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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医手遮香txt下载     医手遮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97章 敬重

    为着郑王妃眼盲的缘故,今日安家待客请的不是京城有名的戏班子,而是另请了最红的女先生来说书。听到一半,想要起身更衣,自然惊动了薛氏等人,薛氏便要亲自引她去后头,却见安怡含着笑来了,先给众人行过礼,自然而然地扶了郑王妃的手道:“我领着王妃去吧。”

    平太太便道:“你这孩子,我们只当你是害羞,不敢露面,这会子知道你娘要忙活,你倒心疼起你娘,立刻就出来了。”

    这话里多有试探之意,为什么害羞不敢露面?当然是因为知道自己好事将近,而郑王妃已经进门这么久了,却丝毫没有表示出一星半点儿要联姻的意思。

    安怡含着笑,镇定自若地道:“婶娘总是能帮我找到好理由,但谁不知道我是个皮猴儿,方才不是故意躲起来怠慢王妃,而是刚好有事耽误了。”

    郑王妃笑而不语,由着她把自己往后头领。穿过长廊,花厅里的说笑声渐渐远了,安怡这才道:“有些日子没见着王妃了,本是说过要去给您诊脉行针治眼睛的,怎奈这一段意料不到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便耽误了。”

    郑王妃平静地道:“知道你事情多,并未怪你。”

    说起来,以二人即将成立的关系来看,郑王妃对自己的态度太淡然了些,还不如从前见着时亲近。安怡不由笑了,男人总是以为女人什么都不知道,是能轻易就瞒过去的,却不知道女人最是敏感,总是能从一些蛛丝马迹里发现端倪,进而论证一些猜测。

    特别是郑王妃这样的人,年少丧夫,独自抚养儿子成人,一路艰难走到今日风光。眼盲之人耳朵和感觉便会更为敏锐,她哪里又会是那种满天风雨,唯她一人被瞒得死死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角色?说不知道,不过是因为不想知道而已。不追究自己,也不过是未到时候。

    安怡也不多说旁的,周到引着郑王妃入了厕,等她出来伺候着她净了手,才道:“我的居处离此不远,王妃难得有机会来我们家里做客,不知可否愿随我一同去坐坐?”

    郑王妃笑道:“有何不可?就是还该使人去前头说一声,以免你祖母她们等烦了。”

    “是。”安怡吩咐欣欣往前头去传话,扶了郑王妃往自己的房里去。她并不担心郑王妃看不到,因为事后甘草一定会说给郑王妃听,而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居处陈设多少也能说明一二。

    先去过药房,又到安怡的居处坐下,安怡亲手奉茶,郑王妃含笑道:“你泡茶的手艺倒是不错,这是云雾钻林茶吧。”

    安怡恭敬地垂手立在一旁,道:“这茶还是太后娘娘赏的,平时舍不得吃。”

    郑王妃就道:“你坐吧。”

    “我有几句话要和王妃说。”安怡看了眼甘草,郑王妃摆摆手,甘草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和兰嫂一左一右守在门外。

    话到说时,反倒觉得有些难以张口,不过是因为患得患失罢了,安怡有些紧张地搓搓手,微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最近有些关于我的流言,说起来不是太好听。我不敢瞒着王妃,怕日后王妃知道了,会不喜欢。”

    郑王妃便收了脸上的淡笑,平静地道:“那么你就不怕我知道了更不喜欢么?”

    “当然害怕啊。”安怡轻叹一声,“如今这京里不知有多少女子羡慕我,羡慕的不是我的医术,也不是我父亲的官职,更不是这个乡君的封号,而是羡慕我侥幸得了王妃的喜欢,可以经常去国公府做客罢了。”

    这不过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安怡是指这桩即将到来的亲事罢了。但是在这桩亲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是郑王妃,她若是不喜欢,若是不答应,即便谢满棠再强悍,再足智多谋,也很要费些周章,更何论将来婆媳二人相处还会发生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郑王妃淡淡地道:“我不曾听阿蛮提起,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阿蛮让你来和我说的?”

    如果是她自己的主意,那便是她自己的事,可以看作是光明磊落,也可以看作是心机深沉,但终究喜欢或是不喜欢,都是她自己的事。如果是谢满棠自己不说,偏让她自己来说,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可以看作是儿子帮着未来的媳妇算计母亲,比儿子独自拿主意隐瞒母亲来得更要严重。

    安怡很明白这里头的差别,更何况,这的确是她自己的主意,所以答来更为磊落:“是我自己的主意。”也不忘帮谢满棠解释一二:“公爷他是做大事的人,大概是不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的。”

    郑王妃不置可否:“你的意思是,你觉着这不是小事?”

    安怡诚恳地低声道:“在我看来不是小事。总有一日,您总会知道这些流言,心里就会不舒服,您不舒服,大家就都不会舒服。虽然我不是一个随时都很诚实的人,却不想让您为了这种事不舒服。”

    郑王妃沉默片刻,淡淡地道:“你是想告诉我,你很看重我?”

    安怡强调:“不仅仅是看重,更是敬重。”因为你是谢满棠的母亲,我因他而敬重你;因为你从未为难过我,不因我是小官之女和医女而轻视我,也未因我做了乡君而更加看重我,更因为将来我们可能会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所以我看重你并敬重你。

    郑王妃不再说话,安怡也保持沉默,只在茶水变凉时上前替郑王妃换了热茶。郑王妃有些疲累地抚了抚额角:“不用说了,我都知道。前两日宗室里有位婶娘去看我,已经和我说过这事儿了。”

    安怡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只听郑王妃又道:“阿蛮刻意隐瞒,不让我知道这事儿,我当然能体谅他难得遇到一个喜欢的人,难免不愿节外生枝。可是你却不同,你若刻意隐瞒,我便会觉着你人品有问题。棠国公府人丁凋零,如若娶了个人品不好的媳妇,三代人都要受影响,因此今日是你唯一的机会,所幸你自己说出来了,不然我不会请人来提亲。”

第498章 根源

    和不靠谱的流言比起来,郑王妃显然更看重人品。身份地位财富都可以改变,却不能指望一个原本就品行低劣的人突然就变得高尚起来。

    这是对的,同时也说明,郑王妃的确值得她敬重。安怡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坦白地说起这件事,好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却没有人知道短短的这段时间里,她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害怕、惶恐始终伴随着她,从未远离,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放松下来。

    郑王妃和其他的贵妇不太一样,和谢满棠也不太一样,她不爱用假设的语气来说那些威胁人的话,她只是在阐述完事实之后,平静地将手伸给安怡:“既然话说完了,那我们就不好再在这里头独自呆着了,扶我出去,我有话要和你祖母和母亲说。”

    安怡恭敬地扶着郑王妃走出门去,看到门前一脸紧张的兰嫂和甘草,她忍不住朝她二人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于是所有人都将心放了回去。

    接下来事情发展得很顺利,在吃过饭之后,郑王妃很礼貌地表达了想和安家结亲的意思,并很诚恳地就大媒人选以及一些细节征求安家的意见。

    这些事都和安怡没有任何关系了,作为一个待嫁女儿,她是不应该坐在现场听这些话的,她应该很是娇羞地躲在房间里,等到尘埃落定后,再由家里人来通知她。

    安老太等人将郑王妃与谢满棠送出门后,已近黄昏,安氏族人总体来说是很开心的,毕竟这门亲事对于族里来说是件很好的事,且不论将来能给族中子弟带来的好处,便是对外说起来也很好听不是?

    安老太心花怒放,发令让薛氏再备酒席,热热闹闹地招呼着众人吃喝,算是扫除之前的晦气,从此要交好运的意思。安怡要按规矩扮娇羞,只能独自坐在屋子里吃饭,因见自己也得了一壶酒,便笑了:“谁让你们送来的?”

    欣欣笑道:“老太太特意吩咐的,老太太说了,这种时候,想必姑娘也很想喝上一杯。”

    安怡失笑,十分认真地斟了一杯酒,高高举起敬祝已经死去的叩真子,再斟一杯酒,祭给死去多年的小丫鬟婉儿,再给远方的吴菁斟了一杯酒,遥祝吴菁一路平安。最后再斟一杯酒,祭给死去的黄昭。

    欣欣不解:“姑娘干嘛左一杯右一杯地倒在地上哇,多可惜呢,您要是不喜欢喝,赏给婢子喝呗。”

    安怡还未开口,兰嫂已经搧了欣欣一巴掌,骂道:“这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不懂就莫要张口,罚你去厨房帮忙,想好了再回来。”

    欣欣顿时委屈极了,可怜巴巴地看向安怡,安怡也不理她,淡淡道:“估计她是不想随我一同出门。”

    欣欣这回听懂了,如果自己再不争气,那便不要跟去国公府了,便一抹眼泪,干脆利落地转身往外走:“婢子这就去厨房帮忙,忙完了再来和姑娘认错。”去不了多少时候就又回来了,神色古怪地道:“姑娘,那位安怀公子在外头等着,说是想见姑娘。”

    “不见。”安怡理也不理,安怀此来为的不是监狱里的田氏,就是为了自家的前途,要不然就是为了被赶出去的父子三人。总以为要她高抬贵手放过他们才能回到从前,却不知道是根源就在自己身上。

    欣欣急道:“可是他说,如果您不肯见他,别怪他不客气。”

    安怡微笑着道:“你也告诉他,聪明勿被聪明误,如果他不想今后的日子太难过,尽可以来试试。”

    欣欣虽然不懂得这里头究竟有些什么隐情,却很乐意去传达这样威风的话,然后高高兴兴地回来告诉安怡:“那位安怀公子听完之后,一直没说话,就这样走了。”

    这样大好的日子,不该为这些人这些事影响心情,安怡斟了两杯酒,招呼兰嫂坐下:“你来陪我喝一杯吧,这些年来你辛苦了。”忠厚本分都不算什么,最难得的是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都尽心尽力。

    兰嫂有些不好意思地在下首坐了,举起酒杯:“婢子先敬姑娘吧,恭贺姑娘大喜。”

    安怡一饮而尽,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忍不住热泪盈眶,不想给兰嫂看见了,便以手遮眼,笑道:“肖老先生和崔先生呢?不要忘记也给他们送去一桌好菜并一壶好酒。咱们家能有今日,多亏有他二人鼎力相助。”

    兰嫂忙起身道:“这个是应该,婢子这就去安排。”

    屋内只剩了安怡一人,她趴在桌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擦净眼泪,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三日之后,田氏的案子判了下来,判的三千里流放。鉴于她将关于安九的事全都说了出来,并指证张欣和田均才是处心积虑加以谋害的真凶,谢满棠没有太过为难她,由着她一路流放,自去吃她的苦头。毕竟此时田家已经败落并自顾不暇,安保凤又已经休妻,天性还凉薄无比,两家人都不太可能给她更多照拂,她能不能活着走到流放之地还是个未知数。

    平太太请了族人听戏赏梅,这件事便成了最大的新闻,素心和安怡咬耳朵:“顺天府这次判案很快,据说是王司业跑到圣上面前去哭求诉冤,所以谁也不敢手下留情,何况真是墙倒众人推,竟然没有一个人肯帮她说情的。就连安怀也没有去看过她,昨日押送人犯上路,我和我哥哥恰巧经过,正好瞧见了,别家都有人相送,送钱送物,再请托官差照顾,唯她一人孤零零的,短短一段日子看着已是老得不成了。我瞧着真是可怜。”

    素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安怡的神情:“姐姐不会怪我多事吧?我不过是觉着她活到这份上也真可怜,为什么凤叔父就一点事都没有?这件事和他也是有很大关系的。”

    安怡道:“你觉得她可怜,那是你心善,我有什么可怪你的?她的对错是非,已经有目共睹,我更没什么可说的。”至于安保凤么,还真是没天理,但她相信,这自私冷漠的男人决然不会有好下场的。

第499章 没了

    素心得了安怡的保证,很是高兴,那话也如流水一般地说个不停:“九姐姐真是死得冤枉,虽然那个姓田的和姓张的都不肯承认,却也经不住这么多的人证物证,听说顺天府已经选定了日子,就要开棺验尸。他们都说里头的不是九姐姐,而是九姐姐身边的一个丫头,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安怡不予置评:“打开看过不就知道了?”

    素心犹豫片刻,轻声道:“也不知道九姐姐究竟是被弄去了哪里。”她身边的丫头使劲拉了她的袖子一下,她赶紧道:“我不是故意说这些给姐姐听的,只是觉得姐姐被牵扯进这件事里去,早年也得过九姐姐照顾,想必会对这事儿多几分关注。其他人我也不敢和她们说,所以就多了几句嘴,若是有冒犯的地方,姐姐不要和我计较。”

    安怡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面不改色地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对这件事很是关注。不提九姐姐当年如何,只就事论事,我就不乐意看到恶人逍遥自在,他们既然作恶,就该被惩罚,相信每一个心里有正义的人都会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换而言之,和她有不同想法甚至于是责怪她的人就是心里没有正义的。这个远房堂姐很有些意思,不但强悍,而且机巧,素心哑然失笑,见几个堂姐妹竖起耳朵偷听,便故意问道:“我听说姐姐那日不但叫人来救了张氏,还把自己的狐裘给她御寒,又是为了什么呢?”

    安怡坦然笑道:“因为我不想她死得不明不白的,害得我不明不白地背负污名,就这么简单。”至于那什么舍不得张欣就这样简单死去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吓唬小姑娘们了。

    素心便道:“也就是说,流言就是流言,姐姐不怕?”

    安怡正气凛然:“正是。”

    那几个小姑娘便都顾左右而言他,说起了其他的事。

    除去关于田氏的事引起太多关注,安侯府因为老夫人病重未曾赴宴之外,今日平太太办的这个赏梅宴是十分成功的,薛氏和安老太倍受吹捧,走到哪里都要被人说上几次恭喜,安怡也因为有素心的全程陪同照顾而过得比较开心。

    天气寒凉,申时过后众人便逐渐离去,安老太也率了薛氏等人和平太太告辞:“多谢你的招待,今日真是过得愉快。”

    平太太即便心中暗自得意,也要谦虚几句,两下里正在客气时,一个婆子遮遮掩掩的走进来,瞧着就是有事的样子,平太太连忙把安怡一家子送上了车。

    安老太回味着今日的热闹,倒也有几分真心感谢平太太:“我们一家子终究是没有平侄儿一家子在京中经营的时间长,人面也没她熟,今日多亏了她,才能让那些爱乱嚼舌头的人有机会瞧瞧咱们家如今的光景,该闭嘴的闭了嘴。我瞅着她方才是有事的样子,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帮上忙。”

    安怡便吩咐兰嫂:“让人去打听。”

    今日这事儿还真不是平太太家里的事,因此等到众人回到家中,消息也就传来了,原来是安保凤出了事。纵然他抢先休弃了田氏,也没能逃过一个失德不孝之罪,之前挂着的闲职被撤,连功名也被革除了,现在安家三房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安悯活了下来,安怀的庶吉士也还在,父子三人可以依靠分得的那点祖产勉强度日。

    安老太实在恨极了这家子,虚情假意地叹道:“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安怀那孩子心高气傲,眼睛生在头顶上,也不知道还好意思去见同学么?就算是他脸皮厚忍下来,熬到将来点官,估计也得不到什么好差事吧?”

    薛氏笑笑:“总要过日子的。”

    安老太道:“是呀,总是要过日子的,总不能为了这个就一头碰死掉。只是这兄弟俩的亲事真是难了,实际一点呢还能找个不错的姑娘,若还是挑三拣四的,那是真没办法了。”

    说话间,外头又传来了消息:“安侯老夫人没了!老爷让太太准备奠仪,明早亲自过去一趟呢。”

    薛氏别扭地道:“去做什么,招人恨么?”

    安老太便训她:“这就是你不懂事了,好歹也是族人,你若不去,人家便要说咱们家失礼,咱们去了,他们要给我们脸色看,那便是他们无礼。去吧。”

    安怡从旁边站起身来:“我陪着母亲去吧。”

    薛氏不想要她露面:“你还是不要去了吧,他们家还不知多恨你呢。”

    安怡道:“那里可是豺狼窝,我若不去,只怕母亲挡不住。何况我总不能一直藏着不露面的,别人越把这事儿当成事儿,我就越要不将这事儿当成事儿才好。”她想要去见甘嬷嬷。安老夫人那天和她说的那一席话,终究是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她不愿意再去见朱侧妃,却需要将此事了结,若是甘嬷嬷乐意,便能将那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告诉她。

    薛氏还要再劝,安保良进来道:“让她去吧,我也带着安愉去长长见识。不管他们家为人处事如何,有事时族人就该上门相帮,不然风气便要坏了。现在让人瞧着咱们家是怎么做事的,将来肯帮忙的人才会多。将来怡儿出嫁,家里就安愉一个人支撑门户,不教会他为人处世,不让他和族人熟悉起来,他会很艰难的。”

    薛氏便不再言语,跟着安怡一起准备了上等的奠仪。次日清早,一家子起了个大早,除去安老太外,其他人全都往安侯府去。安侯府已经换了白灯笼,门上贴着白纸,里里外外哭声一片,进出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勉强还算热闹。

    安二老爷正在前门迎客,看见安保良一家子都来了不由十分意外,却也没有失礼,亲自将一家子迎入灵堂,给安侯老夫人烧过香行过礼后,就有人来将安怡和薛氏领到一旁歇息。

    此时天色尚早,安侯老夫人平时为人尖酸不厚道,安氏一族的女眷在场帮忙的并不多,多的是她的娘家人和安侯府已经出嫁了的姑奶奶们。因此安怡与薛氏才刚落座,就迎来了好几道仇视的目光。

第500章 要做一个骄横的人

    薛氏被盯得坐立不安,红着脸垂着眼不敢吭气,倒像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的。安怡却是无所谓,谁看她,她就气势十足地看回去,谁瞪她,她便也看得那个人自动垂下眼去。

    见她如此嚣张,便有人忍耐不住,安十最先发难,高声冷笑道:“我可算是长见识了,这世道啊,越不要脸越过得好。”

    薛氏顿时气得不行,有心想要辩白几句,又觉得当众和一群年轻媳妇吵架实在是太掉份,便低着头生闷气,都叫安怡不要来了,她偏要来,这真是自己找气受。

    安怡反倒不接招,自喝着茶,不时和相熟的人轻言细语地说上两句。安十忍耐不住,纵声喝道:“说你呢,安怡!你害得我们家成了这个样子,怎么还好意思来?难道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的么?”

    安怡这才撩起眼皮子,淡淡地道:“原来十姐姐说的是我,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见有热闹可看,众人等便都精神起来。安十见新昌伯世子夫人安大小姐神色平静地喝着茶,罔若未闻,心里便有了底,越发嚣张:“说的就是你,你别以为自己侥幸得封了个乡君,有了一门好亲事就了不起。我告诉你,那是贵人不知道你的真面目,若是知道了,你便要被打回原形,什么都不是!”

    安怡道:“既然十姐姐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还不得不问十姐姐几句话了,你说我把你们家害成这个样子,那是害成什么样子了?我怎么害的?为什么要害?你得说清楚给大家听,不然就有诬赖的嫌疑。”

    安十不由语塞,这事儿真要从头说起来,那便要从安悯大闹金鱼巷开始说,但那事儿宫中的贵人已经定了基调,就是安悯做错了;再说后头田氏的事,更是田氏都被判了流刑,自然更是田氏的错了;若是去提已经死去的安九,更是家里人无情无义的真实写照。可是,分明这一切都是因安怡而起的,若不是安怡,安侯府应该还和从前一样的平静,大伯父的宗长之位不会这样岌岌可危,三房不会这样惨,老夫人还该活着,府里的名声也不至于这样糟糕,害得她在外头都抬不起头来。

    见安十被憋得说不出话来,安大小姐这才冷冷地道:“十妹,你这性子还是一味的憨直,便是讲道理也要分人的。真正可以讲道理,知廉耻的人,不用多说自然明白,不懂得这些的人,你说多少也是枉然。”不过是个小小四品官的女儿罢了,更不过是个小小的乡君,说到棠国公府,她不是还没嫁进去么?就连媒人也还没有正式上门,得瑟什么?

    安大小姐在安家的姑娘中很有几分威信,见她开了口,其他几个心中同样不满意的便都纷纷表示附和。安怡才懒得和她们打嘴仗,直截了当地叫了一个仆妇过来:“我有话要问大伯母和二伯母,方才两位姐姐的话可是府上的意思?我是怎么害着府上了?我栽赃陷害了?我使阴谋诡计了?我和府上有仇么?你必须把我的话带到,不然我就去前头当着众位叔伯婶娘的面问大伯父和二伯父。”

    那仆妇不由十分为难,陪着笑道:“不过是随意说笑罢了,乡君不要放在心上。”

    安怡淡淡地道:“原来指着客人的面破口大骂是随意说笑,府上的规矩真新鲜。好吧,我不为难你,我自己去问。”

    若是真让安怡去前头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话问出来,安侯府少不得又要大大的丢一次脸,安十更是知道自己母亲的性格的,肯定要怪自己得罪了安怡和棠国公府。安十涨红了脸,生气地道:“真不要脸,动不动就要告状。”

    安怡不由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安十她们欺负了她,只要她一有要告诉长辈的意思或是长辈们知道了,安十每每便用这话来指责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安十怎么还一点长劲都没有?安怡心情很好地笑道:“大姐姐方才也说了,讲道理也要分人的。不懂道理的,说多少也是枉然。因此我打算去找能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怎么,十姐姐不许?”

    安十跳起来:“你是特意来我们家挑事儿的吧?”

    安怡轻蔑地看着她:“你是想打我?”

    安十被她看得难受,又见周围的人好像都在看自己的笑话,不由热血上头:“我就想教训你,不然你都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素心并着几个族中姐妹进来,见状便围了上去,睁着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道:“十姐姐,哪有你这样待客的道理?这些事情可不能尽都赖到怡姐姐身上去。”

    就是素心的爹安保平串联着安保良一家子觊觎安侯府的宗长之位,逼得府里这样焦头烂额的,安十看到素心也没好脾气,瞪着眼睛就骂起来:“我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你爹娘没教你什么是规矩么?”

    素心便红了眼圈哭道:“我们不过是念着老夫人是族里的长辈,想要她的身后事热闹风光一些才赶早来帮忙的罢了,早知道会碍人的眼,就不该来。”

    她的堂姐便冷笑道:“这事儿可真是奇怪了,正主儿不忙,旁人却在一旁跳得欢实,真正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多能干呢,蠢!”

    大房的人听出来这是讥讽她们既为安大老爷的宗长之位岌岌可危而生气,自己又不敢出来闹,便使了没脑子的安十出头,就都有些脸色难看。安七连忙起来劝道:“都少说两句吧!”又不高兴地怪责安大小姐:“大姐姐,你也不管,难道闹起来好看么?本来已经够丢脸的了,你们还要闹!”

    “怎么回事?”李氏早得了下人相报,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见两边的人剑拔弩张的,不由大为头疼,先就上前掐了安十几下:“你个不省心的,尽给我招麻烦!”

    安十一边躲一边大声抱怨:“是她们先惹我的。”

    安怡决定要做一个骄横的人:“二伯母,您得给我一个解释才行。不然我可不依。”

第501章 高抬贵手

    李氏见识过安怡的厉害,恨不得自己晕过去算了,可惜她晕不过去,便只能打骂安十出气:“你这个不懂事的蠢货,你知道什么?其他人胡乱说两句,你就当真了,也不动脑子好好想一想,白养你这么大,福没享着,迟早要被你气死!”

    心里多少有些怪安大小姐不厚道,大房吃了亏自己不敢出头,便要哄自己的憨包女儿来做这挨打的出头鸟。何况安老夫人已经死了,分家就在眼前,二房立刻就要搬出去的,日后少不得要多多仰仗族人照应,哪里比得大房多少还有个爵位护身,又有个做伯爵府世子夫人的女儿可以互相拉拔?更不要说大房是嫡长,还可以多分家产的。李氏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了亏,打安十就越用力,骂得也就越厉害。

    大家都听出来李氏的意思,就都悄悄笑了。安十疼得受不住,又不敢和她亲娘对打,只好向安大小姐求助:“大姐姐,你得帮我,平日我那样听你的话,那样尊敬你,你不帮我可是不仗义。”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安七呆不下去,起身自走了。安大小姐也觉着尴尬,只得上前去劝李氏:“婶娘饶了十妹罢,怪我没有管好她们。”

    李氏得了空子,便义正词严地道:“大姑奶奶,婶娘今日倚老卖老说两句,你若是觉着不好听,听了就算了,若是觉着可以听,就听听。你这几个姐妹都把你当成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你让她们做什么,她们从来不会有二话,特别是你十妹这个憨货就更不用说。你这几个姐妹中,她嫁得最不好,你这个做大姐姐的便要时常提点着她才是,别枉费了她对你的一片赤诚之心。”

    言下之意是,你婆家了不起,你看不惯谁就自己上吧,我女儿嫁得不好,得罪不起人,你别仗着她相信你,人比你笨,你就去害她。安大小姐顿时大为光火,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好反驳李氏,只得生气地板着脸不说话。

    李氏把气出完了,再把自家撇清了,这才回过头对着薛氏和安怡笑得十分灿烂地道:“误会罢了。我这女儿从来人笨口拙,不会说话,你们可别和她一般见识,不然都掉份儿了!”

    话说到这里,薛氏还有什么好说的,安怡微微一笑:“二伯母的嘴巧,十姐姐竟是半点没生着。”

    李氏也不在意,去扶薛氏,又叫安怡跟上:“前头江夏侯府的二奶奶来吊唁,我和她却是十分不熟,要靠弟妹和侄女儿帮忙撑一撑这个场面。”

    安怡和江夏侯府的人还算有来往,薛氏哪里又有?还不如叫安大小姐去更妥当呢。薛氏不安地正要推脱,安怡轻轻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急,李氏这话分明是特意高抬讨好她们母女二人罢了,也是要当众表态,安侯府和金鱼巷安宅并无任何芥蒂误会,还是一派的和乐融融。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果然到了前头,江夏侯府的二奶奶早就有其他人陪着说话了,见她们美女进去,倒是极客气地和她们打了招呼,又特意招呼薛氏坐下一起说话。安怡随便露了个脸便往后头去,李氏正哭完了一场,见她来了便故作亲热地和她抱怨:“果然是人走茶凉,当年我们府里也和江夏侯府差不多的,她们府上有什么大事小事的,我们老夫人都是亲自去。如今我们老夫人去了,她们竟然就这样轻慢。江夏侯老夫人年老体弱不便出门也就罢了,世子夫人怎么也不露面?”

    安怡安抚她道:“江夏侯老夫人病着是实情,世子夫人要伺疾,二奶奶如今管着江夏侯府一半的家,她也和二伯母一样的极会说话做人,二伯母就不要觉得委屈了。”

    李氏见她肯安慰自己,便把心放了一多半:“你别怪你十姐姐,她是真蠢。”

    安怡笑道:“您放心,我不是那种随便一句话便记仇的人,我来寻二伯母,是想请二伯母帮个忙,我要见甘嬷嬷。”

    李氏脸色微变,警觉地道:“自从老夫人过身,甘嬷嬷便一病不起,你大伯父感念她伺候老夫人辛苦一辈子,要替她养老送终,使人送她去庄子里养病了。你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可以使人帮你带信。”甘嬷嬷知道这府里太多的事情,是不好随便放出去的,所谓荣养,也不过是换个地方把人看起来,免得把不该说出去的话透露出去。

    这一趟是白来了么?安怡喟叹一声,也不多作纠缠:“那便罢了。”

    李氏不由心痒万分,实在是很想知道安怡找甘嬷嬷是为了什么事,便热情地道:“你别客气,有事只管和我说。我一准儿帮你做到。”

    安怡笑道:“真没什么。”眼角觑到安保凤佝偻着腰往这个方向走过来,便转身就走,她是真不想面对这男人,更不想和他说一个字。哪想才走了几步路,就给安保凤拦住了,安保凤愁眉苦脸地道:“侄女儿,如今得罪你的那恶妇已经挨了惩罚,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家子吧。”

    安怡听着这话就不舒服:“三老爷这话说得稀奇,难道尊夫人是因为得罪我才被判了流刑的么?分明是她自己做了错事才被判的刑。你让我高抬贵手,我做什么了?我让人抢夺你的家财了?还是逼迫你们一家子了?安悯还是我救回来的呢。”

    安保凤觑着眼,努力想从安怡脸上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试探着道:“就算我从前做错了事,我如今也已成了白身,算是得了惩罚,安怀读书不容易,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你就饶过他吧。”

    安怡越加不耐烦:“我怎么他了?”

    安保凤见她要走,忙拦住她道:“田均与张欣已然入狱,把安九刨出来不过惊动得她不安而已,安怀的名声前途却要再一次受到损害。你就可怜他读书不易,请棠国公劝王司业收手吧。若是他肯收手,前些日子他拿到的那些银票我们也就不去分了。”如安怀所言,若这人真的是安九,听到这话想必定会勃然大怒吧?

第502章 老鼠

    原来做人可以这样的无耻无情。安怡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安保凤,寻常人便是养一只阿猫阿狗,养的日子久了,也会生出几分感情来,何况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与他有父女的名分。安怀要继承香火,他着紧安怀也正常,可是那些银票……难道女儿冤死,在他眼里尚且比不过那几张银票?

    安保凤有些紧张地看着安怡。他从来不是一个有什么本领的人,不过是侥幸生在了首辅之家,侥幸成了备受宠爱的嫡幼子。也正是因为这种侥幸,他娶到了王雅韵,名满京城、才貌双全的女子,不是他的好运,而是他好运的尽头。是的,就是因为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害得他这么多年里一直都抬不起头来,只能碌碌无为、忍气吞声地缩在家里过日子。想到这里,安保凤便又理直气壮起来,他白白替那个女人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讨回些利息怎么了?何况他这一家子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正是拜那个扫把星所赐。

    安怡觉得自己虽然和安保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很多年,但其实她对他真的不是很熟悉,可是此刻,她的确看明白了安保凤眼里的憎恶和理所当然。他当然不是针对安怡这个人的,而是透过她的影子,针对另一个人,已经无声无息死去的安九。

    安怡突然觉得很是悲伤迷茫,每个人都有理由,如果安侯老夫人之前和她说的话确有其事,那么她被忽视被冷落被放弃被遗忘,对于安家人来说,是不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因此他们的理由都不是可以残害她的理由。

    “侄女儿,做人是要积阴德的。不然即便是这一世没有现世报,也要当心下一世。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安保凤怨愤地往前逼近一步,口里的酒气喷到了安怡的脸上。

    安怡一阵恶心,迅速往后退了两步,冷漠地看着安保凤道:“既然三老爷懂得这个道理,那我就可以省去许多口舌了。您有本事,就自己去找谢满棠,就自己去找王司业,和我一个外人说不着。”是的,这一家子人对于她来说,就是纯粹的外人,她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纯粹的外人。

    安保凤喝了酒,本就有些不清醒,被人撺掇了几句,再被冷风一吹,酒意越发上头,见安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不由勃然大怒,真把安怡看成了某个人,赤红着眼伸手要去抓她,大声怒吼道:“下作的小娼妇,你竟敢……”

    安怡抓起一团雪恶狠狠地砸在了安保凤的眼眶上,打得他捂着眼一阵痛呼,嘴里乱七八糟地咒骂着。安怡闷声不响地再对着他的膝盖猛踢几脚,趁着他痛苦地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十分平静地转身就走,看到安怀面色阴暗地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便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轻蔑地道:“你和你娘一样的不要脸,遇到事情只会躲在别人身后投机取巧,坐享其成。你现在心里一定非常恨我吧?是不是觉得所有这一切都是我害的?那就算是,你又能怎么样?你不过是阴沟里的水老鼠罢了,能把我怎么样?”

    安怀俊秀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愤怒地瞪着安怡,鼻翼快速地张合着,双手紧握成拳,好像随时都可能冲上来暴打安怡一顿。

    因为他的挑唆,导致安怡的心情很不好,安怡理所当然地要出气,安怡的表情越发鄙夷:“怎么?你想打我?你有胆打我么?先不说你能不能打赢我,咱们就说你打了我之后的后果。我敢保证,只要你碰着我,你的下场便和你那酒囊饭袋一样的白痴父亲一般无异。十年苦读,一朝灰飞烟灭。要不要试试?”

    安怀的眼睛已经血红,牙齿因为愤怒而上下磕碰着,身体微微发抖,却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安怡伸手拍拍他的脸,挑衅地道:“记好了,以后再想做什么事,记得自己想办法,自己出手,别总是躲在后头挑唆人,阴损人。你若是能在我家门前守上三天三夜,我兴许会心软,但你没有。你若是敢去送你母亲一程,再亲自对我出手,我也许也能看在你还有几分血性的份上高看你一眼,可惜你还是没有,挑唆一个没本事没见识、被宠坏了的糊涂酒鬼替你出头,有意思么?你除了生成一个男人之外,还不如一个女人勇敢!”

    安怀的眼神已经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但他仍然紧紧地管住了自己的拳头。安怡的心情现在非常愉快,“你现在一定是在安慰自己,大丈夫忍辱负重,韩信能忍胯下之辱,你也能忍下我对你的羞辱。待到他日你东山再起之时,必然千倍万倍偿还于我。是不是?来吧,如若你真能凭自己的本事做到这一步,我便等着你。现在么,你的确就是阴沟里的老鼠,这点毋庸置疑。”

    安怀到底年轻,因为这样的羞辱,他眼里控制不住地积满了眼泪,他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他颤抖着道:“你不敢拿他撒太多的气,因为你心里始终有对神鬼长辈的敬畏,所以你拿我撒气。因此你是安九。”

    人是极聪明的,可惜人品不怎样。安怡再次拍拍他的脸,嗤笑道:“瞎子!痴心妄想的瞎子!活该你倒霉!”然后再不看安怀,稳稳当当地往前走,李氏这个人精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安保凤躺在雪地里撒酒疯,喊着死去的安侯老夫人打滚大哭,仆役们走得无影无踪。安怡对着初升的旭日吐出一口浊气,如果走到今日她还需要隐忍,那真是白瞎了之前那么艰辛。

    “啪啪啪”有人轻轻鼓了几下掌,安怡循声看过去,看到莫天安拥着一身华贵的狐裘半倚在月亮门边看着她微笑。和前段日子比起来,他轻减了不少,仿佛厚重华贵的狐裘也留不住他,只要风轻轻一吹,便能将他卷上天去似的。

第503章 告别

    安怡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莫天安。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偶然也会想起他来,但很快就被她有意识地用其他的事情和人压下去了。既然现在遇到了,他明显又是站在那里看了那么久,还为她鼓了掌,她总要说点什么才好。安怡思来想去,含着笑说道:“你怎会在这里?”

    莫天安眼里光华流动,他侧着头神态安宁地看着她微笑着道:“安侯府的人请了然和尚来做法事,我有点好奇这和尚能不能做,所以跟来看一看。”

    鉴于他站的地方是必经之地,安怡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和他并肩而行:“那么是否看到了?”

    莫天安笑道:“看到了,很无聊,不如来看你。”

    安怡呼吸一窒,垂了眼不再言语。他和她都明白,他不过是特意来看她的,也许是谢满棠盯得太紧,也许是她这些日子太过忙碌,所以他见不着她。也可能是他想要和她作别,又或是在街上偶然看到了她的车马,所以心血来潮想要和她说几句话。不管怎么样,只要她和谢满棠正式订了亲,日后他和她能这样毫无负担地见面说话的机会便越来越少了。

    莫天安自顾自地笑道:“小安,别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他只不过是比我更早认识你而已,如果我从他前面遇到你,会不会是另外的结局?”

    安怡不知道答案:“没有发生的事情是不会有如果的。因为没有发生就是没有发生。”

    “这样啊。”莫天安垂着眼沉默片刻,轻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都在为你担心。可是刚才看到你的样子,突然就一点儿都不替你担心了。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了。”

    安怡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走?”

    “小点儿声。”莫天安神秘兮兮地的道:“我觉着这京城真是无趣透顶,所以想要出去走走。”

    安怡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不会是因为她的缘故吧?

    莫天安风流地朝她挤挤眼:“别自作多情,你可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虽然你挺可爱的。我不过是听了然那和尚吹牛吹得天花乱坠,说起塞外风光如何壮丽,江南风景如何旖旎,所以想要趁着还走得动的时候去看一看罢了,若是遇着了机缘,兴许能将我这病彻底治好也不一定。”

    安怡笑得有些尴尬:“令尊令堂舍得你走么?”

    “当然舍不得,所以我要悄悄儿的走。”莫天安站定了,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小安,答应我,不要因为之前的事情恨我或是,看不起我。”

    他虽然威胁她,终究也不曾对她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情,而且他很快就收了手,当时也许是讨厌的,现在却不再觉得了。方式行为有问题,那份心情却不该被轻视,这和爱或不爱没有关系。安怡十分严肃认真地道:“我答应你,会把你当成好朋友。”

    莫天安不怀好意地道:“别,男人和女人做什么好朋友?我可不想终日泡在成年老陈醋里头,浑身都酸透了。”

    他如此洒脱,安怡当然也不愿意表现得太过小气:“什么时候走,我给你饯行吧。”

    莫天安有些犹豫,终究还是拒绝了:“纵然很想吃到小安亲手做的饭菜,也很想听你为我奏一曲笛音,但还是算了吧,你要知道,人都是得陇望蜀的,容易生出贪心,要是一不小心我就又舍不得了,那可怎么办?”

    安怡只好道:“那我先预祝你此去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莫天安笑得惫懒飘忽:“多谢。再见。”再见,我心爱的女子,我爱那个才从雪地里苏醒过来就敢单身和恶犬搏命逃生的女子安怡,也爱那个从容优雅、音律书画无一不精的沉静女子安九,还爱那个医术超群、胆大孤野的安怡,心疼那个痴情温婉、命运多舛的安九。可惜这些话,你永远也不会听到了,或许你是知道的,但你不乐意知道,所以我再不提起。我爱,所以我远离。

    莫天安仰首挺胸,迎着朝阳负手而去。安怡从他身后看过去,竟觉着他似是被日光包裹着迎风飞去一般,轻松写意自在,可是偏又从这种轻松写意中透出了几分萧瑟之感,她忍不住喊住他:“嗳……”

    莫天安没有回头,他怕他回过头就会后悔,他半侧着头,轻声叹息道:“不厚道啊,你若不是突然反悔想要琵琶别抱,又或是知道我此时很想抱一抱你却不得,可怜我想给我一点补偿,那就不要再留我了。”

    安怡顿时无语,没好气地道:“你快走吧!”

    莫天安微笑着走远,安怡听见他开始唱歌,唱的是一首她从未听过的苍凉古调,隔得太远,她听不清歌词,却被感染到心酸难忍。

    如果她先遇到他,会怎样?如果她拒绝的人是谢满棠,又会怎样?安怡没有继续往下想,“如果”本身就有太多的可能性,会越想越复杂,越想越不得安生,所以干脆不要如果。

    薛氏和兰嫂一道找了过来,看到安怡平安无事便松了口气:“我听说三老爷到处找你,又是喝了酒的,很是担心。你没遇到他吧?”

    安怡想起在雪地里打滚大哭的安保凤和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安怀,心情很好地道:“没有。”

    “礼数尽到,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薛氏如同牵小孩子似的牵着安怡的手往外走,和她商量:“你平婶娘知道我要替你准备嫁妆,愿意把替素心准备的东西先给你应急用,我觉得不太好,毕竟有些东西是花钱也弄不到的,但她很是热情,不要好像反倒不好,你怎么看?”

    族人想要依附,便要拿出诚意,替人解决燃眉之急便是最好的方式了。平太太那样精明强干的人,即便是很希望得到安保良的支持帮助丈夫登上宗长之位,也不会耽误了自家女儿的终身大事。安怡道:“既然婶娘是诚心诚意的,那就收下吧,只是要记得改个时候寻了好东西回赠。”

    薛氏想起安怡这门好亲事,所有的坏心情都没了:“早前你祖母就托人给你买了个庄子,等媒人上门后我们就去看看吧。”

第504章 理由

    媒人上门后的第二天,是顺天府为安九掘坟起棺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做这样的事,通常都是选在正午阳气最盛的时候。这么重要的时刻,安怡不能不去。

    当然,对着安家其他人她是不敢说自己要去做什么的,实际上以她卷入流言这么深的情况下,她也是不太适合去的。因此她换了男装,戴了斗笠骑着马,远远地站在远处看。

    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自己的“长眠之地”,田家的祖籍不在这里,祖坟当然也就不在此处。她没有儿女,又不得公婆丈夫喜欢,就连死了,棺椁里也是其他人占着,因此她没有享受到被送回田氏祖坟的待遇,而是在京郊就近选了一块坟地掩埋。

    地方么,当然说不上好,不过堪堪过得去而已。安怡懂不得风水,却听见围观群众里有人低声指点:“果然是有猫腻在里头的,谁家埋人会埋在这种地方?这是镇压之地,表面看着风光向阳干燥,地底下却是有暗流的,你们瞧着吧,棺木一准儿已经被水泡得腐朽不堪了,更别说里头的人。”

    就有人嗤笑:“镇压谁呢?我看这是没镇压着冤魂,反倒镇压着自己了吧?”

    衙门里开棺验尸自有一套程序,京城的老百姓们最爱的就是这样的热闹,升官发财、金榜题名都比不过死人吵闹,家破人亡更令人感兴趣。

    安怡听见有人提起了她,然后就有人和那人使劲儿地吵,无非是为她正名,说她是个好人。那个人口口声声都叫她“小安大夫”,可见是她的病人。先前还只有一个人替她辨争,接着为她说话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说闲话的人则讪讪地认了输,转而去骂田均和张欣这对奸夫**。

    这个世界不是全然那么好的,却也不是全然那么坏的。有坏人,就有好人,有付出,总能看到些许回报。这给了安怡些许温暖,她安静地站在人群之后,往前眺望。

    棺材已经起起来了,果然如同之前闲谈那人所言,不过短短六年的光景,已经腐朽不堪,基本看不出原来的样貌。地下果然是有暗流的,这具棺材在入土之前也许光鲜亮丽,但经过这么多个日夜的浸泡,好不到哪里去了。

    田均和张欣被押了过来,有人问田均:“这是田安氏的棺木么?”

    田均把脸转开,一言不发。就有人用力踢了他一脚,大声喝骂,他十分不情愿地轻轻点了头,随着他点头的动作,他脏污散乱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他的半张脸。安怡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体会到他的心情,想必此刻是他这一生中最为美妙的时刻。

    又有人问张欣:“是这里么?”

    张欣轻蔑地道:“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埋的。”她穿着粗布囚服,瘦得像一只鬼,声音粗哑如鸦,头发胡乱绾成一个简单的髻垂在脑后,脸色苍白瘦削没有一点活气,唯有一双凹下去的眼睛幽幽的闪着鬼火,狠厉地四处张望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安怡便知道,她使人花钱送进去的那些汤药终究起了作用,而张欣也的确还舍不得死,所以张欣虽然还没有完全病愈,终究也还是挺过来了。活是活过来了,可惜张欣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痛楚叫做生不如死。

    其他人当然没能看见狱卒是怎么对待张欣的,但她的确是跪倒在了泥地里,痛得老半天都爬不起来。这时候衙役再问她话,她便乖顺地点了头,脸色越发青白。

    腐败的棺木被打开以后,安怡没有靠近,但她能听见前面传来的惊呼声:“这也太寒酸了吧?什么陪葬都没有。都坏掉了,还能查出来是谁吗?”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王司业父子面色沉重地走了进去,和仵作低声交谈,接着安大老爷和安怀也阴沉着脸赶来了,衙役开始轰赶围观的人。

    众人很是不满意,凭什么不让他们看热闹呢?这样的热闹真心一年难得见着一回。而且正是关键时刻,却不让他们看了,真是不道德。

    安怡不可能靠近,也不可能花钱去打听,其实棺木里的人究竟是谁,她也很好奇。或许真的是曾经贴身伺候过她的丫头,也可能是不小心知道了田均和张欣的秘密的人,还可能是从外头花钱弄来的无名女尸。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若是冤死的,那么凶手必将付出代价。有王司业在此全程盯着,安怡就不想再呆下去了,她将头上的斗笠压得更低了些,调转马头,迎着京城方向走去。

    她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绕出泥泞的小道,走上官道。厚实平整的官道让她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她松开缰绳,任由马儿自己走着,日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洒落下来照在她的身上,烤得她浑身都暖洋洋的,她觉得又舒服了点。

    一辆马车从后头赶上来,不紧不慢地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安怡顿生警惕,扬鞭跑马,那马车却也跟着快了起来,她便又放缓了速度,马车也跟着缓了下来。如此两次过后,安怡打算夺命狂奔,却听见后头有女子压抑着声音喊道:“我们是蜀王府的,你别怕。”

    安怡回头,看到湖月将车帘拉起,露出朱侧妃那张美艳无双的脸来,便放缓了速度,冷漠地看着这一主一仆。

    马车靠上前来,湖月小心翼翼地道:“不知乡君可否入车一叙?”

    安怡冷淡地问道:“理由?”

    湖月有些局促地看了眼朱侧妃,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朱侧妃道:“这几天,蜀王殿下与刘嵩知府一共见了三次面,问的都是这桩轰动全京城的案子。不知道这个理由,够不够?”

    “不够。”安怡挑衅地道,“也许你觉着前尘往事对大家都不太好,所以想要压下此事,免得京城里的人想起那些不光彩的事情来呢?”

    湖月急道:“你知道什么?”

    朱侧妃轻轻抬手止住湖月,平静地道:“这里人来人往,我觉得你不会太喜欢被人看到你以这样的装扮出现在这样的地方,所以我邀请你来车上谈,这个理由够不够?”

第505章 不能

    安怡冷笑:“所以你在威胁我?”

    朱侧妃叹了口气:“我又怎会威胁你呢?我是在和你商量,为你着想。”

    来得太迟了,不管她是通过什么办法说动蜀王插手这件事的,不管她今天在这个地方出现又是为了什么,不管她叫住自己想要和自己说什么,都来得太迟了。可是安怡想要问她一句话,安怡盯着朱侧妃看了片刻,利索地跳下了马。

    湖月如释重负地将她迎上了车,车厢里铺着华贵的羊毛地毯,安怡孩子气地恶意地将靴子上的泥浆擦在了地毯上,朱侧妃漂亮的眉眼连动都没动一下,仿佛安怡擦上的是别家的地毯。

    安怡很不舒服,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所以她的态度就越发的恶劣:“我记得你那天走得很是干脆利落,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呢?其实你更怕我找到蜀王府去威胁你吧?还是担心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影响了你的前途?或者是因为,你的娘家人这次不肯听你的话,蜀王府中也有人借此做文章,逼得你不得不面对现实?”

    朱侧妃沉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安怡憋得很难受,她想把朱侧妃脸上的那张一成不变的面具撕扯下来,更想把这外表普通,内里豪华的车中的华丽陈设全部毁得干干净净。但她做不到,因为这个人早就不是她的母亲,因为这个人心里眼里都不爱她,她所有的发泄都会显得自己更虚弱。安怡起身就走:“如果你在道上堵着我就是为了不说话,那我走了。”

    朱侧妃拉住了她的袖子,轻声道:“我想跟你讲个故事。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

    “我没兴趣。你是我的谁啊,我干嘛要听你讲故事?”安怡口里说着,人却站着没动,因为当年的那些事情,她真的很想知道。

    朱侧妃笑笑,把一盏云雾钻林茶递给她:“你的手太冷,坐下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我说我的,你愿意听呢,就听一听,不愿意听呢,就当我自言自语。”朱侧妃没有等她同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有些往事,想必你在宫中就已经知道了。你们都把我看成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世风如此,没必要多作解释。这些年来,我因此背负的骂名也不少了,该付出的代价也没有少付,究其因由,不过是因为我做了其他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朱侧妃唇边带着些轻嘲,“难道我被迫嫁给一个根本就配不上我的酒囊饭袋就是对的,难道就该从一而终,生生跟他绑一辈子,日日孤影孤灯,忍受他给我带来的各种痛苦甚至于耻辱才叫正确?”

    其实她不怪她丢掉安保凤走人,因为安保凤的的确确不配给人做丈夫、做父亲,她所怨怪的不过是她扔下了她。安怡心情激荡,很想和朱侧妃说上几句,话到口边却又觉得多余。她当年既然扔下自己,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时候得到她的后悔一点意义都没有。就算是自己辩赢了,又有什么用?

    “当然没有人能这样要求你,包括儿女也不能。”安怡把脸撇开,看着从道旁掠过的光秃秃的树木,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道:“但能不能,要么就不要生下她,要么就尽力对她好一点?如果你把她带走,她会不会死得这样早?你有没有想过,她濒临死亡的时候,她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她可能一直都在喊母亲?你有没有感受过,被所有亲人漠视冷落,所有的错或者对全都是错的滋味?

    你大概没有感受过,因为你从小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此生唯一的挫折便是婚事。你不会知道那种滋味是什么,就像是一株野草,孤零零地生长在砂砾里,很渴很饿,但是永远都没有希望。某一天,有人突然把一束阳光投到她身上,她就以为那是全部的温暖,奋不顾身地靠了过去,这便是那桩致命婚事的起因。”

    血色从朱侧妃的脸上一点一点地褪去,她的呼吸声渐渐沉重起来,声音也有些尖利:“我尽力了!我尽力了!我本可以在最早的时候不要她,可是我舍不得下手!我……”

    安怡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黑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眼泪。朱侧妃的辩解声戛然而止,紧紧咬着牙齿才能让它们不发出磕碰声,半晌,她的声音才轻轻响了起来:“我,我也想过带走她,但我,不能……”

    安怡的眼泪狂飙而出:“因为如果你带上她就走不掉,是不是?”

    朱侧妃开始惊慌,所有的从容优雅全都从她身上褪去,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地攥住裙子而青筋暴起,她露出了几分老态,虚弱的道:“她到底是安家的骨肉,安家不许……”

    “你说了任何人都不能让你毁掉一生,当然也包括她在内。”安怡将袖口用力擦掉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眼泪,恶狠狠地瞪着她道:“她的生父究竟是谁?”

    朱侧妃怔怔地看了她片刻,耷拉下两只肩膀,狼狈地低声道:“当然是安保凤啊。不然还能是谁?”

    安怡咬着牙道:“那为什么安家人说她是孽种?”

    朱侧妃侧开脸不肯与她对视,声音木然地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在他们的眼中,不洁的人从头至尾都不洁吧。”

    换句话说,因为有了朱侧妃的私奔,所以她的血统也受到了质疑。当然,这质疑来自于大多数人,包括她的生父在内,祖父却从始至终都不曾怀疑过,要不然,以当时安家的权势,就算是惹不起蜀王也不会容许她活下去。轻轻一场风寒就可以要了她这条命,哪里还会有后来的那些名贵陪嫁呢?

    安怡突然很想笑,笑自己愚蠢,被老夫人那么一骗,就自扰了这么多天。

    “如果她是他的孩子,你以为他会容许他的孩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那是不可能的事。”朱侧妃沉默片刻后,又有了些精神:“我不闻不问,不过是因为觉得大概没有我这个人,她会过得更好一点。”

    “知道了。”安怡站起身来准备下车。

第506章 如果

    朱侧妃带了些希冀地道:“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能不能让你稍微减轻一点对我的厌恶?”

    安怡没有回答她,直截了当地跳下车,接过湖月手里的缰绳骑马走人。

    湖月忧虑地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安家那老太婆写给您的信,不拿给她看了吗?”

    朱侧妃闭上眼,疲惫地仰靠在枕头上低声道:“何必呢?老东西羞辱我一个人就够了,何必困扰她?恶心她?”

    湖月愤愤不平地道:“可是安家人至今以为……那样一盆脏水泼在您身上,也泼在她身上,居然胆敢拿来威胁您……那些人心思何其龌龊,婢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朱侧妃皱起眉头,揉着太阳穴轻声道:“我不怕,早年老东西就不能奈何我,现在她已经死了就更奈何不得我。至于安家其他那些人么……”她讽刺而轻蔑地笑了笑,“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小丑罢了。何况你还没看出来吗?除非安家那些人不知好歹再去招惹她,不然她是不会再动手了。安家没有理由再拿从前的事来说道,如若不然,他们家是真的不想再在京城呆下去了,也不想子孙后代有出息了。”

    湖月仍然不太舒服:“当年老侯爷不过是喜欢听您奏笛,和您一起下了几回棋,多说过几句话而已,他们怎么就敢想到那上头去?说起来,也是您招了人眼红。”

    朱侧妃不高兴地道:“不要再说了,我头疼得厉害,回去吧,不然小茹又要闹了。这孩子的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古怪得厉害,她若是懂事些,我也不至于这样为难。”想到让人头疼的幼女,她不由想起了安怡那张沉静的脸,不由微微失神。

    湖月见她脸色不好看,不敢再多说话,叩响车壁示意车夫启动马车。

    朱侧妃将车帘拉开一条缝,注视着已经远去缩小成为一个黑点的安怡,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不想再看见姓田的那家人了,还有那个女人,如果是骑木驴游街,虽然很能出了这口恶气,但好像太后娘娘不太喜欢,从长远来看对大家都不太好,就让她去最远最冷的边城做军妓吧。”

    湖月乖顺地应了,又道:“听闻棠国公那边也在追究这件事。”她的本意是既然谢满棠在追究这事儿,蜀王府就不要过多参与了,不然翻出旧事来也是难看。

    “你以为不插手就能让人忘记这件事么?不能,该知道的人一点不会少知道,他们还会再给我加上一个冷血无情的罪名。所以就都由我来做吧。”朱侧妃道:“从今天开始,这件事全部都由我们这边来跟进,让哥哥出面,我们出力。哥哥和王爷那里我都会亲自去说,你只管把这个意思传给棠国公知道就好。”

    这样也好,多少可以减轻一点谢满棠对这边的恶感,这次的事情闹到这么大,多少也有他在里头使力相逼的原因。想到之前朱侧妃曾经无情地拒绝了安怡的要求,如今却要主动承担下这些事,湖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好受一点?”

    朱侧妃淡淡地道:“不会。如果我一早就答应了她,兴许还有转圜的机会,现在么,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理我,也不会再需要我,就这样吧。”

    湖月看着她瞬间显了老态的容颜,忍不住想问她一句,如果时光倒流,会不会不管怎么困难也要把九小姐带上?

    朱侧妃只看湖月的表情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便斩钉截铁地道:“没有如果。你以为,她跟着我走又会快乐吗?大概还是不会,她会更恨我。真要怨,只能怪她命不好,错投在我的肚子里。”

    也许吧。没有真正发生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湖月把一个暖炉放到朱侧妃的怀里:“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朱侧妃道:“让人去青龙山,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找回来。再让人想办法辟谣,安怡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记得上次我带小茹去见梁皇后,她十分不喜欢小茹,我不想她再恨小茹了。”

    湖月吃惊地小声道:“不至于吧?安怀兄弟俩她都没有怎样,又怎会对小姐动手?”

    朱侧妃摇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恨和不恨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她是不会动手,但她也不会主动伸手。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小茹指靠不上其他人,而她刚好又可以拉拔小茹一把,恨和不恨之间,差别还是很大的。”她自嘲一笑:“人心天生就是偏的,她要是知道这些,一定会更恨我。”

    湖月道:“这也怪不得您,您好不容易才有了小姐,又是在身边长大的,且小姐又不太懂事,多牵挂些也是正常的……”蜀王府中并不好过日子,蜀王正妃更是个不好相与的,侧妃自从入府之后,接连落胎,又夭折了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唯独只剩下小茹一根独苗,多替她打算些也是正常的事。养在身边的孩子和早就抛弃了的孩子始终是不一样的。

    朱侧妃摇头叹息:“我其实最后悔的是,当年父亲要我嫁给安保凤时,我应该抵死不嫁。”如果当时她顶住了压力,如果当时她没有赌气,也许这后来的许多事就都会改写,她的人生也不会和现在一样。

    湖月一时沉默下来,朱侧妃也闭着眼睛蜷缩在榻上不再说话。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碌碌声单调地重复着,一声又一声地压在朱侧妃的心里,犹如她在蜀王府里的生活一年又一年单调的重复,她觉得有点想哭,但眼睛却十分干涩,半颗眼泪都挤不下来,于是她的心和眼越加的干芜。这世间哪里又有如果这种东西呢?用那位了然大师的话来说,如果,不过是后悔的人或是怨望太过强烈的人,自欺欺人的说法而已。

    湖月伴随她多年,二人的感情早已经超过一般的主仆,见她难受忍不住道:“也许婢子可以去找淑慧乡君说说话。”

    朱侧妃语气坚决地道:“等我死了你再去吧。不然不许你再去找她。你要知道,我们经常去找她不是什么好事。”

第507章 狐裘

    火红的炭在锃亮的铜盆里爆了一声,安怡小心翼翼地将裙角的褶皱抚平了,她有些口渴,却不敢去喝一旁的茶水。她在等着连太后的召见,万一正在关键的时刻突然想方便又怎么办?

    正殿内传来朗朗读书声,小儿的声音又清脆又响亮,带着很强的韵律感。她知道是有某位皇子正在连太后跟前诵读,就不知道是谁,不过依着宫女太监们小心谨慎的模样来看,应该是莫贵妃所出的八皇子才对。

    自从那次被连太后强留在宫中呆了一天一夜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入过宫,从前每隔十日请一次平安脉的习惯也在那一次之后被打断,宫中没有传唤她,她也没有递牌子。然而总是要请见的,不然是为忘恩。

    安怡有些烦恼地想,如果连太后问起她宫外的那些事情,她该怎么回答才算是最为妥当?连太后精得要命,就算是说过千百遍的谎话,在其面前说来也还是很有压力。

    宫女走进来行了个礼:“太后娘娘召见您。”

    安怡忙站起身来抚平衣角,谨慎地跟在宫女身后入了正殿。莫贵妃所出的八皇子被嬷嬷牵着走了出去,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然后喊住她道:“你就是那个给六哥治病的淑慧乡君吧?你为什么不把六哥给治好?”

    八皇子的眉眼间犹带稚气,气势已经很强,红润的小嘴微微噘着,看上去很不高兴。安怡朝他行了一礼,平静地道:“回殿下的话,六殿下的病需要慢慢调养。”

    八皇子皱起眉头:“那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不入宫给他治病?可见你是怠慢了。你不许和那些人一样,狗眼看人低。”

    也不知道是谁告诉这小屁孩儿这些话,又让他来追问自己的,安怡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道:“那是因为臣女家中出了些事,不便入宫,且陈太医也是知道诊治方法的,并未耽搁六殿下调养。”

    八皇子还要说什么,六皇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和气地道:“八弟,皇祖母等着的。”

    安怡这才发现六皇子一直都在殿内,可是他和从前不同,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了。如果他不发声,似乎所有人都会忽略他。她不知道这是幸运或是不幸运,她默默地给六皇子行了个礼,六皇子朝她微微抬手,气度斐然。

    八皇子朝安怡做了个鬼脸,十分同情地看着六皇子的瘸腿道:“六哥,我回去后就把那个十二连环给你送过去。”

    六皇子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好。”然后看了眼安怡,牵着八皇子的手往外走去,他走得很艰难,却仍然气度斐然,丝毫不会给人留下任何不好的感觉,就连同情,似乎都是对不起他,可偏偏这样,就让人更加心生怜悯之情。

    “六儿是个好孩子,是吧?”连太后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后头响起来,安怡忙收回目光,大礼参拜:“安怡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

    连太后的目光从安怡身上缓缓扫过,然后笑了:“你身上这件狐裘是宫乱那日我赏给你的吧。”

    她用的是肯定语气,而非疑问句。安怡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她看透了,索性承认道:“正是,因为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有些事我年轻口拙没办法说清楚,生怕引得您厌憎了我,所以想要借着这件狐裘的暖和劲儿,求得您多怜悯几分。”

    连太后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实诚。”

    安怡不敢说话,乖巧地垂着头抱着手跪在原地。

    连太后道:“起来吧,没良心的丫头,就算是你师叔祖没了,你师父走了,你家里的事很多,你也不该忘记给我请平安脉,给六儿诊治身体。你这种时候想得起这件狐裘是我给你的,为什么那时候就想不起你如今的一切都是谁给你的?”

    安怡再将头往下低了一些,哽咽着道:“惹了那么多的麻烦,身上沾了不洁之物,哪里敢来扫贵人的兴致?”

    连太后不耐烦地道:“好啦,好啦,人不是已经下了大狱么?有什么气,你也该出够了,还哭什么?难道你是嫌不够,想要诛灭他们家三族?”

    安怡忙擦着眼泪道:“诛灭三族什么的,那是圣上和太后娘娘的事啊,我哪里敢这样想?只要他们别来招惹我就好了。”

    连太后伸出一根手指虚点了点她:“瞎说,那是圣上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安怡呆呆地“哦”了一声,照旧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连太后皱起眉头:“起来吧,装什么憨?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安怡连忙站起身来,继续很是老实地问连太后:“请太后娘娘示下?”

    连太后瞪了她片刻,摇了摇头:“算了,我不跟你计较。”

    安怡长出了一口气,越发谨小慎微,见连太后捶了手臂一下,连忙上前道:“臣女伺候太后娘娘吧。”

    连太后没吭气,只把手伸了过来,安怡忙给她拿捏探脉,这个早晨便在沉默之中渡过。将近午时,江姑姑进来问午膳摆在哪里,连太后这才放安怡走:“天黑得早,我就不留你了。前些日子我和圣上赏给你的那些嫁妆还在吗?”

    安怡忙道:“在的。”那些御赐之物并未因为被查封而丢失,而是造册收入内库,等到安保良回来,就又被重新发还回去,如今正由薛氏保存着呢。

    连太后便不再说话,朝她摆了摆手。

    安怡屏声静气地退了下去,刘太监笑眯眯地站在外头喊住她道:“乡君这是要回去了?”

    安怡不敢怠慢这尊白面馒头一样的佛,忙堆起笑脸悄悄塞了一个锦囊过去:“听说总管新添了消渴之症,我这里配了些药,您若不嫌弃,尽可以试试。”

    刘太监不露痕迹地收了锦囊,就像聊天一样地道:“上次乡君让老奴帮忙照看故人,老奴不才,您那位故人如今已经病好了,只是不乐意出来见人。”

    这说的是高尚仪啊,安怡眼睛一亮,朝刘太监深施一礼,轻声道:“谢谢您啦。日后还要烦劳您多加看顾她才是。”

    刘太监笑笑:“好说。老奴还未恭喜乡君呢,这桩亲事是极好的。”

第508章 无意

    这桩亲事是极好的。这样的话通过刘太监这样的人说出来,往往预示着很多的含义。譬如说,皇帝和太后的态度,安怡很是轻松愉快地往前走着,之前她最担心连太后会因为宫外的那些流言而对她另眼相看,现在是不太担心了。

    田均和张欣正在他们的道路上前行着,她不是安老夫人口里的孽种,亲事很好,婆婆宽厚明理,谢满棠很好,连太后没有因为这件事对她另眼相看,莫天安也跟她和好了,家里的老老少少都很好,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真要说担心,那就只有迎风冒雪远行在路上的吴菁,还有去了江南的陈知善。不过想来,有谢满棠的人看顾着,师父不至于餐风饮露,陈知善也应该安顿下来了。这样真的很好,安怡微微笑了起来,因为担心被过往的宫人看到她的飘飘然,她便努力往下抿着唇角,想让自己显得严肃一点,但弯成月亮的眼睛始终没法儿掩去笑意。

    有女官立于道旁,朝她盈盈行礼:“贵妃娘娘有请。”

    安怡看了眼送她出宫的小太监,小太监垂着头,就像他这个不存在似的。但到底是一双代表着宁寿宫的眼睛,安怡没理由拒绝莫贵妃的邀请,便跟着女官去了不远处的暖亭。

    一段日子不见,莫贵妃越发显得高贵端庄,打扮倒比从前要素净了许多。安怡看着她的模样,很快就明白过来,从前有梁皇后压着,黄淑妃争着,她就该打扮得光鲜亮丽才是乖巧懂事。如今没了梁皇后和黄淑妃,她在这宫中一支独大,她便再不能一味的华贵俏丽,而是要走端庄节俭的道路,如此才能作为后宫表率。

    莫贵妃当然非常想做莫皇后,更想她的长子被封为太子,这倒也无可厚非,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么?这种事是皇帝操心的事,轮不到安怡来操这个闲心。但想到被她放回去的张欣,安怡忍不住在心里“呵呵”了两声。

    莫贵妃极为和蔼地道:“听说你的亲事,本宫很是替你高兴,你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安怡恭敬地道:“承蒙太后娘娘和圣上天恩,多谢贵妃娘娘关爱,臣女才能有今日。”

    莫贵妃漂亮的手指轻轻敲了石桌两下,淡淡地道:“你是得感谢本宫。之前张氏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你的坏话,还是本宫替你辩解的。”见安怡低垂着眉眼不说话,便又提醒道:“我说的是原来的张婕妤,你恐怕不知道,她已经畏罪自尽了。”加重了语气:“论起这件事来,多亏你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了实话,才没有让她的险恶用心得逞。”

    提起这件事,不就是想告诉自己,她什么都知道吗?就连自己在太后跟前说了什么,她也知道,算是警告?还是警告加示好?安怡愣怔着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女不敢居功,这张婕妤的事,臣女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难道和臣女有关系吗?”

    莫贵妃威严地直视着她不说话。

    安怡装傻充愣,无辜极了。

    莫贵妃轻笑了一声,和莫天安相像的眉眼舒展开来,看上去魅人极了,安怡忍不住想,当初皇帝是不是就这样被她诱惑到手的?

    “难怪我家五弟喜欢你。我现在有点后悔了,也很想知道,如果说服家里人同意让你入门会怎样。”莫贵妃的语气里带着某种决然和霸气,再不复当年梁皇后还在时的恭谨小心,“但是我想,如果这桩亲事成了,谢满棠这个疯子是不是会认为莫家抢了他碗里的肉?”

    这个比喻略显直白粗鲁,但是很贴切,被疯子盯上肯定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特别这个疯子牙口还很好,被人抢了肉就总想着要成倍地咬回来,又不能打死这个疯子,那就真是足够烦恼了。安怡忍不住会心一笑。

    莫贵妃道:“你可能会听到某种传言,认为那件建议将你嫁给魏之明的婚事是我提议并居中操作的,但其实不是,我无意与你过不去,更无意拆散一对情投意合的人。”

    安怡不会相信莫贵妃的话,但她明白莫贵妃的意思,莫贵妃是想表示莫家无意与谢满棠结怨的意思,甚至于还想告诉她,她之所以能顺利跟谢满棠结亲,还多亏了莫贵妃居中转圜。她不能替谢满棠乃至于任何人表态,安怡便继续装傻充愣,惊讶地道:“居然有这样的传言?臣女从不曾听说过呢。娘娘您一定不能轻饶了那个乱说话的人,这样的挑拨离间,真是居心叵测!”

    莫贵妃似笑非笑地道:“这世上的传言多了去,若是真要事事都究真,那不知有多少人要狼狈不堪呢。”

    “您说得很是,娘娘真是聪慧睿智。”又是一个拿那些流言来压迫她的人,安怡越发讨厌莫贵妃,虽然她长着一张和莫天安相似的脸孔,却没有莫天安的一半好看。这大概就是相由心生的缘故吧。

    莫贵妃的心情也很不好,她看向安怡手腕上的那串沉香木手串,没有人知道,她很多年前曾经见过叩真子,那时候叩真子的手上还带着这串手串,现在这串手串却戴在安怡的手腕上。这让她产生了某种忌惮,她很想问安怡,知不知道叩真子当初给几个皇子批命都说了些什么,但她不敢问。

    她在这条道路上已经快要到达终点,稍许不注意就可能前功尽弃,那个站得高高的人看似温情脉脉,实际上最是冷情。这一点,从死去的梁皇后和黄淑妃身上就可以看得明明白白。

    这皇宫里总归就是那么几个皇子罢了,不管怎么说,目前皇帝和太后都很重视小八的,虽然惹得长子心中十分不安且很不高兴,但总比两个孩子都被漠视的好。可是,万一这种重视是居心叵测,想要掩盖某种真相,保护某个人的呢?真相到底是什么?远处传来脚步声,莫贵妃忍下心里的疯狂念头,假笑着道:“说了这么久的话,其实本宫是想恭喜你。”

    安怡感谢了她的好意,自动退下。一直走到宫门前,看到那个站在宫道旁的挺拔身影,她才松了口气。

第509章 如许

    谢满棠看见安怡从宫门中走出来,淡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登上了他那辆黑色的大马车。与此同时,老焦也把安怡的车赶了过来。

    往前行驶了约有两柱香后,谢满棠的马车转进了另一条道,安怡毫不犹豫地让老焦跟上,然后在一条幽静深长的巷子尽头下了马车,和等在那里的谢满棠一同进了一道安静的小门。

    门里是另一个世界,小桥流水,花红叶绿,水里热气腾腾,五色锦鲤畅游其中。景色真是好极了,却不见有人来往,安怡笑道:“这水是从狮子山下的温泉引来的吧?”

    谢满棠自然而然地牵上她的手,一扫之前的淡然,弯着唇角很有耐心地道:“当然是,没有觉得进来就暖和了许多么?”

    其实她一进来就感受到了,安怡故意摇头:“还真没有。”

    谢满棠朝她看过去,安怡便仰着头朝他讨好的笑,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几下,谢满棠不由失笑,宠溺地低声道:“你个傻子。”

    安怡心里甜滋滋的:“你才是傻子,不然你怎会看上一个傻子?”

    谢满棠并不否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如此。”

    安怡不饶他:“你什么意思?”

    谢满棠威武霸气地瞥了她一眼:“自己才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还不是傻子?”

    安怡拉起他的手,放在嘴里很用力却又很轻地咬了一口,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抬眼瞧去,只见谢满棠目光炽热地盯着她看,不由得脸红了起来:“你看什么?”

    谢满棠直言不讳:“当然是看你。”

    “咳!咳!”安怡干咳一声,“我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都好看。”谢满棠将拇指按在她的唇瓣上,微微用力地碾过,沉声道:“我饿了。”

    她都懂得的,饿了不就是想吃么?安怡大为害羞:“你带我来这里不就是想请我吃饭的么?既然饿了咱们就进去吃饭,干嘛总在这里站着?”

    谢满棠意味深长地笑看着她,目光越发炽热,看得安怡越发恼羞成怒,微红了脸有些紧张地道:“这里虽然清净,始终不是家里,会有人看到的。”

    谢满棠轻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是在家里,没有人看到,就可以?”

    他越逼越近,安怡觉得自己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赶紧伸手推开他的脸,正气凛然地道:“我饿了!要吃饭!”说完就飞快地往前走。真是的,明明已经定了亲,很快就要成亲了,为什么她对着他倒比从前更要紧张几分了?难道是因为一直听说某样东西非常美味,期待过大,导致想要下嘴的时候反而很是担心现实不如想象那么完美,所以失望么?

    谢满棠含着笑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着,见她要往另一条路上去才提醒她:“不是那条路,乖乖跟在我身后,别去扰了别人。”然后走上去,继续拉着安怡的手往前走,发现她的掌心里微有冷汗,便不动声色地道:“方才在宫中遇到了什么事?我估摸着你该在太后娘娘进午膳之前出来就出来的。太后娘娘没有怪罪你吧?”

    安怡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就不再那么紧张了:“没有,估计从这之后,我还是得隔一段就入宫给太后娘娘诊脉推拿针灸,她身上不太好。我的确是在她进午膳之前出的宫,但在半道上被莫贵妃拦住了……”

    谢满棠听她说完,不置可否地道:“这便是贪心和不踏实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在她那个位置上,能做到安然淡然的没几个吧?”安怡有些兴奋地道:“六殿下气度很好,一段日子不见,又似是长大了许多。”

    谢满棠瞥了她一眼,见她两眼熠熠生辉,便亲昵地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别试探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安怡可爱地朝他吐吐舌头:“被她勾得也有些好奇了。我自己乱想的,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谢满棠笑笑:“你师父那边传了消息过来,他们半路上遇到了贼,你师叔祖留下的遗物不见了。贼人本来还想要撬你师叔祖的棺木,幸亏发现及时,没让他们得逞,不然打扰了亡灵真是罪过。”

    这是冲着什么去的,不言而喻。安怡皱起眉头:“我以为莫贵妃没有那么蠢。”

    谢满棠似笑非笑地道:“谁能说得清呢?人一旦犯了贪心,胆子就超乎想象的大。圣上自有决断,咱们就别操这个心了。”

    他的笑容太过得意,莫侯府派出去办事的人也显得太过蠢笨,安怡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便偏着头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微笑。

    谢满棠坦然自若地回看着她,无辜地摊摊手。二人心领神会的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就是这么个道理。

    面前的菜肴从配器到摆放,色泽和气味,味道到温度,都无一不完美。侍儿送上琉璃酒器和窖藏老酒,要为二人斟酒,谢满棠示意她退下去,看着安怡道:“我觉得你越来越懒了。”

    安怡正在摆弄面前漂亮的琉璃盏,闻言奇怪地道:“何出此言?”

    谢满棠抬抬下巴,示意她给自己斟酒:“我记得从前,只要我一个眼神,你就知道我想要做什么,立刻就会把事情做好了。无论是斟茶或是斟酒,抑或是布菜,你总是很懂得看我的眼色。现在得手了,却不肯再把心思花在我身上了。”

    得手,这话说得好像她是在偷盗抢夺似的,安怡不由失笑,提壶给他斟酒:“那时候我对你有所求,所以才会绞尽脑汁地讨好你。现在么……”安怡给他斟满了酒,把酒壶塞进他手里,巧笑嫣然:“烦劳你给我斟杯酒。”

    谢满棠很凶地瞪了她一眼:“理由?”

    安怡一本正经地道:“要我高兴了,咱们俩都才能高兴。要找个人给你斟酒伺候你很容易啊,丫头婆子小厮都能做得很好。问题是,你要不要?”

    谢满棠撑不住笑了,提壶给她斟满了酒,端起酒杯和她轻轻一碰:“你别骄傲,总有你求饶的时候。”

    安怡微红了脸,嘴硬地道:“谁求饶还不知道呢。”

    谢满棠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安怡恼羞成怒,却又甜蜜如许。

第510章 小茹

    最后一场春雪过后,梨花、桃花、樱花、杏花次第开放。在京城里走着,总能看到粉墙黛瓦之后突然探出一枝两枝繁丽如云锦一般的花枝来,遇到阳光灿烂的日子,还能听见高墙之后少女的嬉笑声。

    京城的日子照旧是繁华旖旎的,去年秋天里的那一场叛乱已经被善忘的京城百姓忘在了云烟里。经过小半年的挣扎,黄氏叛军节节败退,已经退守飞龙关闭门不出。听说是黄老将军病重,几个儿子有些不和,但谁又肯去关心这些事呢,只要他们不打到京城来,这种大事就和小百姓没有关系。

    永春街上的御赐参议府里繁花如锦,所有的树木都已经吐露了新绿。安怡在出嫁前夕办了个茶会,请了族里几个交好的姐妹和薛家的表妹们,以及邱太太等人和最新来往起来的几个女孩子。

    她早已过了天真烂漫的年纪,因此看待席间众人便很有几分淡然,有些人是因为她常在太后跟前走动才和她交好的,有些人是因为感谢她给家里人治好了病才跟她来往起来的,也有些人是慢慢来往着,真心喜欢她这个人的。这些掩藏在笑脸下的心思,她并不去追究,她只问快活或是不快活。

    她这一生何其难得才能有了第二次机会,总要及时行乐才是。爱我的,我便视你如枝头的那一朵花;不爱我的,我便视你为天边的浮云,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茶行二巡,前面来了新客人,永昌侯世子的长女连云不请自到。连云早有曾被传出将被赐婚于谢满棠的流言,但事后不管是谢满棠也好,连太后也好,都很及时地澄清了这个谣言。她也曾在入宫探望连太后之时,几次和安怡相遇,然后两者渐渐熟识起来,算不上是莫逆之交,但也彼此还看得顺眼。

    不过要论到似今日这种小型的茶会,安怡不请她是情理之中,她自己听说问了来也是情理之中。不请,是因为觉得彼此的关系还没到那个地步,来了,是因为想更进一步。因此安怡挺高兴的,亲自迎了出去,连云也挺高兴的,还有点为难,拉了她到一旁抱歉地小声道:“不请自来是因为我老早就想和你在私底下坐着喝喝茶,说说话,也还因为家里长辈欠了人情,逼着我带了个人来。你好歹要看在我的份上,给她几分笑脸。”

    世家大族中,总有年龄到了、该出来露面交际的女孩子,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领着加入到圈子里,不得不求助于亲戚朋友家中交游比较广阔、名声比较好的姐妹们。当初安怡还是安九的时候,因为家里人不耐烦带她出去,也曾想方设法跟着其他人混去人家宴席茶会里玩。安怡见连云苦恼的样子,不以为意地道:“这有什么?多个人就多一分热闹。你带来的人,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薄待她。”

    连云见她爽快,由不得高兴地道:“就知道你是个爽快人。”这才叫车里的姑娘下来:“小茹,快来见过你怡姐姐。”

    梳着双丫髻的漂亮小姑娘穿着精致美丽的春衫,有些拘谨地从马车上走下来,揪着裙带怯生生地看向安怡,不等安怡出声便屈膝行礼,小声喊道:“怡姐姐。”

    安怡眼里的笑意倏忽不见,只因这小姑娘正是蜀王府朱侧妃的女儿。只是不知为什么,短短半年的时光,便让那个口无遮挡、飞扬跋扈,又显得有些笨拙的小姑娘变成了如今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小茹得不到安怡的回应,随即想起来自己曾经在梁皇后的宫里得罪过安怡。那时候安怡的脸被黄淑妃所伤,她刚从蜀地回来,被娘亲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乍然在繁花似锦的宫里头见着了个脸上有伤的女子,就惊骇地喊出了声,先是不要安怡帮她瞧病,接着又当面问出“不是说有缺憾之人不得在贵人跟前伺候的么?”这种失礼的话来,弄得梁皇后很不高兴,更不要说是当事人了。

    可是自己那时候并不懂事,年纪也还小,小茹有些委屈地绞着裙带,微微噘起红润的嘴唇低声道:“怡姐姐,从前是我不好,您不要和我计较。”

    连云惊讶地道:“你们认识?”随即又想起了那个发生在安怡和朱侧妃之间的流言,便又添了几分小心谨慎之意。

    安怡笑了起来:“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何况我那时候的样子的确很吓人。”虽然笑得灿烂,却没有去拉小茹的手,而是转过头去和连云解释:“那时候我的脸被黄庶人划伤了,肿得可怕。郡主跟随王妃入宫觐见,在先后的宫里见着了我,被我吓坏了。”

    “原来是这样。”连云跟着就混了过去,亲昵地一手挽住安怡,一手拉着小茹往里走:“虽然小茹那时候还小,不懂事,但是每个女孩子遇到这种事都会有些难受。因此等会子小茹必须给你怡姐姐敬酒赔不是才行。”

    小茹悄悄打量着安怡的神情,见她看也不看自己,眼圈便又微微红了,轻声应道:“是,我自罚三杯,行不行?”

    安怡见不得她这副可怜样,就好像自己把她怎么样了似的。明知道是朱侧妃故意为之,满肚子的气却一点都撒不出来,只好淡淡地道:“你年纪小,酒还是不要喝了。不过是小事一桩,我没那么小气。”

    小茹的眼睛便亮了起来:“我一直都听人讲怡姐姐大方爽朗,医术精湛又良善仁厚,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的。”

    小姑娘到底年幼,想要吹捧讨好人,也不懂得半点掩饰。连云看着安怡笑,表示像这样子,你还能冷脸对着她么?

    小茹越是表现得明显,安怡越是心里不舒服,她知道朱侧妃把小茹送到她面前来一定是有原因的。她还是不喜欢小茹,真是没法儿喜欢起来,可是小茹和她一样,在这件事中半点错都没有,从某方面来说,小茹也在重复当年她所走过的路,不然蜀王的女儿,何需短短半年之内便变得如此懂事?

第511章 坏人

    看到携手进去的三人,众人不由讶然,消息精通点的都想起了有关这三人的那些传言。但见三人都无所谓,只好也跟着忘了那些事,其乐融融。

    安怡没有刻意冷落小茹,而是把人交给了素心看顾,她自己则跑过去和年龄稍大些的连云等人说笑玩乐,偶尔也和年龄要小些的姑娘们说笑,让人拿些精致的小玩意和味美的吃食给她们,再送些自己闲暇时做的花笺。她知道小茹一直在悄悄偷看她,在找机会想和她说话接近,但她真的只能做到这里了,不针对,不冷落,确保人在她的地盘上不出事,在要她和小茹交谈甚欢或是相亲相爱,她真是做不到。她不想为难自己。

    欢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姑娘们该回家的时候,连云和素心等人翌日一起来送安怡。安怡上一次的婚事太没有光彩,不要说有手帕交来相送,便是家里人也是没得什么好脸色的,就连安怀、安悯兄弟俩都不肯送嫁。这次能有这么多人乐意来送她出嫁,她当然很是开心。忍不住又留那几个多说了几句话,等到说完话要走时,却发现小茹不见了。

    连云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少不得央着安怡帮忙寻找,要不是对连云这个人比较熟悉,知道她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安怡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众人把园子里都梳理了一遍,仍然没有找到人,全都吓得不轻。

    连云哭丧着脸求人去拿网子和竹竿来捞池塘,就连薛氏和在前头帮忙的平太太等人也被惊动了。所有人都被吓得够呛,这和朱侧妃是谁没有任何关系,只和小茹是蜀王的女儿有关系。要是小茹今日在这里出了事,那是怎么都要给蜀王府一个说法的。

    连云又内疚又害怕,拉着蜀王府跟出来的下人又哄又吓,不许他们回去报信。

    安怡亲自找了一遍找不到人,非常生气,觉得一定是朱侧妃在捣鬼,但是总要把人找出来才行,突然想起某个地方,便拎了一根竹竿气势汹汹地往前走。一直走到院墙附近的那株香樟树下才站住了,眯了眼睛往上看,看到一条鹅黄缀珍珠的丝带从树冠里垂下来,再看到了嫩绿色的丝裙和娇红色的丝履。

    安怡抓起竹竿就往上捅:“你下不下来?”

    小茹脸色苍白地紧紧抱住树干拼命摇头:“不下来,我不下来。除非你答应给我娘亲看病。”

    安怡很是愤怒,凭什么呢?她又不欠她们母女的,为嘛她们想要她怎样她就得怎样?她抡起竹竿敲了小茹的小腿两下,恶狠狠地道:“你再不下来我就叫人来看看你这副模样。我知道蜀王此刻在哪里,我会让他亲自来接你。你信不信?”

    “痛!”小茹顺着树干溜下去坐在树枝上凄惨地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要,我不要父王来接我,他会骂娘亲的。”

    安怡突然觉得很累,这叫什么事啊。

    小茹哭得很难看,眼泪鼻涕口水都下来了,哭声也很难听:“娘亲病得要死了,没人能看好她的病,人家都说只有你才能看好,可是她们跟我说,你不会给她瞧病的。我好不容易才求了王妃让我出来找你,你却不搭理我。”

    不是朱侧妃,而是蜀王妃?安怡的心里要稍微好受了些,她拿起竹竿敲敲树干,很凶地道:“你先下来。”

    小茹将手擦了擦脸,抹上一脸黑灰:“那你是不是肯替我娘亲看病了?”

    那是做梦呢,那个人不管她的死活,她为什么又要去管那个人的死活。那个人给她的生命她已经还回去了,那个人给她的那些金银之物她也还回王家去了,还要怎么样?安怡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再不下来我就让人去请蜀王了。”说完转身就走。

    小茹大声喊道:“你不许去喊他!不然我就从这树上跳下来!”

    安怡站住脚,回头冷冰冰地看着她。

    小姑娘的脸上抹着黑灰,眼泪还挂在腮边,神情却有几分得意:“我若是从这树下跳下来,摔断了腿或是怎么的,你家一定逃不掉干系的。你知道的吧?”

    安怡冷冰冰地道:“我当然知道。我更知道,如果你自己摔断了腿或是怎么的,最多就是我们家很麻烦罢了,总不能让谁给你抵命或是还你一条腿。你不请自来,谁放你出来的?谁领你来的?谁让你这样做的?这些人统统都要跟着你倒霉。最倒霉的还是你娘和你,你娘没管好你,一准儿会被骂个半死。

    你刚才怎么说来着,她病得厉害是吧?兴许先被气个半死,再被你父王骂个半死,再被人家笑个半死,她就够死几回了,那我就要恭喜你,成功地帮别人气死了你娘。再来说你,你若是一回摔死了倒也干净,若是不小心摔断了腿或是胳膊、腰之类的,再不然头脸先着地,摔坏了脑子或是脸,那可真是惨了,这辈子都会是个没人要的丑八怪。你娘活着还好,若是已经不小心被你气死了,那你可怎么办啊?我想想都替你难受。”

    小茹越听脸色越苍白,愤怒地吼道:“你不许再说了!你这个坏人!怎么心肠这样恶毒?我娘才不会死呢,我也不会死的,更不会成为没人要的丑八怪。”

    安怡把竹竿扔到地上,冷淡地道:“那最好了,你知道我是个心肠恶毒的坏人,就不要再来缠我了,以后都不要再来。麻烦死了。”

    小茹气得小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愤怒地瞪着安怡。

    安怡挑眉问她:“天色不早了,你还跳么?要跳趁早。”

    小茹被她气得哭了起来,跺着脚道:“你这个坏人!你这个坏女人!你太坏了!呜呜呜……我不跟你玩了……”

    安怡无语,等到小茹哭不动了,才问她:“你想通了么?”

    小茹不理她。

    安怡便转身往前走,走不多远,又听见凄厉的一声哭喊,不由头痛地站住脚,暴躁地道:“你要下就下,要跳就跳,别哭了!”哭得好像她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似的,其他人听见了,还以为她把人怎么了。

    小茹眼泪涟涟地小声道:“我下不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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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手遮香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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