入府专为他们一家子看病,但吴菁很坚决地回绝了,他记得大哥大嫂很不高兴,却也没拿这女大夫如何,反而有礼有节地把人送走,中间想必是有些原因的。安怡么,不过是他无趣的生活中遇到的一个有趣之人而已,她不识抬举,那便罢了。

    “做正事要紧,再往前头去罢。”黄昭无所谓地收回目光,拨马往前走,却又莫名地回头看了一眼,对上安怡讨好的笑容,便板着脸低声吩咐身边随行之人道:“让前头关卡不要为难她们。”

    于是就有人默不作声地跟上了安怡他们的马车,专程护送她们回昌黎。

    远处,柳七潜伏于黑暗中看完了这出戏,转头笑道:“这小丫头真叫人意外,她怎地又与这黄昭熟识了?”

    谢满棠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道:“走吧。”

    柳七哼哼唧唧地道:“幸亏她们没出事,不然我可真是会做噩梦,觉得良心过不去。”

    “良心?”谢满棠见他没完没了的,索性冷笑道:“若是她们遇险,你难道还要冲出去救她们不成?”

    当然不能,其实他们来此潜伏观望的主要目的还是谨防她们犯在黄家手里,再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有关他们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兹事体大,涉及的人事太广,他们不能由着事态发展而不管,之前放她们走就已经是放到最宽松。柳七有些尴尬地道:“我若冲出去才是害了她们,又不能把这些人全部杀光,他们可是本地人,有家小的。一追究起来可不是都要死个干净了么。”

    “那不就结了?虚情假意的话少说。”谢满棠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就你能,就你心肠最狠,就你嘴巴最毒,就你最真实。”柳七气结,却不得不赶紧追上去,不服地道:“那我倒是要问你,若她们违背诺言,供出咱们,你是要亲手灭口吗?”

    “事情办砸了,大家伙都逃不掉干系,你有这心情,不如好生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办吧。”谢满棠疾步往前奔走,犹如一只体型优美的猎豹,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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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有女长成(上)

    三年后。

    傍晚时分,昌黎县城外徐徐走来两骑,当先一匹枣红马上坐着个年约十五六岁、身材玲珑挺拔、皮肤微黑、明眸皓齿的美貌少女,后面一匹栗色马上坐着个三十来岁、面色黝黑、身材强壮的仆妇,二人马上分别挂了些野鸡野兔之属,又有一只装满了蘑菇木耳等山珍的竹篓。

    边城不比京中规矩森严,多有女眷骑马出门的,众人见了也不觉奇怪。守门的老卒见了二人,更是热情的笑着给那绿衣少女行了个礼,问道:“安大姑娘这是去山里行猎还是给人瞧病来?”

    绿衣少女正是安怡,微笑着答道:“山里有猎户家中老人生了重病,难得挪动,我去看看,正好带些野味回来。”随手将马上挂着的一只兔子扔给老卒,笑道:“自家亲手打的,不值什么,送给几位大叔下酒。”

    老卒忙不迭地接了,眉花眼笑地道:“还是姑娘大方。”

    旁边一个中年兵卒笑着吹捧道:“可不是,大方又心善,谁能总给穷苦人瞧病还不收钱呢?不怪人家都称活菩萨,到底是县丞老爷的爱女,名门大族出来的女儿,家教好。”

    “几位大叔谬赞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安怡腼腆害羞地笑了笑,和仆妇一道拉着马进了城门。

    见她主仆走远,老卒转头同那中年兵卒道:“可真是女大十八变,前几年这安大姑娘顽劣得不得了,我还记得那年她血淋淋、人事不省地给吴姑姑扶回城去。谁会想得到几年过去,她竟会长成这样,不但学了一手好医术,还不端官家小姐的架子,不嫌脏累总给穷人免费瞧病?”

    中年兵卒左右看了看,小声道:“虽说是给穷人免费瞧,但也是做了药铺生意的。不说远的永平、抚宁、迁安、乐亭这几处的长生药铺,就是吴姑姑那个药铺她也似是参了股的,不然安县丞哪能那么快就把欠的债还完,还用起了仆从?”

    “这是生了个好闺女啊,不怪还不肯替她寻婆家。”老卒与他头碰头嘀嘀咕咕一阵,都会心笑了:“管这些闲事做什么,左右也与你我无碍,时不时还能沾她的光吃肉喝酒,家里人有个头痛脑热的也不要钱,知足吧。”

    街上,安怡打发仆妇兰嫂:“兰嫂,你先把这些东西带回家去,和家里人说我回来了,我还要往医馆去一趟。”

    “是。”兰嫂不放心地叮嘱:“大姑娘,日前小公子说要买风车的,您可千万记得买了再回家,不然小公子又要哭闹。”

    “知道了。”安怡笑看着兰嫂打马离去。兰嫂本是一大户人家豢养的女武师,专门负责贴身护卫女眷,只因主家犯事,连仆带主全家抄没发卖,安怡当时恰好跟了吴菁去永平府办事,听说她有两下子,又见其本分老实,便将其买下带在身边,日常用度从优,只当是丫头保姆护卫一起使了。

    兰嫂是个本分实在的,见安怡待人好,也就死心塌地跟了她,不但精心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在她外出看病时贴身护卫,闲时还教她骑马和拳脚功夫,以便强身健体。安怡本就已将那弹弓之术练得纯熟,性子也强悍,又得兰嫂指点,不说武力值有多高,寻常一两个男人是轻易近不得她的身了。

    她的学医致富之路也算是走得比较顺当。从抚宁回来后,她就将从谢满棠那里得来的四百两银子拆一半交给安老太还债、改善家里的生活并留存应急,另一半入股和陈知善、吴菁一起依托医馆开了个仁心药铺。果然如她所料,有吴菁的名气在那里搁着,药价略便宜些,药的成色再往上走,生意一日便赛过一日,不但生生抵垮了仁惠堂,附近几个县的疑难杂症病人和稍许条件好些的病人都往这里跑。

    待回本又有了储蓄后,她又和吴菁、陈知善商量,是否往其他几个邻近的县城开药铺。吴菁不太感兴趣,婉拒了,陈知善家大业大的,又出于某些不好细说的心思因由,也婉拒了。安怡就不客气地请陈知善帮忙找了个能干可信的掌柜,又托了周金刚的关系,先在抚宁开起了第一家完全属于她自己的长生药铺。等到生意稳定,资金回笼后又利用日常陪同吴菁给人看病时建立起来的人脉,逐次在迁安、乐亭开了分店,今年年初,永平府的关系打通之后,她又在永平开了第三家分店。

    于是安县丞一家子顺利脱贫,安老太还存了余钱使人回京城老家买了些地和两个小庄子,日常生活所需的米油禽肉蛋类皆从自家庄子产出,又省了好大一笔开销。

    经济问题一解决,家里的矛盾就小了很多,安县丞不再欠债,有钱吹捧上峰和结交收买同僚下属,日子就没那么难过,也就有闲心有余力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薛氏有钱有闲调养身体,心情愉快,老毛病自然而然好了,人看着年轻了好几岁;安老太呼奴使婢,有钱在手,人也跟着尊严和气了许多;大名叫做安愉的小毛毛茁壮成长,给一家人带来了许多欢乐;吉利还是未得一男半女,又见安怡气势越来越盛,在家中地位举足轻重,少不得夹着尾巴做人,以求避其锋芒;安怡更是把自己要走的一条路盘算得清清楚楚。

    她日常跟着吴菁学医行医,谦恭而刻苦,单独行医之时遇着穷病之人便不收钱,晓得哪家穷困还肯抽空上门探望,从不惧脏累,偶尔还赠送药物。久而久之便博得了个心善大义的美名,一众人等把她七分本领传出了九分,只差一分尚且不如吴菁,却远远盖过了更早入门的陈知善。

    见她和陈知善已能独挡一面,吴菁就把医馆里的寻常事务都交给了二人,自己则专注于著书立说,非是二人处理不了的危重疑难之疾,又或是实在推脱不掉的要紧人家,吴菁是不轻易出手了。

    再论起安保良的两个狐朋狗友,周金刚得了安怡提醒后,硬生生在青龙山中探出了那条道,并于其年冬利用此道在奇袭靺鞨之役中建了大功,一跃成为正五品武德将军,听说还有继续往上升的可能,风头正盛。刘秀才刘有润那年听了安怡之言前往京城投奔刘嵩,得刘嵩举荐入蔡太师门下,又得名师指点,次年入场考试,顺顺当当中了举,又次年,顺利做了进士,点为工部主事,前途一片光明。

    有他二人照料,安保良的日子就又好过了几分。

    日子挺好过了,要说有什么不和谐的,就是吉利和薛氏妻妾二人日常间的争风吃醋,以及安老太和薛氏婆媳间的那点小心眼和彼此压制。但这些都是不影响大局的小问题,安怡并不放在心上。她只关心接下来该怎么把这条道路继续走好走远,离那些人和事再近一些。

    从那年她被绑离京,再被卖入野草里丢了性命,至今已是五年有余,京中早已物是人非,谁还记得她呢?但她总是要回去的,总会有那一天,她要把药铺开到京城里去,让自己的名声传到那些人的耳中,人吃五谷哪能不生病呢?何况是这些爱惜身体性命到了极致的贵人们?他们会需要她的。安怡站在医馆前仰头看着天边的彩霞微微一笑,抖擞了精神。

第49章 有女长成(中)

    陈知善见安怡马上挂着野兔野鸡,知道她又去了山里,不由不快地皱了眉头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让我去就成,你一个姑娘家总往山里跑,就是不怕苦累也当小心野兽。”看她年岁渐大,这两年来却还有事无事总往外跑,原本雪白的皮肤也晒得黑了,偏她半点不在意,倒叫他替她着急。

    安怡笑吟吟地露出靥边两个小梨涡:“哪里就那么娇贵了?有兰嫂陪着我的,何况许久不曾使弹弓,也想换换口味,就跑了这一趟。”

    她虽笑得甜,眉眼里流露出的却是不在意。陈知善不由暗叹了一声,随着年龄增长,安怡所学越多就越是独立坚毅,主意越来越大,决定的事情很少有劝得回来的,对他的态度也不再似小时那般亲热不拘小节,而是多了几分疏离。她笑得越甜,表现得越是规矩守礼,拒绝起他的好意和关心来就越坚决。

    偏他就想离她近几分……陈知善有些黯然神伤,决定不再劝她,转而道:“师父刚闲下来,谭嫂正念叨着不知道该做什么菜好,你快送进去,我送你回家。”

    安怡笑道:“我又不是不识路,也不是小孩子了,怎还要你送?你先回去吧,不必等我。”言罢从马上解下野鸡、野兔各一只,道:“这是给你们家的。”

    陈知善示意陈喜接过,并不依言先行归家,反而立在门前静等安怡给吴菁送野味。他已年满十九,长得瘦高个儿,清秀斯文,一表人才,却还不曾娶妻,县城里喜欢他的姑娘不少,他站在医馆门口少不得引了许多目光,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好几个年轻姑娘从他面前走过,同他打招呼。他却恍然不觉,一心只等着安怡,倒是陈喜默默数着,等到安怡出来,陈喜正好数到了六。

    安怡耳尖,正好听见那个“六”,便问道:“数什么呢?”

    陈喜道:“在数究竟会有多少位姑娘来同我们公子打招呼呢。”

    安怡就笑了:“那你们且站着数,明早好同我讲究竟有多少个。”

    陈知善急忙拍了陈喜一下,有些羞恼地道:“别听他瞎说。都是病人呢。”言罢快步跟上安怡,把些病例和方子拿来与她讨论,果然安怡不曾赶他回去,由着他跟了一路。

    到了安家门前,陈知善本想借口去给安老太请安,好在安家混晚饭吃,以便刷刷好感度,却叫安怡截在门口抢先道:“师兄快回去处理野物,也让伯父伯母尝尝,我就不留师兄了。”

    陈知善苦笑着目送安怡进了门,回头瞪向陈喜:“说吧,你要讨个什么惩罚?谁叫你乱说话的?”

    他虽表情严厉,性子却惯常是好的,陈喜并不惧他,与他边走边轻声道:“公子,小的要与您提个醒儿。今日早间,您在药铺里时,又有城南魏家借着来看诊,向吴姑姑打听安大姑娘的亲事了。”

    “安大姑娘的婚事自有她父母做主,怎地问到了师父头上?”陈知善闻言,眉毛不由得皱了起来,说不出的心烦。

    不是第一次有人打听安怡的亲事了,但城南魏家不一样。近年来,随着魏家大爷投在黄老将军麾下做了幕僚并深得赏识,魏家又有好几个子弟去了黄家军中任职。官不大,却风光有实权,导致新来的县令也轻易不敢得罪这家人,故而这一家子人在这昌黎县城里可谓是风光无限。

    似安怡这种出身京城百年大族,父亲为两榜进士,母亲出身书香门第的小官女儿,算是新兴起来的魏家媳妇的理想人选,何况安怡青春貌美,美名在外,医术精湛,善于经营,实是魏家这种小土豪最好做亲的对象了。所以他家既然来打听消息,那就是真正起了心。

    反观自己,土生土长的昌黎人,家中是做生意的,有些土地,并无做官或是读书有成的亲友,严格说来和官家做亲是门不当户不对。要说有什么优点,那就是家里还算有钱,长相和医术勉强过得去,可是这些勉强过得去的条件,对于如今的安怡来说并算不得什么。

    陈知善沮丧极了,师父是一样的教,他自小便苦学医术,却抵不过安怡入门三年所得之多,光看这一年来寻他看病的人远远不如寻安怡的多,再看安怡的名声已经传到抚宁,而他还只是个昌黎人知道的小大夫就可知道。

    他也曾有过不服之心,不愿喜欢的女子瞧不起自己,故而加倍努力,却始终不如安怡。吴菁曾旁敲侧击地宽慰过他,说这是个人天赋问题,就似有人天生个子就比别人高,矮子怎么吃怎么挣也长不上去,不是他的问题。可是,安怡不但有天赋还有他远远不如的恒心和毅力——吴菁那一屋子的书,两年不到的时间里就给她全部抄完并背得滚瓜烂熟,运用自如,这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陈知善苦涩地想,他是只剩下一颗真心了。

    陈喜见他神色倏忽万变,差不多猜着他在想些什么,便又道:“虽说师父做不得主,但也好当半个爹使,有吴姑姑在安县丞跟前美言,那好事不得多几分成算?”

    陈知善烦躁地道:“安县丞志向高远,只怕不会轻易将女儿许人,不然早两年就该为安怡打算了。”

    既知安家人志向高远,怎还这样死心眼地强撑着迟迟不肯成亲?偏又不肯开口,这是要便宜其他人呢。也难怪自家夫人交代他须得点醒公子,成与不成都好叫公子早些醒悟,休要误了终身大事。陈喜暗叹了口气,索性激他一激:“就算咱们昌黎县没有合适的人家,抚宁、迁安、乐亭这些地方的好人家难道又少了?如今安姑娘美名在外,谁不知道她?是了,安家是京城人氏,只怕要从京城寻呢,京城的高门大户,英雄才子可遍地都是。”

    这话犹如一记闷棒,打得陈知善六神无主,心如刀割,闷了半晌才道:“你先回去。”

第50章 有女长成(下)

    陈喜见陈知善脸色太过难看,心里有些害怕,忙道:“公子要去哪里?让小的跟着。”

    陈知善不耐烦,托辞道:“我突然想起有个方子,该和安姑娘商讨一下用法。”言罢转身又朝着安家行去,途中见有小贩卖风车,想起安愉之前就闹着要买风车,正好顺理成章地送过去,便拿钱买了风车,又另买了几样安老太爱吃的糕点,准备上门去讨安小弟和安老太的欢心。

    此时安家正是一片热闹,安老太坐在院子里眯着眼看厨娘宰杀清洗安怡带回来的野味,薛氏在指点新买来的小丫头干活。安愉则拉着安怡的袖子哭鼻子:“你说过给我买的,早先爹爹说给我买,我都没答应,就等着你……你骗人,呜呜……姐姐骗人。”

    安怡收到全家人指责的目光,不由满头大汗,少不得抱起粉团一样的安愉哄道:“姐姐忙忘了,这就带你出去买啊。”

    安愉破涕为笑,牵了安怡的手要跟她出门,可巧的陈知善就进门了,笑眯眯地把风车往安愉面前一递,再将手臂张开,安愉立即投入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甜甜地喊:“哥哥。”

    整个安家都响起和陈知善打招呼的声音,安老太接过糕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你这孩子真是的,又不是外人,常日见着的,来了也就来了,还带什么糕点。”却又夸赞:“不错,这桂花茯苓糕正是我爱的那个味。”见安怡站在那里笑,便一声狮子吼:“还不赶紧去给你师兄倒茶?”

    安怡笑笑,接了小丫头递过来的茶放在陈知善面前,道:“师兄怎么又来了?”

    陈知善正要把那借口说出来,安老太已经骂了起来:“你会不会说话?懂不懂待客之道?什么叫又来了?真是越大越蠢了。”转头对着陈知善换了张笑脸:“知善啊,你留下来吃晚饭。”

    陈知善小心地看了眼安怡,见她一如既往地淡笑着,说不出不欢迎,也说不出有多热情。不由暗想长此以往,总有一日要同陈喜说的那般,她得变成别家的人,便把心一横,笑着应了安老太。到底是多年的情分,他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安家人真的瞧不起她,她心里没有他半分呢?毕竟姑娘大了,名不正言不顺,是该避着些嫌的。

    陈知善不是第一次留在安家吃晚饭,但安怡本能地觉得他今天看她的目光有些不一样,去而复返也很可疑,就给兰嫂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兰嫂走过来道:“大姑娘,曲姑娘使人来请您去她那里一趟。”

    曲姑娘叫曲媛媛,是新任县令的女儿,年纪与安怡差不多,随父母来昌黎赴任时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场,是安怡一手医治好的,从那之后,两个年纪相仿,又住得近的姑娘就成了好朋友。曲媛媛身体娇弱,家规森严,不比安怡能成日在外头跑,所以一无聊就来逮人,好听安怡讲外头的人和事。

    安家人见惯不怪,并不管安怡。安怡和陈知善告了声罪,提了只野兔往外头去。半道遇着安保良归家,安保良少不得问道:“这时候了,你还要去哪里?”

    “寻曲媛媛。”安怡的脚步已经迈出去了,想想又折回来,小声道:“爹,我前些时候和您说的那件事……”

    还未说完,安保良已经断然拒绝:“不成!我就是在这破地儿待一辈子也是不会答应的。要我去求他们,除非日头从西边升起来!”又盯了一眼安怡,道:“我可告诉你,不许你借我的名义给他们写信示好!不然别怪我家法伺候!”说完一甩袖子,往前去了。

    安怡叹了口气。这两年家里日子好过了,靠着她平日打听来的消息,知道朝中局势已然有了变动,再无人死死盯着安家这一系,她就试图说服安老太和安保良写信给京中本家,利用京中本家的力量走走门路,以便早些回去。但那母子俩都出奇的一致,坚决不肯向本家低头,甚至于甘愿老死此处。

    她年岁到了,再能干再强悍再表示自己不想嫁人,安家人也是不可能任由她这样下去的,想必很快就会给她寻门亲事。安怡习惯性地摸摸随身带着的针囊,感受到金针传递给她的力量,瞬间充满了勇气,要真被逼得不行,她就背着安保良等人另寻机会入京吧。

    安怡拿定主意,快步进了曲家大门,把野兔交给厨娘去办,直接入内去寻曲媛媛。曲媛媛正看着一叠诗稿发呆呢,见她进来,一双弯月似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忙得很的?弄得我都不敢去请你。”

    安怡笑道:“今日去山里看个病人,打了些野味回来,送来给你尝尝鲜。”随手抓了一张诗稿,见上面写的尽是些春花秋月之类的,不由笑道:“咦,女大不中留,伤春悲秋了。”

    “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你的嘴!”曲媛媛顿时粉脸羞红,跳起脚去抢诗稿。她比安怡小两岁,个子没安怡高,身体也没安怡矫健灵活,一扑扑了个空,气得直跺脚,娇憨可爱之态毕露。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谁跟谁呢。”安怡捏了她的小脸一把,把诗稿还她,“小脸嫩白的,叫人看着就想捏一把。”

    曲媛媛正色道:“你却是越来越黑了,不是我说你,你又不靠行医养家糊口,兴趣所在而已,何必把自己折腾成这模样?”安怡本是美丽佳人,若是肤色再白皙几分,只怕飞龙关这一带的女子都要给她比下去,曲媛媛不明白,她怎么就这样不爱惜自己的容貌?

    安怡笑道:“我本来就黑,何况在我看来,什么都比不过行医更有趣。”年轻女子行医本就有些麻烦,顶着这张脸就更麻烦,又不能时时戴着面纱幕笠,不如晒黑最好,反正她精通药理,将来想白回来时,随便配点药膏敷敷就白回来了。这就是学医的好处啊,安怡都有些沾沾自喜了。

    人各有志,曲媛媛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那黑了不好找婆家的话咽回肚子里,从妆台里翻出一只竹笛递过去:“上次那支曲子你才奏了一半,把剩下的奏完吧?”

    安怡心情不太好,不想吹,就托辞道:“别吵着你们太太了。”

第51章 笛声何处

    虽然曲媛媛缠安怡得紧,但曲太太不是很喜欢安怡,原因是她觉得安家没一个正常人。说起来还是百年大族,安保良还是两榜进士,怎会放着安怡一个大姑娘去行医、开铺子还债养家?才三岁多的安愉也就不说了,老的那几个都是不要脸的,还有个薛氏,也算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身为母亲怎会舍得女儿去抛头露面?依着曲太太想,曲媛媛就不该和安怡这样跑野了心的女孩子多来往,省得把人给带野了。

    可安怡好歹也算是曲媛媛的救命恩人,在外头的名声也很好,安保良与曲县令又是同僚,两家隔壁住着,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虽不至于不肯接待安怡,但始终不太喜欢就是了。所以安怡每次来见曲媛媛,若非必要坚决不往曲太太面前晃。

    按安怡的想法,只要她抬出曲太太来,曲媛媛必然不会再逼她奏笛。谁知曲媛媛却道:“你放心,我娘去观音寺替我外祖父祈福去了。今日早上才走的,算上脚程怎么也得七八日才能回来。我是一早就想使人去寻你过来玩,却听门子说你老早就带着兰嫂骑马出去了。快吹,快吹!”

    安怡无奈,只得持竹笛试了试音,奏了一曲《梅花引》。

    曲媛媛双目放光,扯着她的袖子道:“好姐姐,你教教我呗。”

    安怡点点曲媛媛的小鼻头,笑道:“上次教你的牧童曲你吹会没有?”要不是那日在曲媛媛这里见着这竹笛,又被推着吹奏了一曲,她都快要忘记自己还有这个技能了。

    因为这个技能给她带来的全都是不好的记忆,拿起竹笛她就会想起从前她和那个人在春日杏花盛开时,在夏日满天繁星下,秋日月夜里,冬日梅花林中一个奏笛,一个抚琴,一应一合,谁不夸他们一句“神仙眷侣”?

    神仙眷侣?安怡嗤笑一声,这会儿那个人和那女人的儿女只怕都满地跑了罢,谁还会记得她?

    曲媛媛见她面色沉郁,有些担忧,忙扯扯她的袖子轻声道:“安姐姐,你要是忙就算了。”

    小姑娘挺会说话的,不说安怡不乐意,反倒说是她忙,安怡没有亲妹子,只有几个莫名其妙离她老远,不肯和她亲热,又嫉妒她得祖父喜爱的堂妹,对着曲媛媛这样的绵软可爱的小姑娘讨厌不起来,少不得重拾笑脸教她吹笛。

    笛声传到墙外,叫一个人愣了神。

    谢满棠布衣芒鞋,赶着一张驴车从昌黎县衙前经过,乍然听见这熟悉的笛声,不由愣了神。

    装扮成小媳妇的柳七从驴车上探过身来娇嗲嗲地作势弹了他的额头一下,道:“当家的,怎么了?”

    谢满棠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笛声有些耳熟。”

    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陪着家中老母在京中狮子山看梅,听见有人在梅林深处奏笛,奏的就是这首曲子。只因奏得太好,他们母子不由都对奏笛之人起了几分好奇,便在梅林外等候,见着一个风华正茂的美貌少妇由着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书生陪着出来,少妇手里拿着一管碧玉笛,与那书生且说且笑。

    奏笛之人是个已经嫁人的女子,不能与之相交,这令得他颇为失望。后来无意中得知那个女子已经死去,他以为从此后再没机会听见那样美妙的笛声了,还颇为惋惜。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竟又听见这熟悉的笛声,倒叫他意外了。

    柳七将块粉红色的帕子掩着被胭脂涂得血红的嘴唇,抛了个媚眼给他,娇声道:“你只怕是听错了。”

    谢满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柳七忙道:“我没那个意思,我怎敢怀疑你这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领呢?”

    谢满棠这才收回目光,抽了驴儿一下,驴车咕咕噜噜地往前去了。柳七坐回驴车上,八卦地道:“这笛子吹得这样的好,似是名师指点过的啊?”见谢满棠不理他,就又道:“从前你是听谁吹的呢?”

    谢满棠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这趟出来很顺利,我觉得你扮女人挺像的,下次要不要扮个孕妇呢?”

    柳七立即惊恐地闭紧嘴,朝他用力摆手。

    谢满棠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专心赶车。

    柳七回头看着暮色里的昌黎县衙,暗想,那姓安的小丫头不就是住在这里么?回头可得向她打听打听这吹笛的人是谁,能因一首曲子就得谢老大记在心上几年的人可不简单。要知道,谢老大二十多岁的人了还不肯成亲,平日也不见他对哪个女人有兴趣,大家都暗里猜他是不是不行,或者真是那什么。也不知谢老大晓得大家背里这样挤兑他,会是什么表情?看他还毒舌不毒舌?柳七越想越乐,忍不住多看了谢满棠两眼。

    谢满棠感受到他热切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看过来,柳七怕给被看出端倪,事后被找麻烦,忙讨好地朝他一笑,缩回了驴车上。

    安怡生怕回去太早,陈知善没走,便跟着曲媛媛混了晚饭吃,见天色黑了才起身告辞回去。兰嫂给她开的门,才见着她就朝她比了个手势,安怡疑惑道:“怎么了?”莫非陈知善还没走?那可真是呆得太久了些。

    兰嫂贴在她耳边小声道:“吉姨娘有了,刚才陈公子号出来的脉,已是三个月了。”

    安怡一愣,不是说不会生了吗?没想到居然怀上了。之前吉利也曾苦求吴菁给她号过脉,治一治,吴菁曾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从前伤过身子,难得有孕了。这事儿吉利谁也没告诉,却瞒不过安怡。

    难怪得这些日子吉利常常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呢,原来是这个原因。她就是个医术不错的大夫,吉利却死死瞒着她,偏今日就当着陈知善的面露出来了,这是想干嘛?防着她知道了不声不响地一剂药投下去?

第52章 祖孙过招

    兰嫂见安怡不说话,知道她不高兴,就提醒她道:“老太太和老爷都挺欢喜的,小公子今日玩得累了,太太陪着睡了。”

    这是说,安老太和安保良都挺为这事儿欢喜,毕竟这家里就只她和安愉两个孩子实在是太单薄了些,多子多福么。而薛氏这么早就陪着安愉睡了,那就表明薛氏心里很不痛快。安怡的心里也不痛快,朝兰嫂点点头,快步走到正屋前,不等小丫头出声就挑起帘子进了屋。

    安保良和安老太正满脸喜气地坐着说话,见安怡进去就一起停住话头,安保良还算小心地收了喜色,安老太却是半点不掩愉色,笑着朝安怡招手:“你吃饭了么?厨下给你留了饭菜。”

    “吃过了。”安怡寻了个位子坐下来,看这两人是否会和主动和她说吉利有孕这事儿。倒不是她自大,这几年来安家能脱贫过上好日子差不多就靠了她,之前只多吉利一张嘴吃饭倒也没什么,现在平白要多一个孩子,平日的穿用倒也罢了,莫非将来要让他和安愉争她挣下来的这份家产?安怡可没那么多善心,安保良等人算是这具身体的血亲,她用了这身体就该承担相应的责任,那叫惜福,但吉利对于她就是个讨厌人,生的娃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她供着他们娘儿俩过好日子,给她和薛氏、安愉添堵?她要是欢喜得起来那才是有病。

    安保良很快察觉到安怡的不快,悄悄和安老太递了个眼色,安老太想了想,吩咐安保良:“你忙了一天,去歇着吧。”

    安怡道:“说来,我也是累极了。”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每天累死累活的,可不是为了给安保良养小妾和庶出子女的。安保良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沉默地往外去了。余下安老太和安怡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

    片刻后,安老太才道:“你都听说了?”

    安怡点头,却不答话。

    “你放心。”安老太有些不高兴的皱起了眉头,姑娘大了,不比小时候好拿捏,何况这家里的经济差不多就靠安怡撑起来。近年来安怡学医,做生意,越见沉稳大气,已是差不多可以作得这个家的一半主,心气是养大了,不然换了别家,谁敢因为这种事生气?安老太是真盼望着这家里多添个孩子,总不能为了安怡生气就让吉利不要生,更何况说起这事儿,还算安怡欠了吉利的。

    放心?放什么心呢?话没说清楚,那就是敷衍。安怡看着安老太认真道:“我自然是放心的,嫡庶有别,不管是男是女,贱妾所出的如何比得过嫡长子?不过就是多双筷子而已。是不是?老太太?”

    安老太是个强硬性子,觉着自己本来就没错,只不过为了和气,也因为看安怡辛苦才伏低做小地安抚她这个小辈,怎地安怡还这样咄咄逼人?实在是太不懂事了些。当下沉了脸道:“你母亲进门多年就生了你们姐弟二人,难道你忍心将来你弟弟一个人支撑门户?不拘城里乡下,什么人家最硬气?兄弟姊妹多的人家最硬气!就是打架也图个人多热闹!我倒是想再要个嫡出的孙子呢,但也要你娘生得出来才行!”

    所以这不是安保良的错,而是薛氏的错,如果薛氏是个能生的,生了一窝孩子,谁还操那个闲心?安怡如果懂事,就该为了她亲娘忍气吞声才是,不然闹起来还是薛氏难受没脸。但安怡不管这个,安愉差不多是她一手带大的,二人年纪悬殊大,那孩子粉嫩可爱,她真心疼他,不乐意他多个威胁,当下就道:“他有我呢。”

    安老太闲闲地瞥了安怡一眼,一笑。从前的事情不好提,有伤安家的名声,但并不代表她就没办法收拾安怡。

    安怡被笑得没脾气,总觉得安老太就在那等着她这句话。

    果然安老太慢吞吞喝了口茶才道:“别不懂事了,你是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丈夫和孩子才是你最亲近的人。这世道呢,我不说你也知道,女人出嫁后哪怕就是往娘家多跑几趟也会被挑剔。”

    接下来就该说她的终身大事了,安怡心里有数,不慌不忙地接招,抽出帕子捂住眼睛委屈地哭道:“我知道,祖母从来就嫌我是个女孩子,不能支撑门户。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些就想赶我出门了,我得有多不招人喜欢啊。”不就是盖大帽子或是围魏救赵么?她也会。她就暗指老太太早年穷的时候要靠着她所以不说要她嫁人,等着她拼死拼活地把日子挣好过了,就想把她赶出去了,看老太太怎么接她这个话头!反正她就是不想嫁人。

    安老太有些愣神,随即怒了,抓起放在身边的花椒木拐杖就要往安怡身上招呼:“打死你这个臭丫头!你这是想气死我呢!你去,你去,要嫁谁都把你的铺子庄子全部带走,好了吧?”

    安怡见她气得老脸都紫了,也不想她气出个好歹来,一把抓住她的拐杖道:“不好,我要留着给我们安愉长大读书娶妻的。”见安老太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又扮委屈:“祖母这花椒木拐杖还是孙女儿听说花椒木能行气活血,对老年人手脚麻木、气血不畅疗效很好才辛苦托人寻来给您的呢,如今您倒是手脚不麻了,却忍心拿它打我?”

    安老太焉能不知安怡在耍手段?瞪着她不说话,好半天才叹了口气,服软道:“罢了,不说这个了,咱祖孙俩好好说两句话交个底。”

    安怡顺势扶她坐下:“您说。”

    安老太道:“我和你爹年纪大了,毛毛却才这么大,咱家人口太单薄啦……”见安怡心不在焉地听着并不答话,只得直奔主题:“这样说吧,你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亲孙子,难不成我不要他?”

    安怡还是不说话。

    安老太只好又苦口婆心地劝:“好歹是条性命,若是个男孩子呢,将来好给毛毛做臂膀,嫡庶有别,长幼有序,他怎么都越不过毛毛去。将来啊,你挣下的这份家业想给谁就给谁,我和你爹也没脸多嘴。”

    话说到这个份上,安怡也就不再闹了,严肃地道:“祖母说得对,好歹是条命,我不会做缺德损福之事,但该说明白的还得说明白,别叫有的人放着好日子不过,起来兴风作浪,人要积德惜福才好,不然可都是活该。”吉利要是敢趁机兴风作浪,那也别怪她不客气。

第53章 终身大事

    安老太的脸色又不好看了,她是老了,人越老越盼着家和万事兴,不然从前怎么也轮不到安怡在她面前这样硬气折腾,但她既然退了一步,安怡当然也该跟着退一步。安老太不肯搭理安怡刚才的威胁话,反而道:“你这些年的辛苦我和你父亲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现下咱们家日子好过许多了,你年纪也渐渐大了,不能再这样耽误下去。你跟祖母说句实话,你是怎么打算的?”

    安怡现在一听家里人提这个就烦,装聋作哑地答道:“就打算陪着祖母和爹娘弟弟过一辈子呀,我挺喜欢跟着师父学医行医的,嫁了人就不能了。”

    安老太就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就知道你喜欢学医行医,现下有那么一个人,家世人才都极好,也不管你日后是否还行医,总是愿意顺着你的心意,你……”

    这说的莫非是陈知善?安怡立即站了起来:“男人的话也能信?这会儿说的一个样,以后又是一个样。”

    安老太恼了:“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我是心疼你才和你认真说这个,不然你好生去打听打听,谁家长辈肯问姑娘这个?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是谁就是谁。”

    “那是我值得。”安怡一梗脖子,决意死扛到底。

    安老太气得不行,伸手去拧安怡,骂道:“你翅膀硬了,由着你了么?这事儿我做主了,由不得你!我安家还没有老死在家的老姑娘!”

    安怡躲开安老太伸过来的爪子,道:“好吧,祖母说是谁?”

    安老太道:“实话与你说,城南魏家请了曲县令来探口风,想替他家老三提亲!那就是个横人!”见安怡面无表情的,就又道:“恰恰的今日知善也和我透口风了,我和你爹的意思,魏家人不知根底,又不好得罪,知善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人纯善老实本分,也是真心实意的,不如……”

    安怡板了脸道:“难道我就只能嫁这两个人?”魏老三是哪根葱她不知道,至于陈知善,嫁谁她也没想过要嫁他,陈知善是个好人不假,待她一直都很好很好也不假,但师兄就是师兄,玩伴就是玩伴,不能随便就拿来做丈夫的。且她心愿未了,怎能拖累别人,同时也给自己扯后腿?

    安老太也火冒三丈:“那你想嫁谁?你自己算算,这两年回绝多少家人啦?谁家宠姑娘也没这么宠的!”

    安怡轻飘飘地道:“我想嫁谁?我要嫁京中的高门大户,公子王孙,行么?”说完起身就走,走到外头,看见吉利的身影就着灯影在窗户上迅速晃过,知道她刚才一直在偷窥,大约是想看自己是个什么反应,不由冷笑了一声,沉寂几年,开始坐不住啦?不怕折腾,就怕不折腾!

    安保良远远瞧着安怡进了屋,悄悄折回安老太屋里,小声道:“和她说了?”见安老太还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便猜着了几分:“都看不上?我其实觉着也不是太妥当,魏家靠着黄家才乍然起家的,没什么根底,谁知道将来会如何呢?何况魏家老三那性子也太过凶悍,不适合咱们姑娘。陈家,不提门户,那就要她喜欢才行。”

    魏老三在军中任把总,安保良见过一次,却是恰好看到他在街上和人打群架斗殴,以一敌三,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半死不活的,凶悍得不成。且魏家人都是在军中行走的,大字不识几个还霸道强势,又听说他们家惯会打媳妇,爱赌钱喝酒,总之家风不好。另有,他家仗的是黄家的势,以他所掌握的情况,黄家前年勾连靺鞨,一攻一防,又杀平民冒领军功的丑事里,魏家人是打头阵的,这样的人家如何能沾?

    陈知善不一样,虽然门户有些不当,但陈家人口简单,家底丰厚,在昌黎也是大族,陈知善是独子,还挺懂事斯文的,又有打小的情分在,所以要是二人情投意合的,这门户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左右自己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

    “她两个都不要。”安老太扶额道:“你是没听见她说什么,她说要就嫁个京中的高门大户,公子王孙。”

    “这是气话,故意为难咱们来的,怡儿可不是那种想飞枝头做凤凰的姑娘。”安保良捋捋胡子,道:“要不,再等等吧,原来说的那一茬……”

    安老太摆摆手:“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也没动静,只怕是不成了,何况谁知道他们家如今怎样了?我是想,要是他们家日子还好过,孩子们年岁到了就该使人来问。一直不问,要么就是反悔了,要不就是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没那个能力了。要真是日子不好过,还不如另寻一家合适的呢,总不能让怡儿去受苦累。他们家当初也不过是送了咱们怡儿一副金丁香,口头说过几句而已,又没认真三媒六聘,将来即使再遇着说起来,他们也怪不得咱们。”

    “听娘的。为防魏家找麻烦,我还是再和薛氏说一声,让她好好问问怡儿的意思,陈家其实还是不错的。”安保良试探地问起安怡对于吉利怀孕这事儿究竟态度如何。

    安老太耷拉着眼皮子道:“说到底,也不过是卖进门来的一个贱妾,就肚子里那块肉金贵些。你叫她好生养胎,没事儿别出来乱晃,别以为欠了她的,就该扬眉吐气了。”

    家里好不容易要添孩子,却连高兴都不能,安保良有些憋闷,但想到之前薛氏那悲苦隐忍的样子,想起夫妻俩同甘共苦的那些日子和薛氏平日的贤惠体贴,再想想安怡姐弟俩受过的委屈,也就定了心,道:“应该的。”言罢起身去看薛氏,不顾薛氏冷脸,厚着脸皮歇在了薛氏房里。

    安怡小心地将自己配制的药膏涂在脸上,虽然为了少些麻烦而故意晒黑了,却也不能晒出斑来。兰嫂在一旁替她通着头发,赞道:“姑娘的头发真好,又厚又黑又亮又软,这样的头发是极有福气的。”

    安怡配合地笑笑,道:“你去探查探查,那边最近和什么人来往密切?特别要注意医道之人。”吴菁既然说吉利子嗣艰难,那就是真的艰难,但吉利不声不响地就怀上了,中间就一定有事儿。

第54章 仇家上门

    初秋其实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光,不冷不热的,树木繁茂,有桂花、菊花等花卉可赏,各种时鲜果子抢着上季,野味也渐渐肥美起来,就连病人都少了许多。

    医馆里难得清闲,安怡不想和陈知善打官司——她一进门他就不时偷看她,等她回眸,他就又受惊似地匆忙撇开眼,连耳根都红透了,各种不自在。既然他没亲口和她提起,她就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免得轻易坏了多年的情分,安怡拿定主意就把外面一摊子扔给了陈知善,自己去里头伺候吴菁编书。

    吴菁想要编纂几本关于本门神针之技和用药之道的书籍已是多年的心愿,准备多年,直到现在才觉得有了底气和闲暇。见安怡进来就心情很好地道:“你来得正好,替我理理方子。”

    “师父要寻哪方面的?”安怡一听乐了,这个容易,吴菁开出的方子都是她一手抄誊整理的,当初为了速学速成,她是把这些方子填鸭似地尽数背了下来,可谓是吴菁要什么她都可以立马轻松寻出来。

    吴菁知道她做的这些好事,不由笑着隔空点点她的鼻头,道:“你给我寻治冷风顽痹的。”

    安怡立刻从一大叠药方里找出了相关的方子,吴菁低着头看了一回,突然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学医之人名声响亮才有饭吃,但若是名声太响亮了也可能适得其反?你是个女孩子,真等到后悔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名医,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因为谁也说不准自己什么时候就求着人了,但若是名声太过响亮,给权贵知道了,轻飘飘一句话下来就得快马加鞭赶去伺候。伺候得好也倒好,若是伺候得不好,很可能就是掉脑袋丢性命,还可能牵连家人。更何况安怡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名声太过响亮对她不是一件好事。

    “有什么好后悔的呢?多少人想出名都出不了,我就想让他们知道,女子可不比男人差。”安怡明白吴菁的意思,吴菁是觉得她这两年太高调了,四处施恩,对着穷人不收药钱诊费,名声是妥妥的好,要不然这魏家也不可能突然间就看上了她,还特地托了县令又来请吴菁说情打探。今日还只是个小小的魏家想娶她进门,明日就可能是来头更大的人直接就要把她收进门去了,哪会管她愿意不愿意?但她这么辛苦,为的不就是那么一天么?名声越响亮,她离那些人就越近,想得到就要付出,在她决定学医那天开始就已经意料到这个结果,没什么好担忧和后悔的。

    “既然这样,那就再教教你吧。上次我和你说了,咱们师门除了这手金针之术外还有配药之法最拿得出手,今日我就和你好好说说配药之道。”吴菁不再劝安怡,有执念的人是劝不住的,不如趁着现在把能教的东西多教安怡几分吧。但她好容易收个徒弟,却不是要看着安怡去送死的,那可就白瞎了她的心血,但愿将来她还能护得住安怡。

    安怡很快就发现吴菁今日教给她的这些和以往当着陈知善时教的不一样,怎么说呢,更深奥,更神秘。同样的一味药,因为用量、搭配和炮制方法略有不同得出来的结果就完全不同,可以救命,也可以不知不觉让人死去。就如她手里的金针,刺入穴位后,浅一分是治病,深一分便可要人命。

    “不是我偏心,这也是要看天赋的。你师兄就只有那么大的本事,一知半解嚼不烂反倒是害他。”吴菁语重心长,“之前我就看你闲时喜欢研究药理,也算是有天赋的,索性把这些祖师爷传下来的经验和我自己的心得告诉你,也让你少走些弯路。”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你知道得再多,没有药也没法子。我教给你的这些配药的法子中,多数就是很普通的药材,但也有些药珍贵难得。”吴菁领着安怡去了她的卧房,珍而重之地打开一口实沉沉的铁匣子,把里面的药材拿给她看:“这些东西都是种在你们祖师爷当年住的地方的,还是前年你师叔祖来看我时给我带了些过来。你来看看。”

    安息草,一种白色的漂亮小草,饱含蜡质,只要掺杂一点点在蜡烛里,受热散发后可让人昏昏欲睡,什么反应都要慢半拍,最难得的是一点气色都没有。

    神仙茶,状如茶叶,其味如茶,只需加一点在茶水里,就可以让人兴奋莫名,如上云霄,把心底深处最渴望的事情毫不隐瞒地倾泻表露出来,若是再往里加点调料,就是无上的春*药。

    又有能降低食欲、让胖子生生饿成瘦子的云霄花,服下后令人口气清新如兰、汗液如香的锦珍香,淡斑美肤的银馨子等各式各样安怡从前从未听说过的稀奇古怪的草药,功用不一,却都是难得见到的好东西。

    安怡感激莫名,她是在吴菁不知不觉的就给谢满棠等人下了毒之后开始特别重视此事的,虽然也没有意瞒着吴菁,但也没想到吴菁这么快就把看家本领都教给了她。想到自己将要去做的事情,她的心情就又好了几分,这算不算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才把她送到吴菁身边来让吴菁帮她呢?都这样了她要是还不能把事情办好,那她就真是蠢死的了。

    师徒二人一个辨,一个教,说得正热闹时,忽听外头鞭炮声响,接着谭嫂在外头道:“姑姑,咱们对面开了家医馆!”

    她们医馆对面原本是家茶馆,方便来这里求医的人歇脚饱腹的,前阵子突然关了门,据说是客人太多,老板想扩充一下改成客栈,怎地今日开张就突然变成了医馆?这是来打擂台的!安怡立即放下手里的草药,道:“师父,我去看看。”

    吴菁很平静地道:“不必了,来的人我早认识。你们师祖从前行走江湖虽结下不少善缘,但也得罪了不少人,这是江西那边的颠道人一门。”

    是来寻仇的。安怡突然把这事儿和吉利有孕一事联系在了一起,把吉利的事情说了,道:“之前师父说过她此生很难有孕,如今突然这样,会不会……?”

    吴菁沉吟片刻,道:“应该是吧,颠道人一门还是很有些本事的。”

    安怡觉得有些心惊,对方来寻吴菁报仇,却把手伸到了她家里,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冲着她和陈知善来了?

第55章 得道医馆

    吴菁又接着道:“但他这一门,最是讲究一个立竿见影和别人不能的他都能,因此呢,用药什么的就没那么讲究了。”

    换句话说,只要能解决了眼前,什么药都敢用,至于这药有没有毒,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对病人的将来有没有什么影响,对不起,和咱没关系,谁知道你怎么弄的啊。不然你就拿出证据来!拿不出来?那就是讹诈了啊。

    安怡皱眉道:“那我家姨娘……”

    吴菁点头:“只怕也是虎狼之药,就算是孩子能平安无事降生,母体也没得什么好果子吃。这还是好的,二十年前他们昧心收了人家千金,允人一子,后来那孩子生下来却是个畸胎,母体难产濒死,幸亏你师祖带着我从那里过,救了那产妇一命。那家人当时就告官拿了他师徒去,颠道人认罪伏诛,他徒儿侥幸逃过一劫。想必是记得这仇,来寻我复仇的。你们师兄妹俩小心些,莫要与他意气,从前怎样做,日后还怎样做,不必去管,一切有我。”

    安怡点头应下。午饭时趁空去外头探了探,只见那医馆装点得可比他们这个医馆大气华丽多了,特别是今早新挂上的那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得道医馆”,一瞧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也不知花了多少润笔才求来的。虽是新开张的,但并不显得冷清,乍乍一瞧,出入的病人竟和她们这边的差不多。

    陈知善也跟着出来看热闹,趁机想和安怡说两句话,安怡没给他机会,随便扯了两句就避开了去,只剩下陈知善留在后头怅然不已。

    傍晚归家,兰嫂来接安怡,指着新开张的得道医馆轻声道:“姑娘,婢子问清楚了,吉姨娘就是寻这里头的尤大夫看的病。这大夫约莫半年前就来了昌黎,初时只在乡间行医,什么都治,尤其以不孕不育治得最好,名声就渐渐响了。”

    安怡皱眉道:“既然这么有名,为何我们半点不知?”不应该呀。

    兰嫂低声和她解释:“这种事儿,谁家愿意声张招惹闲话呢?都是私底下打听的,当然不会传到明面上来。”

    说话间,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胖男子背着手从对面的大门里踱了出来,见着了安怡,眯着眼睛朝她笑。

    安怡本打算视而不见,想想也朝那男子微一点头。谁知那男子竟然就朝她走了过来,笑着深施一礼,道:“安神医,久仰久仰。”

    安怡不卑不亢地还了一礼,道:“不敢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男子抚了抚颌下几根稀稀疏疏的胡须,道:“在下尤知章。”

    安怡也夸张地笑:“原来是尤神医,久仰久仰。”

    尤知章还想再开口,兰嫂在一旁道:“姑娘,天色不早了,老太太在家等着呢。”

    安怡就和他告别,尤知章格外客气目送她走了。

    待回了家,只见厨娘顾大嫂提着菜刀坐在厨房前气哼哼地削大头菜,安老太和薛氏等人全都不见影子。安怡不见安愉扑过来欢迎她,少不得多问一句:“安愉呢?”

    安老太身边一个叫黄鹂的小丫鬟忙答道:“太太带着出门去了,还没回来呢。”

    安怡心知薛氏这是见不得吉利得意,安老太和安保良高兴,索性躲出去。便也不问家里其他人,就问厨娘:“什么时候开饭?”

    顾大嫂的脸就拉了下来,还没开口呢,就见吉利娇娇怯怯地扶着腰从厨房里出来,身边还跟着安老太新赏下来贴身伺候她的小丫鬟黄莺。黄莺手里托个托盘,上头一碗粥,两碟小菜。

    吉利含羞带怯地朝安怡一笑,道:“都怨奴,这几日没什么胃口,就想吃点清粥小菜,生怕顾大嫂要忙家里人的饭菜忙不过来,就自己动了手。大姑娘这是饿了吧,要是不嫌弃,锅里头还有奴刚才熬的小米粥,配着这几样小菜是极不错的。”一边说,一边就装模作样地扶了扶腰。

    这是示威、试探来了,什么没胃口,不敢耽搁厨娘?分明是怕人动手脚害了她腹中胎儿。安怡想起吴菁之前说过的话,对吉利的不待见和不耐烦里又多了几分可怜,便只朝她笑了笑,一言不发地越过她自进了屋,只扔了一句:“太太和小公子回来叫我。”

    吉利见她连脸色都懒得给自己一个,生生怄得巴心巴肝地疼。什么炫耀和试探的心思都没了,只把个安怡恨得滴油。这几年来,托了安怡的福,这一家子人是脱贫了,能吃饱穿暖不愁花用,还买了下人,她也再不必似从前那样日日做苦役一样的辛苦。

    可安怡在这家里越发有威势,替个薛氏把她压得死死的,就连安保良偶尔去她房里歇一歇都还要看她的脸色,就和做贼似的。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儿?从来都只听说爹管女儿的,就没听说过女儿管爹的!小辈再能干,挣回再多的钱也是属于爹娘的!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她就要这样凄凄惨惨,无依无靠,朝不保夕地过一辈子?若不是当年安逸这个心狠手辣的东西对她下手,她也不至于蹉跎到现在。

    想起前尘往事,吉利就恨得心里滴血,将一双已经又养得白嫩了的手死死攥成拳头,一任尖利的指甲刺入掌心。她看了看安怡的房间,再看看安愉的房间,唇边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阴笑,看谁笑到最后呗,等她的儿子生下来,她便要叫薛氏和安怡看看她的手段!吉利温柔地轻轻抚摸着肚子里的胎儿,心想,尤大夫既然说了是儿子,那就一定是儿子!

    安怡坐在炕上看了一会儿医书,薛氏才带着安愉回来,母子俩身后跟着的奶娘和婆子手里都是大包小裹的,薛氏脸色好看了几分,安愉更是什么都不知道地扑到安怡怀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对沉香木雕琢的玉兰花簪送到她面前献宝:“姐姐,这是我和娘给你挑的。”又非得亲手给安怡插在她头上,安怡只好蹲下去,由胖冬瓜给她插上,抱着胖冬瓜亲过哄过,打发他去给安老太送糕点。

第56章 子嗣

    窗外传来安愉欢快的献宝声:“祖母,祖母,孙儿和娘亲自给您老挑了甜甜糯糯的桂花糕哟……”

    薛氏唇边露出几分满足的笑意:“你弟弟真是个好孩子。”

    “是啊,所以咱们要好好看着他。”安怡握住薛氏的手,轻声道:“她要乐意自己做饭吃,就让她自己做来吃。娘就什么都别管别问,也别给她任何东西,更别让她和其他人沾弟弟的东西吃食。”之前她还打算若是吉利不知好歹总要教训一下,但既然知道吉利这一胎有风险,那就只需看着吉利在那里蹦跶作死自己就好,他们要做的只是远远避开,省得事后被狗咬。

    薛氏的脸都白了,半晌才道:“她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吧。”但想到之前那件事,就又有几分信了,默默点头:“我记住了。”

    安怡晓得她是个温吞性子,说不定什么时候给安老太一逼,安保良一哄,吉利挖个坑给她,就又心血来潮去敷衍。索性把从吴菁那里知道的事情说给她听,听得薛氏一惊一乍的,坐都坐不稳了,颤着声音道:“竟然有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行,得说给你父亲听才是。”

    安怡一把捂住她的嘴,皱着眉头道:“要是父亲和祖母不信,说您嫉妒,诅咒她呢?她又是个没事儿都要凭空掀起三尺浪的人,安生好几年,好不容易才有了机会,没事儿都能给您咬下三口肉来!她自己作死,怪得谁?”她自被人一害致死,这颗心早就冷硬了七八分,要叫她替无关的人操闲心,那是休想。

    薛氏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安怡又吓唬了她几句才去寻兰嫂细细叮嘱了一遍,说的都是如何看好薛氏和安愉,防范吉利不叫吉利有机可趁的话。兰嫂一一记下来,又把话悄悄传给厨娘顾大嫂和安愉的乳母知道了,左右这两人也是安怡亲自买进门来的,是安怡的亲信,对她的话就没有不听从的。

    次日吉利就发现,家里人都绕着她走,顾大嫂也不嫌弃她挑三拣四占用厨房了,只要见她和她的人要用厨房,立刻主动躲得老远,连菜都不在门外择。再接着,打扫卫生的粗使婆子刘婆也是见她过来就躲得远远的,就连安愉和薛氏都不和她同一处呆,安怡更是对她视而不见,几次有意挑衅也不见安怡回击。

    刚开始她没了炫耀的对象还觉得很无聊,过后细细一想,就觉得这是大家都怕冲撞了她,从而得罪了老太太和老爷(包括一向凶悍的安怡肯定也是被教训了),所以才躲得远远的,一时得意无双,一会儿缠着安保良要买这个,一会儿又闹着不好了,要去得道医馆请尤大夫来替她诊脉安胎。

    安保良和安老太深觉这一家子人丁太过单薄,只有迟早要嫁出去的安怡和早产的安愉两个孩子实在让人不放心了些,深深期盼着吉利能一举得男,哪怕就是觉得她骄纵了些也是看在她肚子的份上尽量满足。

    但说到请大夫一事儿,这母子俩都深以为还是吴菁更值得人相信些,吉利当着安老太的面也不多话,背着安老太就哭了一场,说吴菁和安怡是师徒,不让安怡看而去请师父,那不是等于把家里的丑事说给别人听吗?人人都知道安怡不待见庶母和庶出弟妹可不好,安怡被下了脸就又要恨她了。

    安保良叹了口气,从了她的愿,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把尤大夫请回家来,而是悄悄背着人送吉利去得道医馆。吉利的花销他也不好意思去问薛氏要,更不敢让安怡知道,便悄悄当了几件富裕之后添置起来的心爱摆设,又心虚,也给薛氏添了几件簪钗。

    安怡听说,不由讥讽的笑了一声。男人为了子嗣真是舍得,当年那个人之所以能眼睁睁看着张氏害了她,丝毫不去追查她的下落,顺势就将她定了死,再娶张氏入门,想来也是嫌她挡了他的子嗣吧?祖父已亡,家族势败,她身后没有半分依仗,有的只是那份亡母留下来的丰厚嫁妆。他是既嫌她挡了道,又算计着她的嫁妆,还怕因此休妻而败坏了他的名声,从而连带着坏了他的前途,所以她就只能悄无声息地死去,好给他们让道。

    狗男女!安怡想到这里,莫名对安保良多了几分不待见。安保良吃顿晚饭被她瞪了好几次,以为自己悄悄补贴吉利和带吉利去得道医馆看病的事儿给安怡知道了,少不得有些心虚,才吃了个半饱就借口有公事没办完,躲到了书房里。

    薛氏懒得管,只顾着照顾安愉,安老太倒是狠狠瞪了安怡几回,但安怡刀枪不入,视而不见,她也就没了办法。再憋劲儿就是憋自己了,何必呢?安老太想通了也就不憋了,转头去帮着薛氏一起照顾安愉。

    安怡攒着劲儿等得道医馆出招,但一连等了将近一个月,中秋节都要过了,也不过是等到几句流言,诸如尤知章才是真神医啊,不见就连安县丞家里的小妾都是找他看病的?为了顾着安大姑娘的面子,都是偷偷摸摸来的。尤大夫真是了不起啊,前些日子起死回生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可是连吴大夫都说无药可治的了。

    诸如此类的流言越传越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连长在深闺之中的曲媛媛都知道了,特意找了安怡去问,安怡也懒得辩争,笑道:“嗯,我也听说了,嗯,他们医馆的病人的确越来越多了……”

    曲媛媛见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没好气地打发她走:“我是担心你,你自己不当回事我才不急呢。”

    安怡这才认真道:“师父说不用急,咱们又不靠这个吃饭,病人信咱们呢就来,医药都要好用些,要是不信呢,哪怕做对了也是错的。”这是实话,最穷的她也有了铺子支撑生活,大家都相当于是爱好,病人多少并无关系,何况这几年医馆的病人真是太多了,大家都累不起了,正好歇一歇。她可以趁机把吴菁传授的那些药草知识琢磨透了,吴菁也想安安静静地编一下书。

    所以,她们不接招,着急的反倒是尤知章。

第57章 趁火打劫(一)

    临近中秋,吴菁突然收到女道士叩真子的来信,匆匆看过后就收拾了包袱,把两个徒弟叫来吩咐道:“你们师叔祖病急了,非得我赶去不可,这里就都交给你们师兄妹了。”

    陈知善不由有些着急:“师父,要有急事我们怎么找您?”师叔祖那里也没个具体的住址,都是今日在这里,明日就去了那里,随心所欲得很,叫人难寻。他倒是不怕苦累,左右这些年吴菁和安怡都醉心于钻研医道,医馆和药铺的庶务都是他一个人打理,并为难不了他,可现在是非常时期,对门的得道医馆虎视眈眈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发作了?

    吴菁本来也有些历练两个徒弟的意思,又见安怡抱着两只手站在一旁笑吟吟的不言语,就拍拍陈知善的肩头道:“怕什么?我看你平日做事就极好的,实在为难,还可以去寻你安家伯父帮忙嘛!对门才来,是不敢和县丞老爷作对的!”

    “师父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家里。”陈知善郁闷得很,最近给自家医馆找麻烦最多的就是安县丞和他那个小妾吉利。那样偷偷摸摸地来来去去,简直就是故意告诉别人,我们不信任仁心医馆,我们就是觉得得道医馆比仁心医馆好,只是顾忌着自家人在那里,所以才迫不得已偷偷摸摸地来去……这是能指望上的人吗?他到现在还十分后悔给吉利扶脉,可惜安怡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叫他憋得实在难受。

    安怡察觉到他的眼神,送走吴菁后就立即钻进屋里给人瞧病去了。她怕两人一撕扯开来说,几年的情分就化为乌有了,只愿让他知难而退,自己尽早明白过来。

    陈知善屋里屋外地游荡了几圈,实在插不上空,恰好有人来请出诊,他干脆带上陈喜背了药箱出去。看完病回医馆,就下了决心要当着安怡的面把话说清楚,于是脚下生风,恨不得立即回到医馆把安怡拖出来。好容易行至医馆门前,他深吸一口气,一撩袍脚,抬步往里走,冲陈喜笑道:“今日你且看我!”

    陈喜见他笑容满面,眼睛熠熠生辉,猜他拿定了主意,少不得给他鼓劲。陈知善正踌躇满志时,忽听有人在身后大声叫道:“前面的是陈大夫吗?”

    陈知善回头,只见一个眼生的男子急匆匆地从后头赶上来,在他身后还有个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个年约三四岁的孩子,那孩子软绵绵地靠在妇人肩上,一动不动。

    陈知善职业习惯,立即就判断出那孩子是病人,也不待那男子和妇人哀求,先就上前去查探那孩子的情况,一触额头滚烫,人也一动不动的,不由唬了一跳,疾声道:“如何烧得这样厉害!”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那男子立刻就给了那妇人一脚,粗声骂道:“无良妇人,有你这样当娘的么?孩子病了都不知道,若非我回家,他可是病成什么的样儿你才晓得!”

    妇人给他踹得踉跄了一下,突地搂着孩子大声嚎啕起来:“总是我的不是,栓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跳井陪他去!”

    陈知善见闹得不像话,不由皱眉道:“先给孩子看病要紧。”

    见他发话,那男子牵住他的衣袖跪了下去,泪如雨下的大声哀求起来:“我们家住得远,一路走一路问才到这里。听说您医术极好的,一定能救我的孩子,我家三代单传就这一根独苗!”

    妇人闻言,也抱着孩子跪了下去,大声啼哭不止。这夫妇俩姿势太悲伤,哭声太洪亮,顷刻间就把两个医馆里的病人和街上的行人都引了来,里里外外围了三层还有余。

    陈知善十分不喜,医者医病不医命,他还没来得及看这孩子究竟是生了什么病呢,谁敢打包票说一定能把这孩子的病看好?这二人这样闹腾真是过分了。便蹙着眉头道:“起来,这样哭闹于事无补,反倒耽搁救治的时机……”

    话未说完,那男子就磕头如捣蒜,大声道:“陈大夫,求求您别不治他,我有钱,我有钱……”言罢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抓出满满一把碎银。

    那妇人也跟着哭得更大声,这时那孩子突然挣扎着动了动,十分微弱地哭了几声,显得一张本就十分青白的小脸越发难瞧。周围众人不知情由,皆都纷纷劝道:“陈大夫,他虽不懂规矩,看孩子可怜……”

    陈知善郁闷得受伤,他如何不肯给这孩子看病了?想想真是没法儿和这夫妻俩说明白,干脆一摆手:“先把孩子抱进来!”

    进去后不见安怡,也顾不上问,忙着给孩子号脉并让医童准备推拿退热,谁知还未来得及动手,孩子就抽搐起来。小儿高热惊厥,他哪年不见着几十个?陈知善并不害怕,立即选少商、商阳、中冲两侧点刺放血降温,希望先将这孩子的体温降下来再作其他诊疗。放血尚未结束,孩子“哇”地一声狂吐出来,喷得一地都是。

    那妇人吓得大声哭啼起来,男子则抹了一把汗水,大声道:“陈大夫,您快想想法子啊。”

    陈知善被吐了一身,忍住恶心,狼狈地擦了把脸,道:“别急,他这个是高热惊厥抽搐了,待我给他施针就好了。”因见室内脏污难闻,实在不好施针,便让那妇人把孩子身上收拾干净再抱至院中,他自己也简单换洗了一下,准备当着看热闹的众人给那孩子施针。

    与医馆一墙之隔是安怡、吴菁和陈知善三人合伙经营的仁心药铺,安怡从她专用的配药室内出来,把精心炮制过的药包递给一直等候在外的病人,交代了用法用量,听见隔壁医馆里人声喧哗,便问伙计:“怎么回事?”

第58章 趁火打劫(二)

    伙计道:“是有人求陈大夫给娃娃看病呢,那娃娃瞧着病得可真是不轻,脸是青白色的,哭声差不多要没了……”伙计比划着,把事情的经过说得详详细细。

    这样的病患并不算少,尤其是边城苦寒穷困,每年不知有多少孩子因病夭亡,其中最多的是家贫无钱医治耽误了的。安怡虽然同情,却只能感叹着往外头去,她能做的无非就是尽量用一些民间常见之物替代药品,让病患既能治病又能省钱,给人施药物必须得看人真是又穷又急那种才行,不然她这点家当哪里够施药的?

    走到医馆门前,她突然惊觉这围观的人也太多了些,几乎是本能,她立刻回头看向得道医馆,只见得道医馆的大门半掩着,似乎有人影一晃而过。再看,就没了动静。安怡不由皱眉,暗想不管是不是对方搞鬼,她都最好先进去看看,省得陈知善给人上了套还不知道,毕竟这少年郎真是名如其人,是她们医馆里最仁善,最缺心眼的了。

    见安怡匆匆入内,得道医馆的大门里缓缓走出一个穿着银蓝色薄绸长衫,头顶玉冠,脚蹬鹿皮靴子,年约十八九岁,双目明亮如火的俊秀少年。少年含笑看着安怡的背影,漫不经心地道:“尤知章,她就是安怡?”

    尤知章弓着腰,轻轻拭去额头的汗水,谄媚地笑道:“回公子爷的话,如假包换,正是安大姑娘。”

    少年轻笑了一声,带了几分玩笑的道:“鼎鼎有名的安神医?”

    尤知章不知他什么意思,说是高兴吧,又似是有几分不屑之意,说是不喜欢吧,眼睛里分明又透着股子兴奋之意。总归这人他惹不起,小心翼翼地吹着捧着抬着就是了,尤知章打定主意,笑着又应了一声:“是,如假包换。”

    “如假包换?你拿什么来换?可是你家养着个精通医术的绝色大闺女可以拿来换?你什么根底我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道士也能养孩儿了?”少年掏出折扇作势砸了他的头一下,语气轻快地道:“走,跟我看看热闹去!小爷我最喜欢看人救命治病了!”

    “嗳……”尤知章忙往后退了两步,弓着腰,满脸为难地道:“小人三生有幸才能伺奉公子爷您,但真是,这个,两对门的关系,又都是同行,实在是有些……”

    少年也不为难他,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然敢在人家门前开医馆打擂台,还怕这个?”

    尤知章又开始擦汗,白胖胖的脸上油汗交加,亮汪汪的,看得少年一阵恶心,用力搧搧扇子,骂了一声:“扫兴!”就大步走了出去。两个灰衣灰帽的小厮悄无声息地紧跟上去,一左一右护着他进了仁心医馆的大门。

    “师兄,你说这位小爷会不会心血来潮坏了咱们的好事?”尖嘴猴腮的瘸腿杂役自角落里抬起头来,有些着急地看向尤知章。

    尤知章站在阴影里死死盯着仁心医馆的大门,阴测测的一笑:“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得那小子!”

    这时,只听对门传来一阵惊呼声和哭闹声,杂役不由眉飞色舞地对着尤知章比了个大拇指,夸道:“师兄真乃神人!算无遗漏!”

    尤知章侧耳听了片刻,开心笑道:“这算什么,不过是个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趁着老虔婆不在,我先废了这小子,接着再废了这丫头,就当砍掉老虔婆的两只手,先让她心疼丢掉名声,再慢慢下手收拾她。不然真是难消我心头之恨!”

    杂役叹道:“是啊,师父死得那么惨,这么多年来你我二人犹如猪狗一样的苟活着,好不容易才寻到她的下落,怎能轻易放过?不然将来到了地下也是无颜去见师父。”

    仁心医馆的院子里,陈知善已经完全傻了,那孩子虽然抽搐现象有所好转,但在他下针刺穴的过程中又呕吐了两次,还泄了一回,人也意识不清,哭声什么的一点都没了,包括呼吸都似乎清浅不见。以往很好使的针灸之技似乎在突然之间一点作用都没了,围观群众的惊呼声和窃窃私语声,孩子父母质疑惊诧的表情和询问,都让陈知善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毛孔犹如针刺一样,片刻之间汗透衣背。

    他该怎么办?他此生就从未遇到过这样束手无策和心虚的时候。陈知善目光涣散地往大门处看去,幻想要是师父在就好了,或者安怡在……突然瞧见从人群里挤过来的安怡,他突然觉得神魂归位,大松了一口气:“师妹,你快过来瞧瞧这个孩子!”

    安怡顾不得脏污恶臭,快步上前一瞧,见那孩子面色青白,呼吸微弱,颈部僵硬,便有脓血,扒开眼皮一瞧,眼球震颤,瞳孔一大一小,号脉,脉搏细速。再看那夫妻二人,虽然都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打扮也只是寻常,男的眼睛不安分,女人似是哭得声嘶力竭,身上却隐有脂粉味,且二人都只顾去打量她,并无人关注照顾这病儿,更不要说是主动替病儿收拾干净失禁的大小便。

    只怕是预感成真了,这事儿是个圈套的多。安怡心一沉,思量再三,终是选择出手作最后的努力——作恶的大人,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无辜的生命就这样逝去。安怡先问那夫妇二人:“这孩子是病得有些时日了罢?”不然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那妇人忙道:“昨日还好好儿的,就是夜里才发的热,连夜就抱着赶来了。”

    男人大声道:“刚才在外面还哭闹呢,大家都看见了的,是不是?”

    众人一致肯定。

    安怡叹了口气,道:“医者医病不医命,这孩子病得厉害……”见那夫妻二人又要下跪,便一扬手,厉声道:“不许跪,跪了我就不治!”

    安怡骤然喊出这一声,众人都呆了呆,特别是围观的病人中和她相熟的,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断不会无缘无故拒绝诊病。就有人问:“为什么呀?”

第59章 趁火打劫(三)

    安怡理直气壮地骂道:“真没见过这样做父母亲的,别和我说瞎话,这孩子就是耽搁得太久才会成这样。现下情况已是十分危急,我和师兄会尽力而为,若是能医好,那是他的福气,若是不能,你们也不能赖上我们。医是不医?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那对夫妇目光一碰,迅速交换起眼神来,安怡看得清楚,皱眉道:“快些,早一息下针就多一分希望。”

    “治,当然治!”那夫妇俩正要再跪下去,安怡已经嫌恶地转过身,清脆地同陈知善商量道:“服白虎汤合清营汤,再取针刺大椎、合谷、曲池、外关、中脘、足三里。师兄您看这法子可行?”

    陈知善在一旁听着看着,心已是渐渐凉了,到现在,他如何看不出这事儿有蹊跷?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碰也碰了,虽然安怡当众说得清楚,但对方若是居心来寻衅生事的,只需一口咬定就是他施针把孩子弄坏了的,他又如何能说得清楚?他心里乱成一片,只是盲目地点头应和安怡。随即又明白过来,将安怡拉到一旁轻声道:“这事儿可是有蹊跷?”

    安怡严肃地点点头:“八九不离十了。我看着夫妇俩没有一分真爱孩子的心,心思全放在你我二人身上了。”

    她明知如此,却还是勇敢地站出来帮他,甚至于为了保住他的颜面,故意当众和他商量针法和用药。陈知善羞惭欲死,将嘴唇都咬出血来:“……你不必为我担着,是我学业不精,眼睛不亮,我已是中招,没得再拖累了你,让你也陷进去。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不怪师兄,这病已是许多年不曾出现了,我也是背书背得多才有些数。”安怡见他一脸绝望懊悔之色,不由心生恻隐,背对众人温和地轻轻一握他的手,低声道:“你我同出师门,本是荣辱一体。即便早知是个圈套,已经当头碰上了,又能不治么?那是个孩子,师父可没教过我们能做这样见死不救的事。就算是心肠能硬起来,名声也从此坏了……现在治到一半不管更是不行,即使咱们承认自己无能,也不过是给对方一个趁机毁掉医馆和师父名声的机会,别多想了,咱们尽力就是,问心无愧就好。”

    安怡言罢转身大声吩咐药童去取药来当众煎药,又叫那夫妇俩打水给孩子收拾干净,她自己则挽起袖子准备针具,又把脑海中关于此种病症的各种书籍记载和方子都过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上前给那孩子施针。

    陈知善默默想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上前给安怡当助手,安怡见他振作起来,朝他轻轻翘了翘唇角。二人便如从前的多次配合一样天衣无缝,一个眼神便知对方要什么型号的针,针递过去时位置也是恰到好处。

    安怡素白的手拈着光灿灿的银针,姿势如兰,绽放吐芬,平静专注的眉眼比平日更多了几分难言的光华,令得她整个人犹如蓝天下一枝静静盛放的白玉兰花,清贵高华,让人不敢逼视。众人看得都有些呆了,陈知善情不自禁地悄悄摸了摸她刚才握过的那只手,只觉得上面有一层暗火在熊熊燃烧,烧得他整个人都要化了。

    人群里,身着银蓝薄绸长衫的少年收起折扇,十分不满地轻哼了一声,低声骂道:“登徒子!不守妇道!”

    身边小厮没听清,小声询问道:“公子爷,您有什么吩咐?”

    少年一瞪眼睛,怒道:“公子爷吩咐你二人互相碰死算了!”

    小厮便不再言语,缩头缩脑作鹌鹑状。少年眼珠子一转,打发二人:“去瞅瞅,这夫妇俩是什么来历?”

    小厮便留下一人,另一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消失在街头。

    收针后,孩子呕吐和失禁的情况稍许改善,高热也渐渐下去,却是昏迷不醒,不动亦无声。众人窃窃私语,那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后,由那妇人作了战兢兢的模样问道:“大夫,我儿子什么时候醒来?”

    安怡一番忙乱,也是出了一层薄汗,见她迫上来,本是有心诈她一诈,又想到吴菁说过颠道人一脉很是有些真本事,不敢乱说,只得耐着性子道:“说不准。”见药来了,便将药递给那妇人:“给孩子喂下去罢。”

    那妇人接了碗,犹豫片刻后一咬牙,也不试温热就要给那孩子灌下去。安怡看得分明,一声断喝:“干什么!做母亲的怎能这般不爱惜孩子?这药这样烫,你就敢不吹吹给他喂下去!”又别有用心地添了一句:“难怪孩子病得这么重才送来,还瞒着说假话!就算是怕挨孩子爹揍,为了孩子也不该说假话!”

    这话得了众人的一致赞同,甚至有人道:“就是!刚才她男人就骂她粗心没管照好孩子,还踢了她一脚!她还说要陪着孩子去死呢。”

    安怡稍许放了些心,她就是听药铺伙计说了这情况才有意添上这一句引导众人的。别人欺上门来了,不能总是被动挨打,该争取的舆论支持还是要争取,只要大家都站在她们这边,何愁这事儿解决不掉?

    那夫妇二人互相责怪地瞪了彼此一眼,本是为了把戏演真些,好叫人上当,谁知演过头了,倒给对方抓住了破绽。妇人低眉垂眼地擦着泪扮委屈状:“小妇人粗陋无知,只会听大夫的话,您让喂就喂了,就算是摸着烫,也以为药就是要趁热喝才好……”

    安怡一本正经地接了药碗过去,道:“你可真是糊涂了,我也糊涂了,这药是晾好的……”还让身边两个老病号摸了摸,老病号虽然不明白她在干嘛,还是支持她,一起指责那妇人:“你这人真是的,自己的事怎能怪到大夫身上呢?忙乱这许久,药也煎好亲自送到你手上,没问你要一文钱,你还嫌没给你吹凉?”

    药喂下去后,陈知善木着脸道:“孩子的病一时半会之间是治不好的……”

    还未说完,那男人已经又跪下去捣蒜一样的磕着头大声道:“发发善心吧,我们不能走,不能走,不然到哪里去找大夫给孩子看病?”

    人群中忽然传来“噗嗤”一声笑,安怡皱眉看去,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许久不见的黄昭得意洋洋地朝她招手,表示被赖上了吧,快来求我,小爷就帮你解决。

第60章 我为什么要吹捧你?

    安怡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大声报了一串药名,吩咐隔壁药铺火速送来,随即高声宣布:“今日在这院子里的人都先别走了吧!这孩子得的病兴许会传染,你们看他又吐又泄的,指不定就溅在各位身上了,就留在这里吃药住着,别出去祸害别的孩子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一出来,众人顿时大惊失色,纷纷检视自己身上是否染了污物,又骂晦气。吓谁呢?那对夫妇先是不信,随即犹疑,再又轻蔑,最后坐立不安。接着有两个人大声嚷嚷起来,安怡认得是这昌黎城中有名的泼皮,猜是尤知章寻来挑事的,一声令下,医馆里的杂役便当先将这二人给按翻了。

    黄昭站得远,只当安怡是为了吓唬自己,并不当回事,撇撇嘴就要往外走,安怡大声道:“公子请留步!就当是行善积德,帮昌黎的百姓一把!”

    这个帽子扣得大,谁家还没个小孩儿?出于对安怡的信任,立刻就有看热闹的人自动去拦门,黄昭迫于压力只得停下来,转身阴沉沉地瞪着安怡道:“你可知妖言惑众引起哄乱是什么下场?谁告诉你这是时疫?”

    安怡强硬地挺着脖子道:“论起旁的,自然是公子最懂。论起这个,只怕是我要技高一筹!公子若是不信,自可走出这道门去!看您衣着仪表不凡,想必也是权高位重之人,大道理自是比我等草民懂得多的。”他要是带头走了,这些人谁还能留得住?

    黄昭本要发作,转念一想又拦住正要出头喝斥的小厮,施施然走回去选了个干净角落坐下,翘起脚道:“留下来就是要管饭咯,若你酒菜好,伺奉得我高兴了,我就留下来,不然可别怪我不给面子。你拿昌黎百姓来压我也算不错,但若是把我关在这院子里,倒叫我染上这病了,我看你可承担得起?”

    旁人不知他身份,陈知善与安怡、陈喜却是十分明白的,他若因此生病,这里的有关之人只怕都要陪葬。陈知善忙给安怡使眼色,小声道:“要不,放他走?”

    安怡摇头:“不能。万一真是时疫,就是无数孩子遭殃。即便不是,也正好趁机解了这个局。”又轻声道:“我和师兄透个底,这孩子拖得太久,很可能会成痴儿。”若真是尤知章做的,这人真是丧心病狂,活该下地狱了!

    陈知善心中一凛,立即脚底生风,飞快去安排众人生火熬药煮饭,又叫一墙之隔的伙计去各家送信,却不敢乱说,远处的或是住店的都不说了,近处的就只说是给医馆帮忙晒药什么的。饶是他小心安抚,众人也是难免担心,远远避开后看那夫妇和患儿还是嫌恶得无以复加,只恨自己为何要看这热闹。

    黄昭不忿安怡一句话就有这么多捧臭脚的,便出言捣乱道:“你们这些人白长了好大一颗头,她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也不怕关在这里头,没病都染了病。”

    安怡见他边说边挑衅地看着自己,晓得自己必须要服这个软的,不然这些人铁定得给他挑唆得再不听她的话,便上前一福,堆了个谄媚的笑容道:“刚才是我失礼,还请公子莫和我一般见识。”

    “哼!”黄昭╭(╯^╰)╮,鼻孔朝天,不理。

    安怡又笑:“本该亲手给您斟茶赔罪,怎奈我这双手……”她摊着手为难地停了片刻,“真是不敢染了公子千金之躯。”

    “你倒是来染啊?让公子看看你怎么染?”黄昭见安怡状似很急地要往前行,忙皱着眉头倨傲地阻止她:“去!才碰过那么脏的小孩儿就敢往公子身边晃!”

    安怡如他所愿的闹了个大红脸,垂着眼小声道:“我自来不太会说话,您不是不知道。我有今日,全赖公子,不会害您的。”

    黄昭听这话还算顺耳,便道:“算你有良心!”又挖苦:“真是看不出来啊,还真成神医了?随便说一句话就有人信?还敢来拦公子我?你信不信,公子一张帖子送到衙门去,立即就有人来把你锁去,告个妖言惑众,聚众闹事,扰乱民心!看看你爹那个从七品的小官帽挡得住事儿么?再看看你这神医之名又挡得住什么事?”

    安怡见他越说越得意,也不当回事,左耳进右耳出,面上只作恭敬倾听状,等他念叨完了,才涎着脸道:“今日之事,若无公子在场,我总是要掂量再三的,但您恰恰就在,这便是昌黎百姓之福了。”

    这马屁拍得赤裸裸的,却叫黄昭舒坦得很,哼哼了两声,很大方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说吧,你又想支使我做什么?”

    安怡可怜巴巴地小声道:“还不是您刚才说的,这事儿还没个定论,只是全凭我自己从医书上看来的,不敢乱说,也不能拿人去试。一日两日的还行,时日一长,肯定没人听我的,要是有人一挑唆,他们乱起来,外头的要进来,里头的要出去,可怎么办才好?”

    黄昭就得意的笑了:“你才想到这个?刚才怎么想不到?去求你爹呗,让他给曲县令说一声,派人封了这医馆就是。”

    “我爹官小位卑,曲县令不会听他的。”安怡道。虽然安保良不地道,却好歹是安愉他爹,暂时死不得,这个黑锅也背不得。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就让黄家来继续背锅吧,何况这事儿真是在行善积德。少不得又曲意奉承了许久,黄昭被拍马屁拍顺心了,才吩咐手下之人去通知曲县令办事,理由不拘,只管目的达到为准。

    安怡见目的达到,心情很好,笑得越发谄媚讨好:“给您备了最好的房子,先去歇着,待我亲手为您在小灶上熬药如何?”

    “……”黄昭无语,这话说得就像是他家的厨子说亲手为他在小灶上做了什么好吃的似的。但见安怡笑得讨好,突然想起她之前玉兰一样的风姿,便觉得这一幕刺痛了他的眼睛,所有的兴致全数消失,懒洋洋地起身往里走,道:“随你吧。”若他不是有这般权势,她待他,可会如同陈知善那个傻子一样的体贴照顾呢?她长大了,圆熟了,也会这样故作谄媚的讨好人,却叫他更怀念当初那个眼睛里随时透着傲然和坚持的小安怡。

    安怡见黄昭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立即恶狠狠地叮嘱杂役老张:“一定要让那对夫妇好生贴身照顾他们的孩儿才是,这样才显得咱们体贴!”又悄声吩咐谭嫂:“送汤药时给那男人的碗里加些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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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手遮香介绍:
冤死重生为贫女,祖母不慈,母亲好欺,便宜渣爹只是个无情无义的穷苦小官,身边还有个小妾上蹿下跳、挑拨离间?
那又何妨,她有神医绝技在手,岂会怕这么一点小艰难?
新书《凤门嫡女》已发,欢迎入坑医手遮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手遮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手遮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