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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各怀鬼胎
张欣发疯似地将眼前能看到的一切全都挥落在地,她就知道,田均这个薄情寡义的臭男人一准儿是借机去接近安怡了。她虽然不知道他会对着安怡说些什么,但也可以想象得到,他在安怡面前是何等的奴颜媚骨,一如当初他在自己面前的奴颜媚骨一样。
田均心里还是有安九的,哪怕他当初做下了那样的事,但他一直都没忘记安九,所以一直都不太乐意听到她提起安九……他明明应该跟她一样感到可怕,明明应该跟她一起并肩战斗阻击安九,可是他却沾沾自喜,狗闻到屎味儿一样地、迫不及待地摇着尾巴凑上去讨好安九……难道争了两世,她还是争不过安九么?看安九现在多么风光啊,锦绣前程,如花样貌,什么都在等着安九……
嫉妒和不甘,忿恨与嫌恶,犹如毒蛇的牙一样,细细地咬噬着张欣的灵魂和心,让她痛苦得全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就是说不出话来,一张涂了过多脂粉的脸青白相加,看上去狰狞可怖。一旁回话的仆妇荣婆子吓坏了,用力去掐她的虎口,低声唤道:“奶奶?奶奶?”
张欣拼命挣扎着,好容易才吐出一口浊气来,迅速从荣婆子手里缩回手,扶着炕桌摇摇晃晃地坐下来,咬着牙道:“周达家的还没回来么?”
“回奶奶的话,周嫂子已经回来了,一直等着回话呢。”丫头有些害怕地和荣婆子交换了个眼色,这可怎么好呢?看上去大奶奶是病得不轻了,要不要去请个大夫备着或是去告知夫人一声啊。
荣婆子瞪了丫头一眼,暗示她不要多事,果然张欣很快就稳住了神:“让她快进来!”
周达家的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刚想努力挤出个笑脸来,张欣就冷冰冰地道:“不要废话,直接回话。”
周达家的脸上的笑容就皱成了一团,可怜巴巴地道:“奶奶,陈知善家搬走了。天还不亮就走了,邻里都不知道是去哪里了,只知道天还未亮时他家传来一阵响动,但因为不是太响,就没放在心上,直到咱们去问才知道人走了,笨重的家私什么的都没要……”
“蠢货!那是搬家吗?分明是连夜跑了!养你们这些饭桶是做什么的?吃的时候比谁都积极,做事个顶个的怂!发现人不见了,为什么拖到这时候才来说?你脑子里全都是豆渣么?”张欣急怒攻心,用力一拍桌子,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
周达家的冒着严寒,劳心费力地忙乱了一早上,就得到这么一场毫不留情的怒骂,顿觉颜面大失,又不敢辩解,只能憋着一口气,青嘴绿脸地弓着腰站在那里不敢抬起头来。
张欣骂了一回,心中的怒气丝毫没有减少半点,看着底下木头似地杵着的丫头婆子,不由想起了桂嬷嬷的好处来,啊,还有牛四,少了这两个人,她简直就和瞎子似的。又怪家里人只顾自己不管她,要是父兄肯出手,她何至于落到这个抓天无路的凄楚地步?张欣差点就哭了,一定是安怡这个贱人干的!一定是她勾引着谢满棠这个奸夫一起干的!
不然桂嬷嬷和牛四怎会消失得那样干净利落,让她一直都找不到?不然陈知善怎会跑得这样快?不然玄一真人这样的老狐狸怎会突然消失无踪?以谢满棠的阴狠利落,玄一真人一定活不成了!
娘家指望不上,田家人和她不是一条心,田氏那边也是另外生了念头,左膀右臂全都被斩掉了……不行,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狭路相逢勇者胜,置之死地而后生!张欣打起精神,叫了周达家的和荣婆子过来,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道:“我要你们去办一件事,办好了重重有赏,办不好,不要怪我心狠!”
周达家的和荣婆子一家子人的身契都在她手里,又是从尚书府过来的,跟那边的家奴盘根错节,当然不敢违逆她。明知一旦事败下场会悲惨,却也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应了。
打发走两个陪房,趁着小丫头跪在地上捡拾碎瓷片等物,张欣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百般算计筹谋。听到外边丫头与田均问好的声音,便稳稳地坐起来,优雅地捋了捋鬓发,起身迎到门边,笑眯眯地接过田均的大氅,柔声道:“大爷回来了?”
“唔。”田均不放心地打量了她一通,见她笑嘻嘻的,举止神情皆都十分自若,就放了心:“一不小心就耽搁了,眼看着就要到中午了,不如吃了午饭再一同过去吧。”
张欣温柔笑道:“都依你。”
夫妻俩正你来我往、各怀鬼胎地互相搪塞试探彼此之际,丫头进来道:“姑太太回来了。”
咦,不是说安悯病着的么?田氏不在家里看顾儿子,怎地倒跑回娘家来了?莫非是有什么事?田均和张欣对于这件事的认识倒是高度统一,同声道:“可说了是什么事?”
丫头道:“不知道呢,只知道姑太太哭得厉害,太太正安抚她呢,说是大爷如果有空,就过去帮着劝劝。”
只要田均去,没提张欣,张欣冷笑了一声,黑了脸歪到一旁去坐着喝茶,见茶凉了便随手将茶杯一扔,也不管茶汤是否流出来滴到田均身上。
田均知道她恼了,不敢在这当口和她撕破脸,便强拉着她一起去看田氏:“还说饭后就出门呢,既然姑母回来了,正好省得咱们顶风冒雪地出去走这一趟。”
张欣恨透了包括田夫人、田氏和他在内的所有田家人,当即把他一推:“又没叫我去,我去了你们一家子人不好说话。”
她越是这样说,田均越是苦苦相劝,半拉半就地跟着去了田夫人房里。
田氏正坐着哭得稀里哗啦的:“一家子都是白眼狼,良心都被狗吃了,就没一个好人,我们安悯一条命去了八成,他们不心疼,非得逼着我们带了人去安保良家赔礼道歉,不然就要逼着我们搬出去,请大夫公中不给支钱,倒问我们要钱用,有这样的亲叔伯弟兄吗?比之讨债的也差不多了。”
第454章 紧锣密鼓
还只是让你们赔罪或是搬出去呢,怎么就不把安悯给弄死?张欣心里幸灾乐祸地冷笑着,面上却十足的同情,殷勤地绞了热帕子给田氏擦脸,很是诚恳地道:“姑母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万幸是表弟平安回来了,这就比什么都要好。若是手里紧,我那里还有五百两银子,先拿去应急用。”
田氏正是落魄的时候,见她对自己还是这般照顾,不由心有所动,只是不好说出来,便拉住她的手低头垂泪。
张欣趁势挨着她坐下来,轻言细语地道:“姑母说实话,是想分家还是不想?不管您怎么想的,我们势必要为您出这个头,不然他安家还以为我们田家没有人了。是吧,大爷?”
田均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张欣却笑了:“瞧吧,姑母,您的侄儿已经点了头,您还怕什么?”
田氏当着两个小辈的面有些难以启齿,却还幻想着田均办法多,张家也能拉她一把,便道:“如今老太太病着,又被他们给挑唆得对我们有了恨,不帮着我们,倒要让我们拿出钱财来,住在一起未免不快。若是搬出去,你姑父又没有差事,只靠安怀一个人撑着,安悯惹了这么大的祸事,难免有些支撑不住,若是还和从前一样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住在一块儿就好了……”
意思是她既不想出钱并让安悯去受罪,又不想搬出去,想要安侯府替他们一家子遮风挡雨。这话就连田夫人和田均都听得皱眉,一点亏都不想吃,光想把便宜全都占尽了,是个人都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吧。
田夫人恼恨她为了钱先把安怡引给田均,又为了势把张欣带进家门,搅得家里没个安宁,便沉了脸淡淡地道:“现在是和美不了啦,姑太太要不想搬出去就要依着他们,不想依着他们就得搬出去。”
田均也是这么看的,如今他危在旦夕,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哪里还有心思去掺和安侯府的杂事,便跟着点头:“家和万事兴,姑母只能退一步了。不然真搬出去,那是千夫所指,不孝不仁不义都要占全了。”
田氏心里凉了半截,拿着帕子边拭泪边可怜巴巴地看向张欣:“都是安怡那个小贱人害的我。她如今可真风光了,做了乡君不为其说,太后娘娘也准了她和谢满棠的亲事,她家和棠国公府已经在准备聘礼和嫁妆了。她日子这样好过,轻轻抬个手就算放过了我们,怎么就这样恶毒呢?”
田氏是想借着张欣对安九的痛恨憎恶嫉妒之情来挑唆她对付安怡,帮自己的忙,张欣看出来了,却要将计就计,装作和田均、田夫人一样的看法:“我虽心疼姑母,此刻听了大爷的话又觉得有道理。现下府上的老夫人病着,安悯身上还有祸事,安怀却是前途远大的,总不能因为姑母舍不得那点钱财就坏了安怀的前途吧?”
这话可算是点中田氏的命脉了,田氏哀哀切切地哭了起来,张欣捧着茶碗吃茶,并不搭理她。田氏哭了一回,见亲嫂子和侄儿都是一样的态度,便咬咬牙,假意要问张欣要头疼丸吃,张欣不动声色地将她引到自己的房间里,果然真的就给她拿了头疼丸。
田氏一把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有办法,帮我想想法子吧。你是不知道,安悯他被送回来时本就病得昏昏沉沉的,被人扔在后门冻了一整夜,这会儿还烧得没意识,安九那个贱人本就怀了恶意的,让他去赔罪就是送死。我这一辈子就得这么两根独苗,少了谁都是要我的命呢。”
张欣居高临下地欣赏着田氏的狼狈,直到田氏再也说不出哀求的话来了,才道:“我是心疼姑母和两个表弟,但谁又来心疼我呢?”
田氏一时语塞,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张欣低头摆弄了一会儿手镯,淡淡地道:“白老三手里的那封信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问姑母了,省得您夹在中间为难。办法我也是有的,我能让府上大老爷、二老爷、大夫人、二夫人都顺顺服服地不给你找麻烦,还能让安怀更进一步,帮安悯避祸。我统统都能做到。”见田氏腆着脸要凑过来,把脸一沉,拦住她道:“可我如今不似从前那样好出门做事,姑母得先帮我一个忙。”
田氏讪讪地道:“我能帮上你的恐怕不太多。”
张欣哂笑了一声:“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做到什么地步罢,关键看姑母心诚不诚。姑母肯不肯呢?若是不肯,那也便罢了。左右安九是恨透了我的,我孤身一人也没什么,比不得姑母有姑父和两个表弟心疼。”干脆利落地起身就要走。
田氏由来一个冷战,揪住她的袖子道:“你要我做什么?”
张欣贴到她耳边说了一席话,田氏听得眼睛溜圆:“这样好吗?”
“怎么不好?若不釜底抽薪,如何才能将她一棍子打死?你就乐意束手就擒么?”张欣阴沉了脸道:“姑母算计了一辈子,这次也是不是想要只占便宜不出力气呢?我可不是安九,可以蠢到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
田氏脸红一阵白一阵,很想拂袖而去,但因有求于人,只得咬着牙道:“我去做就是了!”
张欣这才笑了:“这就对了,论起这个来,谁能比你更合适呢?你也别担心,我的人会在一旁辅助你。”
田氏点点头,心神不宁地告辞离去。
田均探头探脑地走进来:“姑母怎么就走了?你给她出了什么妙计?让她突然就高兴了?”
张欣淡淡地道:“能有什么妙计?无非是给她些钱补贴她,让她拿去给家里,万事都等安悯的祸事消弭干净,人也好起来再说罢了。”
田均才不信,但看张欣的样子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也就算了。张欣等他去了书房,才对着镜子精心打扮起来,丫头好奇:“奶奶还要出门么?”
张欣阴冷一笑:“我要去见一位小朋友。”
第455章 恶鬼附身
王淑真趁着丫头和门子纠缠之际,埋着头疾步冲了出去,左右看看,瞧见了停在街边的马车和坐在车里冲她微笑的张欣,就走过去仰着下巴道:“你找我?”
张欣甜甜一笑:“是我找你。咱们曾经见过面的,不知王家妹妹是否还记得我?”
王淑真侧着头盯着张欣看了看,欣然一笑:“我记得你,你是田大奶奶张姐姐,宝县主的好朋友。”她那次在永昌侯夫人的寿宴上曾经见过张欣,记得张欣人又美又受欢迎,还是张尚书的掌上明珠,宝县主的好朋友,实在是让人羡慕极了。没想到她居然会来找自己,王淑真心里既高兴又忐忑,却不知道张欣老早不是从前的那个张欣了。
见对方一语道尽自己的身份,却还提起宝县主来,可见是对自己上了心,却消息闭塞。这样真好,张欣热情地朝王淑真伸手:“外面多凉啊,快进来,我这里又暖和又舒服。”说话间不经意地朝王家的大门处瞅了瞅,担心地道:“你就这样出来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王淑真被她提醒,赶紧笑嘻嘻地登了车,接过丫头递来的手炉,口无遮挡地道:“我爹娘都是老古董,死心眼儿,依着他们,想把我关一辈子呢。”
张欣掩口一笑:“你这丫头可真调皮,哪有这样说自己爹娘的?”将王淑真上下一打量,开玩笑地道:“妹妹长得如花似玉,令尊令堂当然是要把你当成宝贝一样地藏起来,将来好配个好人家!”
王淑真羞红了脸:“张姐姐你再乱说,我不跟你玩儿了。”扭身作势要下车,却被张欣拉住了:“别,和你开玩笑呢,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事要求你。”
王淑真奇道:“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啊?”
张欣笑笑:“听说你曾经找过安怡瞧病?”
王淑真的脸顿时煞白,随即又再忿忿:“别和我提那个人!”
张欣慢悠悠地道:“妹妹的心思我都知道,看到好的东西谁不想要,有匪君子如切如磋,谢满棠,是挺不错的。人长得好都是次要的,难得年轻又有担当,前途无量,府里人口也简单,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凭什么好白菜要给猪拱了?”
这话深得王淑真的赞同,但她始终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当着张欣这样的陌生人不能坦然地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便捂着脸道:“再好也是别人的,他就爱被猪拱,我有什么办法。”
张欣笑了:“傻孩子,那是他不知道安怡是个什么人呢,也不知道你的好。我听说郑王妃也是很喜欢你的,只是拗不过他而已。我有个法子,你要不要试一试?”
王淑真道:“你有什么法子?”
张欣笑得分外优雅:“有个法子,你去当众揭穿安怡的真面目,让世人都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
王淑真疑惑不解:“我又不知道安怡的丑事,怎么揭穿她的真面目?”
“傻姑娘,谁说要揭穿一个人的真面目就得知道她的丑事?让她把坏脾气暴露出来也很好啊。你去叫她一声表姐,九姐姐,你就知道了,谢满棠一准会和她翻脸,再不要她。成不成的,你总要试试才行,不然等到他们成了亲,你才真是什么机会都没了。”张欣眼见王家的大门处出来两个体面的婆子把王淑真的丫头抓住了,忙将她往车下一推:“这事儿你谁都不能告诉,不然就不灵了。”
王淑真有许多疑惑,譬如她为什么要帮自己,譬如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张欣似是知道她的迷惑,飞快地道:“知道你不信我,但我的确知道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不然你去找蜀王府的朱侧妃,她一准儿会非常体面地接待你,你还不能和你家里人提起她,不然你就要挨骂。若是我说的都中了,你再来找我。”说完催动马车飞快走了。
王淑真傻傻地看着她的马车走远了,仍然没想透这是怎么回事。直到那两个婆子发现她,一左一右地赶过来扶住她问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去了?”王淑真才回神,顿足道:“烦死了你们!我不就是听说有人在街对面堆了个雪人,就想瞧瞧吗?又没走远。”
两个婆子依言瞧去,果然看到街对面有个雪人,便拉着王淑真进了门。王淑真回头,早就看不见张欣的马车了。
张欣拿了锃亮的铜箸捅手炉,周达家的道:“奶奶,这位王小姐能指望得上吗?”
张欣淡淡地道:“能不能指望上的,总要试试。她若动了心,对我大有好处;她若不动心,对我也没什么坏处。一个人事不通的小丫头片子罢了,能把我怎么着?王家也是奇怪,能养出精明狠心透顶的王雅韵,却又把女儿养成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憨包。”
周达家的讨好地道:“兴许就是因为朱侧妃被养得太过精明,惹出这许多的麻烦,王家人被吓坏了,觉得女孩子还是娇憨的好呢?”
张欣鄙夷地嗤笑一声:“蠢不可言。”她这里已经张开天罗地网,紧锣密鼓地严阵以待,就等着安怡自投落网了。想到安怡即将会遇到的困境,她乐不可支地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周达家的见她突然就又一个人笑起来了,不由有些害怕地和身旁的丫头交换了个眼色,二人心照不宣,大奶奶的确是有些疯魔了。
安侯府中,田氏跪在安侯老夫人的病榻前,死死揪住安侯老夫人的袖子失声痛哭:“老夫人,都是媳妇的不是,媳妇把这事儿瞒了您那么久。自从安安去了后,媳妇便一直都在做噩梦,梦见她说她要来找媳妇索命,怪媳妇害了她,那日见到安怡后,梦里的安安就变成了她。我就上了心,使人到处打听,果然她的来历很有些古怪和吓人。我心里害怕,请了玄一真人来瞧,果然说她是恶鬼附身……”
安侯老夫人猛地睁开眼睛,沉声道:“你说什么?”
田氏不顾一切地道:“安怡就是安九啊,不然哪有那么相像的?我本不敢说,但如今咱们家眼看着就要散了,再不说就要家破人亡!”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就连外头的丫头婆子都听见了。
第456章 狗血
初九日,宜出行。
吴菁准备扶着叩真子的灵柩回山安葬,安怡虽然百般不舍,却也只能热热闹闹地安排她上路。拉灵柩的马车和护送伺候的人手是谢满棠早就安排好的,她插不上手,只能跟着薛氏一起给吴菁精心准备路上要用的干粮和衣物,再备下亲手做的各种药丸,确保吴菁这一路上不会有所缺少。
不知吴菁在前日入宫时和连太后说了什么,宫里居然赐了个称号给玄一真人,闹得之前来过的和没来过的大小官员都来凑热闹,或是亲自相送,或是使人设路祭一路相送。安家更是倾巢出动,就连安老太也抱了安愉坐了车紧紧跟着,热热闹闹地送了叩真子这一程。
行至城门处,安怡和吴菁依依惜别:“师父安埋好了师叔祖,一定要回来找我。咱们一起把您那本书编完。”
吴菁道:“书编到一半,我却突然觉得十分不足。待我安埋好你师叔祖,我还要四处游历,搜集一些民间偏方。等我差不多了,我再来找你吧。”
也就是说,短期内吴菁是不会回京城了,安怡忍不住红了眼眶,只管拉着吴菁细细地说。吴菁好脾气地听着,突然觉着有人在注视自己,本以为是谢满棠等得不耐烦了,抬眼看去却又不是——不远处官道旁停了一辆大车,车窗处一个美妇人正专注地看向这边。见她看过去,美妇人便朝她微微颔首,显得风度好极了。
吴菁记不得自己认识这样一位夫人,想来是冲着安怡来的,便低声问安怡:“你认识那边那位夫人么?”
安怡回头,正好与朱侧妃的目光撞上,两人都有些不自然。朱侧妃好像是想朝安怡笑,可是又没笑出来,表情很是复杂。安怡淡淡地瞥了朱侧妃一眼,又看了她的车轮毂,转过头和吴菁道:“不认识。”
朱侧妃当然不会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特意来送她的师叔祖这一程的,因为朱侧妃的轮毂上糊着城郊的黄泥,说明她是刚从城郊某个地方回来。根据安怡对她的了解,这个地方很可能是狮子山上的梅花林以及狮子山下的精致温泉别庄。因此这次相遇不过是凑巧而已。
吴菁知道她在撒谎,却没戳穿她,只轻轻道:“可是那位夫人使人拿了东西往这个方向来了,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穿着淡红锦缎衣裙,披着白色狐裘大氅的王淑真踩着泥泞,提着一只篮子笑吟吟地朝着安怡走过来,篮子里装着香烛纸钱和几样祭品,虽然寒酸了点,但她没有假丫鬟之手,而是亲自提着,就显得郑重十足了。
这是什么意思?王家人和朱侧妃不声不响地就相认了?难道朱侧妃不害怕自己拖累家人了?难道王家人就不嫌弃朱侧妃败坏了家声?安怡看看王淑真,再挑眉看向不远处正低声和柳七说话的谢满棠。要不然,王淑真其实是冲着谢满棠来的?朱侧妃把她运送到这里,是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安怡的心情好不起来。果然是活着的人最大吗?如果朱侧妃真是想帮王淑真的忙,把谢满棠从她这里算计去,那她是永远也不会原谅王雅韵了。
谢满棠收到安怡的目光,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过来,待看清楚王淑真,不由微微讶异起来。默了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妙地朝安怡呲牙一笑,笑得得意又嚣张。仿佛是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酸了吧?小心眼的女人。我就是这样的玉树临风,我有什么办法?
王淑真被这明媚如春的一笑刺痛了眼睛,原本还有些动摇不定的心意瞬间坚决起来,笑吟吟地快步走到安怡面前,先行了一礼,确定周围的人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了,才按照张欣的叮嘱朗声道:“安姐姐,您真是我的表姐安九吗?你们实在长得太像啦,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呢?”
安怡一愣,纵然之前很多人都私底下说自己和安九长得太像,但像王淑真这样别有用心地当面指出来的还真是没有。这可能就是张欣的破釜沉舟了,这一定只是开胃小菜,之后定然还有杀招。她必须得应对好,一步也不能错。
安怡先是怜悯地朝着神色错愕、明显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朱侧妃笑笑,再和颜悦色地和王淑真说道:“是王家小姐吧,我记得你,上次你母亲曾带你去找我瞧过病,说你病得糊涂了,让我开药给你吃。许久不见,我还以为你好了,没想到连人都记不清了,可怜的。”
这个傻丫头明显是给张欣当枪使了却还不自知,但也是起心不良,难道为了一个男人,就可以什么都不管地去伤害其他人么?这病要是不治,将来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张欣。安怡本想再说得刻薄一点,却因为想到厚道的舅父和舅母,不想弄得他们太过伤心丢脸,便和气地道:“也不是什么大病,这是我师父,她老人家医术比我好,让她帮你瞧瞧如何?”
王淑真从开了口之后就一直等着看安怡变色发作,谁想不但没能等到,反倒等到安怡言之凿凿地说她病得糊涂,连人都认不清了;一旁的吴菁居然也是一副悲天悯人,当真想给她瞧病的样子;再看周围的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谢满棠更是冷若冰霜,唇角暗含讥讽地看着她,不由又急又气,怒冲冲地大声道:“安怡,你别装了,你就是个妖怪狐狸精,恶鬼附身的坏东西!你们都被她给骗了,什么天才神医才女?不过是恶鬼附身作恶人间而已!”
周围的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安怡不悦地皱起眉头:“这位王小姐病得疯魔了,把她请下去吧。”正说着,忽然听见有人大吼一声:“妖孽,今日就要让你原形毕露!”接着一个人拎着一桶不知什么东西,脚步飞快地朝着安怡冲过来,劈头盖脸地朝她泼了过去。
满天浓稠的暗红色,令人作呕的浓郁腥臭味儿。安怡想,她知道这是什么,黑狗血。
第457章 宝刀未老
黑狗血,传说中能让妖魔鬼怪原形毕露的法物之一。
电光火石间,安怡冷笑着想,她还真想知道这黑狗血泼在她身上会怎样呢,当初她才刚醒过来就弄死了一条饿狗,回到青龙山野草里,胡家的黑狗认出了她,却吓得屁滚尿流。因此可见,叩真子说的话是真的,存在既是合理,她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还想怎么样?
在那一瞬间,安怡看到了周围所有人的表情和反应,王淑真已经吓呆了;吴菁猝不及防,嘴微微张着;远处的谢满棠脸色阴沉得吓人,他朝她跑过来想要帮她,但她和他都知道来不及了;朱侧妃坐在车里眼神幽暗地看着她,神情复杂难言;薛氏在尖叫,安保良惊慌失措,愤怒地挥舞着手。
谣言是这世上很可怕的东西之一。你今日说自己丢了东西,而某人曾经夸过你那东西好,甲就会跟你说大概是某人把你的东西偷走了;明日你再提起这件事来,乙就会很肯定地告诉你,一定是某人把你的东西偷走了;后天丙听说了这件事,就能给你把犯罪现场和犯罪动机都剖析还原给你看。最后,大家都一致认为,某人就是小偷,就连你自己都会觉得这就是真相。
安怡想赌一把,如果这就是张欣想要的结果,她不介意让世人看到这有力的结论和佐证。她想让人看到,黑狗血泼在她身上一点问题都没有,她不怕,所以但凡有关此种的种种传言都是假象。
她在瞬间想了很多,但那一桶黑狗血始终没能泼在她身上,一根花椒木拐杖以横扫千军之势,非常及时地从斜刺里扫过来,将那只桶打得稍微偏离了方向,同时兰嫂反应过来,迅速将她和吴菁拉开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之遥,安怡后知后觉地发现,她避开了一场惨祸。被波及到的王淑真凄惨地哭喊着,疼得满地打滚,溅在她身上的黑狗血迅速毁掉了华美的白狐裘和红色的锦缎衣裙,她露在外面的肌肤以星星点点的形式长出了红色的可怖斑点,虽然不多,却已经足够吓人。
黑狗血里有腐蚀性的毒物。因此并不是不怕狗血就不会出事,而是只要安怡沾上了这桶黑狗血,就一定会出事。
泼狗血的人一击不中,转身就逃,跑得飞快。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抓住他!”周围顿时乱成一团。
安怡后怕地看着在地上翻滚的王淑真,再看看横空出世的花椒木拐杖,看到安老太杵着花椒木拐杖气定神闲地歇气,已经老皱了的眉眼里暗含着几分宝刀未老的得意和凶悍。
“救人吧。”安怡觉得值了,安老太也好、薛氏也好、安愉也好,他们心里都真正有她,不然安老太如何会抢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个下手救了她?
兰嫂和谭嫂一道上前将王淑真扶到安老太的马车上,吴菁和安怡一起上前去给她瞧伤。王淑真被吓坏了,大哭不止:“娘亲,娘亲,我好疼,好疼啊……”
此时王淑真带来的丫头才匆匆奔了过来,只顾趴在一旁守着王淑真大哭,也帮不上什么忙。安怡用水给王淑真清洗了一下,发现她其实被弄伤的地方并不太多,头脸上被伤到的也多是脖颈部位,只有微微几粒溅在脸上,主要是被吓坏了,就想先找身衣裙把她这一身换下来。但安怡没带衣裳,只有问吴菁要,王淑真才缓过气来就开始耍小性子:“我不要穿老太婆的衣裙……”
“你说谁是老太婆啊?”安怡真想把她给推到雪地里去不管或是掐死掉算了。
王淑真见她脸色难看,再想起这场飞来横祸,再怎么不长脑子也知道自己是受了安怡的牵连,便大声道:“都是你害的我,你还敢凶我?”
“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扔出去!料想王家只有觉得丢人现眼把她弄死的。”谢满棠不知什么时候摸到车附近站着,听到这话就眼望着其他地方冷冷地来了一句,语气里无限厌恶。
他的声音比药还要好使,王淑真顿时蔫吧了,捂住脸大哭起来,安怡被吵得两只耳朵“嗡嗡嗡”乱响,正忍不住想要发作之际,湖月走到车前递了个包袱进来,拉起王淑真的丫头:“跟我一起给你家姑娘换衣服。”见那丫头还只顾着哭啼,便恶狠狠地道:“你之前就没伺候好主子,此刻再伺候不好,就等着去死吧!”
那丫头立即收了泪,跟她一起伺候王淑真。
能处理的都已经先处理了,接下来只能回城去处理,安怡觉着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要安排吴菁先走:“天色不早,师父抓紧赶路吧。”
吴菁无限忧虑:“不然,我改个时候再走?”先有王淑真上来喊表姐,再有人来泼狗血,无一不在说明对方就是想将安怡置于死地,她实在放心不下。
安怡轻描淡写地道:“您瞧,她也没能得逞,还有王淑真在前头替我挡着,现在王家人一定会为她出头,证明这桶狗血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害我。还有谢满棠也在,我吃不了亏,您就放心地走吧。不然另改时辰,对师叔祖也是大不敬。”
吴菁见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仔细想想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只好再三叮嘱:“那你一定要小心些。我一路走得不快,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立即让人给我送信,我会立即回来帮你。”略顿了顿,沉声道:“你要知道,师父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却还可以入宫为你讨个公道。”
安怡帮吴菁把大氅拉严实了,亲昵地笑道:“知道啦,您就快去吧!”不由分说,把人推到车前,交给车队的领队:“张师傅,人我交给您了,您一定要把她照顾好。”
张师傅是谢满棠钦点的人手,当然拍着胸脯打包票。安怡笑眯眯地亲自抽了马儿一鞭子,催动马车离去,回过身来,看到谢满棠神色严肃地低着头和一个人小声说着话,她便将目光投向朱侧妃的车。
第458章 镶金嵌玉
马车上所有的帘子都被放下来了,把里面的人遮掩得严严实实,外面的人当然也就无从知道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人,那个人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把兄长的爱女带出来惹了乱子,生死不知,她居然就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坐在车里,只为害怕给人看出她是谁并想起若干年前的那些风流债来……的确是很能权衡得失的,就是不知她有没有脸去面对兄嫂。
安怡冷笑着朝朱侧妃的马车走过去。她知道朱侧妃一定在车厢里透过某个缝隙偷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观察着外面的所有动静,因此朱侧妃也应该知道,她走过去的目的是什么。
不等她走到马车前,马车帘子便被人从里面打了起来,穿着冰蓝色锦缎衣裙,披着象牙白大氅的朱侧妃神色端严地下了车,站定之后,微微抬着下巴,审视地看着安怡。
安怡低头看看自己,象牙白的裙摆和淡黄色的皮靴上溅着星星点点的黑红色狗血,之所以是黑红色的,是因为狗血是红的,狗血里暗含的腐蚀性物质将裙摆和皮靴再腐蚀成了焦黑色。她形容不整,朱侧妃却打扮得格外的美丽精致,安怡却觉着朱侧妃比她还要狼狈一万倍。
安怡朝朱侧妃甜甜一笑,行了个福礼,声音清脆地道:“不知侧妃将王小姐带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之前我曾经得罪了您吗?”
朱侧妃的脸微微发白,也不知是雪光映照导致的,还是她原本就那么白。她牢牢抓住身边丫鬟的手,以挺拔的姿势微带倨傲地昂首站着,盯牢了安怡,淡淡地道:“我事先并不知情。她和我说与你有交情,早就想要祭奠叩真人,我以为是真的……”
以及,她本人自那日从莫催居狼狈而逃后,思前想后,对安怡这个人始终放不下,就想多了解一点关于安怡的事情。她答应王淑真时的具体心情已经不可细考,反正她就是来了,然后目睹了一场真正狗血的事件。
安怡笑了一声:“看来侧妃挺喜欢王小姐的,不然也不会这样顺着她的意。怎么样,今日这场戏可还好看?”
朱侧妃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但她感觉到了安怡满满的恶意与幸灾乐祸,她微蹙着眉头,斟字酌句:“不过是意外罢了,你也没造成什么实质损害……”
安怡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我是没造成什么实质损害,王小姐却不小心被殃及池鱼倒了霉,中毒可以解毒,皮肤被毒物侵蚀了个坑却难得填平。花容月貌的小姑娘突然间就成了这样子真是可怜,人是侧妃带出来的,你把她扔给身边的仆妇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自己却不闻不问,就不担心和王小姐的父母双亲没法儿交代吗?对不住,我忘了,你其实并不在乎。”
安怡明知道自己的难处与王家的纠葛,却还拿这话题来刺自己,用心实在是恶毒!朱侧妃被刺激得几乎迫不及待地反驳:“我倒要问问淑惠乡君呢,好好的姑娘和你说了两句话就成了这个惨样,你总要给我们个说法才是。你说王小姐是遭了池鱼之殃,我却觉着,兴许就是王小姐说错了话,你不想让她好过呢。不然怎会你们所有人都没有事,唯独她一个人有事?”
这就是她的亲娘,伶牙俐齿,黑白颠倒,顺手拈来,安怡气极反笑,轻轻鼓掌:“侧妃好口才,说得真好。只是我要问你,你以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替王小姐讨要说法呢?你是她什么人?即便是要找麻烦,也轮不到你来找我,自有王司业和他的夫人来找我。”在朱侧妃的脸色骤然惨变之际,低下头,凑过去,笑得白牙森森:“你听见她喊我什么了,是吧?她叫我安九表姐,那么敢问侧妃,您听见这个名字,有什么感想?或者说,有没有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羞耻和内疚?”
朱侧妃的眼睛里顿时飚出两道火来,不假思索地举起手就要朝安怡挥过去,安怡平静地看着她,朱侧妃对上那双眼睛,举起来的手便再也放不下去,便闭了闭眼,掉头朝着安置了王淑真的马车快步而去。
安怡站在原地盯着靴子上的污血发怔,谢满棠走过来停在她身边,轻描淡写地道:“不过一双不值钱的靴子而已,你想要什么款式的我都给你做,想要多少双都成。”
安怡垂着眼道:“镶金嵌玉也行?”
“行。”
“钉上珍珠宝石能成吗?”
“成。”
“我要用金丝银线绣成最漂亮繁复的花纹,再用上好的珍宝宝石翡翠装饰,用玉石做鞋底,也能成?”
“你被狗血泼傻了啊?没听见我说你想要什么样的都行?这样的啰嗦!果然是老了!”谢满棠不屑极了。
安怡眨眨眼,想让眼里含着的泪流回去:“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啊?”
“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你太蠢?跟你在一起总能显得我特别聪明能干?”
谢满棠站在离安怡一尺远的地方,语气和内容可恶得让人想揍他,安怡却觉得他就站在她的身边,环抱着她,让她觉得温暖又安心。她抬起头来含泪看着谢满棠,轻轻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更蠢呢?”
谢满棠扫了眼被他的人驱散的人群,用商量的口吻道:“也许是王淑真?我个人觉得她的脑子比母鸡的大不了多少,安大夫,你才给她瞧过病,依你所见,是否真的如此?”
安怡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少过分,给人听见要恨你一辈子。”
“她是我的谁啊,我干嘛要在意她是否恨我?”谢满棠嚣张道不得了,眼角觑见薛氏朝这边走过来,便示意安怡:“你母亲过来了,先回去吧。王家那边的事我会使人去说。”
也就是说,他会妥善处理这事儿,一定不会让王家因此找上她。但是她不能就这样算了,安怡道:“王家那里,我必须要亲自去一趟的。”
谢满棠想了片刻,道:“也好。”
薛氏走过来,低声问道:“谢公爷,那个人抓到了吗?”
第459章 你不能不管我
谢满棠笑了笑,语气温和地道:“伯母,什么样的人能从我手里逃走呢?”
薛氏顿时心满意足,咬着牙红着眼圈道:“一定是有人眼红嫉妒我们安怡,公爷您一定要让他吐口,把指使他的恶人说出来!这样的坏东西,怎么折腾他都是不为过的。”
就连老好人薛氏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可想而知安家其他人是个什么心思,谢满棠看到远处排排站着的安保良、安老太以及安愉,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这个时候,他当然是不能告诉薛氏,那个人他们的确是抓住了,可是那个人立即就服毒自尽了,他们只得到一具温热的尸体。谢满棠眼睛也不眨的,不假思索地道:“嗯,您放心,我一定让他和指使他的人得不到好下场。”
薛氏很满意,因为生怕今天的事件给谢满棠带来困扰,从而削弱他对安怡的喜欢,便道:“您可能不知道,他们安氏一族的姑娘都长得大致有些像……”
安怡不敢去看谢满棠的表情,忙着把薛氏拉开:“走吧,天寒地冻的,祖母还病着呢,安愉也还要读书,还得赶紧回去找药治疗王小姐。虽然和咱们没关系,但也不能不管,否则要和王家结仇。”
薛氏最怕的就是这个,虽然很是不喜欢作精作怪的王淑真,还是顺从地跟着安怡走了,边走边抱怨:“真是没天理了……”又少有的幸灾乐祸:“我早说过,人在做天在看,丑事恶事做不得,你瞧,她不是刚起了坏心眼,就遭了报应?不对,她说什么不好,为什么偏要拿你和安九说事?”
薛氏一脸的狐疑:“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吧?”
安怡“咯噔”了一下,有些心虚地道:“能有什么事?您不知道这里头的故事,之前王司业家和棠国公府差点就做亲了,后来不知为什么没成。爹爹出事那段日子,她还曾经跑到医馆里去找我的麻烦呢,大概是一直都觉得,这门亲事不成是因为我的缘故。今天这样,大概也和指使人泼狗血的那个人脱不掉干系,她年纪小不懂事,人家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了,应该就是这样。”
薛氏将信将疑:“那个安九的事,我曾听你族婶提过那么一点点。就算你们长得有些像,也不能就这样把你们扯在一起啊……”
安怡十分认真地说着谎:“因为她们实在找不到可以攻讦我的理由了啊。我年少成名,挡了不少人的道,碍了不少人的眼,像这样的,通常都会被人攻讦为妖孽啊。不然她们能找到什么理由来害我呢?刚好我和安九长得相似,她们就找到借口了。”
“真是恶毒。”薛氏信了这个理由:“回去我就给你好生求一道平安符,咱们再拿松柏枝熬水洗澡去晦气。”
“好,都听您的。”安怡走到王淑真的车前轻轻叩了叩车壁:“王小姐,你这伤口必须要用特制的药膏治疗,不然可能会留下疤痕,我们这就要回城去,你可准备好了?”
王淑真好半天才哽咽着道:“都是怪你,我爹娘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安怡觉得自己的耐心就要被消耗殆尽了,便满含恶意地道:“是呢,令尊灵堂若是知道你今日做的事这样不要脸面,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王淑真默了默,嚎啕大哭起来。
真没成就感。安怡拍拍车壁,大声道:“再不走就真要毁容了啊,是不是不想要我看了?”
王淑真哭得伤心欲绝,羞愤交加,想赌气不要她看了,却又生怕真的会毁尽容颜,害了一辈子;真要求她看吧,自尊心又过不去。
安怡便替她作了主:“不说话就是默认,走吧。”根本不去管朱侧妃是否还在里面,要不要下车。
“慢着。”湖月打起车帘,扶着朱侧妃擦着安怡走了过去。朱侧妃一直半垂着眼睛,面无表情。
安怡侧开身子给朱侧妃让路,忍不住道:“侧妃不跟我一起把王小姐送回去吗?”
王淑真被提醒,立即扒着车窗哭着央求朱侧妃:“侧妃,求您送我回去吧,安怡是个坏东西,她一准儿会挑唆我爹娘收拾我的。求您啦!”
朱侧妃转过头来冷冰冰地看了安怡一眼,神态有些僵硬地和王淑真道:“不会的,你爹娘很是讲理,我让湖月送你回去。”
湖月果然又折了回来,经过安怡身边时抬头定定地盯了安怡一眼,微不可闻地低声道:“淑惠乡君,得饶人处且饶人,说不准什么时候谁就求着谁了,留得一线日后大家才好再见面,您说是么?”
安怡挑眉:“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湖月有些懊恼地埋头登车,再不肯露面。安怡听见王淑真的哭声渐渐小了乃至于无,便也上了薛氏的车,让老焦赶车进城。
王家早就得了消息,赵氏领着儿子和儿媳老早就等在家门前候着,才见马车来了就迎上去,并不先去看王淑真,而是顾着和安老太、薛氏、安怡打招呼,满口都是感激的话。
安怡本来担心流言的速度太快,会让王家人对自己有所看法,赵氏却只是一味地给她行礼赔罪:“孩子不懂事,给您添了麻烦,还望您大人雅量,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王淑真忍不住,由湖月扶着下车来撒娇哭泣,赵氏阴沉着脸,看也不看她,十分平静地吩咐儿子:“把你妹妹弄进去,别让她在这里丢人现眼。”
王淑真知道要倒大霉,便拉住湖月的手低声哀求她传达朱侧妃的话,好替自己求情,湖月低垂着眼,才到赵氏跟前行了一礼,喊了声:“夫人……”就给赵氏冷淡地打发了:“小女不懂事,给府上添了麻烦,改日自当上门赔罪。今日我要处理家事,就不留嬷嬷了。还请嬷嬷恕罪。”
滴水不漏却又冷淡得要死,任何惊愕或是感慨的神情都没有,湖月不敢多留,默默行了一礼就垂着头走了。王淑真大为恐惧,又想扯上安怡做救命稻草:“安怡,我怎么都是因为你才倒的霉,你不能不管我……”
第460章 怨怪
安怡似笑非笑地道:“王小姐放心,我已经使人去家里拿药了,很快就能把药配出来,最大限度地减少伤情……”
“立刻把她弄回去,不要再留在这里丢人现眼。”赵氏冷冰冰地吩咐完儿子和儿媳,回头十分抱歉地和安怡道:“淑惠乡君也不必为小女配药了,她生龙活虎的,想来并无大碍。今日家中不便,我就不请诸位进去坐了。”
“不……娘,我身上好疼……”王淑真见赵氏是来真的,心想安怡本来就恨自己,这回要真是毁容了以后可怎么办?便哭着想扑过来找赵氏求情,见她哥哥紧紧拉着她不放,情急之下便咬了她哥一口,疼得她哥大叫一声,用力搧了她一巴掌,死命将她拖了进去。
王淑真的哭声渐行渐远,赵氏这时才红了眼圈,十分尴尬地道:“都是我和她爹的错,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话未说完,对着薛氏和安怡深深一礼。
薛氏忙将她扶起来:“夫人多礼,谁家的孩儿没个不懂事的时候?”
“你们是厚道人。”赵氏拭泪,自己的女儿跑到那里去惹是生非,为的是对谢满棠的满腔心思,她心里再明白不过。换了旁人家,不要说救治送人回家,把人给羞辱得体无完肤也是有的,其他人还要说或怪,谁叫这女孩儿没廉耻的。
安怡道:“夫人息怒,令嫒虽然糊涂,做母亲的却不能不管她的前程。她受的那个灼伤,是必须要用特制的药膏来精心调养的,不然一定会落下疤痕。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变成这样,对将来多少会有些影响,不要说做母亲的舍不得,我也不忍心。药我还是配来,府上觉得合适就用,不合适就另外请太医院的太医来瞧,也是一样的。”
“那我就多谢乡君啦,您的药都不好使,谁的药还好使?”赵氏越发难为情,眼里又多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来,恨的正是那个把王淑真引去做这种糊涂丢脸事的人,也有怨怪朱侧妃的意思在里面。
安怡看在眼里,适时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氏叹了口气:“事到如今,王氏一门的脸面都给那孽障丢干净了,还有什么不好讲的?”
安怡便道:“依着我瞧,令嫒虽然有些年幼冲动,却不是能独自做出这种事的人。对方可谓是把府上的所有事情都摸得清清楚楚的,因此才能左右令嫒。一定是她教了令嫒应该借谁的手,在什么时候去堵我,说什么话,并且还给令嫒许了诺。那一桶掺杂了毒药的狗血本是冲着我来的,当然,对方也没有把令嫒的安危放在心里,因此才会有误伤。夫人回去后不要太过苛责令嫒,真正可恨的是藏在后面,借无辜者的手做坏事的那个人。”
赵氏多少知道些当时的情景,也知道王淑真说了什么话,见安怡毫不避讳地提起这件事来,少不得多看了安怡两眼,随即暗叹一口气,的确是很像的,但也不是完全相像。她就无法想象安九能有这么一副精明样儿,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到那个尴尬地步。
赵氏又想起了朱侧妃,顿时满满都是怨言,同为母亲,她无法赞同也没法儿理解小姑到底在想什么。退一步讲,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怪谁也没法儿让时光倒流,但是你走了也就走了吧,干嘛还要插手下一辈的事?王家的一世清名,都算是毁在这位小姑身上了。
王淑真只认为是安怡横插一脚才让王家与棠国公府的亲事不谐,但在赵氏看来,应该是和小姑的名声有着莫大的关系。小姑当年与蜀王私奔,瞒得过其他人家却瞒不过宗室,就算是赵王妃母子当年被边缘化,消息不灵通,后来谢满棠势大,也该都知道了。甚至于不需要特别去打听,赵王妃只需要和其他宗亲提起有意于这桩亲事,旁人就会提点她了。
因此赵氏从来没有怨怪过安怡,要怨怪也只能怪家门不幸,养出了小姑那样的女儿。现在看来,自己养女儿也养得不怎么样,将来也不知要落到什么地步。
赵氏想到这里,分外黯然,也格外痛恨藏在后头使坏的那个人,便郑重道:“乡君您放心,我都知晓了。不管后面是什么人使坏,总要给您一个交代。”
像舅舅、舅母这样的明理人真是不多了,安怡看到赵氏窘迫的样子,不忍心继续留下来让她难堪,便拉着薛氏和赵氏告辞:“论起来,夫人是长辈,就不要太过客气了,还叫我小安就好。”
赵氏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客气话而已,把人送上马车才折身回去。远远听见王淑真要死要活的哭闹声,不由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先就让人去寻了几根麻绳过来。进得门去,不由分说就先让人把王淑真绑了起来,忍住心疼,咬着牙,用力搧了王淑真几个响亮的耳光:“不要脸的东西,早知道就该把你掐死了事。”
王淑真本来还想撒娇撒泼,见状被吓呆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她娘这么凶残,真是连手指头都没动过她一下。待反应过来,就要死要活,她嫂子上来相劝,也给赵氏赶了出去,赵氏亲手持了剪子,要去剪王淑真的头发:“不想活正好,剪了头发关进庙里去做姑子。”
一剪刀下去,王淑真才明白自己今日真是逃不过去了,只好哀哀求饶。赵氏这才扔了剪子,阴沉着脸道:“光凭你做不出这种事,是谁指使你,让你这样做的?你不是去你姨姥家里玩的,又怎会与朱侧妃搅到一处?敢有半句假话,我立时把你的头发全部绞光了。”
王淑真拼命护着头发大哭道:“是张欣。她跟我说,让我去找蜀王府的朱侧妃,朱侧妃一定会热情接待我,还让我有事只管苦苦哀求朱侧妃。我和朱侧妃说想去狮子山玩,她就说她来安排。那天姨姥家里派车来接我,直接就把我送去了蜀王府,后来就遇到安怡在城门外,我就……”
张欣,这人怎么这样毒?赵氏气得浑身颤抖,咬着牙道:“立刻去把老爷请回来!”
第461章 后着
“王夫人看着不是不讲理的人,怎会养出那样的女儿?”薛氏百思不得其解。
安怡失笑:“养孩子的事,谁说得清?歹竹也会出好笋,知书达理的父母亲也能养出不成器的孩子。我个人觉着,兴许是太溺爱了吧。”
薛氏笑了:“也是,我和你爹都不怎么样,你和你弟弟是真不错。”
安怡抱住她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上:“也只是在您眼里,我才是最好的。”
薛氏满足地道:“那不然还要怎么样?娘一向都很知足的。只要你和谢公爷的亲事顺顺当当的,娘真是别无所求了。”
马车将近金鱼巷,行人却突然变得多了起来,以至于车都过不去,老焦喊了几回没人搭理他,只好道:“太太,姑娘,也不知道前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路堵得厉害,待小人去前头瞧一瞧。”
安怡道:“不好,你去了,若是有人惊了马怎么办?让兰嫂去。”
兰嫂去了没多大会儿就回来了,脸色十分难看地道:“姑娘,要不您去其他地方避一避吧。”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欣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做事多留有后手。之前设计让朱侧妃与王淑真来扰乱她的心神,再安排人对着她泼毒狗血,一计不成便还有一计,想必此刻就是那另一计了。安怡有心理准备,淡然道:“能避去哪里呢?说吧,什么事?”
兰嫂道:“是安侯府上的三夫人,仿效之前遂伯夫人,穿着素衣素服,披着荆条跪在席子上,口口声声都是来向您请罪求饶的,旁边还停着一具担架,上头躺着的是那位许久不见的安七公子。这也罢了,让人觉得不太好的是,三夫人看上去神思恍惚,那位安七公子也是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样子。
之前老太太先他们回来,老爷生恐惊吓着老太太和小少爷,便让人把马车赶到平太太府上去了。老爷自己也不在家,另外使了赵管事看着不让出大事,婢子才走到巷子附近,家里人的就拦住婢子传了信,说是也让姑娘和太太先避开。等到天黑,三夫人自然受冻不住,自会偃旗息鼓。”
看上去好像是之前她明里暗里给安侯府施的压起了用,大房和二房联手对付三房,终于逼得田氏沉不住气,带着安悯来赔罪了。可是以安怡对田氏的了解,田氏这样做十分的反常。田氏最爱三件东西,一是小儿子安悯,二是大儿子安怀,三是钱财,名声什么的反而都是次要的。
按说安怀更有出息,做母亲的应该更喜欢,但田氏振振有词,安怀自己就能挣一份好前程,不比安悯没出息,脾气性子又不好,她若是再不疼着些将来只怕要饿死。这个论调是和安侯老夫人一模一样的。田氏又比安侯老夫人还要不如,因此安悯也比安保凤还要不成器。
这样视为珍宝的幺儿,还病得这样的重,田氏不让他在家养着,冒了严寒拖到金鱼巷来演戏,当然不会是真心实意来赔礼道歉,一定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对于田氏来说,目前最大的利益是什么呢?肯定是把她这个让人寝食不安的眼中钉肉中刺一举拔除。所以田氏和张欣应该是又联手了。
既然对方挟持恶意而来,躲是躲不掉的,换句话说,躲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今日田氏能在金鱼巷堵住她,改天就能在棠国公府门前堵着她。与其一个笑话让人看两次,不如今日就把它一次性解决了吧。
安怡沉着地吩咐兰嫂:“你立刻去找崔管事,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这个惊喜,她本来打算留到过年时再送给田氏的,既然田氏这么急着找死,她也只好先把礼物送出来了。
薛氏紧张地道:“那我们怎么办?”
安怡温言细语地宽慰她:“我们也去平婶娘家避一避。”
薛氏不放心地道:“你也跟我一起去?”
安怡笑着点头:“我当然是要跟您一起去的。”
马车驶到安保平家门前,安怡亲自把薛氏扶进门去,折身就快步走了出去:“我还有事,母亲你们暂且安心待着。”
薛氏大急,要追出去拦住她:“我说你这孩子和人较什么劲儿?人家起心要害你,你去逞什么能?跟我一起,不然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安怡示意婆子拉住薛氏,远远地看着薛氏笑:“娘您清楚的,您跟着我只能是拖我的后腿,让我分散心神罢了。您也不止是只有我一个女儿,您还要看顾着祖母和弟弟呢。难道您忍心让他们跟着我一起奔波遇险?我留在这里,要是给平族叔家里惹了麻烦怎么办?您放心,我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吃不了亏。”
薛氏哪里想得到这许多,只是固执地认为把安怡拉住就安全了,谁知婆子只听安怡的不听她的,只管死死将她往里拽,不住嘴地劝她听安怡的话。薛氏愤怒不已,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登车而去,待见到迎出来的平太太,不由委屈得眼泪长流:“都是我没本事……”
“和嫂子你没关系,你放心吧,安怡心里有数。恶人一定会受天罚的。”平太太的心情也格外复杂,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是不太相信的,像她这样当家作主的主母,谁的手里没有几件糟污事?何况她家现在就和安怡一家子绑在一条船上了,只要这条船不沉,她就得站在安怡这边。
其实安怡心里很明白,百姓最爱的是各种狗血传说,他们才不去管这件事的真假呢,他们只管这故事是否精彩,是否骇人听闻。因此哪怕就是今日她胜了,也只是惨胜,泼狗血事件一定会成为一件耸人听闻的灵异事件。传到明日,她就该变成一个活生生的鬼了,到底对她的名声是有妨害的。
马车将至金鱼巷,安怡挑开窗帘往外看,恰好看到家里的小厮白着脸朝她这边奔跑过来,冲过来的第一句就是:“不好啦,安侯府的三夫人在咱们家门前烧起纸钱来了,说是给个什么死了好多年的安九小姐烧的。”
第462章 大奶奶,不好啦!
果然还是这一招,重复使用了一遍又一遍,却会很有效果。这一回,所有的人都会在无形中把她和安九并列在一起作对比,寻找她们相似的任何蛛丝马迹,张欣甚至都不用花费太多力气,就能成功地借助其他人的力量和无数的流言来逼迫伤害她。要是有一天,安保良一家人和谢满棠也跟着相信了这件事,她不但会被逼得自动退出这场战斗,还会失去所有的一切,就连京城都呆不下去。
可她是什么人啊,若是惧怕也就不会回来了。之所以没能和张欣一样的疯狂,不过是因为多了牵挂的人和事,譬如说安保良一家子,譬如说谢满棠。至于他们将来会不会改变初衷,那是安怡现在不知道也不愿意去多想的,没发生的坏事,想它做什么?白白让自己不快乐罢了。
安怡笑了一声,道:“奔波了半日,又累又饿的,我先去这酒肆里要些吃食,歇一歇。崔管事来了领他来见我。”说着提裙下了马车往之前她和谢满棠曾一起吃过饭的那家酒肆走去。突然间福至心灵,猛地抬头,正好与二楼雅间窗口处的一双眼睛撞上。
张欣面无表情地站在二楼窗口处,一双眼睛幽深不见底,满满都是怨毒的阴火。安怡朝她粲然一笑,毫不避让地继续往酒肆里走。
老板认得她,不等她吩咐就忙不迭地将她引去上次的雅间:“这间屋子一直都是专给谢公爷留着的,除了他和他的朋友外再没有其他人进来,干净着呢,乡君只管安安心心地歇着,一准儿没人会来打扰。”
“承蒙您照顾,上几个清淡宜口的菜吧。”安怡走上二楼,张欣傲然站在走廊上拦住她,目光不善地道:“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遇到淑惠乡君,我想请淑慧乡君吃顿便饭,不知你可敢来?”
陪在一旁的老焦很有些焦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提醒安怡不要搭理这毒蛇似的女人。
张欣挑衅而轻蔑地道:“怎么,不敢回家,躲到这里来,却连吃一顿饭的勇气都没有吗?安怡,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胆小如鼠,不,阴沟里的臭老鼠都不如。”
安怡微笑着直视张欣,缓步朝她走过去:“田大奶奶认识我从前是个什么人吗?未必。我却知道田大奶奶是个什么人。”
张欣冷冷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顶好就是忍不住说出那些阴私的话来,正好佐证她安怡就是安九。
安怡偏顿住了,含笑问她:“你确定要听?”
张欣冷笑:“我为什么不敢听?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比不得你。”
安怡叹了口气:“你为什么逼我呢?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传这些闲话多不好?”
张欣怒道:“你要说就说,瞎蒙什么?”
安怡踌躇再三,很是害羞地道:“我还是不好意思说。老焦你来说。”
“是。”老焦先是恭敬地应了安怡,再回头看着张欣道:“前些日子,田大奶奶借种生子的故事传得可精彩啦,俺们去茶店子里喝大壶茶总是能听到,听说您别院里养着的貌美小倌儿就有四五个,您还嫌不够,让道士拿药喂着……”
张欣知道外头在谣传这件事,却从来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得这样明白粗鲁,不由惊呆了,再看见一旁伺候着的老板和伙计都低垂着头、脸憋得通红、控制不住地抖着肩膀,知道是在嘲笑她,不由所有的血都往头上狂涌,脸红耳赤地尖叫一声,丧失理智地扑上去就要打安怡:“我叫你乱说,我撕烂你的嘴。”
安怡早有防备,趁着她扑过来的时候将腿一伸一勾,看着她恶狠狠地摔了个狗吃屎,再灵巧地往旁边一让,悲悯地道:“瞧,我都说不好意思说了,您非得逼人说。受不住了吧?我要是你,就一辈子躲在家里不出来,免得丢人现眼给人笑话。”
张欣恨得浑身发抖,趴在地上仰头死死瞪着安怡,目光里淬得出毒汁来。她带去的丫鬟颤抖着去扶她,反倒挨了她一耳光。
安怡朝她优雅地伸出手:“要我扶您一把么?”不等张欣伸手,就又将手缩了回去,抽出帕子用力擦了擦手掌,低声道:“我忘了,好像田大奶奶是有什么病的,满京城的大夫都看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别院里染上的。”真是风水轮流转,张欣也很该尝一尝这被人污蔑泼脏水的感觉。
不知是哪个雅间里的客人实在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张欣怒极,险些当场发疯,恨到只想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把安怡当场掐死。她也这样做了,挣扎着爬起来朝安怡扑过去,安怡却早往一旁惊慌失措地躲开了,还大声道:“田大奶奶,我真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让你这样念念不忘,千方百计想要坏我的名声?我虽然无意中得了九姐姐一些东西,却也不是偷来抢来的,你怎么就这样和我过不去呢?知道黑狗血害不了活人,还往里头添了毒汁。可怜王小姐无辜遭了毒手,你的心实在太狠了。”
“你和这样不要脸不要命的荡妇一般见识做什么?”谢满棠突然出现在楼梯口,冷着脸轻蔑无比地扫了张欣一眼,仿佛在看一坨黑乎乎的狗屎。
张欣气不打一处来,颤抖着手指向他和安怡:“奸夫**,血口喷人,什么狗血我根本不知道……”有道是捉贼拿脏,负责泼狗血的人已经死了,她又不是不知道,唬不了她。
“张氏!”谢满棠先声夺人,抢在她骂出来之际,厉声喝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若是你,就该赶紧回去瞧瞧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谢满棠不会讹人,至少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讹女人,他说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张欣突然生出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来,却还不肯当着安怡的面轻易认输,死撑着道:“我又没做亏心事,我怕什么?”
谢满棠阴阴一笑,示意安怡跟他进去吃饭。
就在此时,田家一个婆子惨白着脸急匆匆地跑上楼来,大喊道:“大奶奶,不好啦!”
第463章 能说句好听话吗?
“你说什么?宫使在家等着我的?”张欣强行压制住惊恐的心情,假装镇定地强笑道:“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婆子白着脸摇着头道:“没说,带了一大群人冲进家里去,二话不说就直接往您的院子里去了,多问一句就挨打,不过片刻的功夫,您的东西就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老爷和大爷都不在家,夫人强撑着送了好些东西出去,赔了无数的笑,才得一句话,要您赶紧回去。”
张欣疯狂地想,到底是什么事呢,到底是什么事才能让宫里的人找上门来?难道是为了安怡的事?不对,她不过是让人散布点谣言罢了,泼黑狗血的人也死了,没这么快就闹到宫里去。连太后向来自持,莫贵妃更是个滑不留手的,没有正当的理由不可能这样找上门去,难道是当初她给张婕妤出主意,勾连黄淑妃以六皇子的病陷害安怡的事发了?那也不像,不然一准儿就把她给拘了。
可是谢满棠刚才那不怀好意的模样……张欣越想越是惊疑不定,下意识地不想回家去,想先去娘家躲躲风头或是打探一下,便找借口:“你先回去告诉夫人,我这就回来,让她不要害怕。我收拾了东西就跟着来。”
那婆子早得了田夫人的吩咐,若是张欣听话乖乖回去也就罢了,若是她不听想逃,就一定要把她给弄回家去。见张欣果然动了这个念头,哪里肯放她走?当即伸手紧紧攥住张欣的胳膊,假意道:“不急,老奴扶着大奶奶先走,免得宫使等急了不高兴。”不等张欣回答便吩咐张欣的丫头:“赶紧去把大奶奶的东西收拾了跟来。”
张欣发怒:“我的话你也敢不听?”
那婆子陪着笑脸道:“大奶奶不要让老奴难做,要是您嫌老奴伺候得不好,下头还另有孙婆子她们几个的,要不,让她们上来伺候您?”
原来田夫人生怕她跑了,把烂摊子丢给田家不管,便作了万全的准备,派了好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跟着,绑也要把张欣绑回去。
张欣还顾着最后的脸面,不想给安怡等人隔屋看笑话,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被田家的婆子绑回去,不然以后她是真的抬不起头来了,便甩开那婆子的手,挺起胸膛,倨傲地道:“既然婆婆这样急,我便先随你回去瞧。”转头给丫头使了个眼色,道:“你把东西收拾好就赶紧回家来。”其实是让丫头去给娘家人报信。
那婆子看在眼里,也不阻拦。田夫人早有吩咐,祸是张欣闯下的,就该张家人来挡,只是切记宫中要人,就一定要把张欣交到宫里人的手中就对了。
张欣竭力想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高贵端庄,可是每往前踏出一步,就软得如同踩到了棉花堆里一样的飘忽。人在落魄的时候就格外敏感,她清晰地听见雅间里传来安怡的说笑声,于是恨得指甲把掌心都掐出血来。不要再给她机会,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直接把安怡弄死了事。她得不到安好,安怡也别想,就算是她死了她也要拉安怡做垫背的。
安怡站在雅间的窗口处往下看,看到张欣被一群婆子簇拥着上了马车,回头那一瞥,端的是可以把她的油都恨出来。不由微笑着举起酒杯,对着张欣遥遥一祝。
张欣猛地一回头,坐进了马车。
可惜不能跟去看田家人和张欣互相残杀的惨状,安怡有些无趣地收回目光,坐到桌旁喝酒吃菜。谢满棠道:“你就不好奇田家究竟发生什么事?”
安怡笑道:“我能猜着。”之前她入宫时连太后曾经问过她关于张欣接种生子的事,之后莫天安也曾告诉过她张欣很快就要因此而倒霉,现在想来,唯有此事才能让张欣如此狼狈慌乱了。就是不知道,张欣是否还和从前一样的保持冷静聪明,吃了还记得擦干净嘴,不然若是真的被搜出点什么来,那才叫人间惨剧。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当年张欣以捕猎者的姿势高高在上的俯瞰着她,如今她也能站在一旁欣赏张欣的狼狈与倒霉。可见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谢满棠笑笑,道:“我本来想着,给她添点作料,让她好好尝尝这滋味,但又想,这事儿还得问你的意思,需要么?”
安怡很认真地想了片刻,摇头道:“不好,事关皇嗣,还是避嫌的好。你我已经推波助澜,就不好再在这里头直接插手了,不然将来给人察觉并说起来,也是不大不小的罪状一条。若是有人以此来做文章,麻烦反而更大,为了她这种人冒险不值得。宫中早已有人给张婕妤设下了天罗地网,张家也势必会被牵连,张家一旦倒了,就会有无数的人跳出来狂踩张欣,咱们站在一旁看着不让人拉她就好。”
谢满棠笑了起来。
安怡挑眉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谢满棠慢条斯理地拉起她的手放在掌中,垂着眼轻笑道:“对,当然说得对,说得很对。”
安怡不饶他:“那你还笑?”
谢满棠扬眉斜睨着她,风情万种地道:“你终于变得聪明些了,我高兴也不能笑?”
安怡默了片刻,从他掌中抽出手,捏起拳头捶了他几下:“说句好听话会少块肉么?”
谢满棠捉住她的手,低声道:“不会。”
他的呼吸声吹到安怡耳边,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她不自在地想要缩回手,却被谢满棠牢牢捉住不肯放松。安怡不敢看他,垂着眼再往后缩了两下,谢满棠轻声笑道:“明知是徒劳,为何还要挣扎?我是否可以看为,你这是欲擒故纵?”
安怡一愣,气得仰起头去瞪着他:“你说话可以稍许好听点吗?”
“能。”谢满棠突如其来地把头低下来,试探地噙住了她的嘴唇,早就想这么做了,特别是在之前她和朱侧妃吵了之后,低头流泪之时,难得此刻有机会,时间地点都很合适。
有洁白的花自云端开放,洒落无数的芬芳。安怡僵了片刻,轻轻抱住他的腰,全然忘了此刻窗外还上演着一场闹剧。
第464章 来人啊,救命啊
日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投射下来,把街对面屋顶上的雪照得格外晶莹剔透,安怡靠在谢满棠的怀里拉着他的手掌细看。他的手掌修长漂亮,干燥温暖还柔和,和他这个人很般配。
谢满棠笑道:“看够了么?安半仙说说我这手相怎样?”
安怡道:“我没给你看手相啊,我又不会。”
谢满棠故作讶异:“你不是叩真子的徒孙么?竟然不会?”
一缕日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头发眉梢尽数染成了淡金色,让他看上去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柔和安静。真是赏心悦目,安怡看得心花怒放,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道:“那么谢公爷听好了,有道是,男人手如绵,身边有余钱。从手相看,公爷您是个有钱人啊。”
谢满棠撑着下颌歪着头看她:“就这么点?你学艺不精。”
安怡笑道:“您若还要问,那就这么说,男人手温暖而无汗,是个有情人。”
谢满棠点头:“这还差不多。”
忽听外面一阵喧哗,女人凄惨的哭闹声如同钢丝一样的尖利,差点没把人的耳膜给刺穿了。安怡猛地跃起,兴奋地道:“崔如卿来了!”
谢满棠走到她身后,跟着她一起往下看,只见几个无赖样的闲汉拖着安悯的担架,只管往街上拉,田氏披头散发地踉跄着跟在后头,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来人啊,救命啊,这是堂堂天子脚下,我们是伯爵府的人,你们这想无赖居然也敢讹到我们头上来!”见没有人理睬她,就又重复哭喊:“来人啊,救命啊,要出人命啦,我可怜的悯儿……”
她紧紧抓着担架不放,那几个闲汉嫌她烦,便用力将她的手掰开,田氏被推倒在地上,摔得一身泥泞,再爬起来,鞋子也掉了,她也顾不得,哭着追着大喊大叫。只是这回的内容变了:“各位高抬贵手,他欠了多少钱我一定会还,求你们饶他一条命……”
几个闲汉对了下眼神,为首的一个停下来大声问道:“田三夫人,您这回承认是欠我们钱啦?若不是府上赖账不还,我们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我们也有妻儿老小要养,到了衙门也有话说!”
田氏见他们停下来了,心思就又有些不安分,才想找借口推脱,那闲汉从怀里掏出一叠透着红色朱砂指印的契书来,朝着众人甩得“啪啪”作响:“诸位父老乡亲,请你们作证,什么伯爵府的公子哥儿,借钱的时候爽快,还钱的时候就装死!这位夫人可怜她儿子,谁又来可怜我呢?我那孩儿没奶吃,请**都没钱,谁又可怜他呢?”
有人认得这几个闲汉是市井里最有名的放高利贷和赌场上收钱放债的,闻言便笑了起来:“你那孩儿嗷嗷待哺了多少年,还没长大啊?”
那闲汉半点不脸红:“老子能生,每年一个,不成么?”见田氏拖拖拉拉地不肯走,就又发作起来:“这位夫人,您说要还钱,到底是怎么个还法说清楚啊,别以为这样站在大街上装神弄鬼,假装糊涂就能逃过去了。堂堂伯爵府,欠债不还,舍不得这么点小钱,说不过去吧?”
田氏气苦,明知这些人是安怡找来对付她的,却无计可施。想冲着安怡来吧,安家走得人影全无,一群仆人把门关得死紧,根本不理睬她,突然冒出这么几个闲汉来,手里拿着安悯亲手写下,摁了手印的欠条,她只看了上面第一张就吓得眼前一黑,何况是那么厚的一叠?还得清还不清还是另一说呢。
田氏顿时悲从中来,捶胸顿足地嚎哭起来:“我的儿子病得人事不省,你们却说他欠了你们的钱。谁知道这些东西是真是假?一定是安怡找你们来害我的!”
那几个闲汉闻言,冷冷一笑,拖起担架继续往前走,扬言道:“是真是假,咱们去伯爵府瞧瞧。别以为你们是伯爵府就了不起,就可以赖账不还,这可是天子脚下,凡事都要讲法度的!”不知是谁用力过猛,把担架掀翻了,安悯从担架上跌下来,摔在泥水里磕破了鼻子,流了一脸的血,看上去好不可怜。
田氏就又扑上去抱住“心肝、肉”地乱哭一气,围观的人中有看着不忍心的就小声抱怨起来,觉得这催债的也太心黑了,这好人家的子弟活生生被引诱着落到这个地步,顺天府也不管。田氏闻言,越发得劲,哭得更是伤心可怜。
谢满棠蹙眉道:“这安三夫人真不是个好东西。你说她心疼儿子吧,这么冷的天居然也舍得把儿子拉出来闹腾;你说她不心疼吧,她又表现得真是好心疼。最讨厌这种人了,我真是看不下去,长痛不如短痛,得,我帮她一把吧。”正要招人进来去布置,就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挤过人群走到田氏跟前,对着田氏行了一礼:“这不是三夫人吗?”
安怡笑了,有肖伐老先生出手,还有什么搞不定的?便叫谢满棠:“先看着吧。”
只见田氏盯着肖伐看了一会儿,满脸惊喜、激动万分地道:“老先生!肖老先生!救命啊!”
肖伐从前在京中何等有名?哪怕今日老迈不堪,也还是很多人认出他来,便都想起了当初安归德倒了之后,安侯府的人是如何对待他的。有人便猜肖伐此刻出现,定然是泄恨而来,却见肖伐唏嘘万分:“这不是七公子么?好好儿的孩子,怎会落到这个地步?这都是些什么人?为何如此嚣张?”
田氏病急乱投医,只记得肖伐手段多,便如同抱住救命稻草一样地苦苦哀求肖伐:“不知道啊,老先生。妾身今日本是为了之前这孩子无意中犯下的大错前来求淑惠乡君饶过的,谁知人没见着,倒遇到了这几个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凶汉,上来就打人,抢人,说我们小七借了他们的钱不还,您知道的,我们小七虽然性子有些急躁,却是最良善不过的一个人,不然也不会为了淑慧乡君不肯给他祖母瞧病就犯了这么大的错。”
第465章 不要否认了
在田氏口里,安悯俨然成了一个纯孝的好孩子,只是运气不济,中了奸人的诡计,才被人诱骗陷害至此。不依不饶,设计陷害他们母子的人当然就是那个面都不露的安怡。
肖伐十分同情地道:“原来这样啊,老朽倒是记得,七公子小时候就挺聪慧的。有一年啊,老朽从院子里过,还挨了他一石头把额头都给砸出血了呢,老朽还没说啥,七公子就先哭了,说老朽骂他……呵呵……挺可爱的。”
众人默了默,“轰”的一声笑了起来。田氏急了:“那是他小时候不懂事……”
肖伐道:“也是,还是说正话吧,这些人与你们无冤无仇,怎会找你们的麻烦?淑惠乡君又怎会与夫人结怨?听说之前夫人在淑慧乡君的家门前长跪不起,还烧纸钱,喊着之前九小姐的名讳,这是什么意思啊?”
要不要继续之前的事呢?田氏正在思考之时,忽听肖伐叹道:“这世上的事可真是说不清楚啊,方才老朽从那边过来,恰好瞧见夫人的娘家被官兵围住了,听说是什么张家的人犯了事……”
好冷……田氏顿时一个激灵,心神大乱,想要开口多问两句,又见肖伐伸手去探安悯的气息,叹道:“可怜的七公子,再在这街上躺会儿,真是要不行了。夫人若是真的疼他,还是不管怎么都先把人弄回家去,热炕上躺着,大夫看着吧。”
田氏赶紧探手一摸,果然是真的,不由急了,又见自家的仆从探头探脑地从后头赶来,便叫他们赶紧过来把安悯弄上担架抬回家去。那几个闲汉也不阻拦,含笑跟在后头,一路将手里的借据甩来甩去地拿给跟上来看热闹的人看,绘声绘色地描述安悯当初是怎么到他们赌场的,都输了些什么东西,又怎么欠的钱,怎么签字画押写的借条。
那几个闲汉常年在江湖上讨生活的,嘴皮子利索,把安悯拿出去赌掉的那些宝贝描述得人间少有,听得众人一阵艳羡,对安悯和田氏的那点本来就不多的同情莫名其妙就没了,转而变成这么有钱还赖账,赖账还这么下作,真是活该的微妙心理。
田氏却是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这些东西都是她从安九的嫁妆里分来的,居然给安悯悄悄偷出去赌光了。她前段时间查看时,田嬷嬷还和她说在的,她也亲自开箱看了,怎么就说得这样有鼻子有眼的呢?不对……田氏想到自己当时才开了箱子就被人喊走了,只来得及看了箱子表层一眼。也就是说,箱子表层的东西可能是真的,底下的东西却可能是假的或者是空的……
田氏正百般不是滋味之时,突然又听见肖伐冷幽幽地来了一句:“这些东西听着好耳熟,不是当初九小姐的嫁妆么?其间有好几件东西,正是老朽亲眼瞧见老侯爷定下的,还有几件,是王氏夫人的陪嫁,再给了九小姐的。”
田氏顿时心乱如麻,仿佛有许多的小虫子从脚底下一直往上爬,弄得她浑身上下皆不舒服。肖伐却仿佛说上瘾了,竖起两条花白的眉毛,凶神恶煞地瞪着她大声道:“三夫人!您倒是说清楚,九小姐的嫁妆如何会落到你母子手里?”
田氏被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道:“那不是她过世了,又没留下子嗣,按理这些东西都该还回娘家来才是!”
肖伐讥讽地看着她道:“安家给的东西当然应该由田家还给安家,但王氏夫人给的嫁妆,理应是还给王家,为何会落到夫人手里,还给七公子赌光了呢?夫人这继母当得可真好,就连继女的嫁妆都要昧下来……”
“我没有……”田氏如何肯当众承认这种事来?当然是大声连呼冤枉。
“夫人说没有,这些东西又如何会到你手里?”肖伐咄咄逼人,“九小姐已经亡故,你为何又跑到别人家门前去喊着她的名讳烧纸钱?你居心何在?是想让她死了也不得安宁吗?”
“我没有!”田氏的声音更大了,但听着里头怎么都透着一股子心慌。肖伐精明得很,当年与安九也算有几分情谊,又因一家子人都对不起他,不能排除他会借此机会报复安侯府的可能。若是让他得手,拔出萝卜带出泥,再把当初安九的事情扯出来,那就是真要命了。
肖伐往前逼近一步,打雷似地大声吼道:“既然夫人不是想让九小姐死了也不得安宁,那夫人就是想要借九小姐的名头害人了?是因为七公子对人大不敬却不肯赔罪,私下逃走而生了重病,眼看着是好不了了,您便因此怪上淑惠乡君一家子,想要败坏人家年轻姑娘的名声,还想让七公子死在人家门前,讹诈人家吧?”
不等田氏回答,便眯缝了眼睛冷笑道:“不要否认了,府上做这种过河拆桥,倒打一耙,贪图小利,忘恩负义的事,老朽是见得多了。真是可惜了老侯爷的一世英名,他若知道他的子孙后辈堕落如斯,真是要气得不能安眠。”
田氏说不过他,又怕越扯越深,也真是担心安悯会真的死掉,还记挂着张欣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会不会牵扯上她……便转身要往前跑:“我不和你说,你算什么,轮不到你来和我说这个,我要忙着把我儿子送回家去,再请大夫来给他瞧……”
但看热闹的人已经看出端倪来了,不知是谁在后头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安九小姐的事,先说继母贪财设计她嫁给娘家侄儿,再说奸夫**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让她死得不明不白……田氏听得心头乱跳,手忙脚乱地让人把安悯弄上车去,她自己也跟着坐进去,躲在车里不敢露头,一迭声地催车夫快走。
于是街上就出现了一桩奇景,一辆马车往前快速走着,几个闲汉跟在后头直吆喝,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紧紧跟在后头,比唱戏还要热闹几分。
这样的情景,在前一段日子安怡还没法儿想象,今日却水到渠成了。安怡有些怅惘地想,果然人都是自己作死的。
第466章 珍重
谢满棠从后面轻轻环抱住安怡,伏在她的颈窝里轻声道:“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的气息吹在安怡的脖子上,令她的耳垂瞬间染上一层晕红,整个人更是敏感得受不住。这种感觉,令她欢喜却又害怕,想躲开却又舍不得,脑子里也一片混沌,安怡有些艰难地道:“接下来么,肖老先生肯定是要到安侯府大闹一场的。若是运气好,兴许还能扯出之前的事来。”
“你在怕什么?”谢满棠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不由愉悦地笑了起来,笑声振动胸腔,连带着靠在他胸前的安怡也跟着受了感染,安怡不由也咧开了唇角:“我有什么好怕的。”顿了顿,肉麻地来了一句:“有你在我身后,我什么都不怕。”
“哟!我没听错吧?”谢满棠夸张地叹了一声,随即给了安怡一个更加有力的拥抱,抱得安怡差点没窒息了。安怡用力推他两下,大声道:“干嘛呢,就算是我很少夸你,也用不着这么激动。”
谢满棠笑笑,长臂探过安怡的身侧,将窗户紧紧关上,再将她拉得转了个圈,回身与他面对着面。他的眼睛太过明亮,眼神太过热情,安怡不知怎地就红了脸,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声音也小得可怜:“你想做什么?”
“我想问你,有人欺负了我,害得我很惨,你想不想替我出气?”谢满棠将手勾起安怡的下巴,牢牢盯住她的眼睛不许她看向别处:“看着我说话。”
“想啊。”安怡心想,姓谢的妖怪一直都很知道利用美色诱骗人,这会儿又把他最好看最迷人的模样端出来了,为的就是想诱骗她。
“那么,你记好了,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谢满棠突然收了那种妖孽之色,神情端肃地在安怡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低声道:“分明只有我一个人才可以欺负你。”
“你说什么?”安怡才刚满满都是感动,瞬间便又气愤了,“你想怎么欺负我?”
谢满棠满足地笑了起来,轻轻捧住她的脸颊,亲昵地用额头去擦她的额头,又在她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两口,低声道:“我想这样欺负你。可以么?”
安怡仰头看着他美好的面容,突然间泪意上涌,不假思索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足尖主动亲上他的唇:“我也想这样欺负你,可以么?”
后半句话没能说完,就被谢满棠反被动为主动,霸道地反击回去,安怡被他紧紧扣住后脑,整个人瘫软无力,只能被动地微张着唇瓣,闭了眼睛任由他强抢掠夺。安怡所有的感官里全都是谢满棠,有他的温热芬芳,有他的甘香回甜,有他的强横霸道,有他的急切和笨拙,她能感觉到,他好像是想把她一口吞下去,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吃。
安怡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和耐心细致地回应着他,却没想到谢满棠突然用力把她推开了。安怡怔怔看着他,有些失落地想,难道他不喜欢?前几次都是他主动的多,她觉得他很喜欢,甚至于是乐此不疲,这次她主动了,他反而不喜欢了?
谢满棠半垂着头急促的喘着粗气,清俊的脸上浮上一层不正常的酡红,牙关紧紧咬着,双手握成拳头。看上去很是隐忍而痛苦,安怡突然明白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千万朵五色斑斓的鲜花顿时在她心间齐齐开放,她含着笑,低下头去看谢满棠的脸,假意担忧地道:“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谢满棠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随即又尴尬而满足地笑了起来,一脸坏笑地道:“你确定你真的要帮我看?”
“……”安怡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本来已经想认输了,对上谢某人坏得不能再坏的眼神,便硬着头皮道:“只要你敢。”
“你想帮我看,我求之不得……”谢满棠拉住安怡的手,要往他身上凑,安怡吓得轻叫一声,拼命往后缩手,她怎么忘了她面前的这个人是最不要脸的?
谢满棠却将她的手放在了他的左胸上,隔着衣料,她能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和温暖从那颗跳动的心脏一直传到她的掌心里,再顺着她的血脉一直流到她的心里去。不知怎地,安怡突然间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两滴晶莹的眼泪滴落下来。
“嗳,怎么这么不禁吓?要不,你其实是失望?你也别急,我只是觉着发乎情止乎礼,对你才是真正的珍重。要是你急,我也不在意……”谢满棠温柔地替她拭泪,嘴里的说的却不是人话。仿佛他们之间隔着的那一层薄纱,在安怡主动吻向并回应他的那一刻,突然间变得清晰了。他们之间更紧密更亲近。
“呸!早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谢满棠指尖微微有些粗糙,可是擦在脸上就是比最上等最柔软的丝绸要来得舒服,安怡破涕为笑,拉住他的手,一口咬在他的指尖上,状似无意地轻轻舔了他的指尖一下。眼看着谢某人的眼神又开始迷离,人也再次凑上来之际,用力咬下去,再迅速松开,笑道:“刚才咱们说到哪里来着?是说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吧?”
谢满棠忿忿地瞪着她,不想搭理她。
安怡笑得像一只幸福而满足的小狐狸,抱着他的胳膊小声道:“你来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谢满棠才刚硬起来的心就又软了,有些粗鲁地握住安怡的肩头用力晃了两下,威胁道:“下次再敢这样,严惩不贷!”拉起安怡的手就往外走:“听人描述又有什么意思?让我带你亲自去瞧,不是更好么?”
他果然早有安排,安怡乖顺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外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围着低声议论,看见他二人出来就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过来,安怡下意识地想往后缩手,谢满棠却不容许她缩手,一直正大光明地将她牵到他那张黑色的马车前,他含笑看着她低声道:“嫁给我会有许多好处。至少这些人不敢多看你一眼,多说你一句。”