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愉悦
这算是王婆卖瓜吗?安怡低着头轻笑:“嗯。”
谢满棠却仿佛说上了瘾:“我们的事也该定下来了,你觉得什么时候比较合适?”
安怡反问他:“你觉得什么时候比较合适?”
谢满棠低笑一声:“我明白了。”
日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脸上,将他脸部的线条刻画得分明极了,看上去真是好看啊,安怡看得心花怒放:“你明白什么了?”
谢满棠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她掌心里轻轻画着圆圈:“也就是说,你那边什么时候都是合适的,就看我这里什么时候比较合适。既然你这样乖,我当然……好吧……”他莫名地又轻笑了一声,勾起唇角道:“其实我之前看过日子,觉得这个月的十六就是好日子,我让我娘那天来府上探望你们老太太。你觉得如何?”
虽然这件事早就屡次提起,但如这般有了确切期限却是第一次,安怡有种“会不会太快了”的感觉,便有些犹豫地道:“可是……”关于今日的流言一定会流传出去,到时候蜀王妃会不会后悔呢?
“没什么可是。若不是这几日事多,我觉得明日就是个好日子。”谢满棠含笑看着安怡,深色的瞳仁里仿佛有两个暖暖的太阳。
他分明就是想给她吃定心丸,如此珍重的态度,他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安怡含笑回望着谢满棠,轻声道:“好。我都听你的。”
谢满棠满足地笑了起来:“这样才乖。关于婚期……你觉得明年春天怎么样?”
她还以为他会问他今年冬天怎么样,看来他比她想象的更要沉稳些。安怡笑了起来:“这个由长辈们去定夺吧。”
谢满棠不屑:“成亲的是我们,关他们什么事?”狡黠地瞅着安怡,“你不会是嫌成亲的日子定得远了吧?”
安怡刚要否认,他便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嘘……其实我觉得今年冬天也不错,民间不是都说娶个媳妇儿好过年么?这样冷的天气,多个人暖被窝也是不错的,但我还有些东西需要准备,不想太过草率。所以你就忍一忍吧。”
什么叫她就忍一忍啊?说得就好像是她迫不及待,立刻就想嫁给他一样,不知道还以为她有多渴嫁呢,安怡想抗议:“我其实……”
谢满棠霸道地抢在她前头堵住她的话:“你别辩解了,我知道你其实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就对我惊为天人,之后一直对我痴心妄想,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所以有些激动。你也别不安,日后专心专意地对待我就是了。”
“……”好吧,他既然这么想突出他的魅力,她没有理由不成全他,安怡十分认真地点头:“你说得对,我一直都觉得你长得十分赏心悦目。我也不会不安啦,日后你若是嫌我不好了,我也不会死缠烂打。”
谢满棠目光不善地瞪着她:“那你是想去哪里呢?”
安怡无辜地摊手:“能去哪里呢?自然是谁愿意收留我我就去哪里啊。”说到这里,不知怎么,她竟然突然想起莫天安来。今日安悯滥赌欠债这事儿若没有莫天安从中操作帮忙,不会有这样顺利,那时候他那样威胁她,她是厌恶他的,但他再次回归静默之后,她觉得其实她并没有那么讨厌他。
谢满棠突然黑了脸,拉起她的手重重地咬了一口,疼得安怡“嘶”的一声,他才又沉声道:“不许你再想他,很快他也会有自己的适婚对象。你便是和他多说一句话,都是不道德的。”
安怡叹息:“我并没有想他,即便以后我和他说上十句话,我也能保证一定是很道德的。你待我如珠似宝,我必然也待你如宝似珠,还是眼睛珠的珠。”
谢满棠淡淡地哼了一声,眼里满是愉悦。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到安侯府门前不远处,果然以往门可罗雀的安侯府此时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几个闲汉坐在安侯府门前的石阶上闹得正欢,就连府门前的石狮子都给推翻了一个,安悯是被人给抬进去了,田氏却被拦在府门前进不得退不得。整个人已经是窘迫交加,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石狮子上算了。
但安怡知道田氏是舍不得的,田氏的心里此刻必然还燃着一把熊熊的烈火,仇恨大房、二房的人看笑话,不肯出来帮她,把她拦在外头让人看笑话;怨恨安保凤当了缩头乌龟,不敢出来担当身为人父、身为人夫的责任;还怨恨着自己这个始作俑者。所以田氏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要咬着牙活下去,断然舍不得死。
同时安怡也知道,田氏被拦在这外头丢的不止是田氏一个人的丑,更是整个安侯府乃至于安氏一族的丑,因此安大老爷与大夫人唐氏会很快以忍辱负重的姿势出现,把明事理的长兄长嫂风范摆个尽够。至于他们私底下会怎么处理田氏,那又是另话了。
可是安怡觉得不过瘾,对于不知悔改的人来说,永远不应该有宽恕两个字。只能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田氏吃了多少,就该吐出多少,占了多少,就该还回来多少。她看向肖伐,再看向远远站在街边看热闹的崔如卿,她知道这两个人一定会挑合适的时候继续把安九的那些事捅出来,但要逼着安侯府当众处理明明白白的处理这件事,还是有难度的。
谢满棠不紧不慢地握着她的手,低着头往她手心里吹热气,慢吞吞地道:“我在城门外与你分开之后,我去见了一个人,和他谈了一桩交易。”
“什么交易?”安怡心不在焉地看着安侯府的大门处,安大老爷与大夫人唐氏夫妻俩已经走出来了,安大老爷道貌岸然地和几个闲汉交涉着,唐氏则是羞愧欲死地亲手去扶田氏。几个闲汉当然是和他们争执起来,安大老爷便叫出了一队家丁,威胁要将这几个闲汉捆绑送官。
赌债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遇上真正的世家贵勋就算是踢到了铁板,她就知道大房不可能真的不管。田氏的眼角处忍不住露出几分得意来,却听人群中有人大声道:“且慢,我有话要说。”
第468章 说法
安怡回眸,看到王司业面色凝重地带着两个儿子从人群中缓步而出,向着安侯府的大门走去。原来谢满棠说的人是舅舅,安怡转头看向谢满棠,满满都是感激,她之前一心就想通过朱侧妃说动王家替她出头,可是没能做到,现在谢满棠却不动声色地替她做到了,而且还和她的动作完美契合在一起,让她怎么说呢?他真是十足用心了。
安怡忍不住轻声问道:“你和王司业谈了什么交易?”
谢满棠笑而不语:“好好看热闹,满京城一年到头也难得看见这样的热闹。错过了你会后悔的。”
好吧,安怡笑笑,安心靠在他怀里隔着纱窗继续往外看。
安大老爷夫妇、田氏见到王司业父子三人,都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来。毕竟自从王氏出事之后,两家人就已经差不多是断了往来,直到后来为了安九的婚事,两家人才又有了几次十分必要的往来。
但王家也多是为了维护安九而来,安九再次不明不白地出事之后,王家人曾使人来问过一次,被安保凤夹枪带棒地以“王家的根种不好,养出来的女儿都不是好东西”的理由臊得再没脸登门。从那之后,两家人就彻底断了往来。那么今日王家人再次登门,当然不会是为了叙旧而来。
田氏忍不住想起了安九的那些财物,下意识地认为是闲话传到王家耳朵里,王家这是来找他们要回王雅韵留下的财物了。都已经被安悯败坏光了,她打哪儿去弄那些东西来还王家啊?就算是还剩下几样,难道日后就不过日子了?田氏顿时竖起全身的刺来,心想怎么也要把王雅韵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扯出来狠狠臊一臊王家的脸面,看他们家怎么好意思开得这个口要回嫁妆去。
却见王司业看也不看她,直接就奔安大老爷夫妇去了,有礼有节地行礼问好之后,才道:“我在家中听到些闲话,说是府上三夫人到处败坏我那不幸早夭的外甥女儿的名声,甚至于侵占扣留我那外甥女儿的嫁妆,不知可有此事?”
说到这些财物,安大老爷夫妇也是心疼得紧,他们窝里斗是窝里斗,为的无非是个“利害”关系,如果让王家掺和进来,那就只剩下“害”没有“利”了。众目睽睽之下,安大老爷不能不搭理王司业,只要硬着头皮道:“呵呵……市井讹传而已,王兄您听错了,当不得真的。”
田氏趔趄着要往门里藏,却见肖伐朗声道:“没有错!老朽听得清楚又明白,人证在此,还有什么好隐瞒的?”说着肖伐将那几个闲汉一指,和颜悦色地道:“几位小哥,你们方才在街上说过的那些话,当得真么?可否请你们再说一次?”
那几个闲汉微微笑了起来:“这位老丈,我等吐口唾沫是钉子,说出来的话当然都是当得真的……”又把之前安悯跑去豪赌,拿了些什么做赌资,夸了些什么口,一一说来,就连安悯夸耀的口气都一模一样。
又有人出来表演田氏之前在金鱼巷安宅前闹腾的那一套,并把田氏烧纸的铜盆都给搬过来扔在了安侯府门前,已经烧化了的和没来得及烧化的纸钱随风到处飞扬,落得一地残渣。
王司业面沉如水,冷冷地看着安大老爷:“长兄如父,如今你们也没分家,安伯爷您就是府上的一家之主,这事儿您总要给我个说法……不然,咱们就顺天府见吧。”
田氏在里头听见了,急得要把王雅韵的事儿和安九的那个“罪名”揭出来威胁王家,却被唐氏一把堵住了嘴,命人将她往里拖。她要挣扎,唐氏阴狠地低声道:“你是没有女儿的,要钱不要命,要钱不要脸,我却还有女儿,还有孙女,还要顾着这张脸。你若是听我安排,稍后兴许我会看在安怀的份上放你一条生路,你若不听,休怪我无情!”
田氏吓了一跳,随即暴怒,唐氏凭什么处置她?就算是真要处置她,也该是老夫人亲自出手,她还有安怀呢,他们总要看在安怀的份上不敢对她太过逼索。
唐氏仿佛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咬着牙道:“就算是老三糊涂舍不得休你,宗长却是有权休了你的。三弟妹,为了安怀的前程,你还该听话才是。”不等她再出声,阴狠地命令婆子把她拖了进去。
安大老爷打着哈哈:“王兄这话说得就伤感情了,好歹我们两府也是做过亲的,总有几分情义在,我们三夫人不懂事的地方我自会禀明母亲教训她,也会让她去府上赔罪……”明里暗里都在提点王司业,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做得太过分,两家都没颜面。
王司业却是凄然一笑,将眼睛一闭,朗声道:“既然这样,安伯爷就别怪我无情了。”
他所忌惮的不过是不争气的妹妹拖累了家族名声,但蜀王府的朱侧妃如今已然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一厢情愿的遮挡是遮不住的;而他唯一的女儿也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失去了声名,京城是呆不下去了。
与其关起门来任人踩在脸上不吭不啊,不如放手一搏,还能为据说冤死的外甥女儿正名,严惩张欣与田均、田氏这几个恶心的狗男女,多少为家族扳回一些颜面。若是谢满棠说话算数,真能为几个孩子谋个好前程,让王淑真在江南有份好姻缘,那也真不错。
王司业想到这里,心中无限凄凉,做人做到他这份上,也真可谓是悲哀了吧,于是就又多了几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之意。
安大老爷看出来了,忙上前两步紧紧拉住王司业的手,热情地道:“王兄,别这样,有话好好说,您请,咱们屋里说。”
那几个闲汉适时又闹将起来:“走什么走?先把欠咱们的钱还回来!不然谁也别想走。”
安大老爷断喝一声:“给我绑了送官!”
为首那个闲汉突地笑了,凑过去轻声道:“安伯爷,您确定要和靖江王府作对?咱们只是来收钱的,可和您安伯爷没仇啊。”
第469章 我便让你得偿所愿
但凡能在京中开设赌场,并追索勋贵子弟至此的人,身后必然有着很深厚的背景,对方已经自报家门,若是自己真的要管就得管到底,和王府作对,难免将家里其他人折进去;若是不管,最多不过是一个薄情或是无能的名声罢了。两样相比较而言,什么更重要?
安大老爷几乎是立刻就作了决断。这事儿说白了,就是三房的事,和大房、二房都没有关系。这个事情必须、一定以及肯定要让三房独立承担,实在不行,他还得大义灭亲。反正三房有钱,老夫人也会补贴他们,可不比大房二房这样的穷……安大老爷想到这里,便和颜悦色地同那几个闲汉道:“不是不给,而是事情还没弄清楚,何况筹钱也需要时候,请各位与我一同入内喝茶坐等,我总要给各位一个交代,如何?”
那几个闲汉互相使了个眼色,并不全跟进去,而是留了两个人在外头准备作通风报信之用,为首那个则带着另两个往安侯府中走,笑道:“还是安伯爷讲道理,这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府上的三夫人早先若是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也不想与她为难。”
安大老爷笑得脸皮抽搐,心中把三房的人骂得体无完肤,深恨老夫人太过宠溺幼子,养出了一窝祸害精,害得他总被拖后腿,还要对着这样的泼皮无赖赔笑,实在太过丢人。
王司业冷眼旁观,淡淡道:“说得也是,若是府上三夫人懂道理,我亦不想把脸皮撕破。”
安大老爷朝他作了个揖,哀求道:“王兄,您就别凑热闹了诶。”
眼看着这一群人就要走进安侯府的大门,跟着就要看不见热闹,谢满棠拉了安怡的碎发一下,邪气一笑:“想不想进去看热闹?咱们一起去?”
借口就是现成的,安怡只需上前去质问安大老爷,田氏今日的作为究竟是什么意思,安大老爷自然不能将她拒之门外,怎么都要请她进去喝一杯茶,解释解释才算得。但安怡还不想进去:“还不到时候。”
谢满棠挑眉:“不到时候?莫非你要等着他们用八抬轿子来抬你进去?”
安怡但笑不语,谢满棠咬牙,突然呵了口气,伸手去呵她的痒痒:“叫你在我面前卖关子,说不说?”
安怡痒痒得不行,连忙抓住他的手低声哀求:“不是卖关子,而是班门弄斧怕被你嘲笑。”
谢满棠见她面如桃花,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又娇又俏,早已心猿意马,忍住了,用力捏了她的鼻头一下,恨恨地道:“还不说?”
安怡觑着他的神色,隐约猜到几分,不但不收敛媚意,反而更加放肆地斜睨着他轻声道:“不说你又能如何?最多把我痒死算了。”但在她被痒死之前,他先就给痒死了,男女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
这个坏东西,分明是拿捏到他的软处了,谢满棠恨得咬牙,又不肯服输,便装了恶霸的样子去挑安怡的下巴,轻佻地道:“这样娇俏的小娘子,就算是为她死了也是值得的。”
“呸!我是没想到一本正经惯了的棠国公居然也会说这样不要脸的胡话。”安怡唾了他一口,先就笑了。
谢满棠脑子一热,本想说,这算得什么?若是成亲,他还会让她知道,他会说的胡话可多了,只怕说出来要让她羞死……话到口边,又觉得实在影响自己的形象,便十分严肃地道:“就算我不好,也是遇上了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这正是应了那句老话,近墨者黑。”
安怡的心情实在是好极了,笑道:“那咱们就黑在一块儿吧。”
谢满棠傲娇:“谁要和你一块儿黑了?要黑你自己黑,才不跟你同流合污。”
说话间,只听兰嫂在车外低声道:“姑娘,事情都办妥了。”
“知道了,你这就准备和我一起去安侯府。”安怡转头对着谢满棠低声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在街上救了几个可怜人,因缘巧合之下才知道,他们和安侯府的三夫人有些旧情。三夫人做人太厉害了些,手上有人命……”
她虽说得隐约,谢满棠却已经完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大宅门里的手段,不管是他还是其他人,都曾经用来对付过人。似田氏这样的人,手里都是有人命的,若是当初没能把屁股擦干净,或者说是有人起意要对付她,那总是能找出几个亲人死在她手里的苦主来。
不巧,这几个苦主还被她迫害得流落街头,险些死掉;不巧,这几个有冤无处伸的苦主恰好遇到了安怡,然后就有了有名的讼师给他们写状子,就有人热情地替他们安排,让他们去顺天府击鼓鸣冤;于是今日所有的事情集中发作,足可以将田氏炸得外焦里烂。
安怡相信谢满棠能听得懂是怎么一回事,但见他沉默着撑了下颌只顾盯着她看,便有些心虚,强笑道:“当然,这种事情多数时候都做不得准,多是由衙门里头使人来问一声就算了事……”
谢满棠朝她一笑,轻轻摇头:“你想做到什么地步?要她的命么?”
安怡低下头,半晌才有些困难地道:“我不会刻意要取她的命,我只想将她做下的所有恶事都公诸于众,最后再让她得到一个公正的判决。顺天府判她该死,那她就该去死,顺天府判她流放,那她就该去吃足那个苦头。”
尽管彼此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要让她把这些话尽数说给谢满棠听,她还是有些不太乐意。若是可以天真无邪,谁会愿意心机深沉?若是可以纯洁如雪,谁会想要道尽沧桑?她也想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留给他。
谢满棠捧起安怡的脸,一直看到她的眼睛深处去:“既然这样,我便让你得偿所愿。谁想阻拦,谁想说情,谁想相帮,都别想迈过我这一关去。我会让这事儿公正公平地解决。”
“好。”安怡眨眨眼,本是想要朝他灿烂一笑的,不知怎么地却有些鼻酸,怎么办,这人无论什么样子都这样好看,还要不要人活了?
第470章 她来了
安怡精神抖擞地站在安侯府的门前,根本不顾围观的人在她身后窃窃私语,更不顾安侯府的下人们看到她时的那种复杂恐惧又好奇的眼神。
她只知道,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那辆黑色的马车里,端坐着谢满棠。她知道他此刻正隔着窗纱,默默地关注着她,知道他会在她身后替她查缺补漏,把她没有想到的,或是没有做好的,抑或是做得不够好的全都给她补上。
安怡很久没有觉得这样安心了,这种安心让她本来就年轻美丽的脸上更多了一层难以描述的光辉,也让她的气质更加沉静温和。在崔如卿和安侯府的门子交涉,安侯府的门子目光闪烁地朝她看过来之际,她甚至于朝他友好的一笑。
安侯府的门子一抖,牙齿咬着了舌头,好痛,他大着舌头,十分困难地道:“实在对不住,我们府里刚遇到了些事,小的会把话传进去,但不知道大老爷有没有空……”
崔如卿可比不得安怡,当即寒了脸冷笑:“你们府上的七公子和三夫人跑到我们家门前去胡闹时,也没问过我们家老爷和姑娘是否有空。府上的老夫人病得最急要找人救命的时候,也没问过我们姑娘是否有空。怎么,安伯爷这是要翻脸不认人了么?我们肯来府上问,那是看在同族同宗的份上,想给彼此留点余地,府上不肯见人,那就是表示你们全府都和三夫人和七公子一个看法咯?”
安侯府的刘管事一溜烟地从里头跑出来,先就作势打了门子一下,奔到安怡面前点头哈腰地道:“乡君您恕罪,不知您大驾光临,多有得罪。我们夫人本要亲自迎出来的,奈何家里正有些急事,实在抽不开身……”
安怡微微一笑:“那没关系,我认得路。”见刘管事还要多言,便抢在头里道:“我也没其他意思,就是特意来问问府上的三夫人是个什么意思。这事儿说不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也不知今日是个什么日子,所有的坏事都凑到一处了。不让安怡进门,那肯定是不行的。刘管事抹了一把冷汗,谄媚地道:“您请,您请。小人给您引路。”
安怡便带着崔如卿与兰嫂、欣欣三人,昂首挺胸地进了安侯府。一路前行,遇到的安侯府下人,不拘是从前见过安九的,又或是从未认识安九的,全都用一种隐秘的探究的害怕的好奇的目光偷窥着她,又每每在她回望过去之前,迅速地躲了开去,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会被火灼烧了似的。
安怡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宅门里是滋生流言的最佳之地,也是流言最猖獗的地方,田氏和张欣既然联手做到这一步,必然已经是先放出风声去了。如若她这一战不能赢,那么将来这种奇怪的目光大概会伴随她一生,所以她必须得赢!
冬日里天黑得早,夕阳的余光将安怡的身影照得老长,从大夫人唐氏和田氏的角度看过去,安怡似乎是踏着日光而来,每一步的速度和距离,都似乎经过了精心的测量,走得均速又平稳。她的脸上带着笑,笑得却疏离又矜持。
田氏突然想起了那个黄昏,她想给安怀找个最好的老师,需要一件珍宝做为拜师礼,便把主意打到了安九的身上。那一天,安九回来,问她要什么,她很委婉地告诉安九,这位大儒喜欢蒋道子的画。她知道安九的手里就有一幅,是那位偏心眼的公公的心爱之物,却不留给孙子,反而给了孙女。
安九当时沉默了很久,说要见安怀,安怀甚至于不耐烦赏脸见安九一面,安九就说了一句,我明白了。到底也没表示愿不愿意拿出那幅画,她急着追出去,安九站在夕阳的余晖里,也是这样笑得疏离又矜持:“不是我舍不得,只是安怀眼里没我这个长姐,我为什么要帮他呢?总得给我一个理由。让他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来找我。”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安九,安九被张欣使计弄走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找田均要了那幅画。终于安怀拜师成功,终于安怀功名顺达,终于她们都忘了安九这个人。
可是安九今天又回来了,她又回来索要她的那些东西了,而那些东西本不该属于她的。或者说,至少有一大半本应该属于安悯和安怀的,都是怪那死去的公公拎不清……田氏指着安怡和唐氏道:“大嫂,你看清了吗?她就是安九,就是安安,她来找我们索命了。”
唐氏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沉着脸训斥田氏:“胡说八道些什么?那是淑惠乡君!”
田氏阴测测地道:“不是,她不是,今日的事情都是她闹出来的,她觉着我们所有人都欠了她的,她会把我们全部都弄死的。”
田氏这样一说,不单是周围伺候的人脸色变了,就连唐氏的脸色也变得很是难看。
“大伯母,您别担心,这事儿和你没关系。”安怡和气地握住唐氏的手,转头看着下意识地躲了开去的田氏,巧笑嫣然:“三夫人这是疯了吧,或者,是胆子太大?居然不怕冤魂索命?旁人是躲都躲不及,您却自己送上门去?三夫人,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别以为装疯卖傻我就会算了。今日这事儿,你势必要给我个说法的,说不清楚,我和你没完。”
说话间,安怡觉着唐氏的手掌凉得厉害,知道她也怕,便俏皮地朝唐氏笑道:“大伯母可是也信了她的胡说八道?怎么样?我的手还是热乎着的么?”
唐氏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接着又觉得不妥当,便笑道:“侄女儿真会开玩笑,你三婶娘就是个糊涂虫,她……”
安怡沉了脸,冷冰冰地道:“冤有头债有主,大伯母若是要替她说情,那就不要再谈咱们的交情了。”
唐氏的心情好生复杂,不管安怡是个什么人,所为何来,安怡的表态她都很明白了,这是委婉地提醒她,只要她别多事,这一切就和他们其他人没有关系。唐氏觉着,自己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义务去替三房消灾挡灾,便不露声色地从安怡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痛心疾首地道:“三弟妹,你糊涂啊!”
第471章 挨打了
田氏一惊,随即有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地转头瞪着唐氏:“大嫂,你什么意思?”
“三弟妹,我是想替你说情,但我也不好意思太过分。这两日你总在府里神神叨叨的,我只当你是一时糊涂,却没想到你竟然疯魔了,骗我们说你是要带安悯去赔罪,结果竟然去做那种事!这世上哪有死人复生的?何况咱们家安安是急病而死,又没谁对不起她,她干嘛来索命?”唐氏边说这话,边偷觑着安怡的神色,打的却是想要尽力择清自己的主意。
大房二房的确没有亲手参与这件事,他们不过是在事发后不闻不问,任由张欣与田家胡作非为,仍由她生死不明罢了。安怡曾经怨恨过他们对她的漠视与无情,却没到想要将他们也一并弄死弄残的地步,可惜他们已经先将自己给弄废了。安怡笑得坏极了:“大伯母,也许三夫人就真是对不起九姐姐,因此日夜担心九姐姐来找她索命呢。恰好遇到我长得像九姐姐,刚好安悯又惹了事,再被人挑唆几句,三夫人就疯了。”
唐氏接不上这话,便给身边嬷嬷使眼色,暗示身边嬷嬷想法子把她给支出去躲开。没等下人想出办法来解围,就见田氏的心腹田嬷嬷脸青鼻肿地快步走进来,如丧考妣地哭喊道:“夫人,大老爷要叫搬咱们房里的东西去抵债呢,就连三老爷房里的东西也都被搬光了。又问老奴要当初九小姐的嫁妆单子,说是要给王家交待,老奴才说没有,就挨了一顿好打……”
田氏顿时跳了起来,也顾不得安怡这个“索命的冤魂”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大叫着要往外跑:“我还没死呢,谁敢动我房里的东西?”
又见安悯的通房哭喊着跑过来:“夫人,夫人,不好啦,七公子烧得厉害,全身抽搐,大夫说看不好,让准备后事呢。”
“啊!”田氏呆住,手脚直哆嗦,往哪里走都不是,突然间转过头来瞪着安怡,眼睛里满是凶光:“都是你……”
安怡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都是我什么?是我让安悯跑到我家去闹事的?是我让你把安悯抬到我们家门前去装神弄鬼的?你要恨,就该恨那个让你做了马前卒,让你做尽坏事的人。不过呢,安悯是你儿子,你尚且不知心疼,还能怪谁?”
若不是安怡苦苦相逼,阖府上下又怎会给三房这样大的压力?她又何至于去找张欣问主意,再把安悯带出去?田氏哆嗦着指向安怡咬牙道:“你这个……”话尚未说完,就又听身后有人大吼一声:“贱人!我打死你这个倒家破舍的丧门星……”接着头发便被安保凤从后头一把拽住,劈头盖脸地挨了几巴掌,眼前一黑,险些就晕死过去,好容易借着田嬷嬷的帮助站直了身子,仓惶地讨饶:“老爷,这种时候你不与我一条心,是要让仇人畅意么?”
安保凤喘着粗气,一张原本生得极好的脸剧烈地扭曲着,声音又哑又粗:“老子疯了才会与你一条心!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居然敢背着我昧了安安的嫁妆!她人都已经死了,你还不肯放过她!还要到处败坏她的名声!好好的儿子尽给你这败家娘儿们给教坏了,谁让你把安悯带出去折腾的?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的,看我不取了你的命!谁让你到处惹祸的?有本事惹了祸就别拖累人,你信不信,老子今日就休了你!”
田氏绝望地看着安保凤,纵然当初设计安九,从头至尾她都是瞒着安保凤的,但后来安九失踪,他们给安九弄了那么个私奔的罪名并私分安九的嫁妆,安保凤却是知情并一直保持沉默的,甚至于在王家上门质询此事时,他还站出去臭骂了王家一顿,说出“王家的根种不好,养出的女儿尽是坏胚”的话来。他有钱养美婢,有钱出去招呼狐朋狗友一起逍遥快活,靠的是什么?还不都是安九的嫁妆!这会儿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全推到她一个人的身上。
安怡面无表情地看着安保凤的背影,从她重生以来,她一次都没见过安保凤,也从没有想要见他一面,在她的整个人生里,王氏尚在时,他没给过她什么,王氏不在了,他给她的便是无尽的噩梦与羞辱。今日所见,不过是再一次验证安保凤就是个恶心东西罢了。
安保凤偷觑了安怡一眼,转过身又骂骂咧咧地踢了田氏一脚。唐氏一面觉得丢脸,一面又觉得畅意,恨不得这一幕给强势偏心的婆婆亲眼瞧见才好,但她向来装贤惠惯了,少不得上前去劝:“三叔、三弟妹,有话好好说……”
田氏转头就吐了她一口带血的唾沫:“猫哭耗子假慈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夫妇就巴不得把我们弄死!”
唐氏被田氏吐了满脸,大失颜面,怒极反笑:“好,好,咱们三老爷和三夫人都是能人,既然能惹祸,便能自己挡祸,谁都不用多管闲事。”一甩头就要走,安怡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拉住她的手:“大伯母,您要是走了,我怎么办?”
唐氏抬头对上安怡的眼睛,但见那双眼角微微上翘的眼睛黑白分明,眼底深处一片沉静。唐氏头皮一紧,笑得僵硬极了:“侄女儿,你想要什么?”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田氏的倒霉和安怡一定是有关系的,至少那群突然跑出来索要赌债的闲汉就是安怡找来的。不然她干嘛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在这时候出来?
安怡笑道:“我说过了,我只是来讨个公道的。我就想当着大家的面问三夫人一句,她跑到我们家门前喊着九姐姐的名讳烧纸是个什么意思。”她想要田氏站在众人面前说一句,一切都是别有目的的造谣中伤而已。
田氏不服气地瞪大了眼睛,哪有给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递过去的?
“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母亲难道要为了这句话就毁了自己?”安怀急匆匆地赶进来,冷冰冰地直视着安怡,“我母亲若是知错能改,你是否能替我弟弟瞧一瞧病?”
第472章 认错
还是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啊,安怡不知道田氏做下的事情安怀知道多少,却本能地不乐意看见安怀这副“惟我独尊,你们都只配给我提鞋”的嘴脸。便笑道:“那就要看三夫人的态度是否诚恳了。”
安怀冷冷地道:“那好,你想要她怎么做?我们家的事和我谈。”田氏立时伏在他肩上嚎啕大哭起来,犹如找到了主心骨,安保凤也稍许松了口气。
安怡淡然道:“磕头端茶赔罪是一定的,而且要当着族人的面说清楚,她为何要这么做?若是有人指使,那又是谁指使她的?她为什么要听那个人的话?说清楚这几点也就尽够了。”
安怀眯了眼睛冷笑:“淑慧乡君,得饶人处且饶人,论起来我母亲好歹也算是你的长辈,你将长辈逼迫至此,对你的名声乃至令尊、令弟的名声可都没什么好处。”
安怡摊摊手:“那不然要怎么办呢?我也被令堂欺负得好惨,险些人人都把我当成恶鬼附身了,狗血都泼到我身上来了,这个账又怎么算?”
田氏立即辩白:“不是我做的。”
安怡轻笑:“谁知道呢?我只知道就是你在捣鬼。”
安怀冷然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好请人。明日再把族人请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我母亲给你斟茶道歉,把事说清楚,你觉得如何?”
安怡摇头:“不好。我多等一刻也等不及,既然族人不好请,那就有劳令堂站在府门前,当着王家的人以及这阖府上上下下的人,再有围在外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说清楚此事的始末。不能跪我这个小辈也没关系,跪安家列祖列宗,也就够了。”微微一笑,沉声道:“不然,族兄是觉着安悯还能等得到明日?我可都是为你们着想呢。”
安怀气得牙痒痒,这样坏的女人,他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但短处被人捏着,也只有认错伏小,只好咬着牙恶狠狠地道:“那就这样吧。”
田氏哀求地看着他:“真要我在府门前跪下认错吗?我……”
唐氏淡淡地道:“三弟妹,左右你之前也在金鱼巷那边跪过了,这边才是正经的自家门前,你跪一跪也没什么。”
安怡呵呵一笑:“怀族兄,不是我心狠,而是令堂不太担忧令弟的安危。”
形势比人强,她要不肯认错就是不慈,田氏委委屈屈地道:“那我说了,这事儿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安怡笑道:“当然,安怀跑到我们家门前去胡闹,三夫人造谣生事的事在我这里就算完了。”至于其他事,都还在一旁等着你呢,那可和我没关系。
这么轻松?安怀狐疑地看着安怡,却不能从安怡脸上看出任何端倪来,只好阴沉了脸,十分不悦地让人去布置。
安侯府外围着看热闹的人还没走完,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小声议论这件事,忽然看见大门被打开,有人抬出香案蒲团什么的来,立时激动地围了上去。里头的人还没出来,已经有人为了争夺最佳位置打上了,谢满棠看得好笑,正寻思着安怡这是要玩什么新花样,就听赵春低声道:“公爷,莫天安也来了。”
不远处的墙角转弯处,安静地停着一辆京中寻常人家常用的那种朴素小车,车上帘幕低垂,将里头的人隐藏得严严实实。谢满棠却清晰地感受得到,车里也有人在隔窗看着自己,便微微笑了,探手取下一旁温热的茶壶茶杯,递给张春道:“去,替我敬莫五公子一杯茶。”
张春应了,屁颠屁颠地捧了茶壶茶杯奔到车前,拿回来一碟糕点。谢满棠盯着那糕点看了片刻,毫不犹豫地将那糕点尽数倒进了装垃圾的小盒子里。
只听众人激动万分地道:“来了,来了!”
谢满棠抬眸看向窗外,只见田氏低垂着头跟在安怀身后走出来,后面跟着唐氏与安怡,另外还有安大老爷和莫名其妙的王氏父子,安怡顾盼神飞,看上去得意极了。
这丫头真沉不住气,这也值得她这样的得意?谢满棠鄙夷着,唇边却浮出几分温柔的笑意。
田氏委委屈屈地跪在香案前,大声道:“列祖列宗在上,十三代嫡孙安保凤之妻田氏受奸人张欣挑唆指使,误以为淑慧乡君乃是恶灵附体……”
“且慢!”安怡冷笑着看向安怀:“话不是这么说的吧?什么叫误以为?分明就是有意攀诬陷害!”
安怀屈辱不已,怨愤地低声怪田氏:“母亲,已然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怎样?”
不是你们跪在这里丢人现眼,你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呜呜……田氏恨得双目滴血,咬牙切齿地把所有的错全部推到了张欣身上去,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还主动把向安怡泼黑狗血的事情也直接划给了张欣。
至此算是把张欣这个人直接拎了出来,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觉得这事儿怎么比说书先生说的书还要九曲十八弯?安怡淡淡地提醒道:“理由呢?难道就因为她看不惯我?”
当然是因为你是妖精,你是魔鬼!田氏恨恨地看了一旁若有所思的王司业一眼,咬着牙道:“张欣就是这么个性子,所有比她强的人,她都嫉妒得很,就喜欢别人都比不过她。”
安怀转头看向安怡,低声道:“话都说清楚了,可以了吧?”
安怡点头:“可以了。我跟你去看安悯。”也不去看其他人是个什么神情,只遥遥看了眼谢满棠的马车,便转身入了内。安怀把深觉屈辱、哭得差点晕死过去的田氏扶起来,紧跟在后头也进了门。
安大老爷让人收拾东西,对着众人四处作揖说光面子话:“对不住各位街坊邻居,这都是被奸人蒙蔽所害才产生的误会。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未及说完,就见两个官差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拖长了声音道:“安伯爷,得罪了。”
安大老爷狐疑地道:“你们是?”
那两个官差亮出腰牌,笑道:“小的们是顺天府的,奉了知府大人之命,特来府上办差。”
第473章 休书
安怡小心仔细地将金针从安悯的穴位中取下来收好,再凝神提笔写下方子:“按这个方子立即熬药灌下去,若是今夜热退了,那就算是捡着一条命了,若不能,神仙也没办法。所以一定要小心护理。”
田氏一听,面目狰狞地要扑过去抓她:“你骗我!你分明说了可以治好他的!”
兰嫂忙拦住田氏不许她靠近安怡,厌恶地道:“我们姑娘说可以给他治病,可没说保证治好他!”
安怀阴沉沉地道:“所谓悬壶济世,妙手仁心,安怡你不配!如若当时你肯立即过来救他,而不是拖这么久,他一定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原来全都是她的错。这样胡搅蛮缠无非是想把安悯的事算到她头上去罢了,如此便可不让她全身而退。可她今日偏就要全身而退,安怡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
田氏歇斯底里地道:“你不许走,安悯不好你就别想走!”却见一个婆子走进来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凑到唐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唐氏也表情古怪地看着她。田氏一凛,紧张地道:“怎么了?”
唐氏叹了口气:“三弟妹,外头有官差寻你说话。你跟着钱婆子一起出去罢,问你什么,你就好生回答。”
“什么官差?”田氏呆愣片刻,反应剧烈地吼了起来:“什么时候这阿猫阿狗都可以随意往这府里出入啦?官差为什么找我?大嫂,是不是你们搞的鬼?我要去找老夫人!”
“你还嫌老夫人没被你们娘儿俩祸害够,非得气死她老人家么?”唐氏厌恶地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难道没有数?有人把你告了!说你手上有人命官司!若非是老爷在外头拦着,你早被一根铁链锁着拖出去了,还等得到这样好好儿地来请你出去问话?什么东西!”
田氏听说人命官司,本能地就想起了安怡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当即胡乱地挥了几下手,崩溃而仓惶地道:“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又去抓安怀的手,哭道:“都是他们害的我,你快想办法啊……”
钱婆子为难道:“三夫人,大老爷好说歹说,才让官差同意只是带您去问话,您要再不出去,官差就要直接进来拿人了。”
“这里是伯爵府!谁让他们进来的……”田氏垂死挣扎,唐氏却不耐烦了,阴沉了脸道:“是伯爵府没错,却不是你的伯爵府!何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休要说是三弟妹,便是我们任一个人,犯了事也该受罚,谁敢逃过?”将目光落到安怀身上去:“侄儿,你是饱读圣贤书的人,你来说说,伯母说的这话可有错?”
于是安怀所有求情或是拿捏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好低声宽慰田氏:“不过是例行问话罢了,母亲只管去,没做过的事情只推不知就成了。”
又有婆子急匆匆地进来道:“不好啦,官差进来寻人了。”
这件事一定不会轻易善了的……田氏痛哭着瘫倒在地,被婆子强搀了出去。安怀看看炕上昏迷不醒的安悯,再看看明显已经崩溃了的田氏,咬牙跟着田氏走了出去。
安怡慢悠悠地沿着青石小道走着,身后田氏凄厉的哭声一阵赶一阵地传来,让人听着好生畅意。原来这样狡猾心狠恶毒贪鄙的人一旦倒了霉,也不过是最寻常胆小的庸俗妇人罢了。
兰嫂小声问道:“姑娘,那位七公子真的不成了么?”
安怡勾起唇角:“你认为呢?”
兰嫂大着胆子道:“您既然还开方子,那应当还是能成。所以您方才是有意吓唬他们的。”
安怡有些惆怅地道:“是啊,真遗憾他死不了。”
兰嫂并不把这话当回事,若安怡真要安悯死,只需施针时略错半分就可以做到,她既然没做,那便是觉着安悯罪不至死。崔如卿有些不以为然,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淑惠乡君!淑惠乡君!”甘嬷嬷急匆匆地赶过来拦住安怡主仆几人,哀求道:“我们老夫人有些不舒服,还请乡君移步过去帮她瞧一瞧。”
这个借口是蛮高明的,知道就是这样请人过去自己一定会拒绝,所以干脆装病。但安老夫人凭什么以为她生病了,自己就一定会去给她看呢?安怡淡淡地道:“依着目前府上与我的纠葛,我不适合再给府上的人看病了,免得将来说不清。嬷嬷另请高明吧。”
甘嬷嬷一怔,道:“这一码归一码,怎会说不清?”
欣欣伶牙俐齿地道:“我们姑娘最不喜欢人家听说病人病重就要找她麻烦。方才府上的三夫人与那位公子什么难听话都说尽了,非说七公子是我们姑娘看坏的,就和无赖似的,谁还敢看啊?又不是吃多了撑的。”
甘嬷嬷见安怡神态坚定,知道请不过去了,只好苦笑着道:“那我们老夫人还有一句话要与淑惠乡君说。”上前两步,低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只盼乡君适可而止。抬抬手的事儿,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
安怡一笑而过,只当没听见罢了。嘴长在人身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手也长在人身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真正能做到克己的有几个人?田氏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已,她为什么要高抬贵手?
甘嬷嬷见她油盐不进,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又要去找唐氏传达老夫人的话,让他们无条件地帮三房渡过难关。才走了几步远,就又听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火把的光亮透过砌花砖墙洞,照得这边影影重重的。一个在前头当差的小厮奔进来冲着甘嬷嬷道:“嬷嬷,官差来了好大一群,说是我们三夫人打杀了人埋在院子里,要把死人给翻出来呢!大老爷让嬷嬷赶紧回去看护好老夫人,不要让这些事惊扰了老夫人。”
顺天府这次先礼后兵,看起来是给足了府里面子,实际上丝毫没有手软半分,不然也不会来得这样的气势汹汹。神仙也救不得田氏了。甘嬷嬷看着前方依旧走得十分沉稳的安怡,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问小厮道:“三老爷在做什么?”
小厮道:“三老爷在写休书。”
第474章 分明已经坏了
安怡走到安侯府大门前,回过头去,只见整个安侯府清冷阴森,唯有门上两个灯笼在随着寒风打旋起舞,端的是一副败落景象,由不得暗自叹息一声,转身继续往外走。
却见斜刺里跑出个人来,愤怒地拦在她跟前大声道:“安怡你这个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的恶毒女人,你做下这样恶毒的事,难道就不怕被雷劈吗?”
昏暗的灯光将安怀那张清秀愤怒的脸照得白惨惨的,其实也不过是个无能的孩子罢了,安怡微微一笑,掸掸袖口,眉也不抬地道:“族兄果然饱读诗书,出口成章。”
谁要和她说这个?安怀愤怒得不得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计可施,冲上去打安怡一顿?光一个兰嫂他就弄不过,何况外头还有个谢满棠坐在车里看着这边。骂她?她好像根本不在乎,还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安怀近二十年的人生从未有过如此屈辱无措的时候,他握紧了拳头,又再松开,低声下气地央求安怡:“原是我母亲和弟弟做错了,但他们已经受了惩罚,我弟弟因此失了性命,得饶人处且饶人,看在同是一族的份上,族妹您就饶了他们这次罢?日后做牛做马,我们都会偿还您这份恩情。”
安怡淡笑:“这还差不多。看在你这样懂事的份上,我也说给你听,不是我害你母亲与弟弟,他们乃是咎由自取,若他们自己不作恶,谁也害不得他们。所以我也救不得他们。”
安怀一腔期待顿时化为乌有,想到自己原本锦绣灿烂的人生就此完结,忍不住跳将起来大骂着发泄他的愤怒:“贱人!恶毒心肠的贱人,你就不怕报应么?你不得好死!”
安怡笑眯眯地看着他:“所以其实你是在为你自己的前程难受吧?你若真心疼你弟弟和母亲,就该陪在他们身边与他们共度难关。像你这样道貌岸然,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只顾自己的才是真正的贱人和恶毒。不得好死么?真死过的人才有资格说这个话,年纪轻轻的,不要妄谈这些。”言罢意味深长地抿唇一笑,“说到报应么,这便是报应。”
面前的人分明貌美如花,巧笑嫣然,却无端让人不寒而栗。安怡就是安九,安九就是安怡,眼前的笑脸与记忆深处的某张脸叠加在一起,出奇的相像。
“安怀,你为什么要害我?”
“安怀,你为什么要说假话?”
“安怀,可是我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安怀,你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那个人一脸不解的这样问他,他却不屑于回答她。难道要他告诉她,因为所有人都在欺负她,所以成了习惯?难道要他告诉她,因为祖父眼里只有她,而没有他?难道要他告诉她,他母亲经常说她抢走了他们的东西?
安怀皱起眉头,眼睛里终于露出几分恐惧害怕委屈之色,他仿佛是在回答从前那个人的诸多疑问,又仿佛是在告诉自己:“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从前也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罢了。我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样的恶果?”
这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安怡微微一怔,随即笑得滴水不漏:“不懂事么,经过这些事就该懂事了。至于后一个问题,我也一直都在想,但是没有答案,你什么时候想到答案了,请来告诉我一声。”
安怀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下了台阶,穿过已经走得七零八落的人群,一直走到那辆黑色的马车前。马车的帘子早被人从里头打起,她站在车前和车里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含着笑,喜气洋洋地登上了马车。车头挂着的气死风灯散发出淡淡的光,将她的侧脸照得温婉美好,和那个人既相像,又不像。
黑色的马车轻巧地滑入夜色里,很快就走得不见了影踪。安怀失魂落魄地转过身,站在高高的台阶看着“遂伯府”三个金字发呆。
“公子,公子,不好啦,园子里挖出了死人,夫人被官差锁起来要连夜带走!”他的贴身小厮惨白着脸跑出来,紧紧拽住他的袖子大声道:“您快想想办法吧!”
如若田氏真的害了人命,被收监过堂,那他这个庶吉士就完全是个笑话了,还谈什么抱负理想?所以他必须得为自己想想办法才是。安怀大踏步往里走,一迭声地问:“老爷呢?”
小厮如同被霜打了一样,声音低不可闻:“老爷方才使人给三夫人送了封休书,又要叫人再送去给田舅爷家里呢。”
安怀就又站住了,若是田氏被休,纵然很让人没脸,却可以和安家择清,兴许对他的前途也能稍许好一点……安怀正苦思冥想之际,里头闹闹嚷嚷地走出一群人来,被人拘在中间的正是田氏和田嬷嬷两个人,田氏钗横发乱,哭得死去活来,那些官差却毫无半点怜悯之心,黑着脸只管凶神恶煞地吆喝。
“怀儿,你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去找你舅舅啊……”田氏祈求着,眼睁睁地看着安怀离她越来越远,她以为他被吓蒙了,越发大声哭喊,他却只是站在那里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她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凄凉地笑了起来。
安怀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解下腰间的荷包,奔过去塞进官差手里,低声恳求道:“给家母留份体面。”安保凤从黑暗里走出来,阴冷地道:“你若还想前程,就别掺和这事儿。她自作自受,怪不得谁。”
精心打造的车壁隔绝了外头的阴冷,车厢里暖香扑鼻,安怡坐在软榻上到处找到处闻:“我闻到一股梅子糕的味儿,正饿着呢。”
谢满棠歪在一旁看书信,闻言就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作没听见的样子。安怡没办法,只好自己找,揭开装垃圾的箱子盖,看到几块新鲜的梅子糕散落在里头,不由皱眉:“好好儿的怎么倒了?”
谢满棠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是好的?分明已经坏了。你就这么馋?回去就给你做一锅,你得一个不少地全给我吃光了。”
第475章 得罪我了
不就是几块梅子糕么,也值得他这样激动?安怡瘪瘪嘴:“坏了就坏了,我又不缺这口吃的,不过突然闻到这味儿就很想吃,你这么凶做什么?”
那是因为,这糕是某个不怀好意的人特意送过来的。谢满棠收了书信,凑过去笑道:“等会儿咱们正好要从田家门前过。”
安怡看向窗外:“天已经黑透了,就算是他们家正热闹,咱们也不好进去看。”
谢满棠笑笑:“那倒也是。”将安怡的手拢在怀里捂着,温柔地搓揉着那冰肌玉骨,“就算是隔着门远远的看,也能看见些热闹的。”
所以其实是他更想看热闹吧?安怡也就由着他去。二人依偎了一会儿,安怡道:“你觉着,之前我让田氏当众认错指认张欣那件事,有用么?”
谢满棠闭着眼像是要睡着了:“还是有点作用的。”虽然拦不住流言,但也总归算是有个说法。
安怡鼓起勇气,问道:“若是王妃听说这个话……”
谢满棠勾起唇角,轻笑一声:“你怕她拦着不让你嫁给我?”
安怡微微有些脸热,见他一脸的得意,便故意道:“才不是,只是怕她多想。”
谢满棠睁开眼,斜睨着她道:“你不就是不想让不相干的人卷进来掺和么?也不算太难……”故意拖长了声音,迟迟不肯说出后头的话来。
安怡既担心郑王妃知道了心里有芥蒂,将来不好相处;同时也担心这些流言传到安保良一家子耳朵里去,越想越钻牛角尖,这些年的情分要受影响。谢满棠的法子总是最多的,安怡眼巴巴地看着他,攥住他的手上下摇晃几下:“要怎么做?”
谢满棠微笑:“只需你亲口对我说,你想嫁我,想早些嫁给我,便妥了。”
安怡咬牙,用力在他腰间掐了一把,眼睛却水汪汪的氤氲着柔情只顾看着他笑。谢满棠疼得吸气,偏要努力睁大眼睛十分硬气地盯着她:“说不说?”
“我想嫁你,想早些嫁你。”安怡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头几乎听不见,头也越垂越低,恨不得把头藏到裙子里去。
谢满棠盯着她看了片刻,哈哈一笑,将她抱起放在膝上:“那你就管快意恩仇得了。我一早就吩咐了,田氏入狱后,先饿她三日,吓她个半死,定然让她老老实实地把之前的事说出来。至于那些东西……”
安怡轻声道:“属于王家的东西就全都还给王家吧。”至于她手里的那些,也可以趁这个机会一并送回去,没必要再留下来了。
“好姑娘。”谢满棠温柔地抚了她的脸两下,没再说话。
田家大门大开着,里头黑洞洞的一片,一个老仆提着把扫帚正冒着寒风艰难地扫着地。谢满棠隔着车帘子吩咐了两句,就有人走过去向那老仆打听,没多会儿走回来道:“田家今日损失巨大,听说许多东西都被搜走了,田大奶奶也被带走问话,田家父子俩也跟着打探消息去了,这会子只有田夫人一个人在家里,也是被气得病倒了的。”
实在是不过瘾,没能亲眼看到那个毒妇倒霉。安怡正遗憾间,就见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车停到田府门前,田均先跳下来,冷着脸从车上扶下一个人来,那人低垂着头,整个儿裹在兜帽披风里,并看不清面目,但安怡知道那人就是张欣。不由叹道:“我还以为她被拿去问话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谢满棠目光沉沉地看着田均和张欣二人,淡淡地道:“约莫是没能搜出什么来。”
应该是这样的,不然张欣是别想回来了。安怡先是遗憾,随即又想通了,也好,就这样了结干净,那是便宜了张欣,钝刀子割肉才叫疼呢。
田均和马车里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后,马车继续往前驶走,田均则扶着张欣站在门前目送。待那辆马车走得远了,田均便松开了张欣,阴沉着脸率先进了门。张欣独自站了片刻,也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看来虽然侥幸逃过了这一劫,这夫妻俩的关系却是越来越糟糕了。安怡看得无趣,便道:“咱们回去吧。”
谢满棠点点头,吩咐车夫:“跟上去瞧瞧方才送田氏夫妇回来的那辆车是谁家的。”
出乎意料的,那辆车一直驶到了莫侯府外,再从侧门里驶了进去。
谢满棠似笑非笑的垂着眼倒了杯茶给安怡,安怡知道他在笑什么,笑的无非是莫天安和她之前那份莫名其妙的纠葛而已。莫天安表现得对她那样的在乎,甚至于还亲自去告诉她张婕妤出了事,张欣也要跟着倒大霉了,结果呢,她今日才出了事,张欣就因了莫侯府的人被顺利放了出来。
因此谢满棠这笑其实是得意的笑,安怡看着很不爽,不去接他的茶,眯了眼道:“你在笑什么?”
谢满棠放了茶杯,她懒洋洋地道:“我是在笑,莫贵妃心思深沉,什么好处都给她占尽了。先借你的手把张婕妤给除了,再把张欣这个祸害留给你我,她是有多不乐意看到你我成为一家人呢?”
张家先有黄家的事在前头,又有张婕妤的事在后头,已是彻底失了皇帝的欢心。张尚书下台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对莫家来说已经不是威胁。之所以还能苟延残喘,乃是因为黄氏之乱尚未平定,京中不宜有太过频繁的人事大震荡,且后宫中的妃子得到妖道的生子秘药还将皇帝弄上了手不是件光彩的事,不好大肆宣扬。
莫贵妃高举轻放,反倒会博得一个仁慈的名声,争取到更多人的支持。这种情况下,就势放过张欣,给安怡和谢满棠添点麻烦是个不错的选择,谁叫她看不惯这两个人?谢满棠突兀地道:“宫中传言,当日叩真子为几位皇子批命,批得六殿下乃是真龙。”
宫中的传言向来半真半假,安怡叹了口气:“只怕六殿下又成了某些人的挡箭牌。”
谢满棠道:“也不一定。”然后呲牙一笑:“那女人真正得罪我了。”
第476章 算账
寒风透过破了的窗纸吹入室内,将火烛吹得摇摇欲灭,张欣看着雪洞似的房间,不由悲从中来。她从酒肆回家后,她房里值钱的东西就已经被搜刮得差不多了,那白面无须、公鸭嗓子的太监皮笑肉不笑地上来问她话,问的都是当初问道士寻生子秘药的事。事关宫中,她也隐约猜到一些,当然是小心谨慎又小心谨慎,把话说得滴水不漏,那太监见问不出什么来,就命人将她和她身边的人尽数拘了去。
她那时才真正慌了,拼命向田夫人求助,田夫人却只是扶着手,冷冰冰地看着她,一言不发,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憎恨之情。她被关到一处黑得不见五指,散发着恶臭的地方,满耳都是凄惨的哭喊声,她以为自己再也出不去了,便苦苦哀求身边看守之人帮她送信去给尚书府。
看守之人收了她的东西,却狠狠给了几个耳光,打得她眼前直冒金星,两耳嗡嗡作响,最可恨的是……张欣小心翼翼地抚着青紫肿胀的面皮,疼得“嘶”的一声,她两边槽牙都被打松了,也不知那恶婆娘怎会下这样的死手。是了,必然是安怡那个贱人买通了要她命的。可是她张欣福大命大,又活过来了,只要她不死,安怡就别想好过。
张欣扶着扶手坐下来,温热的身体挨着冰凉的座椅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哪里还像从前温暖如春的样子?她大声叫人来伺候,却许久都不见有人搭理。
张欣气不过,起身去寻人,看到门外避风处站着个两个婆子,袖着手在低声说话,她便气势汹汹地冲过去骂道:“作死的贱婢,没听见我叫人么?立即点炭盆来,再送热水热饭,把床上的铺盖换掉,我要吃饭沐浴歇息。”
她虽然倒了霉,但余威尚在,且人也活着回来了,那两个婆子不敢太得罪她,也不敢不听田夫人的话,便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道:“大奶奶见谅,不是婢子们偷懒,而是夫人有交代,说不管您要什么,都要去问过她……”
张欣勃然大怒,抬手挥过去:“我还没死,轮不着你这贱婢在我头上拉屎……”这话指桑骂槐,骂的是田夫人。
婆子挨了打,心中厌憎愤怒,便冷笑着道:“说来婢子们并不是大奶奶房里的人,乃是伺候老爷和夫人的,大奶奶若是嫌弃婢子粗手笨脚伺候不好,便让奶奶房里的体面人来伺候吧。”
张欣这才想起来,她身边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就算是被那太监绑走了一些,也还该有余下来的,怎地半个都不见?便问那婆子:“人呢?”
那婆子眼里的鄙夷之情半点都不掩饰:“婢子不过是伺候人的下人,大奶奶与其为难婢子,何不去问夫人?”
她的娘家还没倒,莫家人的意思也是暗示她让娘家人支持莫贵妃,田家人怎地猖狂至此?张欣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冷笑着用力搧了那两个婆子一人一个耳光,道:“我自会去找夫人,两个贱婢等着去死。”
形只影单地出了院子,朝着田夫人的院子走去,走到门前,自然是被看院门的婆子拦住了。那婆子装着不认识她的样子,大声叱问道:“谁在那里?这样没规没矩地四处乱闯,是想吃板子么?惊扰了主子,你不够赔的。”
果然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日她若翻身,看她不将这一家子全都尽数踩死。张欣咬着牙走到亮光下,冷笑:“你骂谁呢?等我真倒霉了,死干净了,再耍威风也不迟。”
那婆子这才笑了:“原来是大奶奶,您一个人也不带,就这样走过来,婢子一时没认出来,还请您见谅。”目光在她脸上左右逡巡,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讶和嘲讽。
张欣知道自己这张脸见不得人,又要发作之时,就听院门一声轻响,罗嬷嬷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张欣想着自己之前曾狠狠得罪过这老虔婆,这老虔婆如今得了机会还不用力来踩自己?便张开全身的刺,准备给罗嬷嬷刺过去,却见罗嬷嬷目不斜视地对着她行了一礼,朗声道:“夫人在房里等着大奶奶的,大奶奶您请。”
张欣暗暗松了口气,昂首挺胸地进了院子,走进田夫人房里。才进去就觉着暖风扑面,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与她那间雪洞似的冷房子完全不可比拟,于是更委屈愤怒了,尖着声音道:“夫人是没想到我还能回来吧?”
田夫人正坐在灯下翻看账册,闻言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是没想到。不过你回来了也好,正好把这次咱们家因你损失的东西赔来。”
什么?张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田家让她赔东西?那她的那些东西和人又该找谁要去?便在炭盆边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冷笑道:“您在开玩笑吧?我还要问夫人,宫使不过是来搜药丸的,我房里没有也就算了,那我房里的值钱家私和人都到哪里去了?那些都是我家里人给的陪嫁,就算是我不在田家过下去了,夫人也要给我个说法。”
田夫人凶狠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冷声道:“丧门星,败家玩意儿。我当初怎么就被屎糊了眼睛,让均儿娶了你进门?似你这等不贞不洁,心如蛇蝎的女人,就该死在牢里才是。”
张欣冷笑:“您后悔么?后悔药可没有。京里人都知道,田老爷就是靠着我父亲才能做到这个寺丞的,离了我张家,田家什么都不是。我张家一日未倒,你田家就不能把我如何。宫使并未将我房里的人尽数拘走,想来剩下的人都是被夫人绑起来了,我如今无人伺候,还请夫人将他们还我,不然我只好厚着脸皮在夫人这里住下了。”
“你这个贱人……”田夫人磨着牙,从牙缝里往外挤着恶毒的字眼,却发现光是这些恶毒的字眼也不能表达她对张欣的厌憎和仇恨。
张欣笑眯眯的自己提了茶壶斟茶喝:“要不然,夫人就将我毒死也可以的,但在我死之前,一定会拖你家垫背。你们以为,安九就会放过你们么?”
田夫人惊诧莫名:“安九?这又关她什么事?”
第477章 害怕
张欣大笑起来:“您是真不知道呢,还是假装糊涂?当初安九是怎么回事,您难道半点不知情?”见田夫人的表情变幻莫测,心里便有了底:“当然啦,尚书府的千金与破落户的女儿比起来是要尊贵值钱些的,何况这破落户的女儿还是个不会下蛋的,夫人当家多年,当然比别人更会算这笔账。睁只眼闭只眼,就稳稳妥妥地拔了眼中钉肉中刺,换个能给家里带来许多好处的儿媳妇,自己还落得装仁慈扮干净,谁不会呢?我若是夫人,也会这样做。”
田夫人冷笑道:“贱人休要将你做下的丑事恶事尽数推到别人身上去。以为别人和你一样的肮脏么?”却不再问安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欣目光闪烁,冷笑道:“不是我以为,而是你们比我更肮脏。坐享其成,假装好人,是谁更恶心呢?自己不能生,是个没用的怂蛋,还要冤枉旁人不会生,真是够恶心的。”
田夫人被揭了短,一口气上不来,想起张欣做下的那些丑事,越发气得发抖:“你这个**……”
张欣大笑:“我是不是**,你家自己最清楚,我若真是**,何故你一家子人都跪在我家面前求饶?不要脸!”
田夫人摇摇欲坠,多亏得罗嬷嬷及时扶住了。
忽见门帘被人从外掀起,田均自外而入,看着张欣冷淡地道:“你不在自己房里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张欣正要开口,就见田夫人站起身来一把揪住田均的袖子,泪水涟涟地道:“你娶的好媳妇,给家里惹了这么大的祸事,家财空空,我还没说什么呢,冲上门来喊打喊杀,指着我的鼻子骂个不停。还说咱们一家子都是靠的她家,难道是要我跪下去舔她的脚才算是对她尊敬么?”
田均的表情便微微变了,目光中更多冷意,田夫人却还嫌不够过瘾,掩面痛哭:“又说安九不会放过咱们,还说我装仁慈扮干净,坐享其成,十足恶心,这又是什么意思?我知道自己蠢笨,不能给你多少助力,但好歹也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就算不敬我,也该给你留几分脸面。”
张欣也不解释哀求,淡定地喝着茶,全然不将这母子放在眼里:“我累了,夫人若是再不给我拨人拨物,我是要在这里住下了。”说着伸了个懒腰,指着旁边一个丫头道:“你去给我打热水来盥洗,里头要加玫瑰花油。”
那丫头战兢兢地去看田家母子的神情,不敢动弹。张欣也不催她,转头瞧见另一个丫头给田夫人端了宵夜来,劈手夺过去就吃了,还不忘挑剔两句:“略甜了些。”
田夫人捂着胸口往田均身上栽倒下去:“你可是想气死我么?你这个不孝子!”
田均厌烦地将她牢牢扶住交给罗嬷嬷,上前一把抓住张欣的手腕,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往外拖:“你跟我走。”
张欣看到他阴沉的脸嘴,心中害怕,死死抓住椅子扶手不肯出去:“你放开我,我哪儿也不去!”突然看见田志光走进来,便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凄声喊道:“田寺丞,你的妻儿要谋算我的性命,你就不怕我父兄来找你的麻烦么?”
田志光愁眉苦脸的冲她作了个揖:“姑奶奶,您大人大量,就放过我们一家子吧。安悯的娘已经给你害得被休入狱,安怀的前程也因你坏了,你还要怎么样?”
田均不由一颤,不敢相信地问田志光:“姑母她怎会突然如此?”
田志光叹口气,递封休书过去:“安家方才使人送过来的。”
田均一目十行地看完,哪里能不知道这些事幕后指使的人是谁?却也不动手,不开口,就将休书还了田志光,冷冰冰地看着张欣。
张欣被他看得发慌,外强中干地冷笑道:“看我做什么?招惹了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若是你和你姑母不要瞒着我害我,大家都还好好儿的,所以你们是自作自受!”
田均平静地重复了她的话一遍:“你说得对,我们是自作自受。”
张欣心里越发没有底,狐疑地想从田均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却见田均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母亲把她的人都放出来吧。”
田夫人不服气,田志光叹道:“你听儿子的吧。”
田夫人只好吩咐罗嬷嬷:“把她的人放出来。”
张欣破罐子破摔地道:“还有用度呢?”
田夫人皱起眉头,火大地道:“都给她!”背转过身再不肯多看她一眼。
田均看向张欣:“你还要什么?”
张欣忍下心中的不安,娇俏一笑:“暂时还没想到。”
田均便道:“那你想到了和我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张欣得意洋洋地冲着房里其他人一仰头,女王一般地跟着田均走了出去:“算你识相,你如今已是落到这个地步,若再得罪了我家,那你是永远也别想再翻身了。”她这话其实有一半试探,一半自欺欺人。纵然莫家的人表示了这个意思在里面,但她其实很清楚,如今家里已经不比从前,对莫贵妃的用处已经不大,只是她懒得去想背后深藏的东西,只想得过且过,能威风一刻便要威风一刻。
田均微笑起来:“你说得是。”
他不怒反笑,实在有违常理,张欣紧张地攥紧了帕子,只觉得一股寒意沿着背脊蜿蜒而上,让人不寒而栗。
田均见她没有跟上来,转身抓住她的手臂拖着她往前走:“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
张欣莫名其妙:“谢我什么?”
田均笑而不语,张欣藏起来的那只箱子他已经悄悄拿走了,若非是此番宫使来搜查,迟早也要给张欣发现,如今真正解脱了。
他越是这样,张欣越是害怕,惊恐地想,田均不会要弄死她吧?越想越害怕,导致回到房里后,但凡是田均让人端来的吃食和水都不敢吃,田均笑笑,也不去管她,坐在椅子上吃吃喝喝,坦然自若地道:“听说岳父家里也遭了些事儿,我方才使人去打探了,想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第478章 最后的机会
张婕妤出事,家里人定然也会跟着被查的,但她都被放回家来了,家里人想必也不会有大碍的。张欣攥紧帕子:“就算是你不使人去,他们也会使人来问我的。”
田均脸上又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可恶笑容。
张欣与他对峙片刻,终于忍耐不住,火大地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田均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她道:“是我要问你,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就算是你能让所有人都相信安怡就是安九,又能怎么样?是不是想要人家都去找安九当初是怎么死的,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蠢妇!”
张欣冷笑:“我这样做,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你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巴,有空再去劝劝咱们姑太太,她这会儿只是打杀奴婢,算不得什么大罪,若是谋财害命,那可就不一样了,连带着安悯和安怀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田均瞥了她一眼,不耐烦再和她多说一句,目光沉沉地叩着椅子扶手,自顾自地想着心事。忽听门外有人道:“大爷,去尚书府的人回来了。”
夫妻二人便都打起精神来,张欣笑看着低着头走进来的小厮,柔声道:“我家里可都还好?你有没有告诉我们老爷和夫人,我这里没事,明日就过去看望他们?”
那小厮跪伏在地上,战兢兢地道:“小人未得进入尚书府门。”
田均便冷笑了一声,伸长双腿往椅子背上一靠。
张欣将信将疑,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小厮壮着胆子道:“门子听说小人是田府的姑爷姑奶奶使去给亲家老爷、夫人问安的,就把小人推了出去,不许小人进去。小人磨了半日才告诉小人,说是里头有吩咐,但凡是田家来人都不许通报,也不许放人进去,谁犯了事就乱棍打将出去。”
田均就又冷笑了一声,张欣头晕目眩,仍然不敢相信:“你一定是骗我的!我不信!”宫里头都已经放过她了,家里人没有理由不理她,一定是她的嫂子在里头捣鬼,上次她要回家,就是杨氏在一旁拦着的,这回肯定也是。
小厮苦着脸道:“大奶奶,就是借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做这种事。您要是不信,亲自走一趟?”
张欣大怒:“狗奴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无礼?”
小厮见田均坐在一旁不言不语,面色多有不善,便壮着胆子要回嘴,田均一摆手:“下去吧。”
张欣其实不敢再追问下去了,却假装不依,又骂了几句才算了。转头瞧见田均低着头喝茶,根本不把她当回事的样子,心里只是打鼓,便质问道:“一定是你,我家里不可能不管我。”
田均眼皮都没撩一下:“我若是你父母兄长,便该一杯鸩酒毒死了你,如此,便大家都清净了。”
“你这个……”张欣跳将起去要撕打田均,田均早有准备,抬起脚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厌憎地道:“别逼我。你父母亲利索,我却还要顾念几分夫妇情义。”
张欣本就吃够了苦头,腹中也只得半碗燕窝粥垫底,被踹了这一脚真是翻江倒海一般的,伏在地上眼泪控制不住的就流出来了:“你个骗子!什么夫妇情义,你不过是害怕我把你做下的那些丑事恶事尽数爆出来罢了!我告诉你,我若是不得好,你也别想得好!”
田均坐在椅子上冷漠地看着她:“你别胁迫我,我还真不怕。当年的事情我纵然有错,却也是受你蒙蔽被你摆弄,更是被你张氏一门胁迫至此。全京城的人都有眼睛看着的,我本不想娶你,是你非得要嫁。”
张欣一怔,亮出指甲要朝他扑过去:“不然咱们就试试?”
田均厌恶地侧身躲开,拂灰尘一样地拂了拂被她碰触过的地方,仰着头往外走:“疯子!”
张欣扑在地上低声痛哭起来,许久,才有人战战兢兢地递了帕子给她:“奶奶,您快莫哭了,兴许大爷是故意骗您的。待到天亮,婢子出去一趟,便可知道真假了。”
原来是田氏把她的人放了出来,张欣接过帕子,看着这个从前在自己面前并不得宠也不起眼的丫头,拿腔拿调地道:“你是个好的,等我熬过这一段了,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那丫头叫做婉月,闻言低垂着睫毛、温顺地道:“只有奶奶体面,婢子们才能有体面。地上凉,婢子扶您起来。热水也送来了,您要这会儿就洗浴么?”
张欣听说厨房送了热水来,心里就又踏实了几分,田均还是不敢把事情做绝的。接下来,她要怎么办呢?正苦思冥想间,就听那丫头低声道:“婢子之前被关起来时,听到看守的嬷嬷低声议论,说是大爷今日和柳首辅家的公子一起吃饭来着。”
原来如此。她就说田均怎么不见丝毫慌张呢,田均是知道些事情的,说不定他又要把自己一家人给卖了换好处。张欣狠狠一捶桌子,阴沉了脸吩咐婉月:“想办法盯紧了大爷的行踪,明日给我送封信回家去。”
婉月眼睛微亮,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是!奶奶!”
万籁俱静,张欣打发走下人,吹灭了房中所有的灯火,唯留一盏小巧玲珑的荷叶灯,小心翼翼地走到柜子前,低下身去寻那只匣子,却见暗格里头早就空了,不由怔住。发了片刻的呆,就又起身去墙根下摸索,摸到一块砖后,左右看看,确定无人,才又探手小心翼翼地将砖取下来,从里头掏出一只扁盒,吹去浮尘,取出里面的各色田契并银票,以及几粒极大的红蓝宝石。
她紧紧地将盒子贴身藏好,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一定要让这些钱财物发挥最大的作用。坐到床边刚要躺下去,门便被人自外头一脚踹开,罗嬷嬷带着几个仆妇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不由分说就将她按翻在地,轻而易举便将那只扁盒从她怀里夺走,还趁隙用簪子狠劲刺了她几下。
第479章 胁迫
手机阅读直接访问张欣挣扎无果,又痛又慌,缩成一团,凶狠地瞪着罗嬷嬷,罗嬷嬷惬意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还请大奶奶体谅咱们做下人的不容易。夫人房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搜走了,这么大个家总要维持下去,大奶奶既然有钱,就该拿出来用才是。不然明日全家就该饿肚子了。”
罗嬷嬷言罢将她一推,带着人扬长而去。
张欣不由悲从中来,咬着袖子哭得气短,她算是真的相信,娘家人是真的不管她了,不然田家人不会如此胆大妄为。门大开着,外面并无人看守她,唯有几个她的陪嫁战兢兢地缩在角落里,张惶地四处张望,一个个儿都如丧家之犬一样可怜。
她可以走出去,离开田家,但是她不甘心,张欣抬起头来看着桌上忽明忽暗的荷叶灯,心中恨意滔天。但凡是背叛她的,但凡是抛弃她的,但凡是设计她的,都别想得了好。在她作出揭露安怡身份的决定时,她就已经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难道不是吗?如今差不多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田均远远地站在院子的黑暗处,面无表情地接过罗嬷嬷递过来的东西,转身往外走。早在发现张家不可靠时,他就已经另寻出路,幸亏天无绝人之路,总算是给他寻着了一条活路。他有才有能,并不是酒囊饭袋,他是不会认输的。
罗嬷嬷碎步追上去,微微喘着气道:“大爷,若是大奶奶要出门去,可拘着她?”
田均头也不回地道:“拘着她做什么?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不要过问她的事,但要知道她在做什么。”张欣此刻最恨的人必然是安怡,他还需要张欣帮着他再逼安怡一把。至于田氏那里,他当然是不能不管的,不然田氏没吃过什么苦头,安家又不管她,别给人一吓就什么都说了出来。
天亮,安怡从床上坐起身来,拥着被子看着窗纸上的日光发呆。想起昨夜谢满棠送她回来时那个温暖有力的拥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欣欣端着水进来服侍她盥洗,见她坐在床上微笑,不由打趣道:“姑娘心情很好么?可是好事将近啦?方才婢子去厨房里拿热水,麦大婶她们还在问什么时候可以喝姑娘的喜酒呢。”
安怡白了她一眼:“讨打的丫头。再乱说就拿针把你的嘴缝起来!”
“啊啊啊,婢子好怕啊,姑娘好狠的心。”欣欣被惯坏了,装腔作势地叫着,手下却利索地拍了块热腾腾、香喷喷的帕子在安怡的脸上,笑道:“姑娘快洗脸,老太太她们等着您一起用早饭呢。”
安怡的笑容就收了下去,昨天她回家时很晚了,安老太等人已经先从平太太家里回来并歇下了,唯有安保良和薛氏坐在灯下等着她。见她进去,薛氏嚅动着嘴唇想问什么却被安保良给拦住了,安保良只问她是否一切安好,又问是不是谢满棠送她回来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平静地让她去歇息。
他们虽然什么都没说,其实安怡知道他们心里的疑问只会比外人的更多。她那天被吴菁和陈知善从雪原上救回来,九死一生,说的是失忆,她小心翼翼地活着掩盖着,但她的性情变化别人看不到,作为亲生父母的安保良与薛氏却不可能看不到。从前也许只会当她是懂事了,现在却不见得不会多想。
张欣这条毒计给她带来的影响兴许会延续一辈子。安怡头疼地将热帕子一直敷盖在脸上,恨不得自己立时生病,然后躺在床上不要出去了,这样就可以不见安保良他们了。不然他们若是追问起来,她又该怎么办?
欣欣不懂事,大惊小怪地道:“姑娘您干嘛啊,帕子都凉了……”
兰嫂从外头进来,接过欣欣的活计,打发她道:“姑娘昨日就说要吃素包子的,你去瞧瞧厨房里若是没有做,赶紧打发人出去买些回来。”又多给了欣欣几个钱,“剩下的给你买糖吃。”
欣欣立时忘了这档子事,高高兴兴地跑出去了。安怡把帕子取下来递给兰嫂:“什么事?”
兰嫂低声道:“方才有人指明要找婢子,让婢子给姑娘递封信。”
樱草色印兰花的精美花笺上写着精心落下的笔触,写的是一首男子思慕女子的短诗,后头却又抱歉地说,原本她与他相约在倒影湖的个一亭会面,怎奈他家里有事,他今日来不了,请她另外等他消息。安怡嘲讽地勾起唇角,田均果然是越来越恶心了。
兰嫂躬身道:“那人还在外头等您回信呢。”
安怡便问:“可有其他人瞧见他了?”
“老爷见着了,问他是做什么的,他说是来请姑娘瞧病的。”
安怡顿时憋了一口恶气,田贱人是故意的!他又在威胁她!如果她不去,或是不顺从他的意思,他就要让安保良他们都知道,她就会失去这些亲人。既然这样,她当然不能不去,安怡淡淡地道:“那就告诉他,我知道了。”
兰嫂领命出去,安怡将那封信扔进火盆里看着它化成灰烬,起身梳妆打扮后堆起笑容朝着安老太的房里去。远远就听见安愉背书的声音,以及廊下挂着的八哥鸟学舌的可笑声音,安怡脸上笑容更盛,加快了脚步。
黄鹂正叉着腰站在廊下低声训人,见她过来,面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停顿,随即笑得更甜:“姑娘过来了?婢子这就让人摆早饭。”
安怡点点头,扫了一眼被骂的两个人,认得一个是扫地的粗使婆子,另一个是负责茶水的小丫头。待她走过去了,依稀听到黄鹂压低了的声音:“老太太和老爷都有吩咐,谁再敢胡说八道,就灌了哑药卖得远远儿的,一辈子休想吃饱饭!”
看来总是和她有关系的,安怡的头就又疼了几分。进了屋里,安老太正闭着眼打瞌睡,薛氏坐在桌旁端着脸听安愉背书,一切如常。安怡清清嗓子,笑道:“弟弟今日怎不去学里?”
第480章 不许
“大姐姐!”安愉看见安怡便两眼发亮,停下背书跑过去抱住她的手道:“今日我起得晚了,父亲说饶我这一次,让人去学里替我告假啦。姐姐带我出去玩吧?上次国公爷说过要教我骑马的。”
安愉是小孩子起不来床,可他身边伺候的人却不是小孩子,居然能放任他睡过头,若不是安保良有意吩咐,谁也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子。这应该也是防着安愉去了学堂被流言困扰的缘故吧,安怡觉得自己的脸皮都抽紧了,笑起来要多僵硬就多僵硬。
薛氏忧愁地看着她,最终叹了口气,阻止安愉:“别不懂事,国公爷那么忙,哪里有空陪你胡闹!”
安愉不高兴地噘起嘴来:“可是他有空的时候我又要去学里……”两只绵软的小手拽着安怡的手使劲儿晃啊晃,身子扭得麻花糖似的只管软声叫道:“大姐姐,大姐姐……”
安怡心中一软,爱怜地摸着他的脸蛋笑道:“我叫人去问,若是他没有空,我便带你出去走走。”
安愉这才高兴起来,拉着她入座吃饭。
安老太睁开浑浊的老眼,深深看了安怡一眼,道:“大丫头到我这里来坐。”
这家里最精的人就数安老太,安怡有些不安地靠过去坐下,低声道:“祖母清早就打瞌睡,可是精神不济?”
安老太叹道:“可不是么,我昨夜想了一夜的心事,没睡好。”
安怡不能不跟着她的话头往下问:“祖母可是有什么忧心事?不妨说出来,让孙女为您解忧。”
安老太张口欲言,薛氏及时递了一碗热汤过去,哀求地道:“娘,您喝汤吧。”
薛氏总是这样心软,哪怕心里已经有了疑问,却还是舍不得揭穿,怕的不过是失去自己这个女儿,毕竟不管怎么说,自己最对得起的人就属薛氏和安愉了。安怡心中微暖,目光清亮地看着安老太,有些事情怕是怕不过去的,唯有面对,她问心无愧,安家人若是要因此嫌弃她,她也理解,不过是大家缘尽而已。
安老太喝了一口汤,将帕子拭拭嘴,十分生气地道:“我是想,安侯府的狗东西们吃饱了撑的,从前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如今看我们日子比他们好过,就又开始眼红了。我非得去找文氏这个老东西算账!我让你父亲陪着我去,他要脸面,不肯去,你娘就更不用说了,想必还没开口就会给人骂哭了。我思来想去,还得丫头你陪着我一起去出掉这口恶气,不然我都睡不着!”
安怡微微笑了:“祖母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你是傻的啊?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要毁掉你的前程,害得我们一家子人不得安生,你还劝我算了?”安老太用力戳了安怡的额头一下,气得呼呼呼的。
薛氏忙护住吓呆了的安愉,皱眉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娘您年纪大了,别发火。”
安怡垂着眼沉默片刻,抬起眼来看着安老太笑道:“祖母既然想去,那孙女儿就陪着您去。”既然安老太想给她撑腰,她当然要高高兴兴的收下才是。
安老太这才满意了:“这就对了,从前那是没法子,只能任由他们欺负。如今既然有了法子,就一定要双倍地还回去。我一定要去见文氏那个不知事的老狗,指着她的鼻子骂,问她是怎么教养儿孙的。”
薛氏不赞成,有关安怡是安九冤魂附体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和可怕,她不想往深里去追究,也拒绝相信;如若不是,那就更不该去闹腾,把事儿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还不如静悄悄地等一段时间,流言自然就淡了。可才开了个头,就给安老太一眼瞪了回去:“你懂什么?我们家的女儿自己都不心疼,别人当然要可劲儿地糟蹋。”
薛氏立即闭紧了嘴。
安怡也闭紧了嘴,她总是想得太多太周到,也许这份周到落到旁人眼里反而不正常,不如交给安老太去做,看上去更自然一些。
安老太很快吃完,让黄鹂帮着她把四品恭人的服饰穿戴起来,点了钱婆子等几个从棠国公府出来的得力仆妇,叫人备车,让安怡陪着要杀去安侯府讨公道。
薛氏拦不住她们,急得满头大汗,让人去寻安保良回家。
安老太鄙夷地道:“没出息的东西,人家欺负你闺女儿,你不敢打上门去也就算了,老娘一把老骨头要帮你去出气,你还拦着不许去!难怪人家尽挑着你搓圆捏扁!你别去寻孩子他爹了,我一早和他商量过的,他是去请族里的族老了,我们会在安侯府会面,非得要把这事儿弄出个是非曲直不可!”
薛氏顿时傻了眼,随即又觉得深深的挫败,难道她就这么没本事?这么大的事儿一家子都瞒着她。安老太瞪了她一眼,叫安怡扶了,昂首挺胸地走出去。安愉追上来缠着要去,安老太一瞪眼,就把他吓了回去。
安怡把安老太扶上车坐好,下意识地就想离她远些,因为知道不妥,便提着一颗心挨着她坐下。安老太倒是全然没有多想,让她给自己揉肩头:“昨夜没睡好,全身酸痛,你给我揉一揉。”
安怡没有不上心的,自是拿出吃奶的力气来伺候她。
安老太舒服地眯了老眼:“谢满棠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正式提亲?”
安怡道:“他说是很快。”
安老太又问:“这事儿他从始至终都知道么?”
安怡垂着眼道:“知道的,昨日一直都是他陪着我。”
安老太闭着眼好像是睡着了,安怡不敢停下,一直给她揉着捶着,手都酸了。马车将至安侯府外,安老太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但你那时候真是让人讨厌啊。”
安怡心里直打鼓,心虚地低声道:“都过去的事情了,我早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这些年家里若是没有你,我这把老骨头定是早就不在了,你弟弟也未必活得下来,你爹也定然早就穷死了。”安老太吃力地就着安怡的手下车,气喘吁吁地道:“你放心,祖母只要活着一日就不许别人欺负你。”
安怡很认真地点头,是的,她就是安怡,安怡就是她,这错不了。
第481章 找茬
其实安怡多虑了。
安老太真的相信安怡就是安怡,其他人统统都是眼红嫉妒胡乱生事造谣的,这么好的闺女,放眼整个大丰朝也找不出几个来。能干孝顺体贴还旺家,还给黄金单身汉看上了,嫁过去就是现成的国公夫人,说不定将来还能混个郡王妃什么的当一当,多少人得眼红啊。
既然眼红了就一定会下手害人,这京里两面三刀的坏人她可见得多了去,若是她信了,这一家子人定然又要被搅散了,她才不上这个当呢。安怡真要有问题,叩真子还不说?叩真子可是皇帝和太后都推崇的得道高人,再说什么泼狗血的事,她就在一旁看着的,还能不清楚里头的真相?
安怡没事儿,那必然是道行极高了,既然道行这么高,怎么没见她有其他摄风唤雨的本事呢?王淑真倒是有事儿了,难不成王淑真才是那些个妖魔鬼怪么?怎么就不见有人质疑王淑真呢?这些坏透了的狗东西!安老太越想越气,一口浓痰吐在了安侯老夫人房里那精致值钱的蜀绣地毡上。
唐氏看得眼角直抽抽,强忍着恶心赔笑道:“哎呀呀,真是没想到婶娘会来,真是蓬荜生辉那……”
安老太板着一张老脸:“我要见你婆婆。”
唐氏继续笑:“婶娘啊,真是不巧呢,我们老夫人她病着的……”
安老太继续道:“我要见你婆婆。”见唐氏还要笑,便气势汹汹地指着她道:“你再笑!你婆婆病得见不了人,家里出了人命官司,兄弟媳妇进了大牢,侄儿病得生死一线,你还笑!”
唐氏脸上挂不住,也找不到话来回,只得难为情地道:“婶娘,您别发火儿,我也不是想笑,是觉着您难得来,怕您觉着我是给您脸色看……”
“我不怕!叫你婆婆出来,我要问她是怎么教导儿子、儿媳、孙子的。她要是不出来,还硬挺着装死,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安老太凶神恶煞地将花椒木拐杖往地上顿了几下,眼见几个仆妇有围过来拦她的趋势,便睁着一双怪眼大声道:“怎么地,还嫌这仇结得不够深,想要在这里把我们祖孙打死么?我告诉你们,今日老太婆既然来了就不怕惹事,倒是你们一个个的动手之前先想清楚,不怕死的只管来。”
唐氏和李氏心中着实鄙薄这农妇出身的泼妇老太太,却也知道压不住。可就这样放人进去,那也太怂了,日后在族里真是抬不起头来见人了,李氏哈哈一笑,将安老太扶住了,不软不硬地道:“婶娘何必把话说得这样伤情分?田氏犯错,她已经给侄女儿赔过礼了,我们三老爷也休弃了她,她还被关进了大牢。我们就算是想让她把命赔给你,也不能啊。”
唐氏则去拉着安怡说情:“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这样不依不饶的对谁都没好处,你大姐姐她们今早都使人来问是怎么回事,我都是尽力掩盖过去,只说是田氏不懂事。”
这是告诉安怡,安侯府这么多姑娘嫁出去,姻亲就有不少,若是不依不饶就要把这所有人都得罪了。真正是软硬兼施,安怡只管推脱:“我劝不住祖母。”
安老太已经和李氏吵起来了:“你这样说,是想包庇那个居心叵测的贱人么?你说和你们没关系,那我问你们,是不是你们让她把安悯抬到我家门前去闹事的?她那般胡闹,你们真的不知道?逼得我们一家子人不敢回家,你们谁去管了?这会儿把事全推给她一个人,你也好意思!”
李氏不服气想要吵,却又觉着为了三房的事情闹到自己身上真正值不得,便掩面大哭:“我这是招谁了啊……”
如此热闹,里头的安侯老夫人真是听不下去了,只好让甘嬷嬷出来请人进去。安老太得意地朝李氏挺了挺胸,威严地让安怡扶着她一起进去。
安侯老夫人其实已经下不来床了,由甘嬷嬷领着几个丫头用被子和枕头围着靠坐在床头上,脸上的肉都松弛下来,头发更是全都白了,看上去老态横生。
人生中,最得意的事情之一莫过于恨一个人一辈子,熬到最后她没熬过你,你尚且精神抖擞,她却行将就木;你的儿子儿孙前程无量,她却养了一堆败家子倒霉鬼。安老太看到安侯老夫人的样子,心中好生得意爽快,大声笑道:“老嫂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难道是被不成器的儿子儿孙气的么?”
安侯老夫人耷拉着眼皮,呼哧呼哧喘着小粗气,困难地转过头去看了会儿得意洋洋的安老太,再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安怡看。安怡给她看得不舒服,却仍然挺直了胸背,不避不让地回视着她。
二人对视片刻,安侯老夫人冷淡地收回目光,低声说了几句话。众人都没能听清楚,安老太便道:“你说什么?嘟嘟囔囔的,莫不是已经说不清话啦?听说你用的参不好,我那里还有几只品相不错的,接济你一只如何?”
安侯老夫人厌恶地瞪了她一眼,垂了眼皮不再说话。甘嬷嬷低眉垂眼地道:“我们老夫人说,她没有话要和老太太说,年轻时就说不到一处,老了自然也不能说到一处去。老太太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大不了她拿这条老命赔你就是。”
“你还仗着自己生病撒上泼了是吧?文氏?”安老太太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安侯老夫人的鄙夷轻视,假装气得发晕站不稳,抬手就把身边陈列的瓶瓶罐罐撞翻了无数。
李氏和唐氏看得心疼不已,忙一左一右地上来扶住她使劲儿劝。安老太太却往唐氏身上一躺,翻着白眼道:“打死人了,哎呦,我的心窝子好疼,要被疼死了。”
唐氏妯娌俩顿时傻了眼,可怜兮兮地看向安怡:“我们真没动她老人家。”
就算知道老太太是讹人,安怡也不能拆她的台,只能绷着脸去给她探脉。就在此时,外头又传来消息,说是安保平带着几个族老跟着安保良一起来了,说是不能光把田氏休了就算了,安侯府里必须站出来为安怡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